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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雪花漫天
“小玉?!”李栩微一愣神,轉而哈哈大笑,“你叫阿貓,它倒叫小玉!好得很,好得很。”
手輕輕在小玉身上摩挲著,白盈玉的笑意下帶著些許蒼涼。
“你們這麼快就走,可是蕭大俠要查的事情都查明白了?”她忍不住問,老滿貫曾經告訴過她一些蕭辰詢問之事,她方才知道原來蕭辰一直在追查蕭逸的事情。
李栩聳聳肩:“沒有,事情不太順,二哥干脆就不打算查了。”
“哦……”
蕭辰並不像一個做事半途而廢的人,他會放棄,想必一定有極為難的事情。白盈玉本想問“他是不是心情很不好?”,話到唇邊,終還是咽了回去,只道:“你們一路保重。”
“嗯,你也是。”
李栩笑笑,又伸手逗弄了下小玉,便轉身離去。
望著他的背影拐過彎去,白盈玉心裡想的卻是另一個人。
這一別,此生,也許都難再見了吧。
剛用完午飯便起了風,帶著隱約的嘯聲,在長空四處肆虐,卷得街面上也沒多少人。這風直到夜裡方才見緩,隨之而來的便是沙沙沙的動靜,打在窗上……
李栩特地從隔壁跑了過來,替他關好窗子。
“下雪粒子了?”蕭辰半臥在床上,淡淡問道。
“嗯,這裡今年的第一場雪,看樣子來勢不小。”李栩呼出口氣,“馬車我已經讓店小二雇好,只怕明日路上不好走啊。”
蕭辰未語。
“二哥,要不咱們再留兩日?”
“怎麼,你有事要辦?”
“那倒不是,二爹的事情,咱們還沒弄明白。現下就這麼走了,我怕你日後後悔。”李栩勸道。
蕭辰仍舊不語,靜默半晌,翻身朝裡,悶聲道:“明日早些起身。”
知二哥性子甚倔,再勸亦是無用,李栩無法,只得應了。
聽見師弟拉門出去的聲響,蕭辰才復翻過身來,窗外沙沙聲漸小,想是雪粒子轉為雪片。又聽見桌上的燭火發出辟啪之聲,他暗歎口氣,師弟師妹似乎總忘記他是瞎子,總是替他把燈點著。
他摸索著下了床,走到桌旁,循著微熱之源,將燭火吹熄,順便在桌旁坐了下來。
李栩所勸的話,他並非沒有聽進去。明明知道二十年前的真相,就在距離自己一步之遙的地方,自己卻要抽身離去……是的,日後,他一定會後悔。
可日後的事,還是日後再說吧。
子夜時分,雪越下越急,順德城的街道上已經積起半尺余厚的積雪。有輛馬車急匆匆地在路上飛馳,車輪碾過之處,雪水四濺……
某個賭場中,老滿貫正在興頭,熱得連外袍都脫了,雙目炯炯有神地盯著滾動的骰子。
陋室中,白盈玉和衣靠在床上,望著窗戶破洞,身子微微打著顫。
客棧,李栩摟抱著被衾,睡著正自香甜。
蕭辰半臥榻上,聽著窗外的落雪,了無睡意。
……
那輛馬車在客棧前急急停住,有人自馬車上一躍而下,堪稱粗暴地拍打著客棧大門。
緊接著,是砰砰砰的上樓聲,蕭辰似有所感,直覺地坐起身來——幾乎是同時,來人急促地叩響了他的房門。
“我義父要見你!請快隨我來。”
在拉開門的瞬間,蕭辰便聽見了衛樸帶著喘息的話,聲音中的焦慮和擔憂顯露無疑。
“出什麼事了麼?”他問。
衛樸強自按捺著哽咽道:“他、他不太好……他說一定要見你!能現在就隨我去麼?”
