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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為了一口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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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玖月晞]親愛的弗洛伊德《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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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4 09:30:33 |只看該作者
80. chapter 83

  那次,或許真的不是自殺。

  #

  那次,下課鈴響了,甄意歡快的聲音卻沒有隨之響起。

  兩分鐘,三分鐘,甄意都沒有出現;

  言格立在水泥小操場邊,目光掃視課間遊戲的同學們。

  自從她那次摔倒後,言格每次下課都會下樓,在小操場上等她,不想她一直跑那麼遠的距離。

  這時的操場在他眼中是空的,她人去哪兒了?

  不會又摔倒了吧?

  心神不寧。

  他低下頭,思考了幾十秒,邁開腿往她的教學樓走去。

  一號教學樓的新晉高一生都很規矩,見了他紛紛點頭打招呼:「學長。」

  他沒反應,隔了好久才思索,為什麼甄意對他那麼沒大沒小,天天「言格」「言格」地滿校園嚷叫。

  上到四樓,一大群學生圍堵著某個教室張望,吵吵嚷嚷的。他知道,甄意肯定在那裡。不知她又惹什麼事了。

  走過去,以「甄意」為搜索詞,耳朵從喧雜的聲音中自動挑出了幾句話:

  「甄意偷錢啦!」

  「甄意又要被訓導處老師教訓了。」

  「甄意為什麼要偷x同學的錢?x是13班唯一一個考試能過500分的人,班主任多護著她呢。」

  他個子高,一眼看見甄意孤獨地立在教室最後面的角落裡,咬著牙,倔強,不屈,警惕地盯著眾人,緊緊抱著自己的書包不鬆手。

  教室裡教室外的學生全看著她,她臉紅耳赤,表情羞辱,卻十分堅決。

  訓導處老師和班主任要搜她的書包,她不肯。

  「甄意,你要是沒拿錢,就給我們看一下,證明你的清白。」

  「為什麼不搜別人的書包?為什麼只搜我一個人的?」她擰著眉毛,氣得舌頭在打顫,「我是不聽話,也不愛學習,可我不會偷別人的東西!」

  「你把書包裡的東西倒出來給我們看,這件事就解決了。你這麼固執反抗,會讓大家更加懷疑你!」

  一句話,讓在場的「大家」都竊竊私語。

  甄意立在眾人的目光裡,臉紅得滴血;

  老師不耐煩了,上前去:「把書包拿來。」

  「啪!」書包被狠狠砸在課桌上;「咚」「咚」兩聲清脆,她踩著椅子,驚天動地地站到桌子上去。

  現場議論聲小了。

  她立在窗戶邊,居高臨下地威脅:

  「你們搜!今天你們要是動我的書包,我就從這裡跳下去!」

  全場震驚,鴉雀無聲。

  「你們搜啊!!!」她尖叫。

  #

  「甄意!」言格的聲音從人群裡傳來。

  片刻前她臉上的決絕悲憤瞬間消失,變得茫然無助,她扶著窗楞發愣。

  看見他從人群裡走出來,目光執著,隱約緊張,片刻不離地註視著她,繞過一張張的桌子,走到她腳下。

  他抬頭仰視她,伸出手,聲音異常地柔緩,是頭一次:

  「甄意,把手給我。」

  她沒大家看到的那麼冥頑,其實很害怕,手腳都在抖,動不了。

  她愣愣俯視著他,真的動不了。

  「那我來牽你的手了。」他輕聲說,上前一步,緩緩握住她,心裡便落了一口氣,可感受她劇烈而細微的顫抖,心又無端沉悶起來。

  「到我這裡來。」他牽著她的手,緩緩朝她張開臂彎。

  她發抖,微微屈膝,往下滑;他手腕用力,一帶,把她帶回地面。

  她撲進他懷裡,之前還強硬得和什麼一樣,這一刻就柔弱無助起來,淚水在眼眶裡直打轉,委屈,惶恐,更怕他不信她:

  「言格,你不能聽老師他們的話呀。我沒有偷別人的錢。真的。你千萬不能聽他們的呀。」

  「我沒聽他們的。」他說,「我只聽你的。」

  她的眼淚開閘般嘩地湧出來,悉數砸在他的胸口。

  言格拿起她的書包,平緩地問:「可以打開看嗎?」

  她淚水吧嗒吧嗒,點了一下頭。

  他拉開,書包裡面的東西一目了然,幾枚硬幣,一包衛生巾……

  他低著頭,很長時間都沒有動靜,碎髮遮著,也看不清表情。

  良久,抬眸,眼神已然冷了,看一眼周圍的人,兩位男老師,更別說數不清的男同學。

  非常安靜。

  無數雙眼睛盯著。

  「言格,我們走吧。」她眼淚汪汪,揪他的衣袖。

  「等一下。」不能這麼走了,會有人認為她是小偷;可也不能把書包裡的東西倒出來。

  他看到了甄意的同桌:「你過來看一下,這書包裡有丟失的錢嗎?」

  楊姿探頭看:「沒有。」

  言格又看向站在老師身邊的女學生:「是你的錢掉了?」

  「是。」

  「過來看。」

  她走過來,看。

  「這裡面有你的錢嗎?」

  「沒有。」那女生緊張起來。

  言格利落地拉上書包拉鏈,語氣微涼,近乎命令:

  「道歉。」

  那女生臉紅,低著頭,在一群人的註視下,開不了口。

  「看上去是成績不錯的學生,做錯事就要道歉這麼基礎的道德品質卻缺失了?上了那麼久的學,不懂『禮貌』兩個字怎麼寫嗎?你是『好』學生?不,我認為你比甄意差遠了。」

  這樣尖銳的話,言格居然表情安靜,語氣平淡,說得看上去非常無害。

  「對不起。」女生承受不了男神學長的話,跑迴座位上埋頭流淚去了。

  老師讓同學們散開,快去上課,可是……

  「兩位老師不該道歉嗎?」言格的聲音涼淡地響起。

  同學們全不走了,瞪大眼睛觀望。

  甄意一愣,看著老師們尷尬難堪的表情,輕輕扯扯言格的衣角。

  他扭頭看她:「這件事交給我,你別管。」

  他生氣了。

  甄意不敢說話。

  老師想著息事寧人:「甄意,不好意思啊……」

  言格卻搖頭:「不好意思,讓一下路;不好意思,打擾一下;這不是道歉。」

  「老師不會道歉,我教你們。」紳士而禮貌的語氣,「對不起,我做錯了。這,才是道歉。」

  如此寸步不讓,老師們更難為情。

  言格平靜地等了幾秒:「我會向校管理會投訴:兩位老師不尊重學生,冤枉學生偷竊,還……逼學生跳樓。」

  「甄意,對不起,老師做錯了。請你原諒。」

  「甄意,對不起,老師做錯了。請你原諒。」

  甄意朦朦的,傻了眼,以為做夢。

  ……

  可那晚回家的路上,她還是後知後覺地傷心了,想起老師的質疑,同學們的眼神,當時那樣孤立無援,卻沒一個站出來幫她,全在看好戲。

  那時她多麼絕望而羞恥啊。

  言格知道她難過,揹她回家。

  她趴在他揹上,心裡委屈,一路都在默默流眼淚,拿手抹了又摟他脖子,他脖頸間,頭髮上,臉頰上,衣服裡,全蹭了她的淚水。

  她不吭聲,也不嗚嗚,只有濕漉而涼涼的液體往他身上淌。

  他望著前方,溫淡道:「一直覺得我們甄意不像女孩子,現在看來,也是水做的啊。」

  她破涕為笑,邊笑邊流淚。

  「甄意。」他出奇地靜。

  「嗯?」

  「以後,不要站在那麼高的地方。」他說得很輕,很緩,「我會緊張。」

  她驀地一愣,心底溫暖,突突的。

  她緊緊摟住他的脖子,小聲道:「言格,我是嚇唬他們的。我才不會跳呢。我多捨不得你呀。」

  「甄意。」他似乎臉紅。

  「嗯?」

  「你把我摟太緊,快勒死我了。」

  「……噢,不好意思。......唔,不是這樣,重來一遍:對不起,我做錯了,請你原諒。」

  「......」

  「哈哈!」

  #

  言格從過去的回憶裡回過神來,那次,他真的緊張了,生平第一次那麼緊張。

  他回頭看一眼,她此刻坐在餐桌邊,嘴邊沾著飯粒,香噴噴地吃著飯,幸福又滿足的樣子。

  嗯,很好。

  吃完飯,言格洗碗,清理廚房;甄意也不幫忙,在她心裡,他一直有著清潔機器人的屬性。

  她去找電腦,挑選著電影,唔,看什麼好呢?

  想了想,決定看贖罪。那裡邊有一段激情戲簡直叫人血液沸騰。

  言格整理完廚房,洗了幾遍手。把用鹽水泡過的葡萄瀝出來,放在玻璃碗裡,端去沙發那邊。

  一轉身,就見甄意百無聊賴,哼著歌,小動物一樣在沙發上滾來滾去。

  剛才吃飯時不覺得,此刻,她只裹了一張浴巾,纖細的肩膀和修長的雙腿全露在外邊,靜美卻又靈動。

  心頭不禁有一絲異樣,轉瞬即逝。

  她一扭頭見他過來,立刻坐起身,朝他的葡萄碗伸出手掌,抓起一個就放進嘴裡。

  「哇,好冰!」

  她抓緊拳頭,小身闆誇張地直顫顫,纖細的鎖骨顯得癒發分明,莫名透出一絲蠱惑的性感。

  言格身形頓了半秒,覺得挪開目光是件很困難的事,但他終究還是坐去了沙發上,她的身邊。

  「喏,吃葡萄啊!」她抓住一顆遞到他面前,他抬手要去拿,她卻打開他的手,任性地湊近他唇邊。

  他明白了她的意思,也不自己拿了,低頭順從地從她掌中含起葡萄,嘴唇從她手心掠過,兩個人都心絃微顫。

  她自發自地輓住他的手,擠在他身邊,光露的腿不自覺撩在他腿上,柔滑的肌膚貼住他的手揹。

  他便覺手背上彷彿沾了凝脂。

  他抱著玻璃碗,她負責拿葡萄給他吃。

  這樣的一個晚上,註定了氣氛曖昧。

  言格認真地看電影,卻也難免心不在焉;她貼得太近了,身體格外的柔軟,且剛洗過澡,沐浴乳的清香縈繞他唇邊,他竟有一絲心猿意馬;

  而甄意一直佯裝專註地看著電影,沒有說話,直到屏幕裡,男女主角在圖書館做......愛......

  客廳裡很安靜,兩人都不說話,只有電影裡男人沉重急促的喘息和女人嬌弱的吟吟,顯得格外清晰。那聲音像空氣,會傳染,一點一點,浸潤到沙發上兩人的肌膚裡。

  氣氛微妙而溫熱。

  言格的呼吸隱約不穩了。

  甄意緩緩扭過身子,抬頭湊近他的耳邊,唇齒間緩緩溢出一句話:「我準備好獻身了。」意思自然是......奉獻她的身體。

  她的眼睛濕潤清亮,盛滿了蠱惑的情愫,毫無保留,毫不掩飾,就是要讓他看清。

  言格微微地調整呼吸,卻有徒勞無力之感,他的心口在劇烈發熱。

  她歪著頭,貝齒輕咬下唇,嗓音異常的嬌柔,好心提議:「我的電腦裡收藏了97種姿勢,你想不想看?......唔,要不要我教你?」

  說著,她已翻身,雙腿分開,跨坐到他腿上。

  玻璃碗墜落地毯,紫色晶瑩的葡萄滾過一地。

  而言格的手,毫無預兆地捧住了另一樣東西,濕潤的,滑膩的,溫熱的......她洗完澡,沒有穿內......

  手心那捧柔軟濡濕,如葡萄一樣濕潤而有彈性。

  言格嗓子裡煙熏火燎,臉已經紅透。

  可她竟深深地往下坐了一寸,他的手深深嵌入進去,宛如陷入芳沼;而她彷彿身體得到了極大的滿足,她輕輕顫抖著,仰起頭,長長地呼出一口氣。

  白皙的前胸,修長的脖頸,像一隻美麗的白天鵝。

  她低下頭來,眸子清亮,盯著他,眼睛裡全是渴望,手摸索著往他的褲子裡邊伸過去。

  言格渾身僵硬,手從她身下抽出來,猛地握住她的手腕,阻止了她的探尋。

  甄意微微蹙了眉,有些委屈,聲音卻愈發嬌軟,一字一句鑽進他耳朵裡,讓他身體裡的每處細胞都開始發顫:

  「言格......這一次,我們永遠不會分開,所以,我們當然會做愛。」

  「言格,這不是你說的嗎?這次在一起,就永遠不會分開。難道你是在說謊?」

  她一幅很受傷的樣子。

  言格已覺呼吸不到空氣,因她的話愣住,卻很快搖了一下頭:「沒有。」

  「你是不是在追我?」

  「是。」

  「現在我宣佈,你已經追到我了。我是你的女朋友,你說我們從此不會分開,那我們就會結婚生小孩子。你說,我們是不是可以做愛了?」

  邏輯十分清楚。

  言格竟無處反駁。

  她眼睛濕漉漉的,看他幾秒,有些失落,身子緩緩往後傾;他一驚,以為她要摔倒,立即摟住她的腰。

  她和他拉開一段距離,安穩地躺在他的手心,唇角勾起一絲絕美的得逞般的笑容:

  「言格,你看好。我長大了,這就是8年之後的我。」

  手腕揚起,拉著浴巾輕輕一扯,他手心毛巾蓬鬆的質感如沙一般流走,她光滑而裸露的肌膚悉數落進他掌心。

  「8年前,你說我太小了;現在,我長大啦。你說,你想不想要我?」

  她在他面前,光溜溜的,像一尾小白魚,俏皮而狡黠地看著他。

  小巧玲瓏的胸脯,盈盈一握的纖腰,修長勻稱的雙腿,和雙腿之間的......

  這一刻,他覺得她異常的光彩奪目,像一粒稀世的珍珠。

  言格並沒有讓自己移開目光,而是沉默地,無聲地,從頭至尾,把她的身體刻畫進了心裡。

  他身體的某一處漸漸緊繃了起來,焦灼,難耐。他竭力克制著,點了一下頭,語調平緩,說:「我記住了。甄意,你很美。」

  這句話,他說得認真而虔誠。

  甄意的心一瞬間像是被什麼溫熱的東西狠狠擊中,頓時柔軟得不像話。

  在他面前,她從來不知羞,從來行事大膽;這次,她以為他會避開目光,不敢面對;可他竟出乎意料地如此配合她的瘋狂,如此珍視她近乎「自輕」的行為。

  這一瞬,她知道,為何在他面前從來不知羞,因為他從來都值得。

  她呆呆看著他,反而先傻了眼。

  因為他虔誠而真摯的贊美,她眼睛裡閃過星星點點的淚光。

  他一見,便有些慌亂:「甄意,我......」

  「你不要誤會,不要認為我不喜歡你。不是的。別哭,不是,而是,」

  他紅著臉,頭一次語無倫次,緊張無措又怕說錯話,更怕哪裡做得不對傷害她,「甄意,是我......言家的人,如果沒有訂婚,不能......」

  甄意愣愣幾秒,反應過來,知道他誤會了,又覺得他這窘迫的樣子可愛得一塌餬塗。她一下子撲進他懷裡,雙臂摟緊他的脖子,歡樂地問:

  「那我們什麼時候訂婚?你什麼時候向我求婚?」

  「我一直都在想。」他誠實地說。

  一直......

  「嗷~~」她倖福地把臉埋在他胸口,亂扭著叫嚷,「可我現在好想......昂,不管,你要想辦法讓我開心。」

  言格自然知道她說的「開心」是什麼意思。只是一想,他的血液便漸漸沸騰,不受控制。

  「哼,說什麼你追我,一點兒都沒讓我看到。到頭來還是要讓我出馬!」甄意癟嘴,歪著頭,無辜而不滿地等待。

  言格想,以後,凡事本該是他主動;更可況,他心中的她性感美麗得不像話。此刻他的確想吻她,非常想。

  那麼多年,隱忍而克制,苦等而期待......

  他摟住她的腰肢,把她平穩而小心地放倒在沙發上,欺身過去吻住她。

  她輕輕啟唇,迎接他的進入。這一次,她沒有任何動作,全交給他。

  他的舌尖撬開她的貝齒,長驅直入。她的嘴唇,柔軟而清香,帶著冰沁的葡萄味,和他記憶中的一樣。蠱惑,迷醉,會叫他忘了自己。

  呼吸漸漸沉重,糾纏不清。

  她含住他的舌尖,狠狠地吮了一口;他舌根發疼,疼得頭皮發麻,卻異常的痛快而刺激。身體深處像受到了什麼奇妙的感應,細碎的觸電感密集地湧上心尖。

  這種感覺......刺激,瘋狂,陌生卻熟悉,只有她能帶給他。

  她扯開了他的襯衫,雙臂鑽進去,摟住他緊實而炙熱的身體。如此充盈的感覺叫她閉上了眼睛,柔柔地嗚嚥一聲,腿已不由自主地纏住他。

  他的手緩緩地沿著她的背脊往下滑,滑過......往下......

  甄意一個激靈,難耐地哼出一聲......彷彿身體被掏空......

  #

  可,手機響了......

  #

  是司瑰打來的。

  甄意真恨不得揍死她,可接起來,聽著聽著,便皺了眉。

  放下電話,她的臉還因剛才的親密而紅撲撲的。

  回頭看,言格衣衫凌亂,同樣的臉紅,眼眸也濕潤清亮,黑湛湛的。

  她拿浴巾裹住自己,理了理亂糟糟的頭髮,輕聲道:「鄭穎死了。就是地鐵群毆案子裡那個未成年的女孩。」她起身,「我要去看看。」

  「我和你一起。」

  「嗯。」

  兩人各自收拾好自己。出門前,家裡的座機電話忽然響了,在安靜的客廳裡,乍一聽,有些突兀,嚇人。

  彼時,兩人已走到了玄關。

  「要去接電話嗎?」言格問。

  「不用了,應該是騷擾電話。」她關了燈,闔上門。

  立在黑暗和光明的邊緣,眸光閃了一下:她再也不需要這個電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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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4 09:30:52 |只看該作者
81. chapter 84

  午夜十二點,城中村的一處廉價招待所裡,燈火通明。遠遠看去,玻璃窗上滿是汙跡油漬,透出的燈光格外昏黃。

  樓體上貼著「住宿20元」的紅色塑料彩燈,「住」字的單人旁和「元」字上一橫都熄滅了。

  閃爍的車燈非常刺眼,幾輛警車把本來就狹窄的城中村走道堵得擁擠不堪。

  雖是深夜,附近很多居民穿著睡衣就跑出來觀望了。

  招待所的老闆娘坐在門口抹眼淚,罵罵咧咧:「真晦氣!死哪兒不好,死我們家。本來生意就不好做,這以後日子還過不過了?」

  甄意才走進招待所,林芝的丈夫就撲上來,嚇得雙腳發軟直哆嗦:「甄律師,你可要幫幫我,人真不是我殺的啊!」

  甄意握住他的手,語氣堅定:「你先冷靜一下,和我說說是怎麼回事?」

  「鄭穎她今天非要來向我們家道歉,我們不肯原諒。她就一直在門口下跪磕頭。我把她趕走了。可……」

  這個可憐的男人眼淚汪汪,

  「後來我心裡又難受,她畢竟是個孩子,也是跟著那幾個大人學壞了。我想阿芝已經死了,這孩子還得活下去啊。不原諒她,不是把她往火坑裡推嗎?全世界都在唾罵她,我們得拉這孩子一把呀。」

  甄意聽他這話,感動得眼中有了熱淚。

  林芝的丈夫是在菜市場賣魚丸的,生活貧苦,家庭遭受如此大難,卻仍有這樣寬闊而純樸的心胸。僅這一點,多少位居高位的人比不上?

  林芝丈夫臉上全是淚,驚恐萬分:「她說她在外邊,讓我10點半來這裡見她。我敲門沒人應,和老闆娘一起進去看,她就站在那裡,我還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可她早死了。」

  「警方會調查清楚的。你千萬別怕。」甄意話沒說完,司瑰走了過來,對他說,「你放心,初步排除了你的嫌疑。」

  林芝丈夫如釋重負。

  甄意走到一邊,小聲問:「這麼快,有不在場證明?」

  司瑰臉色很沉,道:「是連環案,而且,普通人無法把一個人殺成那個樣子。」

  「連環?」甄意一愣,「什麼樣子?」

  #

  旅館的樓梯間十分破舊,走上3層,走廊上拉起了警戒線,很多警員正在勘察。

  甄意和言格穿了鞋套走過去,案發房間關了燈,幾個警員貓著身子在提取指紋和其他痕跡。

  甄意一眼看見門口的洗手間裡站著一個人:鄭穎。

  給人的第一反應竟是:極美,美得虛假而詭異。

  她化了濃妝,塗著厚厚的粉,白面紅唇,打扮得異常艷麗精緻,穿一件上緊下鬆的蓬蓬公主裙。腰部拉得非常緊,顯得格外細,像十六七世紀英國小姐的細腰。

  她塗了深深的眼線和睫毛膏,眼睛睜著,脖子上繫了一根蕾絲鑲牛皮項圈,後端掛在淋浴噴頭上。

  服裝艷麗,色綵斑斕,死相極其精美,像櫥窗裡的假人,像嘉年華的演員。而且,她似乎在笑......

  甄意頭皮發麻,強忍著心中的不適和異樣,緩緩走近一步,聞到了她身上的香水味。

  走近才發現洗手間裡還有一個人!她猛地嚇一跳,往後一彈,身後言格把她穩穩扶住。

  她的心撲通撲通的,定睛一看,

  竟是鏡子。

  鏡子上畫著一個血色的環,鏡子裡的鄭穎正一眨不眨,陰笑著盯著鏡子外面的自己。

  一切看上去都很精美,與這裡髒亂低檔的環境格格不入。

  洗手池裡放著鄭穎的化妝包,裡邊的物件凌亂擺放,而地下,躺著一個非常顯眼的橡膠的男性陰莖......還有一個震動器......

  甄意覺得詭異非常,回頭看言格,他站在她身邊,望著鏡子微微擰眉,似乎在看鏡子上的符號。

  看了一會兒,他回頭望一眼房間,傢俱擺設都很陳舊,但勉強整齊。窗子開了一扇,外邊是黑漆漆的夜。

  出了走廊,言格問司瑰:「是連環殺人?」

  司瑰點頭:「因為死者的樣子太詭異,之前就一直沒有對公眾公開。」

  「死者全是這個樣子?」

  「對。」司瑰翻出文件夾裡的照片給他看,「言老師,這個罪犯是種什麼心理啊,不會是精神有問題吧?」

  甄意站在旁邊瞟一眼,皮膚上頓時起了雞皮疙瘩。

  裡邊幾個死者全穿著漂亮,衣著整齊,臉上都化了妝,死得很體面。

  只不過,隱隱覺得有哪裡不太一樣。

  「除了死相,還有別的身份共同點嗎?」言格問。

  「他們都是最近被輿論譴責的人。」
 
  「譴責?」

  「對。」司瑰指向其中一個女人,「這個女的2個月前意外落水,有個交警見義勇為救了她,還因此犧牲了。可她一句感謝也沒有,上岸了就走人,後來是圍觀群眾的視頻曝光,人肉搜索出了她;這個女的,為了嚇唬她男朋友,假裝跳樓,結果害得救她的消防員墜樓死了,這個......」

  一番介紹下來,全是今年充斥hk媒體的公眾事件;全是喪失道德之人緻他人於死地,卻無法用法律規束的情況。

  聯想到現在的鄭穎,她參與了地鐵群毆孕婦案,但她未成年,且她只在邊緣踢了幾腳;專家們普遍認為她的處罰不會很重。

  這麼看來,是衛道者懲戒式的犯罪啊,甄意心想。

  言格凝眉思索半刻,問:「鄭穎的案子,附近有人看到可疑人嗎?」

  「沒有。」司瑰說,「可疑車輛也沒有。」

  「招待所其他的住客呢?」

  「都是附近的單身漢和小姐,再就是技校的情侶。」

  言格點了一下頭,對司瑰道:「客觀證據有限,無法判斷殺人者的精神狀況,但很可能,他並沒有精神疾病。」

  這時,走廊上,警察們以季陽為中心,圍成了一個圈。

  甄意跟著言格下樓時,隱隱聽見,季陽聲音很沉,語氣刻不容緩:

  「我們要找的這個犯人是男性,身材高大,體格健壯,年齡在27到33歲之間。

  他非常迷人,很有魅力,在人際關係上很有信心,與人溝通良好,懂得交流技巧,能夠短時間內迅速獲得陌生人的信任。可能他身份特殊,可能他長相英俊。

  除去這些,他在內心深處對男女關係比較謹慎拘謹,很可能至今沒有交過女朋友;看上去風度翩翩的同時,傳統而保守。

  這其實是幼時經歷對他的男女相處觀造成了影響。

  他童年不幸,與父親關係親密,在他幼年時期,父親遭遇變故,很可能受人冤枉或者因為救人意外去世;他很小的時候母親就離開了他。即使長大了由於工作或融入社會,他變得談吐不凡,潛意識裡仍然與女性保持距離,可又對女性好奇。

  他行為上沒有虐待傾向,但意識深處對女性的身體有探索和窺探的慾望。

  他很自信,很有條理,組織計劃能力很強。做事有決策力行動力,有手段不畏懼。有非常強的掌握能力。

  他工作體面,會憐憫,很正直,對自我的道德要求很高,代表社會站在道德致高點上。他很可能從事法官,警察,律師之類的行業。」

  甄意一邊往樓下走,一邊忍不住回頭看,很好奇季陽的理論啊,但那不是她該參與的。

  下樓後,甄意再度安撫林芝的丈夫:

  「我已經看過了,警方說初步排除你的嫌疑,但......」她不忍心讓他擔驚受怕,壓低了聲音,「其實就是不會懷疑你了,你放心。如果有什麼事情,第一時間和我打電話。」

  林芝的丈夫千恩萬謝,這纔離開。

  甄意準備和司瑰打聲招呼就走,一不小心在司瑰的脖子上隱隱看到了什麼,她湊過去,不由分說拉開她的領口一看,一枚深深的吻痕。

  司瑰一驚,立刻把領口捂上。

  「嘖嘖嘖,卞謙哥還真是……威猛啊。」甄意眼差點兒沒飛桃花,「我的天,昨晚大戰了幾場?」看一眼手錶,淩晨一點,「案發後接到電話,剛從床上抽身下來的吧。」格外強調了「抽」字。

  司瑰被甄意涮得紅臉,卻很鎮定:「要你管。」

  「不管不管,閨蜜長大了都要嫁人的。」甄意一個勁兒地壞笑,「難怪我剛才看見卞謙哥的車停在那兒,我還以為看錯了,原來是他送你來的。」

  想想卞謙那樣清淡優雅的男人和司瑰在一起,甄意立刻打住,這種畫面還是不要想了。

  只是……她酸不溜秋地歎氣:「你看看你,被男人滋潤後,氣色都不一樣了。我到現在還慾求不滿呢。」說起來,她更氣,「混蛋,自己滿足了,就打電話破壞我的好事。」

  司瑰一愣,看看外邊的言格,明白了:「我打電話的時候,你們倆??」

  「沒。」甄意賭氣地哼一聲,司瑰和卞謙交往不到兩個月就滾在一起了,言格這個白癡,認識12年了,還不把她吃掉!

