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發表人: 為了一口餓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都市言情] [玖月晞]親愛的弗洛伊德《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101
發表於 2016-2-4 09:36:38 |只看該作者
100. chapter 100

  言格黑眸清湛,一瞬眨地凝視著她,不言語,也不解釋。

  甄意微微一笑,朝他伸出手臂;

  他接住她柔軟滑膩的手腕,往自己身前一帶,兩把輪椅便滑動著,輕碰到了一起。

  她便開心地笑了:「好好玩。」

  言格不說話,只是靜靜看著她。

  她摸摸的他手,手指在他的掌心裡畫圈圈:

  「言格~~~」她的聲音異常的柔軟嬌俏,是在撒嬌。

  「嗯?」

  「我想上庭。」她滿心期盼,盈盈看住他。

  他垂了一下眼眸,反握住她的手,等她繼續。

  「我想上庭,想自己做辯護人,還想搞清楚這兩件死亡案的真相。不管是不是甄心,我都想弄清楚。不然,心裡似乎一直不會放下。」她說著,還很顧慮他的好,又乖巧道,

  「至於你請的律師,讓他們給我做律師團好不好,有他們的協助和幫忙,定會穩操勝券。」

  言格不言語,仍舊只是靜靜凝望著她。

  可只是那樣一個安靜的眼神,甄意看到了欣賞,卻也看到了心疼。

  「不用擔心我啦。我很想光明正大地把這件事情做一個了結,即使站在公眾面前,我也要昂頭挺胸,問心無愧。你,願意給我這個機會嗎?」

  她歪著頭,燦爛地笑了。

  又軟糯糯地搖搖他的手,「好不好啦~~~」

  她還要說什麼,他伸手過來,捧住了她的臉頰,她一瞬間便詞窮了,鬼使神差般只能定定地望住。

  言格眸光深深,拇指緩緩在她的臉頰上摩挲,所有的憐惜與不捨全封存進了心底,眼中只有淡然的支持與信任,回應了一個字:

  「好。」

  甄意,你想要自由,我便給你自由。

  #

  ……

  關於淮如死亡的細節,甄意記不起來了。這並非言格對她的催眠干擾。

  被囚禁時,由於楊姿對她的刺激,她想起了言格讓她忘記的事,想起了那天淮如闖入她家後所做的一切,說的一切。

  可記憶卡殼在了陽台上,當她腦子裡出現那「殺了她」的聲音後,什麼都不記得了。

  關於楊姿死亡的細節,甄意也記不起來了。

  司瑰的「死」刺激得她幾乎發瘋,她記得自己的身體朝楊姿走過去,甄心在說「殺了她」,她拼命阻止和掙扎,不斷摔倒地又站起。

  她累得筋疲力盡,痛苦堪,最後暈了過去。等從噩夢裡驚醒時,楊姿已經死了,腹部的槍洞還冒血,而左胸口上插著一把刀。

  淮生挑著眉看甄意(甄心):「你果然對她恨之入骨,一刀直中心臟,厲害。」

  ……

  那時,甄意心都涼了,卻只能裝作甄心,冷哼一聲,看著死去的楊姿,鄙夷地說了句「該死」。

  楊姿是不是甄心和這具身體殺的,她已無力去管,她只能用盡所有的心思和精力支撐具破敗的身體站起來,逼迫自己死死忍住渾身爆發的疼痛,裝作若無其事。

  距那件事過去整整45天了。直到今天,甄意的身體也說不上是完全康復,心理上的傷害和陰影則更無法衡量。

  汽車行駛到法院門口的時候,車外的記者圍堵得水泄不通,滿世界的閃光燈要晃花了她的眼。即使車窗上是深黑色的玻璃,也有一絲絲光線刺進來。

  這一年,甄意參與的庭審案,一個比一個引人注目。

  唐裳宋依案戰成名,戚勉案聲名鵲起,淮如林涵案揚名立萬,一躍躋身大律師之流;卻在人生最意氣最巔峰的時刻,深陷兩起謀殺案。

  比起這一切,最攫人眼球的莫過於她的人格分裂。

  這種通常只存在於影視作品中的精神病症激起了所有人的獵奇心理。最近很長的一段時間裡,報紙媒體都在談論「人格分裂」的基本常識和特徵,電視台也湊熱鬧地開闢了專門的專家講座,為公眾答疑解惑。甄意曾經參與過的庭審全都被拿出來剖析。

  一度有謠傳說,甄律師委託了HK最有名的7位大律師組成金裝大律師團,為她打官司,她甚至不會出庭,從此消失在公眾視野。

  但,後來很快證明那只是道聽途說。

  甄律師不僅要出庭,甚至還申請了自己為自己辯護,自己做自己的辯護人。而又是HK庭審史上少見的先例。

  媒體把這次庭審定義為比上次淮如案更詭異的「世紀大庭審」。

  不管這次開庭的結果如何,這個年輕的女律師註定將成為HK法庭史上的傳奇物了。

  這段時間,外界大風大浪,甄意心底卻始終安寧,庭審需要準備的手續全交給了言格請來的律師團。

  在錄了口供,接受8位精神科醫生的鑒定後,她一次也未再露面,每天都窩在言格的公寓裡,在他的陪伴下,心無旁騖地看材料。

  每天都有一點新感受,每天都對自己更堅定一分。

  就像到了此刻,車外喧鬧嘈雜,她卻靠在言格懷裡,凝神靜氣的安然模樣。

  模糊的人聲被隔離在外邊,車廂裡靜謐而安詳。

  言格應她的要求,在給她念詩。自上次看見安瑤給言栩念詩後,她就血來潮了,時不時給他提著要求。

  小女人心懷的情詩,言格讀起來並不太習慣,嗓音微微窘迫,有些尷尬。

  她閉著眼睛聽著,滿心愜意。

  汽車駛進法院,把記者們留在了身後。

  言格一首詩念完,車也停住。

  下了車,他便沉默了,只直握著她的手,送她走向法庭;她無聲跟在一旁,知道他心疼她這般挺身而出的面對。

  長長的走廊裡,彼此都是一言不發,只有鞋子踩在地板上的聲響。

  這次,檢控方提出的控訴很微妙,並非「謀殺罪」,也未提及「終身監禁」;而是用了「非預懷惡」的「非法殺」。

  如此,檢控方甚至不用舉出確鑿的證據甄意證明對兩位死者有惡意,有預謀。

  只需證明她的確殺了,她有精神問題,就可以讓法庭下判定,將甄意「囚禁入精神病犯看管所」,實際上就是精神病監獄。

  .........

  不太長的走廊很快到了盡頭,言格停下腳步,眸光清淺望著她,拇指仍是習慣性地在她手背上摩挲,或許有很多話,終究卻只緩緩說了一句:

  「甄意,我相信你的能力。」

  分明有那樣多的心疼,說出來卻是一句信任。

  甄意一時眼睛發酸,差點兒流淚。

  但她是甄意,當然燦爛地笑了:「你好好看著吧,我最厲害啦。」

  她衝他招招手,轉身走了。

  ……

  這次庭審是甄意第一次坐上被告席。

  她隔著欄桿看,旁聽席上是黑壓壓的人群,全都眼神好奇地看著她,像看籠子裡的動物。

  她不介意,一眼就看到了言格,清雋而卓然,分明從不張揚,可到了哪兒都是天生的出眾。

  此刻,他亦是看著她。雖然距離太遠瞧不清眼神,可她也知道他必然是溫柔專注的。

  甄意垂下眸,想了想自己的辯護點:「沒有殺人」,「能夠自控」,「可以自主入院接受治療」,但「不能強制關押」。

  曾經有一瞬,她想過,她的病情嚴重到了這種地步,她也害怕甄心會隨時竄出來害。她這樣的社會危險分子理應被關押起來,住進精神病監獄裡永無自由。

  可是……

  言格,我是如此心疼你。心疼你為我受的傷,心疼甄心給你的傷,心疼你對我的執迷不悔,心疼如果我失去了自由不能陪在你身邊,你會從此沉默絕望。

  如果不是你,我願意被關起來,不再對任何造成傷害。

  可,這世上,只有你能給我救贖,也只有我能拯救你。

  所以,即使我是全天下眼中的精神病和危險分子,為了你,負全天下人,又如何呢?

  由於甄意的精神問題,檢控方提出的重點不在被殺的人,而在甄意本身,目的在於把她這個精神病危險分子「囚禁入精神病犯人看管所」,這樣一來,淮如和楊姿兩起案子則成了證明她精神病失控,「非法殺人」的證據。

  所以,兩起案子在同一次庭審中一起審理。

  很快,在一庭的肅靜裡,法官宣布了開庭。

  尹鐸作為檢控官,宣讀控訴書後,開始了對甄意的詢問。

  「你叫什麼名字?」一開始的問題,就很微妙。

  「甄意。」

  「方便告訴我們,你另一個人格的名字嗎?」這個問題讓旁聽席上的人都好奇地觀望過來。

  甄意抬眸看他,道:「請不要誤導我。」

  她就是她自己的辯護律師,尹鐸自然不好責難。
 
  他盯著她看了幾秒,拿起幾分鑒定書:「這是8位精神科醫生對你做的鑒定,你在做鑒定的過程中,有沒有受到強迫和不公正待遇?」

  「沒。」

  「這一份鑒定認為,你患有人格分裂症,你認為這個鑒定結果符合實際嗎?」

  一庭的人都屏神靜氣。

  甄意停了一秒,道:「8位精神病鑒定專家,3位認為我有人格分裂;2位中立,另外3位認為我精神狀況良好,沒有病症。

  尹檢控官認為,另外5位專家的鑒定結果符合實際嗎?」

  一旁的陪審員們面面相覷。顯然沒想到精神鑒定會有這麼大的誤差。

  尹鐸早有準備,道:「人格分裂症在臨床上極為少見,並不像其他的精神病有種固定的鑒定模式,所以會存在一定的誤差。」

  甄意點了一下頭,誠懇道:

  「既然尹檢控官承認會存在一定的誤差,想必意思就是,認定我有人格分裂的那3位鑒定專家可能存在錯誤了。」

  以彼之矛,攻彼之盾。

  尹鐸極輕地斂了下眉心,出其不意啊。

  看來,雖然經歷了一番磨難和近兩月的養傷,可回到庭上,她還是那伶牙俐齒,思維敏捷的甄律師。

  他換了一種方式:「前季陽警官在淮如案後,審問過你。他後來調查,意外發現你有一位神秘的親屬。」

  甄意沒應,等著他繼續說。

  「後來警方走訪了你身邊的人,從你的大學同學和工作同事口中得知,你有一個姐姐,在美國工作。會定期給你打錢,在你沮喪的時候電話安慰你。你方便說一下,你姐姐的名字嗎?」

  甄意毫不猶豫,口吻樸實道:「甄心。」

  這種問題,隱瞞無益。

  尹鐸倒沒想到她如此坦誠,想要再拿證據。

  沒想到甄意看準了他的意圖,搶先開口了:「這個姐姐並不存在,打給我的錢都是我自己的,電話是假的,寄給我的東西也都是我自己弄的。」

  旁聽席上的人雲裡霧裡,隱隱覺得詭異,這就是人格分裂?分明只有一個人,卻好像兩人相依為命?有人臉色發白,覺得太嚇人了。

  尹鐸並不覺得她可怕,反而對她刮目相看,所有人都知道她人格分裂的事後,他以為她會軟弱不堪,可現在看來,她依舊是之前的甄意。

  此刻,她這麼冷靜鎮定地自揭傷疤,其實是阻撓了尹鐸拿證據。

  因為,他用證據駁得她啞口無言,和她自己輕描淡寫的承認,帶給陪審員的感覺是截然相反的。

  尹鐸便直接問:「這個甄心,是你的第二人格嗎?」

  話音一落,庭上便陷入了深度的安靜。

  好幾秒後,甄意平靜地回答:「是。」

  庭上依舊是一片靜謐,沒有半點兒聲音,也沒有竊竊私語。

  所有人都覺得心底發毛,目光幽幽的,聚焦在欄桿後邊的甄意身上,不解,懷疑,恐懼,害怕,可憐……眼光裡各種複雜的情緒,像在看一個異類,一個怪物。

  尹鐸問:「現在,你還對那幾位精神病專家的鑒定有異議嗎?」

  這話在暗示甄意一開始有撒謊嫌疑。

  甄意彎了下唇角,從容道:

  「至始至終,我並沒有質疑專家的鑒定,更沒有否認我有精神病。」

  她嗓音不大,語氣和順,在安靜的庭審現場,聽著竟然很舒服:「我質疑的是控方。分明有8位專家,卻只挑出3位對控方有利的鑒定來攻擊我。」

  尹鐸暗嘆她思維敏捷異於常,任何問題到了她這裡,都可以天衣無縫地圓過去。

  他道:

  「我們只是做出最合理的判斷,如今,你也承認,你的確患人格分裂症了。」

  對這個問題,甄意沒有直接回答,而是轉了彎兒:「我提出8位專家的意見有分歧,是想證明,雖然生了病,但我可以控制自己,可以像普通人一樣正常生活。」

  尹鐸不同意:「甄小姐,你的另一個人格非常危險,我不認為你能控制住她。」

  「你的意思是,我的病情控制不住了?」甄意問得特別具體。

  尹鐸覺得她突然細問這個問題,應該是給自己設了坑,可想了想,沒有發現疑點,便答:「是。你的病情已經有了嚴重的不可控的傷人跡象。」

  甄意不卑不亢:「請你給出證據。」

  「你的另一個人格涉嫌殺了兩位受害者,淮如和楊姿。」

  這句話又讓旁聽席上的眾人一陣訝異和震驚,或許,其中還帶了點兒興奮和緊張。

  果然是另一個人格殺人!

  像是聞所未聞的電視劇情節啊。

  這種一個人格殺人,另一個人格不知情的情況,究竟是該判刑還是不判?這樣的案子放眼世界,都少有先例。

  大家全是一臉拭目以待的神情,愈發期待著這場庭審的最終走向。

  這句話引發的小陣竊竊私語裡,真意格外鎮定,嗓音清晰地說:

  「控方認為我非常危險,說我殺死淮如和楊姿的可能性極大;

  同時,控方認為我殺死了淮如和楊姿,所以說,我的狀況非常危險。」

  甄意彷彿說了句繞口令,想著很久以前言格對她的點醒,這次照搬了過來,

  「這就好比你們假設我殺死了淮如和楊姿,然後找證據線索來支持你們的論斷。像做實驗一樣,方法是對的。你們找到了一個證據,那就是『我的病情有傷人跡象,非常危險』。可是,這個證據,只在『殺死了淮如和楊姿』這點成立的情況下才成立。

  用這些論據去證明你們開頭的假設,

  尹檢控官,這就是你們整個檢控團的邏輯嗎?」

  這一番話點兒繞,但在她緩慢而沉穩的語速下,法官,陪審員,旁聽席上的人,都聽明白了。

  這種論證方法其實每個人日常中都會這樣用,還習慣性地覺得挺對的。

  可現在經過甄意這麼一說,才發覺,如此常見而習慣的「演繹」,邏輯漏洞太大。

  尹鐸微微瞇眼,啊,剛才那問題……果然是鑽進她設的套子裡了。

  這回,他真無法反駁。這樣的漏洞面前,反駁只會讓事情越來越糟。

  甄意見他不搭話,便笑道:

  「所以,因為我的病情,而懷疑我傷了淮如和楊姿,這一點不能成立。尹檢控官,在這點上,我們可以達成一致嗎?」

  尹鐸並不是不承認錯誤的人,佩服地點點頭:「可以。」

  法官也點了一下頭,對陪審員道:「請各位陪審員公正對待,專注於控方給出的證據,不要因為被告的病情,而主觀地判定她有殺人的嫌疑。」

  陪審員們點頭,陪審員代表也認真道:「是。」

  甄意在心裡舒了口氣,OK,控方開始想通過她的病情渲染營造出嫌疑,這種做法被她一舉打破了。

  首戰告捷!

  她看了一眼旁聽席,那邊的人們交頭接耳,小聲議論著。唯獨言格,坐姿筆直,清然得像棵樹。

  她對他微微笑,知道他一定會看到。

  #

  很快開始下一次詢問,這次,尹鐸不再問她精神問題,而是開始詢問淮如和楊姿案子的細節。

  他先是向陪審團簡要陳述了案子大致的情況,等眾人對案子有一定的了解後,

  問甄意:

  「她們兩人被殺那一刻的情況,你都不記得了?」

  「對。」

  「我可以認為,你在受到刺激的情況下,會被另一個人格壓制嗎?」

  「要看是什麼情況。」甄意非常謹慎。

  尹鐸被她看中了心思,只好作罷,重新問:「在受到嚴重的刺激,如生命威脅的時候?」

  「是。」

  法庭上起了一小片議論紛紛。

  「你在錄口供的時候說,是淮如想要殺你?」

  「是。」

  「你當時想要殺淮如嗎?」

  「不想。」

  「可屍檢顯示,淮如身上除了摔傷,她脖子上還有勒痕。這又是為什麼?為什麼改變作案模式?」尹鐸問。

  這個問題看上去很尋常,可甄意哪裡不清楚,他強調「改變作案模式」,目的是為了排除「自衛情況下的合法殺人」。

  她只是知道自己生了病,這不代表她的智商和專業都出了問題。

  那是一蹴而就的,卻也不是一日就能崩潰的。

  #

  法庭上一片靜謐,全都等著看甄意如何回答這個棘手的問題。

  她平緩地呼出口氣,裝糊塗地反問:「我不太明白,什麼作案模式?」

  「為什麼先勒她,然後把她推下樓?」

  「我的確勒了她的脖子,但沒推她下樓。」甄意的條理很清晰,「在控方沒有拿出足夠的證據證明我推了她下樓之前,就說『改變作案模式』,這是不恰當,且不合理的。」

  短短幾分鐘,尹鐸連番被她給抓了空檔。

  他著實有些措手不及:

  「你的意思是,你勒過她,但你對她如何墜樓的事,並不清楚?」

  「對。」

  「你勒她的時候,難道沒想過殺死她嗎?」尹鐸問。

  甄意沉默了一秒,腦子轉得相當快。

  回答有,尹鐸定問繼續問:有沒有可能你的這種負面情緒傳染、影響並激發了你的另一個人格。

  如果等他問出問題,即使她回答沒有,陪審團也會受尹鐸影響,認為她是個只要被激怒的情況下就會失去理智讓另一個人格出來胡作非為的危險分子。

  所以她格外堅定地回答:「沒。」反正此刻也不是坐測謊儀上。

  「沒有?」尹鐸重複問。

  他看過季陽給甄意做的測謊,這個問題甄意撒謊了。只可惜在開庭之前,甄意一方就向法官申訴,否決了測謊結果的科學性,不能拿出來做呈堂證供。

  尹鐸也知道,甄意正是因為清楚這一點,才敢肆無忌憚地撒謊。

  其實人在自衛的時候一瞬間冒出殺掉對方的衝動,這是非常正當的事,可甄意現在的處境太微妙,他必須和一切模稜兩可劃清關係。

  尹鐸早有準備,問:「你說沒有,可淮如脖子上的勒痕非常深刻明顯。」

  甄意:「她想殺我,我是為了保護自己,把她勒到沒什麼力氣後,我就鬆開了她。而且法醫的屍檢報告顯示她是墜樓而死,我勒她脖子的行為並沒有造成她窒息,甚至沒有給她的呼吸道造成傷害。」

  尹鐸暗嘆她果然把警方提供的材料研究得很透徹。他原打算問:或許是淮如自己掙脫了你,而不是你鬆開了他。

  可終究沒問,這種只有當事人知道,而找不出證據的事,說多了只會給陪審團留下檢控官刻意栽贓被告的印象,容易引起反彈。

  尹鐸斟酌半晌,道:「證人淮生證實,他們次綁架你,除了想達到他們的目的,還有一點是為了喚醒你身體裡的另一個人格甄心。既然如此,我可不可以試想,人格甄心有著和你完全相反的負面情緒……」

  「反對!尹檢控官。」

  甄意稍稍沉聲,打斷了他的話,

  「淮如在清晨衝入我的房間,我一睜開眼睛就看見帶血的鏡子,看見她用項圈勒我的脖子。一個人在早晨醒來就遇到這種恐怖的境況,她該如何應對?