“我根本不是什麼大夫,我一直在騙你們。”蕭辰如實道,“現在我不想再騙下去了。”
“我知道,我知道,上午我就知道了。可現在你非去不可,時候久了,我怕……”
他未再說下去,蕭辰卻已經明白,只呆了一瞬便道:“好,我們這就走。”
此時,李栩也被聲音驚醒,披衣出來瞧,見狀忙道:“二哥,我隨你去。”
“多謝,馬車就在下面侯著。”
衛樸重重點頭,不再多言,轉身率先下樓去。蕭辰與李栩各自回房穿好衣袍,隨即也下樓。
在馬車上,見衛樸一言不發,李栩忍不住問道:“老爺子究竟怎麼了?要緊麼?”
“……不太好……”
“出什麼事?上午不是還好好的喝酒麼?”
衛樸沉默片刻,掀簾朝車夫厲聲道:“快點,再快點!”
外間立時連著響起幾下空鞭,蹄踏飛雪,馬車快得幾乎要飛起來一般。李栩見狀,深知衛樸心情甚差,亦不敢再問。
“就是喝酒,喝出事來。”衛樸此時方道,“你們走後,義父失魂落魄的,竟一個人把剩下的酒全都喝了,怎麼勸也沒用。後來、後來……吐了一大口血,人就厥過去了……都是我不好,我不該拆穿你們,不然他也不會……”
李栩駭然道:“那酒當真有毒!……”他想想又覺不對,“不對啊,我和二哥都喝過,也沒事。”
“我也不明白,大概是他久未喝酒,一下子又喝了這麼多。這些年下來,他身子早是一年不如一年了,如何經得起……”
“現在衛大人怎樣?”蕭辰問道。
“醒來之後又斷斷續續吐了好幾次血,請來的大夫都說……”饒得馬車內黑暗一片,可任誰都知道衛樸在哭,“……都說不中用了。剛剛他精神好了些,就催著我來找你們,說一定要見你!”
蕭辰聞言,自責甚深:若是衛近賢因此而逝,自己便是罪魁禍首。正是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
“你還是要我們繼續騙他?”
“不,我義父現下清醒得很,我想,他知道你是誰。”
三人以所能達到的最快腳程,回到衛府,隨著衛樸,直接到了衛近賢的臥房之中。
不大的地方,升了兩個火盆,烘得室內一片燥熱,衛近賢就置身在這熱氣之中,蒼白地幾近透明的臉,似乎隨時都會消失一般。
“爹,他們來了!”衛樸幾乎是撲過去,緊張地望著他,直到衛近賢眼皮微微一挑,方才放下心來,復低低重復了遍,“爹,他們來了。”
衛近賢抬眼望去,一下便看見了蕭辰,朝他招手急喚道:“你過來。”
蕭辰尚未來得及反應,衛樸已經趕忙把他拉了過去,讓他坐在床榻邊的圓凳上,就在衛近賢的眼前。
“告訴我,你的真實姓名是什麼?”衛近賢問道。
他的話音雖然低,卻清晰無比,蕭辰一下就能聽出他此時神智清明。“我姓蕭,單名一個辰字,蕭逸就是家父。”他如實道,對衛近賢的愧疚使他無法再欺騙下去。
聽見他的話,衛近賢蒼涼而欣慰的一笑:“你果然姓蕭,是的,我就知道,能與他這般相像的,除了他的兒子還能有誰。”
“請恕我之前失禮,因家父身份特殊,故而不便相告。”
“不要緊,你做的很對。”衛近賢望著他,眼中淚光滾動,“當日我知道霍姑娘逃了出去,偷偷派人四處打探她的消息,卻始終未能找到她,現下看見你,知道雲卿有後,我已再無遺憾。”他胸脯起伏甚烈,喘息不止。
衛樸慌忙用帕子替他抹嘴角血跡,見他情緒激動,欲上前相勸,卻又怕這是最後的回光返照,不忍打斷。
蕭辰卻已替他勸道:“衛大人,您先歇著,咱們明日……”
“不,我不能睡……”衛近賢虛弱地打斷他,“我知道自己快不中用了。你能找到這裡來,可見是想查雲卿的事,趁著我還有口氣,我好好和你說一會話。”
蕭辰沉默一瞬,仍是道:“沒有,您安心歇著吧。”
衛近賢望著他,搖頭笑道:“你這孩子……我知道,外間把雲卿傳得很不堪,說他什麼妖媚朝堂,縱情聲色,這些話都是恨你爹爹的人故意散布出去,你莫要信,你爹爹他根本不是那樣的人。”
“嗯……”
爹爹不是那樣的人——頭一遭有人用如此肯定如此溫暖口吻告訴他,蕭辰重重點頭,強自按捺下胸口湧上的酸楚之意。
“我是個閹人,也曾經混得一官半職,所以比誰都明白這朝堂上的事。沒有公平可言,只有利用、被利用。你爹爹生的一幅好皮囊,卻也害了他。你道他為何回到如此偏遠的順德來當都督,那是因為朝堂上有人看中他的美色,想將他招為入幕之賓。”
蕭辰未語,倒是旁邊李栩倒吸口氣,驚問道:
“誰啊?”
