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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為了一口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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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藍色獅 -【月魄在天】《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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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17 17:46:05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九章 兩難之地

  “你爹爹是誰?”司馬揚問道。

  蕭辰沉默半晌,才道:“請恕在下不便相告。”

  司馬揚步步緊逼:“你娘是誰?”

  “不便相告,還望海涵。”蕭辰仍舊道。

  “你可知道我是誰?”

  蕭辰淡淡道:“您是司馬公子的父親。”

  “司馬揚,你可曾聽說過?”

  “不曾聽說。”

  “你娘難道沒有同你提過我?”

  蕭辰緩緩搖頭。

  司馬揚探究地注視著他,心中有千百個疑問,想問前面這個年輕人。可面前這個年輕人卻不知為何,一問三搖頭。

  是了,都督出了那樣的事情,他自然應該謹慎小心。

  這般一想,司馬揚反而對他暗自贊賞。

  “小兄弟,我知道你有難處,我不逼你。”他拍拍蕭辰肩膀道,“這事,我慢慢同你講,你自然就會明白。到那時候,你願不願意信我,也都隨得你。”

  “爹?”

  司馬岱聽得一頭霧水,不明白爹爹在說些什麼。

  “囉嗦什麼,快去讓他們給我安排間屋子,要挨著這位小兄弟的。”司馬揚吩咐他道,“我要在這裡住些日子。”

  “……那我呢?我也不用回去吧?”司馬岱惶惶問道。

  “你自己覺得呢?”

  司馬岱想了一瞬,試探道:“我自然隨爹爹留下來。”

  司馬揚哼了一聲,倒未反對。

  見狀,司馬岱忙歡天喜地去安排。

  趁著司馬揚被祁無刀請去拜見祈千刀時,岳恆、李栩、白盈玉皆齊聚在蕭辰的房中,商議此事。

  李栩斜歪在椅子上,先歎道:“阿貓,“幸好你沒嫁進他們家,看他對司馬公子那樣,就知道你也不會有好日子過。”

  白盈玉含笑不語。

  李栩又朝蕭辰道:“二哥,怎麼辦?這下就算你不想見他也不行了,他說得可是要挨著咱們住。”

  蕭辰未接話,自花廳回來後,他就一直一言不發。

  岳恆問道:“辰兒,你到底怎麼想?”

  “大哥……”蕭辰道,“要是現在走,來的及麼?”

  岳恆一呆,隨即道:“肯定來不及,何況他已經知道了你是我師弟,要再找你也是易如反掌的事情。”

  “二哥,你怕他?”李栩奇道,“這司馬揚頂多就是脾氣壞點,功夫厲害麼?”

  岳恆道:“他以前是武將,功夫是不錯,這些年雖然改為經商,但聽說功夫也未曾放下,日日都晨起練武。”

  李栩不在意地撇撇嘴:“那也不怕,咱們三個人呢。”

  蕭辰皺眉:“胡說八道什麼,誰讓你去和他動手了。我是在想,他從相貌和姓氏,必定能猜到我的身世。只是我若就是不認,他也拿我無法。”

  “那倒是,二哥,你可以說,你是從母姓,那他就沒轍了。”李栩笑嘻嘻地出主意,接著又撓撓頭,不解道,“不過,你干嘛不想承認呢?他當年可是二爹的副將,咱們肯定能從他那裡,打聽到不少二爹的事情。你不是一直都很想多知道些二爹的事情麼?”

  蕭辰不語。

  岳恆注視他良久,明白這個師弟的心思:“辰兒,你是怕再生出事來?像衛老伯……”

  聞言,蕭辰長歎口氣:“大哥,你覺得呢?”

  岳恆苦笑:“你我不同,我是個死心眼,否則師父也不會惱我。你既然答應過師父,查當年之事並不為報仇,師父也信了你。我想,你就不必顧慮重重。”

  聞言,蕭辰低頭思量。

  白盈玉在旁一直靜靜坐著,心事重重的模樣,李栩好奇地在她眼前晃晃手,方才猛地回過神來。

  “你在想什麼?慶幸自己沒嫁進司馬家?”李栩笑問道。

  白盈玉搖搖頭,顰眉道:“蕭二哥上次說我爹爹很可能也是都督府裡的人。我在想,司馬二爺說不定與我爹爹是在都督府時就認得了。”

  “對啊!我怎麼沒想到!”李栩一拍腿,跳起來,“司馬揚肯定知道你爹爹是誰!二哥、二哥,這事阿貓沒法自己問,咱們得替她問問。”

  見蕭辰微微皺眉,白盈玉忙道:“蕭二哥,我只是隨口這麼一說,其實也並不是很想知道。”

  “你真的不想知道?”蕭辰問道。

  白盈玉遲疑一瞬,老實道:“只有一點點想。”她還真是很好奇,自己與蕭辰的上一輩究竟還有何淵源。

  岳恆笑著拍拍蕭辰的肩膀:“行了,莫要想太多。司馬揚此時來到天工山莊,說不定也是天意使然,是你爹爹想讓你多了解他一些,你又何必作繭自縛,徒生煩惱。”

  李栩接話道:“是啊,二哥!便是衛老伯,他半瘋半顛那麼久,見了你才真正歡喜起來,走也走得安心。你實在沒必要擔心太多。再說,二爹當年的事,我們到現在也沒弄明白,二爹九泉之下,肯定也替我們急得很。咱們哪能讓二爹著急啊,你們說是不是?”

  聽他說的有模有樣,蕭辰等人都忍不住微笑。

  岳恆揉揉他的頭發:“你這小猴子,真是一點都沒變。”

  李栩忙用手擋開,又掏出梳子梳理頭發,生怕被他弄亂了。

  眾人好笑,突然蕭辰打了個噤聲的手勢,低聲道:“有人過來。”眾人之中,他耳力最好,自然不會有錯,李栩跳起來,趴窗縫上往外看。

  “是司馬公子。”他道,“他現下看上去可比早間精神些了。”

  不一會兒,司馬岱彬彬有禮地扣響了蕭辰的房門,待開了門後,他見諸人都在,微微吃了一驚:“你們可是有事商議?要不,我過會兒再來。”

  “不用不用,我們是聊著玩。”李栩拖他進來,同情地拍著他肩膀,“司馬公子,你爹沒再罵你吧?”

  司馬岱一窘,支支吾吾道:“他也是為了我好,心裡急……”

  “明白明白。”李栩忙安撫他道。

  岳恆問道:“司馬公子可有什麼事?”

  “哦,是這樣,我爹讓我來請蕭大俠至劍閣品茶。”

  “何時?”蕭辰問。

  “就是此時。”

  李栩不滿:“就請了我二哥一人,那我們呢?”

  “這個……”司馬岱有些為難,司馬揚確實未請其他人,若貿貿然讓他們都去了,自己肯定又要挨一頓罵。

  “司馬公子,我隨你去便是。”蕭辰起身道。

  白盈玉遲疑片刻,試探問道:“蕭二哥,我陪著你去,可好?”

  乍然聽到她這麼說,蕭辰楞了楞,轉瞬便明白她大概也是想多親耳聽聽她爹爹的事情,心境與自己相同,便點了點頭:“好。”

  司馬岱本想說“爹爹只請蕭辰一人”,可轉念想到蕭辰雙目失明,確是需要個人在他旁邊,遂不再多言。

  跟著司馬岱,一路往劍閣而來。

  因為父親對蕭辰的特別青睞,司馬岱亦是滿肚的疑惑,只是他不敢開口去問父親,只能自己在腹中猜度。也因如此,路上他回頭看了蕭辰十七八眼,試圖找出些蛛絲馬跡,可終是想不出個所以然來。

  待到了劍閣,司馬揚見蕭辰來,很是歡喜,幾乎是拉著他的手,把他迎進去的。落座後才發覺白盈玉也來了,他略皺了皺眉,吩咐司馬岱:“岱兒,你帶這位姑娘去賞魚。”

  白盈玉微楞,但聽見司馬揚這般說,想來沒有什麼余地,暗歎口氣,轉身欲走,卻被蕭辰拉住,隨即聽見他道:

  “我雙目不便,需得她在。”

  “可是……”司馬揚還是覺得不妥,“小兄弟,你可知道我喚你來,是為了何事?”

  “無論何事,不必瞞她。”蕭辰自然道。

  簡簡單單八字,聽在白盈玉耳中,便如一股暖流注入心中,她低頭瞧著他握著自己的手,輕咬嘴唇,喜悅無限。

  聽了這話,司馬揚無話可說,只得朝司馬岱揮揮手:“那你先出去吧。”司馬岱口中應著,心裡卻免不了失落,想著蕭辰與白盈玉異姓,尚且如此信任,可爹爹卻還要瞞著自己。

  家丁上茶之後,司馬揚讓他們退出去,又看了蕭辰半晌,情不自禁歎道:“像,實在太像了。”

  蕭辰不接話,輕抿著茶。

  “小兄弟,你可知道,我說你的相貌像何人?”

  “想必是伯父的故人吧。”蕭辰淡道。

  司馬揚點了點頭:“是,是位故人,我一直拿他當大哥待。”他深看著蕭辰,之前他特地問過祁無刀,得知岳恆師兄弟全都是孤兒,便猜度著蕭辰多半並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也難怪早間問他時,他全然答不上來。

  “我聽無刀說,你同岳恆都是孤兒,你還是嬰孩時就被楊大俠收養了。”

  “是。”

  “那你是如何知道自己姓蕭呢?”

  “聽師父說,是我娘臨終前告訴他的。”

  司馬揚沉吟片刻:“那你娘有沒有說,你爹爹是誰?”

  “有。”

  “是誰?”司馬揚急切問道。

  蕭辰卻不答,靜靜道:“……他的身份不便相告,還請伯父包涵。”

  “你……你這孩子……”司馬揚急得立起身來,而後又坐下,“你謹慎是沒錯,可是……你可知道我是誰!難道我還會害你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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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17 17:46:20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章 無奈結義

  白盈玉轉頭望向蕭辰,後者面沉如水,靜若磐石,並不為司馬揚的話所動。

  “二十年前,我曾在順德都督府中任副將一職。”司馬揚頓了下,“當時的都督也姓蕭。”

  即使聽到這裡,蕭辰仍舊不言不語,波瀾不驚。

  白盈玉猶豫片刻,啟口問道:“伯父何以退出朝堂?改從商道?”

