- 註冊時間
- 2015-6-24
- 最後登錄
- 2025-9-6
- 主題
- 查看
- 積分
- 17369
- 閱讀權限
- 130
- 文章
- 50038
- 相冊
- 0
- 日誌
- 0
   
狀態︰
離線
|
第三十四章 矛盾
散打館上午沒什麼客人,工作人員都在忙著收拾整理。
前台年輕的小妹妹看見孫鵬有點小驚喜,問他怎麼這麼久都不來玩了。
孫鵬靠著檯子和她寒暄了兩句,問道,「聽說珍珍走了?」
她一聽,原來是為了珍珍來的,心裡的熱火勁有點下來了,「啊,走了一陣子了……前段時間你那個朋友也來問過。」
「強子?」
「嗯,好像是吧。」
「你們現在和珍珍有聯繫麼?」
「沒。」
「誰有?」
「我估計都沒吧,她走得挺突然的,還有半個月的工資都沒領,不過她也不在乎了。」
話裡泛著一點酸氣,孫鵬沒接著往下說。
小姑娘瞥他一眼,「別擔心她了,她是找到了好的下家才出去的。」
孫鵬點點頭,「你忙吧,我進去看看奎哥他們。」
奎哥從洗手間出來的時候,和走進來的孫鵬撞了個面對面。他一身黑背心黑長褲,脖子上掛著汗巾,邊走邊擦著汗。
「奎哥。」
他愣了下,嘴角有了笑意,「今天怎麼過來了?大早上的。」
「沒什麼事,來看看。」
「上回那小姑娘呢?怎麼沒跟著一起?」
孫鵬似有似無地笑了下。
奎哥點點頭,給他發煙,「周總也來了,剛結束,在裡頭洗澡。」他看看他,「聽說你不在他那做了?」
暖氣開著,孫鵬脫下外套擔到一邊,「嗯,出來有段時間了。」
奎哥點點頭。
周思鴻固定在每週三上午會來這練會兒拳,再去新區的一家酒店游泳。他每週所有的運動基本都壓縮在這半天裡。
孫鵬就是他從這高薪挖走的。給大老闆做私人司機,當初讓店裡其他人羨慕透了。
孫鵬手搭在健身器材上,「今天星期三?」
「不然呢。」奎哥抽了口煙,「在哪邊發財呢現在,日子都過忘了。」
「談不上,開了個小飯館,剛開始做。」
奎哥斜他一眼,在旁邊健身車的坐墊上彈了彈煙灰,感慨,「周總那邊待遇那麼好都留不住你。就知道你小子早晚是個人物,悶聲發大財的。」
孫鵬沒接他的話,沉默了下,「跟你打聽個事。」
「嗯?」
「知道珍珍哪去了麼?」
奎哥看看他,「她啊?說是跟個客人好了,那個客人來的時間也不長,現在已經不來了。我也搞不太清。」奎哥忽然想起了什麼,頓了下,轉頭看看他,試探著問,「記得你們挺要好的,你跟她……沒什麼吧?」
孫鵬心裡空洞洞的,瞇著眼抽了幾口煙,搖了下頭,「不是那回事,我一直拿她當妹妹待。」
奎哥點點頭,「那就好……」想了想,又淡淡說,「憑良心講,我們這招的小姑娘確實都滿討喜的,前前後後也走了好幾個了,不知道現在都過得怎麼樣。」
說著說著,兩個人都沉默了下來。
煙抽完了,孫鵬正要找個地方按熄,目光在左右掃動中忽然定住,緩緩直起了身。
周思鴻洗完了澡,拎著運動包從裡間出來,抬手看了眼表。
手抄進褲子口袋的時候,看見了他們。
奎哥淡笑了下,「周總,走好。」
周思鴻朝他點了下頭,偏了目光,打量了眼孫鵬,「過來玩?」
這是自孫鵬從他那不辭而別後,他們第一次照面。
他們之間,有許多未曾挑明,卻心照不宣的結與梗。
如果女人有第六感這樣玄乎的東西,男人對於同性競爭者,同樣有超出客觀事實的敏銳感知。這種感知會形成一種特殊的「場」,如同靜水下橫竄的暗流,以極其猛烈的形態,無聲相撞。
孫鵬喉結動了下,平緩地說,「車子的事,不好意思了,跟周總你打個招呼。畢竟是在我手上的時候出的事。」
人的身份一變,態度就會變。他如今已不是他手下人,少了從前的那分恭謹。
周思鴻看看他,扯了下嘴角,「案子結了?」
「還沒。」
他點了下頭,「最近手上事多,車的事都是老李在煩,不過我倒是信你的。」
孫鵬沒說話。
奎哥在一旁聽得雲裡霧裡,但也感受到了這兩人之間微妙的氛圍。
他出來打圓場,「周總,今天我看你肩膀那塊有點僵,平時稍微注意一點,不要坐太久。」
周思鴻目光轉向他,又看看孫鵬,「走了。」
