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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終章 再會
一切都浸潤在路燈與霓虹交錯的幽光中。
正前方的台階下,孫鵬孤身立在那。淡淡的夜色勾勒著他寬寬的肩膀,背著光,他的面孔有些模糊,看不清表情。
唯獨那道目光,溫和而深沉,在黑暗中遠遠看著她。
目光相觸的一瞬,陳巖腦中只剩下一片空白,忘了自己身在何處。
一輛夜班車呼嘯而來,他們同時墜入車身的陰影。車停下,兩三位乘客在他身後下車,周圍一片躁動,而後又恢復安靜。
但這一切,都與他們無關。
像是過了很久,又像是只有幾秒的時間,他朝她走來。
他在她面前站定,她僵直著脖頸,看著他脫下外套。
衣服帶著男人的微溫和氣息蓋下來,落在她肩上,像一張溫柔的網。
立著的衣領觸碰到她柔潤的唇角,一霎時,衣料冷硬粗糙的質感把一切帶回了真實。
她怔怔看著他。
他裡面穿的是一件短袖,此時雙臂都露在外面,肌肉的線條隨著動作隱隱凸顯。在她的注視中,他蹲下身,幫她拉攏好衣服的前襟。
他們的臉離的很近,近到在冷風裡也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他聞到她的酒氣,不動聲色地看了遍她微醺的臉,伸手把她細軟的長髮從外套裡撥出來,細緻地撩到肩上。
她任他擺弄,目光盈盈。
他看著她停頓一秒,把她的包扔到一邊,把她的雙手一起聚攏到她的膝上,用自己的手捧住,再慢慢地、慢慢地全部裹進寬厚的掌心。
陳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手太涼了,只覺得他的掌心裡有誘人的溫暖。即便應該離開,此刻,她也不想離開。
就讓她停留一會兒,一會兒就好。
他喉結動了下,再次抬眼看她時,眉間皺起了一道淡淡的紋路。
「喝酒了?」
陡然發問,他的聲音裡有一絲不常見的沙啞。
這份沙啞令她心顫,她的唇微微開啟,卻是一片啞然。
過了很久,她問,「什麼時候來的?」
「下午。」
「來做什麼?」
「……」
這片靜止就這麼持續著,直到她從他溫熱的掌中抽出自己的手,輕輕覆蓋在他削瘦的面頰上。
風中有光,他們細長的影子被投在地上,輕輕重疊。
「我剛剛在想,為什麼別人輕而易舉能做到的事,在我的身上總是很難?」
她的聲音很輕,目光很淡,像是問他,也像是問自己。
更像是,叩問著命運。
別人輕而易舉能做到的事,為什麼我就是做不到?
為什麼明明已經很努力、很努力、很努力,最後還是一敗塗地?
成長中,所有小心翼翼、亦步亦趨下隱藏的叛逆與不甘,她全都在不知不覺中傾注進了這段不被祝福的感情。
然而人生荒漠裡她唯一的一次恣肆,卻將以失敗告終了。
酒精下,所有的挫敗感喧囂著衝上了大腦。
「我以為,凡事只要努力,就一定會有回報。但不是這樣的,紅燈亮了,他們全都在往前走,只有我一個人在原地等。結果呢,他們全都走到了我的前面,我什麼時候才能追上……」
陳巖開始流淚:「沒有用……怎麼努力都沒有用……」
眼淚一滴滴砸在他的手背上,涼得他心頭顫動。
孫鵬眼眶泛紅,痛不欲生。
他粗拙地擦她的淚,擦不完——
不擦了,身子前傾,他把她攏進懷裡。
他抱著她,臉緊緊貼著她的頭髮。
「巖巖,我算什麼,我讓你這樣,我算什麼……」
男人壓抑的淚,硬生生出了眼眶,滲進她的發。
夜風呼嘯,不知道從哪裡來,更不知道要吹到哪裡去。
情人淚,心上傷,一起無聲無息地化在了風裡。
第二天,整個採訪任務都結束了。
票是提前打好了的,今天就回程。
在酒店餐廳吃早飯的時候,陳巖說她有個朋友在這,不和他們一起回去,玩一天再走。幾個同事沒說什麼,只叫她一個人注意安全。
吃完了早飯,她回到房間整理物品,不一會兒房門就響了。
打開門,孫鵬站在門外,單手插在兜裡。
「吃過早飯了?」她問。
「嗯。」
他跟在她後面走進房間,陳巖說,「你坐會兒,我收拾一下。」
他環視了下屋內,走到了落地窗邊。
窗外沒什麼風景,遠遠能看見一座學校,幾棟白色的教學樓上拉著紅色的標語。
陳巖坐在床邊收拾衣服,不知不覺,望向了他的側影。
淺淺的晨光裡夾著塵埃,紛揚地灑在他肩上,她不自知地停下動作,想起了那個在橋邊哭泣的黃昏。
人終究是孤單的,有些回憶,明明和他相關,卻永遠只屬於自己。