  司瑰笑:「放心啦,他就是你的。急什麼?」

  甄意回頭尋找,見言格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去到外面了,雙手插兜立在夜色裡,仰頭望著天空;

  甄意走過去,順著他的目光望,招待所牆體上髒兮兮的,沒什麼可看的啊。

  她索性側頭看他,他下頜的弧線利落而乾淨,隱隱透著男人的硬朗,真性感。她忍不住想起他們在沙發上的未完待續。

  目光緩緩飄移,看見他白皙的脖頸上有一處小凸起,是喉結;她忍不住伸手過去,覆上去觸碰,那塊硬硬的小骨頭隔著他平實溫暖的肌膚,在她指尖滾了一下,好癢。

  言格低下頭來了,黑眼睛靜靜看著她;

  她咧嘴笑笑,這才把手收回來。

  他問:「沒事了?」

  「嗯,走吧。」

  他低低地應了一聲,轉身和她繞過警戒線,走進夜幕籠罩的城中村裡。

  身後,警燈閃爍。

  走道狹窄,夜色靜謐。

  甄意背著手,跟在他身邊,不自覺地說:「好好奇,真想知道季陽專家是怎麼知道兇手的情況的。」

  「不難理解吧。」言格淡淡地說。

  「誒?你知道?」

  「這次連環殺人案的死者,他們的背景和生活沒有交集和相似點,唯一的共同點就是他們是輿論譴責的對象。所以不難判斷,兇手殺他們是充當著衛道者的角色。

  hk最近類似的案件很多,可這個連環案裡,受害者都是在各自的事件中害死了特殊職業的人,如交警,消防員,政府工作人員……這些都是職業屬性中道德附加值比較高的行業。所以,兇手極有可能出自這一群體。」

  甄意聽得入神,輕輕讚歎:「好厲害!唔,林芝好像是養老院裡的護工。」

  言格的思緒斷了一秒,護工這個職業有些牽強。

  低眸看她,她正一瞬不眨望著他,黑亮的眼睛裡星光閃閃,專註而崇拜。

  他向來不是虛浮的人,可此刻,因為她感興趣而仰慕的眼神,他竟覺得十分受用。

  輕輕吸了一口氣,深夜的空氣清涼而沁心。

  他再度開口,有條有理地說:

  「從執行步驟上來講,一開始,他需要把死者誘拐到安全隱蔽的地方。陌生人會跟著他走,他一定是有相當大的個人魅力,能讓人在短時間內迅速對他有好感和信任感。所以季陽說他英俊帥氣,或者,他的職業本身讓人覺得安全可信。

  在殺人方式上,他選擇勒死死者,他必須有力量。比起其他殺人方法,勒死比較乾淨整潔,在屍體上留下的痕跡比較少。一方面他或許想表明他代表的是有力量的一方,一方面他對殺人方法本身沒有較多的研究和興趣,另一方面他對死者沒有想侮辱的訴求。

  剛才司警官給我們看的照片顯示了幾處細節,可以看到死者身上都沒有掙扎的痕跡,這說明即使是勒死,兇手也能一擊致命,執行力和策劃力非常強。他甚至沒有讓死者掙扎。」

  語速不快,想讓她每個字都聽清。

  「啊,是這樣。」現在聽他一分析,甄意也忍不住參與其中,

  「所以,他的根本目的就是為了懲戒死者。而衕時,他對自己的道德要求很高;不會像其他衛道者一樣,在殺掉死者的同時,還用各種方式侮辱和羞辱死者。」

  「對。」言格再度看她一眼,很欣賞她的聰明和領悟力,這樣的交談讓他覺得愉悅,

  「他把自己擺在非常高的位置,懲罰死者的同時,也給她們死亡的尊嚴,所以,他把她們整理得乾乾淨淨,讓她們非常漂亮美好地死去。」

  「那季陽說他的成長環境,這是從哪裡看出來的?」

  言格垂下眼眸:「看到洗手池裡的那件器具了嗎?」

  甄意知道他說的是橡膠的男性陰莖和震動器,輕輕「嗯」了一聲。

  「雖然我沒有像季陽一樣拿到更多的證據,但我猜測,那些死者的下體都有被性侵的跡象,只不過,並不是真正的男人。而是......」

  他沒說完,但甄意明白了,而是......那兩樣東西。

  夜風輕拂,氣氛有些微妙,或許,有一絲尷尬。

  有好幾秒,兩人都沒有說話。

  前邊的暗夜中,傳來輕輕的調笑細語,迎麵走過來一對情侶,摟在一起,嬉笑著說著情話,從他們倆身邊經過了。

  安靜狹窄的走廊裡,他們細細的歡笑聽著格外私密親暱。

  甄意忍不住回頭望了一眼,卻沒察覺不經意間,自己眼中流露出了艷羨。而她這樣期盼回望的神情,落進了言格深邃的眼裡。

  他寂靜地看她半晌,靠近一步,執起了她的手,稍稍一帶,把她牽到自己身邊,讓她緊緊捱著自己。

  甄意一愣,人已不由自主地輕輕撞去他身上,手被他溫熱的掌心嚴密地包裹,手臂也和他的纏在一處。

  唔,差點兒忘了,她已經宣佈被他追到,是他的女朋友了呢。

  所以,他主動牽她的手,是再自然不過的事。

  她心裡絲絲地甜,自然而然摟住他的手臂,歪著頭靠去他的肩膀,彷彿他手臂上掛著一隻小浣熊。

  他轉眸看她滿足的樣子,眼底也不經意染了一絲極淡的溫情。

  走了好一會兒,她才繼續道:「他不想羞辱死者,卻用假的用俱侵犯死者,這是矛盾的啊。」

  「嗯。季陽才說,兇手對女性有一種近乎窺探的好奇。」

  甄意回過味兒來:「可他本身魅力迷人,理應不缺女人,所以,是他潛意識裡對女人有著同時牴觸和好奇的心理?」

  「嗯,這樣的男人,通常是因為成長過程中缺乏女性角色,最常見的,就是母親角色。」

  甄意想了想,覺得很有道理,但是,又忍不住提出漏洞:「可或許他就是對死者有性慾,卻陽痿不舉呢?」

  她如此口無遮攔,言格並未覺得她的用詞不妥,平緩道:

  「如果他有性交的想法,卻性無能,他對死者下體的傷害會更嚴重慘烈。且他更可能會選擇其他異物,而不太會用假的男性物品。」

  「為什麼?」甄意好奇,抬起腦袋。

  「這......」言格輕咳一聲,「或許這事關男人的尊嚴。」

  「哦......」本來就功能不行,找個假的來,不是自找刺激麼。

  言格稍稍側頭,看一眼肩膀上她安然傾靠的腦袋,平靜地說:「雖然童年殘缺,但他依然給自己賦予了非常高的道德標準,所以,他的成長過程中,有另一個榜樣式的男性角色,就是他父親。」

  「意思是他父親給他樹立了標桿?」

  「嗯,孩子很多正直的信念和行為都是從父親那裡習得的。」

  甄意徹底明了:「他正直,有信念。卻在這次的殺人案裡,表現出偏激的一面,所以很可能是相似的事情刺激了他。」

  「嗯。」

  她在腦子裡又回味了一遍,纔道:「現在我完全明白啦,言格,你好厲害。」

  語氣裡毫不掩飾對他的崇拜,帶著微微的撒嬌。

  他垂了一下眼眸,靜默不語,心裡卻是開心的。

  「不過言格,不知道為什麼,我覺得鄭穎的案子和這個連環案裡其他的人不太一樣。」

  這正是他想說的,他看她,眼神閃了一下,鼓勵她繼續。

  「可能我對服裝和化妝比較敏感,我覺得鄭穎和另外幾個人的裝扮,完全不是一個檔次啊。她高級多了。」甄意擰眉,說,

  「其他女人的裝扮就像你說的,兇手想給她們體面的死法,讓她們漂亮地死去,給她們穿上好的衣服,整理了容顏;可鄭穎的死法不僅是漂亮,可以說是驚艷,絕美,就像......

  像兇手對她有感情一樣!」

  「我也有這種感覺。」兩人想到一處的默契,讓他的眼睛裡閃過一絲柔和,「我認為,雖然鄭穎的死,和連環案裡其他人的死有相似之處,但殺死鄭穎的兇手和殺死另外幾個人的兇手,不是一個人。」

  「誒?」甄意稍稍意外,「不是一個人?我以為鄭穎是兇手的漏洞,應該從鄭穎的人際關係找突破口。」

  他並沒有急著解釋,只是感覺到她在夜風中輕輕地發抖了。她出來時太急,只穿了件薄薄的衛衣。此刻討論得專註,都沒有察覺冷意。

  他溫聲道:「甄意,我把衣服脫下來給你穿,好不好?」

  她愣一下,輕輕笑了:「不用啦!」

  說著,卻拉開他的風衣,鑽進去雙手摟住了他的身子,「這樣就好啦,一起穿,更溫暖呢。」

  他稍稍一愣,終究是順勢摟住了她的小身板。

  道:「如果兇手對鄭穎有特殊的感情,他又怎會讓她死在這樣廉價的招待所裡?」

  「啊,對哦。」她咕噥著望他懷裡鑽,狠狠嗅了嗅他身上清淡的香味。

  「這個連環案裡其他死者都在hk,說明兇手的主要活動範圍在hk。可鄭穎是從深城來的,兇手如何知道她的行蹤?殺一次人需要週密的計劃,鄭穎今天才來hk,兇手立刻就知道並實施殺人了?」

  這樣一說的確奇怪,可甄意還是疑惑:「會不會兇手剛好在hk和深城兩地來回?」

  「雖然有這種可能性。但,鄭穎已經向受害者家屬懺悔。她和其他的死者不一樣,懺悔的人沒有懲處的意義。

  而且,如果兇手對鄭穎有特殊的感情,他就不會用假的用具,而是會親自......」

  甄意努努嘴,會親自和她發生性關係了啊。

  這樣一來,都說得通了。

  「竟還有一個兇手。那殺死鄭穎的兇手是不是太聰明了,居然和最近的連環殺人案撞上。」

  「他的確很聰明。」

  言格沉吟半刻,道:「另外,雖然季陽他們有很炫目的推斷,但有些基本的事情,我認為他們都忽略了。」

  「什麼事情?」

  「兇手是怎麼殺掉鄭穎的?」

  甄意愣住,是啊,第一反應是連環殺人,慣性思維讓人去找相似點和新線索,卻忽略了最基本的推理。

  「林芝的丈夫和老闆娘是開鎖進去的,房間裡沒有打鬥痕跡,連一點掙扎都沒有。雖然開了一扇窗戶,但我看過,窗戶上方是不牢靠的塑料擋雨板,旁邊的雨水管道也不牢靠,兇手不可能從窗戶離開。」

  甄意心亂跳:「難道是密室?」

  「兇手如果把鄭穎殺了,移屍過來,難度太大;而在旅館裡殺人,怎麼會不發出聲音?而兇手又怎麼自由進進出出?」

  甄意的好奇心全吊起來了,不經意在他懷裡扭了一下:「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想......」

  話音未落,他左邊口袋裡,手機震了起來,在甄意揹後,她的腰上酥酥麻麻地顫。

  他左手正摟著她,沒有鬆開,便用右手繞去左邊口袋摸手機,有意無意間,就把她整個兒圈進了懷裡。

  她暖得心都要化開,安然而倖福地享受他懷裡的溫暖,還有那清淡的男士香味;

  他低著頭找手機,不經意間身子微微前傾,壓去她肩上,短髮在她臉頰邊蹭蹭,好癢,好親密。

  她仰著頭貼在他脖頸間,唇角的笑容一點點放大。

  他終於找到電話,接了起來。

  近在耳邊,甄意隱約聽到一個清沉而冷寂的男聲,說著英語,嗓音很磁的樣子,俱體內容她聽不清。

  但言格回答的中文:「對,像一個符號......是一個環,兩筆畫成,一端細,一端微微粗一點兒。」

  甄意想起,他說的是洗手間鏡子上的血環。

  她當時只覺得是個圈,沒想言格看得那麼仔細。

  「兩環蛇?......重生?」

  「......」

  「你現在在哪兒?」

  甄意微微扭頭,可貼得太近,只看得見他白皙的下巴。

  能讓他問出這種話的人,應該不一般吧。

  「isaac好很多了。......你什麼時候來接它?」

  那邊似乎沒有回答,收了電話。

  言格裝好手機,無意識地蹙了一下眉;

  甄意察覺到,他是擔憂的,在擔憂電話那邊的人。

  她小聲問:「是小鸚鵡的主人嗎?」

  他「嗯」了一聲,沒有想多談的。

  甄意也就不多問了。又聽他說:「鄭穎是自殺的,但,有兇手。」

  自殺?卻有兇手?

  這話真是......費解。

  #

  言格開車把甄意送到她家樓下時,已經快凌晨三點了。

  甄意賴在車上不想下去,熱情又好心地提議:「這麼晚了,要不去我家住吧?」

  言格點了一下頭,沒有猶豫。

  甄意彷彿中彩票,目光追著他,看他過來給她拉車門,笑瞇瞇地起身迎上去,貼在他耳邊,聲音魅惑:

  「那,我們是不是要繼續剛才沒做完的事?」

  「......」言格沒作聲。

  甄意也不洩氣,摟住他的手臂,嘻嘻地笑:「雖然我只有一張床,但我不會讓你睡沙發的。我對你好不好?」

  他緩緩看了她一眼,說:「是挺好的。」

  #

  言格洗完澡出來,就聽見甄意在臥室裡聽音樂唱歌,歌聲輕快而活潑:「我們去大草原的湖邊,等候鳥飛回來;等我們都長大了,就生一個娃娃......」

  言格:「......」

  大晚上的,她還真是精力充沛。

  他關了客廳的燈,走向臥室,

  忽然,

  「叮鈴鈴~」

  茶幾上的座機電話響了,在昏暗的客廳裡,莫名幽靜而綿長。

  「甄......」剛想叫她接電話,後邊的字卻凝在嘴邊,莫名地,想到她說「騷擾電話」。

  騷擾電話?

  心,靜了一秒。

  不知為何,鬼使神差地接起電話,放到耳邊。

  他沒有作聲,

  那邊,傳來一個陌生男人的聲音:「12點為什麼不接電話?我知道你在家。」

  光線昏暗的客廳裡,他深深地斂起眼瞳。

  -------------

  言家寶兒小番外(剪發記)

  言家寶兒一歲的時候,家裡請人來給她理髮,剃成光頭,這樣以後的頭髮才會長得更好。

  可小寶兒已經剃過一次了呀,她小小年紀不怎麼會說話,卻很懂得臭美了,多喜歡自己柔軟嫩嫩的頭髮呢,她才不要光光頭。

  理髮師拿著剃刀一靠近,小傢伙就從保姆的懷裡掙脫,跑幾步跌在地上,索性手腳並用,撲騰著短手短腿,一溜兒地咚咚往外爬。

  一邊爬一邊扯著嗓子嗷嗷大哭。

  不知道的,還以為她被誰欺負了。

  甄意循聲過來,把小寶兒從地上拎起來,也不管寶兒在她懷裡哭鬧踢騰,就遞到理髮師面前:「快點兒,磨蹭什麼?」

  「啊~~佈~~」小寶兒嚎啕大哭,又掙又擰,小身子扭成一個球,在麻麻懷裡滾來滾去,就不好好給理髮師剃頭。

  甄意哄:「剃了頭髮以後才會更漂亮啊!」

  「佈~~~佈~~~」小傢伙哭得慘兮兮的,非是不從。

  甄意仰天,這小女孩家家,哪裡那麼好動?這麼小的孩子,動起來連她都制不住。

  「出什麼事了?」言格聽見孩子的哭聲,也來了。

  「粑~粑~」寶兒猶如見了救星,小嘴一癟,金豆豆更加可勁兒地往下砸。

  她掙脫媽媽的懷抱,從媽媽腿上溜下來,小短腿撲騰撲騰跑過去,小手臂一下子摟住粑粑的腿,就不鬆開了。

  鼻涕眼淚全往粑粑的腿上蹭:「粑~粑~」

  甄意從椅子上起身:「給她剪頭髮呢。」

  「是嗎?」言格俯身去抱孩子,手才伸過去,小寶兒就噌噌噌跟猴子上樹一樣,踩著粑粑的腿和胸懷,爬上去死死摟住粑粑的脖子,哭得極盡傷心委屈,「佈~~~粑粑,佈~~佈要~~~嗚嗚~~~」

  言格把小傢伙抱在懷裡,輕輕拍她毛茸茸的小腦袋,柔聲鬨:「好,不要。」

  寶兒立刻不哭了,小手握成拳頭,乖乖揉眼睛。

  甄意不滿:「你又答應她,本來就該剃頭了。」

  「上次不是已經剃過了嗎?」言格溫和道,「我們寶兒頭髮已經很漂亮了,不需要再剃頭了。」

  甄意癟嘴,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哼!」

  言格:「......」

  想了想,摸摸寶兒的頭:「我們寶兒乖乖剪頭髮,讓媽媽開心好不好?」

  寶兒嘟嘟嘴,可憐兮兮地看看麻麻,又看看粑粑,委委屈屈道:「嗷(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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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4 09:31:14 |只看該作者
82.  chapter 85

  早上六點半的時候,言格醒了。

  神思在清醒的一瞬間,莫名回想起她躺在他身下,雙臂牢牢箍住他的脖子,身體僵硬,像隻小蝦米般弓起,小手緊緊抓入他的髮間,牙齒咬在他的脖頸上。

  耳邊似乎還縈繞著她那一聲長長的柔柔的歎息,那時,她又軟得像水了;長髮凌亂地在枕頭上散開,像海藻一般驚艷。

  才醒來,他的心便咚咚直跳,再無平靜。

  而世界很安靜,淺藍色的佈藝窗簾外,天光朦朧;

  臥室裡一片靜謐。

  開了一扇窗子,紗簾輕輕翻飛。秋天清晨的微風清冽而純淨,空氣裡有一絲流動的馨香和甜膩,隱約殘留著凌晨親暱過後的旖旎。

  嗯……全是她的味道。

  此刻,她的手臂和腿桿全壓在他身上。她連睡覺都是張牙舞爪的,手腳並用地摟著他,像一隻抱著樹枝酣睡的樹袋熊。

  扭頭看,她安然熟睡著,臉頰白皙,睫毛烏黑,密密地垂著,像一把小梳子。

  他的心不自禁一動,這樣想,便這樣傾身過去吻了吻她的眼睛。

  她在夢中微微受驚,縮了一下,鬆開對他的束縛,翻個身滾去另一邊了。被子全被她纏走。讓他暴露在外邊。

  「……」

  他起身下床,悄無聲息地漱口,洗澡,做早餐。

  七點半了,臥室那邊還是安靜,陽光卻已爬滿客廳。窗明幾淨。

  他重返床邊,輕輕摸摸她的額頭,又摸摸她的臉頰:「甄意?」

  「唔?」

  她再度小小地驚了一下,閉著眼睛咕噥著發聲。最近是真的累壞了。

  「吃完早餐再睡好不好?」他輕聲商量。

  「唔……」口齒不清,像是答應了,人卻沒動靜。腦袋側在枕頭裡,呼呼地出氣。

  「而且,你說要去看爺爺的。」

  「唔……」

  一室安靜。

  他坐在床邊,靜靜地看她摟著被子憨憨大睡的樣子,沒有不耐,反而心底平靜安寧,便那樣安然瞧著。

  過了不知多久,她彷彿是在睡夢中感受到了他的目光,懵懵地睜開眼睛,黑黑的眸子烏溜溜地,看著他,濕潤而清澈。

  半晌,又沉沉地闔上去,這次,她朝他伸出雙臂。

  他傾身過去,把她從被窩裡撈出來,拿大毛巾裹住,打橫抱起,出去到了餐桌前,才把她穩穩地放下。

  她軟趴趴地貼在餐桌上睡;他給她盛了青菜粥,配上豆漿雞蛋和葡萄,送到她跟前。

  她聞到清粥的米香味,鼻子嗅嗅,醒來了。眼睛還沒睜開,桌子底下,腳先一抬,搭去對面他的腿上,輕車熟路地鑽到他腿間,腳趾抓抓又蹭蹭。

  言格剝雞蛋的手就頓住,抬眸看她,稍稍不可思議。分明人都還沒清醒,就開始耍流氓了。像有應激性似的。

  她眼睛半睜不開,懶懶散散地舀粥吃。吃了好一會兒,漸漸醒了,也不知為何,和他這樣安靜地吃早餐,忽然就有些感慨,說:

  「我卞謙哥和司瑰在一起了,都同居了。」

  言格漫不經心「嗯」了一聲。

  甄意顯然對他的回複不滿意:「我說的同居是,咳咳,每天晚上睡在一起,那個那個了。」

  言格感受到了她語氣中的不滿,手指稍微頓了一下,心想,卞謙和司瑰在一起,她有什麼不開心的呢?難道……

  雖然說,甄意身邊的男人,最讓他不適的,是尹鐸的公然追求;可卞謙,他對這個人也有隱隱的抵觸。

  他不知道為什麼,或許是因為甄意總是「卞謙哥」「卞謙哥」地叫,因為他離開了8年,而這8年,是另一個男人為她遮風擋雨,幫她成長,陪她長大。

  盡管不是因為男女之情,言格也略略介懷。

  他沉默著鄙視自己,覺得自己真是瘋了。

  「你看看我們,認識那麼久了,居然還是沒到最後那一步。」甄意憋著嘴巴埋怨。

  言格:「……」

  她不滿的是這件事麼……

  他不知在如何回答,心卻輕鬆了一點兒;而甄意說到這兒,忽然就想調戲他了。

  於是:

  「言格,你以後要多揉揉我的胸部。」

  「……」

  他把雞蛋放進盤子裡,推到她面前,回應:「你也早上好。」

  她挑眉,腳一伸,不滿地踢他的腿,煞有介事道:「我是說真的。我胸部好小,要男朋友幫忙揉揉捏捏才會變大。」

  「……」他臉上浮起極淡的一絲紅色,輕咳一聲,「這……應該沒有科學依據吧。」

  她見他尷尬,心裡偷偷笑,表面卻異常認真。

  「誰說沒有?昨天晚上你給我揉揉了,我就……」她揪起胸口的毛巾,低頭往裡邊看,「我覺得變大了一點點。看不出來,但我感覺得到。」

  「……」言格耳朵根在發燙,克己地吸了一口氣。

  她瞧見了,更加直白地抗議:「讓你佔我便宜,你還覺得委屈了?」

  「沒有。」他誠實地搖頭。

  「那我剛才說的話你聽見沒?」

  「聽見了。」

  「我的要求能做到嗎?」

  「......」

  一腳。

  「……能。」

  「這還差不多。」她笑。即使他平靜如初,她也能看出他微窘。想了想,又尋常道,「言格,昨晚我好累,睡得太早,是不是把你憋壞了?」

  「……」言格稍稍低頭,揉了揉眉心。

  他是習慣了她的重口味和直來直往,可他很多時候,真不知該如何應答。

  甄意也不追問,一把抓起葡萄盤子底下的冰塊,塞進嘴裡。

  言格微微蹙眉:「早上不要吃冰。」

  她抗議似地努努嘴,椅子一挪,一下子就滑到桌子底下不見了。

  言格不知她又要搞什麼鬼,也不管她,低眉安心舀清粥;可她突然就爬來了他的腿間,小爪子異常迅速利落地拉下他的褲子。

  他一驚,便感覺她的臉已經埋下去,嘴唇柔軟火熱,冰塊冰涼入骨。

  他被刺激得渾身一抖,勺子「匡當」一聲砸進瓷碗裡......

  #

  開車去療養院的路上,甄意懶洋洋地脫掉鞋,搭過去蹭他的腳踝,又鑽進他的褲子蹭他的小腿。因顧及他在開車,只是極輕地依附著。

  言格並沒制止,他知道,她很喜歡這樣肌膚間的親密。

  她喜歡,他便會順著。

  甄意側身靠在椅子裡,安心看他專註開車的模樣;只是這樣,她就覺得幸福無比。

  漸漸想起昨晚鄭穎的案子,終究是牴不過好奇心,忍不住問:「昨天你為什麼說鄭穎是自殺的?她那樣子,不像是自殺呀?」

  言格握著方向盤,目不轉睛看著前方的道路,說了一個詞:「性窒息。」

  「性窒息?」

  甄意對這個詞並不陌生,上大學時曾好奇地探尋過,這下脫口而出:「你說的是,有些人讓自己或性伴侶在性交過程中體驗窒息或瀕臨窒息的感覺,以此延長高潮時間,並且獲得更激烈的快感。」

  聽她如此專業的解釋,言格抬起眼眸,從後視鏡裡瞥她一眼:「你很清楚。」

  甄意一愣,旋即笑瞇瞇,毫不尷尬:「大學時,我室友研究過這個課題。」

  「......」言格並未在這點上多做停留,道,「嗯,人腦在缺氧的狀態下,性器官會格外敏感,人體容易達到高潮,時間和強度都會劇增。」停了一秒,「記不記得我和你說過,上吊的男人下體會勃起?」

  「昨晚才說,我哪有那麼快忘記?」她微微抱怨,腳趾輕輕摩挲他小腿的肌膚。

  他頓了頓,覺得有點兒癢。

  「17世紀,西方有人用這個方法治療男人的陽痿;至於現在,西方很多情侶間會這麼做,如果控制不當造成性交途中死亡,法庭會判意外事故。」

  甄意亮著眼睛看他,明顯很有興趣:「我記得性窒息裡常見的用具是震動器,假xx,項圈,繩索,還有鏡子。」

  言格:「鏡子是為了讓人更清楚地看清自己的行為,這會極大地增強心理刺激和身體敏感度。」

  甄意的眼睛開始冒星光:「言格,我好喜歡你家裡的洗手臺,就是九溪言莊裡你住的庭院裡的那個。」

  「......」

  他不明白她的思維怎麼跳到那麼遠的地方去了。

  透過後視鏡看她,她眼睛裡的光簡直在一閃一閃:

  「言格,我們以後在你家的洗手臺上做愛好不好。我要在鏡子裡看,全面而直觀地看我們兩個的身體親密接觸。」

  「嗷~~~」她越想越興奮,臉都紅了,「我要看!我要看!」

  「......」言格不做聲了。

  她說話一貫如此,直接,畫面感強。

  叫他的腦子裡不受控制地想了一下:和她在琺琅洗手臺上,燈光朦朧,氣氛曖昧,對著鏡子......這樣沖擊性的畫面,叫他心跳全亂了......

  他克制地,不動聲色地,深深吸了一口氣。

  好在她並沒有執著於這個話題,自個兒偷偷笑了一會兒,便很快回到正題:「呃對了,剛才你是說,鄭穎用假器俱自慰,但沒控制住火候,真的窒息而死了?」

  「也不是。」他平復下來,緩緩答,「如果只是自慰,何必打扮得那樣華麗?」

  「對哦,她的裝扮太精心,和前幾個死者的大不相同。」

  她不自覺把腳抬上來了,安靜地搭在他的大腿上,問:「你說鄭穎的案子有兇手。如果她是自殺,怎麼會有兇手?」

  「她被催眠了。」

  「又是催眠?」甄意瞪大眼睛,「這你也看得出來?」

  「即使是自殺,被勒死的人表情也會極其猙獰扭曲,可鄭穎的表情非常平靜祥和。」

  甄意想起鄭穎濃妝艷抹的臉上,那詭異的笑容,莫名顫了一下……

  「還有那個符號。」

  「雙環蛇的符號嗎?」

  「嗯。」他輕輕蹙眉,「那是msp的標誌圖案。」可言溯也說了,他們還有一個單環蛇的標志,且照理說,沒人敢隨便把標誌拿出來用。

  「msp?」她理解困難。

  「厲佑。你不是對他很好奇嗎?」他聲音微涼,「他不是邪教的,他服務於msp:mind,spirit,psychology,一個研究人類精神的機構。之前,我只知道這個機構的存在,不知道它的具體名稱。現在也僅僅知道它是一個黑暗組織的旗下機構,而它下面的分支更多。」

  「那msp是幹什麼的?」

  「雖然它的財力和人力是個謎,但它一直在人的身上做精神實驗,部分實驗甚至跨越人的一生,而被測試者毫不知情。協會內部人員分為兩派,一派用真實發生的慘劇影響人的精神,一派則用藥物影響。」

  甄意好奇心爆棚:「他們為什麼這麼做?」

  「他們認為這是在拓展人的精神極限。前者認為人的精神像一個可收縮的容器,不斷給它的內部施壓,就可以無限拓展;後者認為人的身體是精神的容器,通常一個身體裡有一個精神,但它可以分裂復制移動。」

  甄意居然完全理解:「前者就像是給人精神施壓,讓人的精神和承受力越來越強大;而後者就像是計算機操作,往不同的文件夾(人的身體)裡移動剪切復製新建文件(人的思想)?只不過,它有源文件。」

  言格稍稍奇怪她的比喻,點了一下頭:「是這個意思。」

  甄意驚歎:「這群人聽上去像鬼才科學傢,專門致力於黑暗科學。」

  他倒沒想到她會給出這種評價,一時竟不知如何接話。

  隔了好一會兒,他輕聲喚她:「甄意。」

  「嗯?」

  「以後有什麼事,可以和我講。」

  「誒?」她意外,「怎麼突然說這個?」

  「抱歉,但我今天凌晨接了你的電話。」他說。

  甄意一愣,怔怔好幾秒,彷彿什麼不好的祕密被他發現。她緩緩低下頭去,睫毛一垂,遮住了眼底的情緒。

  有好幾秒,言格心底悄無聲息。他不確定甄意會不會解釋,更不確定她會不會說實話。

  良久,甄意為難地咬咬唇,很是窘迫地搓了搓手,小聲道:

  「我有段時間壓力很大,姐姐就推薦了一個諮詢師給我,說是她的朋友。我心情不好的時候,會和他聊天。他......」聲音更小了,「他和我姐姐性格一樣好,相處下來也很自在。只是最近半年矛盾多了,聯繫就少了,但他還是會偶爾打電話來。」

  最近半年,正是他們重逢的半年。

  實話。

  他的心落了下去,卻有了另一種擔憂。

  言格淡淡地「哦」了一聲,問:「你都和他講些什麼?」

  「也沒什麼呀,」她不自在地揪著手指,「有時候覺得太難受,太累了,就會稍微......」聲音低下去,「訴一下苦吧......」

  他想像著很多個深夜裡,比如唐裳的案子時,他們沒有重逢;比如宋依的案子時,他們還保持著距離;比如慼勉的案子時,她遭受背叛突然從法院消失;

  那些個深深的夜裡,她獨自坐在黑暗中,孤獨,無助,痛苦,絕望,可聽她傾訴的人,竟然不是他。

  心上像長了倒刺,撕開一長條,不至於鮮血淋漓,卻疼得鑽心而入骨。

  甄意悄悄抬頭,見他側臉緊繃著,好像真很生氣的樣子,她被唬住。

  他這麼能吃醋?