奎哥看著他走遠了,看看孫鵬,淡淡說,「聽哥哥一句勸,凡事能忍的就忍著一些,別給自己找事做。有些人惹不起,總躲得起吧。」
煙頭還在手上。
孫鵬走過去在垃圾桶上按了,拍拍奎哥肩膀,「我也走了,要是有珍珍的消息,告我一聲。」
馬路上車來車往,強子站在一個廢棄的電話亭旁邊,遠遠看著一個穿著皮草的女人從一輛寶馬上下來。
駕駛座下來一個有些禿頂的中年男人,打開後面的車門,拿出幾個袋子給她,跟她說了幾句話,上車走了。
強子幾乎沒有認出那是孔珍。
她拎著袋子,輕輕哼著歌往旁邊的一棟住宅樓走,抬手把落在臉龐的卷髮別到耳朵後面。
「孔珍!」
她回頭,看清叫住她的人,臉上歡欣的神色消失了。
強子走到她面前,心裡緩了一下,用和以前一樣的神色語氣跟她說話,「珍珍,怎麼把號碼換了?到處找不到你,大家都急壞了。」
孔珍定定看著他,半晌,「你怎麼來了?」
當一個人真想找一個人的時候,途徑太多了。
強子在詢問了周圍人發現都無果後,想起她曾有個要好的姐妹在郊區一家燈泡廠上班。但是他只對那個女孩隱約有個印象,不知道她叫什麼,也不記得廠名,只記得那個廠子大概的方向。
好在那邊就一個燈泡廠,孫鵬出事之前他去那個廠門口蹲過幾天,想碰碰運氣。當然,都是徒勞。今天上午在酒店裡醒了之後,他隱約想起昨晚說的話,心裡騰起一股衝動,就又去了。
就是那麼巧。他剛到了門口,就看見三五個剛上完夜班的女孩子無精打采地走出來。他腦子裡明明不記得那女孩的長相,但是那個當下,他一眼就認出了她。
女孩子有些戒備地聽他說了來意,帶著點南方口音支支吾吾地說,「我現在也沒她電話,大概知道她住哪邊,不行你去等等好了。」
孔珍現在住的這棟老式居民樓在馬路邊上。她不用交房租。
不是因為有人替她交了,而是因為這房子本身就是那人的。
二室一廳的房子,裝修不是很新,但很像一個家的樣子,什麼都有。
她給強子倒了杯水,在冰箱裡拿出了一塑料袋鮮桂圓。
「怎麼找到這來的?」孔珍剝著桂圓,漫不經心問。
「問的你那個朋友。」
她抬眸,「哪個?」
「叫什麼……方圓?」他臨走時隨便問了下,也記不清了。
孔珍眼皮垂下來,看著自己的指甲掐進桂圓皮裡,汁水流出來。殼子剝掉了,她食指和拇指的指尖輕輕捏著果肉兩端,遞給他,「來找我幹什麼?」
她做了指甲,粉色的甲油上粘著亮閃閃的鑽。
強子麻木地把桂圓接過來,放進嘴裡,嚼了兩下,不知道是什麼滋味。
吐出核,目光無意識地落在了旁邊的椅子上。
那上面,是她進門後隨意放下的幾個購物袋。
「買了不少東西啊。」
「嗯。」孔珍抽出一張紙巾擦擦手,岔開話題,「對了,好久不聯繫,你們最近過得怎麼樣?店還好嗎?」
「不怎麼樣……」強子想了想,說,「鵬哥吃了個官司在身上……不過應該也不會有什麼事。」
孔珍聽到他說官司的時候愣了下,轉而又冷淡地笑了,「他命那麼硬的人,當然不會出什麼事。」
強子看著她漠然的臉,心底僅剩的一絲幻念消失了。
她變了,和上次比,真真實實地變了。
從小到大,無論在哪裡,他都是小角色,也安心做著小角色,從沒跟人家說過什麼大道理。
此時此刻,他舔了下自己發乾的嘴唇,嘗試著從喉嚨裡擠出下面的話。
「珍珍,聽強子哥一句,有的東西咱們現在沒有,以後都會有。做人不能著急,一下子就想什麼都有,那是偏門。走得好了是好,走得不好了,身邊就一個人都不剩了,最後自己在哪裡都不知道。咱們三個玩了一年了,大家都是真心實意的。誰要是有對不住誰的地方,千萬不要往心裡頭去,沒人是誠心害誰。」
珍珍垂著眼,聽他說著這些真心實意的大白話,心中先是苦澀,而後是酸痛。窒息般的痛。
她睜大著眼睛,強忍著淚,微微抬了下下巴,「都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她偏過頭,目光落到椅子上那幾個紙袋上。
名牌貨就是名牌貨,連裝它們的袋子都漂亮,寫著讓人看不懂的英文,塑料面子上泛著高級的啞光。