他轉過身時,她沒有刻意移開目光,而是故作鎮定地問:「查過了嗎,有什麼好玩的地方?」
她看看他,「兩個公園靠的比較近,稍微遠一點還有一個遊樂場,想去嗎?」
她搖頭,「哪個公園有特色一點?」
「有個湖,看圖片還不錯。」
「就去那兒吧。」
「現在出發?」
她站起來,左右張望,像是在檢查還要準備什麼。
「沒什麼了,你等一下,我化個妝。」
「好。」
這個濕地公園位於城郊,門票60元一個人。
不算大,卻有一片頗為美麗的湖泊。沿湖茂密生長的植物中建有一條長長的棧道,供遊客行走遊玩。
初春的陽光裡,很多花還沒有開,風裡洋溢著植物清新的香氣,令人心情舒暢。
到底是週末,公園裡有不少三三兩兩的遊客。聽口音,大部分都是外地人。
孫鵬和陳巖一路走走停停,看見了什麼就說兩句話,大多數時候,兩個人都舒適地沉默著,安靜欣賞著湖邊風光。
走到坐船的地方,陳巖目光多停留了一秒,孫鵬停下來,「坐嗎?」
她遠遠看著,在想。
他看看她,「走吧,過去看看……」
小船租一個小時30元。
付了錢,孫鵬先上去,在小小的船艙中他轉過身,朝她伸出手。
她遲疑了一下,把手交給他。
船身晃了一下,他拉著她的手,把她接進來。
踩了幾下腳踏,船兒悠悠蕩蕩朝著水面中央飄了過去。船隨水動,他們各自看著風景,沒有說話。不一會兒,湖中央一座小小的綠島跟著水流一起漸漸遠去了。
夾著陽光的風迎面吹來,和湖面的光一起,忽隱忽現地漾在他們臉上。
孫鵬轉臉看向陳巖,她的目光正對著遙遠的湖岸。
船篷下,她的眼睫、唇角閃爍著點滴微光。一陣風來,她微微瞇起眼,衣領翻飛了一下又回覆原位,就如同那幾縷輕柔的髮絲,刮過她的臉側,又輕輕垂落。
四月的清晨,這一刻,她成了這陣清風的化身。拂過一個男人的心間,留下無法觸摸的芬芳,卻終將消失,令他永生難忘。
「好像要變天了……」
從公園裡出來,陳巖抬頭。
城市上空,雲層正越來越低。
下午原本的計劃是要去一個名人故居,吃完了中飯,他們在附近的老街耽誤了會兒,天上果然下起了雨。
春雨細密,看著不大,但一小會兒就能把人淋得半濕。
突然襲來的雨令街上的行人、車輛都變得影綽起來,交通不便,也沒了興致,他們沒有再去別的景點,輾轉回到酒店,各自回了房間。
6點不到的時候,孫鵬給陳巖打去電話,問她想吃什麼,他去買。
背景音很吵,她語氣自然,說自己已經在外面了。
他沒有再說什麼,掛了電話。
電視裡放著當地的新聞,孫鵬躺在床上,茫然看著。
不知過了多久,外面的雨聲越來越大,一道春雷轟然響起,他起身走到了窗邊。
望著鋪天蓋地的灰色的雨,他心頭騰起一股衝動,他很想衝出去,把她找回來。
可找回來了,又能怎麼樣?
拉開窗,風雨撲面而來。他點起一根煙,抽了幾口後,雙手俯撐在了濕漉的窗沿上。
很快,他的發、指尖的煙都被雨水打濕了。
風鼓著窗簾布,身後,門鈴驟然響起。
門外,渾身濕透的陳巖看著他,放肆的水珠順著她凌亂的發緩緩滴落。
手還停留在門把手上,孫鵬大腦麻痺了一秒,動作近乎粗暴拽她進來。
她一把甩開他的手,聲音裡帶著從所未有的力度。
「我有話問你。」
孫鵬定住神,壓制住心頭因她不自愛而產生的憤怒,「好,你說。」
「你要不要我等?」
霎時間,空中再次轟起一陣悶雷,雨水辟里啪啦落下,用力洗刷著茫茫天地。
她的話語、她的眼神是伴著雷鳴的閃電,震懾著他的心魂。
他的呼吸停住了,眼裡是很深的痛苦。
「巖巖,我不要你等,我要你過得好。」
分不清自己臉上是雨還是淚,陳巖上前,眼睫隔著水霧,朦朧看著他,顫抖著低聲問,「那你為什麼要來?」
沒有語言,只有一個堅實的胸膛,他用力抱住她,門「砰」地一聲闔上。她靠在門上,他鐵一樣的身體壓著她。
他用力親她的唇,進入她溫熱的口腔,找她的舌。手下的肌膚這樣冰冷,他托著她纖柔的下顎啃噬她的脖頸,胸口,用雙手、用舌頭、用一切抹去她身上濕膩的雨。
她抱著他的頭、後背,像一株植物纏繞住他堅實的身體,瘋狂回吻。
她在餐廳掛完他的電話,望著霧氣騰騰的餐館,為自己設下了一個荒誕的賭注。
如果五分鐘內能進來三個人,就回去找他。
隨後,她坐了十分鐘,那道玻璃門只被推開了一次。
走出餐廳的時候,她沒有撐開傘。
走了一會兒,雨水就遮住了她的雙眼。雨中,她的步伐越來越快,直至變為奔跑。在暴雨中不顧一切向他奔來的時刻,她感受到了最確切的幸福。
下雨,那就一直下吧。
坎坷,那就全部來吧。
別對她說將來,她不要為了看不見的將來,在此刻就開始悔恨。
是誰妄圖左右她腳下的路,將她引向俗世欲壑?