  雖然心裡偷偷開心,但還是不忍心看他生氣難過的,腳丫子蹭蹭他的腿,討好地說:

  「別生氣啦,我以後不會和他聯繫了。而且,他也變得不像朋友了,以前總是聽我說,現在倒想管起我來了。」為表忠心,加了句,「我現在挺煩他的。」末了,又稍稍蹙眉:他是姐姐的朋友,和姐姐關係很親,要是姐姐知道他們兩個鬧翻了,不知會不會怪她。可那個人對她私生活的干預已經到了過分的地步。

  他臉色稍稍鬆動了一點兒。

  甄意見了,輕輕呼出一口氣,心裡卻忍不住想笑。

  不知為何,好開心。

  車停了,她戀戀不捨地把腳收迴來,腿懸在椅子上,身子仰著,斜下去找鞋子。她今天穿著長長的寶藍色大擺裙,腿一屈起,綢緞般的裙子便順著腿部滑落去了腰際。

  白瓷般的細腿裸露在外,雙腳貼在腿根,m型地面對著他。

  言格一低眸,便看見她柔軟的白色蕾絲內褲,很盈潤,很薄,隱約看得見下邊的深色。有點兒緊,所以中間有一條細細的凹痕,像一條小溝。

  甄意拾起鞋子,才發覺自己仰著身子,腿不自覺地張開,姿勢極其不雅,剛要合攏,卻見他看著自己的雙腿中央;

  嘴一咧,就笑了:「好看嗎?」

  她把已經掀到腰際的裙子再度誇張地一掀,細長腿打開:「你還想過來親一下嗎?深吻?」

  言格:「......」

  他平靜地抬眸,似乎禁止,卻似乎不帶責備,抬手把她的裙子拉下來,遮住了她白嫩嫩的腿。

  甄意樂了,哈哈地笑,花枝亂顫。

  他下了車,過來拉開車門,牽她出來。

  這一次,他牽著她的手,一直沒鬆開。

  #

  見到爺爺時,他正繫著餐巾,坐在花園裡吃蛋糕,笑瞇瞇的樣子像彌勒佛。護士們把他照顧得很好。

  而這次,出乎意料的是,卞謙和司瑰也在。卞謙是來看爺爺的。

  「爺爺!」甄意老遠看見便開心地叫嚷,拉著言格的手小跑過去。

  爺爺笑容可掬:「意兒,你來啦!」

  甄意坐去一旁,拿餐巾紙擦拭爺爺嘴角的奶油,又望向另外兩人:「過來也不叫上我一起。」她知道,卞謙經常過來看爺爺的。

  卞謙笑道:「分開的話,就有兩撥人來陪爺爺,不是更好嗎?」

  「也對噢。」甄意笑了,轉身看爺爺,親昵道,「爺爺,我帶男朋友來給你看啦。」說著,一把拉過言格,頭歪在他肩膀上,咧嘴笑,「喏,是不是很帥很好看?」

  言格側頭看她一眼,他分明有很多其他的優點……比如……呃,就這樣說吧。

  「爺爺好。」

  卞謙和司瑰的目光都挪到言格這邊來了。言格轉眸,和卞謙對視了一眼,頷了一下首。

  爺爺目光挪過來,看他一會兒,笑容沒了,拉過甄意的手:「予之,男人太過俊秀,必定薄情負心,還是我好。」說罷,蛋糕也不吃了,執起甄意的手,起身帶她離開。

  甄意:「……」又把她當奶奶了,還吃醋了。

  她邊走邊回頭看,言格立在秋天的草坪上,目光雋永。

  她努努嘴,不經意間就笑了,回頭扶著爺爺離開。

  #

  卞謙和司瑰待得差不多,也準備要走了。跟著甄意走了一會兒,卞謙問:「準備要開自己的工作室了,最近是不是很忙嗎?」

  「超級忙,」甄意說,「過會兒還要回工作室去看看。」

  「好像還在裝修階段吧?」

  「嗯,不過結束了,過段時間就可以開始招人了。」說到這兒,甄意回頭笑看他,「哥,這些年真是謝謝你了,要不是你,我真不會發展得這麼好,這麼。」

  卞謙笑道:「你平時那麼刁蠻,現在突然這麼客氣,我還真不習慣。」

  司瑰也忍不住笑:「就是,甄意你還是露出本性吧。」

  甄意「切」一聲,故意道:「等我開了工作室,小心把你律師事務所的生意全搶走。」

  「那謝謝你。」卞謙和她抬杠,「剛好我也不準備幹這行了。」

  這叫甄意始料未及:「什麼?你不幹了?」

  「嗯,把律師事務所轉手了,覺得還是回老本行,幹心理詢比較合適。」卞謙說。

  「哦。」甄意知道他開律師事務所的同時,還開了一家心理詢室,便問,「要一門心思管那家詢室了嗎?」

  「是的。不過啊,」司瑰幫他接話,唇角含了笑,「阿謙要到警署工作了,我們警署的心理詢師辭職了,剛好阿謙想嚐試這份工作,面試考試也都過了。」

  甄意看出司瑰的驕傲,「嘖嘖」了兩下:「這下你們可以天天混在一起了。有你的『阿謙』在,萬一年考心理不合格,也會給你瞞著的。」

  司瑰瞪她:「去!」

  #

  言格離開後,去街尾的精神病醫院見厲佑。

  醫院最近加強了對他的管製,他已經沒有自由放風的時間,唯一的活動處只有給他一個人的活動室。

  見到言格,他心情似乎不錯,不像平時先要來一次沉默對壘。這次,他主動和他打招呼:「我知道你會來。」

  言格坐下,也不和他繞彎子:「給甄意打電話的是誰?」

  聽到這個消息,厲佑沒有絲毫訝異,聳聳肩:「我和你說過,我可以用思想壓迫影響他人。讓一個陌生人遵從我的意志打個電話,再容易不過了。」

  言格眼神淡淡的,仍舊一幅不相信且沒興趣的樣子。

  「言格,你太古板,沒有創新思維。為什麼不相信黑暗科學的存在?嗯,這是你們說的黑暗科學,但在我看來,這是人類精神探索的正道。我已經用各種現象向你證明,我的思維和思想,的確能夠遠距離操控他人。」

  言格涼淡地看他一眼:「那你試著控制一下我的思想。」

  厲佑緩緩地笑了:「目前只在小範圍內。」

  頭一次,言格輕輕地「呵」了一聲,漠然,帶著極淡的諷刺。

  他絲毫不想和厲佑談他的歪理:「不管打電話的是誰,為什麼給她打電話?你們的實驗已經出了完美的結果,為什麼還要繼續監控她?」

  厲佑看他半晌,無聲地笑出了白白的牙齒:「你果然懂。」

  言格面無表情:

  「不難理解。安瑤才是完美的實驗品。唐裳在困境裡撐了很久,卻最終產生退縮心理;宋依的主人格被第二人格控制,殺了人;崔菲不夠縝密聰明,讓自己和家人陷入困境,最終得向慼勤勤求饒;淮生失去姐姐,完全沒了主心骨;許莫直接成了瘋子。

  他們都不夠強大,只有安瑤,完美地蛻變,走到社會上層,冷靜縝密,保護自己和自己的愛人,一舉讓許莫,淮如,淮生這三個實驗品萬劫不復,自己卻不沾半分汙點地功成身退。她才是你心目中的完美實驗品。」

  厲佑笑容綻開,鼓了鼓掌。

  言格冷清道:「甄意呢?為什麼還不放過她?」

  厲佑身子微微前傾,牴在桌子上,一幅講悄悄話的語氣,道:

  「你知道嗎,這個孩子人格分裂的時間太早,把原本最小的16歲記錄一下子刷新了8,9年。負責實驗的上一代科學家們,都以為她是個廢棄品。

  可一天一天,她居然在社會上完好無損甚至風風光光地活了下來。太神奇了,大家都在想......」

  他幽幽停了一下,聲音像鬼魅,

  「這個實驗品的崩潰臨界點,究竟在哪裡?」

  言格表情不起波瀾,可桌子底下,手狠狠握成了拳頭,青筋暴起。

  「她或許能給我們下一批的實驗提供數據和依據。」厲佑緩緩坐回去了,靠近椅子裡。

  言格良久無言,心底已經無法平靜,開口卻絲毫不提這件事。

  他很清楚,說自己的話,不要順著厲佑。

  「你們處理失敗品的方式是讓他們跳樓,這樣看上去像自殺。」他語氣平淡,沒有提及鄭穎性窒息而死的事。

  厲佑眸光閃閃,笑了:「的確,這樣可以減少警察調查的麻煩。但如果可以把失敗品的死亡推給連環殺人犯,我們也會很有創意地模仿。」

  鄭穎的死果然和他們有關?

  言格沉默半晌,說了一個詞:「環蛇。」

  厲佑稍稍挑眉:「看來你做了不少功課,終於知道我的來歷了。」

  言格沒理,問:「你控制的人竟然把msp機構的圖案畫在玻璃上做標記,這種在msp看來褻瀆機構的行為,你知道嗎?」

  厲佑面色平靜,可他眼裡轉瞬即逝的一絲訝異並沒能逃過言格的眼睛。

  言格手滑進兜裡,緩緩起身,下了結論:「哦,原來是失控了。」

  #

  言格離開時,仔細地詢問了看守厲佑的護工,再次確認他並沒有和任何人接觸。可他究竟是怎麼和外界進行信息溝通的?

  所謂的思想共振?呵。

  這一整天,言格工作時都稍稍有些心不在焉。

  對他來說,還真有點反常。

  下午快下班時,給甄意打電話,她最近忙著籌備獨立工作室,說晚上要加班。

  言格問:「什麼時候,我來接你。」

  話未落,就感受到那頭的人應該是咧嘴笑了,聲音很輕快:「10點吧。」

  「嗯。」

  掛了電話,他心情平靜,轉身去和isaac說話去了。

  甄意的工作室已經塗牆完畢,工人們今天在打隔間承闆,給工作室結構做小造型。

  忙到晚上9點半,工人們都收工了,甄意還在給設計師對圖紙,改細節。

  大致敲定下一步的裝修後,甄意和設計師一起下樓。夜深了,這一樓層其他的工作室已經關門,走廊明亮,兩旁的玻璃格子間卻是黑漆漆的。

  走到電梯口,電話響了。是孤兒院的院長打來的。

  上午她給深城第三孤兒院打過電話,想問淮生和淮如的事情,可院長太忙,總沒時間理她,現在總算抽時間回復了。

  甄意要接電話,便沖設計師招招手:「我走樓梯啦!」

  她獨自過去,推開安全門,下了樓梯。樓道裡白熾燈明亮得有些慘白,高跟鞋的聲音在無限循環往下的樓梯間裡格外空曠。

  甄意接起電話。

  那邊,院長說,她確記得淮生和淮如這兩個孩子的存在,但去檔案室裡找他們的檔案時,發現不翼而飛了。

  甄意多嘴問了一句安瑤,同樣的結果。

  鬼使神差般,她又問了唐裳和唐羽,還是沒有她們的記錄,院長記得她們童年時被收養,可收養去了哪個家裡,不知道。

  甄意莫名感覺不安,似乎陰森森的,卻理不出頭緒。

  突然,身後似乎有響動。她猛地停住腳步,隱隱覺得有人跟著她。霎時一回頭,卻只有空空蕩蕩的樓梯。

  死一般的寂靜。

  剛才的聲音貌似是她高跟鞋的回聲。

  回頭來,她從手機屏幕裡看到了自己的臉,被樓梯間的白熾燈照成了紙白色。

  心咚咚跳了起來,亂了節奏。

  她加快腳步,飛跑著下樓。樓梯間裡她的腳步聲愈發響亮,簡直響徹整個樓梯間,空空地驚天動地地迴蕩著。

  一邊跑,一邊要掛電話,可腦子裡詭異地閃過一個唸頭,立刻追問:「楊姿呢?」

  「哦,她的也不在。」院長也很困惑,「只是你說的這幾個孩子,他們的記錄都剛好丟失了。對了,還有一個嬰兒時期被收養的。其他人的都沒有問題,應該是哪個工作人員操作不當。哎,那麼多年,有丟失的情況也是正常的。」

  甄意只聽見了「還有一個嬰兒時期被收養的」,她認識的人裡,對不上號的,就只有宋依了。

  她心都停了跳動,不知是自己亂猜還是真有隱情,可此刻她莫名覺得渾身不自在,像發抖。

  掛了電話,她揪著心肝,一路頭也不回地往下跑,終於到了第一層,推開安全門,解脫似的風一般衝去大廳。

  急促而凌亂的高跟鞋聲在大廳裡迴響,幾個保安奇怪地抬頭看她。

  甄意這才放緩腳步,劇烈亂跳的心也緩緩趨於平靜。

  #

  走出去,大樓外黑漆漆的,與繁華的街道隔著一個廣場。甄意立在露天噴泉邊等言格,秋天夜裡的風很清涼,吹得她的心平靜了不少。

  想起剛才自己在樓梯間裡的膽小,覺得有些哭笑不得。

  等待的間隙,她繞著圓形的噴泉緩緩走,自言自語:「言格,你怎麼還不來呀?」

  一抬頭,愣住。

  大廈的三層以上,漆黑一片,唯獨有一連六個窗戶,亮著燈,像黑洞中的一束光。是她的工作室。

  剛才......她沒關燈嗎?

  甄意蹙眉回想,居然不記得自己關燈沒有。

  她歎了口氣,拔腳走回大廈,上了電梯。

  夜間的電梯一路往上,速度很快,叮的一聲,到了。

  電梯門開,甄意抬頭,心驀地一震,走廊裡黑漆漆的,燈竟然熄了。

  只有電梯裡的一束光投過去,撕裂黑暗,在對面的玻璃落地窗投下一道光,裡面有她模餬的影子。

  甄意不自禁倒抽了一口冷氣,怪了,按理說,走廊裡的照明燈會一直亮著的啊。

  她出了電梯,往右看。走廊裡黑洞洞的,只有十幾米開外,她的工作室裡亮著燈,燈光蒼白,像一條白色的緞帶。

  甄意有點兒緊張,心跳狂亂。想了想,決定退回電梯下樓去,不然關了燈她再摸黑走過來,豈不嚇死。

  可才轉身,卻瞥見她的工作室裡站著一個人?!

  設計師?

  甄意擰眉,想了想,還是走了過去。電梯門在她身後緩緩闔上,她的身後是無盡的黑暗......和一雙眼睛......

  她摸著牆壁,慢慢走過去,一步,兩步,漸漸看到,玻璃窗旁邊站著一個女人。穿著異常鮮艷明麗的公主裙,像是櫥窗裡的假人。

  腳步猛地頓住。

  視線漸漸開闊,她看到了一面鏡子,她工作室裡原本沒有的。此刻立在那個女人面前,鏡子上用血畫了一個圈。

  而鏡子裡,女人的臉濃妝艷抹,異常嬌艷,脖子上繫著蕾絲項圈,嘴角一抹笑意......

  那張臉......是楊姿!

  ---------------

  作者有話要說:都沒死。

  對了,很多妹紙問甄意和甄愛的關係,不會有關係啊,八竿子打不著。甄意的姐姐叫甄心。甄意是spa旗下某個分支機構隨機挑選的實驗品。甄愛spa內部人員。而且甄愛只是個化名,她本名叫cheryl bella lancelot,家族是歐洲古老的貴族,她只有一個哥哥,沒有姐妹啊。至於長相,也不一樣。甄愛是中歐混血,面容偏西方,甄意完全是中國妹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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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4 09:31:29 |只看該作者
83. chapter 86—1

  工作室裡燈光璀璨,在玻璃窗和鏡子之間反射出多道明晃卻虛幻的光影,像一層薄紗。

  楊姿靠牆面站立,脖子上繫著一條蕾絲項圈,另一端繫在頭頂上方牆壁的木質結構上。她塗著厚厚的粉,眼睛緊閉,卻畫了煙熏妝,深邃漂亮,含著笑,面對著鏡子。

  鏡子裡黑漆漆的,只有她的臉和穿著艷麗華服的身體異常明亮,視覺衝突格外明顯。

  雖然這段時間兩人幾乎沒聯繫了,可在看到她的一瞬,甄意還是狠狠一怔,沖過去要看楊姿的情況,走到門邊卻猛地停住。

  心裡浮起一絲詭異而陰森的感覺:為什麼會在她的工作室?

  她手心冰涼,腳有些發軟,鼓起勇氣緩緩回頭;發現自己立在最光明之處,而來時的路已經變成無盡的黑洞與深淵,藏著深不可測的危險。

  她轉身又看楊姿詭譎的面容和裝扮,恐懼和不安如同火山爆發,她趕緊掏出手機準備打電話,可才摸出來,手機響了。

  號碼不顯示。

  詭異。

  她的手機分明會來電顯示。

  接起來,是她很熟悉的男人聲音,非常肯定的語氣:「你在躲我電話。」

  甄意此刻又害怕又煩躁:「我現在沒心情和你說話。」

  那邊輕輕哼笑一聲:「你希望你的朋友楊姿活過來嗎?」

  他在現場?

  甄意渾身一僵,猛地再度回頭,可她站在燈光中,舉目之處漆黑一片,像一麵近在咫尺觸手可及的黑牆。

  作為姐姐介紹的朋友,這位電話裡的朋友沉默而善解人意;因為姐姐,她對這個從未見過面的人很信任,或許因為生活沒有交集,才更容易吐露心聲;

  可最近半年,他對她的干涉越來越多,隱隱有種來到她身邊進入了她生活的不適感,她反感起來。

  而現在?!

  這個人究竟是?

  她飛快跑進工作室裡,咬牙忍住身體的顫抖,警惕地望著玻璃窗外的黑暗。

  光線明亮得晃人眼,她一步一步緩緩後退,餘光藪尋著室內殘存的裝修木料,很快發現一根如棒球棒般大小的木棍。

  尚未彎腰去拾,電話裡那人輕笑起來:「不去救你的朋友嗎,還是說你潛意識裡想讓她死?」

  甄意一愣,立刻望向楊姿,定睛一看,她脖子上的項圈比較寬,且她的胸口隱約還在......起伏?!

  她沒有死,可這樣下去,遲早會窒息。

  甄意也不管靠近楊姿會破壞現場,會留下指紋,瞬間沖過去解她脖子上的項圈。

  她一邊手忙腳亂地解楊姿脖子上的項圈,一面止不住地渾身顫抖往身後望。世界應該是極其安靜的。可是,她為什麼隱隱覺得聽到了細碎的腳步聲在向她靠近。

  該死,為什麼解不開!!!

  她的腳在哆嗦,手也在抖,費力地去拉她脖子上的結釦,可,似乎誰不小心踩到了地板上的碎木屑。

  細微,綿長的一聲輕響。

  在黑暗而光明的世界裡,彷彿落在瓷盤裡的一粒鋼珠,瘮人。

  甄意的心陡然停跳,僵硬著回頭,卻看見鏡子裡自己的臉驚恐萬分,頭頂彷彿閃過一片黑影......

  #

  甄意倒在地上,神智不清,不能動彈。

  她的臉貼在地面,意識模餬,視線裡只有鏡子的一角。

  這個角度,只能看見楊姿的裙子,有一隻手伸過來,掀起了楊姿的短裙,下面赤條條的,腫脹不堪,染了血跡。

  那隻手……

  #

  「甄意,醒醒。甄意!」她頭痛欲裂,似乎聽到了司瑰的聲音,迴聲模餬,卻很急切。

  她後腦勺痛得要命,睜開眼睛發現自己趴在地上,是剛才被未知的人打倒了。

  司瑰見她醒來,鬆了口氣,趕緊扶她坐到地上。

  「你們來的時候沒看到可疑人物嗎?」甄意急著問。

  司瑰搖頭,語氣又怨又恨:「一定是讓他跑了。」

  甄意愣愣半秒,想起什麼,立刻四處張望。楊姿已經被解救下來了,醫護人員正在給她做緊急救助。

  司瑰看出她的心思,不等她開口,便安撫:「她沒有生命危險。不過……」

  她欲言又止。

  甄意心裡一個咯登,眼神四處尋找。是啊,一開始就覺得哪裡不對,現場和以往一樣有潤滑劑,卻少了震動器和假的男性陰莖。

  難道……

  她心底發涼,司瑰輕輕歎氣:「但願是被嫌疑人回收走了。」可這樣的話說出來,她自己都不相信。

  甄意也不信。

  嫌疑人在用震動器和假陰莖嘲笑他的受害者,他才不會好心收走。

  不遠處,陳隊長在和季陽輕輕討論,說:「受害者(楊姿)前段時間幫殺害警察的兇手淮如辯護和隱瞞罪行。她的當事人淮如下落不明,殺害公職人員,卻逃脫了法律制裁。這很符合此次連環殺手的受害者類型。」

  甄意聽言皺了眉,楊姿的裝扮和鄭穎一樣精緻。她們這兩起是獨立的,根本就不是之前季陽分析的那個衛道者形式的連環殺人案。

  只不過殺死鄭穎傷害楊姿的這個「洋娃娃」兇手比較聰明,把自己犯下的案子引到警方正在調查的「衛道者」連環殺人案上去了。

  又聽季陽沉聲道:「但在最近的兩次案件裡,兇手的作案手法昇級了。以往他只是公式化地懲戒他心中的有罪者,可如今,他對受害女性的關註和照顧更多了。今天這次,他的所做所為甚至超越了單純的懲戒。」

  甄意愣了愣,覺得季陽說得也有道理,難道真的是一個案子。

  可是......言格說鄭穎是被催眠的,她相信言格的判斷不會錯的。

  而這次楊姿的遭遇和鄭穎還有不衕,如果相信言格,那應該還是催眠,可為什麼嫌疑人親自到場,還對楊姿實施性侵害。

  楊姿哪裡不同,讓他區別對待?

  回頭看,楊姿已經醒了,臉上艷麗的妝容被擦掉大半,面具之下的臉看上去有些紅。她並沒有哭,也沒有遭受大災大難之後的絕望空茫,反而非常……

  嫻靜?

  甄意想,她是不是還不知道自己被……想過去安慰她,但又不知到底俱體是什麼情況,怕刺激她。

  司瑰確認甄意神志清醒後,按照慣例問了她一些問題,如今晚有沒有見到楊姿之類的。甄意一一回答,描述發現現場的過程。說到有人給她打電話時,司瑰翻查了一下她的手機,通話記錄還在,卻沒有號碼。

  司瑰扭頭囑咐另一位警司去通訊公司查。

  甄意想了想,輕聲說:「把我家的電話也查一下吧。」她報上了自家的座機號。

  低下眼眸,想起之前無數個心力交瘁的時候,姐姐說:「我工作也很忙啊,介紹一個專業的朋友陪你聊天好不好?」

  現在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

  或許該問問姐姐,她的這個朋友究竟是怎麼回事。

  周圍,警司們或查證,或詢問,或觀察,或討論。現場很安靜,只有幾人壓低了聲音的竊竊私語。

  甄意面無表情地撥弄著手機,現在應該給姐姐打電話吧。

  這時,走廊上突然傳來急促的跑步聲。

  甄意猛地回過神來,一聽,眼睛就酸了。

  立刻回頭,就看見了言格。

  他跑得太快,墨藍色的風衣衣角還在走廊的穿堂風裡翻飛。頭發微亂,濃眉之下,眼神冷靜卻隱約緊張,快速把屋內的人物掃了一遍。

  見到甄意完好無損,那一瞬,眼底極淡的驚慌便消匿了下去。

  他大步朝她走來。

  甄意也從地上站起身,聲音微顫:「言格……」

  話音未落,他已俯身把正在站起的她撈起來,雙臂牢靠而用力,將她攬進懷裡。

  他低下頭,下頜緊緊牴著她的鬢角。旁人看不出,甄意卻感受得到,他的身體微微在發抖。

  他很克制地深深吸了一口氣,或許有千言萬語,最終卻只說:「你沒事。」

  非疑問,肯定句。

  「嗯,我沒事。」她被他摟得太緊,頭埋在他脖頸間,發聲有些模餬不清。

  她費力地抬起頭望他,難過道:「可……」

  回頭望,楊姿已躺上擔架,救護人員準備把她抬出去。

  一旁,陳隊輕聲問季陽:「找了一圈,發現這次的現場沒有假用具,是被收走了,還是嫌疑人這次真身……」

  季陽尚未來得及發聲,楊姿卻靜靜地開口了:「不是假的。」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過去。

  她看上去很柔弱,臉色卻異常的潮紅,是那種男歡女愛過後的酡紅。

  猜測坐實了……

  周圍太安靜了,沉默而沉重。

  甄意眼睛發澀,走過去握住楊姿的手,一時間悲從中來,對那個施暴者恨得心頭百感堆積。

  她哽嚥了:「楊姿……」

  楊姿的手很涼,是狂熱後的頹廢,她稍稍一掙,避開了甄意的手。至始至終沒看她。

  甄意一愣,不作聲了。

  季陽沉思半刻,原打算等楊姿恢復了再問;可出乎意料的是,她的精神狀況比在場所有人料想的要好,這是他從未遇見過的。

  他緩和了語氣,試探著問:「你現在可以配合回答我們的問題嗎?畢竟,線索越多,我們就能越快地找到兇手。」

  「可以。」楊姿抬起眼簾,很直接地說,「我的確和人發生性關係了。」

  甄意稍稍不解,「發生性關係」?這個措辭太平和了。

  季陽遲緩地問:「你記得發生的事情?」

  「記得。」楊姿平靜地迴答,又低下眼眸,「我打開車門,他突然從後邊上來,摁住我的脖子,從後面掀起我的裙子,把我壓在車後座上。那時,我聞到了一種很甜的氣味。」

  她很尋常地講述著,隱去了自己的感受。

  即使如此,在外人看來,她的反應也太過平淡,著實不像一個被強姦了的人應有的反應。是哪裡搞錯了?

  季陽問:「你記得那個人的樣貌嗎?」

  楊姿很輕地點了一下頭,遲疑半刻,卻說了句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話:

  「我不會怪他,是他太過愛慕我才做出了這種行為。但那時,我心裡是同意了的,所以,請你們不用浪費時間找罪犯了。」

  眾人驚詫,受害者愛上強姦犯?斯德哥爾摩症可以來得這麼快?

  而甄意想,楊姿只怕不知道這是個連環殺人案,還以為只是單一的迷姦吧。

  又或者,她太好面子太別扭,死活不肯承認她被迷姦的事實?

  可楊姿此刻的心情的確一點兒不悲傷,反而很......安逸:

  「有些事情我記得很清楚。」

  記得那個男人非常溫柔地喚她「阿姿」,在她耳邊柔聲述說著對她長時間的暗戀和癡迷,說她是他的女神。因為思念成狂,才出此下策。

  而他把她壓倒之後,的確是把她當女神般愛撫。那時她無力動彈,意識卻隱約清醒。

  記得他全程對她表達愛慕,親吻撫摸她身體的每一寸肌膚,連插入的動作也是溫柔緩慢的。後來她空虛難耐,呻吟著不由自主隨著他律動,他才瘋狂而凌亂地抽插起來。

  她還記得自己的腿掛在他的肩膀上劇烈顫抖的光景,記得他奮力抖動著健碩的腰胯,臉上全是汗水,帶著暢快而痛苦的神情,呻吟:「阿姿,你太美了,太棒了!」

  她其實喜歡他啊!

  如今聽了他對她滿滿的完整的愛意,體驗了一番叫她癡迷的情,她骨頭都酥軟了,更喜歡他了。

  他那樣雅緻而高貴的男人,終究是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在她的床上顯露出不為人知的一面,只對她。

  想著他性感有力的身體,她的心再度不可抑制地顫抖。

  其實只要他開口,她便立即是他的,何必煞費苦心設計一場困囚暴力。

  算是增加情趣?

  那他的目的達到了。這場噬骨叫人精疲力盡的性愛,她終身難忘。

  「他對我很好,沒有強姦我。我是自願的。」她聲音虛弱,臉上卻還殘存著興奮過後的潮紅。

  甄意和司瑰對視一眼,完全不明所以。

  季陽等人只覺得匪夷所思,問:「能不能先告訴我們,這個男人是誰?」

  楊姿目光緩緩一挪,望向甄意身後,眼中柔愛似水,脈脈含情,手腕軟軟地抬起,嗓音嬌柔:

  「是他。」

  他站在楊姿手指的方嚮,俊顏清逸秀美,如水洗般淡然而乾淨,面對所有人探尋的目光,依舊風淡雲輕。

  甄意一回頭,頓時臉都氣紅了,顧忌著楊姿的狀況,先忍了;可咬咬牙,心口的情緒翻江倒海,又委屈又心疼,無論如何也忍不住了,質問楊姿:

  「胡說!他才不會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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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 chapter 86-2

  言格迷姦了楊姿?而楊姿愛上了言格?

  這什麼情況?

  但不管感情如何糾葛,受害者楊姿的證詞非常關鍵。言格就是這場連環殺人案的嫌疑人了。可......

  在場的警司們都沒動靜,互相交換眼神。

  言格是警局的特邀專家,有過多次合作,他給大家的印象絕不是如此。但,人都會有隱藏的一面。很多罪犯看上去都像好人。

  甄意看著眾人那隱約了然又心知肚明的眼神,牙齒都打顫了,忍著氣:「楊姿,你不要亂說。」

  「我沒有亂說。」楊姿語帶輕嘲,彷彿笑話甄意的氣急。

  她坐起身了,抱著雙腿,手臂虛弱無力,輕輕晃了一下,依舊看著甄意身後,目色溫柔,臉頰泛紅。

  言格並沒看楊姿,而是始終望著甄意。

  見她在忍氣,他邁開長腿,走到渾身發抖的甄意身邊,輕輕地握住了她的拳頭,大拇指緩緩摩挲她的手背,在安撫她,讓她消氣。

  他坦然而平靜,甚至不做解釋。

  楊姿看著他和甄意牽在一起的手,蹙眉,眼睛裡蓄了淚水,委屈道:

  「你這是幹什麼?我不怪你,你還在她面前裝?剛才你和我恩愛的時候是怎麼和我說的?剛才的激情和瘋狂你全當沒發生嗎?」

  甄意被她露骨的話刺激得要瘋,腦子裡浮現出那種畫面,幾欲作嘔。又見在場所有人各懷心思地望著言格,悲憤交加,怒得牙槽都快咬碎。

  她這輩子性格大條,別人罵到她頭上也可以當沒聽見,可今天......她只覺此生不會再像此刻這般被人氣得要嘔血。

  然而......