  司馬揚雙目掃過她,似乎在思量自己該不該理會她。而白盈玉平靜地注視著他,眼神並無絲毫畏縮。

  “因為出了些事情,害死了一個人,讓我對官場心灰意冷。”這話,他是看著蕭辰說的。

  “恕我冒昧,能問是何事麼?”白盈玉問道,她是替蕭辰在試探司馬揚。

  司馬揚脾氣雖急,卻也不傻,搖頭歎道:“你們還是不信我,小兄弟,你說,你要如何才肯信我呢?”

  他話語間的失望和挫敗顯而易見,蕭辰暗歎口氣,沉聲道:“伯父,在下絕非此意。”

  “那你……”司馬揚呆愣片刻,突得想到一事,恍然大悟道,“你不願告訴我,可是以為你爹爹名聲不好,怕我看輕於你?”

  蕭辰搖頭:“不是。”

  “那麼究竟是為何?”

  蕭辰輕歎口氣,低聲道:“前塵往事,究竟該不該提,我至今不解……伯父,實不相瞞,家父便是蕭逸,二十年前順德府的都督。”

  終於聽見了這話,司馬揚愣愣地在原地呆了片刻,眼圈一紅,歡喜得要流淚般,直拍自己的大腿:“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老天有眼,給都督留了後。當年我沒找到霍姑娘,就猜想她一定是逃出去了,果然……”

  司馬揚起身大步走到蕭辰面前,雙手握住他的肩膀,喜道:“快站起來讓我看看,你長得和都督簡直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就是比他瘦些。”

  面對這麼個喜不自禁的人,蕭辰不忍拂他的意思,依言起身。司馬揚上上下下地打量著他,眼中又是喜又是悲,末了將他按坐下來,問道:“這眼睛是怎麼了?怎麼會瞎?”

  蕭辰苦笑:“小時候出了點意外,中毒了。”

  “看過大夫沒有?”

  “看過,都說沒法子治。”

  司馬揚急道:“不急不急,肯定有法子,我認得不少名醫,你安心,回頭我就把他們一個一個都請過來,肯定會有法子治的。”

  他這般熱心,蕭辰明知無用,一時倒也不忍破他冷水,只淡淡一笑,不說“好”也不說“不好。”

  白盈玉聽罷,心中卻甚是替他歡喜。她知道洛陽司馬家富甲一方,定能請到不少名醫。若是當真能治好蕭辰的雙目,實在是再好不過。

  司馬揚喜不自禁,一時也坐不住,踱了幾個來回,似乎想起什麼,大步拉開門,朝外嚷嚷道:“岱兒,岱兒……去,把岱兒叫來!”

  知道司馬揚是個急脾氣,家丁不敢怠慢,一路小跑的腳步聲漸遠。司馬揚回過頭來,和蕭辰解釋道:“你若不嫌棄犬子愚笨,就讓他給你當個弟弟如何?”

  “……”蕭辰一怔,未曾想到司馬揚對自己這般熱情,全然是當家人一般,“……只怕是在下高攀不上。”

  “什麼高攀不高攀!以後這生分的話,不可再說!”司馬揚拍拍他肩膀道。

  門口,一路飛奔過來的司馬岱喘息地,小心翼翼問道:“爹,你找我?”

  “進來,快進來!”

  司馬揚幾乎是一把把兒子拽了進來,拉到蕭辰面前,指著他道:“以後,你需得敬他為兄長,知道麼?”

  “呃?”

  司馬岱呆住,被爹爹弄得一頭霧水。

  蕭辰也覺得有些頭疼,起身勸道:“伯父,來日方長,此事也不必急在一時。”

  司馬揚卻朝司馬岱怒道:“快點,叫大哥!”

  “哦……大哥。”司馬岱不敢違逆父親,懵懵懂懂地喚道,

  “快施禮!”

  司馬岱不敢怠慢,一個長躬到地。

  蕭辰忙將他扶起:“不必多禮。”

  這下,司馬揚總算心滿意足,哈哈笑道:“從今往後,你二人便是兄弟了。岱兒,你需得敬重兄長,對他謙遜有禮,絕不可有失禮冒犯之處,否則我絕不饒你。”

  “孩兒明白。”司馬岱垂頭應道。

  司馬揚點頭:“今日是草率了些,不過,這大哥你先認下來。改日等回了咱們家,再焚香祭天,請上三天的流水宴席,公告眾人。”

  蕭辰忙道:“伯父,實在不必如此鋪張。”

  “誒,這是一定要的,看到你,我這心裡實在是歡喜得很。”司馬揚道,“我原本是想讓你認我作義父,又怕咱們初識,你心裡別扭,所以干脆讓岱兒認你作大哥,從今往後,咱們就是一家人,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蕭辰微微一笑,道:“多謝伯父美意,只是我是天殘之人,平素便不喜見生人,擺酒設宴之事還是罷了吧。我心裡頭認下這個兄弟便是,別人曉不曉得,又有何干系。”

  天殘之人——白盈玉心裡微微刺痛,望著他俊美如畫的眉眼,竟是說不出的難受,暗自想著:他心底的痛,大概是比自己還要多上幾倍吧。

  司馬揚重重拍了幾下他肩膀,大聲安慰道:“你且安心,我自然會請名醫治好你的眼睛。明日,我就帶你回洛陽去。”

  “我初來祁家,還想與我大哥多聚聚,還是待日後吧。”

  他雖是一番好意,可蕭辰壓根就沒想過還要去洛陽司馬家中,立時婉言拒絕。

  司馬揚想了想:“……過幾日再去也好,我先寫信讓他們把你住的地方騰出來,再收拾收拾,等你去了也不會覺得不方便。”

  蕭辰暗歎口氣,此時正值他興奮之際,倒不好掃他的興,遂未再說什麼。

  見爹爹心情甚好,一肚子疑惑也有些憋不住,司馬岱鼓起勇氣,試探問道:“爹爹,你以前就認得蕭大哥,是麼?”

  “你蕭大哥的爹爹,是我的故交好友。”

  “原來是這樣。”司馬岱一臉的恍然大悟。

  因為自小就謹言慎行慣了,他的好奇心比起常人來實在是小得多,如此答案對他而言已經足夠解惑,至於這個故交好友究竟是何許人,他壓根就沒想過要再問。

  司馬揚還真就是個急性子,一經相認,隨即便忙著去寫信,張羅尋訪名醫和收拾蕭辰住處的事情。白盈玉與蕭辰便先回了東籬苑,李栩與岳恆尚在房中,因不明狀況,早已等得心焦不已。

  蕭辰一進屋子,李栩便迎上前,急問道:“怎麼樣?他和你們說什麼了?”

  白盈玉抿嘴一笑:“好得很,蕭二哥還認了個弟弟呢。”

  因回來時司馬岱與他們同行,蕭辰一直沒機會與白盈玉說話,此時方對她道:“今日亂了些,也沒問你爹爹的事。來日,我會尋機會問他的。”

  “不要緊,我不著急。”白盈玉含笑道。

  “二哥,你認誰作弟弟了?司馬揚一把年紀,再怎麼樣也不可能奉你為大哥啊。”李栩撓著頭道。

  “不是司馬揚,是司馬岱。”

  “啊!那個呆裡呆氣的家伙?”

  蕭辰歎口氣,坐到桌邊,李栩殷勤地給他倒茶,端到他手中:“二哥,到底怎麼回事,說說……”

  因之前被司馬揚鬧得有些煩躁,蕭辰不願說話:“阿貓,你來說吧。”

  “好。”

  白盈玉應了,遂將見了司馬揚之後的事原原本本說了一遍。

  “他現在就已經去張羅著替蕭二哥尋訪名醫的事情。”她喜道,“以司馬家的財力和人脈,我想,應該真的能找到名醫治好蕭二哥的眼睛。”

  聽了這話,岳恆李栩卻皆未像她那般歡喜。李栩轉頭問蕭辰:“二哥,你當真要去司馬家?”

  “不去。”蕭辰簡單道。

  白盈玉一怔,未想太多便道:“可是,你的眼睛……”

  “我雙目眼膜皆被毒蝕,絕無可能復明,根本不必再看什麼大夫。”蕭辰淡道。

  見二哥不悅,李栩打手勢讓白盈玉莫再說下去,打岔笑道:“二哥,司馬岱管你喚大哥,那該管我叫什麼?”

  蕭辰不在意道:“你自己與他商量去吧。……對了,晚間司馬揚設宴,我酒量不好,你替我多擋著點。”

  “他可有請我?”李栩奇道。

  “咱們師兄弟幾個都請了,還有司馬岱。”

  李栩嘿嘿直笑:“放心,他要是把你灌醉了,我就把他兒子灌醉。”

  岳恆聽了好笑,順手在他頭上敲了一記,道:“司馬揚雖然出身豪門之家,卻是個性情中人,行事也稱得上是光明磊落。二弟,他讓司馬岱認你當大哥,看來真是對你熱絡得很,不像是裝的。”

  蕭辰淡淡一笑,正是司馬揚太過熱情,反倒讓他不甚自在。他本是性格清冷的人,讓他與初識之人如此熱絡,實在難受之極。

  過了一會兒,岳恆因要去坊間看看,便先行離去,說是晚間用飯時再過來。李栩想看鑄劍,也跟著去了。白盈玉惦記著小玉,特地去找丫鬟要些剩飯剩菜,好回來喂她。一時大家都散了。

  蕭辰獨自在房中靠了一會,聽見後面窗子沙沙作響,心下奇怪,便起身去開窗。開窗後側耳一聽,窗戶底下呼吸粗重,又有咀嚼之聲,原來竟是一只竹熊貪圖窗下的嫩竹,正坐在窗下大吃大嚼。

  聽著竹葉在咬嚼中辟啪作響,蕭辰心中好笑,一時也不想關上窗子,就這樣在窗內陪著竹熊,倒有幾分羨慕著它的無憂無慮,徑直出神……

  “咚咚咚……”有人敲門。

  清淨被擾,蕭辰略皺了皺眉:“請進。”

  門只是虛掩著,來人聞聲後便推門而入,腳步聲一進來,蕭辰眉頭皺得愈發緊起來:“唐姑娘,你走錯地方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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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17 17:46:34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一章 落玉可惜

  唐蕾往裡走了幾步,這才看見蕭辰,按捺住性子,努力讓自己忽略他語氣中的厭煩,佯裝不在意地笑道:“蕭大哥,你耳力越來越好了,一聽就知道是我。”

  蕭辰冷哼:“抱歉,你的腳步我還聽不出來。只是你們唐門中人帶著毒,身上自然會有毒粉的惡臭,聞著就讓人不舒服。”

  “你、你……”

  唐蕾待要發火,乍然又想起昨夜裡白盈玉所說的話,深吸口氣,暗自告誡自己需得忍耐、再忍耐。她因昨夜回去之後,輾轉反側想了許多,終決定按白盈玉所勸的話試試,看究竟能否與蕭辰冰釋前嫌。

  “我身上有味道麼?我自己怎麼不覺得。”她壓著火氣,盡量帶著笑道。

  見她竟未發火,蕭辰微微一怔,只覺得她定是另有心機,當下冷道:“在下要休息,唐姑娘無事的話,請出去吧。”

  “喂!你……”

  自己這般好言好語,他卻還是要趕自己走,唐蕾愈發氣惱:“我有事,誰說我沒事。”

  “何事?”