  況且,我沒有用鏡子扎她,沒有找水果刀捅,我勒她的工具,是她帶來的繩子。

  我認為這些足夠證明,我的動機是自衛,而不是殺人。」

  言下之意,請不要再給我頭上套上暴戾或是有殺人慾的帽子。

  她帶著微微的警告,一字一句說完,法庭裡安靜無聲。

  法官點了下頭:「反對有效,檢控方不要再做言語誤導。」

  尹鐸看甄意半晌,微微頷首:「抱歉。」
簽名被屏蔽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102
發表於 2016-2-4 09:37:01 |只看該作者
101. chapter 101

  尹鐸沒有再對甄意提問,而是傳喚了一位目擊證人,那位蘇姓證人表明,那天早上,她走到樓下,聽到頭頂有女人的驚呼聲,抬頭一看,就見甄意把淮如推下了樓。

  尹鐸拿著淮如的照片給她看:「這是墜樓的那個人嗎?」

  證人蘇小姐為難:「不知道,她摔下來的樣子太慘了,我沒敢看。」

  這樣的反應很真實。

  尹鐸又指了指被告席後面的甄意:「推人下樓的,是坐在證人席的那位小姐嗎?」

  蘇小姐點頭:「是。」

  「有13樓高,你看得清楚?」

  「我看到她的頭髮很長,穿著一個白色的短袖T恤。那天很冷,我想應該就是那個屋子裡住的人。」

  尹鐸問完,呈了甄意公寓樓道裡的監控,說:

  「死者墜樓是在上午6:05分左右。監控視頻顯示,被告於上午6:06:38秒從自己的家裡跑出來。」

  視頻停住。

  「從這裡可以看出,被告當天穿著短袖T恤,休閒褲,而且沒有穿鞋。」

  這個裝扮和證人描述的相吻合。

  尹鐸轉身看向甄意:「同樣,多處路段監控顯示,被告以上段視頻中出現的裝扮,在街上四處游走。我認為這個時候,她的精神已經失控。且持續時間長,非常危險。」

  法庭的投影儀上出現了數段畫面:甄意亂糟糟的,赤著腳在路中央跑,一會兒在這個監控視頻下,一個會兒又在那個路口。

  她一身薄衣在大冷天裡驚慌失措,這場景太直觀,太衝擊人心,旁聽席上的眾人開始竊竊私語。

  畢竟,法庭鎮定自若的甄意,和視頻裡那個張皇逃竄的人,差別太大了。都想,原來就是人格分裂啊。

  儘管議論聲起,甄意臉上仍波瀾不起。

  尹鐸的問題問完了,法警打開證人席位的門。甄意走出來,到了辯護人席位,很輕地對法官和陪審團成員頷了一下首。

  隨後,她緩步走到法庭助理面前,禮貌地說:「剛才尹鐸檢控官播放的道路視頻,我需要借用一下。」

  法庭助理於是重新播放了一遍,甄意盯著視頻上好幾段錄像,對助理下指令:「播放,停,播放,切換,停……」

  法庭裡只有她清淡平和的聲音,陪審員和旁聽者全認真看著,不知道樣播放和之前尹監控官的播放有什麼不同。

  幾番下來,尹鐸發現,她喊停的地方,都是在道路上,她和陌生人交集的地方。他隱隱感覺到什麼了,果然,

  甄意回頭,看著眾人,道:

  「剛才大家也都看到了,我在過馬路的時候被一輛車撞倒,司機下車來罵我;我跑過巷子的時候,有個婦女上來揪扯著我,也在罵我;……還有很多很多,可我的反應是什麼?」

  眾人默然。

  「我沒有和任何人爭辯,也沒有主動和他們有身體接觸,我在躲避他們。」

  她說完,衝尹鐸微微一笑,

  「非常感謝尹檢控官提供這幾段視頻,證明我在精神失常的情況下,不會對任何人造成威脅。」

  好一次借力打力!

  尹鐸甚至連提出「反對」都沒理由。

  甄意優雅地對法庭助理頷首:「謝謝。」

  同時,她心裡微微慶幸,她衝進精神病院要殺厲佑的事,言格幫她隱瞞得很好。

  做完這些,甄意看向證人蘇小姐:

  「那天你看見被告,也就是我,從陽台上把死者推下樓了?」

  她的態度非常隨和,所以蘇小姐並不覺得緊張,答:「是的。」

  「嗯。」甄意遞給法庭助理一張圖紙,讓她放映在投影儀,那是一張甄意家所在公寓樓的模型圖。她的陽台和淮如的墜樓地點用大紅色的圓圈圈了起來。

  甄意問:「可以說一下,你聽見死者的叫聲並抬頭的時候,你是站在哪位置嗎?」

  她遞給證人一支筆。

  蘇小姐走過去,在圖紙畫了一個藍色的箭頭。那個位置離淮如的墜樓點有一段距離,是公寓樓的出口。

  蘇小姐返回證人席坐好後,甄意問:「請問你是剛走出公寓樓,還是已經走出了一段距離?」

  證人努力回想了一下:「走出來幾步,不是很遠。大概3,4米吧。」

  甄意於是又拿出一張紙,是公寓樓的俯瞰圖,依照著證人的描述,淮如的墜樓點,她在公寓樓出口,和證人所位置三點之間畫了一個三角形。

  由於證人出門只走了3米左右,而甄意的陽台隔門口的垂直距離大概有20幾米,俯瞰圖便是個一條邊很短另一條邊很長的直角三角形。

  甄意的陽台就在短邊對應頂角的正上方。

  公寓大門在左邊,案發地在右邊。

  所有人都不明白她畫這些圖形是為什麼時,甄意問了一個和圖形毫不相關的問題:

  「請問,你看見我推死者下樓時,是死者離你近,還是被告離你近?」

  「死者離我近。」證人很肯定,「她在陽台的左邊,離我近,被告在右邊,離我遠。」

  甄意「哦」了一聲,忽而冷丁問了句:「你在這個角度,能看清楚是被告把死者推下樓嗎?」

  證人愣了幾秒,有些生氣:「為什麼看不到?我沒有撒謊。」

  尹鐸立刻起身:「反對。」

  「反對有效。」

  「我並沒有說證人撒謊。」甄意心平氣和地解釋,又拿出張照片,

  「這是我根據你的口供,站在你描述的那個位置,抬頭用相機拍攝案發陽台的畫面。」

  大家都看到,原本長方形的陽台因為角度和畫面透視的關係變成了一個斜斜的小三角。

  甄意指著那小三角,以及她之前畫出來的三維圖形,

  「你的位置離樓體太近,離陽台太遠,且高度有13層。在這個角度,我認為死者墜樓那一瞬間,她的身體會擋住陽台上的被告人。這會導致出現視覺的錯覺,比如,被告探身去看死者,卻被你誤認為被告在推死者。」

  法庭一下子起了竊竊的議論聲,視覺錯位?!

  這種事情生活中並不少見,所以眾人都是頗有心得的樣子,連陪審員都覺得很有道理。

  尹鐸是服氣的,越是生活中的小常識,越不容易被發現,她居然想到了。

  證人愣愣的,甄意給她台階下,善解人意地安撫:「你並沒有撒謊,也沒有做偽證,只不過錯位的狀態下,誤解了,以為被告把死者推下樓。」

  證人悶頭不語,過了幾秒,覺得難為情,不肯相信她出庭作證居然是看走眼。她抬起頭,堅定道:「不是錯位,我就是看見了。」

  甄意微微挑了眉,既然她如此咬定,她也就不需要對她客氣。況且,證人沒看清,也不能證明她沒殺人。

  這場官司的微妙之處就在於,如果是打謀殺,打到這一步,攻破證人證詞,也就算功德圓滿。可如今,她有精神病是事實,她就必須盡力洗脫自己的嫌疑。

  自證無罪。

  這也是媒體記者們打了雞血的看點。

  她緩緩斂去臉隨和的神色,從證物袋子裡抽出了三張法證人員拍攝的照片。

  語氣平靜,帶了點冷冽:

  「第一張是陽台左邊欄桿上的刮痕和血跡,可以證明死者淮如的確是從陽台左邊的欄桿上翻身墜落的;

  第二張是陽台地面的圖片。陽台上的花盆砸碎了,碎屑和泥土全撒到地板上,很不湊巧,剛好把死者墜落前站的位置包圍起來。

  而被告除了在右邊邊緣留下一個腳趾印外,現場法證人員鑒定得出,這一整片泥土和碎屑幾乎是完好無損的,即使是外圍的小渣滓,也沒有被破壞過的痕跡。

  請問,被告是怎麼飛過去,在不破壞花盆砸落的自然痕跡下,把死者推下樓,又飛回來的?」

  無數目光寂靜地集中在證人身上,證人蹙眉反駁:「是推人下樓後再打破花盆也說不定。」

  甄意涼涼一笑,大拇指一擰,第三張照片從背後顯現出來:

  「不巧的是,死者的鞋子在泥土痕跡的左邊邊緣留下半枚鞋印,證明花盆的確在她墜樓前就打碎了。」

  一片安靜。

  所有人都知道這種「自證無罪」式官司會很難打,可到了這一刻才發現,這樣的滴水不漏,什麼事情能難倒她?

  甄意握著那兩張照片,手忍不住抖了一下。

  天知道她看到這些證物時的激動與感激,她沒有殺人,即使是甄心的人格出現時,她也沒有殺人!

  她能壓制住甄心!

  證人愣住,啞口無言,羞得滿面通紅。

  甄意也沒有過多地斥責她。

  她以往的風格以攻勢凌厲,氣場強大見長,可現在頂著精神病的「光環」,她還是要低調並克制點為好。

  她轉身看向尹檢控官:「我認為,這些證據足夠證明我和淮如的死亡,沒有關係。」

  她列舉的證據再明白不過了,此刻明明白白說出這句話,法庭上沒人訝異,反都覺得理所當然。

  甄意又請上了法證員,拿出另外幾分證據:

  「照片中這個掉落現場的藥瓶是你發現的嗎?」

  「是。」

  「裡面裝了什麼?」

  「揮發性的致幻劑。」

  「上面只有死者淮如的指紋嗎?」暗示是淮如自帶的。

  「是。」

  「屍檢報告顯示,死者身體裡有這種藥劑?」

  「對。」

  「這種藥劑會讓人產生幻覺嗎?」

  「對。」

  「可以讓人自己跳樓嗎?」

  「是。」

  法庭起了細細的議論。

  到這兒,問題應該是完了,可甄意又加了幾個:

  「是怎麼進入死者身體的?」

  「藥劑揮發後,被死者過量吸入身體。」

  「它是無色無味的嗎?」刻意問。

  「一開始是甜膩的,但會很快變得沒有氣味。」

  「藥品的揮發,會讓在場者都吸入吧。」

  「是。」

  她停了一秒,接著,神不知鬼不覺地往自己身上拉優勢,

  「而被告人那天失控,驚慌失措地在大街上跑,有沒有可能是因為吸入了藥物,而神智不清?」

  「不排除這種可能。」

  這話一落,四周熱鬧了一陣。

  這不等於說,淮如死的那天,甄律師可能並沒人格分裂?

  甄意回身,眼見著尹鐸要反對,搶在他之前對法官頷首:「我的問題問完了。」

  很好。

  淮如案,徹底解決。

  ……

  中途休庭後,甄意再一次坐上了被告席。

  這一次,話題轉到了楊姿被殺案,

  尹鐸問:「被綁架之後,你的心情是什麼?」

  「害怕。」

  「死者生前用各種極端的方式虐待了你?」

  「是。」甄意盡量簡短。

  「能說一下,他是怎麼虐待你的嗎?」

  甄意抬眸看他,有幾秒沒有作聲。

  尹鐸在開庭前曾提出拿甄意受傷害的照片當證據,直觀,慘烈,很有衝擊力,容易讓人認為她在那種情況下會產生殺報復人的心理。

  但甄意一方提出抗議,認為那些照片屬個人隱私,會對被告造成精神傷害,不允許控方拿出來做證據。但辯護方可以酌情考慮是否在庭上呈出,為自衛殺人做證據。

  法官同意了。

  所以,尹鐸只能在口頭上詢問當時發生的情況。

  甄意聲音並不大,在法庭卻格外清晰,很簡略:「煙頭,刀割,窒息,還有……鞭打。」

  安靜。

  「這種虐待持續了多久?」

  「……三天。」

  很安靜。

  「距事發已經過去45天了,你恢復過來了嗎?」

  「差不多快好了。」

  「這是身體,心理上的傷呢?」尹鐸果然是善於問問題的人。

  甄意微微瞇眼:「我一直在看心理醫生,而且我有心理咨詢師提供的康複診斷書。」

  她看一眼自己的律師團,一位律師呈上了診斷書做證據。

  這一問沒能挖到可乘之機,反而給對方好處了。尹鐸思慮半刻,問:「過了45天,身體的傷也不過是『差不多快好了』,這麼說,你被虐待後,傷得非常嚴重。」

  「……是。」

  「在當時,有想殺掉施虐者楊姿的心情嗎?」

  甄意毫不考慮,堅定道:「沒有。」

  「沒有?」尹鐸探尋,「在受到那種虐待後,你也沒有想殺她?」

  「沒有。」甄意比他更肯定,更有條有理地揪出他的心思,給予反駁,「我不知道你是不是想推斷說,人在受了傷害的情況下就定會去想報復殺人。但我認為這兩者之間只有你的主觀臆斷,沒有客觀聯繫。這是因人而異的。」

  一番話,把剛才尹鐸營造的嫌疑氛圍全部打碎。

  說完,她誠懇道:

  「而且那時候,我很虛弱,沒有力氣,我只是在盼望,警察什麼時候會來救我,能不能快一點。」

  這話輕輕的一出口,在座之人竟莫名地動容了。

  可高手過招……尹鐸沉默半秒,也很快打破了這種氣氛:

  「後來司瑰警官被抓了,對嗎?」

  「對。」

  「她是你最好的朋友,是嗎?」

  「是。」

  「她由於近期身體不佳,且案發時她中了迷藥記憶不清,而無法出庭作證。只錄了口供,能請你描述下當時發生了什麼事,讓她受了傷?」

  「楊姿一槍打中了她的胸口。」

  「那一刻,你以為她死了嗎?」尹鐸問。

  「……是。」

  「她由於近期身體不佳,且案發時她中了迷藥記憶不清,而無法出庭作證。只錄了口供,能請你描述一下當時發生了什麼事,讓她受了傷?」

  「楊姿一槍打中了她的胸口。」

  「那一刻,你以為她死了嗎?」尹鐸問。

  「……是。」

  「這種刺激下,你會想殺了楊姿嗎?」

  「我沒有。」

  尹鐸盯她半秒,換了個說法,

  「在這種刺激下,你的另一個人格出現了嗎?」

  甄意沉默,四周也是沉默。

  「請問,當時你的另一個人格出現了嗎?」

  「……是。」

  一下子,滿場嘩然。

  甄意道:「但她並沒殺……」

  尹鐸直接打斷:「楊姿的屍體上,她的腹部也有槍傷,是你打的嗎?」

  「不是。是淮生。」

  「楊姿胸口的刀傷是致命傷,所以先有腹部的開槍,對嗎?」

  「對。」

  「楊姿的腹部流了很多血,法醫估計,她是在中槍5-7分鐘左右再受的致命傷。現場的血跡表明,她坐地上往後滑,在躲避。當時的情況是這樣嗎?」

  「是。」證據確鑿,無法反駁。

  甄意已經知道他想問什麼,卻無法阻擋。

  「也就是說,楊姿在已經受重傷,失去反抗能力的情況下,被人往胸口刺入了刀。在這種情況下,她不可能有正在施加傷害或虐待的行為,而殺她的那人的行為,無法構成自衛,更談不上合法殺人!」

  一段話再次打破了自衛的可能性。

  又是一片嘩然,甄意還要說什麼,尹鐸轉身對法官致意,手起刀落地結束:

  「我的問題問完了。」

  甄意的話於是才一開始就淹沒在了人聲裡,沒人聽到。

  法官敲了一下法槌:

  「肅靜!」

  甄意垂下眼睛,不慌不忙地吸了一口氣,讓自己平復一下情緒。

  很快,她就看見淮生作為證人登場了。他目前也在接受調查,但公眾得知的只不過是:他是一個綁架犯。

  據外界所知,他和楊姿一起綁架了甄意,楊姿和甄意積怨已深,施加虐待,而甄意涉嫌殺了楊姿。

  至於淮生,除去綁架,和給了楊姿一處非致命槍傷,他並沒有參與虐待,也沒有殺人。

  而其他非外界士知曉的事情,則無跡可尋了。

  待淮生坐上證人席,尹鐸乾淨利落地發問:

  「你在這次案件角色裡的作用是什麼?」

  「和楊姿一起,是綁架犯。」

  「你有沒有參與對甄意的虐待?」

  「沒有。」

  「楊姿虐待甄意的過程,你在場嗎?」

  「不在。」

  「你是什麼時候回到囚禁地的?」

  「第三天。」淮生的回答都很短,看去異常的平靜,不慌也不忙。

  「司瑰警官是你抓去的嗎?」

  「對。」

  旁聽席上,言格微微斂了下眼瞳。

  「後來發生了什麼事?」

  「我想嚇唬甄律師,說要把她扔下樓,司瑰警官過來抱著她不放手,我讓楊姿把她拉開,沒想到楊姿朝她開槍了。」

  尹鐸轉過去問甄意:「他說的是真的嗎?」

  甄意點了一下頭,可腦子裡浮現出了當時的場景,那之後……不對,好像有一句話不太對,可她想不起來了。

  尹鐸繼續問淮生:「司瑰警官中槍之後,發生了什麼事?」

  淮生扭頭看了甄意一眼,說:「甄律師尖叫起來,撲到司瑰警官面前哭喊,等司瑰警官閉上眼睛之後,甄律師突然就變了一個人。」

  「怎麼變?」

  「她站起來了。」

  「這有什麼奇怪的嗎?」

  「她發著高燒,身上全都是血,我拖她的時候,她一點兒反抗的力氣都沒有。她根本站不起來。」

  「你的意思是……她的另一個人格出現了?」

  甄意靜默地聽著,連提出「反對」的心思都沒有,她心裡坦然極了。

  淮生沉吟半刻,答:「是。」

  全場又是一陣嘩然。

  尹鐸問:「描述一下她當時的樣子。」

  「那種眼神和表情很陌生,很可怕,像一隻女鬼。嘴裡一直念著『殺了她,殺了她』,然後就往楊姿的方向走過去了。」

  「中途有發生什麼奇怪的事情嗎?」

  「有。」

  「什麼事?」

  「她突然倒在地上,又變成甄律師的聲音,哭喊著說『不要殺她』,隨即又變成另一個人。她就一會兒站起來,一會兒又倒下,在兩者之間換來換去。就像電視裡的一人分飾兩角,只不過切換得非常快,很可怕。」

  法庭上幽幽靜靜的,像是有陰風吹過,眾人都覺得毛骨悚然不可思議,大家的目光齊刷刷往甄意身上投。

  可她看上去還是很……正常的樣子。這樣的對比更叫人覺得可怖。

  淮生說的是實話。

  這也是尹鐸在庭審前對證詞時,套出來的話。

  淮生原本隱瞞了中途有甄意出現的情節,但尹鐸從現場的腳印和血跡看出「甄心」摔倒過好幾次,這樣的細節,他知道甄意肯定不會放過。

  與其被對手揪住痛處打弱點,不如直接挑明。

  況且,這樣的描述無疑會影響陪審員,一具身體裡,兩個靈魂在鬥爭轉換,想想都覺得恐怖。

  尹鐸繼續:「最後呢?」

  「最後甄律師消失了,只有甄心。」

  「她做了什麼?」

  「她拿著刀,刺進了楊姿的心臟。」

  ……

  「然後?」

  「她暈倒了。醒來之後,就一直是甄心的樣子。身體上很多傷,但精神非常冷酷。」

  「好。」尹鐸說著,拿出了一張照片,那是甄意案發當天穿的衣服,髒兮兮的,雖然被雨水衝去了血漬,可經過法證人員處理後,衣服上閃了熒光,不太容易看清的血跡顯現了出來。

  尹鐸道:

  「這是被告甄意案發當天穿的衣服,除了她自己的血跡外,法證人員還提取到與楊姿的心臟處等高的噴濺型血跡,經過化驗,的確是死者楊姿的血跡。」

  噴濺型血跡是找兇手的關鍵。

  「此外,這是楊姿胸口的刀,從刀柄上提取到了被告甄意的數枚指紋。」

  他面對眾人,沉穩道:

  「由此可以充分證明,被告在受刺激的情況下,人格分裂,殺死了當時對她已不能造成危害的楊姿。

  她的精神疾病很嚴重,會隨時失控。」

  面對著鑿鑿的證人證言和證據,法庭上起了軒然大波。

  這場官司,甄律師不可能翻身了。她就是殺死楊姿的兇手,這樣的鐵證如山,她還能怎麼辯駁?