  陳sir問:「言醫生,麻煩你配合我們回警局調查。」

  言格平靜地點點頭:「可以。」
 
  楊姿完全搞不明白,聽言,不解:「我都說了他不是強姦犯,我也不是受害者。我們是心甘情願的。」

  陳sir道:「這位小姐,你沒有搞清楚狀況。我們要查的,是連環殺人犯。」

  楊姿如遭雷擊,幫忙辯解:「一定是你們搞錯了!我都說了是自願的,暴力、助興藥、捆綁,這一切都是情侶之間的情趣和刺激,你們不要費時間了好嗎?」

  「你給我閉嘴!」甄意再也聽不下去了,狠狠道,「楊姿,你再說一句,我就抽死你!」

  不等她再說,甄意的憤怒再也壓抑不住,朝她衝過去。

  可才邁出一步就被言格握住手臂,拉回身邊。

  楊姿見甄意發火,反而不慌不忙起來:「甄意,難道你希望我告他強姦?」

  她說言格強姦?!

  頓時,甄意腦子轟鳴一片,氣得發蒙,無法思考了。

  她平日裡多伶牙俐齒啊,此刻卻急火攻心,喉嚨裡像堵著石頭,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言格的食指被她握在掌心,握成拳頭,很用力。

  他感覺到異樣,扭頭看,她氣得臉都紅了,嘴唇咬出了慘白的牙印。

  他稍稍愣住,原本準備過會兒再說的話,便不能再等,說出來了:

  「我下午6點到9點一直在研究所,那裡有監控。9點10分開車離開,沿軒尼路,德輔路,諾乾道中,國王路一路過來,都會有道路監控,10點10分到達仁輔大廈門口,就是剛才。」

  異常坦蕩而有條理。

  陳sir聽完,對身旁的警員道:「立刻去查。」

  楊姿見他如此冷靜漠然地拿出證據,皺了眉:「有誰會把自己的行車時間記得那麼清楚,分明就是你提前準備了不在場證明!你和我說的那些情話難道都是假的?你對我做的一切……」

  她想到什麼,叫起來:「他用潤滑劑了的。來不及沖洗應該還有殘留,現在立刻給他檢查就知道了!雖然我們很契合很甜蜜,但他那裡太……」

  甄意只覺得全身的血液都沖到了腦子裡,聽到楊姿竟敢提出脫褲子檢查時就差點兒爆血管,而她口無遮攔,居然在眾人面前形容她幻想的他的私隱……

  她之前還考慮著她是受害者,她真的很努力了,可怎麼努力都無法控制胸腔劇烈堆積的憤怒了。

  腦子裡理智的絃「啪」地一聲斷裂。

  她朝楊姿衝過去,可言格早有預感,用力控制住了她的手臂和身子。

  甄意直接抬腳就往楊姿臉上踢去。

  言格敏捷地把她抱開,她沒踢到楊姿,已然情緒失控,在言格懷裡掙扎著要去打她,已經顧不得措辭,尖聲道:

  「你說謊!言格根本就不會碰你!不僅不會碰你,把你自己送到他床上他都不會要你。」

  「我沒說謊。你知道他對我說了多久的情話嗎?肉麻得拿一句出來都能把你刺激瘋。」楊姿輕輕一笑,「甄意,你喜歡了12年的男人心裡一直裝著別人,你嫉妒了嗎?」

  「你……」甄意一下子靜了下來。

  其實她很清楚,強姦楊姿的人不是言格;她也知道了,楊姿的性幻想對象是言格。

  她沒有嫉妒,也沒有反感,她只是心疼。

  心疼得眼眶都濕了。

  言格是那樣清明而潔淨的男人,楊姿卻用那般惡心下作的幻想來描述他!在這麼多人面前。

  她真的不懂楊姿,從來不懂。

  她以為如果真愛一個人,就不應在這麼多人面前說他的私隱來羞辱他。

  言格何嘗不知道甄意的心思,他很清楚她相信他,相信他的為人,更相信他對她矢志不渝的感情;他知道,甄意沒有懷疑,也沒有嫉妒,只是心疼他了。

  因為她的心疼,他的心,也疼了。

  他仍舊緊緊摟著她顫抖的身軀,略微低頭,湊近她耳邊,聲音很低,僅限她一人聽見:「甄意,我沒關係。」

  甄意抬頭,愣愣望著他,眼淚就湧上了眼眶,水光燦燦地直打轉。

  她知道啊!

  她知道他骨子裡淡雅平和,被潑髒水不生氣,被咒罵不記恨,被汙衊也不發怒,總是會風淡雲輕道「沒關係」,可她就是會心疼啊!

  即使他面對大家的責難,一句話不說,一句不為自己辯駁,她也會心疼得肝顫。

  言格看見她眼底一漾一漾的淚光,稍稍怔愣,沒料到她會氣哭。

  有些事原本打算跟著去警局了再說的,可......

  他問楊姿,語氣涼淡:「你說嫌疑人在停車場挾持了你?」

  「是。」

  「哪個停車場?」

  「我們事務所樓下。」

  「你知道現在你在哪兒嗎?」

  「什麼意思?」楊姿不解,四處張望,「這是事務所樓上吧。」

  「你們事務所在清江區的蘭桂大廈,我們現在在蘭亭區的仁輔大廈。」言格語氣平平,問,「你不知道怎麼過來的嗎?」

  楊姿愣住,答不上來。

  「你描述了這場性愛中你的感受,卻沒提到痛苦的感覺。楊小姐,警察發現你的時候,你被繩子拉吊著,將近窒息,你沒有感覺到痛苦嗎?」

  楊姿摸摸脖子,她真的不知道。

  而這個動作也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言格繼續道:「楊小姐,你被催眠了。你以為發生的一切,都是你的幻想。也因為你的幻想,你並沒有感覺到羞恥和痛苦,而是配合嫌疑人完成了他對你做的一切。

  另外,你在一開始聞到的甜膩的香味,是一種市面上少見的安定劑,能穩定平靜情緒,能起到加速催眠的效果。社會上,有一小部分不法分子會用它來搶劫偷竊。」

  說完了,所有人瞠目結舌。

  季陽蹙眉:「我們要找的這個嫌疑人他能拿到某個特定品種的安定類藥物,還懂催眠?」

  「是。」

  可季陽的目光還在言格身上,因為他剛好也符合這個條件。

  言格自然明白,但該說的已經說清楚,他便不會再順著警方。

  「我已經解釋清楚,就不陪你們回警局了。如果道路監控有問題,再來找我。」

  楊姿如遭晴天霹靂,一個勁兒地搖頭,不肯相信。

  那些畫面,那些感覺,分明那麼真實,怎麼會是她的幻想?那些甜言蜜語,對她的讚美,句句說到了她的心坎上啊!怎麼會……

  心坎上?

  全是她最想聽到的話……全是她……自己的幻想?

  她狠狠一抖。

  她沒有和她的性幻想對象有任何接觸,而是被迷姦了?還是被一個罪惡滔天的變態連環殺人犯?

  她居然在無意識中附和他配合他的節奏?他佔盡她的便宜,玩夠了就想把她吊死?

  她真的一直在幻想?

  楊姿呆若木雞,臉上再也沒了光彩,潮紅褪去,只剩慘白。

  醫護人員把目光呆滯的她扶倒,抬出去了。

  陳sir轉頭看向一位警司,「受害者車上的痕跡提取了嗎?」

  「是,已提取完畢。」

  季陽和陳sir商量過後,決定等楊姿精神恢復了,再問一次。很快,法證人員也做完了採集工作。

  離開現場,走出大廈時,甄意臉上還掛著淚。

  言格拿拇指輕輕蹭去她的眼淚,輕聲:「這有什麼好哭的呢?」

  甄意委屈:「都是你,她說那些莫名其妙的話,你幹嘛不早點反駁她?」

  「人太多了。」

  很短的一句話,甄意立刻就明白了。

  現場除了負責案子的警司,還有法證人員,記錄人員,醫護人員……

  他習慣性地尊重女性受害者的尊嚴,即使楊姿汙衊他,他骨子裡仍然禮貌教養到極緻,不想當眾踐踏她的顏面。

  直到楊姿開始羞辱甄意……

  甄意哪裡會怪他,頭一扭,捱在他肩膀上,輕輕蹭去未乾的淚水。

  #

  回到家已過了夜裡12點。

  進門就收到司瑰的短信,說言格的不在場證明沒問題,後面友情安慰了甄意幾句。

  甄意心情不佳,對楊姿又噁心又可憐。經過這次,以後朋友是徹底做不成了。

  她趴在沙發上沒精打采地裝死。言格在一旁,把叫家裡人準備的食盒放到茶幾上,一一拆開。

  甄意抬起眼皮:「你沒吃晚飯?」

  「吃了。你晚上加班會累,吃點宵夜。」

  她興緻懨懨,剛想說沒胃口,卻嗅到了搾菜香。舉起腦袋一看,一小碟清香搾菜,一小盤拍黃瓜,幾隻孜然烤肉串,兩碗海鮮鮑魚粥,一小碗醬油雞……

  唔,胃口來了。

  她從沙發裡爬起來,盤腿坐到地毯上,接過言格遞來的筷子和勺子,慢慢吃起來。

  言格吃飯向來都安靜不說話,總是甄意嘰嘰喳喳。但這次,她也是沉默的。

  過了好一會兒,她終於是忍不住,向他坦白:「言格。」

  「嗯?」

  「我在犯罪現場,接到那個人的電話了。」

  言格的手頓了一下,沒有發表觀點,隔一秒繼續喝粥。

  「我答應過你不會和他聯繫的。」甄意趕緊解釋,「是他找到了我的手機號。言格,我覺得他是重大嫌疑人。可我不知道這個朋友怎麼會突然變成這樣子。」

  一想到之前聽她聊天說心事的朋友是變態,她就噁心得冷顫。

  言格沉默半晌,覺得有些事情不能再瞞著她了。

  「甄意。」

  「嗯?」

  「記不記得我跟你說那個MSP機構的精神實驗?」

  「記得啊!」甄意立刻道,「我正好要和你談這個。我在想,催眠並讓人跳樓,這是不是MSP機構除去實驗品的方式。偽裝成自殺,神不知鬼不覺。」

  言格稍意外:「你查過了?」

  「對呀。今年發生了好多古怪的事情,串聯起來都有相似點,我怎麼坐得住。」她放下筷子,認真地蹙眉,「我查出之前跳樓自殺的人都是深城第三孤兒院的。院長說她們的檔案都消失了。我想,是不是多年前,MSP的人隨機抽取了部分孤兒做實驗。」

  言格聽完,輕輕點了一下頭。

  甄意沒料到自己居然推理對了,萎靡的情緒一下掃光,有些興奮起來:「但我不知道他們是怎麼做實驗的,可以和我講講嗎?」

  言格靜靜看她一眼,語調平緩道:「在實驗品的成長過程中,給他們特定的刺激,觀察並記錄他們的反應。」

  「特定的刺激?」甄意蹙眉,「什麼意思,不太懂哦。」

  言格也放下了手中的勺子:

  「舉個例子。宋依在嬰兒時期,被一個貧苦的單身女人收養,母女相依為命。她14歲時,被強姦,母親自殺。這些,都是實驗中的變量,也就是刺激源。」

  甄意瞪著眼睛,好長時間沒反應,吶吶地問:「你是說她被強姦,她媽媽自殺,都是設計好的。」

  「對。」客廳的裝飾吊燈下,言格的臉色格外白皙,「並不是說他們會指使那些成年人去傷害宋依,指使她的母親自殺。而是說,他們會用比較潛移默化的方式,讓這些事情和這些人撞上宋依的生活軌跡。」

  甄意莫名渾身發涼。

  照這麼說,唐裳,唐羽,淮生,淮如都是一樣的遭遇。至於慼勤勤,慼紅豆,崔菲,她們很可能也是實驗對象,只不過她們被選擇的時候,不在孤兒院。

  「他們為什麼要做這些實驗?」

  言格抬眸看她,抿抿脣:「上次和你說過了,MSP認為這可以探索人的精神和意志,探索某些精神病種的發病機製,以便研究一些抑制或者引發精神病的藥物。」

  甄意莫名想起言格曾說:「所有的藥物都會現在人體上做實驗,再投放市場。」

  而這個機構......

  「他們的試驗範圍有多廣?」

  「沒有具體數據,因為太廣了。」

  甄意蹙了眉,難過地歎息:「被當作實驗品的人從來不知道自己的處境,還咬著牙和艱苦的命運做抗爭,好可憐。」

  言格深深看著她,漆黑的眼底閃過一絲心疼,她還不知道她也是實驗品。甚至是在年少就被判定為過早失敗的廢棄品。

  甄意歪頭凝神半刻,忽然察覺不對,立刻問:「結合這次『洋娃娃』案的催眠事件,電話裡的男人應該是MSP的成員吧?」

  言格「嗯」了一聲。

  「為什麼他要盯著我?」

  言格稍稍一愣,很快道:「他們了解實驗品的情況,卻不好從本人入手,只能從週圍的人推進了。或許,剛好你的生活工作和這些人有交集。」

  這樣的理由並不太讓人信服,可他很清楚,他說任何話,甄意都會無條件地相信。

  因此,他很不喜歡對甄意撒謊的感覺。

  可他別無選擇。

  他說完,甄意果然是信了,輕聲嘀咕:「不知道他和姐姐有沒有聯繫,我要告訴姐姐才行。」

  言格再度有些措手不及。

  甄心。還有一個最頭疼的甄心。

  是甄心把電話裡的男人介紹給甄意的。只怕甄心已經和他站到同一邊了。

  正在這時,甄意的電話響了。

  是陌生的號碼。

  不會又是那個人吧。甄意立時便有些緊張,看言格一眼,把手機放在茶幾上,推到他面前。

  言格瞟一眼手機屏幕,摁了免提鍵,傳來的卻是尹鐸的聲音,有些嘶啞,無力:

  「甄意,我需要你的幫忙。」

  -----------

  作者有話要說:關於拿人做精神實驗這種,其實某國政府做過,當然啦,沒這麼慘烈,主要就是讓被測試者失業啊,遭受一下不公啊,之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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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 chapter 87

  甄意和言格連夜趕去警局時,尹鐸正在審訊室裡接受詢問。

  推門進去,尹鐸面容清俊,沒什麼表情地靠坐在椅子裡,看了甄意一眼,神色復雜。

  甄意在尹鐸身邊坐下,與對面的季陽說:「我是尹鐸的律師。」

  季陽只道:「尹鐸是公職人員,我們有內部的審案流程。沉默權,在這裡已經不適合。」

  這個甄意很清楚。

  尹鐸臉色平靜,對甄意說:「只是拜託你做個見證。」

  警方有警方的見證人,而尹鐸相信的是她。

  甄意頓感滿滿的囑託和壓力,點了點頭。

  季陽開始詢問:「幾個小時前,警方趕到現場的同時,你也去過現場。當時一位開車離開的白領認出了你。」

  甄意有些意外,但還是站在尹鐸這邊,插嘴:「目擊者是看見尹檢察官進去嗎?」

  在那個關鍵的時間點上,「進去」和「出來」有很大的差別。

  季陽怎會不明白她的意思,淡淡道:「是進去。但兇手往往會有重返現場的習慣。」

  說完,他看向尹鐸,

  「你進門時,保安沒有看見你。至於那位白領,他沒有和你撞面,所以你不知道被他看見了。」

  尹鐸何其敏覺,怎會聽不懂他的暗示。他苦笑一下:「我進去時,剛好保安離崗。並不是故意躲過。」

  季陽說:「仁輔大廈是新裝修,監控器還沒來得及安裝,無法拍攝記錄樓裡的情況。可電梯裡有閉路電視。你是坐電梯嗎?」

  這句話顯然是明知故問。

  「不是。」尹鐸很鎮定,「我在打電話,所以走的樓梯。」

  這樣尋常的巧合放在此刻,變得耐人尋味。

  尹鐸補充道:「以這些情況來推斷我掩人耳目地潛入大廈,未免太牽強。」

  季陽知道尹鐸本身就是檢控官,不好對付。

  但他有備而來,問:「你上去之後,在沒有引起我們註意的情況下離開了,為什麼?」

  甄意抬眼,當時尹鐸在同一樓層,在黑暗裡看他們?

  「因為警方的人都已經到了,我的身份出現在那裡,並不合適。」尹鐸說。

  「尹檢控官,這正是我想問的,為什麼你會在案發後的瞬間出現在現場?你不是警察,不會接到報警,也無法知道那裡發生了什麼。即使知道,你要做的也是報警,而不是自己第一時間趕去。你如何解釋當時的行為。」

  尹鐸沒有立刻迴話,目光一挪,看向甄意,極短暫的一秒,便收回去了。

  甄意不明所以。

  「有人打電話叫我過去。」

  「叫你去幹什麼?」

  「說……」尹鐸語氣變緩,「我的一個朋友有危險,讓我去救她。」

  「這位有危險的朋友是楊姿嗎?」

  「不是。」

  「是誰?」

  尹鐸沉默不答。

  「那給你打電話的人是誰?」

  尹鐸揉了一下眉心,很輕地呼了一口氣:「我不知道。」

  「不知道?」季陽臉色嚴肅,「作為一個辦案多年的檢控官,接到陌生的帶有犯罪信息的電話,不問清楚緣由就冒失地跑去現場,不通知警察。

  你用這種說法來為自己開脫,可信嗎?」

  法庭上口才極佳的尹檢控官,此刻無言以對。

  甄意隱約猜得到是怎麼回事了,替尹鐸難過,再度打斷,問季陽:

  「是誰報的警?」

  「電話裡,他說是巡邏的保安。」季陽臉色不動,「但我們查過,大廈的保安都說他們不知情。所以……」

  報警的就是嫌疑人!

  可警察趕到時,楊姿尚未窒息而死,這說明嫌疑人很早就報警了,甚至很可能在甄意上樓時,警察就已經在趕去的路上。

  為什麼對楊姿手下留情?

  甄意問:「查過報警電話嗎?」

  「國際掩號,每秒鐘都在變地址。」

  「果然是這樣。」甄意說,「事情發生在我的事務所。雖然我不是被電話叫去的,但我上樓後的確接到了一個不顯示號碼的電話。相信司警官已經查過了。我猜,那個號碼分別給尹檢控官,我,還有報警熱線打過電話。

  那個人就是嫌疑人。所以,我相信尹鐸說的話,很可能是嫌疑人叫他去的。」

  其實,她隱約感覺到,尹鐸說的那個有危險的「她」就是自己,這叫甄意心裡難受。他是以為她有危險才趕去,不報警是為了給她留深刻印象。

  此刻被審問,他卻不好說出口。

  但甄意的這種說法,季陽並不太贊同:「尹檢控官沒有不在場證明。」

  「我在附近的皇后公園裡跑步。」

  「沒有人能證明。」

  甄意聽言,蹙了眉:「季警官,你現在說的這些根本就不足以懷疑尹鐸。」

  季陽抬了一下眉梢,不答她,繼續質問尹鐸:

  「鄭穎來HK給死者家屬道歉前,給你打過電話。」

  「是。她還只是個孩子,是我鼓勵她走出來,勇敢面對公眾的指責,用行為改變自己,請求大家的原諒。」

  「這麼說來,你很清楚她的行程,知道她會來HK。」

  尹鐸不答。

  「楊姿呢,聽說和你關係不淺?」

  「什麼意思?」

  「之所以對楊姿手下留情,應該有兩個原因。一,她只是替淮如隱瞞辯護,真正該受到處罰的是淮如,所以楊姿不用死;二,你對她有私人的感情,和她發生性關係後,不捨得殺死她,所以立刻報警了。」

  之前尹鐸還能淡定,可聽到第二個指控,他再也忍不住,瞠目:

  「私人感情?呵,有些事我不想說,但......」

  他靠進椅子裡,氣極反笑,

  「季陽,我的確認識這次的受害人楊小姐。她在工作中對我有過多次暗示,短信郵件更不用說了,你可以去查。如果我想佔她的便宜,根本不用等到現在,更不用搞得這麼復雜。一句話她就會自己送上門!」

  他厲聲說話,又覺自己失態,尤其最後一句話。

  他無力地摁住眼睛,聲音低下去:「抱歉。」

  季陽不為所動,抓住線索,敏感而冷淡地問:「你的意思是她喜歡你?」

  尹鐸搖頭:

  「不是,她喜歡的是一種虛像。沒有真心,只有虛榮。她喜歡的不過是一種拿得出手,能讓人艷羨的感覺。符合這種條件的男人,她都會喜歡。」

  季陽眼神幽幽的,語氣變緩:「聽你這麼說,你似乎對女性非常謹慎。」

  幾秒的安靜,

  尹鐸眸光變深:「你想說什麼?」

  「成長的過程中沒有母親的角色。你認為,這對你的交友和看待女性的方式,有什麼影響?」季陽再度面無表情,換了十足冷酷的審訊人姿態,

  「是否讓你對女性,尤其是與女性的性交行為,既好奇又緊張?」

  這樣赤裸的剖析,讓甄意頭皮發炸,尷尬而窘迫。

  審訊室裡極其安靜,空氣緊繃成了絃。

  尹鐸的手掌摁在桌子邊緣,緩緩地,用力地,握成了拳頭。

  他盯著季陽,聲音很沉:「你調查我?」

  季陽不答,鐵著臉面,無情地揭發:

  「在給嫌犯進行心理畫像時,我曾懷疑,此次連環殺人案的兇手是陽痿,或者是女人。可楊姿受害後,我們更加確定了之前的畫像結果。他對女人的身體好奇而敏感,前幾次只是用假器具模仿性交,這次終於忍不住親自上陣。」

  「尹檢控官,你現在28歲,年輕有為,英俊有魅力。請問,你談過幾個女朋友?和女人發生過性關係嗎?」

  直接,野蠻。

  尹鐸咬著牙,下頜緊繃了起來,一聲不吭地盯著季陽。

  甄意坐在一旁,莫名頭疼。這種被人抽筋剝皮地分析審問的感覺,她可以想像到有多屈辱淒慘。她一個旁觀者都快受不了了。

  可作為審問者,季陽的力度只會越來越大,他的語調也漸漸發力:

  「你的父親是一位消防員,18年前在燕角區一次特大火災中救人犧牲。

  那場火災一共燒死6名消防員。他們的死不僅是因為大火,更因為路線判斷出現失誤。作為中隊長,你父親工作失職,難辭其咎。其餘5人都是烈士,唯獨你的父親死後還揹負了處分和罵名。

  但你一直不肯相信你父親是罪人。當上檢控官後,一直調查當年的事情。終於,到18年後的今年,當年的真相浮出水面,是如今的消防署長為了推責,讓你父親做了替死鬼。

  尹檢控官,這就是你的刺激源!」

  一番激烈訓責後的寂靜裡,甄意呼吸困難。沒料到從來優雅開朗,笑容溫和的尹學長竟有這種經歷。

  尹鐸細長清亮的眼睛裡閃過一絲水光,轉瞬即逝。他竭力平靜著,緩慢而用力道:「我一直都相信我的父親。所以,真相的曝光,刺激不到我。」

  「引發當年大型火災的,是工廠宿捨樓裡的一個員工,她違規使用大功率電器,放著超負荷的燒水器在宿舍,自己跑出去玩。後來,她並沒有受到刑事問責。」

  季陽根本不理他的解釋,氣勢十足道,

  「受到這樣不公平的待遇,你心裡一直懷有仇恨。相依為命的父親活活被燒死,卻無人償命;還要經受最殘忍的指責和怪罪。」

  季陽大勢地逼問,想壓倒他:

  「尹檢控官,你其實痛恨你見到的所有的假象和不公。法律上無法懲罰的罪犯,你想親自懲處嗎?」

  「沒有。」尹鐸濃眉之下,目光深而狠,在和對面的人較勁,「雖然會痛恨,但不會想親自懲處。我父親說過,即使是對待罪犯,也要用公平昭然的方式!」

  「這的確是你小時候從父親那裡學到的,所以你在人前一直光明向上。」

  季陽的審問幾近殘忍,「可你父母親的事情對你的影響呢?

  父親慘死,含冤九泉;

  母親過早地拋棄你,你失去父親後千辛萬苦去找她,她已有了新的家庭,將你拒之門外。她騙你說帶你去遊樂場,結果把你扔在摩天輪下,偷偷離開。那晚刮了颱風,遊樂場員工來救你,你抱著欄桿不肯走,說要等媽媽。這件事甚至刊登在了報紙社會版上。」

  甄意驚怔,盯著尹鐸,看著他死死咬牙,卻忍不住下頜緊繃著顫抖的樣子,竟憐憫得心疼。

  她想喊停,可季陽的聲音愈發冷酷,語速極快:

  「尹檢控官,這些遭遇已經足夠摧垮你父親在你幼時為你樹立的世界觀。

  你痛恨因失誤害死公職人員卻逍遙法外的人;你渴望得到女性的關懷,卻害怕她們的欺騙與拋棄!

  尹鐸,這就是我們對這次連環殺人犯的畫像,而你,正好符合這所有的一切!」

  「夠了。」

  尹鐸極低極沉地吐出兩個字,黑色的眼睛死死盯著季陽,早已蓄滿了淚水。

  他的拳頭用力握著桌沿,力度之大,讓桌子都在輕輕地顫抖。

  他一字一句,狠狠道:「我不管你們的學說是什麼,也不管你們所謂的幼時經歷會如何影響一個人的性格,如何讓他扭曲成為反社會。

  你說的這些狗屁東西!我都不知道,也不想去了解!」

  慘白的燈光下,尹鐸臉色血紅,深邃的眼窩裡淚光在晃,一漾一漾的,

  這個一貫儒雅從容的男人,此刻在顫抖,聲音沉如鐵:

  「我只知道,對!這個世界上,的確有些人在受到不公正和淒慘的遭遇後,變成嫌疑人,報復社會,報復無辜;

  可是,這個世界上,還有另一群人。

  他們堅韌,他們不屈,不會被命運打倒。他們在遭受不公的對待後,格外珍視公平的含義,會成為與前一種嫌疑人截然相反的人!

  他們會成為抓捕嫌疑人的人!」

  字字鏗鏘,落地有聲。

  語畢,一片死寂。

  他低沉、傷痛、卻堅定的話語還在審訊室裡迴蕩。

  甄意眼中含了熱淚。

  是啊,正是這樣。

  總有人說環境決定人性。殊不知,在相同的惡劣環境下,有人選擇輕易地墮落,有人選擇痛苦地涅槃。

  正是因為有後面這一群人,這個世界才永遠充滿希望,永遠振奮人心。

  落針可聞的寂靜裡,季陽沒有再開口。

  他目光不移,註視著尹鐸忍怒而強韌的眼神,對視很久,終於道:「我們還會繼續調查,最近,我們會監視你的行蹤。請你配合。」

  今晚的審訊就到此為止了。

  甄意扭頭看尹鐸,他依舊維持著僵硬而決絕的姿勢,沒有動靜。

  #

  走出審訊室,甄意拿袖子輕輕蹭了一下眼角的淚,回頭想和尹鐸說什麼,尚未轉身,身後的男人已上前一步,從背後擁住了她的身體。

  他低頭壓在她的肩上,在房間裡含著的眼淚全砸進了甄意的脖頸裡。

  她陡然愣住。

  「甄意,就一下。」他聲音嘶啞,強忍著,卻帶了極淡的一絲傷感,再也沒了在裡邊談話時的冷靜。

  那場揭傷疤式的審訊已經讓他鮮血淋漓。此刻,這個男人脆弱而無助。

  甄意再度眼中泛淚,她能感覺到他週身散發的痛苦氣息。他在一次讓她看見,多少人,就是這樣堅強而拼命地或者。

  只是,很快,走廊那邊傳來她熟悉的腳步聲,

  言格走了過來。

  看到尹鐸緊擁著甄意埋頭在她肩窩療傷的一幕,他愣了一下,漸漸,眉心微微蹙起,看得出不樂意。

  默默無言地看甄意幾秒,見她只是為難地做表情,卻不掙脫尹鐸。言格輕輕瞇了眼,不樂意變成了不高興。

  可他也不能說什麼。看她半晌,很不滿意地插著兜轉過身去了。

  結果......也不走,就那樣站在走廊裡,拿背對她。以此表示......他不看她。

  甄意:「......」

  最終,尹鐸鬆開甄意,對她說了句簡短的「謝謝」,便離開了。

  甄意得到解放,立刻跑上去摟言格的胳膊。他斜她一眼,語氣倒平靜,說:「19秒。」

  居然計時......