  “我……我就是來和你說,咱們和了吧。”

  聽見這話,仿若聽見夢中癡語,蕭辰楞了一瞬之後,冷笑出聲:“唐姑娘是在命令我?”

  “我是在和你商量。”唐蕾咬咬嘴唇,開始和他講道理,“咱們都是江湖中人,俗話說多一個朋友多條路,凡事應以和為貴。咱們倆每次見了面都跟仇人似的,我覺得實在不太好,所以,咱們……還是和了吧。”

  “多一個朋友多一條路,這話說的倒是有些道理。”蕭辰淡淡道。

  以為他被自己說服,唐蕾欣喜:“你也這麼覺得吧。”

  蕭辰點頭。

  “那你怎麼想?”

  “我正在想:渾身是毒的唐姑娘若成了我的朋友,我究竟多了條什麼路。想來想去,都覺得是死路一條。”蕭辰語氣平緩,“在下,恐怕沒這個福氣。”

  “你……”唐蕾氣得攥緊拳頭,“我誠心誠意來向你求和,你竟這般對我。”

  蕭辰不為所動,冷冷道:“若無他事,就請出去吧。”

  這下,唐蕾真是再也按捺不住,怒氣沖沖站到他面前:“姓蕭的!你別以為我就怕了你!我……”

  “你待怎樣?”蕭辰冷哼,背過身去,壓根半分也沒把她放在眼裡。

  “我……”

  唐蕾氣極,空有滿身的暗器,卻一樣都不能對他用。滿肚子的怒氣無處發洩,隨手抄起旁邊博古架中的一尊玉鼎,就往地上摔去……

  玉鼎四分五裂,聲響清脆響亮!

  拿了貓飯回來的白盈玉正走到院中,聽著這動靜,吃了一驚,飛奔過來,正看見一地的碎玉片。

  “出什麼事了?”她放下碗,急問道,“唐姑娘,你怎麼在這裡?”

  唐蕾砸了東西後,心下已經有了幾分懊悔,暗恨自己為何不再忍一忍,聽白盈玉這麼一問,滿腹委屈齊齊湧上,哇地一聲哭出來:“我怎麼說,他都不領情!我到底該怎麼辦?你說,你說,你說呀!”

  聽了這話,白盈玉一愣,看看蕭辰的模樣,再看唐蕾腳下滿地的碎片,頓時明白了幾分,可心中卻只有惱意,當下便薄責道:“唐姑娘,有什麼話不能好好說麼?為何要砸東西?”

  “他根本就不讓人好好說話……”

  “無論如何,你也不該砸東西。”白盈玉根本不等唐蕾把話說完,便接著道,“你明知道蕭二哥看不見,弄這滿地的碎片,若是他不慎劃傷,如何是好?”

  “他功夫那麼高,怎麼可能……”

  白盈玉面色微青,又一次打斷她:“你雙目視物無礙,自然體會不到他的不便。”

  “你……就因為他是瞎子,你們都幫著他!”

  沒想到她是這般不講理的脾氣,白盈玉也再懶得與她多言,沉聲道:“唐姑娘,你且讓讓,我先將這地上的碎玉收拾了。”

  “……我……”

  唐蕾扁扁嘴,其實心裡也想幫著她收拾,可又拉不下臉來,杵在當地不動彈。

  “唐姑娘!”

  見她就是不讓,白盈玉也有些惱怒。

  斜靠窗邊,蕭辰已是半晌未語,此時淡淡喚道:“阿貓。”

  “呃。”

  “既然她不走,那就我們出去吧。”

  白盈玉怔了一下,轉頭看了眼唐蕾……

  聞言,唐蕾狠咬嘴唇,一跺腳,轉身奔出門去。

  看著她飛奔而去的背影,白盈玉又是可氣又是無奈,輕歎口氣,轉頭朝蕭辰道:“蕭二哥,你且站著莫動。”

  “嗯。”蕭辰頓了下,又道,“你自己當心,別弄傷了。”

  白盈玉含笑應了,遂從屋角拿了簸箕,逐一將地上的碎片都打掃干淨,方才松了口氣。

  “看樣子,這玉鼎說不定很貴重,咱們得和祁小姐說一聲吧。”她在茶爐上坐了水,憂心忡忡問道。

  蕭辰不答,仍靠在窗邊:“阿貓,你過來看。”

  “嗯?”

  不知他叫自己過去何事,白盈玉疑惑地走到窗邊,探頭一看——一只小竹熊正坐在窗下啃竹子,憨態可掬,極是惹人喜愛。

  她忍不住掩嘴笑出聲來,歪頭奇道:“真怪,這竹熊傻裡傻氣的,怎麼也不知道怕人?”

  “大概是因為天工山莊的人從來不傷它們,故而它們不怕。家裡附近也有竹熊,不過因為鎮上有人上山打獵,所以很難得能碰見它們。”

  蕭辰緩步走到桌旁,坐下。白盈玉又瞧了一會兒小竹熊,聽見茶爐上水滾的聲響,才戀戀不捨地關上窗戶,到爐旁放茶葉下去沸了幾沸。旁邊還有個竹筒,打開來看是曬干的茉莉花瓣,清香撲鼻,她正想灑些進去……

  “我不喜花茶。”蕭辰聞到溢出的味道,淡淡道。

  她頓了下,笑道:“這是茉莉花瓣,香氣清雅,我在家時常喝。蕭二哥,你不妨嘗嘗。”

  “好好的茶香,為何要混這些花香進去,實在多余。”

  白盈玉無法,只得不用,盯著沸水,待沸過三次,便將茶水盛出,端了一杯放在蕭辰面前。

  蕭辰並不去拿,而是問道:“方才唐姑娘說的話有些奇怪,你可覺得?”

  “嗯?是哪句話?”她不解。

  “她問你,她該怎麼辦?聽起來,好像你曾經教過她該怎麼辦。”蕭辰的指尖在桌面輕輕叩動著。

  白盈玉輕咬嘴唇,她沒想到蕭辰竟這般心思細膩,短短幾句話之中便聽出端倪。

  “說吧,你都教了她些什麼?”

  “……昨夜裡,她哭的時候,我勸了她幾句。她其實心裡一直盼著你能好好待她,就是有時候火氣大了些,壓不住性子。其實……”

  “其實什麼……”

  白盈玉深吸口氣,也不管蕭辰會不會罵她,決定還是把心裡話說出來:“你初時告訴我,唐姑娘是唐門中人,身上帶毒,讓我離她遠些。其實唐姑娘只是嘴上厲害,她那麼生氣的時候也就是砸個東西,可從來都沒有對我們用過毒,是不是?”

  蕭辰不語。

  “我看得出來,她對你很愧疚,只是不知道該怎麼說出來。”她接著道,“蕭二哥,你心裡一直惱著她,自己也不會快活。”

  “瞎的人不是你。”蕭辰冷然道。

  “我知道……”白盈玉也覺得自己勸他,實在有些站著說話不腰疼,“可是,你的雙目已然看不見,便是你再怨她,也是無用啊。”

  蕭辰冷哼:“我怨不怨她,是我自己的事,不勞費心。”

  “……我……”

  待白盈玉還要說,蕭辰冷冰冰道:“我比不得您,懂得寬宏大量,以德報怨,您還是別在我這屋子呆了。”

  乍然聽見如此生分的話,白盈玉眼圈微紅,咬咬嘴唇,返身出來。

  在院中,正碰上李栩回來,見她雙目泛紅,奇道:“怎麼了?剛才還好好的,這會眼睛倒像兔子一樣。”

  屋內,蕭辰聽到這話,心下明白自己定是把白盈玉給說哭了,煩躁地歎口氣,還是忍不住起身,略略提高聲音喚道:“阿貓,回來!”

  聞言,白盈玉腳步一滯,立在原地,因不知他喚自己何事,心中忐忑不安,猶豫著該不該回去。

  李栩似有所感,也不說話,打了個手勢,提醒她:二哥在喚她。

  她只得點頭,舉袖抹抹眼角,復返身回去。“蕭二哥,你還有事?”她也不進門,就立在門口,輕聲問道。

  “進來說話!”蕭辰不耐道。

  “……你叫我別呆在你屋子裡。”

  蕭辰無奈道,“你何時也較真起來了?”

  白盈玉低低道:“我沒有。”說著,緩步邁過門檻,走到桌旁。

  “哭了?”

  “……沒有。”

  “這點小事,有什麼可哭的。”

  “我也不知道……就是心裡難受。”

  “真沒用!”