  ……

  ……

  至始至終,甄意都沒有提出反對,任憑法庭上一次一次出現紛紛議論,任憑眾人看她的眼神越來越異樣。

  不久,尹鐸對淮生的提問完畢。

  甄意再次回到辯護人席位上。面向淮生,四目相對,都是格外平靜卻暗流湧動。

  尹鐸之前問過的問題,甄意沒有問。她知道,很大一部分問題,淮生都沒說謊。

  唯獨是「甄心」殺人的那塊。

  甄意問:「你看見被告的另一個人格甄心,把刀刺進了死者的胸口?」

  「是。」

  「怎麼刺的?」

  淮生覺得這個問題很奇怪,想了想,問:「什麼意思?」

  甄意於是一連串的細化下來:「被告是跪著還是站著,用的左手還是右手,捅下去的時候是從上往下,還是從下往上。」

  這個問題淮生只能如實回答,因為法醫檢查過屍體,什麼信息都有,撒謊無益。

  「當時楊姿站起來了,摸著墻壁往後躲。被告是站著的,用的右手,從上往下,稍微往右邊傾斜,刺進了楊姿的心臟。」

  「很好,你說的是真話。」甄意道,「和法醫給出的傷口描述一模一樣。沒有撒謊。」

  淮生不明白突如其來她這麼表揚的語氣是為了什麼。

  圍觀的眾人更不明白,也更好奇。這種情況,甄律師還能翻盤嗎?

  她幽幽地看他幾秒,表揚完了,也不給出任何引申問題,話鋒一轉,問了句完全不相關的:「楊姿虐待被告的時候,你一直不在場?」

  「是。」淮生說的實話。

  「你只在最後一天出現?」

  「是。」

  淮生不經意微微蹙眉,揣度甄意這樣問,是什麼意思。

  「被告在她的供詞裡說,你對她沒有造成傷害,只在剛來的時候,拖著她嚇唬她讓她跳樓?」

  「是。」

  「所以,除了那時候,你一直沒有碰過被告?」

  淮生擰眉,察覺到甄意的問題肯定有陷阱,卻無論如何也想不出怎麼回事。終究還是選擇實話實說:「沒有碰過。」

  甄意再次問了一遍:「你只在拖被告過去的時候,碰過她的肩膀一次?」

  「……是。」

  「你能演示一下嗎?」甄意讓助手拿來一個白色的枕頭偶,淮生臉色微白。

  尹鐸抗議:「反對,無關問題!」

  法官道:「辯護人,請陳述必要性。」

  甄意不卑不亢道:「我對警方的有一項證據有疑意,需要借此證明。但為了確保證人證言的真實性,現在無法說出是哪項證據。」

  法官點頭:「反對無效,請繼續。」

  聽了甄意對法官的話,淮生更加知道不對勁了,一定有套子,可他怎麼也想不出來,他做事根本就沒有紕漏啊。

  儘管心情忐忑狐疑,他還是示範了一遍:他站在人偶的頭這邊,抓起它的胳膊,往一邊拖,拖到目的地後,蹲下來,在人偶的身邊,一隻手摁它的脖子。

  示範完後,甄意問:「你確定?」

  「確定。」

  「請你再示範一遍。」

  淮生一路都在思考,最終認定她在裝神弄鬼,又按照原來的樣子示範了一遍。

  坐回證人席後,甄意機械式地重複問:「你確定沒有再碰過死者,也沒有和死者有過肢體接觸?」

  「……是。」淮生心裡再度不安。

  所有人都是一頭霧水,不知甄意在搞什麼鬼。

  直到甄意拿出一張照片,是淮生的衣服。

  淮生一下子明白了,臉色驟然慘白。

  那天在九江大橋被捕後,淮生的衣服被拿去當證物了。

  投影儀上,他的衣服看上去比之前甄意的乾淨,由於那天的雨水衝刷,更乾淨了。

  可甄意很快放上去一份資料紙,這一次,那件衣服上用螢光標出了血跡。

  甄意指著那件衣服:「法證人員的鑒定結果顯示,你案發當天穿的衣服上面有按壓型血跡,意思就是在力量的作用下,蹭上去沾去的。經過化驗,那些血跡都是被告的。

  更不巧的是……」

  甄意停了一下,示意法庭助理往投影儀上塞去另一張紙,這是一份黑白色的模糊過的甄意受傷當天背後的傷痕圖。

  所有人都看到,有幾條大傷痕,和淮生衣服胸口的血痕出乎意料地吻合。法庭助理把兩張透明紙一蓋……重疊起來了。

  「淮生,你在什麼時候貼近過被告,也就是我,的背後嗎?」甄意神情漠然地問,

  「我想一下,會不會是,你在我昏迷的時候,抱著我,拿我的手握住刀,你又握住我的手,把刀刺進了楊姿的胸口!」

  此話一出,滿座震驚。

  如山的鐵證也有被推翻的可能?奇蹟?

  ……究竟是真實,還是說甄律師想像力太豐富了?

  所有人都緊張地盯著庭上的兩人,大氣不敢出。

  面對瞬間陡轉的局勢,淮生並沒有失控,只是瞇起了眼睛,折服:果然她問的問題,沒有一個是浪費的!

  他一字一句,穩穩道:「我沒有,是你殺了她!」

  「甄意,是你殺了楊姿!」

  兩人四目相對,無聲地較量著。

  而所有人屏著氣息,一瞬不眨地盯著聽中央的他們。男人坐著,面色無波而鎮定;女人站著,背脊筆直而不屈。

  一秒接一秒的沉默裡,甄意平靜到了極點,可無聲中隱隱帶著勢沉如山的力量,擲地有聲道:

  「不,我不可能殺她。」

  「淮生,那天的我,不可能殺得了她!」

  她面無表情,高跟鞋走在宛如空曠的法庭上,踏上台階,手中拿著一份資料,很輕地往投影儀上一放。

  近百人的室內,紙張摔在玻璃上的聲音竟清晰可聞。

  而投影屏幕上出現的畫面,叫陪審團,旁聽席的人全都瞪大了眼睛,陣陣地倒抽冷氣。

  這不可能!

  這樣逆轉取勝的官司,怎麼可能?

  圖像是X掃描的一隻斷裂的右手手骨。

  診斷書上醫生的字跡很清晰,甄意臉上不起波瀾,一個字一個字,淡淡地念出來:

  「掌骨Ⅱ Ⅲ骨折,月骨小舟骨粉碎,手指肌腱斷裂……

  獲救那天診斷為舊傷。這隻手的主人在受到虐待的時候,掙扎過猛,這隻手廢了,不可能抓握得了任何東西。握刀殺人,是不可能的。」

  滿座的法庭上一片死寂,靜得像只有她一人,微昂著頭,從容,淡然。所有的傷痛都和她無關。

  淮生很久都沒有說話,想起那天甄心倒水拿槍開車門都是用的左手……

  他並不像淮如,被拆穿後會跳腳瘋狂,他和甄意一樣靜得出奇,不承認也不否認,只是淡淡地笑了一下:

  「甄律師,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你說。」

  淮生從容道:「我依舊認為,甄心就是你自己。她想害人,想殺人,這就是你自己的陰暗面。她的負面情緒是從你這裡吸收的。她所有陰森的怨毒的想法,其實就是你潛意識裡的想法。你想殺人,她才會想殺人,你想發瘋,她才會發瘋。你根本控制不了她,因為你根本控制不了自己的惡念。」

  他是過招的高手,不迫地笑:「你覺得呢?」

  這個問題,甄意這些天一直在想。

  她知道,也是所有人都想知道的。即使她今天證明了自己沒有殺人,陪審團們,旁聽者們也會想知道,這個人真的就不危險了嗎?

  她沒有立刻回答淮生的問題,而是從證據袋子裡再次抽出了幾張照片,她盯著看了會兒,表情靜如止水,遞給助理呈上去。

  「這是警察們把我送入醫院時拍攝到的照片。這是醫院的診斷報告,高燒40.9℃,皮膚大面積創……」

  投影儀上的圖像出來,人群中一片驚恐的嘩然,甚至有人抑制不住地尖叫起來。

  那血肉模糊的身體叫所有人心驚膽戰,這絕對是惡魔所為!

  怎麼會有人被折磨成這樣?

  而那個人居然熬了過來,此刻完好無損地站在他們面前,面容消瘦,蒼白,卻平淡如水。還能如此從容不迫,思維縝密地試圖逆轉這個可能取勝的官司。

  法庭上一片喧囂,她卻風淡雲輕,等議論聲漸小了,她說:

  「我列舉這些證據,並不是為了讓你們認為,我有殺掉楊姿的理由。」

  她讓人把那張看了會做噩夢的照片撤下來,換了另一張,

  「這是當天看押人質的位綁架犯,他肩的槍傷是我打的。

  在你們剛才看到的那種情況下,我受了那麼重的傷,卻堅持著,偽裝成另一個人格,救出了人質。而且我並沒有給綁架犯以致命的一槍,並沒有危及他的生命,雖然我很清楚,就算當時我殺了他,也會是合法殺人。」

  「我列舉這些證據,是為了向你們證明,即使在生命受到極端威脅的情況下,我也可以控制自己,不去殺人。」

  「你們會像淮生那樣質疑,說我的另一個人格就是我自己,是我自己的陰暗面,是我潛意識裡的腐敗和壞思想。這種理論,我不知道對不對,你們沒有證據可以支撐,而我也沒有證據可以反駁。

  但我認為,這就是人生的苦痛和選擇,是我們每個人都會面對的問題。」

  她輕輕吸了一口氣,語氣依然平靜無波,眼中卻浮現出了一絲淚霧,

  「我認識一個模特,她遭輪姦,她一度想親手殺了那群人,可她最終選擇去走法律程序;我認識一個演員,她精神病發殺了人,可以打官司免除罪罰,她卻說殺償命,跳了樓;

  我認識一個女商人,她憎恨嫉妒自己的妹妹,想毀了她,卻最終決定還是拯救她;我認識一個外科醫生,她受人威脅,一度想聽命,神不知鬼不覺地治死一個病人,但她最終拒絕;

  我還認識一個警察,她得知自己的愛人是罪犯,她有了他的孩子,她想包庇他,想和他遠走高飛,可她最終選擇遵從正義把那個人緝拿歸案……

  這樣的人很多很多。有時候,你覺得老闆開除你,斷了你的經濟來源,你想炸了公司;有時候,她覺得男朋友劈腿辜負了多年的感情,想約他出來殺了他;

  ……

  可更多的時候,你不會這樣做,她不會這樣做,我也不會樣做。

  因為我們都知道,這就是活著。」

  一世界的安靜裡,她吸了吸鼻子,手指輕輕抹去臉上的淚水,平緩地說道:

  「活著,真是這世上最不容易的事,可我們都在努力。

  活著會很累,很苦,很痛,與這個世界和周圍的人總是有摩擦,有無法紓解的矛盾,有些時候,我們會恨不得想殺人,想報復。可我們不會這麼做。

  因為我們能正視自己的陰暗,知道這是生命裡必然要經受的痛苦和掙扎。我們能在掙扎後,讓自己選擇正確的路。

  更因為,

  這世上原本就沒有純粹的聖者,有的不過是,在同內心的黑暗鬥爭後,能保守本心的人。」

  很樸實而不加修飾的段話,叫法庭內外都沒了聲音,有人眼中含了淚,卻不知為何。

  「所以……」甄意深吸一口氣,昂起頭顱,泛著淚光道,

  「被告人甄意並沒有殺害淮如和楊姿,雖然患有嚴重的精神病,但請陪審團相信,她會在醫生的幫助下,漸漸得到控制。

  請你們相信,她會好好活著,她會保守她的本心。

  也請……

  駁回控方『囚禁入精神病監獄』的判定。」

  天地靜得沒有一絲聲響。

  那樣一個消瘦的人兒,卻彷彿有一根壓不彎的脊梁。
簽名被屏蔽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103
發表於 2016-2-4 09:37:28 |只看該作者
102. chapter 102

  …………

  控方沒有新的提問和異議了,法官宣布退庭,容陪審團商議。

  眾人起身退下,旁聽席上議論紛紛。

  誰也沒料到,就在這時,法警帶著淮生要走時,始終沉默的淮生突然抓住了空檔,出其不意掙脫開法警,衝到甄意身邊,抓起桌子上的鋼筆就抵在她的喉嚨上。

  一切發生的太突然,法庭裡頓時混亂成一片。旁聽席上一片尖叫聲。

  「甄意!」言格瞬間起身,就見淮生一手掐著甄意的脖子,另一隻手中的鋼筆尖抵在上面。

  「不要過來,再過來我就捅死她!」淮生拖著甄意,用力地叫囂。

  而持槍的警察很快衝進來,瞄準了淮生,身後旁聽席上的人尖叫著四下逃竄。

  甄意被勒得死死的,呼吸不暢,忽然聽他在她耳邊說:「甄意,對不起。」

  她猛一愣,瞪大眼睛。

  「這是楊姿死的時候對你說的話,你沒聽到。今天,我也和你說一次:甄意,對不起。」

  他手中的鋼筆刺得甄意的喉嚨生疼,說不出一句話來。

  「甄意,你喜歡的男人,雖然撒網害了我,但他真的是好人。還有你,很謝謝你。但遲了,我已經無法被拯救……」

  他掐著她的脖子,不斷往旁門拖,貼在她耳邊,「拜託,把我的骨灰半和姐姐放在一起。一半和……」

  話沒完,他猛地推開甄意,轉身就跑。

  可他哪裡跑的是人多的旁聽席,而是一個人也沒有的側門。這是擺明了讓警察毫無壓力地開槍啊。

  甄意渾身驟冷,尖叫:「別開槍!」

  可她的聲音瞬間淹沒在「砰砰」的一連串槍響裡。

  她眼睜睜看著那個瘦弱的大男孩倒了下去,趴進血泊裡,劇烈地呼吸著,撐著手,很艱難地翻了身,望向天空。

  甄意瘋了般撲過去:「淮生……淮生……」

  他沒有看她,只是望著天空,似乎看到了什麼讓他幸福的畫面,眼睛裡有笑意,卻流了淚水,

  姐姐……俏俏……對不起……下輩子,都不要認識我。

  他的眼神,恢復到了一開始之初,甄意見到他的純淨清澈。那時,那個躺在透析儀上的瘦弱的大男孩,面容清秀,揉了揉眼睛,便純淨地對他心愛的女孩微笑,說:

  「我也剛醒。」

  ……

  如果淮如沒有殺人,如果淮生沒有變成他口中的「過街老鼠」;

  如果淮如救了徐俏,沒讓她死;

  如果許茜的父母同意把腎給了淮生;

  如果慈善基金會給他們更多的關注和幫助;

  如果淮生沒有生病;

  如果……

  ……

  沒有來由的,甄意突然就想起了唐羽跪在宋依墓前的哭訴:

  來的時候,一個一個都好好的,怎麼,就都回不去了。

  甄意的眼淚直打轉,想伸手去闔上那雙澄澈的眼睛,可身後被人陡然一扯,下一秒,她被人提起來,撞進一個呼吸不暢而極度緊張的懷抱裡。

  她被他箍得那麼緊,張了張口,喚了聲「言格」,眼淚便洶湧地砸了下來。

  #

  ……

  (結局章)

  乾淨而簡約的復健房內,只有一對人在做康復。

  「右手握住拉環,調整呼吸,拉一下,不要太用力。很好。」康復訓練師的聲音輕巧而溫柔,摻雜著甄意緩緩的呼吸聲,襯得室內更加空曠無聲了。

  言格插著兜立在窗戶邊,靜靜地看著甄意做恢復訓練。室內很溫暖,她只穿了一件T恤和修身運動褲,身子仍是很纖瘦。

  T恤的後領口有點低,露出了光潔白皙的背部和修長瑩潤的脖頸,她背上的傷已經恢復得很不錯了。

  他看了會兒,垂下眸去,遮住了眼底紛繁複雜的情緒。

  有時,記憶力好真不是什麼好事。自兩月前她入院,看到醫生給她做的傷情鑒定手骨X光……那時的每一字每一張圖像他都記得清清楚楚,一想起,心裡就一刺。

  一個星期前,她在法庭上拿出來做證據時,旁聽席上都有人哭了。

  陌生人看著都心疼,更何況他。

  那場官司最終以陪審團9票全過的致票數,駁回了檢控方提出的將危險分子甄意收押入精神病醫院的訴求。

  但同時也指出,甄意必須長期接受心理治療,且定期做精神鑒定,法庭會派專負責監督。

  那場官司過後,甄意的結案陳詞,以及她說的那句話登上了HK眾多媒體的頭版頭條,網絡論壇電台全都在效仿她說的話:

  「活著,真是這世上最不容易的事,但我們都在努力。」

  又一次,她成了公眾眼中的焦點和奇蹟,無數次打破常規絕地逢生的典範。

  連娛樂八卦都開始關注她,想挖掘她的私生活,可除了她是孤兒,外帶和戚氏的邊緣關係,並沒什麼大來頭。

  仍有小報挖出了她中學時代的傳奇故事,從初中到高中,追一個男神學長追了3年。據說12年後的今年才在一起,而這位男神學長正是她的心理咨詢師外加精神醫生。

  更挖出,原來男神學長就是幾月前在許莫被殺案中代替植物人弟弟出庭的那位絕世美顏。

  那段時間,他上古遺風沉靜如水的家教涵養,清晰簡潔縝密從容的思維態度,短暫的亮相,就叫人探尋好奇了很久。

  如今才知,竟是甄律師的戀人。

  真真良配啊。

  經此一役,甄意成了HK城有史以來最受關注的大律師。也讓更多的人群,尤其是青年人開始關注法律法制,開始關心律師這個行業,並開始相信:

  不論出身,不論背景,努力,認真和專業,會讓你一往無前。

  很多大學社會團體公司企業都想請她去做演講。

  但又一次,甄意對案件和法庭以外的事情並不關心,讓助理婉拒了一切露面邀請,專心地休息和康復,順帶整理自己的心緒。

  她很清楚,在一整年的大風大浪,頂峰低谷後,她最需要的還是反思與靜心。

  且甄心一直是她心裡的陰影。
 
  這些天,她每天早上醒來條件反射的第一件事,就是聽言格的心跳,確定他沒有在睡夢中被甄心殺死。

  甄意想,如果她的身體和精神都足夠強大,應該就可以更有把握抑制住甄心。所以,每天的訓練她都格外努力。

  只是非常奇怪的是,最近這些天,不知道為什麼,她的記憶總是有點兒倒退的樣子。像是得了老年痴呆症似的。

  ……

  康復訓練師抱著病歷記錄本站在她身旁,時不時叮囑和鼓勵:「好的,很不錯。手臂打開,往後拉,再做一次背肌伸展。很好。」

  「今天的訓練就到這裡啦。」訓練師把握力計遞給她,「測一下。……右手握住,不要心急。好的。」

  訓練師湊過去一看,笑容滿面,「很不錯,已經恢復到17KG了。」

  「覺得勉強或是疼痛嗎?」

  「沒有。」甄意搖搖頭。

  「那我們明天繼續加油。」

  「謝謝。」甄意把握力計還回去。」

  言格邁開腿走過來,從兜裡抽出手,把夾在手臂上的大衣展開,給她穿上。

  甄意忍不住笑:「不用啦,現在我自己可以穿了。」話這麼說,卻還是順從地讓他給自己穿上了衣服。

  #

  走出復健房,甄意不經意看了眼手錶,輕聲嘀咕:

  「時間剛好,去看淮生,今天是他頭七呢。」憶起淮生死前清澈的淚水,她心裡堵得慌,想起什麼,聲音更低了,

  「順便……也去看看楊姿。」

  #

  一月中旬的天,天空灰濛濛的。

  墓裡沒什麼來訪的人,舉目望去,只有幾長排深黑色的骨灰墻和大多已經枯敗的鮮花,蕭索而凄涼。

  氣溫有點低,風也大,甄意下意識地裹緊大衣。

  言格牽著她的手,拿著幾束花,走在她旁邊。兩人很快找到了淮生的骨灰格子,小小的一個,貼著他的照片,黑白色讓他的臉龐看起來愈發乾淨清秀。

  他原本是個漂亮的男孩子。

  他的旁邊就是淮如。

  巧的是,他頭頂上,便是徐俏。照片裡,那個陽光燦爛的女孩正衝甄意甜甜地笑著。

  又看了一眼淮生那已定格成黑白的照片,心想,有她們兩個在,他應該是可以安息了。

  她在骨灰墻上找了好會兒,依次看到了唐裳和宋依,一瞬間,便大有恍如隔世之感。

  再想想其他人,崔菲,許莫和許茜,他們葬進了有錢人的墓園,而林涵,沉睡在烈士公墓。

  過一會兒,又看見了楊姿。

  甄意想起淮生的轉告,說當時,甄意和甄心鬥爭著,不肯殺楊姿,暈了過去。而楊姿死前哭著說了聲「對不起」。

  現在,照片上的楊姿乾乾淨淨的,漂亮極了。抿著唇,淡淡地笑著,沒有惡已,沒迷茫,也沒有仇恨。

  為什麼,人要等到死後,才變得純淨透徹?