  甄意小聲解釋:「他難過嘛。」

  言格:「季陽警官也在,尹鐸檢控官為什麼不抱他?他比較高大,從心理上講,抱起來更有安全感。」

  甄意:「......」噢,老天。

  跟他講不清,索性岔開話題,裝模作樣打了個哈欠:「啊嗚,好睏呀。」

  言格果然轉移了注意:「那趕緊回家吧。」

  #

  甄意的確是累慘了。

  才一進門,她就扭啊扭地解內衣,從袖子裡拉出來往梳妝臺上一扔,隨即便往床上撲。手腳並用地上了床,裹著被子一滾,就沒動靜了。

  言格:「......」

  他看一眼她小小的粉粉的內衣,又看看她。

  檯燈光朦朧,她倒下不過幾秒,居然瞬間就睡著了。她一貫如此,睡眠極快,不出一會兒,呼吸就清淺下去。

  言格坐在床邊看了她很久,最終輕輕地摸摸她的額頭,喚她:「甄意?」

  「唔?」她在尚淺的睡眠裡條件反射地應答。

  他柔和道:「先洗個臉再睡?」

  「唔。」她懶洋洋地睜開眼睛,像是剛被他吵醒的樣子,委屈,帶著一點兒脾氣,「你讓我睡一下嘛,就一下。」

  黑黑的眼珠哀哀地盯著他,像隻祈求抱抱的小鬆鼠。

  他是拗不過她的,輕聲道:「好。」

  哎......還是打水過來給她清洗吧。

  沒起身,不想她一把拉住他的手,瞇著眼,抿唇笑了:「你答應我了,讓我睡一下。」

  「......」他反應過來,她說「你讓我睡一下」有另一層意思。是說睡他。

  嗯,又被她調戲了。

  睡到半路都能醒來調戲一把,他真服了她。

  可她或許是真的累了,並沒有後續,又閉上了眼睛。兩隻手還懶洋洋地抓著他。

  他坐在床邊,拇指輕輕撫摸她的手背,暫時不太想起身。忽聽她朦朦朧朧地咕噥:

  「言格?」

  「嗯?」

  「你不要吃醋,我最喜歡你。也只喜歡你。」她閉著眼,嗓音模餬。

  他的心悄然無聲:「嗯,我知道。」

  想了想,俯身靠近,在她眼睛上落下一吻,很輕,很緩,很深。

  她卻覺得癢,他才起身,她爪子一扒拉,揉揉眼睛,把他的吻揉掉了。

  「......」

  床上,她調整睡姿,滾了一個圈,夢裡想起什麼,又小聲咕噥:「言格,我們幫幫尹學長好不好?」

  「......」

  某人再度蹙了眉,在心裡默默糾正:你應該說幫幫你的當事人。當事人。

  言格起身去洗手間打了水,浸濕了毛巾,把她的臉清洗了兩遍。她被打擾了,在夢裡不太滿意,腦袋滾過來躲過去地直哼哼,他費了半天的勁才弄好。

  又給她擦擦手,洗洗腳,總算弄乾淨了,蓋好被子。

  她早已睡熟,睡顏安寧。

  把毛巾和水盆放回原位後,言格打了一個電話:

  「季陽先生,現在想請你去一個地方。」

  #

  仁輔大廈10層的工作室外,還拉著警戒線。

  凌晨5點半,走廊的燈已經修好。一路上非常明亮。

  言格過去時,季陽已經在現場等候。

  一見言格,他便開門見山地問:「你說這次的連環殺人是兩個案子?」

  「對。俱體的情況,我在電話裡和你說了。之前的『衛道者』案我不清楚,應該如你的畫像所說。但鄭穎和楊姿的『洋娃娃』案都用到了催眠。這兩人的案子,和前面你們調查的那個案子不同。」

  季陽沉吟半刻:「可鄭穎與楊姿,她們兩人和前幾起死者的死狀一模一樣。」

  「真的一模一樣嗎?」言格平淡地問,

  「鄭穎的死亡現場是密室,其他都在開闊的地方。鄭穎的裝扮顯然比前幾起精心而華麗,另外......」

  言格扭頭,指了指工作室的那面鏡子,和上邊的血紅色圈圈,那正是楊姿被吊的地方:

  「這個圖案和鄭穎死亡現場的一樣,可據我所知,前邊的幾起案子雖然也有血環,卻不是這個樣子。」

  言格說:「而且你也應該感覺到了,以『衛道者』的身份對鄭穎和楊姿實施懲處,這實在有些牽強。鄭穎她已經得到了死者家屬的原諒;而楊姿不過是幫淮如打了官司。傷害這兩人的理由並不充分。」

  季陽沉默良久,終究是歎了口氣,承認錯誤:「你說的很對。這很可能就是兩個案子,一個是『衛道者』,一個是『洋娃娃』。

  說起來,『衛道者』的案子在上半年每個月發生一起,非常規律,6月份最後一次犯案後,就中斷了。

  現在是11月。『洋娃娃』案出現了兩個受害者,相隔不過3天。」

  言格稍稍擰眉,問:「有個問題我不太懂,想請教你。一般來說,連環殺人停止他的規律,是為什麼?」

  「心情改變,突然相通,意外死亡。都有。」

  季陽靠在牆上,歎了口氣,

  「其實,連環殺人案的破案率並不高。尤其是那些非仇恨、無法從死者社會關係查詢的類型。而單獨的心理畫像只能找一個大緻的範圍排查或剔除,卻很難鎖定。」

  「比如上半年的『衛道者』案,符合嫌疑人畫像的公職人員,在HK範圍內有近20個。只不過,這次鄭穎和楊姿的案子,讓我們把範圍縮小到了尹檢控官身上。」

  季陽揉揉眼睛,這幾天連續熬夜,累壞了,道:

  「審問尹檢控官的時候,心裡很難受。可作為審訊人員,不能有半點同情。因為不到最後一刻,誰也拿不準同一戰壕的戰友究竟是好是壞。」

  這點,言格是明白的。

  「那接下來,警方該怎麼辦?」

  「如果是『衛道者』的案子,很可能只能等他下一次犯案了。」季陽說。

  言格點了一下頭:「鄭穎和楊姿的案子呢,你可以拋棄之前的誤解,重新分析一遍嗎?」

  陽:「什麼意思?」

  「我在想,這兩個案子會不會有一些私人的因素在裡面。如果是這樣,就會比較容易鎖定嫌疑人。」

  「私人因素?」

  「對。之前的『衛道者』案,尹鐸檢控官非常符合你們對嫌疑人的畫像。可你們沒有證據。而這次的『洋娃娃』案,每個受害者都和尹鐸聯繫起來。鄭穎給他打過電話,楊姿對他有過暗示。」

  季陽一愣:「你的意思是?」

  「可能有人知道了『衛道者』案的嫌疑人名單,於是模仿那個案子,用兩個和尹鐸有關係的受害者,來栽贓嫁禍他。」

  季陽也覺得棘手了:「如果是那樣,範圍就大了。檢控官這個職業,本身就容易樹敵。」

  言格的思路異常清晰,問:「這兩個案子和之前『衛道者』殺人的受害者有沒有什麼不同?這些不同的點,應該就可以透露出罪犯的信息。」

  經言格一提醒,季陽立刻高效思索起來:「不同......」他稍稍一愣,立刻道:「尺寸和潤滑劑。」

  言格沒太理解:「什麼?」

  「上半年的『衛道者』殺人案,凶手用到的都是仿真型號的假陰莖,大小仿真且統一,沒有潤滑劑。但『洋娃娃』案子裡,鄭穎用到的假陰莖是最大號尺寸,用了潤滑劑。」

  言格:「......」

  這次要找的,是一個有著巨大號丁丁的男人?

  季陽也覺得古怪,沉默半晌,忽然緩緩道:「等一下。」

  清晨的曙光從窗外灑進來,連續工作幾天的季陽,此刻眼睛裡已經有了血絲,目光卻依然灼灼有神。

  安靜的清早,他的聲音緩慢而有力:「這......通常是女人的幻想。」

  言格蹙了眉,沉默半晌,忽然想到什麼。昨晚離開現場時的那種怪異感,此刻終於......

  他回頭,看著懸掛楊姿的繩子,一端繫在牆壁上。那個高度......

  他走過去,那是從上到下一排木棍裝飾。案發後,他趕來的時候,沒有看到楊姿的情況,但此刻從殘留的繩子上,他大緻可以看到:當時,楊姿脖子上繫著繩子,繩子繞過了中間一條木棍,又拉下來繫到底端。用力拉扯後,固定住。繩子太長,還剩餘了很長一截。

  繩子繞過的是中間的一條木棍,而非最高的一條。

  他站在牆邊,伸出手,非常容易就觸碰到了最高的那條木棍。他想,如果是甄意在這裡,蹦起來只能剛好夠到中間那一條......

  季陽看到言格的動作,一下子也明白了:「真的是女人!」他完全愣住:「可受害人楊姿說,她和嫌疑人有交流啊!」

  言格緩緩把手收回來,放進兜裡:「一個好的催眠師,能用假的東西,讓被催眠者產生最真實的記憶。」

  季陽張口結舌,今天算是開了眼界,他還從來沒有遇到過這種情況。一個女人用假的陰莖和潤滑劑,用語言催眠欺哄另一個女人,讓那個女人產生了最讓自己開心的幻覺。

  這種場景真是......

  因為已經有了受害者的親身「感覺」和口述,所以嫌疑人收走了假的男性陰莖,讓眾人更加確定嫌疑人是男人。

  ......這個女人太可怕了。

  季陽:「尹鐸檢控官潔身自好,不太可恨招緻致女人這樣深刻的仇恨。」

  言格則深深蹙眉,自言自語:「有一件事情,我覺得很奇怪。嫌疑人給鄭穎催眠,讓她自殺,自己則遠離現場;可在楊姿這裡,她親自來現場。而且報了警,沒讓楊姿死。為什麼?」

  季陽也想不通,可,他畢竟是旁觀者,沉默半晌,隱隱感覺到了不對:

  「言醫生,嫌疑人要的,是不是受害者的口述?當時......甄律師深受刺激,情緒失控......」他立刻反應過來,「她要報復的不是尹鐸一個人,而是尹檢控官和甄律師!」

  言格一愣,該死,他竟然忽略掉了最關鍵的一點。

  嫌疑人故意把楊姿帶到甄意的工作室來,他一開始只是以為MSP的那些瘋子搞鬼,可其實沒那麼復雜,那就是最簡單的一起報復事件。

  報復尹鐸,報復甄意。

  比起殺死甄意的好朋友楊姿,讓她的好朋友活下來,讓她知道她的好朋友在意淫她的男人,讓楊姿受盡羞辱從此記恨仇視甄意,甚至傷害她。

  他的心忽然就有些發涼,像漏了風。

  早晨的第一束陽光從窗外灑進來了,他卻感覺不到半點溫暖,也不理季陽,拔腿便往外走去,一邊走一邊摸出了手機。

  淮如!那個瘋女人!他早該想到!

  #

  甄意抱著被子,滾成一個團,睡得香甜。

  迷迷濛濛中,聽到自己歡快的聲音:「甄意~~你男人電話~~快來接呀~~~」

  唔?她睡了不足一個小時,哪裡醒得過來?

  她男人不就在她身邊麼......她閉著眼睛,伸手抓抓,空空的。那聲音還在唱:「甄意~~你男人電話~~快來接呀~~~」

  她太睏了,朦朧地睜開眼,瞬間猛地一驚,彈跳著往後一顫,睡意全無。

  面前一面鏡子,上面畫了血淋淋的環,鏡子上還掛著一個碩大無比的假男性陰莖!

  她的心因為驟醒和驚嚇,劇烈地跳。

  拉著窗簾,清晨的臥室裡還很昏暗。

  鏡子裡,她面色驚恐,臉色煞白,脖子上......繫著一個蕾絲項圈,另一端......

  她的心幾乎要從嗓子裡跳出來,緩緩回頭,就見床頭坐著一個女人,殷紅的嘴角掛著一抹奇異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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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4 09:32:17 |只看該作者
86. chapter 88-1

  甄意大驚,一下子從床上跳起來,可她忘了脖子上繫著項圈。

  淮如手中繩子猛力一扯,甄意一下子摔趴在床上。

  繩上力道太大,甄意又噎又哽,喉嚨巨痛,像一瞬間被扯斷了脖子,想呼痛都發不出聲音。

  可比起疼痛,更叫她難以忍受的是羞辱。

  她抓住脖子上的項圈,用力撕扯,卻扯不下來。而淮如再度猛拉手中的繩索,把甄意扯到面前,另一隻手掌捂向她的口鼻。

  甄意一駭,反應極其敏捷地打了個滾,一腳踢向淮如的手。

  大幸!踢中了!

  「辟啪」一聲清脆,玻璃摔在地上破碎開來。

  甄意條件反射地往床下跳,眼見淮如再次要扯那繩索,她索性發力,一把抓住繩子,蹦下床去。手勁加著重力把淮如驟然扯倒在床上,可繩子的另一端繫在她的手上,牢牢的沒鬆開。

  眼見淮如要爬起來,甄意返身撲去,拿繩子繞住淮如的脖子,用力拉緊。

  淮如很快便覺僅剩了出去的氣,她抓著繩子劇烈掙扎踢打。

  甄意死不鬆手,心裡也是怕的,身子不住地顫抖,雙手卻死死抓著繩子,咬牙道:「淮如,你很喜歡這樣殺人嗎?你很喜歡這種感覺嗎?!」

  她拉著繩子,把淮如的頭狠狠甩到床上,

  窒息的感覺幾乎把淮如逼瘋,她像一個溺水的人,拼命抓取掙扎,手指順著繩子猛地往甄意臉上一抓,指甲立時在甄意臉上摳出一條血痕。

  甄意痛得捂臉,淮如立即掙脫開,連滾帶爬跑去床的另一端,捂著胸口猛烈呼吸。

  甄意摸到臉上的血,恨不得立時殺了她!想要衝過去,卻隱約聞到了一股香甜的氣味,在室內彌漫。

  剛才摔碎的玻璃瓶。

  甄意知道這是言格說的安定劑,輔助催眠的。

  剛才在驚恐中只知逃命,此刻冷靜下來,什麼都明白了。因為明白,所以胸腔裡的憤怒如翻江倒海,如何也抑制不住:

  「淮如,你用這樣下流下作的方法殺人,殺女人,你真是噁心至極!齷齪透頂!」

  淮如捂著發痛的脖子,扭過頭來,陰狠地盯著甄意。

  這次,她用更烈的力氣抓住繩子一扯,撲住甄意的肩膀把她摔在床上,猛地一坐,壓去她的肚子上。

  甄意痛得眼冒金星。

  又聽淮如罵道:「我殺鄭穎,傷害楊姿,都是你們的錯。是你們逼我的。如果我不是想報復你們,她們也不會受傷害。」

  「你自己是好是壞,和別人沒有任何關係。你以為這麼說會讓我內疚嗎?休想!」甄意側身一滾,把她從自己身上掀下來,狠狠一腳踹向她的胸口。

  淮如被踢中,一下子滾去床腳。她半跪在床眼,捂著沉悶巨痛的胸口,緩緩抬起頭來,眼神陰鷙:

  甄意氣得罵:

  「畜牲!是你殺了林涵,是你殺了許莫。殺人償命,終身監禁已經是便宜你了。你根本沒資格報復我和尹鐸。」

  手機再度響起:「甄意~~~你男人電話~~~快來接......」

  淮如抓住手機,奮力砸去牆上,手機乒乓摔落地上,不叫了。

  「沒站在我這個位置,你也根本沒資格說我!」淮如暴怒,撲過來。

  甄意猛踢她的腹部,沒想淮如像隻發狂的動物,硬生生捱了她幾腳,仍是衝上去死命掐住了甄意的脖子,將她壓倒,騎坐在她身上。

  淮如雙手死死掐住甄意的脖子,落地窗外的風吹得她的頭髮張牙舞爪,像地獄的魔鬼,她眼睛瞪得滾圓,像要從眼眶迸出,嘴角抽搐,激烈道:「林涵是許莫開槍殺死的,他本來就要死了!還有許莫,他這種人不是該死?!」

  甄意已不能呼吸,奮力要把她從自己身上推下來,但淮如坐在她的腹部,她無處發力;手指拼命抓她箍在脖子上的手,可淮如全身的力氣都在手上,帶著重力死死扼著她的喉嚨。

  甄意雙手狠狠抓,把淮如的手背抓出了滿手的血痕,可這人像是瘋了,感覺不到疼痛似的,手掌像鐵鉗紋絲不動,面容扭曲地盯著痛苦掙扎的甄意:

  「我是被逼的,是這個社會對不起我。如果我的弟弟健健康康,如果這世上那麼多人,有一個幫我一把,我都不會是現在這個樣子。你以為我願意做這些事情嗎?!你有什麼資格站在道德制高點上指責我俯視我?」

  甄意什麼也聽不見了,空氣,空氣!

  她的肺憋得要爆炸了!

  她的手鬆開了淮如,滿手血汙地四處藪索,尋找救命稻草一般,猛地抓住了床邊的鏡子。

  她抓住鏡子,用力往床頭一砸!

  刺耳的破碎聲宛如救命的天籟。她握住一塊大碎片,使盡最後的力氣往淮如臉上刺去!

  玻璃碎片鋒利如刀,在淮如臉上劃出深深一道傷口,皮肉翻開,甚至露出顴骨處的森白。頓時鮮血直流。

  「啊!」淮如厲聲慘叫,捂住臉。

  甄意猛然宛如浮出水面的人,空氣像不可阻擋的氣流,開閘般湧入胸腔肺泡,她嗓子痛得猶如火燒。

  她猛地大口呼吸,又怒又恨,抓住碎片狠狠刺向淮如的胸口。

  後者瞬間彈跳,蹦下床,抓著繩子狠狠一扯。甄意一個趔趄,從床上滾了下去,撞到落地窗上。手中的鏡子片摔成碎末。

  淮如一手捂著噴血的臉頰,目光凶狠怨毒如蛇,像恨不得把甄意生吞活剝。

  她目光一掃,抓起陽臺上的歐式椅子,狠力朝甄意頭上砸去。

  甄意倒在地上,已無處可躲,條件反射地拿手抱住頭。椅子如重錘砸落,甄意頓覺手臂肩膀粉碎般的劇痛,痛徹心扉。

  淮如抓著椅子,對著倒在地上的甄意,一下,一下,死命地砸,落地窗上,玻璃一點一點地滲出裂紋,像綻開的雪花。

  她滿臉血汙,凶惡地尖叫咒罵:

  「說我畜牲!你是什麼東西!

  你和尹鐸,你們命好,都是受了教育的有錢人。如果你們生下來是我這樣的境遇,你們連我還不如!你們聯合起來設計我,騙我入套。你們都不是什麼好東西。」

  甄意縮在牆角,長髮遮面,已經沒了動靜。

  淮如用力把椅子扔開,一把將甄意從地上揪起來,瘋狂地斥罵:

  「站在高處俯瞰眾生的感覺很好嗎?那麼喜歡維護正義,為什麼不多幫幫在底層掙扎的人?哈,因為那樣太平淡了,哪裡比法庭上攻擊別人毀滅別人,看著被告絕望痛苦更暢快得意?

  甄意,當眾羞辱我的感覺很好嗎?很痛快嗎?」

  可甄意沒有聽見,她嘴角帶血,臉色慘白。

  淮如把她甩在床上,嘴角浮起一抹陰邪的笑:「我也讓你嘗嘗被人羞辱的痛苦!」

  她轉身去看,鏡子碎了。她帶來的假陰莖不知掉去了哪裡。

  淮如伏低身子,探頭往床底看,那東西滾到床下去了。

  她伸手去勾,沒想身後隱隱傳來細碎的聲音,是有人踩在玻璃碎片上的悉窣。她還沒來得及回頭,一把椅子狠狠砸中她的腦門。

  淮如摔倒在地上,好幾秒內,都沒有反應。

  甄意還想擊打,可手臂痛得像有刀在割肉,而且她精疲力盡,打不動了。

  她握著椅子,緩緩退後,和淮如保持著距離。

  良久,淮如低著頭,緩緩坐起來了,緩緩呼吸著,隔了很久,緩緩轉過頭來,臉色異常潮紅卻寧和,像剛吸過鴉片一般狂熱而詭異。

  甄意愣了好一會兒,猛然意識到,一開始淮如滾去床那邊深呼吸,一定是吸入了過量的藥物,現在要發作了?

  甄意握了握手中的椅子,再度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

  她站在落地窗邊,

  清涼的秋風從窗外吹進來,她全身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冷得透心涼。

  想起之前淮如說的話,甄意陡覺空前的頹然和荒廢。

  有些人,你可以給她法律的製裁,可以送她公平的審判,可以監禁她一輩子,可她扭曲的觀念和想法,你永遠無法改變或教化。

  且有一瞬間,她甚至搞不清楚淮如最後控訴她和尹鐸的話究竟是歪理還是正中要害。

  現在的心情,不太對啊。

  甄意覺得,她是不是也吸入了地上打碎的藥物。

  淮如站起身了,甄意稍稍驚懼,望著淮如筆直而幽深的眼神,她莫名地想,淮如怎麼會有如此深的仇恨,是天性偏激,還是有人用催眠給她強化了這種仇恨的意識?

  淮如臉上開了一道口子,還在流血,可她似乎感覺不到了,一步步朝甄意緩緩靠近。

  「甄意,你難道不該謝謝我?我讓你看清了你的閨蜜,她的性幻想對象是你的男人。聽著她在警察面前描述她和言格的恩愛,你噁心嗎,難受嗎?你當時是不是很想殺了楊姿?」

  甄意臉色微變。

  淮如微微笑了,「看見沒?你和我一樣。你也有恨不得誰去死的心情。只不過要看那個人那件事有沒有觸及你的底線。現在,你還要說你和我不一樣嗎?」

  甄意仍是不語,不對,這些話不是淮如說的。

  這樣的語氣,很像另一個人,電話裡的那個人。她看著淮如陰森的眼睛和扭曲的臉頰,莫名覺得她看到了另一雙更冷幽的眼。

  眼見淮如還要靠近,甄意陡然一腳踢到她身上,把她踹開。這動作帶動她嘴角又出血了。

  她擦了一下嘴邊的血,惡狠狠道:「淮如,別把我和你比!我和你不可能一樣!即使心裡會有怨恨,可那都是普通人會的情緒,很快就消失了。我不像你,我不會傷害任何人。」

  淮如踉蹌著後退到陽臺上,捂住肚子,靠在欄桿,哈哈地笑了起來:「不會傷害任何人?哈哈,甄意,你真有臉說這種話?」

  甄意手腳都在抽筋發軟,她竭力掙著身體,不讓她看出破綻。

  「甄意,你連你最愛的男人都傷害,你還有誰不敢傷害的?你比我還噁心。」淮如哈哈大笑,「只要是觸犯了你的利益,你誰都敢下手。你還有臉說這話,哈哈,太可笑了。」

  甄意隱隱蹙眉,狐疑看著她,不明白她又哪裡不正常,發神經了。

  可即使知道她是胡說,甄意也無法忍受:「淮如,你亂說什麼?我最愛的男人是言格,我從來沒有傷害過他。」

  淮如盯著她,安靜了一秒,陡然爆發更大的哈哈笑聲,笑得更加大聲,更加凶了,彷彿聽了天大的笑話:

  「你以為那些恥辱的事情,你否認就真的不存在了嗎?否認,其他人就不知道了?8年了,現在再次看著他出現在你身邊,在你和其他人歡聲笑語的時候,在你被別的方向吸引註意的時候,他一直看著你。

  看不見這個世界,只看得到你。

  呵,每當看到這種情景,我真是想笑。哈哈,真的好好笑啊。

  甄意,在經過你對他做的那種事情後,你怎麼還有臉出現在他的生活裡。怎麼還有臉再追他,再恬不知恥地享受他的愛?」

  甄意的眉心深深蹙起,身體各處痛得鑽心,卻不及此刻心頭的不適:「淮如,是我剛才把你的腦子打壞了嗎?你衚說八道些什麼?」

  「還裝。甄意啊,我一直以為敢作敢當呢?」淮如搖著頭,臉色很空洞,含著冷笑,像在敘述一個別人給她設定好的故事,

  「KTV失火,他回去找過你。你後來平安無事,約他去你們相遇的公車站見面,和他分手,他不能接受,在公車站呆了一下午。那天在刮颱風呢,那麼大的暴風雨,我們這些同學經過喊他,他也聽不見。後來,或許他想不通,不想分手,就去找你。你表姐說,你去泡酒吧了。

  他又找去酒吧。

  他很討厭那種地方,卻還是一家一家地找你。你卻和一群混混在一起。他拉你走,你甩開他;他也不說話,一遍一遍地拉你。你打他,踢他,他也不鬆手。你叫你的混混朋友打他,他也爬過去握住你的腳踝不鬆開。你們就繼續打,把他扔在垃圾堆裡,揚長而去了。」

  甄意一動不動,靜靜看著她,不明白她從哪裡編造了這些鬼話。

  「你們把重傷的他扔在那裡就不管了,知道後來他發生了什麼嗎?」淮如臉上浮起詭異的笑,

  「那附近那麼亂,GAY,流氓,下三濫,各種人都有。呵,他真是一個很漂亮的少年啊!」

  這句話的意思......甄意懂了。

  心,一瞬間,像被掏空,冷風呼嘯著往裡面灌,冰涼透骨,沒了知覺。

  即使她認為不是真的,可聽到別人這麼說,只要一想到那種畫面......知道是假的,她也痛得腦子好似炸開,耳鳴轟隆。

  「你胡說,從來就沒有發生過這種事。」甄意緊緊握住了拳頭,早被玻璃割傷的手,鮮血淋漓,可她感覺不到了,身上的痛千倍萬倍也牴不過心口的痛,拳頭擰得咯咯響,

  「你汙衊我無所謂,不準你用這種話中傷他!」

  言格被人......

  不可能?那種事她想都不敢想。

  只是一想,她的心都痛得活生生死去,像有人拿刀狠狠地刺,週而復始,永不停歇。

  她立在陽臺上,立在秋天冰冷的風裡,瑟瑟地直發抖。

  不會,不可能有這種事。

  她不記得,她沒做過。他也不可能遭遇到這種事。

  這種比女人被......還要恥辱的事,不可能發生在她最愛的言格身上。不可能發生在那個乾淨又沉默的男孩身上。不可能。

  「沒有!」她堅決如鐵,心痛得麻木,痛得恨不能蜷縮在地上尖叫,偏偏她身子筆直得像個戰士,像捍衛著某個見不到的底線,即使炮火紛飛,也絕不退縮,

  她臉色冷酷,慘白的嘴唇在顫抖,

  「沒有。我沒做過這種事,言格也沒有受到過這種傷害。」

  可有一瞬,彷彿穿越時空般,耳邊響起一句話:

  「看什麼看?放手!言格,我不喜歡你了。不!喜!歡!了!聽不懂嗎?」

  是她的聲音,非常冷漠。

  她不記得她說過這種話,可為什麼會有隱約的印象?

  心中的堡壘破開了一個洞,她立在秋天的風裡,身子搖晃了一下,用最後的意志強撐著站定。

  她全身僵硬,脖子哽了,木偶般死板地搖頭:

  「沒有。」

  「有。」

  「沒有。」

  「有。」

  「沒有!」她尖叫,惡狠狠盯著淮如,像一隻狂暴的野獸,目光凶狠而激烈,會隨時把她撕裂。

  可淮如的聲音如刀,冰刀,鋒利,寒冷,徹骨,一刀刀猛刺她早已破碎的心:

  「要不然,你以為,為什麼他從你的生活你消失了?為什麼言家的人視你為仇敵?為什麼言格的媽媽不準你再接近他兒子?」

  不可能。

  絕對不可能。

  甄意固執地睜著眼睛,張開口,張了張,想說什麼,說不出;想呼吸,也吸不進空氣。心痛得窒息麻木,沒了感覺,呼吸也不能,像吸著磚塊。

  她還執拗地堅守,還不肯承認:

  「淮如,你有病!你他媽的有病!」她僵硬的身體再也承受不住,劇烈地晃了一下,她冷得像成了冰雕,要倒下,要碎裂成粉末。

  不能是真的,她會承受不了。

  不能是真的!

  「有病的是你。」淮如面無表情,像個傀儡。

  「他有自閉症,因為喜歡你,一心追著你。

  你甩了他,他不明白,不捨得,也不肯,還眼巴巴地去追你。

  你那時候是有多恨他?甄意,你說我狠,不,我沒你狠,我沒那份狠心把一個深愛自己的人扔在那裡,讓別人對他做出那種事。」

  「你閉嘴!」甄意狠狠揪住腦袋,痛得像有人拿刀剜著她的神經。

  身體沒了力氣,她再也支撐不住,踉蹌著後退,撞倒了花架,紫色的幸運草和泥巴砸在地面,被她錯亂的腳步踩碎。

  她撞到欄桿上,順著滑了下去。

  她不相信啊,可一瞬間,眼前莫名浮現出她從未見過的畫面。

  言格......少年時候的言格......

  他的白襯衫皺巴巴髒兮兮的,臉朝下,趴在垃圾堆裡,像是死了,沒有動靜。

  她狠狠地捂著頭,驚恐地睜著眼睛,眼淚如細碎的琉璃,一滴滴砸下來,辟裡啪啦碎成花兒。

  很多感覺開始變成了碎片,在她面前晃,很多畫面,很多聲音,她聽不見,也看不見。

  有一瞬間,是誰在說「真是漂亮的少年啊!」

  「不是,沒有。」她冷得渾身發抖,狠狠咬住手指,咬出了血,眼淚嘀嗒砸在血色的手背上,她睜著眼睛,神經質般地搖頭,「騙人,你騙人。」

  淮如面無表情良久,忽然笑了:「甄意,這個喜歡你的少年真是可憐啊。你以為你把他從黑暗裡帶出來,不,其實你把他推進了更深的深淵。見過陽光再永遠失明的人,多可憐啊。你說他無趣,說他無聊,說你收回之前說過的喜歡,說你反悔......」

  甄意狠狠捂住耳朵,不想聽,她恨不得把耳朵都挖下來,可淮如的聲音無孔不入。很多聲音很多圖像在她腦袋裡冒了出來,湧泉一般。

  心底的堡壘徹底變成碎片。

  她不記得啊。

  怎麼回事,怎麼回事?

  她把自己抱成團,縮在地上瑟瑟發抖,腦子裡驀然空了,想墜入無底的深淵,怎麼辦,怎麼辦,言格有危險了,怎麼辦?