  他這話,頗有些恨鐵不成鋼的意思在裡頭,奇怪的是,白盈玉聽這話卻是一點也不難過,柔順而老實地點了點頭:“我是挺沒用的。”

  聽見她這麼說,倒讓蕭辰無可奈何,怔了片刻,忍不住笑了笑。

  “我說話慣是如此,你以後莫為這種事哭了,不值當。”

  “呃。”她猶豫了下,“那唐姑娘……”

  “你還要替她說情?”

  “我不是替她說情,我是覺得你心裡怨著她,始終放不下目盲之事,你自己也不會快活。”說罷,看見蕭辰臉色已然沉了下去,她只好道,“是我多事了。”

  蕭辰默然片刻,淡淡道:“這次就罷了,不過此事以後不要再提。”

  “……嗯。”

  白盈玉應了,看著他,心中黯然,一時兩人皆沉默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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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二章 暖閣酒香

  乍然聽到“喵嗚”一聲,原來是小玉在房中等不到吃的,循著味道便溜了出來。白盈玉收拾碎玉之前,把貓飯暫且放在了茶案上。小玉不知何時已經自行跳到上面,正埋首大吃大嚼。

  “對了,”蕭辰想起一事,“你若是說起玉鼎之事,便說是我不小心打碎的。說之前,記得先打聽下那玉鼎大概要多少銀兩。”

  “嗯。”白盈玉微微一笑:“唐姑娘若知道,定會感激你的。”

  “我倒不是為了她,不過是怕別人問來問去的,太麻煩。”蕭辰想了想:“……你說的有理,還是別說我,就說是你打碎的。”

  “啊?”

  “這樣便是她知道了,要謝也是謝你,不會再來打擾我。”

  “哦……”白盈玉不解,“讓她感激你,不好麼?”

  “當然不好。”蕭辰理所當然道,“我只想不認得她,才是最好。”

  “……”

  借了祁無刀的暖閣,使喚祁無刀的丫鬟擺了一桌的酒菜,卻又不打算請祁無刀,這事也就端著舅舅架子的司馬揚才做的出來。

  表面功夫自然還得做做,司馬揚命司馬岱去說了一番知她甚忙、不敢打擾的話。好在祁無刀實在識趣得很,只道自己有事未了,不能相陪,請舅舅多多見諒。司馬揚聞言,見她這般懂事體諒,十分滿意,心中把自己外甥女誇了一通,嘴上順帶又把司馬岱罵了一通。

  如此這般,席上便都是知情的人,說起話來也不必忌口,實在方便得很。

  蕭辰剛進暖閣,司馬揚便迎上前,攜了他的手,一直把他領到座位上,坐在自己的旁邊。

  其他人也自行落座,唯司馬岱躊躇許久,不知道自己究竟該不該坐到爹爹的另一邊?坐下去又會不會挨罵?當著這麼多外人,若挨了罵,自己又該如何自處?想了半晌,也沒想出個所以然來,便聽見司馬揚喝道:

  “岱兒,還不快過來坐!”

  這倒省了他許多事,乖乖過去坐下。

  “我這兒子除了讀書,平常就這麼傻裡傻氣的,大家見笑見笑!”司馬揚笑著朝眾人道。

  李栩嘴甜,笑道:“司馬公子這是大智若愚,輕易不外露。將來定是一舉中第,你老的福氣還在後頭呢。”旁邊口拙的,如岳恆、白盈玉則紛紛點頭,表示贊同。

  “當官有什麼,他要能繼承家業我就求神拜佛了。”

  司馬揚無奈地搖搖頭,在司馬岱肩頭用力拍了幾下,差點把他拍到桌子底下去。

  待菜上齊,侍女們倒好酒,司馬揚命她們將酒留下,便讓她們都退了出去。

  “這杯酒我得感謝老天爺,老天開眼啊,讓我找到了都督後人,今日咱們先小酌幾杯,待改日到了我府上,再痛痛快快地喝他個三天三夜。”司馬揚先舉杯,一仰脖,飲盡。

  眾人皆陪飲一杯。

  李栩笑問道:“聽我二哥說,伯父當年是我二爹的副將?”

  “二爹?”司馬揚楞了一下,轉念明白過來,對李栩立時多了幾分好感,笑道:“是啊,那時候我年少氣盛,還給他找了不少麻煩。”

  “找麻煩?”蕭辰對此倒有些興趣,故而問道。

  司馬揚哈哈一笑,道:“你生得與你爹爹甚是相像,就該知道這樣貌太好,有時候實在不是件好事。那時候,我與你爹爹初見,看他長得細皮嫩肉,細胳膊細腿的,心裡就想:順德都督好歹還管著兩萬兵馬,怎麼叫這麼個人來,風吹吹就倒了,哪裡是個帶兵的料子。當時,還真沒把他放在眼裡。”

  “後來呢,後來呢?我二爹是不是露了一手,把您給震住了?”

  “哈哈,差不多,我故意邀他去打獵,想借機讓他出出洋相,結果……”司馬揚笑著聳聳肩。憶起當年之事,他眉宇間神采飛揚,仿佛年輕了二十幾歲,又回到那個縱馬逐鷹的年少輕狂之中去了。

  聽他如此說,一桌的人皆都好奇得很,李栩最是按捺不住,催促道:“伯父,你快說說,說說呀!”

  司馬揚豪氣道,“把酒都滿上,喝完這杯,我就給你們說說!也讓你知道,你爹……”他看向蕭辰,“當年是何等的了得。”

  李栩忙不迭地給自己和岳恆倒上;白盈玉給蕭辰斟上,也給自己斟了小半杯;司馬岱給爹爹和自己滿上。大家舉杯皆敬司馬揚,司馬揚一飲而盡,果然給他們說起了當年的故事……

  三月,草長鶯飛,正是狩獵的好時節。

  那時的司馬揚不過二十出頭,領四五名校官,在草原上縱馬馳騁,彎弓搭箭,不多時便已斬獲頗豐,馬背上掛了野兔、野雞等等鮮美野味。

  而被他同邀了來的蕭逸,卻不在他們之中,獨自一人牽著馬,尋了處水草肥美的地方,竟干脆由著馬兒吃草去,自己則閒坐在旁,優哉游哉地曬起日頭來。

  司馬揚遠遠看見,心中無名火氣起:今日他特地要蕭逸前來,為得就是想看看這個都督究竟有幾斤幾兩重,可沒想到出來半日了,莫說是挽弓射箭,蕭逸連動都懶得動彈幾下。

  “司馬大人,咱這都督看著像個文官,是不是壓根就不會武?”一名校官湊上來,壓低了嗓門道。

  司馬揚瞪他一眼:“捏著嗓子作什麼,隔這麼遠,你還怕他聽見不成?”

  “不是……”校官訕笑,“我就是看都督連弓都不拿,覺得奇怪。”

  司馬揚微瞇下眼,遠遠能看見蕭逸的弓箭都還在掛在馬背上,弓是一柄銀弓,日頭一曬,光芒流轉,竟有幾分刺眼。

  “中看不中用的東西,簡直跟它主人一個樣。”他心中暗罵。

  看不慣歸看不慣,他暗想著今日無論如何地讓蕭逸射幾箭,他日若想奚落蕭逸,也好有個資本。如此想著,他牽著滿載野味的馬,朝蕭逸踱過去。

  “都督,天氣這麼好,怎麼也不露一手,這樣……”司馬揚朝校官那邊努努嘴,“他們還道你是看不起他們呢!”

  蕭逸斜眼看他,懶懶一笑,半真半假道:“我哪裡敢,你們都這般好身手,該你們看不起我才對。”

  “您來露兩手不就成了。”司馬揚接著慫恿他,“你看草原上這兔子多的,閉著眼都能射得著,您也來試試,試試吧……”

  打量了幾眼司馬揚馬背上的野兔,蕭逸皺皺眉頭,道:“我不大喜歡兔子。”

  “……”司馬揚沒想到他還挑三揀四的,“還有野雁、野雞、野鴨,多著呢,只有您不想獵,沒有您獵不著的。”

  蕭逸伸了個懶腰,瞇眼瞧了瞧天上,仍是搖了搖頭:“沒意思。”

  不就是沒能耐麼?還裝什麼沒興致,想藏拙就別跟著來啊。司馬揚被他弄得不耐煩起來,心中料定他就是個沒本事的花花架子,語氣也就隨之有些不敬:“怎麼,難不成都督想獵虎狼之類的猛獸,也成,趕明兒咱們進山一趟。”

  “那倒也不必,我瞅著……”蕭逸頓了片刻,手往天上一指,“那玩意挺有趣,司馬兄,你射下來與我玩玩,如何?”

  “什麼玩意?”

  司馬揚循著他所指的方向望去,頓時一呆:那是一只盤旋在天際的茶隼,遠的在視野中只剩下一個小黑點,顯然是在弓箭的射程之外。

  “太遠了,射不到的。”他搖搖頭,如實道,“若是有強弩,只怕也不易。”

  “不試試怎麼知道,試試……”現下倒換成是蕭逸在慫恿他了。

  司馬揚為難地盯著那黑點,遲疑片刻,先招手將幾名校官喚過來。

  “都督說了,讓你們試著把那只茶隼射下來。”

  校官們抬頭,瞠目,結舌,如司馬揚所料地連連搖頭,十分地整齊劃一。

  “太高了,遠在射程之外,肯定射不下來!”其中一校官道。

  “是啊,是啊……”旁人紛紛附和。

  司馬揚轉頭看蕭逸:“真的不行,白費氣力。”

  蕭逸此時反倒興致盎然起來,坐直了身子笑道:“就是因為難,才有趣。你們能跟著司馬兄來狩獵,想必都是軍中箭術的佼佼者,就當是練個准頭,試試如何?”

  校官們面面相覷,有些遲疑,畢竟眼前的人是都督,他這話究竟算不算是命令呢?