  曾經,親如姐妹;曾經,漸行漸遠;曾經,分道揚鑣;曾經,反目成仇;

  如今人死了,所有的情緒,親切,信任,友好,淡漠,不解,厭煩,憎惡……一切都煙消雲散。

  連傷感都沒剩下。

  甄意沒什麼可告別的,待了會兒,就輓著言格的手一起離開。

  走了幾步,和一個帶墨鏡的中年男人擦肩而過。

  甄意不禁止住了腳步,那是報紙上和正統新聞裡常見的熟悉面孔,聽說最近仕途很順。

  只是這世上,只怕沒幾個人知道,多年前,他和他懷孕的夫人利用少女的好心,把她囚禁做了性奴;更不會有幾個人知道,多年後,這個臭名昭著的楊姿,會他是和那被囚少女生下的女兒。

  鄭穎,楊姿,兩個女兒都死了,死得聲名狼藉,這算是他的報應嗎?

  言格察覺到不對,回頭看了一眼,明白了,卻無言。

  甄意戴上墨鏡,跟著言格一起離開。

  #

  #

  時近年關。

  司瑰身體恢復得差不多了,甄意帶著爺爺和言格送她去機場。

  新年的第一個月沒剩幾天,過不了一兩星期,就要過年了,司瑰要回家去陪父母過春節;最近因她逮捕卞謙有立功,警署給了她不小的獎勵,外帶不短的假期。

  甄意幫著她換登機牌,盡力地寬慰:「多休息一段時間也好。這次你身體受的累不輕,回家了有媽媽照顧,好好補充營養,好好養身體,這樣肚子裡的寶寶才會健康啊。」

  轉身輓著她的手,又道:

  「還有,你放寬心。醫生說,寶寶現在很健康,營養和發育主要在後幾個月,你別擔心。要趕緊給寶寶補充營養。」

  司瑰見她絮絮叨叨的緊張樣子,忍不住輕輕笑了:「甄,從來沒發覺你這麼囉嗦。」

  甄意見她笑,心裡的石頭落了一半,便道:「阿司,我是寶寶的乾媽,你可要把它照顧好哦。等你過完年回來,我要檢查的。」

  「你又不是醫生,檢查得出什麼?」司瑰白她一眼,握了握她的手,「好了,真不用擔心。甄,我會好好的。」

  甄意知道分寸,便沒再多說什麼。

  這次,和司瑰同行的還有卞謙的父親和卞謙家的保姆。老頭子身體不好,由保姆推著坐在輪椅裡。

  老人家癌症晚期,沒幾個月可以活了。司瑰說要帶他回家一起過年。

  望著三人消失在安檢口,有些感慨。

  想起接司瑰出院的時候,她狀態好得像沒事人一樣,說:「生活還要繼續,不是嗎?況且肚子裡還住著一個小傢伙,我要努力過得更好才是。」

  甄意守在原地,靜靜望著。心想,她家的阿司真是一個堅強的女孩子。如果是她,她愛的人和自己站對立面,她是不知道該如何抉擇的。

  司瑰排隊進安檢門後,還回頭對她招了招手,含著笑。

  甄意才放下心地轉身。

  爺爺沒亂跑,乖乖坐在椅子上吃餅乾,快過年了,甄意時間寬鬆,便時刻帶著爺爺了。目光往旁邊挪,言格端端正正坐在爺爺身邊,始終默默無言。

  甄意一屁股坐去他跟前,感由心生,道:

  「阿司好堅強。」

  「嗯?」

  甄意上前輓住他的胳膊:「如果換作是我,如果你出了事,我會瘋掉的。」才說完,心裡一個咯噔,準確是,會是甄心出現,徹底占據這個身體吧。

  甄心……這是她心裡一直的隱患。雖然她相信自己,相信言格,相信甄心再也不會出現,可這個人格畢竟存在,總覺得像安插在他們兩之間的第三者,定時炸彈。

  萬一哪天控制不住爆炸,傷得最慘的,便是離她最近的。

  一想到這兒,甄意有些頭暈,不知道為何,這幾天只要思考什麼事情,腦子裡就變得混沌模糊。她想,是不是這次被囚禁虐待太久,後遺症持續太長時間了。

  她撇去心裡的痛快,重複了一句:「阿司好堅強。」

  「是因為有了孩子。」言格淡淡評價,「不然,她早就垮了。」

  「應該是。」甄意憂愁地蹙眉,「還好卞謙家那麼有錢,孩子的撫養費不用操心,算是一點點安慰吧。」她想起什麼,問,「言格,卞謙沒有死,他會不會再回來?」

  他只說:「渺茫。」

  甄意深深地嘆了口氣,不說話了。

  ……

  言格見沒事了,準備起身走,可甄意卻賴在椅子上,四處張望。

  「等人?」

  「還要送個人。」甄意眼神到處飛,就是不看言格,「學長要飛英國。」

  「哪個學長?」他淡定地問。

  「……」甄意揪著手指,聲音又細又小,「不是只有一個學長嗎……」

  言格平靜「哦」了一聲,問:「如果今天沒有送司瑰,你會一個人來送他?」

  「怎麼會?」甄意把他的手臂箍得緊緊的,「我還是會和你一起啊。」

  「你覺得我會和你一起送他。」

  甄意愣了愣,道:「我說和你一起,意思是,你來我就來,你不來我就不來啊。」

  「……」言格抿了抿唇,不做聲了。

  甄意又嘀咕:「學長說,他辭職了,要去英國定居,去和他爸爸,其實就是他伯父,住在一起去。」

  言格一聽,問:「去英國定居?」

  「對啊,」正說著……

  「甄意!」尹鐸從身後走過來,打招呼;他今天穿了一身休閒裝,看上去清爽而有朝氣,手上沒拿什麼東西,登機的證件行李都有一旁的專人負責。

  看到言格在,他眼睛裡閃過一絲訝異,卻也沒說什麼。

  言格只頷了一下首,表情比以往友善。

  尹鐸一開始有些許奇怪,後來明白了,估計是甄意跟他說他要去英國「定居」了。

  甄意想起學長這一年對自己的照顧,還是有些感慨的:「去英國就不回來了嗎?」

  「偶爾會回來看看吧。」尹鐸道,說話時,帶著一貫和煦而有度的笑容,「我爸年紀大了,需要人陪伴。移民去英國,照樣可以去做檢察官。哈哈。」

  他爽朗地笑,「放心,如果遇上什麼值得學習的案子,我們切磋切磋。」

  「好啊。」甄意很興奮。

  言格:「……」

  尹鐸臨行之前,又躬身看著爺爺,和他打招呼,眼睛裡亮光閃閃的:「爺爺,我走了。再見。」

  爺爺抬頭看他,沒有笑,也沒有像老孩子,點了點頭:「再見。」

  #

  空姐說VIP貴賓可以登機了。

  尹鐸立起身,沿著落地窗走向登機口,他拿著手機貼在耳邊,望著窗外的停機坪,眼裡帶著一絲平靜安逸的笑容:

  「觀察者報告:實驗圓滿結束。損失數:一位boss組長被捕。」

  掛了電話,他心情愉悅而平和。他的生活要迎來另一個嶄新的契機了。去世界另一個地方做檢察官,伸張正義,懲惡揚善,他很期待。

  他一直記得,他要做那個抓壞人的人。

  飛起起飛時,他蓋上毛毯,安然睡了。幾秒後,緩緩睜開眼睛,望了一眼座漸漸變成縮略圖的繁華大都市,純角浮起抹淺淺的笑意:HK,再見!

  #

  送走尹鐸,走出機場,甄意後腦勺又痛了一下,腦子裡又有些模糊不清的感覺。

  言格注意到了,問:「最近是有哪裡不太舒服嗎?」

  「哦,沒什麼不舒服的感覺。就覺得好像有點兒累的樣子。」

  她滿不在乎的,打起精神,道,「快過年了,這個星期忙完工作室的事情,我就給大家放假,我也該把爺爺接回深城去過年了。」

  言格拉開車門,和她一起把爺爺扶進車裡,問:「就你和爺爺兩個人?」

  「對啊。」她眼珠轉了轉,特活潑開朗,「聽上去好像很凄涼哦,但是不會的。我和爺爺兩祖孫可搭調了,兩人待在一起,可以快快樂樂玩好久的。」

  「哦。」言格並沒多說什麼了。

  她總說,她是那種一個人也能玩得很high的女孩。

  他沒什麼表示,甄意也不往心裡去。

  她知道言格的個性,是不會邀請她去他家過年的。沒結婚的女孩子放著自家的長輩不管,跑去男人家過年,自輕而不妥。

  他不會不顧她的聲譽。她自己也會覺得不好意思。

  #

  ……

  除夕天,深城天氣溫暖,陽光燦爛而不刺眼。

  甄意早就請鐘點工把8年前曾經住過工廠舊房子打掃好了。

  但長久不住人,還是廢了九牛二虎之力,把房間好好布置裝飾了一番,床單地毯沙發墊也都換了新的,害她大出血不少。

  好在她現在是大律師,賺錢比花錢還容易。

  一整天,她在整理屋子,爺爺也拿著灑水器在陽台上澆花。祖孫兩人,時不時召喚一聲,是不是對話幾句,倒也覺得愜意。

  到了晚上,送除夕外賣的小哥兒拎著大堆美食進門時,小小的房子已經拾掇得整潔而溫馨。

  甄意餓得饑腸轆轆,把餐館的除夕年夜飯套餐擺上桌,盤盤色香味俱全,全是大廚的手筆。她得意地自誇:

  「爺爺,我是不是很聰明,做飯多麻煩呀,還是直接買的好吃。」

  「嗯,好吃好吃。」爺爺抓著叉子,往嘴裡塞鮑魚,笑瞇瞇地點頭。

  乳白色的日光燈下,老人家鬢角的碎髮像閃閃的雪花,銀絲絲的。

  甄意見了,心裡有些感慨。她最親的爺爺,老了。

  小時候,和他一起住在這間房子裡,和姑媽表姐四人圍著桌子吃飯的情景,還歷歷目。

  老頭子吃得很歡樂,甄意起身,悉心地給他繫好餐巾,拿紙巾擦擦他嘴角的油,又給他盤子裡夾了好多蔬菜,叮囑:「爺爺要乖,別光吃肉哦。」

  「知道知道,吃蔬菜吃蔬菜。」爺爺乖乖地應答,揪起一隻西蘭花衝甄意晃了晃,然後放進嘴裡。

  「爺爺真聽話。」甄意摸摸老人家的銀髮,又往他的杯子裡添了點兒鮮榨核桃汁,把電視機的音量調大了一度。

  裡邊是爺爺最喜歡的戲曲春節晚會,京劇名家們正在唱演:

  「……未曾開言我心內慘,過往的君子聽我言……」

  甄意啃著排骨,忍不住跟著嚶嚶呀呀哼地唱起來:「……哪一位去往南京轉,與我那三郎把信傳……」七彎八繞的,還真唱出了那麼一點點裊裊的味道。

  哼到一半,頓住。

  她摸出手機,裝作無意地看了一眼,21:14。沒有未接來電,卻有一大串的未讀短信,全是群發的恭賀新禧。

  沒有言格的。他當然不會搞這些玩意兒。

  唔,沒有驚喜……

  嗯,言格家肯定很熱鬧,大家都在玩兒吧。

  她輕輕吸了一口氣,收起手機。見爺爺的餐巾髒了,給他解下來,重新換了一張繫好。

  爺爺吃飽喝足,跟著電視裡的人唱起了戲曲。甄意也抱著水果盤,歪在沙發上和爺爺一起哼唱。

  小小的電視機裡,京劇越劇黃梅戲花鼓戲秦腔豫劇……爺爺全都會唱,甄意也能跟著胡七胡八地哼幾聲。

  爺爺唱一句,她也不管下一句曲調對不對,就大膽地接過來唱。

  祖孫倆其樂融融,樂樂呵呵,時間竟也就不知不覺流逝了。

  才到11點,爺爺就要睡覺了。

  甄意打水給爺爺洗臉洗手洗腳,把他安置到了床上,蓋好被子後,想起什麼,問:「爺爺,你記不記得一個叫卞謙的人啊,他是你的學生呢。」

  「不知道。」爺爺閉著眼睛,不滿意了,「我要睡覺。」

  「好好好。」甄意原本就沒打算問出什麼,掖了掖爺爺的被子,「晚安哦。」

  走出房間,把餐桌收拾乾淨,已經晚上11點半。關了嘰嘰喳喳的電視機,房間陡然陷入一片安靜,便可以清晰地聽見城市的夜空開始響起禮炮聲。

  抬頭一看,窗子外,城市的上空昇起了燦爛的煙火。

  好漂亮。

  甄意走到陽臺上看了一會兒,又摸出手機,祝賀的短信堆成了山。搜尋一下,還是沒有言格的。

  她聳聳肩,準備先給司瑰打個電話,才找出名字,沒想司瑰的電話就過來了。

  甄意瞬間開懷,接起來,道:「好巧,我剛準備給你打電話。」

  「切。少來,明明就是把我忘了……甄,我這裡下雪了……」

  兩人絮絮叨叨講了快半個小時。才放下電話,手機又亮了,這次是尹鐸的,從遙遠的英國送來祝福。

  接著江江,慼勉,唐羽他們都打了電話來,甚至連慼勤勤都發了一個「甄意,新年快樂」的短信。

  和慼勉講完電話,這次是真到零點了。

  煙花爆竹聲響徹天際,震耳慾聾;她站在陽臺上,看著城市的夜空漸漸被色綵斑斕花式繁多的焰火點亮。

  滿世界璀璨的禮花,美得驚心動魄。

  她搬了小板凳,一個人坐在這灰暗小樓的陽臺上,欣賞著夜景,腦子裡卻忍不住想起剛才慼勉在電話裡說的話。

  他說他覺得她很酷。

  其實,最近這段時間,外界因為對她的關註和喜愛,開始關心她「詭異」的兩個人格和精神狀況,甚至有很多年輕人說她這樣很酷。

  但甄意知道這一點兒都不酷。

  現在她也知道,以往,並不是姐姐甄心在拯救她。而是她在拯救甄心,拯救自己,一次,又一次。

  以後的生活,都要時刻打起精神,和她對抗。

  在陽臺上坐了半個小時,天空密集爆發的禮花漸漸消沉下去,手機裡潮湧般的短信也慢慢消停。

  夜空回歸黑暗,世界重入靜謐。

  甄意站起身,回洗手間洗漱完畢,裹著浴巾準備上床睡覺。才關掉客廳的燈,老舊的木頭門上卻傳來輕輕的三聲叩門。

  在寂靜的子夜時分,幽深而清潤。

  甄意先是嚇了一跳,心也跟著「咚」一下,立刻又緊張期待起來,揪著浴巾,緩步走到門後,隔著夜色,小聲問:「是言格嗎?」

  那邊頓了一秒,才淡淡地「嗯」了一聲。

  聲音有些模糊不清,卻是他沒錯。

  甄意歡歡喜喜地打開門,迎面便撞上他如畫溫潤的眉眼。

  她一下子撲進他懷裡,又驚又喜,又怕吵到才睡的爺爺,壓低聲音,卻忍不住喜悅:「你怎麼會過來?」

  「有點想你。」他答。

  不止是有點兒。

  坐在人群裡,越是熱鬧,越是想她。

  想她一定會在這樣舉家團聚的日子裡覺得孤獨寂寞,想她一定會巴巴地盼望快點兒過完年就可以見到他了。

  原本,他就是她的家人。

  聽他這樣淡然而克己地說出「想你」,甄意心裡又酸又暖,快樂得差點兒湧出眼淚。她埋頭在他脖頸間,小聲嘀咕:

  「開車過來要兩個多小時吧,是不是累了?」

  「沒有。」他見她這一瞬間如此黏人,覺得是來對了,說話裡帶了淡淡的笑意,平實道,

  「只是一路上空曠無人,街道很寬,天上全是焰火。我就想,如果你在,肯定會很喜歡那樣的美景。」

  一瞬間,莫名地,她真想撲進他的心裡去。

  ……

  她小心翼翼關了門,給他指了指爺爺的房間,示意爺爺已經睡著了。兩人在黑暗裡,輕手輕腳地去到了甄意的房間。

  言格進門時看了一眼,在她耳邊低聲問:「過了這麼多年,房門還沒裝上啊。」

  甄意忍不住笑了,眼珠一轉,踮起腳尖道:「衣櫃還在,要不要鑽進去?」

  他在半明半暗的天光裡,很淺地彎了一下脣角,沒做聲。

  他們長大了,鑽進去太困難了。

  甄意的床是少女床,又短又窄。言格個子太高,只能側身蜷著睡,把她摟在懷裡緊緊貼在一起。

  她覺得異常幸福,縮在他懷裡,臉上滿滿的洋溢著幸福的笑。即使是黑暗中,即使閉著眼睛,他也能感覺到她的笑意。

  還感覺到……

  她的手伸進他的衣服裡,摸來摸去;不出幾秒,就滑進了他的褲子裡……

  「甄意……」他欲言又止,終究低聲道,「你的房間沒有門。」

  「沒關係。」她說悄悄話,很乖乖地商量,「我可以忍住,不發出聲音。好不好?」

  「……」

  「這裡是我長大的房間啊,」她聲音柔軟而蠱惑,「你難道不想在這裡和我做愛嘛。」

  「……」

  言格呼吸微沉,良久,緩緩道,「甄意,你……」

  「嗯?」

  「你的床不是很牢靠,可能……會響……」在夜裡低低地說出這種話,他的臉不經意泛紅。

  她靜了幾秒,卻很輕地笑了,湊到他臉頰邊咬耳朵:「可這樣覺得更帶感了怎麼辦?」

  「……」

  她偷偷地笑:「逗你玩的。我可不想把爺爺吵醒。」

  她安靜下去了,可沒過幾秒,又湊到他耳邊,輕聲道:「言格,我們生個小孩子吧。」

  夜裡,這樣的話太蠱惑人心。

  言格緩緩閉了閉眼,不知道為何,夜裡分明清涼,他卻覺得發熱。

  這個房間似乎有種奇怪的魔力,叫他不太能受控制。

  他側身解開了她裹在胸口的浴巾,低下頭,親吻她的臉頰,她的身體。一切做得輕緩而謹慎,似乎不願驚動這寂靜的夜。

  漸漸,彼此肌膚間的溫度緩緩蒸騰,她在他的愛撫下很快便覺迷濛而空虛,期盼著立刻和他結為一體。

  可他纔壓低重心,傾身靠近,床闆便吱呀了一下,在靜謐的夜裡,清潤地傳開,清晰,微弱,卻一直傳到了客廳裡。

  兩人都僵了幾秒,屏住氣息凝聽,過了好一會兒,確定並沒有引來任何動靜。

  甄意的心咚咚跳,抬眸看他,他撐著手,在她上方,黑黑的眼睛清亮得像星星。

  那一聲吱呀,叫她窘迫極了,她也生怕吵醒爺爺。

  可此刻危機已過,她又害怕他要脫身,她那裡已經濕漉一片,空洞難耐得慌心。

  她索性張開腿,圈住他的腰身,小手急慌慌地摸索著過去,一邊抓住他,一邊撅起臀部,找準位置和角度,雙腿箍住他的腰用力一帶,便覺自己被他狠狠撐脹開來。

  顫慄感席捲全身,她差點兒止不住呻.吟,幸好死死咬住了嘴唇。

  和他同居多日,她已經能很好地納入他,可偶爾也有難容的勉強感。比如這一次,她漲得有點發暈,雙腳箍在他腰上,身體卻本能需求般,又試圖往裡推送一點兒。

  他見她笨拙地扭來扭去,俯身摟住她的背部,把她抱了起來,和他相對而坐。

  這一坐,又往裡推入了三四分,她猝不及防,好似險些被他戳穿。又痛又快的感覺讓她幾乎發瘋,幾乎叫出聲。刺激的快感再也難以忍耐,她撲到他的肩上,「嗚嗚」一聲狠狠咬住了他的肩膀。

  他亦是覺得難受的,額前的碎法已被汗水沾染,濕潤得擰成一簇。懷裡,她的肌膚細膩,炙熱,柔弱,他看見夜色裡,她細膩白皙的胸脯上沁出了細細的水珠。

  安靜而寧謐的夜裡,兩人小心而謹慎,緩緩地,無聲地親密著。

  除夕的夜裡,溫暖,輕柔,萬籟俱寂。

  ……

  甄意軟在言格懷中,還沉浸在片刻前的迷醉裡,意識不太清。

  她靠在他胸前,手指習慣性地攀著他微微汗濕的手臂,忽然忍不住,就幸福地笑了:「言格?」

  「嗯?」

  「第一次覺得過年好幸福。」她閉著眼睛,像在夢囈,「以前,每次過零點的時候,都是我一個人。一個人看別人家放煙花,然後自己爬上床睡覺。唔,今天有人和我一起睡。」

  她吃吃地笑了兩聲。

  他忽然覺得有些抱歉,應該再早半個小時出發的。

  可她已經很滿意了,樹袋熊抱樹枝一樣手腳並用地摟住他。

  他輕輕吻了一下她的額頭:「好好睡覺。」

  「唔。」她心滿意足地闔上了眼,過了不知多久,又想起什麼,一下子醒來:

  「言格。」

  「嗯。」

  「言格,我們生個小孩子吧。」

  「……」他善意提醒,「你剛才說過了。」

  「可你都沒有回應我。」她癟嘴。

  「……」沒有回應?那剛才他們在做什麼?