  淮如輕笑:「甄意,你想不想給言格報仇?」

  甄意猛地一震,止了顫抖,止了疼痛。她僵硬地抬起頭,仰望著淮如冷酷僵硬的臉,報仇?可一瞬間,她的腦子裡只有一個聲音,陰冷,仇恨:

  「殺了她!」

  #

  甄意的電話沒人接時,言格就已經意料到出事了。駕車趕去甄意公寓樓的路上,不安的感覺愈來癒強烈。

  車停到林蔭道邊,看見公寓樓門口圍著大量的人群,林蔭道上黃葉飄飄,拐角那邊傳來救護車和警車的喧囂。

  言格心一沉,大步跑過去。

  撥開人群,就見地上一灘血汙,淮如睜著眼睛,手腳身體扭曲斷裂,趴在地上。

  他抬頭,13樓上,甄意公寓的欄桿邊,白色的窗簾在風中飛舞。

  他轉身要上樓,旁邊的人在議論:

  「她掉下來的時候尖叫了呢?」

  「好像是從甄律師的窗口下來的。」

  「有人看見這個人翻下來的時候,甄律師就在陽臺的欄桿邊。一直看著。」

  「是的,我看見了,我抬頭望的時候,她還在往下面看。」

  「是她推她下來的吧?」

  「應該是,聽說她瘋掉了。」

  言格腳步一頓,迴頭,立刻尋找剛才說最後一句話的人:「誰說她瘋掉了?她下樓了?」

  那是一對情侶,男孩奇怪地看他;女孩卻配合地迴答:「是啊,這麼冷的天,她就穿了一件T恤和休閒褲,手上全是血,瘋子一樣抓著人問問題。」

  「問什麼?」

  那個男孩蹙眉,看著女孩:「我聽她抓著旁邊的人問:『他們是不是把他抓走,去打他了?』完全不知道她在說什麼。見個人就抓著哭,真的是個瘋子。」

  「她抓著我的時候哭著說。」女孩回想,

  「言格呢?言格去哪裡了呀?」

  言格沉默地離開,一轉身,秋天的冷風呼嘯,吹著他的衣角翻飛。他的心,像風裡的落葉,凋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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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
發表於 2016-2-4 09:32:41 |只看該作者
87. chapter 88-2

  秋天的HK城,海風吹過,空氣清涼。

  晨曦灑在城市上空,一片淡淡的金黃。星期五的早上,街道上忙忙碌碌,陣陣喧囂,是早起上班的人們。

  甄意開著車,穿梭在城市的大街小巷,車窗外,風景流淌。

  熱鬧的茶餐廳,賣早點的攤位車,忙碌穿行的白領,緊閉的高檔店面,巷子裡曬著的衣物。

  她緊握方向盤,目光警惕,小心而仔細地四處看,西裝的男人,OL裙的女子,揹書包的小孩,刷牙的睡衣婦女。

  言格呢,言格去哪裡了呀?

  她的車從小巷子穿過,撞到人家晾衣服的竹篙,衣衫內褲紙片兒一樣掛著車飛舞。

  塗著牙膏泡泡的女人在後邊追趕叫罵,甄意沒聽見,兩隻黑黑的眼睛一瞬不眨,隔著車窗,搜尋著四週活動的人影。

  白天在她眼裡變成了黑夜,世界在她眼裡變成了空城,燈紅酒綠,霓虹閃爍。路邊全是泡吧區嬉鬧調笑的混混。

  她有預感,言格有危險,他們在打他。

  她要去救他。

  時間來不及了,天都黑了,怎麼還是找不到言格呢?

  甄意輕輕地發抖,一手打著方向盤,一手狠狠塞進嘴裡,牙齒顫抖著,撕咬手指,彷彿只有這樣才能抑制住內心最深處的恐懼和不安。

  言格到底在哪裡啊?

  前方紅燈閃爍,是有警察來酒吧區執勤了嗎?

  甄意猛地停下車,她要去找警察。

  可......

  汽車電臺裡插播一條新聞:「今天上午6:27分,清沙區一棟酒店式公寓樓上發生一起墜樓事故。死者從13樓上摔下,當場死亡。後經警方證明,死者為上月意外逃亡的終身監禁犯淮如......」

  方向盤上,甄意的手緩緩鬆開。腦子裡如過膠片一般閃過一組畫面,淮如從她的陽臺上掉下樓了......

  她面無表情,一動不動望著前方。

  視線一閃,黑夜裡五光十色的酒吧區消失了。現在是白天,交警在例行檢查。

  她默默地垂下眼眸,看看自己手上的傷痕和鮮血,不解地稍稍歪頭,這些是什麼?她一點兒都不覺得痛啊。

  她不太明白,愣了愣,想起什麼,猛地抓起副駕駛上的包,慌忙打開一看,一把閃著冷光的水果尖刀。

  她瞬間安心。

  前方,檢查的交警正緩緩靠近,車流慢慢移動。後麵有汽車鳴笛,刺耳的一聲叫響。甄意嚇了一跳,慌得回頭,她的眼裡重新看到了黑夜,可囂張的人群。

  她立刻抱好包,溜下車,跳過路中央的白色橫欄,在一片汽車的急剎車和咒罵聲裡,風一般逃走了。

  她出門時忘了穿衣穿鞋,光著腳,僅有薄衣。她一路狂奔,在街上逃竄,世界重新回到夜晚的酒吧區。

  每個人都在路邊笑,卻沒有言格。

  她沒有目的地到處找尋,這個世界陌生,冷酷,不安,她緊緊地抱著包包,在風裡顫抖。慌亂地四處張望,言格在哪裡啊?

  她跑到了廣場,一抬頭看見LED顯示屏上,播放著淮如跳樓現場的畫面,那裡面,人群在圍觀,打手機。

  甄意立在街對面,仰著脖子看,她看到自己的家了,白色的紗簾在飛。

  她停下腳步,呆呆地望著,記得有一天早上起來,言格抱著懶蟲一樣的她去吃早餐。那個時候,風就吹著紗簾在飛。

  她,到家了嗎?

  不,她現在不要回家,她要去找言格呀。

  剛準備走,可鏡頭一晃,邊角出現了一個男人,高高瘦瘦的,一身墨藍色的海軍款風衣,風吹起他眉邊的碎髮,露出白皙飽滿的額頭。

  他深深地蹙著眉,很深,很深。

  她立在街對面,愣愣地望著,彷彿千山萬水,她終於找到他了。

  他沒出事,太好了。

  她抱著包包,仰頭望著LED顯示屏,木木地走過去,走了幾步就開始跑起來:

  言格,我來找你了。

  耳邊響起尖銳的汽笛聲,剎車聲。

  甄意被狠狠撞到,摔倒在地。

  開車的人不滿地探出頭來:「你有病啊!」

  大早上遇到一個仰著頭在街心跑的女人,真是倒楣。可一看,這女人披頭散髮的,只穿一件短T恤,棉布褲子,還光著腳,難道是神經病?

  司機閉了嘴。

  「你有病啊!」這句話在甄意耳邊迴響。又有一瞬,耳邊閃過淮如的聲音:「你想給言格報仇嗎?」

  她抱著包,呆滯地望天空,LED屏幕裡沒有言格了,只有促銷廣告裡黃澄澄的橘子。在淡藍的天空裡,那樣的燦爛。

  言格又不見了。他被人抓走了,別人會打他呢。

  眼淚辟裡啪啦地掉下來,她的心又痛又冷,低下頭,光著腳轉身往回走。一邊走,一邊舉起手臂,擦擦眼淚。

  心好痛,可現在不能哭呢,她要去找言格,去給言格報仇。

  她攔了一輛出租車,坐進去,小心而謹慎地說:「第一精神病院。」

  司機可熱情了,一路上和她聊天:「你去看人嗎?有朋友還是家人在啊?我聽過幾個精神病的笑話,講給你聽?」

  她沒動靜,牢牢地抱著她的包。

  汽車廣播在插播新聞:「淮如墜樓案的犯罪嫌疑人初步鎖定為大律師甄意,有目擊者稱,聽見死者尖叫,抬頭便看見甄意將死者推下樓......」

  「胡說!甄律師怎麼會殺人呢?」豪爽的司機一捶方向盤,罵罵咧咧。

  甄意低著頭,長髮遮臉,縮在後座上,看不清表情。

  「我在廣播裡聽過上個月甄律師給林警官的辯護,我這個大男人拉著客呢都哭了。」司機激動道,「甄律師那麼好的人怎麼會殺人呢?淮如這個兇手本來就該死,一定是她逃出去要殺甄律師。甄律師是保護自己,自衛!這才把她推下樓的。」

  司機氣憤地絮絮叨叨,甄意仍舊靜止在後座上,沒有任何動靜。

  靠近九江區,海風愈來愈大了,潮水般從窗口湧進來,吹著甄意的頭髮鬼手一樣飛舞,吹得她呼吸困難,彷彿窒息。

  終於到了精神病院,她下了車。從包裡拿出她的義工卡片,刷卡進去。

  精神病人們正在草坪上做早操,護士和醫生照顧著,正常人都沒註意到她。可有幾個精神病人看過來了。

  美美一邊揮舞著手臂跳來跳去,一邊瞇起眼睛,說:「她和我們是一國的。」

  梔子也往這邊看,說:「有兩個人呢。」

  甄意一路低著頭,腳步極快,匆匆走上走廊,躲避著任何人。

  很快,她再次看到了那座玻璃房子。

  厲佑坐在裡邊悠閒地喝茶,陽光從天井裡斜斜地落下,他一身白衣,看上去那麼乾淨,像玻璃溫室裡不染塵埃的仙草。

  甄意光著腳,根本沒有腳步聲;可他彷彿感應到了她的出現,又似乎在等她。

  杯中的茶剛好飲完。

  他抬起頭,陽光下,白皙清俊的臉彷彿透明,睫毛上都染著細碎的金色陽光。

  就是他,就是他把言格......

  長得這麼漂亮的一個男人,竟然是......

  甄意目光空洞,寂靜無聲地看他。

  有種積蓄已久的憤怒和劇痛再次積累,堆砌。她的胸腔開始劇烈地起伏,全身血液似乎都反胃湧上來,哽在嚥喉裡,要生生嘔出血來。

  「啊!!!」

  甄意突然絕望而悲慼地尖叫,淒厲,撕心裂肺。

  她痛得無處發洩,大步衝上去,一掌狠狠拍向玻璃屋子。

  玻璃牆壁晃了一下,恢復平靜。

  玻璃對面,厲佑淡淡地笑著,目光悠然看著她,如同貓看一隻瘋狂卻渺小的老鼠。

  再是一拳!接二連三。

  甄意一次次狠狠捶打著玻璃牆,整個世界都在陽光裡明晃晃地晃蕩,她感覺不到疼痛,只是眼神筆直而仇恨地盯著裡面的厲佑,一次次地捶打。

  沉悶而滲人的捶打聲在空房間裡迴響。

  手上的傷口裂開了,沾著的玻璃碎屑刺進皮肉了,她絲毫不覺,鮮血染紅了玻璃。她像隻受困的不知疲憊的獸,瘋狂地踢打。

  厲佑始終悠然瞧著,直到......

  甄意突然轉頭,目光冰冷地四下藪尋,定住。她跑到牆邊,幾拳打碎了消防玻璃,拔下裡邊的紅錘子。

  一瞬間,消防警報響徹整個世界,紅光閃爍。

  她的臉映著紅光,像是地獄裡走出來的惡魔,握著錘子衝過來,狠狠一砸。

  玻璃上出現了一條碎紋。

  再次一砸,

  無數次,

  玻璃上的碎紋像蛛絲一樣散開,越來越大。

  「啊!!」

  她尖叫著,猛地一揮錘子,大面積的玻璃分崩離析,一面的碎鑽在陽光下閃閃發光,如光之幕佈,傾瀉墜落。

  她拿著刀,赤腳從一地的玻璃上踩過,一路鮮血竟也不覺得疼痛。目光狠烈陰森,一步步朝他走去。

  厲佑微微斂瞳,卻並沒有後退,半晌,反而輕輕笑了:「甄意,殺了我,能改變什麼嗎?殺了我,你和甄心有什麼區別?」

  甄意聽不見,也聽不懂。她手握成拳,咬著牙,陰沉著臉,在漫天閃爍的紅光裡,舉刀朝他刺去。

  「甄意!」

  她的手腕被誰緊緊握住,下一秒,她被攬入一個溫暖而熟悉的懷抱裡。

  言格呼吸急促,劇烈的奔跑讓他額頭上全是汗水,抱住甄意便把她往後拖。

  甄意呆怔一秒,找到言格了。

  一瞬間,所有的心疼如同山洪暴發,鋪天蓋地密密麻麻地將她席捲,她痛得無法呼吸,心裂成碎片,痛得要立刻死去,痛得尖叫大哭:

  「啊!!!」

  她握著刀不鬆手,另一隻手狠狠抓摳腰間言格的手臂,踢打著淒聲大哭:

  「殺了他!殺了他!我要殺了他!我要殺了他!」

  「甄意!」他緊緊摟住她,下頜貼在她不停掙扎的腦袋上,控制著她失控了的身體,一字一句,用力道,

  「沒關係,甄意,我沒關係。」

  是啊,什麼事到了他這裡,他都能沉默地包容,然後釋然,什麼事都沒關係。

  怎麼能沒關係?

  她的心痛得不可能再好了,痛得她生不如死,生不如死啊!

  「不!不!」

  她大哭著尖叫,沒想劇烈掙紮中,手裡的刀割傷了言格的手臂。她猛地一怔,手一鬆,刀砸在地上,叮叮咚咚。

  她盯著言格手上一大道口子和流淌的鮮血,忽然就止住了歇斯底裡,眼淚吧嗒吧嗒,寂靜無聲地砸落。

  「甄意,我沒事。」言格扶住她的肩膀,稍稍蹲下來,目光和她平齊,看著她的眼睛,緩緩道,「只是小傷,不要怕,甄意。沒事,我沒關繫係的。」

  他的眼眸那樣深邃寬容,他的聲音那樣溫和平靜,帶著撫慰人心的力量。

  她呆呆的,安靜了,一動不動了。

  「沒關係嗎?」厲佑被趕來的護工捆綁著,幸災樂禍地笑,「言格,她失控了,行屍走肉。你要一輩子這樣照顧她嗎?時時刻刻守在她身邊,她一發瘋就給她催眠?」

  言格淡淡看他一眼,彷彿看一團空氣,對護工道:「把他關好。」

  工作,命令,不帶任何情緒。

  厲佑再度被他漠視,再度無話可說。他不知道是因為當時言格昏迷無知覺,還是這人心裡太過超然乾淨。

  言格說完,低頭看站在面前的甄意。

  她悄無聲息地站著,眼眸靜默,渾身是傷。頭髮亂糟糟的,臉上一道口子,早已在冷風裡結痂,脖子上幾條勒痕,T恤上滿是塵土,手上全是血,腳下更是鮮血彌漫。

  他的心沉悶至極,深深地蹙了眉,把她打橫抱起來,一路去到他的工作室。

  言格把甄意放在桌子上坐好,給她清洗傷口,貼紗佈。

  清理腳板心的時候,看見她腳下全是碎玻璃渣,紅色的血混雜著,像隻血淋林的刺蝟。

  他的心有一瞬間無法呼吸,不動聲色地輕輕吸了一口氣,低著頭,拿鑷子給她拔碎玻璃。

  碎髮遮住了他的眼睛,沒有人看見,他眼眶濕了。

  不為任何事,只為心疼她。

  分明知道她此刻已感受不到疼痛,他還是輕輕地給她吹氣,小心翼翼,生怕弄疼她。

  「言格。」她忽然發聲,面無表情,「我要回家。」

  言格一怔,抬頭,不知道她什麼時候自己醒了。

  她臉色異常地平靜,黑色的眼睛寂靜而清澈,死板地重復:

  「我要回家。我要回家,我要回言格的家裡去。」

  他知道現在的她,是甄意。

  「甄意......」全城都在找她,此刻她的情況,根本過不了關卡。而且淮如的事......

  但......

  他放下鑷子,拿紗佈給她包好腳掌,應道,

  「好,我帶你回去。」

  #

  九溪言莊。

  夜風清瑟,無邊落葉。

  南側一處庭院的木樓裡,燈光朦朧,雕花窗戶閉合著,照映出一幅幅古典水墨畫。這棟樓便像極了一隻古風燈籠,清幽雅緻,在夜裡散著葳蕤般的柔光。

  甄意蜷在一樓客廳的小榻上,瘦弱的身子裹在毛毯裡,睡著。只露出纏著紗佈的受傷的手臂和腳掌。

  她睜著眼睛,一動不動,一瞬不眨地盯著言格,目光筆直,認真,用力,卻一聲不吭,像堅守著某件不能丟失的珍寶。

  言格坐在塌邊,抬手輕輕撫她的額頭,她沒有牴觸,也沒有退縮,對他是完全無戒備的。

  此刻,他不要提任何早已無關緊要的事情,更不要再刺激她。

  他說沒有關係,是真的沒有關係。

  那天他早已昏迷不醒,所以這些年每次回想當年,唯一刻在心底的,是甄意說的那些話。僅此而已。

  他受了重傷,在美國治療的那段時間,意外接觸到了精神疾病。

  這才知道:甄意生了病,他也生了病。

  甄意的病需要有人一輩子陪著照顧著,他想讓自己成為那個給甄意治病的人,無法根治,就陪著她,給她療傷一輩子。

  至於他自己,甄意說他「無聊無趣」。即使後來知道是甄心說的,他也忍不住想,自己果然是這樣子吧。如果長大了再見到甄意,那麼長的一輩子,甄意終有一天自己覺得他無聊無趣了怎麼辦?

  等再一次重逢,要萬無一失啊。

  所以,他不僅要懂甄意,更要救自己。不要再關在自己的世界裡,不要再不理會不感知生活中其他的人,不要再是......那麼無聊的一個人。

  8年,他一直在治自己的病。

  8年,他的人一直在觀察她的動向。出乎意料的是,她很正常,過得非常好,沒有任何問題。

  可自從今年重逢,他重新出現在她生活裡,她的情況就漸漸不穩定了。

  母親說,這是天意,彷彿他們天生相剋,在一起就是災難。

  呵,他會相信這種宿命論?可笑!

  從HK過關回來的一路上,她都沒有說話,也沒有動靜,只是縮在他懷裡,緊緊抱著他的腰身,半刻也不肯鬆開。或許很累了,卻不肯閉眼睛,彷彿生怕一鬆手,一閉眼,他就不見了。

  直到進了園林,到了他的家,她才終於安心。

  抱她下車時,她輕聲舒了一口氣:「安全了。」

  言格的心,頓時狠狠磕了一下。

  她鬧著要回這裡,是擔心他的安全。

  此刻,她抱著他的一隻手臂,睜著眼,也不知在想什麼。

  良久,她清黑的眼眸緩緩回神,細眉蹙起,有些難受的樣子。

  言格的手停住,問:「怎麼了?」

  她聲音很輕:「肚子餓了。」

  聽她說這句話,他懸著的心瞬間落了一半。

  這時候已經過了飯點。

  「我去廚房叫人給你做飯。」他剛要起身。

  她攀住他的手,「我想吃你做的,我要松仁玉米。」

  「好。」他復而坐下,握住她的手,拇指輕輕摩挲她的手背,好一會兒,才起身離去。

  甄意望著他離開,神思迷餬,虛脫得有些累了。她終於闔上了眼睛。只是,一行清淚從眼角墜入髮間。

  深秋的夜裡,已經沒了夏夜小蟲的吱吱叫,只有不知哪裡的溪水潺潺。

  她靜悄悄地睡著,直到......

  聽到了秋風中,叮叮咚咚如水般清冽的樂聲。

  驅邪鈴在夜風裡吟唱著遠古的歌謠。

  甄意緩緩睜開眼睛。那是塔樓上的風鈴。

  #

  即使是夜裡,空無一人,塔樓裡也亮著蠟燭和紙燈籠。

  甄意腳上裹著紗佈,走上木樓梯,腳像踩在刀尖上,痛得鑽心,卻發不出一絲聲響。她記得爺爺給她講,小美人魚為愛情變成人後,她每走一步都是踩在刀刃上。

  一層,二層,她目不斜視,不做任何停留,上去了第三層。

  油燈,燭火,月白色的燈籠,古老而安靜的閣樓裡,一室清雅淡淡的墨香。

  乳白的燈光裡,一壁一壁的黑色書籍安靜地站立在玄色的書架中,沉默,穩重,帶著莊嚴的肅穆感,莫名叫人心懷敬畏。

  開著窗子,夜裡的風吹進來,甄意猛地打了個寒顫,莫名緊張而心慌。四處看,發現每個古老書架的底座上,都拿篆刀刻了數字。

  2002

  2003

  ......

  2014

  書架的豎樑上則刻著1,2,3......11,12。

  一目了然。

  每一豎樑代表一排橫著的空間。一年,一個月裡,擺著很多很多的書。橫樑上每一本書所站的位置下面,刻了一串數字。

  有時候,一本書下刻著1~7,有時候刻著1~3,有時候刻著21~31。

  有時候,一個空間裡擠滿了書,有時候,一個空間裡只有一本,木樑上刻著1~31。

  那是天數。

  她立在閣樓中央,不住地回頭看,不自覺轉了原地轉了好幾圈,目光如水一般在書架間流淌而過,有些惶恐,有些忐忑,不知該從哪裡看起。

  12年的漫長,匯成一室沉默而無聲的黑色線裝書籍。

  她莫名被一種巨大的敬畏的力量攫住,那種力量太過盛大,壓在她的胸腔,讓她喘不過氣。

  最終,她的目光落到2014,04的空間上。

  那裡擺了2本書,第一本是1~20,第二本是21~30。

  那是在今年,8年後他們相遇的那個四月,那一天,21號。

  她的心微微發涼,因為冷,開始細細碎碎地顫抖起來。她終究是穩住手臂,把第二本抽了出來。

  純黑色的線訂筆記本,質地很好,拿在手上,溫潤,厚重。

  翻開,是米白色的純白紙,沒有線條,沒有雜質。

  只有小號毛筆書寫的行書,行雲流水,清秀雋永:

  「2014年4月21日

  老頭子別怕,沒事了。

  再見!

  請等一下!

  剛才不小心拿你的風衣撲火,不知道該送去哪裡補救?

  言格?

  好久不見。

  你忘啦,我是甄......」

  落款一行小字:「今天看見甄意了。」

  ......

  眼中浮起一絲淚霧,她深深吸了一口氣,手臂上像是載著千斤的重量,緩緩把那本書塞了回去。

  目光下移,落到最近的2014,11空間上。

  那裡目前擺著3本書,第一本是1~5,第二本是6~13,第三本還沒有標數字。

  她拿了第三本,很快明白了沒有標數字的原因:還沒寫完。

  第一頁:

  「2014年11月14日。

  (電話)

  言格,今天有點兒忙哦。

  ......

  我中午吃了一個超大的披薩,居然讓我一個人全吃掉了哦。工作室裡的人全瞪著眼睛像看餓死鬼一樣看著我。幸好你不在,不然我肯定可以一口把你吃掉哈哈,

  ......」

  前幾天中午,她在電話裡絮絮叨叨近半個小時,變成文字,整整7頁紙,他一字不落,穩妥地記下。

  即使寫到最後,字跡也不慌不忙,以那樣平靜而寧和的心情記錄下來。

  落款一行小字:「今天甄意忙,沒看見甄意。」

  悲傷的情緒像某種沉沉的液體,湧入她的心房。她的心一點點變沉,快撐不住,快要墜落了。

  她低著頭,呆呆看著。

  夜風從窗外吹過,捲著書頁,翻到下一張,

  「2014年11月15日。

  言格,你以後要多揉揉我的胸部。

  ......

  那我剛才說的話你聽見沒?

  ......

  大學時,我室友研究過這個課題。

  ......

  胡說!他才不會碰你!

  你說謊!言格根本就不會碰你!不僅不會碰你,把你自己送到他床上他都不會要你。

  ......

  我答應過你不會和他聯繫的。

  ......」

  寫了3頁紙。

  落款一行小字:「今天看見甄意了。」

  書頁在風中刷刷地翻飛,闔上筆記本,手已經開始劇烈顫抖。

  她的心已經疼得像是被人挖出來扔進了冰天雪地裡,卻沒有死,還在一下一下地跳,在冰面上抽搐。

  緩緩回頭,望住背後的2002年,身體已僵硬,腿上好似灌了鉛。

  她目光筆直,含著燭光裡晶瑩的淚水,盯著2002年,一步一步,極其艱難地走過去。

  每走一步,依稀間彷彿跨越了呼嘯流逝的時間,一點一點,回去最開始的初見。

  她最終停在2002年的門口,仰望著,1-8層都是空的。

  第9層,以10號開始第一本黑色日記。

  視線已經在水光裡模餬,手也在劇烈地顫抖,幅度之大,竟會在木架上磕磕碰碰。她艱難地舉起手,把那本最開始的日記拿下來。

  12年前的筆記本,歷經歲月,封面已稍稍褪色,泛著隱約的白。

  翻開,書頁已經泛黃。

  12年前,言格的字跡還很青澀,規規矩矩的楷書,還沒有如今這般形成自己的字體和風格。那樣稚嫩,那樣年幼,

  她只看一眼,眼淚就瘋了般從心裡湧出來,漫過喉嚨,盈滿眼眶。

  她張了張嘴,想發聲,卻猛地拿手捂住嘴,發不出任何聲音。

  滿世界晶瑩的琉璃裡,水光燦燦,她看見泛黃的第一頁上,寫著:

  「2002年9月10日

  欺負,學校,同學,死啊。

  天,你,好看,

  漂亮,走,會,劫,遇到我,色。

  不要,玩,我是外貌協會的,激動。

  噢,趣。

  你叫,

  做我男朋友吧?」

  每個字的落筆處,都格外用力往下摁,彷彿他在竭力回想,狠狠努力,可如何逼迫自己,卻想不起來完整的話。

  因為他沒有聽見啊!

  可結尾處的一句話卻格外流暢:「今天,我遇到一個女孩,她從天而降,像一顆彩色的太陽。」

  甄意固執地睜著眼睛,用力捂住嘴,淚水在眼眶裡打轉,湧出,再度蓄滿,再度流淌......她單薄的肩膀在夜風裡像紙片兒一樣劇烈顫抖,她再也承受不住,猛地跪倒在地上。

  她甚至能想到,多年前,言格寫這第一篇日記時的狀態。

  他原本把自己關在自己的世界裡,沒有任何人。

  黑暗,安靜,他不覺得孤獨。

  直到那一天,

  有個女孩,從天而降……

  自那一刻,他看見了這個世界。

  這個世界裡,只有她。

  她在笑,她在蹦蹦跳跳,她在說話。

  可他聽不到她在說什麼,他很想聽到,很努力,甚至很焦急。

  但跳進他耳朵裡的話,全是支離破碎的。他每寫完一個字,都無意識地狠狠摁一下,是著急,是懊惱,是想盡力想起那個女孩說的話。

  第二天,第三天,女孩跳進了他的生活,她說的話越來越多,他也越來越慌亂,記錄下的全是片段,參雜著偶爾的隻言片語:

  「回新裙子昇旗好看樹

  ......

  你看彩虹!」

  她手上全是淚水,把本子放在地板上,慌不迭地翻看後面,全是這樣的碎片,每個字最後一筆的努力和執著。

  她慌忙爬起來,撲到書架邊,按時間順序翻看接下來的日記,前三個月,全是這樣的碎片。可一天一天,碎片越來越少,完整的句子越來越多,每個字落筆處的用力度也越來越輕。

  到後來,越來越流暢。

  她那麼些年,那麼多話,嘰嘰喳喳,有時候一天有半本。

  一天又一天,

  樓梯間的燈壞了,草莓味冰淇淋上市了,考試又得了21分,回家晚被姑姑訓了,來月經肚子痛了,體檢長高了3釐米......

  所有的瑣事,很多她都已經忘記的瑣事,年少的青澀記憶,懵懂而無憂無慮,在相處的那4年,全部沉澱在紙上。

  她淚眼朦朧,去找那空缺的8年。

  那8年裡,每個月都只有1本書。她顫抖著抓著書籍一本本翻開,千篇一律,除了日期:

  「2006年9月1日

  後會有期啦。」

  落款一行小字:「今天甄意沒有回來。」

  「2006年9月2日

  後會有期啦。」

  落款一行小字:「今天甄意沒有回來。」

  ......

  一整個9月,10月,11月,12月,到了2007年,2008年,2009年,2010年,

  2011

  2012

  2013

  2014

  「2014年4月2日

  後會有期啦。」

  落款一行小字:「今天甄意沒有回來。」

  她慌亂地一本本抽出來,一本本看,流動的日期,不變的兩句話。

  她心口巨震,腦子裡猛然閃過一個畫面,那個少年摔倒在地上,爬過來,汙濁的手指緊緊抓住她的腳踝,她一腳掀開,從他擺擺手:

  「後會有期啦。」

  那是什麼時候的事情!