  “既然都督發了話,你們就試試吧。”司馬揚無奈地催促他們。

  “是。”

  校官們無奈只得領命,各自散開去尋找合適的位置,待挽弓搭箭後,卻遲遲沒有人射出,皆在等著茶隼盤旋到最低處的時候……

  明知道射不中,何必虛耗時辰,司馬揚如此想著,心中有些不耐,便欲開口催促他們,話未出口卻被蕭逸攔住。

  蕭逸朝他打了個噤聲的手勢,又指了指他的弓箭,示意讓他也去射茶隼。

  司馬揚皺眉,也不管面前是不是都督,很干脆搖搖頭。

  蕭逸的馬兒很不識相地踱步過來,低頭用脖子蹭了蹭蕭逸,他笑著摸摸了它,順手從箭袋中抽了一柄箭在手中把玩,笑意淡淡:“試試何妨,我早就聽聞司馬兄箭法如神,這麼多兔子都射回來吧,怎麼會射不中一只鳥兒。”

  蕭逸的語氣隱約帶著些許嘲弄之意,司馬揚暗咬牙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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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三章 驚才絕艷

  正說著,不遠有一名校官已耐不住性子,嗖地射出一箭,箭直刺長空,只可惜還未碰到茶隼,便斜斜落下。校官微歎口氣,臉上倒不見愧色,坦然朝蕭逸這邊施了一禮。

  既然有人開了頭,其他幾名校官也接二連三地射出了箭,意料之中,紛紛落空。卻也無人尷尬,彼此間相視無奈而笑,轉頭望著司馬揚的目光都有些怪異。

  “司馬兄,看來他們都等著你露一手呢。”蕭逸似笑非笑道,手上仍在擺弄著那柄箭,只是不知道何時又多了一根小細繩,看似無聊般地在箭上繞來繞去。

  越看越像個娘們,司馬揚皺眉,又瞪了校官們一眼……這些校官們平日就常與他一塊廝混,也沒什麼顧忌,順著蕭逸的話笑嘻嘻地起哄:

  “司馬大人,這只隼,兄弟們就是專門給您留著的!”

  這些臭小子!司馬揚心中暗罵,想看他出糗也不瞧瞧地方,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回去得好好收拾他們!慢吞吞地拿了弓箭,瞇眼瞄准……

  片刻後,眾人只聽見一聲極響亮的空弦聲,卻未看見箭射出去,紛紛轉頭疑惑地望向司馬揚。

  司馬揚面不改色心不跳,平靜道:“急什麼,我先嚇嚇它!”

  蕭逸緊盯著那只茶隼,皺起眉頭:“不好,大概它真要被你驚著了,大家上馬追!”

  “就算上了馬也射不中啊!”

  司馬揚不在意,壓根沒打算去追,茶隼能被驚走正中他的下懷,免得瞎耽誤大家的功夫。

  他話音未落,旁邊玄袍飛般掠過,竟是蕭逸不知何時已經翻身上馬,越過他直追著那茶隼而去……

  “司馬大人,我們……”校官們立在原地,尚在遲疑。

  “還費話,趕緊上馬追去!”

  司馬揚心中暗自咒罵著,身子已翻上馬背,拍馬向蕭逸馳騁的方向趕去。他身後,校官們紛紛追上。

  在急速的奔馳之中,只見前頭一抹銀光亮得份外耀眼,司馬揚定睛望去,愕然發覺蕭逸已取了那柄銀弓在手,搭在上面的箭正是他方才拿在手中把玩的那柄箭,箭上猶有細繩纏繞。

  他當真想射隼?

  或者,只是裝裝樣子?

  司馬揚愈發疑惑不解,只得策馬緊跟著他。

  茶隼已然在他們的頭頂之處,而蕭逸的馬兒卻仍在疾馳之中,司馬揚想出聲喚住他時,他策馬朝一處山坡馳去。

  沖上坡頂時,韁繩一緊,馬匹乍然勒步,高高揚起前蹄嘶鳴……

  弓如滿月,箭如流星,直插雲霄。

  玄袍在風中獵獵翻飛。

  蕭逸的身形,在那瞬被烙進了每個人的腦中,每每想起,僅剩唏噓。

  “我二爹到底射中了沒有?”李栩好奇問道。

  “豈止是射中,箭是從茶隼的脖頸穿過。”至今回想起來,司馬揚還是一臉贊歎,又是搖頭又是歎氣:“這箭術,真不知道他究竟是如何練出來的。”

  李栩又想起一事,奇道:“對了,不是說鳥兒飛得太高,在射程之外麼?怎麼你們都射不中,我二爹能射中?”

  司馬揚哈哈一笑,提示他道:“還記得那柄箭麼?”

  “繞了繩子的那柄箭……”李栩不解,“繞著繩子又怎麼了?”

  “就是因為繞了細繩,所以多了將近一倍的射程。”

  “啊!”

  司馬揚得意地看著大家意料之中的反應,特地頓了一會,才解釋道:“我也是後來才聽都督說,這原是墨家傳下來的一種法子,繩子的繞法很是有講究。”

  “教教我,教教我……”李栩興趣大增。

  “好,席上不便,改日有空就教你。”司馬揚倒也爽快,笑著答應了。

  蕭辰一直在旁靜靜而坐,已有許久未動過筷子,全神貫注地聽著司馬揚的講述,身心都陷入無盡想象之中……光是想象爹爹當年的英姿,便已讓他心向往之,只是心底隱隱卻也不免有幾分黯然神傷:爹爹這般身手不凡,若還在世,定會對自己悉心教導吧。

  若是能親耳聽到他的教誨,該是多麼好的事!

  白盈玉見他一徑怔怔出神,想著之前他空腹飲了酒,現下又不吃菜,只怕胃會不舒服,便替他盛了一碗老鴨竹筍湯擺到他跟前,碗沿輕觸了下他的手,輕聲道:“喝點湯吧。”

  蕭辰回過神來,低低應了,端起來,一口一口慢慢飲著。

  “你爹爹這般神氣,我真羨慕你。”白盈玉由衷道。

  蕭辰苦笑,放下碗,朝她道:“可我連聽他說一句話都不能,該我羨慕你才是。”

  白盈玉怔住,同樣苦笑,未再說話。

  蕭辰聽不見她的聲音,暗忖是否又惹了她傷心,正想開口詢問,卻聽見司馬揚卻拍著他的肩膀問道:

  “賢侄,你年歲也不小了,親事可定下了?”

  “……”蕭辰一呆,隨即道,“我一人自在慣了,並不像娶親。”他這話倒並非是在敷衍司馬揚,因自己是個瞎子,除了師兄妹外,想來其他外人都是要瞧不起自己的,他也不願徒添煩惱。

  司馬揚熱心得很:“那怎麼行,你總是要成家的,是不是沒有中意的姑娘?……沒事,這事就包在我身上了,你到時候在洛陽住些日子,我多找些姑娘來讓你慢慢挑。”

  “這個,實在不必。”

  蕭辰最厭別人說“這事就包在我身上”,偏偏此時說的還是他的婚姻大事,更加厭煩不已。只是不便出言頂撞司馬揚,遂干脆岔開話題道:“司馬賢弟也尚未娶親,該先給他尋門親事才對。”

  “唉!他的親事……要不是白家出事,現在就差不多該過門了。”司馬揚歎口氣,“可惜白寶震死了,要不然你還能見見他呢。”

  蕭辰敏銳地感覺到了什麼,不放松地追問道:“伯父的意思是,我該認得他?”

  “那當然了,他可是你爹爹當年的書童啊。”司馬揚道。

  蕭辰愣住,白盈玉也愣住,岳恆李栩同樣愣住……他們都曾經猜想過白寶震當年可能也在都督府中,可萬萬沒想到,他竟然就是那個書童,且與蕭逸的關系如此之親近。

  司馬岱之前也並不知道還有此層關系,此刻亦不免驚訝道:“爹爹,白大人是都督的書童?那他是怎麼當上姑蘇織造的?”

  “他自幼給都督伴讀,學識並不低。都督身故之後,他改名換姓,考了功名,自然也就當上官了。”司馬揚搖頭歎了口氣,“這人沾了個官字,性格脾性與以前也就都和從前大不相同了。”

  “伯父此言何意?可是說他當了官就變壞了?”

  白盈玉再按捺不住,開口相詢。

  司馬揚笑了笑:“姑娘,你還小,官場上的事你不懂,有時候根本就身不由己,而不是能用好壞二字可以區分的。”

  “我怎麼會不懂……”白盈玉黯然道,聲音輕得如自言自語一般,旁人都未聽見她在說什麼。

  蕭辰就在她旁邊,耳力又好,自然聽得清楚,心中無緣無故地替她一痛,伸出手去在她肩膀輕按了下,方才收回手來。

  司馬岱也是此番初次聽說此事,忍不住問道:“爹爹,既然是故交,咱們家為何不出手搭救,反而退婚?”

  見自己兒子如此不識趣地提起此事,司馬揚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很是有些掛不住,只得如實道:“你怎麼不問問白家是惹上了什麼事?江南貪墨案,數十個官員全都給斬了,誰敢往前湊。”

  “可是……”司馬岱心中終是不舒服。

  “可是什麼!”見他還想問,司馬揚惱羞成怒,“官場上的事,你一個乳臭未干的小子懂什麼。”

  司馬岱不敢再做聲。

  席上,一時寂靜無聲,無人說話。

  良久,司馬揚才歎口氣,道:“我知道你們心裡都在想什麼,無非就是說我不講情義,見死不救……”

  仍舊無人說話。

  司馬揚只得再歎口氣,自斟了杯酒,滿飲而下:“當年都督出事,你們可知道我在京城裡求了多少人,可是根本沒人理會我。我又騎了快馬,日行八百裡奔回家中,求我大哥給我銀兩幫忙。那時候的司馬家還只是洛陽城內的尋常商戶,能拿出來的銀子有限得很,我大哥罵我傻,說通敵叛國的罪根本無人敢沾,更談不上說情。我不信,硬是拿了幾萬兩銀子上京來,你們猜怎麼樣?”

  無人回答,每個人都知道,蕭逸最後還是被腰斬了。

  “銀子求爺爺告奶奶地全送出去了,”司馬揚慘然一笑,“……到頭來只改了一筆,把曝屍三日給勾了,許我們去收屍。這就是官場,只求明哲保身,翻臉不認人,從那以後我就辭了官,回家來幫我大哥做生意。”

  當年蕭逸一事,實在將他傷得太深太深了。

  蕭辰半晌說不出話來,良久才道:“多謝伯父免家父曝屍之刑。”

  司馬揚擺擺手,神情頹然,什麼都沒說。旁邊的司馬岱還是第一次聽說這事,想到爹爹當年竟也曾到處求人,對於他這般心高氣傲的人,不知該是多麼難受的事,自己就對他生出幾分佩服之情。

  “爹爹……”他輕喚了一聲。

  司馬揚轉頭瞧了他一眼:“白家出事後,你大伯知道此事不妙,為免被白家牽連,馬上就替你退了婚,把定禮都退了回去。雖然是你大伯做的主,但此事我也是贊成的。你要怨就怨我一個人吧!”