此刻,她在這個正直而坦蕩的男人的懷中,感覺所有的幸福與快樂都擁有了堅實的載體,粗糙的質感。它們爬行在她的皮膚上,停駐在她的肉體上,他的吻,他的呼吸他的手,都如同熊熊的烈火,柔暖地填充著她最幽深最遙遠的身之所在,心之所在。
窗外,雨仍然下著。
細密的春雨落入湖泊,蕩起千萬層漣漪,如時光沒入漫長的人生,一刻即為永恆。
半月後,孫鵬的店以22萬的價錢轉讓了。
強子又從朋友處湊了7萬,孫鵬拿了13萬給他,讓他和孔珍還了債。
孔珍在一個小姐妹的介紹下,去了另一個城市打工。臨走的時候,她請這兩個男人吃了一頓飯,最後只留下了一句話,她一定會還錢。
人群嘈雜的火車站裡,因為孫飛是特殊人群,工作人員破例讓陳巖送到了最裡面。
周圍的旅客手裡拖著大大小小的行李箱,都在候車。
強子領著孫飛站在旁邊,等孫鵬和陳巖告別。
陳巖看著他,只覺得該說的都說過了,不知道再說些什麼好。
從這裡乘坐動車到S市,不過7個小時。
這樣想著,離別似乎並沒有想像中傷感。
她輕聲囑咐了他兩句,不一會兒,火車進站,喇叭裡響起了播音員字正腔圓的聲音。
車上有人拖著行李慢慢下來,旁邊的旅客開始等著上車。
陳巖望過去,剛剛還平穩的心跳,忽然就快了起來。
「你走吧,有什麼事就和我打電話,不要拚命省錢,也不要著急,對了,多看著孫飛一點,能不鎖就不要鎖他……」
她說了一串後,忽然停下,「你有什麼要和我說的麼?」
人流不斷向車上湧去,孫鵬抿了下唇角,輕輕抱住她。
她的頭髮上有清新的香味,他的嘴唇貼在她耳邊:「照顧好自己,嗯?」
她沉默著點頭。
人上的差不多了,強子拎著行李在上車口看著他們,沒有催促。
孫鵬鬆開她的時候,把一個冰涼的東西塞入了她的手心。
她低頭看。
是一枚鑽石戒指。
「沒什麼其他意思,沒給你買過什麼東西,看見就買了。」
陳巖淡淡看著他。
他抬手輕撫了下她的發,拇指在她的面龐上逗留了一下,收回手,「走了,到那邊再給你電話。」
站台邊,她看著他和孫飛、強子一起拎著行李上車,不一會兒,火車准點出發,快速駛離了車站。
車一走,剛剛還滿滿噹噹的站台,瞬間就落寞了下來。一旁,工作人員拿著簸箕和掃帚清掃著站台。
半晌,陳巖舉起那戒指看了看,輕輕呼吸了一下,把它放入了衣服口袋。
多少年來,她始終活在一種深深的恐懼中,對失去的恐懼,對得到的恐懼。
美味的食物、穿在身上的漂亮衣裳、深藏在心中的堅不可摧的愛,又或是刮過耳旁的風、鳥兒飛過的一角藍天……這世上的一切,誰曾真正擁有過?
吃入肚子是擁有嗎?穿上就不再脫下嗎?
很小她就明白,所謂擁有,不過是另一種失去。
走出人潮湧動的火車站,一陣春風拂過面頰,陳巖忍不住微微抬頭。
藍天下,燦然的陽光在風中飛舞著,落於屋頂、樹梢,在馬路上為每一輛汽車的頂棚鑲上珵亮的光。
她會等他多久?
她不知道。
也許這份等待會在時光中歷久彌新,又也許,它會像一頁被唇匆匆讀完的書,明天就戛然而止。
但無論結局如何,接下來的每一分、每一秒,她都再無遺憾了。
在有限的生命裡,這份等待,只是她勇敢的開端。
——再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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