  嗯,言語上的回應?

  他說:「我們當然會生小孩子。」

  她開心地笑了兩聲,又乖乖睡了。但不過幾秒,她再一次睜開眼睛,好奇:「你說,我們的孩子會不會有自閉症?」

  「其實,嚴格意義上來說,我和言栩患的是阿斯伯格綜閤症。」他覺得在這種時刻有必要糾正一下。

  「什麼什麼?」

  「阿斯伯格綜閤症。」他平和地重復一遍,「一種罕見的自閉症,患者通常……」他不太擅自誇,「嗯,……智商很高。」

  甄意明白了,她之前查過資料,知道自閉症的人,大多數是有智力發育問題的。那時她還覺得言格這種情況真是奇跡,如今才搞清楚,他們有更專業的一個分類。

  她默默想了想,說:「你這個病好酷。」

  言格:「……」

  「不像我的病,一點兒好處都沒有。」甄意不太滿意地咕噥,「多動症的孩子好難教養,而且如果還有人格……」

  她沒有說下去,心裡像是被誰狠狠扯了一下。她一直認為有病也沒關係,只要自己努力克制就好了。可……孩子……

  她閉了閉眼,竭力壓抑住內心突然翻江倒海般的絕望,做成輕鬆的樣子,道:「你要是娶我,是在拿你的小孩冒險。」

  他只道:「是我們的小孩。」

  她心裡一磕,聲音低下去:「那也不該。」

  「如果你擔心,覺得有心理壓力,我們可以不要小孩。」他說得很平淡,像再尋常不過的事,「我覺得只有我們兩個人,也很好。」

  她狠狠愣住,埋頭在他的胸口,淚水絕了堤一樣往他胸口湧:

  「言格,我永遠不要離開你,絕對不要。」

  ……

  大年初一的早晨,陽光明媚,溫暖宜人。

  甄意緩緩睜開眼睛,看見金色的陽光在自己的睫毛上跳躍,好溫暖的感覺;濛濛地睜開眼睛,扭頭一看,便望見了言格清黑溫潤的眸子。

  他不知多久前醒了,正一瞬不眨看著她。眼眸黑漆漆的,裡邊只有她小小的影子,乾淨,純粹。

  她不可自抑地咧開嘴,回報他一個大大的笑容。

  早晨起床洗漱做早餐,她心情一直都快樂,反反復復地哼著一首很久以前的歌:

  「每一天睜開眼看你和陽光都在,那就是我要的未來,我要你的愛……」

  言格喝著粥,聽著她樂顛顛的音樂,看著她鬨爺爺,給爺爺刷牙洗臉,他的心情也是舒適的。

  他下意識地望了一眼手錶,2月14號。情人節。

  還在想著,甄意已經照顧爺爺吃完早餐,扭頭望他:「言格,我們今天上街玩好不好?過些天又要送爺爺回療養院了,我想帶爺爺去玩。」

  「好。」他點點頭,原本就打算今天帶她去玩的,「想去哪兒?」

  「遊樂場吧。」她笑。

  「嗯。」剛好,他也是這麼想的。上一次一起過情人節,他們就去的遊樂場。

  爺爺聽說去遊樂場,也很開心。

  甄意給他換好衣服,帶好水壺,又裝好手帕和紙巾;言格靜靜看著,不曾料到她在私底下,在爺爺面前,會有如此悉心細緻的一面。

  像個……小管家婆。

  ……

  二月的深城已經很溫暖了,遊樂場裡遊人很多,大都是年輕的情侶們。

  甄意考慮著爺爺的身體,並沒有玩太多刺激性的項目,而是帶爺爺坐著觀光車四處遊覽,後來爺爺看見了旋轉木馬,便興奮地要玩。

  言格買了票,讓甄意陪著爺爺坐,自己則站在一旁專註地看著,看她在木馬上快樂地旋轉,歡笑。

  今天,甄意穿了件春款的白色裙子,沒有束頭髮,長長的頭髮在風裡飄揚。美好得像從天而降的天使。

  玩了一趟之後下來,她興沖沖的,小臉上全是歡喜,因為快樂,整張臉都彷彿被點亮,燦爛得讓周圍的一切都失色。

  的確,在這個遊樂場裡,五光十色的一切,他都看不見;周圍的人,也都不存在;

  除了……

  他捋了一下她鬢角的碎髮,輕輕別去她小而柔軟的耳朵後,剛要說什麼,爺爺鬧著還要再玩一次旋轉木馬。

  甄意便陪他再玩一次。

  言格默默看著她坐上木馬,回頭望了一眼遠處的花圃。

  剛才差點兒說錯了,本來想說「我去給你買花好不好?」現在想想,不應該問,應該直接買過來。

  她好像不記得今天是情人節了。可仍他記得多年前的舊事,總想補償。

  他回頭,一眼看到了人群中的蘇銘,於是放心地往花圃那邊走去。

  他想,等買花回來,他應該告訴她:「你的白裙子很漂亮,捧著紅色的花朵,會更漂亮。」

  ……

  甄意從旋轉木馬上下來,沒見言格,四處望望沒找到。打電話過去,正在通話中。想在原地等,可爺爺看見了遠處的蛋糕鋪子,要吃蛋糕。走到半路,便看見了蘇銘。她微微一笑。

  鋪子裡人很多,擠擠攘攘,甄意排隊付錢,就見爺爺不知看到了外邊的什麼,立刻跑出去了。

  「爺爺!」甄意趕緊扔下盤子跑出去。蘇銘立刻跟上。

  遊樂場裡春節嘉年華,演員和人流如潮湧。追出幾十米,一眼看見爺爺被假面人吸引,走進了遊行隊伍。

  好不容易繞過花花綠綠的服裝和千奇百怪的面具,一把抓住爺爺的手。廢了好大勁兒把爺爺從遊行隊伍裡拉扯出來。

  爺爺以為她要生氣,沮喪低下頭。

  甄意卻擔心他被撞到,焦急左看右看,這時,後腦勺一沉,有人拍了她一下。

  回頭便看見一張黑洞洞的假面,臉頰粉刷的白,甄意嚇了一跳。

  ……

  言格走向花圃,買了一束玫瑰花,剛付完錢,電話響了,是孟軒。

  他往人少的地方走了幾步:「有事?」

  「卞謙醒了,說了一件事。」孟軒似有為難。

  「什麼?」

  「他把MSP最新研制的藥刺進甄意的後腦,過了這些天,要開始見效了。」

  言格腦子裡轟然炸了一下。這些天甄意時不時迷惑又精神不振的樣子浮現在他眼前。

  心狠狠一沉,像是被重錘擊落。懷裡的玫瑰瞬間墜落在地,他走了幾大步,陡然就飛奔起來。

  甄意!!!

  ……

  面前白慘慘的假面演員咧嘴笑了,看上去更嚇,甄意後退一步和他拉開距離,但假面演員似乎想和游人套近乎,張開五彩斑斕的服裝,摟住她轉圈圈。

  甄意不太喜歡,掙脫開,演員從面具後衝她漂亮地勾勾唇角,隨著其他人消失在了遊樂的嘉年華隊伍。

  甄意莫名有些頭暈,不知為何,剛才腦袋一拍,不重,可她像是震盪了,突然就想起那天在司瑰的病房,卞謙對她的一拍。

  她疑惑,轉頭見爺爺坐在地上開心地玩玻璃球,她彎腰要去扶他。一躬身,脖子上像有一根筋被抽出來,痛如剝皮。

  她眼前花了一下,緩緩摸摸後脖頸,摳了摳,好痛!可收回手,什麼都沒有。她腦袋凝滯一秒,看見手心多了一滴鮮血,二滴,三滴.......

  她怔怔的,摸了一下鼻子,怎麼突然流鼻血了。很快,白裙子上染了點點的紅,像綻開的玫瑰花瓣。

  爺爺仍舊坐在地上玩耍,她想走,可腳重得像灌了鉛,挪不動。

  言格……言格……

  她抬頭望。

  這真是一個非常美好的初春,陽光和煦,四周一片歡樂祥和。

  嘉年華裡的小丑和假面人妖冶像鬼魅,他們盛裝打扮,跳著歡樂的舞蹈,斑斕的綵色如流水在她面前滑過。

  她看到了,看到遊樂行走隊伍對面的言格。他也看見了她嘴邊的鮮血,從來清秀平靜的臉上劃過深深的駭然。

  可一瞬間,歡快遊行的隊伍遮擋了他們的視線。

  不知為何,一股撕心裂肺般的疼痛從心底最深處席捲到四肢百骸,痛得她眼淚掉了下來。怎麼又哭了?奇怪。

  她跑向言格,才邁出腿,身子一歪,輕飄飄倒在地上。世界天旋地轉,所有的色彩從眼前劃過,變成一片湛藍。

  深城二月的天空,那麼高,那麼藍,沒有一絲白雲,安靜得像亙古的宇宙。忽然,天空中出現了言格的臉,驚惶,絕望。

  她懵懵的,出什麼事了?他為什麼哭?

  他抬起她的頭,眼淚滴在她臉上,失控了般在說著什麼,可她聽不見,所有的意識像水流一樣從腦袋裡抽走。

  無數的回憶如幻燈片閃過,有些模餬,有些清晰。

  她好像看到了上個月,他坐在床上,她枕在他的肩膀,聽他給她讀那首膩得發麻的女孩兒情詩。

  他尷尬得臉紅,嗓音卻認真清雋,唸著:

  「……

  胸懷中滿溢著倖福

  只因為你就在我眼前

  對我微笑

  一如當年

  我真喜歡這樣的夢

  明明知道你已為我跋涉千裡

  卻又覺得

  芳草鮮美

  落英繽紛

  好像

  你我才初相遇……」

  初相遇嗎?

  有光一閃,回到了很多很多年前,有個聲音在烈火裡尖叫:「甄意,軟弱的甄意,沉睡吧,讓我來拯救你。」

  後來,她躺在醫院被遺棄的擔架上,面對著記者的閃光燈,她稚嫩的胸部腿根暴露在外。她羞愧到茫然時,又聽到那個烈火裡的聲音。「甄意,睡過去吧,讓姐姐來拯救你。」

  她想,活著好累,要不,就睡去吧。

  可就在這時,她感到一陣前所未有的清香與溫暖。有個小男孩走過來,把他海軍款的墨藍色風衣蓋在了她的身上。

  她的眼睛一下子恢復清明,追向了他。

  從不曾記得這件事……此刻卻想起,

  原來,這就是初相遇嗎?

  原來,是被他的溫暖拯救了。

  原來,只是為了追逐他,而活了下去。

  ……

  很多事情,不記得了,不記得了,唯獨記得,愛過你。

  【正文完結】

  ------------------

  作者有話要說:

  解釋下兩文的設定,其實是部分現實結構的。比如阿基米德里的SPA,實際上,米國就有很多共濟會兄弟會之類的高級組織。成員都是非常頂尖的天才,學家,巨頭,甚至可以說是掌握國家機密的。它們的信仰就是無政府,然後要幫助世界各地達到共濟的目的,他們也會把很多機密分享給政府對立的,或者其國家的,但當然是背叛,而是某種制衡。

  再就是弗洛伊德里的MSP。就更現實了。米國政府以及很多政府都承認過,他們拿普通人做精神實驗。性質各相同。比如小的,我們經常看到的種話「幾十年代,XX學家實驗/研究發現,嬰兒/幼年/少年時期遭遇什麼什麼事情,或者父母怎麼怎麼樣,樣的孩子容易出現某種行為患某種病,或者行為異常的比例比正常的怎麼怎麼樣」類似的就更多了。我們可以稍稍想想,這些實驗的被測試者,這些家庭是自願的嗎?他們都知情嗎?當然是。不過我寫的很可能是誇張版的。但究竟真實的尺度到底多大,其實誰也不知道。
簽名被屏蔽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104
發表於 2016-2-4 09:37:50 |只看該作者
番外卷:對我微笑,一如當年

103. 格意番外(1,2)

  回到家裡時,已經是晚上7點多了。

  回來的路上,甄意路過菜市場,買了些菜。到了家裡,她便幫著言格打下手做飯。其實,她能做的也不過是洗洗菜罷了。

  她刀工不好,切出來的菜不好看;烹飪也不行,做出來的菜也不好。便只能圍著言格轉來轉去,給他遞東西。

  更多的時候,只是欣賞罷了。看他面容清雅,認真得彷彿做實驗,卷著袖子,手臂上的肌膚流暢而緊實……真是賞心悅目啊。

  甄意看得眼神直直的,偶爾忍不住,爪子湊過去,在他手臂上摸摸蹭蹭,覺得男人的肌肉摸起來果然比女人更有質感。

  看著看著,嚥了嚥口水,不知廉恥地說:「好想和你在廚房裡愛愛哦~~~」

  言格:「……」

  他瞥她一眼,道:「你想坐在砧板上嗎?」

  甄意望望油膩膩的砧板,一點兒旖旎的心思全被他給破壞了。她癟癟嘴,哼哧一聲,盯著他的白衣看了會兒,說:「我去給你找圍裙。」

  可一轉身,望著這間小小的房子和客廳,她的腦袋又晃了一下,定過神來,覺得有些陌生。這裡裝飾得很溫馨,可從窗戶和門板上看出破舊的歲月痕跡。

  這是……哪裡?

  她愣愣的,左看看右看看,望見了掛鉤上的圍裙,拿起來慌慌地跑去言格身邊了。心裡還疑惑,這是哪兒啊。

  可回到言格身邊,她便好了,嘰嘰喳喳開始說話,不小心碰到咖啡匙,小匙子掉石板地上,甄意邊和言格說話,邊彎腰去撿。

  一低頭,彷彿莫名其妙般,就是那一躬身,脖子上像有一根筋被抽出來,痛如剝皮。

  她眼前花了一下,腦子裡再次混沌,很多回憶嘈雜著從眼前呼嘯而過。模糊不清。

  她撿起咖啡匙,站起身,臉色有些白。

  言格心裡一個咯噔,明知故問:「怎麼了?」

  「可能彎腰著急了點兒吧。」甄意笑笑,「誒,我們剛才說到哪兒了?」

  「說你讀小學的時候開家長會。」

  「啊,是的,讀小學的時候。」她繼續,卻突然停了一下,不知為何,腦子凝滯住了,她不記得她要說什麼,也不記得什麼家長會。

  一瞬間什麼都看不見,什麼也聽不見,所有的意識像水流一樣從腦袋裡抽走。

  無數的回憶如幻燈片閃過,有些模糊,有些清晰。

  她茫然地抬起頭。

  面前的男人蹙了眉,突然放下手中的碗碟,過來一把將她摟進懷裡。她懵懂不知為何。

  言格沒作聲,輕輕掀開她腦勺後邊的長髮,再次看向那裡,之前在遊樂場就看過,她後腦的脖頸與髮際線處,有一枚暗暗的紅點,是針刺過後的傷痕。

  他認識這種傷痕,他記得當時看見時心裡狠狠一沉,甄意的甦醒讓他不知是喜是憂。

  「怎麼啦?」她奇怪他突然的擁抱,軟軟地哄他。

  「沒。」他鬆開她,繼續做菜,彷彿什麼也沒發生。安然聽著她歡樂的聲音,若無其事地擦拭著杯盤;可那一瞬,他腦子像有什麼東西轟然爆炸,片刻後,成了廢墟。空白,蒼茫,滿是灰塵。

  他不動聲色地調整著呼吸和自己的心境。

  不要緊的,只要她還活著,任何困難,都可以解決。

  他不知道卞謙給甄意用藥的目的是什麼,孤兒院小組的實驗已經圓滿成功。他這算是最後的收尾,還是給甄意這個完美實驗品的一份「獎勵」?

  因為甄心的依附就是在記憶裡,如果想徹底地讓甄心消失,便只有這麼一個方法。

  其實,他不介意甄心的存在,可他知道甄意介意。

  他還記得有天晚上甄意捂著眼睛嗚嗚地哭泣:「我知道你無所謂。可只要有甄心,周圍的,家裡的親戚,都會對我有所顧忌。全世界,包括我,都時刻提心吊膽,怕她萬一會冒出來發瘋。她一直都在那裡,在我們看不到的地方窺探我們,她隨時都會爆炸。

  我想要小寶寶,想和你生小寶寶,可有她在,我不敢。她會傷害我的小寶寶……」

  而現在,她會忘了他。

  言格的眉心極其輕微地顫了一下,這一瞬間,有一絲撕裂肺般的疼痛,從心底最深處席捲到四肢百骸,緩慢而深刻。

  可,或許,這樣其實會對甄意好。讓甄意幸福,後顧無憂,安安心心。

  所以,她忘了他,也不要緊,他有足夠的時間和耐心,陪著她找回漸漸流逝的記憶。

  深城二月的天空,那麼高,那麼深,安靜得像亙古的宇宙。

  言格抬頭望了眼窗外天空,像看著自己已知的未來,不帶驚惶,不帶絕望。

  這一次的危機,就交給他一個人;至於她,由他給她一個最美好的夢境。

  他就把它當作一份禮物吧,給甄意的禮物。

  #

  晚上睡覺的時候,她鑽進言格懷裡,嘟著嘴撒嬌:「我們明天不住這兒了好不好?」

  「回HK嗎?」

  「反正不住這裡,你怎麼會訂這裡的客棧,看上去陰森森的,像上世紀的鬼屋。」

  言格貼了貼她柔軟的臉頰:「好,聽你的。不住這兒了。」

  「唔,你真好~」她仰起頭,在他嘴唇上用力親了一口。

  他把她攏進懷裡,眸光幽深,一言不發。

  漸漸,夜黑了。

  「言格……」懷裡的人蠕動了一下,喃喃的。

  「怎麼了?」他從漸睡的迷夢中睜開眼睛。

  她笑笑,卻沒了聲音。不記得要說什麼了,卻似乎,還記得言格。
簽名被屏蔽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105
發表於 2016-2-4 09:38:02 |只看該作者
104. 格意番外(3)

  言格坐在小小的粉紅褪色的少女床邊,彎著腰繫鞋帶時,忍不住回想起了前一天在遊樂場的事。

  他給甄意檢查脖子時,肌膚上的小針孔已經結痂了。

  離開遊樂場,大屏幕播放著遊樂場老闆恭賀新年的祝福mv,有一段是戚勉。可甄意看見後,挑著眉毛說:「哇,這個老闆好年輕帥氣啊。」

  那時,言格沒有回話。

  等昨晚回到家裡做飯,她給他拿圍裙時,又疑惑兮兮道:「這家的那個老爺爺一直盯著我傻乎乎地笑,你說,他是不是老年癡呆啊?」

  那時,言格也沒有回答。

  他知道,留給他的時間不多了。

  屋外洗手間的門打開了,甄意在客廳裡哼著歌兒:「……雨下整夜,我的愛溢出就像雨水……」

  周傑倫的《七裡香》,高中時,她很喜歡這首歌,整天掛在嘴邊唱。

  上一次聽她唱這只歌,是10年前。

  他按捺住緩緩下沉的心,平靜地起身疊被子。卡通圖案的被單展開,是一晚纏綿的旖旎氣息。

  昨天夜裡下雨了,一整夜。這棟工廠廢舊的居民樓頂層,在電閃雷鳴中像蒼茫海上的孤舟。

  可昨夜她很興奮,一直在他懷裡拱來拱去,咯咯地笑個不停,說打雷閃電好好笑。

  今早,天氣放晴。金黃的陽光灑滿整間小屋,窗外的天空藍得像寶石般純淨。

  言格疊好被子,目光無意掃過床邊一張淡藍色的小桌子。上面塗得花花綠綠的,是甄意小時候的傑作。塗鴉的桌面上用白色的改正液畫了一個桃心,心裡寫了幾個歪歪扭扭的字:

  「言格甄意」

  剛才甄意起床時看見了,納悶:「為什麼這裡會有我們的名字?」

  言格直起身,看了一圈。

  當年的兒童衣櫃還擺在角落。房間沒什麼裝飾,也沒有女孩子應有的玩偶,只有一些廉價的海報和貼紙。

  這間小屋子其實有他很多青澀而溫馨的回憶,可她已經開始遺忘。

  外邊,她的歌聲越來越近:「……我接著寫,把永遠愛你寫進詩的結尾,你是我唯一想要的了解……」

  言格走到門邊,就正巧遇見她進來。

  歌聲和腳步聲戛然而止,她頓住,抬眸看他,黑黑的眼睛珠子安靜而清澈,認認真真,在端詳什麼。

  他被她這樣的眼神看得心跳驟停,以為就是這一刻了。可……

  下一秒,她嘴角便揚起大大的笑容,蹦上來摟住他,誇張地撞了個滿懷:「你都收拾好啦,早餐我請你去吃粥好不好?」

  「好。」他淡淡地應著,一顆心落了下去,穩穩地牽起她的手,又拉過牆邊的小箱子。

  甄意歡樂地跟在他身邊,出門前還不忘回頭對坐在沙發上的爺爺招招手:

  「老爺爺再見哦。」

  言格出了門,看一眼立在門邊的蘇銘,後者會意地點一下頭。過會兒,要由他派人送爺爺回療養院了。

  甄意下了樓梯,走幾步還回頭看看蘇銘,小聲問言格:「那是老爺爺的兒子嗎?」

  「……嗯。」

  她「哦」一聲,走在昏暗髒亂的樓梯間裡,費解極了,不知道言格為什麼帶她來這裡住,一點兒都不好玩啊。

  但她什麼也沒說,而是歪頭靠在他肩上,攬住了他的手臂。只要有他在身邊,去哪裡都沒有關係。

  彼時,因為樓梯轉彎,他的手自然地鬆開,可手指才剛放開,甄意手一繞,小手重新鑽進他手心,牢牢握住。

  他稍稍一愣,側頭,就見她幾乎整個兒像樹袋熊一樣掛在他的手臂上。

  這樣的姿勢,她在中學時代常做。叫言格記憶有些恍惚。

  ********

  很多年前,他聽了她的話,每天早上來接她上學。

  那時,他站在破舊的鐵門這邊,聽見屋子裡她聲勢浩大刷牙洗臉,聽姑媽訓叨她猴急。那是因為她知道言格在等她。

  他一點兒都不急,安靜地站在早晨陽光微醺的樓梯間裡,聽她的聲音由遠及近,匡當當地拉開門,又趕緊闔上,生怕姑媽發現了門外的少年。

  鞋子都沒有完全穿好,人就笑瞇瞇地跑出來在他面前立正站好,樂顛顛地一起上學去。

  那時是夏天,樓梯間裡總是悶熱。

  甄意跟著他下樓,瞧瞧他不帶一絲褶皺的白襯衫長褲,忍不住感歎:「怎麼還穿長袖長褲呢,多熱呀。還是女生好,穿著裙子真涼快。」

  言格一言不發。

  「真的。」她在他身邊扭啊扭,「穿裙子好涼快,下面可以透風。」

  言格:「……」

  出了樓道,等她走到前邊去了,言格才看見,或許是她上廁所太著急,裙子夾在內褲裡了……

  小小柔柔的海綿寶寶和軟軟彈彈的屁股蛋蛋全露在外邊……

  他微微臉紅,沉默著上前一步,輕輕地把她的裙子拉下來,然後下意識地望了望天。

  甄意正嘰嘰喳喳講她昨晚做的夢什麼的,察覺到他的動作,嘴裡的話一下子沒了。她怔了怔,扭回頭直直地望他,白淨的臉頰上浮起霏霏的紅色。

  她臉上那隱隱歡喜又害羞訝異的表情,分明是在翻譯一句話:唔,言格剛才摸我的屁股了。

  「……」言格知道她誤會了,想解釋什麼,望著她湛湛的眼珠,最終抿了抿唇,什麼也沒說。

  就因為他這一個動作,確定關係後反而不敢擅自對他有身體的接觸的她歡喜得轉身就撲到他跟前,摟住了他的手。從此各種身體接觸就一發不可收拾了。

  再後來,他來接她上學,下樓時,她會故意走在他的身後,藉著臺階的優勢,箍在他脖子上,雙腳軟嘟嘟的不怎麼使力,假裝被他背下樓。

  *******

  這樣的舊事,他不知道她還記不記得。

  言格側眸過去,她貼在他肩頭,抿脣笑著,尋常又理直氣壯的樣子。

  他真喜歡她此刻的樣子,淘氣,調皮,霸道,喜歡得……有些心疼。

  「過會兒想吃什麼粥呢?」他柔和地問。

  「要去吃粥嗎?」她納悶,又快樂道,「剛好我想吃了。鮑魚粥吧,就是不知道有沒有你熬的好吃。我吃過你熬的粥,覺得店裡賣的都比不上。」

  「是嗎?」他心裡抽絲般的疼,卻在突然之間很想讓她記住自己笑的樣子,所以說這話時,輕輕地彎了彎唇角。

  她因他風清月明的淺笑恍惚失神,懵懵道:「言格,你笑起來真好看。我從來都沒看你笑過。」

  他貼了貼她的額頭,輕聲道:「那我以後經常對你笑。」

  「好啊!」她開心得把他摟得更緊了,甜絲絲地小聲嘀咕,「言格,我忽然覺得你好寵我哦,我都不知道為什麼。」

  他再度牽了牽唇角,卻沒有說話。

  下了樓,言格把她的小箱子裝進後備箱。

  甄意拉開車門,把駕駛座上的儀容鏡撥下來照照自己的臉蛋和髮型,這一扣,卻意外看見,鏡子邊緣的透明卡套裡,安放著一張黑白色的證件照。

  13歲左右的甄意,沖鏡頭咧嘴笑著,小小的臉稚嫩,青澀,朝氣蓬勃。時間太久,照片都泛黃了。可上面的女孩卻永遠定格在了那時乾淨可愛的青蔥模樣。

  「這是哪裡來的照片啊?」甄意好奇,拿手指戳了戳小照片上自己白白的臉蛋。

  「學生證上面的。」言格說。

  言格上高中後,一次偶然的機會給甄意收拾書包,看到了她的學生證,當時他還問:「你的照片怎麼是黑白的?」

  甄意吐吐舌頭:「去照相館自己照的麼。一張照片居然要10塊錢,可黑白的只要5塊,多的5塊我就買零食吃啦。反正姑媽又不知道。哈哈。好劃算。」

  那張照片拍了好幾年後,她終究決定換一張彩色的,於是把黑白的撕下來隨手扔在了桌子上,卻被他撿起來收好了。

  那個時候,中學生用手機相機的很少……

  現在想想,12年,他們倆連一張合影都沒有。

  除了……

  上了車,言格說:「吃完早飯,我們去照相吧。」

  「是照大頭貼嗎?」她興奮地問。

  「……嗯。」他起先想到的是相館。

  「好啊好啊,」她歡欣雀躍,「我們還從來沒照過大頭貼呢,哼,你那麼別扭,總是不答應我。」

  言格認真開著車,不做聲。

  以前,他從來不覺得照片這種東西有什麼意義,也不明白她對和他合影這件事的執著和眷戀怎麼會那麼深刻。

  直到,從8年前分別的那一瞬開始,他明白了。

  而且,其實,

  大頭貼,他們照過一次,他高三她高二的那年暑假。

  他很不喜歡鏡頭和狹小的空間,渾身不自在到了排斥的地步。

  可他是拗不過她的,表面上淡淡的酷酷的,卻還是跟著她一起坐在各種誇張五彩的照片背景裡,選圖片,然後兩個人鑽進小小的屋子照相。

  進去前,看見機器上展出的照片,各種男男女女摟摟抱抱時,言格擰了眉毛:「我們要被貼在這上面嗎?」

  甄意癟嘴:「我希望,可人家才不會讓呢。」

  言格說:「我不希望。」

  「知道啦知道啦。」甄意推著他進去,擺好造型,對他又摟又抱,一張一張定格,然後流逝,他一直都不太自在,待一會兒就臉紅了,表面上還得做出一副風淡雲輕的樣子。

  直到甄意要和他親親照時,他堅決不肯。可……他們倆的較量,從來都是她贏。

  照片洗出來的時候,老闆笑瞇瞇地切照片,言格插著兜,十分平靜而酷酷地……臉紅著。

  只是,那天他們出去商場就遇到了他的同學們,去了ktv。

  那一小袋大頭貼放在她的包包裡,從此,再沒見過了。
簽名被屏蔽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106
發表於 2016-2-4 09:38:20 |只看該作者
105. 格意番外(4)

  上午十點的商場裡還很安靜,並沒什麼人出來逛街。

  言格翻看著厚厚的背景圖冊,拿著筆做記錄。

  甄意捧著一盃果汁坐在旁邊,一邊喝一邊咕噥:「誒,那個好看,淺藍色的,有星星的那個。」

  言格看一眼,把編號記下來,一扭頭,甄意的果汁已遞到他嘴邊:「喏。」

  他靜靜地看了看,她喝個果汁都不規矩,吸管被咬得癟癟又擰巴。半晌,他還是低下頭,喝了一口。

  選好9張圖,兩人進了拍照機器。

  這次,他出乎意料地主動。

  有時候摟著她,低頭貼近她的面頰;有時候側彎著身子,讓她箍著自己的脖子,有時候側身站著,讓她站在身後扳彎了他的身子……

  甄意驚喜萬分,臉上滿滿全是笑意,揚起的嘴角收都收不攏。

  到了最後,他還留給她一個親親的吻。

  ……

  甄意從照相機器裡走出去時,開心滋潤得像是剛剛在裡面恩愛過一番。老闆娘都忍不住狐疑地往機器裡看,難道他們剛才在裡面幹了什麼。

  照片洗出來後,老闆娘把切紙器從櫃子上搬過來切照片。而言格無意地一轉眼,竟看見了8年前的他和甄意。

  9張小小的照片,整整齊齊地貼在玻璃櫃子下邊。

  他有一瞬間恍然如夢,8年前,他們是那個樣子,青澀,柔嫩,稚氣,蓬勃。時隔8年,照片泛黃了,褪色了,裡邊的少年和少女親密而又笨拙地貼在一起。

  ……

  開車回去的路上,甄意坐在副駕駛上,開心極了:「一定是老闆娘覺得你長得太帥,所以把我們的照片多印了一份,當廣告貼上去了。哎,我都不記得什麼時候照過大頭貼呢。」

  她拿著當年的和今天的對比,高興地發現:

  「好巧哦,我們都是一樣的姿勢誒,就是長大了8年。」

  當然是一樣的姿勢,因為他一個一個全都記得,連順序都沒有錯。

  「言格,那時候的你好可愛,難怪我那麼喜歡你。……唔,現在更英俊了……嗯,以前好青澀啊……」她一手拿著一份照片,看過來看過去,發現他無論在哪個階段,她都喜歡。

  她由衷道:「言格,如果是你,等你老了,我也會喜歡你老了的樣子。」她把照片貼在胸口,轉轉眼珠,想,

  「等你老了,銀髮斑斑,也會是個淡靜從容的老人家。哈哈。想想我會纏著你一輩子,等你變成老人家了,我還在你身邊蹦來蹦去,哈哈。真是太好啦。」

  她樂不可支,自娛自樂得哈哈大笑。

  言格心無旁騖地開著車,卻也不受控制地想了想她老了的樣子,一定是孫子孫女口中很酷很辣的奶奶,還是像現在這樣活潑鬧騰,對生活總是充滿好奇和嚮往,拉著他去做很多稀奇古怪的嘗試。

  「哇,迎春花好漂亮啊。」甄意趴在窗邊,被山林裡的春景吸引了注意。

  正是早春,九溪的深山裡下過雨,樹林換了新裝,全是嫩嫩的綠色,看著清新又心曠神怡。道路兩邊的迎春花黃燦燦的,瀑布一樣蓋滿山坡。

  明黃,嫩綠,搭配在一起的確很好看。

  言格極淺地彎了一下唇角,和她在一起,他看到了這世上很多無與倫比的美麗。

  半小時後進了園林,甄意仰頭望著樓牌上墨色的「九溪言莊」四個字,又望望周邊古風古畫的山林,驚奇又興奮,歎道:

  「言格,原來你從小在這裡長大啊。難怪……」

  「嗯,我帶你去看看我住的地方。」他答。

  由於前一晚下過雨,庭院裡煙雨朦朧,更像是清幽的江南水墨畫了。走在潤濕的青石板上,水汽沁上來,甄意覺得小腿有些涼,可好在言格的手心十分熨燙,一點點暖進她心裡。

  她由他牽著手,走上露臺,進到屋子裡看。房間裡雅緻而乾淨,她開心地四處瞧,目光最終落在那一道木樓梯上,回身問他:

  「這上面不會是你的臥室吧?」

  「嗯。」

  「那我今晚可不可以睡在上邊?」

  「嗯。」

  她像要到了糖果的孩子,歡喜得立刻小跑上去,木樓梯咚咚咚全是她的腳步聲。

  上到二樓,推開六扇木門,望著那個淡雅的房間,她說:「言格,你的臥室真……漂亮。」說出這個詞,她又想,或許「格調」「品位」更合適?

  她像第一次來,左看右看,看到什麼都覺得美好;她最喜歡的當然是臺階下的那一小塊草地。她站在草地上,仰頭望天空,很高很藍,一絲陽光灑在她的頭髮上,染著金色的光暈。

  「我好喜歡你這裡。」她說。

  他倚在門邊,不言也不語,就那樣靜靜看著她快樂的模樣。

  她又望向臺階上那張大大的圓圓的矮木床,心裡浮起了別的心思,晚上和他睡在深藍色的床上,多溫馨啊。

  正想著,樓下傳來一下兩下的敲門聲。

  甄意回頭望他:「誰呀?」

  「設計師。」他朝她伸手,待她把手交過來,牽著她下樓,斟酌半刻,緩緩說,「是來給你量身做禮服的。」

  她「哦」了一聲,並無異樣。

  言格的心將要落下,卻聽甄意疑惑地問:「做什麼禮服啊?」

  他頓了一秒,道:「就像安瑤曾經做過的那些漢風禮服。」

  她愈發不解:「安瑤是誰?」

  「哦,抱歉,我忘了你不認識她。」言格回頭,對她微笑,「也忘了告訴你,我想帶你去參加一個很重要的婚禮,需要定做幾套特別的禮服。」

  「這樣啊。沒關係。」

  她輕擰的眉心舒展開來,靠進他懷裡,小聲問,「那我們什麼時候結婚?言格,我向你求婚,你會答應嗎?你答應,好不好?」

  她不記得言嬰寧了。

  他的心像被細細的針尖刺了一下,表面依舊淡然,彎了彎唇角,說:「好啊。我答應。」

  「真的?」她高興極了,摟住他的脖子在他臉頰上狠狠親了一口。

  下樓去到客廳,幾位言家的設計師整齊地站成一排等候在檀木屏風旁。見了甄意,為首的一位三十歲左右的女人禮貌微笑:「少爺,甄小姐。」

  甄意回禮地點了一下頭。

  那位設計師其實就是上次幫安瑤試禮服的,見過甄意。但他們都不是話多的人,不會寒暄說安瑤的事,也不會套近乎地說婚禮,言格倒也放心。

  設計師凖備好了,說:「先給甄小姐量一下身體。」

  甄意說:「好啊。」

  言格也應允地點了一下頭。

  可……他的手緊緊握著甄意的,並沒有鬆開。

  庭院內外安安靜靜,只有風吹著竹簾清脆的撞擊聲。

  設計師規規矩矩地等待著,甄意也奇怪地看言格,手輕輕掙了掙。言格回過神來,緩緩鬆開了她。

  其實,

  心有餘悸,不知道哪一刻,再回頭,她就會認不出他來了。

  設計師在給甄意量身體,言格坐在這邊泡茶,時不時抬眸,眸光深深,隔著裊裊緩緩的水霧看她。

  一室的安靜。

  庭院外濃鬱的霧氣也沁湧進來,柏木地闆上,微風吹著捲捲的白霧滾動,這座小樓像是泡在仙境的雲霧裡。

  言格眸光一轉,落在她光露的小腿上,這時,設計師量完了,詳細問了她對顏色花紋的喜好後,就離開了。

  甄意對言格道:「她們好認真哦,連我的手指手腕,脖子腳踝,還有額頭,都要量。」

  他溫和地解釋:「這樣做出來的東西才最適合你,最好看。」

  說話間,他拿了一張薄毯過來,扶她坐下,又把她的腳抬起來,拿毯子裹住。

  手指觸上去,肌膚上沁涼沁涼的,他不禁斂了眉心,還是初春,山裡的溫度也比較低,不知她會不會著涼。

  「哦。」她猶自不覺,手指在額頭上比劃,「為什麼量我的額頭,要戴公主一樣的東西麼?」

  他淺淺地彎了一下唇:「那叫眉心墜。」

  她聳聳肩,吐吐舌頭:「難得你搞得懂這些叫什麼。」

  甄意的腳包在毯子裡,暖和多了。雨後的霧氣順著風源源不斷地往木屋裡吹,木榻木椅彷彿都漂浮在湧動的白霧裡。

  言格把她抱了起來,往樓上走。

  他走得穩妥而緩慢,木製的扶梯上竟沒有發出一絲聲響。她窩在他懷裡,摟著他的脖子,抿唇直笑。

  言格察覺到了她的笑意,問:「怎麼了?」

  「嗯嗯。」她笑著搖搖頭,過了半晌,軟軟道,「言格,你對我真好。」

  他無法回答。莫名其妙地,鼻子有些酸。

  ……

  回到臥室,他把她抱進浴室裡,讓她坐在浴池邊,給她拿熱水沖腳。她盯著圓圓的大浴池眨眼睛:「我們倆都可以在這裡遊泳了。」

  他捲著袖子調好水溫,揉了揉她的頭,說:「別亂動,我去你的箱子裡給你東西過來。」

  她乖乖地點頭。

  言格回到臥室,打開甄意的行李箱,把今早替她收進去的東西都拿出來。洗面奶,保濕霜,潤膚露……

  關上箱子,聽見浴室裡沒有她的聲音了,只有潺潺的水流聲。

  「甄意。」沒人回應。

  他把手中的一堆瓶瓶罐罐放到地闆上,站起身,心不知為何揪緊起來,快步走向浴室:「甄意。」

  她仍舊是他離開時的樣子,聽話地沒有亂動,坐在浴池邊拿花灑沖腳,還歪著頭在玩水。

  他聲音輕了一點兒:「甄意?」

  她踏著腳丫踩水,沒有理會他。

  他覺得一瞬間眼睛裡像是進了什麼東西,視線花晃晃的,有些模糊。

  「甄意。」

  「啊?」她終於回頭了,眼神清澈,納悶又不解,或許是看見他一瞬驚惶的樣子,她的臉上也漸漸慌亂起來,愣愣的,「你……在叫我嗎?」

  她已經忘了自己的名字,忘了她是甄意。

  這次,他沒再喚她的名字,而是走過去關了水龍頭,問:「洗好了嗎?」

  「嗯。」

  他拿了一張大毛巾,坐在浴池邊,把她的腳撈起來,擦拭乾淨。一下一下,很輕地摁壓,非常仔細認真。

  兩人都沒有說話,彷彿等待某個不想面對卻又不可阻擋的時刻。

  驅邪風鈴遠遠地在叮當作響,天地間安靜得只有緩緩的風聲。

  終於,他擡起頭,凖備說什麼,卻見她蹙眉望著他,茫然而無助,嘴唇顫抖,似乎很努力想說什麼,卻說不出口。

  「……言……格……」她終究說,「……言格……」

  其實,她的記憶早就已經空了,什麼都沒有了,和他有關的一切,和她自己有關的一切,都不記得了。

  到了這樣頹敗的地步,卻還死死地記得「言格」二字,卻還固執地抓著他的名字不肯放手。

  還懵懵懂懂地摟住他的胳膊,著急忙慌地往他懷裡靠。

  還如往昔,本能地認為他這裡才是安全的親密。

  言格把她摟進懷裡,下頜緊緊抵在她的額頭上,什麼話也說不出,眼淚就砸了下來。

  ……

  那天晚上摟著她睡覺,她是最安靜的一次。

  她始終只是緊緊箍著他的脖子,一動不動,不說話,也不肯閉眼睛,像是堅守著什麼。

  ……

  第二天早上,在甄意發出動靜的那一刻,言格就醒來了。可當時的甄意有如驚弓之鳥,驚詫地望著他,像望著陌生人。

  「甄意,我是言格。」他想和她說話,可她根本不聽,慌亂地從他床上跳下去,套上衣服,鞋子都不穿就匡匡當當逃命一般跑下樓去了。

  言格立刻穿上衣服去追,可甄意早已不知去向。

  他四處看,在屋外找了很久,可到處都沒有她的身影,心一點點發涼,經過到言栩的庭院門口時,卻意外聽到了甄意的聲音。

  她說了一句話,那一瞬間,他的心徹底融化。

  「你們長得真像。」甄意的聲音有些忐忑,疑惑,卻很確定:

  「但他叫言格,你不是。」

  ……

  很多事情,不記得了,不記得了,唯獨記得,愛過言格。
簽名被屏蔽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107
發表於 2016-2-4 09:38:35 |只看該作者
106. 格意番外(5)

  清晨的九溪言莊,雲霧繚繞,微風習習。

  溪水叮咚,雪白的玉蘭花瓣隨風墜下,在晶瑩剔透的水流裡漂浮。

  甄意低著頭,茫然而忐忑地走在薄薄如紗的霧氣裡。

  一朵玉蘭花瓣從她面前飄過。

  她吶吶地隨風擡頭,望見了一樹繁花,如玉似雪。一樹枝椏上開滿大朵大朵的花兒,一片葉子也沒有,雪白雪白,映襯著藍得滴水的天空。

  好美!