  司馬岱他自己整日裡的吃穿用度都是家裡的,又何嘗為家業考慮過半分,說起來實在沒有立場去怨他們,只是低低歎了口氣:“只是可惜那位白家小姐,竟投河死了,我連見都沒見過她。”

  “你見過的。”司馬揚道。

  “啊?”

  司馬岱一呆,白盈玉則是一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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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17 17:47:20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四章 風起難眠

  “你五歲的時候我帶你上京,見過她的,那時候她還是個粉雕玉琢的小娃娃。想來,長大之後相貌定然也不會差。”

  白盈玉暗松口氣,原來是小時候,難怪她從來都不記得。

  司馬岱撓撓頭:“我倒是一點也想不起來的。”

  蕭辰乍然插口道:“我曾聽姑蘇一位朋友說過,司馬家退定時,故意站在白家門口高唱禮單,借此羞辱白家小姐。”

  心知他是為自己不平,白盈玉心中又是傷感又是感激。

  “竟有此事?”司馬揚聞言一楞,“這不會是我大哥的意思,他向來是買賣不成仁義在,絕不會做落井下石之事。那麼應該是底下的人自作主張……我回去就查查,那個混賬羔子干的這事!”

  “爹,我記得派去退定的是豐叔。”司馬岱提醒他。

  “這個老家伙!”司馬揚眉頭一皺,“回去找他算賬。”

  司馬岱猶豫一下,問道:“……爹,我想在廟裡請和尚為白小姐做場法事,您覺得可好?”

  司馬揚點點頭:“行,連她爹爹的法事也一起做吧。”

  “多謝爹爹。”司馬岱一喜。

  “行了行了!不說這麼掃興的事,今日就該高興才對!”司馬揚朝眾人招手,“來來來,把酒都滿上,咱們接著喝!”

  菜撤去重新熱過,酒也溫過,暖閣內眾人觥籌交錯,直至夜深方才散去。

  回到東籬院中時,李栩怕蕭辰喝得有些多,本待扶他回屋,殊不料被蕭辰推開:

  “小五,你回去吧,我有話想和阿貓說。”

  李栩呆愣了下,隨即想到白盈玉的爹爹便是蕭逸的書童,二哥多半是想問些事情,遂只問道:“二哥,你可要煮些茶來解解酒?”

  “我來煮茶吧。”

  白盈玉朝他笑了笑。

  “成!”李栩附耳過去,低聲道,“我二哥不喜歡花茶。”

  “我知道。”

  蕭辰已有些不耐:“囉嗦什麼,自己快回去歇著吧,舌頭都打結了。”

  聞言,李栩吐吐舌頭,今晚他著實也喝了不少,便依言回了自己房中。

  火石卡卡幾聲,白盈玉燃起燈來,直覺地先往床上望去,隨即無奈地歎了口氣——原本疊得整齊的被衾,可見一團隆起在其中,小玉顯然是把這裡當窩看待了。

  蕭辰聽見她歎氣聲:“怎麼了?”

  知他討厭貓毛,白盈玉有些怕他著惱,苦笑道:“小玉,它……實在不太聽話。”

  “又睡到我床上了?”

  “嗯。”

  蕭辰有一瞬沒說話,她幾乎以為他是著惱了,然後才聽見他道:

  “讓它睡吧。”

  “呃?”她疑心自己聽錯了。

  “反正我還不急著睡,待會再收拾它也行。”

  “哦……”

  白盈玉暗自猜度:這個“它”究竟指的是小貓,還是床鋪?

  “你想喝茶麼?若不想喝就不用煮了。”蕭辰接著道。

  差點忘了,白盈玉忙在風爐坐上水,然後才旁邊坐下來,等著水滾……

  “這些活,原來都是丫鬟做的吧?”蕭辰沒頭沒腦地問道。

  白盈玉楞了一下,才明白他問的是什麼,含笑道:“也不都是,有時候我也喜歡自己煮茶,好像自己煮的更香些。”

  蕭辰淡淡一笑,手不自覺的在太陽穴上按了按。

  “頭又疼了?”白盈玉有些緊張的關切問道。

  “沒有,就是酒有些上頭。”

  “要不還是請人煮些解酒湯來吧?”她深知他頭疼起來的苦楚,柔聲勸道。

  “不必,麻煩別人終是不好,我喝點茶就行。”

  白盈玉只得點點頭,轉念一想“麻煩別人終是不好”,可見自己並非是別人,不由地又有些歡喜,半晌,輕歎口氣道:“沒想到,我爹爹竟是你爹爹的書童。在順德時,你和我舅舅說,你我兩家原是故交……”她頓了下,笑道,“沒想到真被你說中了。”

  蕭辰微微一笑,想起當初情形,也覺得當真是世事難料:“若是二十年前未曾出事,想必我們早就認得了。”

  “二十年前……”白盈玉低喃道,心裡不自覺地想著:二十年前,蕭都督出了事,爹爹卻改名換姓考了功名,這其中……想到此處,她陡然打了一個冷戰,卻不敢再深想下去。爹爹已然身故,自己怎能再無端猜疑,實在是不孝之至。

  水咕嘟咕嘟地響著。

  她一徑楞著神,坐著不動。

  “你在想什麼?”蕭辰察覺到她有些不對勁。

  白盈玉回過神來,聽見水滾的聲音,忙跳起來去拿茶葉筒,口中掩飾道:“沒什麼,就是在想司馬伯父說得那些話,什麼官場上的事,我也想不明白。”

  “你不必太在意。”

  蕭辰知道司馬揚言語間對白寶震略有貶意,白盈玉定然心中別扭。對此,他再能明白不過,因為他們都是一樣的人,都被前塵往事負累著。

  “呃……”白盈玉低低應了,已將茶湯盛起,端到他面前。不知怎麼,心裡不自覺地發著慌,不願在他面前坐下,急急走到床鋪邊上,將小玉抱起來放到蕭辰旁邊的椅子上,然後自己動手如昨夜那般替他整理起床鋪來,只是手腳要略快一些。

  蕭辰靜靜喝著茶,大概知道她心中有事,故而也不說話。

  替他鋪好床,白盈玉便抱起小玉,輕聲告辭離去。

  聽著她的腳步聲走過院中,進房,再聽見對面房門擱起的聲響,蕭辰只覺得心中悶悶。

  窗外,一夜北風。

  次日清晨,天才初初亮,院外便傳來練武之聲。

  雖然覺得有些吵,李栩還是用被衾蒙上頭,堅強地准備接著睡下去。卻不料接下來,有腳步聲進了院子,接著便有人敲門。

  不過不是敲他的門,而是敲蕭辰的門。

  “賢侄,賢侄,起來了沒有?”是司馬揚的大嗓門。

  李栩暗自搖頭,司馬岱倒是不唱戲了,又來個司馬揚,這爺倆還真是沒一個讓人消停的。

  那廂,蕭辰已披衣起來,開門:“伯父,請進來坐。”

  司馬揚笑道:“不用不用,我昨日聽岳恆說你功夫不錯,快起來,好在這天工山莊兵器樣樣齊全,咱們倆切磋切磋如何?”

  “伯父是前輩,在下怎敢……”

  “休得與我講這些虛禮,對了,還有你師弟,叫上他,也好讓岱兒瞧瞧。”司馬揚壓根不給他拒絕的機會,說完就掉頭就走,“快穿衣衫,我就在院外等你們。”

  蕭辰無奈,只得回身穿好衣袍,又去把李栩也叫了起來。

  李栩自然是怨聲載道:“怎麼好好的,還扯上我?招誰惹誰了我。”

  “哪來那麼多廢話,習武之人本就該早起練功。”蕭辰淡淡道,催著他穿衣衫。

  李栩心不甘情不願地穿好衣袍,隨蕭辰往院外走,正好白盈玉推門出來,遲疑問道:

  “你們……這是……”

  “我們去賣藝!”李栩笑嘻嘻回道,“阿貓,你要不要來看?”

  “賣藝?”白盈玉聽得莫名其妙。

  蕭辰在李栩頭上敲了一記,才道:“別聽他胡謅,只是陪著司馬伯父過兩招而已。”

  白盈玉“哦”了一聲,這才明白。

  李栩打量她片刻,奇道:“咦!你昨夜偷東西去了,怎麼眼睛都是青的?”

  “……”白盈玉輕撫了下眼睛,尷尬道,“我沒偷東西……”

  李栩的腦袋又挨了一下,蕭辰無奈替他解釋道:“他隨口一說,並非真的說你去偷東西。你沒睡好?”

  白盈玉楞了一下,昨夜她腦中亂糟糟的,輾轉反側,怎麼都睡不著。

  “怎麼了?”聽她不答,蕭辰有些奇怪。

  “哦……昨夜裡風大,吹得竹林沙沙作響,我大概是還未習慣。”她輕聲解釋道。

  蕭辰微皺了皺眉:“習慣了就好,蜀中家裡,旁邊也是大片竹林,待回去了,難道你還夜夜都不睡覺。”

  “嗯……”白盈玉低低應了。

  “二哥,快走吧,免得司馬伯父待會又來催。”

  李栩朝她扮了個鬼臉,忙拖著蕭辰往外頭去。

  院外,池塘旁有片平整的青石空地。

  司馬揚不知何時已讓人搬了個兵器架安放在旁,同兵器架一塊立著的是司馬岱,看上去,他與那些兵器顯然很不熟,一副干瞪眼的模樣。

  看見蕭辰和李栩過來,司馬揚很是歡喜,順手抽了一桿槍,就朝他們凌空扔過來。

  眼看就要砸到蕭辰,只見他指頭微屈,在槍桿上輕輕一扣,槍便飛入旁邊李栩手中,李栩笑嘻嘻地抖了抖槍,道:“伯父,我慣用拳腳,不用兵刃。”

  說著踱步過去,把槍遞向司馬岱,笑道:“司馬公子,不妨露兩手?”