  甄意手中的書本墜落,她狠狠摁住頭,頭痛得要裂開,拼命想,卻再也想不起多餘的內容。臉龐已全被淚水浸濕,卻再也停不下來,地板上,書頁上,全是暈開的墨跡,像黑色的水墨畫。

  閃爍的淚光裡,只有那些白紙上的字跡,格外清晰,一字一句,直直衝擊著她的心臟。

  她跪在一室的黑色筆記裡,捂著頭哭泣。

  滿滿一室書籍,皆是為她而寫。

  他從來不會說情話,只會一字一句,一言一語,平淡溫和地記錄她或快樂或窘迫或難過或振奮的話語,從此,篆刻下那話語裡她流光溢彩的少年時光與青春。

  只是,在每天一篇記錄的最末,以最安寧的字跡寫下他的心情,或許有稍稍的悸動,或許有淡淡的失落,或許有淺淺的期盼,寫出來,卻最是樸實無華——

  「今天甄意忙,沒看見甄意。」

  「今天看見甄意了。」

  「今天甄意沒有回來。」

  她呆呆靠在書架上,望著窗邊的書桌,一桌一椅一盞燈,在秋風的吹拂下沉默而清雋,像坐在這裡寫字的那個人。

  筆架上懸著幾隻小毛筆,桌子上乾乾淨淨,一座硯臺,一條長墨,

  臨著夜風,木稜支著窗子,外邊是無盡的黑夜。

  依稀看到,12年前,那個白襯衫的,不會說話的少年,就坐在那裡,低著頭,背影沉寂。修長的指尖執著毛筆,記錄下與那個女孩的初次相遇。

  於是,一瞬間,窗稜外,歲月如長河般流逝。日生日落,花開花謝,歲月輪迴,滄海桑田。那個坐在窗前的少年一天天飛速長大,執筆的姿勢卻從未改變。

  落落書寫,寫盡相思。

  漫漫12年!四季變換,潮起潮落,這世上,無數情人分手了,無數語言消亡了,就連有的國家都分裂了,從地圖上消失。時光流逝,再不回頭了,他的字跡都在書頁間變化了,可,他卻還在這裡。

  沉默地堅守,不肯離開。

  那一年,

  她帶著笑容降臨在他的人間,

  於是,

  他安安靜靜地,用一生的時間,送她一份完美的紀念。

  12年的時間帶著巨大的力量壓在甄意肩頭,她深深地弓著腰,哭得像一隻抽搐的蝦米。這一天,她似乎要流盡了這一生的眼淚。

  狂風從窗外吹進來,吹得書頁嘩嘩翻動。

  她猛然止住眼淚,一手摁住其中一本。

  KTV火災那天,是2006年7月30日。

  此刻,那一頁寫著:

  「2006年7月31日

  ......

  言格,我不喜歡你了。你好無聊,和你在一起,我都變得無趣了。

  ......

  言格,我一點兒都不喜歡和你在一起時候的我自己。一點兒都不喜歡。

  ......

  看什麼看?放手,叫你放手。

  ......

  言格,我不喜歡你了,不喜歡了,聽不懂嗎?

  ......

  後會有期啦。」

  落款一行小字:「今天,甄意生氣了。」

  她用力捂住嘴,驚恐地瞪大眼睛,眼淚瘋狂流瀉。心痛得已經沒了知覺,拼命想要捂住嘴,可血腥味彌漫上來,這才知,人可以生生心痛到嘔血。

  手心眼淚與鮮血混雜,她慌亂地拿雙手捂住,風穿堂一吹,那一頁的揹面出現另一行字:

  「餘述至此,肝腸寸斷矣。」

  甄意始終顫抖不止的身體,在見到那9個字的瞬間,風平浪靜了。

  12年,4383天,他唯一一句流露情緒的話便是:

  餘述至此,肝腸寸斷矣。

  呵,肝腸寸斷矣。

  是她害了他,他原本好好的,是她不該招惹他。

  #

  言格端著餐盤,才繞過走廊,忽地聽見夜裡甄意淒慘的叫聲:「不要!不要!」

  抬頭便看見高高的塔樓上,起了火光。

  他隨手把盤子留在長廊裡,朝那裡跑去。

  趕到樓下,就見古老的高塔閣樓裡,起了火。

  甄意撕心裂肺地哭叫:「不要這樣,姐姐!你不要這樣!不要!!!」

  他的心猛地往下沉,飛快地跑上三樓。

  書房裡一片狼藉,黑色的筆記本堆放在房間中央。蠟燭,燈油灑在上邊,燃著熊熊大火。

  而甄意跪在書堆邊,赤著手在火裡搶救書籍!火舌舔舐著她的手,她竟毫無知覺,一邊拿手拍火,一邊大哭:「不要燒我的東西!不要燒我的東西!」

  「甄意,別碰!」言格心疼得滴血,立刻大步過去,把她從地上撈起來。

  可她拼命掙扎,手燒出通紅的傷疤還要去撈,她已經徹底失控:「言格,姐姐把你的書燒掉了。你快點救火,你快點救火啊。」

  言格不吭聲,牢牢把她箍進懷裡,任她如何地掙扎反抗也不鬆手。

  「甄意,你聽我說,甄意。不要緊的,燒掉就燒掉了,不要緊的。」

  庭院外已傳來人聲,是救火的人要來了。

  懷裡的甄意卻安靜了下來,言格緊緊摟住她,貼住她被活烤得滾燙而濕漉漉的臉頰,心疼如刀割,輕聲道:「甄意,這些事情都沒有關係......」

  話沒說完,懷裡的人輕輕笑了一聲。

  猛然間,言格心一涼,立刻把她鬆開。

  「沒有關係嗎?」對面的女孩臉色紅彤彤的,滿臉淚水,偏偏表情格外冷靜而冷酷,「傷害你最深的人,和你最愛的人,在同一個身體裡,真的沒關係嗎?」

  言格退後一步,緩緩和她拉開一段距離,面色沉靜淡漠下去。

  「沒關係。」他淡淡道,「因為有她的好,所以你這樣的壞,微不足道,不知一提。」

  甄心的臉色更加冷酷,她多氣啊。

  正是因為這個男人,她過了十幾年蟄伏的生活,永遠被甄意壓制著。

  8年前,簡單的誤會,不會讓他們分開。可以因為誤會分開的少年,他們的感情經不起考驗,膚淺細碎,又哪裡可能讓人癡望堅守8年?

  不可能啊。

  這個男人,少年自閉。他的世界裡,便只有甄意。

  他真正像一隻沉默的小狗,不懂這個世界,卻只知道守著它心靈的主人。趕它它不走,踢它它不逃,把它送到遙遠的地方扔掉,它也一路艱辛地趕迴來。

  他便是這樣的人。

  不懂人情,不懂世故,也不知分手為何物。

  甄意已經是他心裡的太陽,分手是什麼?他不明白,也不會遵守。她甩開他的手,他就學她以前追他的樣子,一次次追過去,一次次緊緊握住。

  她甩開多少次,他都比她堅持多一次。

  所以,如果不是那樣的傷害,不是發現甄意的身體裡還有另一個人,他就是死也會倒在她的腳邊,不會離開啊。

  他是言格,他不可能離開甄意。

  也正是因為這個男人,甄意的心裡有了陽光,而黑暗處的甄心,再也出不來了。

  最近,她好不容易露幾次面,卻被壓抑回去。

  可惡,可恨!

  甄心冷笑,諷刺道:「言格,她失控了,她再也抑制不住我了。」

  「不是。」言格依然平靜從容,輕輕地搖了搖頭,一貫雲淡風輕的男人,此刻說出的話卻毅然決然,帶著不動聲色的定力,

  「甄意,永遠不可能被你打敗。而且,我會一直陪著她,幫著她,讓你永遠不見天日。」

  「你!」她怒目圓瞪,剛要說什麼,卻猛然像被某種巨大的力量拖進了深淵。

  不要......

  而言格立刻上前去抱住她,

  「言格......」女孩眼淚汪汪,暈倒在了他懷裡。

  #

  可等到甄意醒來時,才是噩夢的開始。

  她自此彷彿墜入無盡的恐懼,時刻擔心著言格會受傷。

  沒日沒夜的,她不肯睡覺,只是緊緊地抱著言格,拉著他四處躲,一會兒躲在衣櫃裡,一會兒躲在被子下。

  她瘦弱的身板不住地顫抖,抱著他嗚嗚地哭泣:「怎麼辦?言格,他要來害你了。怎麼辦?」

  無論他如何安慰,她都不聽,只是抱著他哭,淚水浸濕他的衣衫,哭聲極盡傷心悲慼,像一個始終擔心不能保護孩子的士兵。

  她不喝水也不吃東西,哭得身體都脫水了,卻只知道拉住言格。他去哪裡她到哪裡,總是驚恐地看著四周的人,只要出現人影就攔在言格面前,大哭:「你快跑,你快跑,他來害你了,他來害你了。誰來幫我救救言格,誰來幫我救救言格。」

  連庭院外的守衛人也會讓她風聲鶴唳,拔出水果刀衝出去......

  可有時候,她又不認得言格。

  便一個人在園子裡驚恐而茫然地尋找,抓住言格便落淚:「言格呢,你把言格抓到哪裡去了?」

  言格安撫她,她只是搖頭,舉著手臂抹眼淚:「你不是。我的言格沒有你那麼高。」這時,她的記憶停留在8年前,那個清風明月的小小少年。

  她會推開他,嗚嗚直哭,在院子裡找:「言格,言格你去哪裡了呀?」

  更多的時候,找不到,她會一個人蜷在他的床上,縮在被子裡瑟瑟發抖,像一隻受傷不能再痊癒的小獸,被它的同伴丟棄,從此獨孤一隻。

  她會抱著他的被子,小臉貼在上面,時不時,抽抽鼻子吸口氣。

  毛毯上有他的味道。

  只有這樣,她才會安心。

  各種狀態,週而復始。

  三天後,她徹底虛脫,乾枯而蒼白,躺在床上,虛弱卻也不哭了。

  三天,言格瘦了一圈,眼睛下也有了黑眼圈。

  他端著一碗水走到她旁邊坐下,拿勺子舀水送到她唇邊。她目光挪過來,定在他身上,認出他了。

  眼中便蓄起極淺的淚霧,是真的沒有眼淚可流了。

  她動了動乾裂的嘴唇,氣若遊絲:

  「言格,你快跑,他來害你了。」

  言格輕輕吸一口氣,眨去眼中的水霧,餵她喝下幾勺水後,把碗放了下來。

  「甄意,看著我的眼睛。」他低下頭,靠近她。這次,她很聽話,黑烏烏的眼珠一瞬不眨看著他。

  她還是甄意啊,有著他最喜歡的清澈純粹的眼睛。

  他緩緩地,柔和地,說:「甄意,我沒有關係,真的沒有關係。」

  甄意,如果你這樣受傷自責;請原諒,讓我嘗試著,讓你忘記這幾天發生的事情。

  其實,真的沒關係。

  即使受過傷,也沒關係,我看不到,聽不到,感受不到,早已淡然放開;

  即使是因為你受傷,也沒關係,因為願意對你寬容,包容你的一切。我說的一切,是好的,壞的,真正的一切。

  很多人說你很危險,讓我放棄你。可我怎麼能放棄你?

  這個世界上,只有我知道你的痛苦。很多人會說這句話,但這句話的正確性只在我們兩人之間得到驗證。

  如果我放棄,就真的沒有人可以救你了,甄意,會從此被甄心壓制,消失在黑暗的深淵裡。

  甄意,我最愛的女孩,我只愛的女孩,我怎麼能讓你消失。

  偶爾,還慶幸在那麼早的時候發現了這件事。

  8年,讓你更好,讓我更好,讓我們重逢後的這一次,更好,讓我們今後不再發生任何問題;不,應該是,即使未來發生任何問題,我們也有足夠的信心和底氣去面對。

  讓它迎刃而解。

  8年的隱忍和苦守,就是為了,終有一天,拉住你的手,讓你回來我身邊。

  所以,一輩子也不能鬆開你的手啊!

  我會用比任何人更乾淨純粹的思想和靈魂,去愛你。

  12年前,你執手不肯鬆開;這一生,我便還你一世追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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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4 09:32:55 |只看該作者
88. chapter 89-1

  甄意醒來的時候,房間裡燈光溫馨而朦朧。她彷彿睡在夜晚的深海裡,寬大,包容,有點兒清涼,卻又溫暖。

  她扭過身子,回頭望,只看到淡淡千草色的紗簾。

  這是哪裡?

  陌生的環境,身邊卻縈繞著隱隱熟悉的味道。

  怎麼回事?

  不對。她記得在早上聽到言格的電話鈴聲,醒來卻見到淮如。當時驚嚇的感覺一下子回到現在。

  她抖了一下。

  淮如想殺她,她和淮如打了一架,可後來......不記得了。她坐起來,四處張望。

  她睡在一張海藍色的圓形木低架大床上,一圈千草色蚊紗簾縈繞床邊。頭頂一圈乳白色的圓形內嵌燈。

  有風從露臺上吹過來,紗簾飄飛,像淡淡的夢境。

  她掀開紗帳,床邊幾米開外是兩道樺木拉門,畫著白梅傲雪,門拉開一半,外邊是迎風的露臺,掛幾盞梔子色紙吊燈。

  露臺上一張圓形小木桌,兩把白色的椅子,和幾株綠油油的巴西木。

  更遠,是燦爛的秋夜的星空。

  她無暇觀賞,赤腳溜下床,趿拉上拖鞋。

  臥室很大,分為兩段,一邊睡床,一邊小廳,中間隔一排原木臺階,錯落有緻;

  甄意走下臺階,看了一圈。

  月白色牆面,森木色地闆,伽羅色六扇門。

  美人榻,籐木書桌,花梨茶臺,空間很大,裝飾卻不多,貴在和諧愜意;

  一切低調寧靜,美好清貴。

  叫她訝異的是,臺階下,房間中央竟開闢了一塊兩米見方的草地,草葉鬱鬱蔥蔥,生機盎然,一簇簇擠頭擠腦的。

  草地旁的地板上擺放著一隻碗口大的小魚缸,兩條細小且身體透明的魚,像飄著兩片小柳葉。

  毫無疑問,這是九溪的言莊,言格的臥室。

  可......她什麼時候來這裡的?不記得了。

  而且,言格去哪裡了?

  她拉開木扇門,順著樓梯下去。

  一樓沒人,只亮著清幽的燈。

  邁過門檻時不知怎麼沒站穩,晃了一下,腦袋砰地撞到門沿,痛死了。

  甄意捂著頭,齜牙咧嘴。

  剛才下樓時也有點兒打晃,怎麼好像肢體不太協調?她看看自己身上的繃帶,蹙眉,和淮如打架傷了這麼多處?

  外邊的庭院裡亮著乳白色的紙燈,靜悄悄的,只有隱約的風聲吹過角落的枇杷葉子。

  頭頂是低垂的秋夜的星空,燦爛,靜謐。她忽而就想起中學時背過的詩:「天階夜色涼如水,臥看牽牛織女星。」

  她對這裡不熟,不好意思亂跑,索性走下一步,坐在石階上託著腮,邊看星星邊等言格,仙王座,仙后座,雙魚座,鯨魚座......

  都是很多年前言格教她的呢。

  想起當年,她說要看流星雨,放學了非不讓他回家,纏著他坐在教學樓頂上等。可她這個冒失鬼記錯了時間,哪裡有流星雨哦。

  她沮喪又自責,難過極了。

  言格卻說:「我教你看星座吧。」

  他用那樣淡然又平平的語調給她指星星,她很費力地理解和仰望,覺得真是委屈而苦惱。那些個鬼畫符的點點怎麼會是星座?

  除了北斗七星像勺子,仙后座像王冠,雙魚座哪裡像魚了?大熊座也分明不像大熊嘛......

  想起舊事,甄意忍不住笑了。風一吹,她聽見了夜風裡的驅邪鈴。

  啊,她立刻起身。她睡在這裡,他怎麼會跑遠?一定是在塔樓的書房裡啊,風鈴都在召喚她了。

  她顛顛地跑去。上到2樓的書房,還是沒有看見言格。

  3樓?

  她躡手躡腳地沿著木樓梯往上,想突然蹦出去嚇他一跳。

  快要靠近時,隱約聽見了言母的聲音:「......上次拿刀傷了你,太危險了。另一個也出現了,之前就串通那個精神病傷害你,下一次她的刀就對著你了。」

  聲音太輕,甄意並沒聽清楚。

  想聽言格的聲音,他卻沒搭話。

  「......天天地鬧騰,你看你憔悴成什麼樣子了。以後呢,要拿命給她耗嗎?」

  言格清淡道:「她已經好了。」

  「......是顆定時炸彈,隨時會爆炸,到時傷得最慘的還是你。」

  言格聲音更淡了:「我現在很忙。」

  在趕人。

  沒聲音了。

  甄意不好意思偷聽,隔得比較遠,只聽到言母聲色不好,而言格漫不經心地搭理。

  很快,腳步聲過來。

  甄意一驚,趕緊退後幾步,跑去下一層,裝作才來的樣子。可言母早已瞥到她逃竄的身影。

  走去下一層,言母臉色愈發不悅。

  看著甄意茫然無辜忘了一切的樣子,想想3樓火燒後的狼藉,想想這幾天她在院子裡的尖叫哭鬧傷人自殘;以及言格夜以繼日的安撫都不能讓她平靜,甚至對言格施加傷害......

  她心裡真是......

  言母竭力平息胸口不穩的起伏,眼神卻掩飾不住銳利和不喜,直接道:「甄小姐,女孩子不要隨便到男孩子家過夜。」

  甄意稍稍一愣,趕緊解釋:「我和言格是男女朋友了。」

  「訂婚了嗎?」言母問。

  甄意一梗,想了半晌,後知後覺地臉紅了。她被嫌棄行為輕浮......送上門了吧。

  「阿姨,」她沒什麼底氣,「你是不是討厭我?」

  言母忍了忍,吸著氣轉身下樓,自然無法說她精神有問題,說她害慘了她兒子,只冷漠道:「討厭說不上,只是覺得你配不上言格。」

  甄意驚怔。心裡像利刃刺過,戳心肝地疼。她原以為言母對她是一般母親的牴觸,可沒想她從心底看不上她。

  她......配不上言格?

  她從沒想過這個問題,只因為喜歡,就歡騰地追隨。當年學校很多人也這麼說,甄意瘋瘋顛顛的,成績那麼差,配不上言格呢。

  可那樣的閒言碎語,她從不在乎,也遠遠沒有言母此刻這一句傷人。

  她終究靜了下來,垂著眸說:「我不覺得我配不上言格。」

  「雖然希望您喜歡我,但我也無法因為您對我的看低而去改變自己原來的樣子。我會把您當長輩尊敬,但很抱歉,我不會因為你不喜歡而離開言格。」

  言母頭都沒回,拿背影和她說話:「誰是你的長輩?」

  甄意又是一怔,她說話可謂是句句刺心。她心裡負著氣,一時忍不住,反駁般地問:「意思是您希望我不用考慮您的感受嗎?」

  言母緩緩下樓,聲音仍是優雅:「就沖你這一刺就怒,一激就失控的教養......」

  後面的話沒說完,甄意臉卻紅了。

  「甄意。」言格不知什麼時候來了,站在上一個樓梯的拐角,臉色微涼。

  甄意一嚇。

  他一定都看見了,她不禮貌,被他母親訓斥,今晚的丟臉在這一刻登峰造極。

  她忐忑地看他一眼,又垂下眼睛。咬著唇不吭聲,委屈,卻不敢回答。

  他太安靜了,她有些怕。

  怕他生氣,或者,他已經生氣了。

  「你過來。」他似乎命令。

  她嘴唇顫抖,硬著頭皮緩緩走上樓梯,心底無助,悲哀,委屈,想哭。

  她蔫茄子一樣耷拉著頭,杵在他跟前。

  言格抬起她的臉,眉宇間籠著極淡的陰霾,另一手從口袋裡掏出手帕,給她擦拭額角。她剛才撞到了門。

  怕她疼,竟無意識地輕輕給她呼氣。

  甄意呆一秒,眼淚奪眶而出,砸在他手心,滾燙的。言格倒怔愣了一下,臉色瞬間柔和下來,說:「破了一點皮,這有什麼好哭的呢?」

  她癟嘴,聲音很低,僅限他聽到:「哪裡是因為這個。」

  低眸一看,樓梯下,言母早已離開。

  言格道:「如果是因為母親,也不需要哭。」

  「她很不喜歡我。」

  「沒關係,她也不喜歡我。」

  甄意不太明白:「什麼?」

  他淡淡道:「她比較喜歡言栩。」

  甄意不做聲了,他的表情是不想過多討論的樣子。

  她望一眼三樓,問:「那裡像有什麼東西餬掉了。」

  他自若地說:「昨天有隻青鳥飛進來撞倒蠟燭,起火了。」

  甄意頓覺惋惜:「那裡面有好多書的!」

  言格想著她的腳傷,扶著她往下走:「沒事,都是練字的字帖。」

  「哦。」她還是遺憾,「即使是練習,留著也是記錄啊。」

  #

  再次回到言格的臥室,甄意第一件事便是撲到床上,在被子裡枕頭上言格的氣味裡打滾。把被子搗鼓成一團,緊緊抱住,充實地盈滿整個懷抱,臉蛋湊過去歡喜地蹭蹭。

  言格看她毫不停歇地動來動去,莫名想,她這樣蹭蹭是為了把自己蹭上他的味道嗎。

  她滾了一圈,漸漸消停,扭頭望他,忽然就嚴肅起來:

  「言格,你是不是給我催眠了?」

  他心裡一咯登。好幾天的事情一並忘記,的確太顯眼了。他想著準備好的理由,可下一秒,甄意就板起臉質問:

  「你說,是不是你按捺不住,用什麼催眠手法把我弄暈,然後把我搬到你床上上下其手地非禮了?」

  言格:「......」

  他轉身走下小階梯,去倒茶。

  甄意從床上溜下來,跟著他跑,這次換了語氣:

  「是淮如吧,出什麼事了?」

  「嗯。」言格立在茶臺邊倒水,「她墜樓死了,你受刺激情緒失控,我只好先把你帶回來。」

  這樣的解釋,甄意接受了。

  可是,疑惑啊,她似乎一到關鍵時刻,記憶就會出問題。這種情況之前也發生過好幾次。怎麼回事呢?

  「是你在照顧我嗎?」她探頭問。

  「嗯?」這問題出乎他意料,以為她會先問淮如的事。

  「我看你憔悴了好多,像沒有睡好。」她微擰眉心,語帶擔憂。

  「沒,你一直在睡覺,也不需要照顧。我只是因為工作忙兩頭來回跑而已。」他揉了揉眉心。

  「這樣啊。」她呼了口氣,卻見他手腕處有傷,拉過來一看,好長一條口子,心疼道,「怎麼回事?」

  他不以為意:「醫院裡有病人失控,不嚴重的。」

  「哦。」她還是憂心,「現在發現你的工作好危險啊。」

  他稍稍一愣,繼而道:「沒你的危險吧。淮如都找你復仇了。」

  甄意歎氣:「可我不記得當時發生的事了,真相是什麼?」

  真相。給她催眠的時候,他試著探索過。可甄意不記得,那部分記憶可能在甄心那裡。

  他轉身,從抽屜裡拿出一份報紙給她。

  甄意接過來一看,她成了嫌疑人,目前潛逃?

  「真相只有你知道,可你受了刺激想不起來。之前情緒很激動,我只好讓你在這裡休息,等你準備好了......」

  他頓了一下,話沒說完。

  甄意卻很明白:「等我調整好狀態,就去解決這件事嗎?言格,我現在就準備好了。」

  她望著他,語氣堅定:「我不知道是什麼刺激讓我忘了當時的事,可我一定不會殺人的。我不要做什麼潛逃的嫌疑人,我要去把這件事弄清楚。」

  對她的決定,他絲毫不意外,

  「好,明天我陪你去。」

  她接過他手中的茶,慢慢喝著,問:「言格,我覺得我是不是老年癡呆了?」

  「怎麼說?」

  「總是有些事情想不起來啊。難道我精神脆弱,一受刺激就忘記?之前在表姐家是這樣,在法庭後見慼勉也是這樣,林警官死的時候又是這樣,淮如死還是這樣。」她擰著眉,「我的記憶怎麼那麼零碎?」

  他沒回答。

  「能不能用催眠幫我想起當時的事情來?」

  他還是沒回答。

  只怕該想起的想不起來,不該想起的卻......

  他抿了一口茶,把杯子放下,說:「等去警署了解情況了再說吧。看看警方的意見。」

  如果真的到了需要喚醒記憶的地步,就所有的記憶一起喚醒吧。雖然會是再一次的刺激和傷害,但這次有他陪著,還有他刻在她記憶裡的緩衝帶,她一定可以渡過精神危機。

  「唔,好。」她用力點點頭。

  因為下定決心,所以心情反而放鬆下來。

  她轉頭見窗臺上有灑水器,想去拿來給草地澆水;不想言格忽然問:「想看星星嗎?」

  「誒?」

  她還沒正面回答,他已抬手關了燈。

  臥室陷入黑暗,中央卻出現了一大束白濛濛的月光。

  甄意驚訝,原來屋內的草地頂上屋頂上方,嵌著一塊大玻璃。現在是夜裡,可以看見山中璀璨的星空。

  白月光如同一簾圓形的紗帳,甄意走進月光裡仰望,上頭的夜空......

  「好美啊!」她躺在月光紗簾綠草床上,挪了一下,「你快過來呀!」

  言格過去,躺在了她身邊,一起看星空。

  這樣的場景,他想過很多次。每個有月光的晚上,都會懷念。

  今天,算不算得償夙願?

  「好漂亮,這樣的星空,我看一輩子也看不厭。」她興奮而激動。在好多地方看過星星,卻從沒在臥室裡的草地上看過。

  四周一片黑暗,只有這一束月光。

  星空在她眼中不再是浩瀚遼闊的,而是有邊有際的圓形,像黑暗中一盤閃閃發亮的碎鑽。

  躺在這下邊,如果是下了雨,看雨水鋪天蓋地砸下來,也會美得驚心動魄吧。

  甄意深吸一口氣,已經被這般的夜色撼住,她脣角含著笑:「言格,我想住在你這裡。」

  不由自主地,他輕輕屏住了呼吸。

  而她望著天空,漂亮的眼睛裡盛滿星光,幸福地憧憬,

  「如果你的床換成大紅色,一定很好看。圓圓的大大的,紅被紅床紅紗簾......」

  言格深邃的眸子裡月光滌蕩,睫毛一垂,遮了過去。月光下白皙清秀的臉頰上卻浮起極淡的紅色。

  嗯,會很美。

  如果甄意睡在裡面,會更美。

  身旁的人停一秒,激動起來:「嗷,在這種地方洞房,要大戰三百回合好嗎?」

  「......」

  甄意抿著唇笑,隔了一會兒,又重復:「言格,我想住在你這裡。」

  「真的?」

  「當然是真的。」她扭頭看他,不想兩人之間剛好隔著一株蒲公英,白絨絨的羽毛,近距離放大,像一團圓圓的煙霧。

  朦朧的蒲公英後邊,他也扭過頭來看她。月下他清黑的眼睛比蒲公英的夢境還要美好,問:

  「住一輩子呢?」

  「我說的就是一輩子。」

  她癟癟嘴:「一輩子算什麼呢?言格,如果你能活一萬歲,我也會喜歡你一萬年,想和你在一起一萬年。」

  她眸光閃閃,咧嘴一笑,忽的用力一吹。蒲公英種子如禮花般綻開,四處飛舞。

  他微微瞇上眼睛,躲避著蒲公英扭過頭去,不經意間,唇角極輕地彎了一下。

  「呀,言格,你笑啦!」她驚奇地坐起身,眼睛裡含著不可置信的隱忍的狂喜。

  他躺在草地上,拿手背遮住了眼睛,手心落了一枚蒲公英種子。聽她這樣誇張的語氣,他又不可抑地彎了彎唇角,很淺,卻如和風霽雨,月朗星稀。

  她再度癡迷。身隨心動地撲去他身上,深深吻住了他的唇。

  言格,是誰說,如果想讓你愛上我,就讓你笑吧。所以,我做了好多事情想讓你開心,讓你笑。

  可為什麼你一笑啊,明明就是我愛上了你。

  #

  第二天早上9點半,言格開車把甄意送到警署。來之前打過電話,所以案子的主要負責人都等著了。

  司瑰一見甄意,立刻上前問了她的近況,見她好好的,也就安心了,又壓低聲音:「你是自我防衛對不對?」

  甄意歉疚道:「我並不記得了。」

  言格則遞給司瑰一份文件夾:「這是甄意案發當天的傷情鑒定。」

  那天帶甄意回深城之前,言格早做準備,請HK醫院的醫生做了鑒定,並刻意略過了她在街上和精神病醫院裡受的傷。

  司瑰翻開看了一眼,勒痕,割傷,淤青,內傷......