  她停住了腳步,呆呆地仰頭望。

  言格走在前邊,察覺到身後沒了動靜,回頭。

  就見她仰著小臉,望著美景勝雪的玉蘭花樹發呆。起初,她的表情有些怔怔的疑惑,漸漸鬆緩下來,染上霏霏竊竊的歡喜。

  那個表情,言格再熟悉不過。

  看到彩虹,看到布榖鳥,看到精緻的路燈,看到路邊蹦達的麻雀,看到街角的炮仗花,她都是這樣興奮而驚喜的表情,擺著手推搡他:

  「言格快看,好漂亮啊!」

  「言格快看,好可愛呀!」

  此刻,她還是她,任何時候都有一雙發現美好的眼睛,即使身處陌生與不安裡,本性裡卻還是那個甄意。

  只是這次,她不會在他身邊又蹦又跳,喊:「言格你看呀。」

  她望著玉蘭花樹凝望了一會兒,似乎感受到他的目光,腦袋緩緩垂下來,小心地斜斜地看他一眼。

  他一身白衣,側身立在木板橋邊,身後兩三株新綠的流蘇樹,襯得他愈發身姿頎長而清雋。他就那樣安然立著,溫和淡淡地看她,不親近也不疏遠,保持著有度的距離,不帶半點兒的壓力。

  她又默默低下頭去了,挪動腳步跟在他身後,走到離他一兩米遠處,便停下。等他拔腳,她才跟上。一邊走,一邊不停四處看。

  終究,她跟著他回了庭院。

  他走路不帶腳步聲,而她不知為何,走上露臺,分明小心克制,還是把木板踏著吱呀響。

  他走在前邊,極淡地牽了一下唇角,為她熟悉的喧鬧。

  進了屋,言格回頭問:「口渴嗎?」

  她原本有早起就喝水的習慣,今天一起來就彷彿醉酒一夜情了般驚慌失措的逃竄,現在應該口渴了。

  甄意聽言,愣愣的,嗓子真的乾得冒煙,不知道他怎會如此貼心。她沒說話,卻點了點頭。

  他調了一盃溫水,遞到她手裡;

  她去接時,他習慣性地握了握她的手,她一愣,直直看著他。他也察覺到不對,須臾間就把手收了回來。

  甄意愣愣的,手背上還殘留著他的溫度。

  她垂下眸去,捧著玻璃盃喝水,溫度剛好,不燙也不涼,潤進嘴裡,舒心;或許是山裡的泉水,還有淡淡的清甜味道。

  她一邊喝著水,一邊四處打量,目光落到窗邊的茶臺前,頓了一下。

  他捕捉到她的目光,溫淡道:「想喝茶嗎?」

  她咚咚地搖搖頭。

  「嗯,空腹喝茶傷身。」他眸光清淺,「而且,你也不喜歡喝茶。」

  甄意沒答,轉身在屋子裡漫無目的地走動,窗稜外的海棠枝芽探進了屋裡,陽光在葉子上跳躍。

  她走來走去,目光卻總是往他身上瞟,時不時偷偷看幾眼,又抿著盃沿喝水,抿著抿著,嘴角便抿出了一抹淺淺的笑,是開心的。

  他見了,問:「怎麼了?」

  她克制地抿著唇,可本身就是忍不住的性子,終究咧嘴笑了,不無開心和不好意思地說:「你長得真好看。」

  言格稍稍愣住,12年前第一次見面,她對他說的第一句話,便類似於此。

  生平第一次,他意識到有副好皮相是件好事。倘使他長得歪瓜裂棗,她從他的床上驚起,只怕就一去不回頭了。

  他為自己這膚淺的想法覺得可笑,眼眸裡染上淡淡的笑意,說:「謝謝。」

  這一笑,清淺如蓮,叫她又呆愣了半晌。她也不知為何,他一笑,她的心便怦怦直跳。她別過眼神去,咬著玻璃盃子,小聲問:「你這麼好看,有女朋友嗎?」

  時光似乎回到了從前,一點一點開始重疊。

  他收起了眼中的笑意,答道:「沒有。」

  她聽了也沒表示,等著他繼續。

  「但是,有未婚妻。」

  「哦。」她拇指搓著玻璃盃,問,「你的未婚妻……是我麼?」

  「是。」

  甄意又「哦」了一聲,臉有些紅,小聲嘀咕:「我聽那個叫安瑤的女生和我說了,我生了一場重病。

  我忘了一切,自己和自己的名字,只是,我聽她說,我曾深愛過你。」

  輕風吹過流蘇,樹葉沙沙,天地間安靜得只有風聲。

  甄意坐下來,把玻璃盃放在茶幾上,又從口袋裡拿出兩摞大頭貼,隔了半刻,有點兒臉紅地說:「我的手機裡有很多你的照片。」

  言格接過來一看,全是他。他都不知道甄意什麼時候拍過他這麼多照片。

  他穿著白大褂,低頭在實驗室裡餵猴子;他插著兜,走在精神病院的大草地上;他捲著袖子,在廚房裡給她煮東西吃……更多的,是他閉著眼,安然熟睡的模樣。

  言格從來沒見過自己睡覺的樣子,也沒想過熟睡中的自己,看上去溫靜而安寧。

  其實,是因為有她在身邊。

  他劃著手機裡的照片,薄唇輕抿,抿出細碎的笑意:「我都不知道你拍了這麼多照片。」

  而她靜靜凝望著他低頭淺笑的樣子,心跳凝滯,吶吶半晌,道:「你笑起來真好看。」

  說完,又困窘得小聲道,「以前……我為什麼會愛上你?因為你對我笑嗎?」

  言格微愣,

  他其實很抱歉,那麼多年,他都沒怎麼對她笑過。

  甄意說完,又低下頭去了:「真是對不起,我知道,我應該是你的未婚妻,可我記不起來了。」

  「沒關系,我記得。」言格把手機還回去,溫和地說,「我可以講給你聽,也可以帶你去把我們曾經走過的地方,再走一遍。……只是……」他聲音低了下去。

  「只是什麼?」

  「只是,怕你不相信。」他微微彎了彎唇,心卻開始發疼。

  「不相信什麼?」

  「不相信你曾那樣炙熱地愛過我。……因為……就連我自己也很難相信。」

  一室的靜謐。

  甄意望著面前這個從容而淡雅的男人,不知為何,莫名覺得,他說的一切,她都會相信啊。

  不知為何,她很想知道和他在過去發生的事,很希望她能夠記起來;可如果記不起來,她也希望和他有新的開始。

  因為,這個全新的世界,對她來說,只有他能給她莫名的熟悉與安全感。而且,她依稀覺得,他是一個很好很好的男人,哪兒都好。

  她主動地問:「我以前是做什麼的?」

  「律師。」

  「律師?」

  「我帶你看幾個視頻。」言格起身,凖備拉她的手,看到她並沒有完全凖備好的神情,又頓住,手懸在半空中,緩緩收回來插進兜裡,一言不發地往書房的月牙門走去。

  甄意跟著他進了書房,坐在書桌前。他立在旁邊,彎著腰身,打開黑色的筆記本電腦,找出網絡上她上庭的視頻給她看。

  她望著視頻裡自己意氣風發的模樣,驚訝,意外,欣喜。

  看著看著,她臉上洋溢起了笑容,漸漸放大,最後竟樂不可支。

  「笑什麼?」他低頭問。

  「好厲害。哈哈,」她快樂極了,樂呵呵地笑,「言格你看,我好厲害。」

  這個熟悉的句式叫他心裡微微一磕,像被什麼溫暖的東西不輕不重地撞了一下。

  「是,你很厲害。」

  她看得入迷,託著腮說:「我真想知道我是個什麼樣的人。」她仰頭看言格,目光灼灼,等待他的回應。

  而他說:「你是個很特別的人,認識你的人都知道,你值得擁有這世間的一切美好。」
簽名被屏蔽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108
發表於 2016-2-4 09:38:47 |只看該作者
107. 格意番外(6)

  夏天來了。

  山林裡,空氣依然純冽清涼。

  莊園裡綠樹成蔭,園林一角的庭院後捨,白石砌路,曲折向西,夾道兩旁,片片紅花墜落石階。月牙門外,葡萄棚花架鋪滿庭。

  這是後舍的一處納涼齋子。

  窗明幾淨,案榻潔澤;風鈴木花枝也探入室內,粉紅色層層疊疊的花苞靜悄悄地窺探著屋子裡的人。

  「謀殺罪……是指預懷惡意非法剝奪他人生命的行為。」

  甄意捋了一下耳邊垂落的頭髮,摁著厚厚的刑事法典,一邊認真做筆記,一邊不經意輕唸出聲,

  「……殺人行為必須具備某種(不論是明示或默示的)預懷惡意方足以構成謀殺罪。……」

  木籐桌子上擺著厚厚幾摞書籍,諸如《刑事訴訟程序條例》,《殺人罪行條例》等等。

  「廢除死刑後,合法殺人可分為3類……」她輕聲唸著,一低頭,耳朵後邊的頭髮又落了下來,遮住視線。

  思維被打亂了一秒。

  她停下筆,眼睛斜過去,歪著嘴巴「呼」地用力一吹,髮絲亂飛。

  籐桌對面的言格聽到動靜,擡起眼眸,就見她吹頭髮吹得不亦樂乎,當真不辜負她自娛自樂的典範稱號。

  他擡眸一瞬,手卻沒停,下一秒,又低下頭去繼續寫字了。

  甄意吹了幾下,很快玩膩,抓抓頭髮凖備繼續看書,目光卻不經意落到他身上。

  午前的陽光透過薄紗窗,暖暖又朦朧,他低眉垂眸的樣子,美好如畫。

  甄意發現,他的睫毛很長,因是低垂著,看上去愈發烏黑密密的。讓她沒來由地有種想吻他眼睛的衝動。

  微醺的陽光襯得他的臉頰白皙透明,真是一個漂亮的男人。

  她看他幾秒,不免心跳加速。

  目光緩緩下移,他的手指也白皙修長,執著毛筆,安靜而專註地在黑色筆記本上書寫著他們之間的記憶。

  她真佩服他。

  他們認識了12年,而他記得她說的每一句話,甚至每一句話後面的語氣和心情。

  他說去年年末的一次雷電和燭臺著火,燒掉了他大半的筆記本,可是沒關系,燒不掉他的記憶。

  他可以重新記錄,這次,和她一起記錄。

  過去的兩個月裡,他帶她去了他們最初相遇的公交車站,告訴她,那天,她像一枚太陽從天而降,笑著回頭,自此點亮了他的生活;

  他帶她去他們的學校,告訴她,他們的教室隔著七層樓和一個小操場的距離,上課的日子,他們每天見9次面;

  他帶她去體育場上散步,告訴她,她拿著掃帚在草地上騎行飛跑;告訴她,她跳高時躍起來像鳥兒一樣身姿舒展;

  他帶她去圖書館,告訴她,她最討厭圖書館,因為她太好動,根本坐不住;他看書的功夫,她挪來動去,總是發出各種悉悉窣窣的聲響,像一隻磨牙的小老鼠;

  他說,那個時候,學校的老師同學都認為,他們真是不相配極了。

  可他覺得,他們在一起很好;只有她在他身邊晃來蕩去的時候,他才能體會到開心的感覺。

  他帶她去教學樓頂看星星,告訴她,那天晚上她記錯了時間,沒有看到流星雨,可他教會了她認識鯨魚座;而她後來偷偷地找書看,學習星座知識,他都知道;

  他帶她躺在大馬路上看天空,告訴她,她的眼睛總是能看到城市與自然的一切美好,他喜歡她歡叫著和他分享她眼中的精彩;

  他帶她去南沖看螢火蟲,告訴她,從那一天開始,他們在一起了,成了男女朋友;從南沖回學校的大巴上,她霸佔了他身邊的座位;下車後,他插著兜默默地走,她跟在他身邊,抓著他的袖子,抿脣笑得賊兮兮的,兩人奇怪的組合驚掉了同學們的下巴(當然,後面這句話是當年的甄意給他形容的);

  他帶她去工廠的廢舊居民樓,告訴她,她凖備了一盤鑽石水果給他吃,後來……還告訴她,他們躲進衣櫃裡,後來……

  他帶她去學校的後山,告訴她,有一次學校組織爬夜山,他們倆落在了後邊,在一株粉色的西府花樹下接吻,被人看見了,傳遍整個學校,也打破了他和她在一起並非情願的謠言……他倒是聽不見什麼流言蜚語,可她驕傲極了,從此走在校園裡,都是昂頭挺胸的;

  她和他相處的每一絲細節,他都記得清清楚楚。

  甄意其實很驚歎,驚歎自己曾經那樣熾熱地愛過他,聽上去像是某種難以信服的壯舉。

  可她相信他黑色日記本裡記錄的每一句話,跟著他走遍深城的每個角落,為他每一個不經意溫和的動作和每一個無意間清潤的表情癡迷;重新愛上他這樣的男人,並不難。只是,還有某種冥冥之中的羈絆,

  除了命中註定,彷彿沒有什麼能解釋得清。

  對他,她亦同樣驚歎;驚歎他12年如一日,始終如此誠摯地回應她;驚歎他那一顆純粹的心,把他眼中她「彩色的光芒」一縷縷鐫刻下來。

  ……

  這真是一段奇妙的旅程。

  甄意咬著筆頭,凝望著他出神。

  低眉寫字的言格似乎感受到了她的目光,緩緩抬眸,撞上她癡癡憨笑的樣子,抿了一下唇,問:「怎麼了?」

  「哎~真是奇了怪了。」她皺起眉,不得了地歎了一口氣,「光是看著你,都覺得幸福。」

  他淡淡笑了,說:「剛好,我也這麼覺得。」

  一直這麼覺得。

  說完,人已低下頭繼續寫字了。

  甄意也不多說,繼續復習她的法律。

  只是這次,也不知為什麼,彷彿條件反射,腳不自覺地抬起來,自動自發地放到對面的椅子上,鑽去他的雙腿間,左拱拱,右蹭蹭,腳丫找了個舒服的位置,終於攀在他腿上不動了。

  「……」

  言格抬頭看她,見她全然沒意識到自己的「流氓」舉動,已經專心低頭看書了。

  他當然不介意,還因她無意識的熟悉的動作而有淡淡的歡愉。

  正值初夏,木窗外,流蘇樹滿樹白花,覆霜蓋雪,清麗宜人;

  木窗內,風兒在吹,花香淡淡,兩人對桌而坐,各自做著自己的事情,什麼也不說,這樣,就很好。

  ……

  下午一點,是午睡的時間。

  過去的兩個多月,兩人都是分床而睡,她睡床上,他睡榻上。今天,她卻把他拉到了床上,照舊是她最習慣的姿勢:手腳全抱在他身上,跟抱玩偶熊似的。

  他早習慣她張牙舞爪的睡覺風格,倒也不會因此睡不著。

  只是,他知道她怕熱,出於她午睡舒適度的考慮,問:「這麼抱著,不會覺得熱嗎?」

  「不會啊。」她滿不在乎的,「而且,就算熱,我也可以忍著。」

  「……」他無話了,闔上眼睛。

  露臺上有山風吹進來,掀起千草色的紗簾,清清涼涼。

  「唔……」甄意咕噥,「我是不是要把你擠掉下去了。」

  「沒有。」他溫潤道,「你睡覺總是習慣佔很大一塊。」

  她癟嘴:「那當然,我要翻身,還要伸懶腰啊。」

  「嗯,我知道。」他應著,語氣中似有極淡的笑意。

  午後清風拂面,叫人慵懶,真是小憩的好時機。

  她摟著他的身子,昏昏欲睡時,睜開眼睛一望,望見了紗簾外,露臺邊,幾株高高的藍花楹樹。

  四月末,正是花開正盛的時節。

  沒有葉子,一樹繁花,淡紫色,深紫色,開滿整個世界,映襯著淺淺的天空,美得好似人間仙境。

  「那是藍花楹?」她在他耳邊問,上次他告訴過她。

  「嗯。」他閉著眼睛,安然而閒適,有些睡意了。

  她愣愣看著,又嘀咕,

  「藍花楹有花語嗎?」

  「有。」

  「是什麼?」

  「……」他清醒了一些,緩緩睜開眼睛,「……在絕望中等待愛情。」

  「難怪那麼美。」她輕輕地說。

  她懵懵地看著,想起有次無意間聽到他和言栩說話,他說,真正的愛情需要等待,誰都可以說愛你,但不是誰都能等你。

  縱使是失去了記憶的甄意,她也知道,他們之間的愛情,是絕望中的等待與苦守。

  她還記得,兩個月前,聽到言格的媽媽和他說:「要這樣一直包容她嗎?言格,她受了傷,的確需要包容;可包容是個很累的姿勢,誰都承受不了多久。」

  而那次,言格沒有回答。

  面對各種各樣的質疑,他從來不去回答,不會言語爭辯,他只有行動。

  甄意的心溫暖得像化開的春水,不經意往他脖頸間靠了靠,臉頰感受著他脖子上均勻而有力的搏動,心裡莫名浮上一絲親暱的悸動。

  分明才是初夏,天氣涼爽,可她覺得有些熱了。

  「言格?」

  「嗯?」他闔著眼,嗓音散漫。

  她的手鑽進他的薄t恤,輕輕撫摸著他腹部緊實的肌膚,喃喃而帶著一絲睏倦的慵懶,問:「以前,我們是不是做過製造言嬰寧小朋友的事?」

  「……嗯。」

  她唇角彎彎,說:「言嬰寧小朋友表示,她想來到這個世界上。」
簽名被屏蔽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109
發表於 2016-2-4 09:39:01 |只看該作者
108. 格意番外(7)

  又是一年五月天。

  園子裡,荼蘼花開,潔白似雪;

  風鈴木也茂盛,開得正好,大片大片的亮黃色,燦爛宜人。

  明黃,雪白……金銀兩色的花瓣鋪滿鵝卵石小徑。

  甄意光著腳丫,從柔軟而坑坑窪窪的花瓣路上走過,一邊走,一邊樂顛顛地數數:「……697,698,699,7oo……好啦~~」

  言格手裡還提著她的平底鞋,聽言停下腳步,牽她到一旁的長椅上坐下,蹲下身為她穿鞋,給她撿去腳板心沾著的花瓣。她癢癢地往後縮,咯咯地笑。

  懷孕5個月,她的腳微微有點兒浮腫了。他捧著她的腳丫,很輕很緩地給她按摩,揉揉幾下。甄意不免舒服地「嗚」一聲,懶洋洋地縮縮脖子。

  她愜意地彎起唇角,仰頭望天空。五月的天湛藍湛藍的,忽而飄過一枚淺紫色花瓣,搖搖地下墜,落在言格的頭髮上了。

  是藍花楹,溫柔淡淡的紫色,晶瑩剔透。

  甄意恍惚記得,去年藍花楹開的時候,她忽然之間,想給言格生一個小寶寶。

  可懷孕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

  四照花山茱萸都結了果子,紅彤彤沉甸甸的,還有黃澄澄的枇杷,胖胖的石榴……秋天到了,那是收獲的季節。

  但她的肚子裡並沒有住進去一個小寶寶。

  起先,說「歡迎言嬰寧小朋友」只是句調情的話,可他們那般的恩愛親密,一個月,又一個月過去了,始終沒有等來隱隱期盼的驚喜。

  甄意有些著急,尤其是看到好朋友司瑰的小男孩出生了,小小一個憨憨地睡在育嬰床裡,可愛極了。

  那天,從醫院走出來,她鼓著嘴巴對言格說:「司瑰的娃娃好可愛,我也想要一個。」

  言格揉了一下她的頭,回答說:「順其自然。」

  可甄意心裡耿耿於懷了,結婚後,言家的爺爺奶奶爸爸媽媽肯定都盯著她的肚子呢。但她一直沒有動靜,她甚至開始懷疑是不是造成她失憶的病也給她的身體造成了什麼傷害,不適合小寶寶居住。

  她表面上沒什麼動靜,平時也規規矩矩安安分分的,可一到了疑似排卵期,就跟發情期的小貓似的往他身上撲,纏在他身上不達目的絕不鬆手。

  言格哪裡察覺不到她怪異的行為,風波不動,卻暗地留意,很快就發現了垃圾簍裡的驗孕棒。他的心微微一疼。

  其實他私下問過醫生,甄意的身體受傷太重,並不適合受孕。

  他不介意,可他知道她介意;如果她終有一天得知她的努力嘗試不會換來一個小孩子……他能想像得到,她會一直默默難過。

  那天,剛好是立冬。

  言格關了浴室的燈,返身走上臺階時,甄意蜷在大紅色的床上,一動不動。她忘了關露臺的門,深秋初冬的風吹進來,掀起紅色的紗簾,寒意襲人。

  她小小的白皙的臉蛋縮在紅色的枕頭上,呆呆地睜著眼睛,安靜而失落。

  他過去拉上了露臺上的門,深秋的夜裡,星空燦爛。

  木門闔上的動靜讓她回過神來,意識到他已經洗完澡過來,一扭身便換了笑顏,擁著被子坐起身:「你好啦!」

  「嗯。」他淡淡地回應一聲,撩起紗帳坐到床上,掀開被子擁著她入睡。

  關了燈,月色卻很好,從臺階下的玻璃天井中投下一束光,照在綠茵茵的草地上,小魚兒在魚缸裡慢慢地遊。

  他倒進床上,頭埋在她的脖頸間,悶不吭聲。

  這反倒叫甄意訝異無措,她從沒感受過他這樣疲憊無力的氣息,她緩緩把他摟進懷裡,心都軟了,挨挨他的臉頰,小聲問:「怎麼了呀?」

  「工作上遇到了一些棘手的事,」他有些無助,擁緊她的腰肢,喃喃道,「遇到了幾個自閉症的小朋友。我在想……」

  甄意心裡一磕:「想什麼?」

  「甄意,我在擔心我們的小寶寶會不會有……我怕我沒凖備好,沒凖備如何照顧它應對它的降臨。」這一刻,他很慶幸他還沒有告訴她他患的是阿斯伯格綜合症,和自閉症有一定的區別。

  甄意愣了,眨巴眨巴眼睛,啊,他是有壓力嗎?