自從搬來這裡,她和所有人都斷了聯繫,沒了牽絆,也沒了關心。在24小時有熱水的廁所裡洗澡的時候,在把名牌衣服穿在身上的時候,在寶馬車裡下來迎接著路人艷羨目光的時候,那些在心中叫囂著的開心與滿足,都是那樣真實。
從未有過的真實。
只有在夜裡,她開著電視玩著手機,一個人躺在鋪著席夢思的兩米大床上,才會有一點點的孤獨與不安。但那些脆弱的情緒在太陽升起時便會自行消散,與以前那些苦相比,不值一提。
所有的一切,她都不後悔。
孫飛走丟的那天晚上,她木然地獨自從孫鵬家裡出來,在斑馬線上等紅燈。一輛要拐彎的紅色汽車也在等。
她遠遠看去,車的副駕駛上不是一個人,而是一條大狗,狗頭支在窗戶外面,吐著舌頭吹著風。
駕駛座上的女孩嘴裡像是叫著口香糖,腮幫子一動一動的,在不經意間透過窗口瞥她一眼,紅燈轉綠,車嗚地一聲絕塵而去。
風太冷了,吹得她臉疼、眼睛疼,孔珍站在原地,手掩住嘴,淚嘩啦啦掉了下來。
你說,你從不去想如果。
你說,這世上從沒有如果。
可我偏偏要去想。
如果我出生在這座繁華的城市,如果我的父母和藹有學識,如果我沒有那麼多的兄弟姐妹,如果我沒有輟學,如果我有一份光鮮的工作,如果有這些如果,你會不會在沒有她的時候,選擇我?
孫鵬出來到路邊拿車的時候,路邊的跑車朝他按了一聲喇叭。
周思鴻從車上下來,臂上擔著件裝好了的衣服,「喂。」
孫鵬偏頭看了他一眼,走過去。
「陳巖的,你幫我帶給她。」周思鴻把衣服給他。
孫鵬像是沒聽明白他的話,看看他,又看看他手上的東西,頓了下,伸手接過來。
是她那件深灰色的大衣,已經洗過了,燙的板板正正地裝在透明塑料包裡,像件新的。
「那天為了你的事,她晚上去找我,走的時候……就忘拿了。」他淡淡看他一眼,刻意遲疑的語氣裡,帶著一絲曖昧。
每個人生來都攜著一分惡。
絕大多數人會在成長中壓制、藏起這分惡,讓善美的自己獲得他人的認可。這是為了適應生存對自己的改造。但有一些人,他從出生便是叢林裡的強者,他們不用壓制自己的天性,他們可以隨心所欲地把與身俱來的昭然惡意傾倒在你身上。
你越是強,我越是要看你疼的遍地打滾,看你被我踩在腳底,讓你清清楚楚知道我們之間隔著的天塹。我跟你玩,也是看得起你。
接近中午,陽光直射大地,孫鵬如被冰封,拿著衣服,聽見體內最深處心臟「噗通噗通」地跳動聲,一下又一下。
周思鴻看看他,上車前留下一句,「對她好點,她挺不錯的。」
屋子裡是桂圓甜甜的氣味。
孔珍沉默著一口氣剝開了好多個,放在手邊,沒有用盤子裝,也沒有吃。
強子伸出手,握住她手腕子,強迫她停下重複的動作。他喉嚨裡像是有一口痰卡著,說不出話。
吞嚥了好幾下口水,他做最後的挽留,「珍珍,我知道你一個人在這裡不容易。你聽強子哥的話,好好找份工作,咱們就像以前一樣,好不好?」
她看著他,搖搖頭,「不好。」
「珍珍……你……」
「不好!」孔珍突然大叫一聲,甩開他手的同時帶飛了桌上的塑料袋。
剝開了、沒剝開的桂圓全部洋洋灑灑飛出去,汁水濺在強子臉上、身上,他呆呆看著,呼吸在剎那間屏住。
他頓了下,握著拳頭,一個上前抱住她,把她的頭按在自己懷裡。
她喊叫著,雙臂推搡掙扎,強子氣血也上來了,死死抱著她,渾身肌肉緊繃。
過了會兒,懷裡人不動了,只剩脊背顫抖。
眼淚像決堤的水,拼了命地往外淌,雙臂抱住他的腰,像抱住最後的浮木。
不要再管我了。
你們誰也不要管我了。
讓我墮落吧,墮到最底處、最深處,去看個究竟,看看到底有什麼,比活的不如一條狗還要苦。
強子紅著眼,緊緊抱著她,下巴抵著她的發頂。
在她壓抑的痛哭中,他的心臟像是被什麼狠狠絞著,越絞越緊,幾近粉碎。
窮,是罪嗎?
他在心中狠狠發問:窮,真的是罪嗎?
川流不息的馬路上,周思鴻正要關上車門,忽然一個力道把門反方向拽去。
他失了重心,還未調整好,下一秒,又是一個力道,把他狠狠拽出了車外。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