  她走去季陽和陳隊身邊,低聲說給他們兩人聽:「這足夠讓甄意判定淮如想殺她,符合合法殺人。」

  季陽卻說:「司警司,由於當事人是你的好友,這個案子的審訊調查階段需要你回避。」

  司瑰一愣,把文件夾交給季陽,看甄意幾眼,走了。

  甄意才知這案子的社會影響力只怕很大。估計社會上已鬧得沸沸揚揚。

  上月的那兩場官司本就引人註目,而這次不管是淮如報復甄意,還是甄意殺死淮如,都太勁爆。

  季陽從電話裡了解了大致的情況,不問甄意,問言格:「你知道甄意和淮如之死有牽連,為什麼不及時帶她來警署?」

  言格平靜道:「她是我的病人。她受了刺激短暫失憶,且情緒激動。如果帶來警署審問,會加劇對她精神的刺激。」

  季陽一張撲克臉,看不出究竟是信還是不信。

  他轉而看向甄意,問了她幾個問題,大緻是如何發現淮如,如何和她打起來,如何看她墜樓的。

  甄意一五一十地回答,後面想不起來的,則說不記得了。

  季陽仍舊不露聲色,只在問話結束後,加了一句:「甄意小姐,你願意配合我們進行測謊嗎?」

  甄意稍愣:「你是說測謊儀?」

  「對。」

  甄意垂眸想了想,點頭:「可以的。」

  -----------

  作者有話要說:

  1.。我在前一章加了一段話,可能有些人沒有回看,貼出來一下。

  除開我那天因為某些評論和觀點,讓我重新體驗了甄意拋屍那節的感覺,情緒稍稍抵觸,且實在是不喜歡「潔不潔」這個問題,出於交流和辯解的目的,與文章無關,就留言論留言地回答了很多問題。我對很多觀點的想法已經表達清楚。

  除開這些,對言格的這件事,我的原意其實是保持懸疑狀態。就像我在那章面寫到的,他昏迷了,沒有感覺到。但為什麼沒有感覺到,原因不明。

  總之,文章每個人的反應顯示確有其事,但情感上可以給讀者留一個餘地和空間。

  本意是這樣,但覺得會損害邏輯,想了想,決定隱晦下去,不說。可後來想了想,決定還是把這個本意告訴大家。

  當然,我還是偏向「已成事實」,卻不會在文確定地寫下,且雖然這麼偏向,但還是留給大家一個不接受的空間。

  可以理性地選擇前者,也可以感性地選擇後者。我就不干涉啦。

  2.關於言格受傷害的事情,大家問為什麼沒人保護。這個我解釋過,但忘了一起解釋。

  前面言母提到過,後悔當初「尊重了他的心情」。這句話的意思是——

  言格和甄意在一起後,不肯讓人跟著他監視他,不想讓人看到他和甄意的相處和親密然後匯報給家長。比如分明是情侶間的互動,傳到家人嘴就會是,那個女孩踢少爺了,打少爺了,咬少爺了,揍少爺了。而他自己也比較注重這方面的隱私。尤其是高考後的那段暑假,我說過他們除了那個,什麼都做了。你們覺得言格能容忍幾雙眼睛盯著他和甄意在樹下親吻,看他們去海邊住一個別墅酒店然後守在門口聽嗎?

  他太敏感,不是說言母叫人私下盯著,他就察覺不到。不是這樣。而且,因為甄意,他在3-4年病情好轉,能和人簡單地交流。家人也沒那麼擔心。他堅持的事,家人也無法強制。

  另外,言母的確保護過度,但她不是從前那樣,而是說,現在的保護過度正是因為當年的事,受了當年的刺激。

  3.關於我說不喜歡「潔不潔」這個問題,我的關注點僅限於傷害型的。至於出軌類型的,我也會和你們一樣對這種型的。

  4.其實人格分裂這種病臨床真的很少見,所以不存在說「很多多重人格患者其實知道...」人格分裂還是小說和影視劇多。但通常大家的處理方式是,患者不是知道另一個「人格」的存在,而是知道另一個「人」的存在。她會以為那是一個活生生的人,但她不會以為那個人在自己的身體。這樣。

  再就是甄意這次受的刺激太大,根本聽不進去話,精神崩潰了,這個時候你和她說什麼姐姐是假的,是你自己的人格,和你在一個身體,她刺激更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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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4 09:33:13 |只看該作者
89. chapter 89-2

  季陽打開門,對坐在走廊裡的甄意說:「可以了。」

  「嗯。」甄意起身,剛要走過去,言格拉住了她的手腕。

  她身子一頓,疑惑地回頭看他:「怎麼了?」

  「沒事。」言格說,大拇指卻習慣性地輕輕摩挲她的手背。

  警司們都看著呢,甄意心絃微顫。

  他眸光清澈:「甄意,不要怕。」

  她好笑,剛要說我哪裡會怕?

  卻聽他話未完:

  「我在這裡。」

  她心裡「咚」地一下,熱乎起來,遂軟了聲音,帶了點柔柔的撒嬌:「知道啦。」又俯身湊近他耳邊,軟乎乎地說,「言格,你現在越來越像一個男朋友了呢!」

  言格稍愣,臉微紅地抿了抿唇,鬆開她的手。

  甄意走到門口,進去時,回頭對他笑了。

  審訊室裡只有季陽和一位不認識的女警司,女警司面無表情地給她戴上呼吸脈搏心跳各種傳感器,絲絲涼涼地貼在她的肌膚上,還真有些不適。

  甄意恍惚憶起了看宋依還有安瑤測謊時的情景。

  一切準備就緒,季陽按照慣例先給她解釋測謊儀的工作原理。

  測謊開始。

  季陽和言格一樣,問問題沒有任何情緒。可兩人氣質很不同,言格平淡內斂,季陽卻銳利外放。

  「你的名字?」

  「甄意。」

  「職業?」

  「律師。」

  「先做個測試。不管我問什麼,你都回答是。」

  「是。」

  「之前做過記者嗎?」

  「是。」

  「做過醫生嗎?」

  「是。」

  「做過警察嗎?」

  「是。」

  「做過老師嗎?」

  「是。」

  季陽看著圖譜儀,觀察甄意說實話和撒謊時的各類曲線和數據,心中有數了。

  「好了,正式開始吧。」季陽官方地說著,抬起眼皮看她,「你和言格醫生是男女朋友?」

  頭一個問題就叫甄意懵了一下:「這種問題和案子沒有......」

  「回答!」他打斷。

  「......是。」狐疑的眼神。

  「你討厭楊姿?」

  「你的問題......」甄意皺眉,隱隱覺得這個測謊太詭異了,難道不是提淮如被殺案的細節嗎?

  「甄大律師,希望你在接下來的測謊過程中,只回答是與不是。」季陽語氣嚴厲。

  甄意憋住氣,沉沉道:「不是。」

  「你喜歡這個朋友?」

  「不是。」

  「你們是相處超過10年的朋友?」
  
  「......是。」語氣緩緩。現在聽到這句話,她頓感唏噓。

  「你認為,你們喜歡同一個男人?」

  「......」她抬頭,不滿地蹙眉,他怎麼揪著楊姿不放?還總問私人問題。

  反感道:「不是!」

  季陽瞟一眼圖譜儀,特地提醒她:「說謊了。」

  甄意眼瞳微斂,心思轉了一圈,這次的盤問,不僅僅是配合那麼簡單。

  不能這樣被他帶動情緒地控制住。

  她暗暗提醒自己,不動聲色地深呼吸一下,打起12分的精神,也不急了,平靜看他:「這和淮如的死有關係嗎?」

  季陽眸光幽深,盯她幾秒,繼續:「你們在工作上有競爭關係?」

  「......是。」

  他這些問題太微妙了,不能不警覺。甄意一邊回答,一邊分析他的問題結構。

  「和一個比你漂亮的女生做朋友那麼多年,會不會嫉妒?」

  「不會。」她非常淡定,已經不肯露出任何情緒了。

  季陽看了一眼圖譜儀,那上邊沒什麼動靜,轉而問:

  「林涵的死讓你很難過?」

  「是。」聲音微微低下去。

  「看見他被人挖心而死,你很痛苦?」

  「是。」

  甄意心情沉悶,可理智的思維並沒有停歇,腦袋直接把這兩個問題翻譯了一遍:你是不是怨恨淮如。

  果然,很快,季陽問:

  「你非常怨恨淮如?」

  甄意表情紋絲不動。一段問題一段問題的分析,事到如今,她已經可以把季陽這一串的問題和背後的意思都串聯起來了。她心中冷笑,事先倒真沒想到他們竟會有那種想法。

  季陽追問:「你非常怨恨淮如?」

  「......是。」

  「你想殺她?」

  「不是。」

  季陽換了個說法:「你想給淮如審判?」

  如此小兒科,甄意哪裡會上當?

  「自行審判嗎?沒有。」

  她的確難對付。季陽沉默半刻,瞟一眼圖譜儀,心跳,呼吸......還是正常。

  又問:「你很喜歡言醫生?」
  
  「是。」蹙眉。

  「你給了他一把你家的鑰匙?」

  「......是。」甄意垂眸,覺得莫名其妙,心裡猜測著這個問題的意義,但季陽很快問了下一個。

  「你們家的鑰匙有兩把?」

  「是。」甄意已經猜出他接下來會問的兩個問題。

  「還有一把在你自己手裡?」

  「是。」

  季陽停了一秒,說:「警方排除了淮如從窗戶進入的可能,而且沒有撬鎖。她是怎麼進去的?」

  「這應該是你們警察調查的問題吧?」甄意早有準備地擺起了撲克臉,徹底一副律師的姿態。

  季陽問:「是不是你開門讓她進去的?」

  她已洞悉季陽的套路,抬起眸,淡淡地,「呵」了一聲,說不盡的輕嘲。

  「回答。」季陽語氣嚴苛。

  「不是。」冷硬。

  屏幕上的曲線一切正常。

  「你覺得淮如是去殺你的?」

  「是。」眼神流露諷刺。

  「根據傷情鑒定來看,當時,她勒了你的脖子?」

  「是。」

  此刻,甄意無比慶幸,言格在她沒有知覺的時候,幫她做了傷情鑒定和照相。

  他做事從來縝密細緻,從來叫人放心。

  此刻一想起他,她便覺得心安,底氣多了不少。

  「你也勒了她的脖子?」季陽問。

  甄意沉默了,不是想撒謊,而是不動聲色地迅速思考了季陽接下來要問的。一秒鍾的高速思維後,緩緩道:「是。」

  「在當時,你想殺掉淮如?」季陽第二次問這個問題,這次,加了一個時間定語。

  甄意微瞇著眼,不做聲。作為律師,她很清楚這個問題不能回答。

  「在當時,你想殺她嗎?」季陽加重語氣重復,幾乎逼問。

  甄意瞟他一眼,目光涼淡帶點兒挑釁。呵,她哪裡是經不住嚇唬的?

  她稍稍昂起下巴,淡淡道:「在當時,我想反抗,想自我保護,讓她停手。」

  季陽沉默,果然是律師,文字遊戲比誰都玩得好。

  心跳呼吸等所有參數都正常。季陽突然換了問題:

  「你出現在楊姿的案發現場是因為你要上去關燈?」

  「是。」

  「你走的時候沒有關燈?」

  「不記得了。」實話。

  季陽敦促:「認真想一下,究竟有沒有關?」

  「沒有。」

  有一條線起伏不正常。

  季陽眼神一挪,又看回來,可以提醒:「撒謊了。」

  甄意倒也不慌不忙,反應極快地從容道:「看來潛意識裡是關燈了。可自己忘記了。」

  這句話說完,圖譜正常。

  季陽繼續,「你上樓後接了奇怪的電話?」

  「是。」

  「我們查到這個電話和你一直有聯繫。」

  「......是。」對這個問題,甄意覺得棘手,但腦子也飛快轉了一圈盡力做好準備。

  「那個電話只給尹鐸檢控官打過一次。」季陽道,「你和尹鐸監控有矛盾嗎?」

  甄意一眼看出這個問題想挖掘的信息:她有沒有動機陷害尹鐸。

  她抬眸:「沒有。」

  「在地鐵圍毆孕婦案子裡,你希望施暴者都判死刑?」

  唔,很好,要引向鄭穎了。

  「不是。」呼吸,心跳,皆正常。

  「你認為鄭穎應該受處罰?」

  「社會服務令或者少管所。」甄意說。只回答「是」,可就把「死刑」包含在內了。

  「你知道她來香港來,和尹鐸聯繫過嗎?」

  「不知道。」

  「你們都參與了這個案件,尹鐸沒有和你交流過這個細節?」

  「沒有。」脈搏,血壓,正常。

  「我們調查過,你接陌生無源頭電話的頻率很高?」

  「是。」

  「和你聯繫的那個人,你知道他的信息嗎?」

  「不知道。」搖頭。

  「不知道?」重復。

  「是。」

  「和你打電話的人確實存在嗎?」

  「什麼?」微微瞇眼,不可以死。

  「存在嗎?」

  「當然存在!他不是給尹鐸打過電話嗎?」

  季陽意有所指:「現在有種變聲器,可以把女人的聲音變成男人的。」

  甄意平靜地吸了一口氣,沉默。

  問到現在,都沒有什麼進展,季陽索性拋開了:「甄律師,是你傷害了楊姿,然後裝受害為自己洗脫嫌疑嗎?」

  「不是。」她早猜到季陽要問什麼了,無非是害楊姿,殺淮如,拖尹鐸下水。

  他盯著她的表情,問題繼續尖利:「甄律師,是你約淮如去你家,殺了她,把一切嫁禍在她頭上的嗎?」

  「不是。」無語,不屑。

  問了最尖銳的兩個問題,可甄意根本沒有暴躁失控,也沒受刺激。

  圖譜儀上沒有起伏,但季陽很清楚測謊儀的準確度,他也相信甄意是那種內心強大到可以躲避測謊的人。

  他不相信她,可他也沒有更多可以攻擊的點了,因為全都給她化解掉了。

  「給你打電話的那個人是誰?」

  「不知道。」

  「不知道?」

  「不知道。」

  「一個不知道的人,你會和他聯繫那麼長時間?」

  「是。」

  「你和一個嫌疑人聯繫那麼久?你覺得我們能相信你不可疑嗎?」

  甄意看他半晌,笑了笑,竟說了句:「愛信不信。」

  「你和他怎麼認識的?」

  「電話打錯了認識的。」她散漫地說。

  而圖譜儀上幾條線劇烈起伏。

  「甄律師,你在撒謊。」

  她哼笑一聲,來了句:「撒謊又怎樣?」

  此刻,她已經完全不當回事了。

  季陽反而一愣:「請你配合。」

  「配合什麼?」甄意揚眉,不耐地打斷。在季陽提出那兩個重磅問題時,她就不想配合了。

  「季警司,有什麼問題找我的律師去好嗎?請你記住,在你能證明我有罪之前,我都是無罪的。你的測謊遊戲,我不想配合了。」她淡淡而冷冽道,「現在可以把這些東西從我身上解下來了嗎?」

  季陽深深擰眉,她半路反悔,他也沒辦法,思索半刻,叫女警官幫甄意解開傳感器。圖譜儀上的多個線條開始一條條消失,1,2......

  季陽觀察著,看甄意低頭看女警察拆傳感器,忽然問:「那個人是你的朋友嗎?」

  甄意不理。

  依次消失的圖譜儀線條上沒有異常。

  「那個人是你的親人嗎?」季陽死揪不放。

  甄意仍舊不理,等著女警察拆她腹部的傳感器,顯示屏上還是沒有異常。

  「是你朋友的朋友嗎?」季陽窮追不捨。

  無異常,圖譜儀上的線條越來越少,只剩了手指夾。

  「是你親人的朋友嗎?」季陽不放棄最後一絲希望。

  手指夾抽掉,圖譜儀上最後一條線消失了。

  室內一片安靜。

  季陽卻下意識握了握拳頭,因為,就在剛才,他看見最後一條線往上衝了......

  #

  甄意心情不太好,被人懷疑殺死鄭穎和淮如,侵犯楊姿,陷害尹鐸,她難免心裡煩悶。今早出門前,她在洗手間裡給姐姐打電話,沒人接。

  最近都沒人接。也不知是怎麼回事。

  甄意收拾好自己的東西,手扶住門把的瞬間,深吸一口氣,調整好心情,才拉開門。卻撞上了尹鐸。

  他也是來接受測謊的。看到甄意,他很抱歉的樣子,說:「連累你了。」

  甄意訝異:「怎麼這麼說?」

  尹鐸道:「因為衛道者的案子,他們都在懷疑我。而楊姿的事情發生後,我覺得陷害的痕跡太明顯,我跟警方說一定是有人在陷害我。可沒想到,他們找到你頭上了。甄意,我知道一定不是你。」

  甄意擺擺手:「沒事啦,放心,我們都不會有事。」

  她輕輕鬆鬆地走出去。

  走廊裡,言格還在等她:「怎麼樣?」

  「沒事啊。」甄意聳聳肩,「你不是幫我找律師了嗎?交給律師吧。如果沒有充分的證據,都無法開庭。應該不是大事。」

  「嗯。」

  她拉上他的手:「走吧。」

  才拔腳,便發現楊姿從另一間審訊室走出來,精神不太好。

  甄意想起季陽問的那個問題,不知為何有些難受,和言格說了一聲,便朝她走去:

  「楊姿。」

  楊姿停下,面無表情地看她。事到如今,兩人其實比陌生人還冷漠了。

  甄意在她冷酷的目光裡,心生感慨,說:「對不起,上次在案發現場,我太激動了。竟會和你吵架。」

  「為什麼不能吵架呢?」楊姿反問,「因為我可憐,需要同情,所以不能吵架嗎?」

  她說話太酸刻,甄意也沒較勁,只道:「希望你好好的。」

  「我很好啊,甄意。一開始你們說是催眠,我還能接受;現在陳sir說,是淮如用假的東西......切,你們就這麼想羞辱我?

  我很清楚,和我發生性關係的是一個男人,真正的男人。警察不信,睜眼說瞎話,可我非常清楚。」她目光飄向甄意身後,「他真聰明,用這種方法給自己洗脫。」

  聽她這樣提及言格,甄意的神經又刺了一下。她閉了閉眼,忍住了:「楊姿,你不要這麼......」

  「甄意。」楊姿語氣居高臨下,打斷,「假的東西會在我的身體裡變軟變小嗎?」

  甄意無法回答。

  她輕輕湊近甄意的耳朵,目光卻越過她的肩膀看著那邊的男人:「我給他做過口交,我知道那是真的。」

  甄意噁心,立刻後退一步。

  楊姿見狀,滿意地笑了:「我才是他的第一個女人,以後,就讓我一直膈應你吧。」

  在這個問題上,甄意什麼也不想說了,怕自己控制不住。便只問:「你是不是私自配了我家的鑰匙?」

  正巧季陽幾個經過。

  楊姿蹙眉,冤枉道:「甄意,我怎麼會有你家的鑰匙呢?我見都沒見過。」

  甄意扯扯嘴角,只能呵呵了。那段時間楊姿工作忙趕不上地鐵,多少個晚上住在她家。她特意給過她鑰匙。

  她知道無法理論,索性轉身,剛要轉身離開,卻見卞謙從前邊一個房間出來。甄意記得,他已經來警署工作了。

  楊姿瞪甄意一眼,走了。

  卞謙看甄意氣得臉紅,走過來,又回頭看看楊姿遠去的背景,大致猜到了是怎麼回事,安慰:「算了,她也是犯幻想,別和她生氣。」

  甄意一聽,更生氣。楊姿天天來警署鬧,說警察包庇言格,估計警署上上下下都知道了。

  甄意道:「你也不給她輔導輔導,勸勸她,讓她別這樣了。」

  卞謙歎了口氣:「我已經試過一次了,可她太固執。」

  言格立在不遠處,聽見了他們倆的談話,注意力停留在卞謙對楊姿的情況描述上:「犯幻想」,「太固執」。

  或許卞謙已經給楊姿診斷過,所以知道楊姿沒有被真人侮辱,而是幻想;

  而以卞謙的能力,要勸服楊姿不難,可為什麼楊姿如此固執地一次次來鬧事?

  #

  甄意大步過去,拉著言格走了。

  她步伐太快,言格反握住她的手,稍稍用力,把她拉回自己身邊,讓她緩下來。

  「在生氣?」

  「也沒有啦。」她一愣,低下頭,「現在是真的覺得楊姿可憐。」

  「怎麼了?」

  甄意遲疑,楊姿那種露骨的話和描述,還真不知怎麼開口說。

  這時,迎面走來了淮生。

  甄意剛準備問你怎麼在,又猛然想到,淮如死後,法醫會給她做屍檢。

  而淮如是從她家陽臺上摔下去的。她不知該不該打招呼。可淮生看見了她,朝她走過來,眼睛紅紅的,臉色也憔悴:「甄律師。」

  「淮生,節哀。」

  「我知道。甄律師,我知道你是不會殺我姐姐的。對不起,我姐姐又害了人,還去給你添麻煩。」他眼睛裡浮起淚霧,「可姐姐她其實也很辛苦。對不起,請你原諒。」

  甄意難過又心疼,淮生有這個讓他愛卻讓世人恨的姐姐,他比誰都矛盾而煎熬。

  「淮生,也是我沒處理好,沒救到你姐姐,也請你原諒。」

  淮生抬起手臂,拿袖子蹭眼淚,捂著眼睛哽嚥:「一個人在外面逃亡太可憐了,或許會過得更墮落;終身監禁也會被監獄裡的人欺辱,現在這樣......她死的時候應該沒有長久的痛苦。」

  甄意看見淮生的手,驚問:「你手上怎麼會有那麼多傷?」

  淮生拉上袖子,愈發悲哀:「姐姐不在了,自己做飯,總是會被燙傷。」

  言格默默看著,微微皺了眉。燙傷?不止,還有隱約抽打或是勒到的傷痕,密集而種類繁多。奇怪啊。

  甄意聽了難過,又問候他幾句,問起他的小說,得知他一直在寫,可以養活自己,才分別。

  出警署的時候,變了天。狂風吹得她心都有些發涼。

  #

  回深城的路上,甄意睡在後座,頭枕在言格腿上。

  「你說我這兩天都在睡覺,怎麼還是覺得那麼睏?」她閉著眼睛,精神不太振奮。

  言格不回答,低著頭拿手撫摸她的臉,手指與臉頰之間的溫度細膩而柔軟。

  他最是懂她,她喜歡肌膚間親密的接觸,他撫摸幾下,她心裡不耐的情緒便消彌下去,變得安寧。

  而他又何嘗不喜歡此刻的親密與信賴。

  「甄意?」

  「嗯?」

  「他們懷疑你了?」

  甄意閉著眼睛睡覺,不搭話;隔了幾秒,卻一下扭過身子,略帶委屈地抱住他的腰身:「嗯。」

  想在他面前裝作沒事,卻還是被他一眼洞悉。

  她的腦袋已緊緊埋進他的腰腹,看不清表情了。他稍頓一下,繼續撫摸她的頭髮:「警察們只是例行公事,你不要難過。」

  她發聲模餬不清:「唔。」此刻,他手指在她髮間撫弄的感覺那樣的私密而寧神。

  他清潤道:「如果是甄意,一定可以解決,一定不會有問題。」

  她仍舊埋頭在他腰間,唇角卻忍不住綻出大大的笑顏。

  他一安慰,她就治癒了。

  他筆直地坐著,不知是不是因為外邊的太陽,他白皙的臉上有一絲微紅:

  「甄意。」

  「嗯?」

  「你的臉......壓在那裡了......」

  「......」她一動不動,緊緊摟著,「我知道啊。」

  #

  甄意原本打算留在hk,可言格邀她再次回去他家。便再次回去了深城。

  細草鋪氈,繁花糝徑。木捨三楹,花木四合。

  一下午,甄意裹著毛毯躺在樓閣外露臺的搖椅裡,琵琶樹下,偶爾闔眼睡覺,偶爾睜眼望天。風很大,甚至能吹動她的搖椅,晃來晃去。

  神思都變得散漫了。

  氣象預報說,罕見的秋冬風暴要登陸hk城了。森林落木蕭蕭無邊,大有山雨欲來風滿樓之感。

  如此自然大勢的時刻,就應該待在最親近自然的地方。

  言格在屋內寫字,偶爾看她睡著,便再拿一條毛毯出來給她加上;偶爾看她醒著,便端一杯熱茶給她;常常......只是走到門口看她一眼,看她在風裡髮絲狂亂睡顏卻安靜,看她還在,又拔腳返回了。

  來回數次,甚至可以站在門邊看她幾十分鍾,無隻言片語,唯有眸光深深。

  夜裡吃過晚飯後,言格要去塔樓的書房裡找資料。甄意洗完澡,裹了他的浴袍,跟著他一起去。

  到了晚上,山風更大了。在樓外盤旋呼嘯,塔頂四角的驅邪鈴永不停歇地叮咚作響,和著風聲,像交響曲。

  言格在一壁的書架前找書,甄意則悠閒地揹著手,踱著步子四下張望。

  他的書房很多,臥室裡一個,臥室樓下一個,這塔樓裡還有兩個。上邊3樓貌似著了火,2樓安然無恙。

  燈光柔和,燭火溫暖,外邊風聲很大,這裡卻像最溫柔的避風港,還有他立在書架前清秀挺拔的背影。

  甄意四處看看。

  這個書房裡似乎專放古籍。書頁的泛黃程度已不可用歲月來形容,只怕得說歷史。草紙,牛皮紙,捲軸,木簡,甲骨,銘文......

  哪一本拿出去都是價值連城啊。

  甄意滿心敬畏,望著那些經過現代技術修復保養的書籍,竟不敢輕易觸碰。好不容易瞅到一排只有指頭般粗細的皮質捲書,拿出一個來小心翼翼打開。

  這材質,又輕又薄,手感細膩清涼。呃,裡面鬼畫符一樣,看不懂。

  「這是什麼?」她問。

  言格回頭看一眼:「大般涅槃經。」說完,回過頭去了,過半晌,道,「那是人皮書。」

  人皮?

  「......」

  甄意雙手捧著把它放回去,悄悄在心裡說了幾句安慰的話。

  走幾步,又見一排竹簡捲軸,錦巾上毛筆書寫著「言氏家訓」。

  甄意來了興趣,拿起「治身」一捲,打開看:

  「......禮雲:傲不可長,慾不可縱,志不可滿,樂不可極。宙宇可臻其極,情性不知其窮......」

  乾枯的竹片,風乾的墨跡。

  她捧它在手心,彷彿看到了一個鍾鳴之傢上千年的禮風遺存。

  她愈發小心謹慎地把它收好,輕手輕腳放回去。這一屋子的古籍對她來說,無疑太過深奧。她又踱步到言格的書桌前,卻見桌上一本清代的《聊齋志異》。

  有經常翻看的痕跡,還有他雋永的筆記註解。

  甄意想笑。這傢伙平日裡清雅正派,私下也愛看書生與狐仙鬼妖的情愛。一想到他正經著臉看書中男女卿卿我我,她忍不住笑出聲。

  屋外風聲呼嘯,屋內卻格外靜謐,她這一聲笑真像玉珠子落在地上。

  言格回頭見她捧著聊齋癡笑,看她半晌,也不知在想什麼,唇角竟極細微上揚,又回過頭去了。

  她翻看著書中筆記,問:「言格,你最喜歡哪篇?」

  他早料到她會問這話,眸光漸深,答:「嬰寧。」

  「嬰寧?」甄意翻到那一頁,快速瀏覽下來,漸漸看到他劃線的地方,不禁唸出聲,「......然笑處嫣然,狂而不損其媚,人皆樂之......孜孜憨笑,似全無心肝。」

  她從書裡抬眸:「誒?她這麼愛笑?」

  這次,言格轉過身來了,手落進兜裡,背靠在書架上,隔了一室的盈盈燭火望她。其實,他意有所指:

  「嗯,她挺愛笑的。」

  甄意卻不知:「我聽說,聊齋裡最愛笑笑聲最好聽的就是嬰寧。之前沒機會看,現在......唔,還真可愛。」

  言格若有所思:「嗯,是很可愛。」

  甄意低著頭,絲毫不知言格正凝視著她,安心看書。

  時間安靜如流水,如他真摯的目光。

  過了好一會兒,她道:「古人寫書誇張了,什麼『註目不移,竟忘顧忌』?又說什麼幾日不見,便......」

  她抬頭,略帶嬌俏地質問:

  「難道你會對一個愛笑的女子『神魂喪失,懨懨而行』?」

  他凝眸半刻,溫聲緩緩說:「行不成。不語亦不食,肌革銳減。」

  這是書中原話,可在他清潤無聲的眼眸裡,聽他淡然平緩地說出這番話,甄意竟瞬間有種淪陷之感。

  不知為何,她感念至深。

  只不過,

  她已不記得,

  此刻3樓的灰燼裡,是他8年的「今天甄意沒有回來。」

  她也不知道,

  他何止是「神魂喪失」,何止是「行不成。不語亦不食,肌革銳減。」

  甄意低下頭去繼續看書了,看著看著,撲哧笑出了聲:

  「這嬰寧好可愛,書生拿著她乾枯的花枝去見她,以示初見後思念至今,沒想那嬰寧說,這點小東西有什麼值得珍藏的,你要是喜歡,『當喚老奴來,摺一巨捆負送之。』哈哈,太可愛了。」

  言格眼中亦浮起淡淡的笑意,說:「我非愛花,愛拈花之人耳。」

  聽他說書生的話,甄意歪著頭笑,也順著書中嬰寧的話回應:「葭莩之情,愛何待言。」

  言格卻沉默了。

  書房裡一篇靜謐。

  甄意見他不和自己對話了,抬頭看他,卻見燈光下他的眼眸深邃,情深似海。

  他緩緩道:「我所謂愛,非瓜葛之愛,乃夫妻之愛。」

  甄意心一磕,咚咚直跳,莫名覺得他不是在背書,也不是在配合她玩鬧,而是在......表白?

  她聲音輕了下來,問:「有以異乎?」

  「夜共枕蓆耳。」

  ......

  甄意心跳全亂,篇章後面那句「我不慣與生人睡」卻是說不出口的。

  不知為何,在他此刻筆直而柔軟的目光裡,她竟臉紅心熱了,垂下頭,輕輕講:

  「言格你不是生人。」

  狂風細雨的夜裡,屋內一室曖昧。

  甄意心緒顛簸不寧,再也無心思細看,翻到後一頁,卻看見一個名字。

  言嬰寧。

  是言格的字跡,卻看得出是多年前所寫,筆跡還很稚嫩,應該是中學時代。

  「言嬰寧?」她疑惑抬頭,「這是誰?」

  「我們女兒的名字。」

  甄意心內陡然一震,睜大眼睛:「你怎麼突然說這麼不像你的話?」

  「甄意,」他輕輕道,「我在向你求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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