衛近賢歎口氣:“這就不必問了,反正也不止一個。”
李栩直咂舌:“沒想到我二爹這麼大魅力!”
蕭辰卻是臉色沉郁——朝堂昏暗,求報無門,他完全能明白當時爹爹的心情。
似乎想起當年之事,衛近賢臉上有暖暖的歡喜之意:“初見雲卿的時候,我也是把他當成了那樣的人,直拿話勾他,後來你猜怎麼著?”
“怎麼了?”蕭辰不解。
“他把我灌醉了,然後把我打了一頓。”衛近賢忍不住要笑出聲來,身子虛弱地直晃,“我之前怎麼也想不到,大家同朝為官,官階相當,他居然敢打一個都監。可他真打,結結實實地把我打了一頓,打得我在床上養了半個月。他居然還拎著補品來探望我,沒少拿話噎我。”
“您就不恨他?”李栩試探地問。
衛近賢搖搖頭:“不恨,他和我一樣,我們都有氣沒處使的人,到頭來只能拿自己撒氣。”
這話李栩沒聽懂,撓著頭,見蕭辰與衛樸皆若有所思。
“聽上去,你和我二爹都活得挺累。”為表示自己也聽懂一點,李栩總結道。
衛近賢笑得無奈:“還行吧……後來,也不知怎得,我們竟然成了好友,當真是世事難料。你還在你娘肚子裡的時候,你爹就說,讓我收你作義子,可惜後來發生了那麼多事情……是我太笨,若是早些察覺,攔著雲卿就好了。”
“爹爹他……當真通敵叛國?”蕭辰忍不住問道。
“雲傾做這件事是有他的苦衷,他也是萬不得已而為之。”
蕭辰的心重重往下一沉,茫然不解:“可爹爹他究竟為何要如此呢?”
說了這許多話,衛近賢有些累,無力地半靠著,目光暖暖地注視著蕭辰,慈愛非常:“當年的事你無須再查,仇我也已經替你報了。看見你還活著,雖然瞎了,可總算平平安安的,這比什麼都強。”
“您替我報了仇?此事是和鹹王有關麼?”
衛近賢虛弱一笑,伸手過來摸到蕭辰的手,覆在其上,蕭辰忙握住。
“聽我說……當年的事不用你操心,害你爹的人,我沒有放過他。你只有好好活著,才能對得起你爹。”說到最後一字,胸口按捺已久的氣血再也按不住,他騰地嘔出一大口血來,只覺得眼前昏黑,直栽倒下去。
衛樸搶上前,扶起衛近賢,一疊聲地喚他。蕭辰雖然看不見,卻也聞見濃重的血腥氣,又聽衛近賢呼吸極弱……
“衛大人!衛大人!”
躺在衛樸臂彎中,衛近賢用盡力氣強撐開眼睛,欣慰一笑……
蕭辰看不見他的笑容,只覺得握著的手驟然一軟,暖意一分一毫地從中抽離而去。
“爹。”衛樸極輕極輕地喚了一句。
永遠再沒有人會回答他。
窗外,雪花,飄成漫天的訃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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