  司馬岱連連擺手:“不不不,我這個……不會……”話未說完就被司馬揚瞪了一眼,只得噤聲。

  “我這兒子,從小就吃不得苦,連個馬步都扎不到半個時辰,根本就不是練武的苗子。”司馬揚沒好氣道。

  “爹爹,我不是不能吃苦,我是覺得咱們得以德服人,光用武力……”司馬岱低聲解釋。

  司馬揚不耐煩地打斷他:“那你倒是說說,是服你的人多,還是服我的人多?讀書都讀傻了,得得得,你就站在旁邊看著吧,別來妨礙。……賢侄,你過來!”他朝蕭辰喚道。

  蕭辰依言緩步走過來。

  “你喜歡用什麼兵器?”司馬揚問道。

  蕭辰想了想:“……劍用起來還順手些。”

  “你的劍呢?”

  “我不帶劍。”

  司馬揚楞了片刻,大大的驚詫了,道:“你年紀輕輕,莫非已經達到人劍合一的境地?”

  “那倒不是,只是我嫌帶來帶去太麻煩,所以寧可不用。”蕭辰如實道。

  “哦,你尋常用什麼?”

  “我不常與人動手,實在沒法子動起手來,也就有什麼用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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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五章 切磋槍術

  聽起來,他的口氣實在有些托大,司馬揚有心試試他,遂轉頭朝司馬岱道:“岱兒,把槍遞給你大哥……咱們就切磋一下槍術如何?”他也自取了一桿槍。

  蕭辰接過長槍,抱拳施禮:“切磋絕不敢當,請伯父多多指點才是。”

  司馬揚哈哈一笑,不再多言,手中長槍一抖,槍尖朝著他直刺過來,雖然招式頗快,但卻僅用上三成功力,也是因怕當真傷了蕭辰。從槍尖挾帶的勁風中,蕭辰如何會察覺不到,當下也未盡全力,側身讓開,輕輕一撥,將他的槍力道卸開。

  兩人你來我往,槍影交錯,地上積雪被勁風卷起,在兩人身遭形成一團白霧。

  李栩在旁無聊,見司馬岱呆呆盯著看,便湊過去,奇道:“你不是不會功夫麼?看這麼認真做什麼?”

  “這個……”司馬岱為難道,“我爹爹讓我看,我不敢不看。”

  李栩手搭上他肩膀,半靠著他,笑道:“看出什麼門道了?……阿貓!過來啊,我們在這裡!”後半截話是對不遠處剛跨出院門的白盈玉喊的。

  白盈玉怔了一下,緩步走過來,目光所及,並不是喊她的李栩,而是紛飛的雪塵之中那個青影……

  雖然一直都知道他功夫很好,可這還是她頭一遭看見他與人動手。

  招式勁道,她一概都看不懂,只看得見他身形飄逸,銀槍破雪。因為目盲,他全憑耳力,微微側著頭,臉上神情比起尋常更加專注,卻不見絲毫緊張。

  覺得此刻的他不同於平日裡,可到底差別在何處,她也說不出來,只是覺得他愈加遙遠,心底不自覺地生出些許自卑來。

  司馬揚與蕭辰直拆了三十余招,見他應對輕松,非但無敗相,連吃力的樣子也看不出來,顯然不過是陪著自己玩罷了。

  他遂哈哈一笑,躍開身子,收槍在側。

  聽他收了槍,蕭辰亦剎住去招,返槍回身。

  “你這娃娃,藏著掖著,還怕傷了我不成?”司馬揚笑道,“你這樣,我們如何分得出高下。”

  蕭辰微微一笑,道:“既然是切磋,本就該點到為止,何必全力相搏。習武也不過就是強身健體,誰高誰低又有何妨。”

  這話甚得司馬岱之心,他立時喜道:“蕭大哥這話說的真好,我就最厭那些整日裡打打殺殺爭強好勝的人。”

  司馬揚重重咳了一聲:“你,這是在教訓我呢?”

  “……孩兒不敢!”司馬岱忙道,“我並不是說爹爹。”

  “哼。”

  司馬揚總算放過他,復轉向蕭辰道:“你爹爹當年不光箭術好,槍術也極好。只可惜抄家時,他那柄槍也被抄了走,至今不知流落何方,不然現下該讓你好好保存才是。”

  蕭辰黯然片刻,隨即淡淡道:“那些都是死物,沒了就沒了吧,不必強求。”

  司馬揚拍拍他肩膀:“也對……都督能有你,便已經是再好不過了。”他頓了一下,接著又道,“你啊!快點成親,生個娃娃,延續香火才是要緊事。”

  又來多管閒事了,蕭辰暗歎口氣,手往旁邊兵器架上摸去,口中問道:“我爹爹除了槍和弓箭,可還用過別的兵器?”

  “刀劍他也都會使,不過不常用。都督著實是個懶人……”司馬揚笑了小,“除了去狩獵,他幾乎連手指頭都懶得動一下。軍營裡頭的事還得我一趟趟地兩頭跑,向他報告事務,他自己則根本懶得去營裡頭,為了這事,我沒少和他吵。”

  司馬揚如此一說,蕭辰立時想起老滿貫也曾經說過,司馬揚出入府中的常客,卻常常怒氣沖沖而去,現在他才明白原來是為了此事。

  “爹爹他身為都督,為何不喜歡去軍營?”蕭辰的手正摸到一柄長刀,刀柄上花紋纏繞,在指腹下凹凸起伏。

  “這個……我也不是很明白。他當都督的三年裡,去軍營的次數屈指可數,每次還都推三阻四。”司馬揚直搖頭,“偏偏我又說不過他,實在是被他氣得夠嗆。”

  李栩喜道:“原來二爹的口才也好?那和我二哥還真象!我二哥也是家裡頭最能說的。”

  “都督何止是口才好,他最氣人的地方就是看著你干著急,他倒是一點都不急,臉上還帶著笑,倒像是你在給他逗樂子一般。你說氣不氣人?”嘴上雖然問著氣不氣人,司馬揚臉上倒是濃濃的笑意,神情愜意,似乎十分期望著那個人還能再來氣氣自己。

  蕭辰聞言,微微一笑……

  唯有李栩甚是機靈,反應甚快,隨即在司馬岱耳邊低低道:“以後你爹爹再罵你,你就笑嘻嘻的,保管有用。”

  司馬岱一驚:“李大俠你千萬別亂說,我怎麼敢對我爹爹這樣?”

  “連笑你都不敢?”

  “不敢……”

  “你這輩子懸了!”李栩搖著頭下定論。

  蕭辰摸到兵器架的空處,仔細地把手中長槍架好……爹爹的事情,他聽得越多,便越是覺得無限悵然,只恨世事無情,自己與爹爹無緣相見。

  “伯父,您練了半天,也該餓了吧?要不先吃東西,咱們回來再接著比劃。”李栩一早起來,肚子實在餓得很。

  “行!”司馬揚點頭,“先吃飯,吃飯。”

  “阿貓……”李栩轉頭想叫白盈玉,卻發現白盈玉已然不再,奇怪道:“奇怪,人呢?”

  “阿貓姑娘剛才已經回去了。”司馬岱朝院裡指去。

  蕭辰微怔一瞬,他方才在聽司馬揚講爹爹的事情,竟也沒有留意到她離去的腳步聲:“小五,你去問問,她是不是不舒服?”

  “她多半是回去補個回籠覺,還是別吵著她了。”

  “你先去問問。”蕭辰淡淡地堅持,自昨夜他便覺得白盈玉有些不對勁,只是究竟何處不對勁,他亦不明白。

  李栩只得乖乖依言,快步去了,轉瞬便回,笑道:“二哥,我說的沒錯,阿貓回去補覺,你不用擔心。”

  “不過讓你問問罷了,話那麼多。”

  蕭辰哼了一聲,邁步走了。

  眾人用過早食,司馬揚便拉了蕭辰在亭中說話。李栩是好動之人,陪了一會便覺得無趣,遂打算溜走,又看見司馬岱在旁呆聽,不由十分同情,遂尋了個借口將他也一同喊了出來。

  亭中便僅僅剩下司馬揚與蕭辰二人。

  司馬揚見左右無人,沉吟片刻,沉聲問道:“有件事,我一直想告訴你……”

  “伯父請說。”

  “二十年前,都督那樁案子,我一直都認為是有人故意栽贓陷害他,只是我太沒用,至今都查不出那個人是誰?你是都督之子,我盼你能查明真相,替都督雪冤。”司馬揚的手重重地按在蕭辰肩膀上。

  蕭辰沉默半晌,才問道:“在伯父看來,我爹爹是何等樣人?”

  司馬揚轉向池面,看著風掃漣漪,長歎口氣;“虛負凌雲萬丈才,一生襟抱未曾開。在我看來,以你爹爹的才能,僅僅當個順德府的都督實在是有些屈才。”

  “伯父,為何您如此肯定是有人陷害我爹爹?”

  “這還用說麼,我與你爹爹同事三年,以他的品性和性格,絕無可能做出叛國之事。更何況,當時的局勢,私通西夏弊大於利,稍微有點腦子的人都不會做出這等事來。”

  自相遇以來,蕭辰聽司馬揚說了不少爹爹的事情,可大多都是在告訴他,爹爹是如何才華橫溢,但就爹爹為人品性,他卻仍是無從得知。

  “爹爹的為人……”因不知該如何啟齒,他問得很艱難。

  聞言,司馬揚一拍桌子站起來,怒氣沖沖責問他道:“你是不是也信了別人胡說,以為你爹爹是妖媚朝堂的妖人。我告訴你,你要是這麼想,就是不孝!都督九泉下有知,也不會瞑目的!”

  “伯父教訓的是。”蕭辰靜靜道。

  “這是有人在害他,存心在害他!”司馬揚怒氣未消,“只可惜,當年之事,我始終沒有辦法查清楚。”

  蕭辰眉頭微皺,既然避無可避,那便索性查個明白。

  “當年,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他問。

  “你一點都不知道?”司馬揚有些奇怪,“我聽說你們是從順德過來,難道你不是去查都督的事情麼?”