  這個,她竟然一直沒想過。

  「而且……」他道,「你現在在努力學習法律,還凖備繼續開工作室。忙成這樣,我們兩個相處的時間都不夠了。」

  ??

  甄意睜大眼睛,思索半刻,明白過來了,心裡甜蜜蜜起來。她忍不住笑了:「哦~~原來你是在吃醋呀。真想不到。」

  她當然想不到,平日裡他表面淡漠冷靜得要死,沒想到他心裡還有這樣的佔有慾。

  她開心死了,癟癟嘴,心裡暖暖甜甜得一塌糊塗:「那就不要寶寶囉,我們兩個多好呀。不然,你的心思都在寶寶身上,我也會吃醋的。」

  她鑽進他懷裡,咯咯地笑。

  而他,貼住她的臉頰,淡淡地彎了一下唇角;心裡,終於舒了一口氣。

  ###

  現在,甄意早已明白,他那一番話,不過是為了把「寶寶」這個問題的壓力從她身上轉移去他身上而已。

  言格已經給她穿好了鞋子,仰起頭,眸光清清,說:「今天走的步子比較小。」

  以往走700步,就把小園子走一圈了。可今天還差了一小截。

  甄意摸摸胖胖的肚皮,眼睛笑得彎彎的,幸福極了:「因為小寶寶變重了,哈哈。」

  「也是。」他手掌覆上她的肚子,溫和道,「辛苦了。」

  「你對我那麼好,我哪裡會辛苦?」她笑得眼睛瞇瞇的。

  他亦是淡淡地笑了,牽起她的手,因為心情是愉悅的,說話間不經意抬起了眉,漂亮的臉看上去愈發生動,道:「把剩下的路走完?」

  「嗯。」她用力點點頭。

  #

  其實,懷孕後,她情緒波動很大。有時無緣無故不開心,有時莫名其妙地難過,有時又氣呼呼地發脾氣。

  可不論她的情緒如何波動,言格始終溫和而包容,一次次地安撫她。

  隨著肚子裡的寶貝漸漸長大,睡覺也變得格外辛苦。

  甄意再不能像以往那樣張牙舞爪地睡,肚子裡住著個小家伙,簡直是怎麼睡都難受;有次,帶著肚子上的球滾來滾去睡不著,睏倦不堪,卻又失眠,她急得差點兒哭。

  凌晨兩點,言格起床給她溫牛奶。

  她癟著嘴,沮喪而又可憐兮兮地歪靠在床上。等到他把玻璃盃遞到她手心,溫熱的感覺傳到心間,她也不知怎麼的,情緒瞬間湧上來,眼淚吧嗒吧嗒地往下砸。

  「是不是很難受?」他拿拇指給她拭眼淚,眉目清雋,帶著心疼和憐惜。

  她嘴一撇,金豆豆愈發可勁地往下砸。

  其實,她的辛苦都有他陪著,她失眠,他也不會睡著;不然,他的眼睛下也不會有淡淡的陰影了。

  他輕輕給她擦拭眼淚:「沒想到會這麼辛苦。等它出生,以後再不要小寶寶了。」

  「不。」她輕輕踹他一腳,「我要和你生好多小孩子。」

  他彎了一下唇:「那先把牛奶喝了。」

  「唔。」她捧起盃子,乖乖地喝牛奶;而他低頭,看見她踹在他腿上的腳丫,好像又腫了一些,便緩緩給她按摩起來,揉完腳丫,又把她的腿按摩了一遍。

  他手心的熨燙和力度便透過她的腳心,一點點滲進心裡。

  好溫暖。

  她咿咿呀呀的,終於覺得渾身舒服了,纔心滿意足地躺下。可這一動,她突然感覺到肚子裡的小寶寶踢了她一下。

  咚。

  甄意一愣,背脊僵直。

  言格以為她不舒服,立刻過來扶她:「怎麼?」

  甄意睜大眼睛,不回答,等了一秒,小家伙又動了一下。她立刻抓住言格的手覆在肚子上,欣喜道:「寶寶踢我。」

  言格也有些怔愣,手被她抓著,貼在她柔軟的肚皮上,半刻的安靜後,傳來小寶寶短促的一踢,正正踢在他手心,磕進了心底。

  只是一兩下,那個小生命便安穩睡去了。

  嗯,家人在懷了……

  #

  ……

  到了後幾個月,甄意波動的情緒風暴終於過去了,可另一種奇怪的情愫佔據了她的頭腦。

  不知道是不是孕後期荷爾蒙作祟,她每每看見他,都想把他撲倒,和他圈圈叉叉。

  寶寶越來越大後,她洗澡不方便,都是言格把她洗洗乾淨後抱到床上,然後自己去洗。

  對甄意來說,這段時間真是難熬。坐在浴池裡,看他面容俊秀,心無旁騖,不帶一絲情慾地給她洗澡(把她摸一遍),甄意心癢難耐,可他都沒點兒反應;

  而坐到床上,聽見浴室裡流水唰唰聲,想像著他在一絲不掛立在花灑下沖水的樣子,她都要噴鼻血了。恨不得在床上打滾嗷嗷直叫。

  言格從浴室出來,拿浴巾擦拭著頭髮,一扭頭,就見她跪坐在床上,一雙眼睛如同獵豹,直勾勾盯著他。

  她的目光從上至下,把他掃一遍,黑髮濕漉,俊顏白皙,眼睛像是黏了浴室裡的水汽,濕漉漉黑湛湛的;哼,無辜的樣子擺明了在勾引人。

  唔,浴袍沒拉緊,有幾滴水順著胸膛緊緻的肌膚滑了下去。

  她舔了舔嘴唇,嗯,她睡過他無數次,知道再往下是何種風光,緊窄卻有力的腰身,修長精實的雙腿,還有那裡……

  她眼睛放光地盯著他的腰下,白色的浴袍形同虛設,她彷彿一眼看見了裡邊那個可以滿足她的……

  她動靜很大地嚥了嚥口水,咕嚕一聲,在安靜的房間裡格外清脆,只有窗外偶爾咕咕一聲的布榖鳥可以媲美。

  言格:「……」

  他終究擦掉了頭髮上的水珠,走去了床邊,掀開紗簾,便聽她義正言辭地說:

  「我要和你睡覺!」

  末了,補充一句:「睡覺的意思是,做愛。」
簽名被屏蔽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110
發表於 2016-2-4 09:39:14 |只看該作者
109. 格意番外(8)

  懷孕的那段時間,甄意一點兒都不像個規規矩矩的孕婦。

  夏天穿著漂亮的小吊帶配色彩斑斕的波西米亞長裙,在露出的圓滾滾的肚皮上畫上可愛小動物的笑臉。

  有時從園子裡走過,會有糊塗的蝴蝶落在她的肚皮上。

  她便得瑟:「看見沒,蝴蝶都以為我是一朵花兒呢。」

  言格回應:「我很慶幸蜜蜂不這麼想。」

  甄意:「……」

  秋天穿著活潑清爽的運動裝在露臺上練瑜伽跳跳舞,扶著腰肢扭來扭去。有時,坐在籐椅裡看書的言格抬起眼眸來,靜靜瞧她動來動去。

  她便揮揮手:「別看別看,小心眼花。」

  言格道:「我還好,比較擔心裡面的小朋友會暈車。」

  甄意:「……」

  到了十一月初,離「卸貨」的日子不遠了,天氣也漸漸轉涼。秋高氣爽,窗外的枇杷花串串胖嘟嘟地擠成一團,你推我搡,清新的味道香撲撲的。

  言格坐在書桌前寫字,甄意揉著肚皮坐在他對面,專心默默地背法律條款,胖胖的腳丫子搭在他腿上蹭蹭。

  眼光無意一瞟,瞥見他執著小毛筆在柏木箔箋上書寫了三個清雋的字:「言嬰寧」。

  甄意伸著脖子看:「寫這個做什麼?」

  「預產期就這幾天了,要給小朋友定一下名字。」

  「不就是嬰寧嗎?」

  「是。但小朋友的名字要給爺爺過目的。」言格說著,把毛筆穩穩放好。

  「那你和言栩的名字是爸爸的爺爺起的?」甄意好奇。

  「我的名字沒有改,但爸爸一開始給言栩起名言胥,被太爺爺改成了栩。」

  「哦……那爺爺會不會把我們的嬰寧改掉?」甄意問,想了想,又道,「也沒關係,小名叫嬰寧也好。免得寶寶長大了,同學拿她的名字開玩笑。」

  說到這兒,她癟嘴,「就像我的名字,小時候天天被人叫真情假意。」又笑了,「不過肯定沒你的慘,是不是從小到大被人叫嚴格。哈哈。」

  言格彎一下唇,沒答。

  在認識她前,他一直沒上學,沒有人會拿他的名字開玩笑;上學後,除了對她,他幾乎是失明失聰的狀態,接觸不到同學。

  甄意失憶後,他選擇性地告訴了她的過往,而很多痛苦的回憶,他避之不提了。他沒告訴她8年前發生在他身上的事,沒告訴她她的父母對她的漠視和忽略,沒告訴她卞謙在她身邊的蟄伏……

  他希望,這一次,她的記憶裡只有溫暖和幸福。

  言格拿起柏木箔箋,起身:「我出去一下。」

  「嗯。」甄意低頭繼續看書了。

  #

  大約半個小時後,言格回來了。

  「結果怎麼樣?」甄意問。

  言格把木箔遞到她面前,甄意一看,「言嬰寧」上加了一個蒼勁有力的提手旁,變成了「言攖寧」。

  「言攖寧?」甄意輕聲唸著,摳了摳肚子,說出最直觀的感受,「看著像有爸爸媽媽的手保護著小嬰兒。」

  「是很像。」言格笑了。

  「但爺爺改這個字肯定不止這個意思啦。」甄意吐吐舌頭,失憶之後,她還有很多東西要學,也還有很多不懂,「攖寧有別的意思吧?」

  「攖寧一詞取自《莊子內篇大宗師第六》:其為物無不將也,無不迎也,無不毀也,無不成也,其名為攖寧。攖寧者,攖而後成者也。」言格坐下,摟著她圓圓的腰,徐徐道,

  「攖寧是道傢所追求的一種修養境界,心神寧靜,不被外界事物所擾。爺爺的意思是,希望言家的小朋友能有這種修養,女孩子尤其如此,外性可以活潑,可以溫婉,心性要寧靜而高潔。不受世俗影響,不活在別人的攀比和目光裡。」

  「真好。」甄意由衷地歎,「我喜歡。」

  「嗯。爺爺說女孩書名叫嬰寧,陰氣微重;如果取嬰寧的意思叫小名不錯。而至於言攖寧……」他薄脣微揚,「攖是紛擾,寧是寧靜,這……」

  「這剛好是我們兩個啊。」甄意搶了他的話,「攖是我,寧是你。」

  「爺爺好厲害。」她驚歎,再一次忍不住道,「真好。我很喜歡。」

  言攖寧小朋友,我很喜歡你。

  #

  小嬰寧出生後,真像老人家說的,是一個乖寧的小嬰兒,不哭也不鬧,特別好帶。除了肚子餓的時候有些心急,其他時候都特乖,趴在搖籃裡,黑葡萄般的眼珠滴溜溜地左看右看。

  那時,言格和甄意搬出言莊,住進了hk海灣邊的別墅裡。言格有他的工作,而甄意也開始張羅自己的律師工作室。

  白天家裡有保姆帶寶寶,小傢伙一直都乖乖;等下午甄意回到傢,才一進玄關,嬰兒床裡的小寶兒聽到動靜,立刻歡歡喜喜地仰起小腦袋,水汪汪的眼珠望著從天而降的粑粑麻麻,小手撲撲地動騰。

  每當看到小寶兒開心等待麻麻回傢的樣子,甄意的心都要軟掉;

  而言格看到小寶貝歡歡喜喜咿咿呀呀卻不會說話的樣子,則淡淡地幫女兒解釋:

  「吃的回來了。」

  甄意:「……」

  甄意哼哧一聲,退回來換鞋;寶兒趴在嬰兒床裡,見麻麻突然間又不見了,疑惑地擰起了小眉毛。

  「嗚?」寶兒糾結地伸著脖子張望,麻麻去哪兒了呢,吃的又不見了哩,她癟了嘴巴,抗議:「啊嗚~」

  甄意聽見寶寶委屈的嗚嗚聲,趕緊一邊腳亂地踢著鞋子,一邊探身望:「寶兒,媽媽在這兒呢。」

  「嗷嗚~」寶寶重新見到麻麻,一下子又歡騰起來,咚咚咚地揮舞著小手。

  言格蹲下.身去,給甄意換了拖鞋。

  甄意跑到小床邊把寶寶抱起來,小傢伙立刻歡樂地撲騰撲騰,往媽媽懷裡鑽,阿嗚阿嗚地要吃東西。

  「……」甄意默默地想,嗯,果然是「吃的回來了」呢。

  #

  甄意聽老人傢說,給寶寶餵奶的那一年,是媽媽和寶寶最親密的。那段時候,寶寶是唯一專屬於媽媽的,可等寶寶會走路了,就離開媽媽的懷抱了。

  甄意起初並不覺得,可寶寶一天天長大,慢慢會走路了,慢慢……和粑粑親近了。

  都說小女娃娃喜歡爸爸,這話果然是有道理的。

  寶兒從出生後就一直很乖,不哭也不鬧,言格曾隱隱地擔憂她有阿斯伯格綜合症,會有自閉傾向。

  從那之後,寶寶的學說話和學走路全部是言格帶著。

  甄意工作忙,很多都會帶到下班後,拿到家裡做。偶爾休息的間隙,從書房的落地窗邊往外看,就會看見碧海藍天,一個高高的男人和他腳邊小小一坨寶寶。言格蹲在地上,張開雙臂,護著小小的搖搖晃晃的寶貝走路。

  寶兒繼承了麻麻的運動神經,從不偷懶,有時想不起來怎麼邁步子就會歪頭想一想,想明白了就晃晃蕩蕩地撲騰著往粑粑懷裡撲。

  很多時候,甄意捧著一盃水倚靠在落地窗邊,看著歡樂爛漫的小寶寶,和溫柔耐心的言格,心裡滿溢著說不出的幸福。

  這種時刻的言格是不一樣的,他溫和,從容,眼中的愛意和柔情可以迷死人。

  這種時刻,他是一個爸爸。

  或許因為女兒天生親近父親,或許因為言格對寶兒的照顧比較多,寶兒比較黏爸爸。甄意倒不會吃醋,只是偶爾會擔心言格過分寵溺寶兒,怕她會驕縱。

  言格的回答是:「我們家的小朋友盛得下寵愛。」

  寶兒也真如爸爸所說的,雖然很小,話都說不通暢,卻十分乖巧聽話。

  可一到言格面前,情況就不一樣了,格外愛撒嬌,甚至愛哭。

  平時言格不在的時候,她都自娛自樂玩自己的,走路不穩摔個跟頭,懵懵懂懂地左右望望,一副搞不清楚發生了什麼的樣子,踉踉蹌蹌自己爬起來,抓抓腦袋,一屁股坐在地上,繼續玩。

  可如果言格在,那就不一樣了。

  要是不如意了,就哇哇大哭。

  不想剪頭髮,委屈地哭;不想喝牛奶,難過地哭;不能去泥巴地裡打滾,傷心地哭……

  只要言格在,她就特別愛哭。

  小小的嘴巴一癟,黑珍珠般的眼睛裡開始蓄水,一顆顆的銀豆豆就開始往下砸。哇哇哭得可心碎了,投入又專註,那個傷心欲絕呀。

  一邊哭一邊蹬蹬蹬地往粑粑身上爬,跟小猴子爬樹似的,而言格每每都配合地附身把她託進懷裡。

  小傢伙短短的手臂緊緊摟著粑粑的脖子不放,眼淚鼻涕全往粑粑脖子上蹭,話都說不連貫,只會咿咿呀呀地說:

  「布~~~粑粑~~~布要~~~布布~~~」

  對此,言格從來都是輕輕地閧她,拍拍寶兒哭得汗濕的背,一邊拍一邊拿小毛巾給她擦汗,溫言軟語,安撫寶兒。

  而寶兒亦是從來見好就收,爸爸一閧,她就不哭了,抽抽搭搭的,拿小手揉眼睛,搓鼻涕,繼續抱住爸爸的脖子,坐在爸爸的手臂上不下來。

  有一天晚上,甄意臨睡前,對言格說:

  「書上說了,小孩子愛哭的話,你不理她,兩三次之後她知道哭不能解決問題,就不會哭了。」

  言格說:「可小朋友她並不是愛哭,只是想吸引爸爸媽媽的註意而已。」

  「但這樣也會養成愛哭的習慣吧。」甄意摟住他,輕聲道,「你看,她平時都好乖,一見有你在就愛哭了。下次不許閧她了。」

  言格把她的手從被子外拿進來,攏在懷裡,道:「不行。」

  「為什麼?」

  「……」他閉了閉眼,輕輕道,「如果她哭,我不閧她,我怕她以為我不愛她。」

  甄意一愣,又見言格的目光挪過來,落在她臉上,輕輕淺淺的,不帶情愫:

  「就好像你。從認識你到現在,我最怕你哭了。又心疼,又不知所措。那時候,我不會安慰,也不知該怎麼做;

  怕我表現得無動於衷,讓你以為我不在乎你;又怕我的反應不對,讓你以為我不夠在乎你;怕你因此獨自抹眼淚默默地傷心絕望;

  所以,任何時候你一哭,我都會很緊張很擔心;根本不可能坐視不管。」

  甄意吶吶的,他樸素而不帶起伏的語氣,卻讓她心裡的溫暖和幸福如潮湧般來襲。

  其實什麼都不用操心了,有這樣的男人,她這一生必然幸福,而他們的孩子更不必擔心。

  她埋頭進他的懷裡,心像泡在酸酸暖暖的水裡。唇角洋溢起一絲微笑,喃喃道:

  「言格。」

  「嗯?」

  「我再給你生一個小朋友吧。」
簽名被屏蔽
請注意︰利用多帳號發表自問自答的業配文置入性行銷廣告者,將直接禁訪或刪除帳號及全部文章!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5-3-3 17:55

© 2004-2025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