  “我見過當年都督府的守門人,他知道得並不多。衛近賢衛伯父我也見過,只是對於當年之事,他似乎不願提起。”

  “衛近賢?這老太監還活著呢?”

  蕭辰聽司馬揚言語間對衛近賢很是不屑,不免有些不悅,提及衛近賢時反而愈發尊敬:“衛伯父上月剛剛離世,我是在他喪事之後才離開順德城。”

  “死了?”司馬揚一呆,“怎麼死的?”

  “他本有病在身,見到我之後……”蕭辰想起那時情形,深歎口氣,“是我的錯,我實在不該去衛府,否則他也不會死。”

  司馬揚越聽越不明白:“到底怎麼回事?你倒是說明白些啊!”

  “大概因為我的相貌與爹爹相像,衛伯父又是爹爹的好友,見了我過於歡喜,所以就……”

  “這個老太監,沒想到他倒還有幾分良心。”司馬揚聽聞之後,亦歎了口氣,“倒也不算辜負他與都督一場相交。”

  按理說兩人都是爹爹好友,可他話裡話外,似乎都對衛近賢頗不以為然,蕭辰不由有些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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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六章 頭痛復發

  “對了,你方才說,他不願對你提起當年的事?這是為何?”

  蕭辰搖頭:“……我想,他是為了我好。”

  “為了你好?”司馬揚沉吟片刻,“莫非他真的知道些什麼,卻不能告訴你?這個老家伙一直留在順德,我以為是他自己沒用,難道他竟是為了查明當年的事?”他連著拍了幾下自己的腦門,“早知道這些年我該去他那裡走動走動才是。”

  “您與衛伯父一直沒有來往麼?”

  “我不喜歡那些個閹人,成日裡陰陽怪氣的,瞧著就別扭。”司馬揚理所當然道,“在順德時你爹爹與姓衛的,不知怎得,關系倒是不錯。”他搖頭直歎氣,“就因為這,軍營裡鬧哄哄地多出多少閒話來,我說了你爹爹多少次,可他就是不聽,照樣還在姓衛的府中進進出出。”

  “爹爹問心無愧,自然不懼閒言。”蕭辰道。

  司馬揚一愣,盯了他片刻:“果然是血脈相連,沒想到你比我還了解都督。這話,我記得,當年都督也曾說過……”

  “他怎麼說的?”

  司馬揚顰眉想了想:“都督好像是說,天底下的人那麼多,嘴也那麼多,他若去管他們怎麼想、怎麼說,豈不是要把自己累死,只求問心無愧就好了。”

  蕭辰聞言,不禁生出幾分知己之意,雖然從來未見過爹爹,卻覺得與爹爹甚是親近。

  “伯父,您也見過我娘麼?”

  “霍姑娘,”司馬揚笑道,“在都督府上見過兩次。”

  “她……”蕭辰也不知道該問什麼,遲疑了片刻,才問道:“她長的什麼模樣?”

  這問題倒有些難住司馬揚了,當年的他哪裡會去留意都督府裡的一個丫鬟,即使知道那個丫鬟有些特別,以他的性格,也不會去多加在意。

  “霍姑娘,她長得……有點黑。”

  想了半天,司馬揚就只想出這麼一點點。

  “呃,我曾聽衛伯父說過,她以前是山裡的獵戶,可惜衛伯父也未見過她。”即使只是知道一點點,蕭辰都覺得彌足珍貴。

  “對對對,她是山裡的獵戶,我記得都督說過,好像是家裡出了什麼事,都督就把她帶了回府中。”反倒是要蕭辰提醒,司馬揚才想了起來,“不過這畢竟是都督的家事,都督也不常提起,我也不是太清楚。”

  蕭辰點頭,這與他的性情頗為相似,他亦是不願和別人多談自己的事。

  “不過我記得,你娘剛懷上你的時候,都督的歡喜,仍是誰都看得出來,成日裡春風滿面的。那陣子他還破例去了幾趟軍營,有模有樣地把大伙操練了幾次。”司馬揚想起當初就笑。

  “您是說,他平常從來不操練兵馬?”蕭辰奇道。

  “是啊,都督就是懶了些。”

  蕭辰微皺了皺眉,心中暗猜:爹爹心高氣傲,多半是知道軍營中的人也瞧不起他,他心灰意冷,所以不願見到他們吧。

  兩人又聊了一會兒,聽司馬揚的語氣,對於當年之事,他似乎十分肯定爹爹是被人陷害。蕭辰不知該不該將衛近賢說過的話告訴他,正自猶豫,忽聽見游廊那邊有腳步聲,正是往亭子這邊過來。

  “你大師兄來找你了!”司馬揚看見岳恆,笑著朝蕭辰道。

  岳恆進了亭子,先朝司馬揚施了一禮,道:“莊主讓我來說一聲,司馬大爺遣了人來找二爺,正在偏廳侯著,請二爺去一趟。”

  “哦,行……那……”

  蕭辰起身道:“伯父有事盡管忙去。”

  “那你們師兄弟倆聊,我得看看去。”司馬揚拔腿走了。

  腳步聲漸遠,岳恆在蕭辰旁邊坐下,見他眉頭微顰,便問道:“怎麼,他又和你說了什麼?”

  蕭辰搖搖頭,輕歎口氣:“他好像認定,當年我爹是被人陷害的。所以,他希望我能查出那個害我爹的人。”

  “你不想查?”

  “二十年前的真相,我自然想知道。”蕭辰雖是如此說,眉頭卻皺得愈發地緊,“大哥,如果是你……”

  “這事你實在不該問我。”岳恆連連搖頭,“你也知道,我就是執念太深,做了錯事,師父才氣得把我趕了出來。可這是你爹爹的事情,若你不盡力查明,只怕要背上不孝之名。”

  蕭辰聞言冷哼一聲:“別人說什麼與我何干,我何曾在意過這些。”

  岳恆微笑:“你啊,還是這脾氣!”

  蕭辰悶悶道:“要是師父現下在這裡就好了。”

  “這麼大的人,遇見事情還是想找師父,你啊!”岳恆笑道,忽又想起一事,“對了,你和唐蕾是不是又吵了一架?”

  “沒有。”蕭辰矢口否認。

  “奇怪,我聽唐塔說,唐蕾也不知為了何事氣得很,直嚷嚷要走,說一天也不想在天工山莊呆下去了,弄得唐塔頭疼不已。”

  “走了才好。”蕭辰哼道。

  “暗器還沒制成,唐塔自然得留在莊內,他又不放心讓唐蕾一個人在外面瞎闖,生怕她闖出什麼禍來。”岳恆笑著站起身來,“走吧,這裡冷得很。”

  蕭辰依言起身,與岳恆一起往亭外走。

  “小五呢?”

  “在作坊學制劍,正在興頭上呢。”岳恆無奈搖頭,“對了,怎麼不見阿貓姑娘?”

  “她……”蕭辰怔了一下,“聽說是昨夜裡沒睡好,大概還在房裡歇著。”

  “沒想到她爹爹就是你爹的書童,只可惜已經死了。當年的事也不知她爹爹與她說過多少,我想,你若決心要查當年的事,不妨也問問她。”

  蕭辰不語,靜靜地走著。

  岳恆看了他一眼,心中有話欲語還休,半晌後終下決心道:“辰兒,大哥雖然人笨,可這些年下來,也明白了一個道理,只是做起來難些。”

  “大哥,你有話盡說無妨。”

  “孝不孝的,咱們暫且不提。父輩的事,我放不下,可我盼著你能放下。”

  蕭辰腳步一滯。

  岳恆接著道:“咱們師兄妹中,你因為中毒,雙目失明,比起其他人本就不易,大哥不想再看著你為前塵往事煩惱。這話,師父他老人家不能說,可我猜他心裡也必定是這麼想。”

  聞言,蕭辰立了片刻,繼而重重點了下頭。

  回到院中,四下裡靜悄悄的,只聽得到風從竹梢刮過的聲響。蕭辰本待回屋,剛上台階卻又停下腳步,返身往對面白盈玉的房間走過來。

  他剛想抬手叩門的時候,門就自內被打開。開門的白盈玉見到蕭辰就立在門口,也微微吃了一驚,輕聲喚道:“蕭二哥!”

  “你可好些了?”

  “呃……好多了。”杵在門口始終有些別扭,白盈玉往裡讓去,“蕭二哥,請進來坐。”

  蕭辰邁步進屋,貌似不在意道:“早食你沒用,現下不餓麼?”

  “房裡有碟綠豆糕,我和小玉剛剛分著吃了,不覺得餓。”

  “倒還真不挑嘴。”

  蕭辰哼了一聲,也不知說的是她,還是貓。小玉本來在桌子上細細舔著腳掌,撓著臉和胡須,見了蕭辰很是歡喜,待他坐下後,直接便竄到他懷裡,腦袋直往他手心拱。

  小玉這份熱情,便是白盈玉想阻止也來不及了,幸好蕭辰並未著惱,自然而然地撓著小玉脖頸,後者立時幸福地打起了小呼嚕。

  “小玉很喜歡你。”

  她只得訕訕道,說完才覺得這話有些別扭,想改口又不合適,反而顯得欲蓋彌彰,於是整個人陷入萬分尷尬之中。

  蕭辰倒未察覺,淡淡道:“綠豆糕的味道總比魚腥味好些,以後就都讓它吃綠豆糕吧。”

  “……”白盈玉不知該如何作答。

  小玉抬頭很大聲地喵嗚了一聲,表示抗議,腦袋隨即被蕭辰按了下去。

  白盈玉猶豫了一會,還是對他道:“蕭二哥,我想起了一些以前爹爹和我說過的事,似乎是和你爹爹有關系。”

  “現下別說!”

  “呃?”她愣住。

  “日後閒時再說吧,也不是什麼要緊的事。”蕭辰淡淡道,手拎起小玉放到桌上,立起身來,“你先歇著吧,何必急著說這些。”

  他抬腳就往外走。

  白盈玉不明白自己說錯了什麼,怎得他突然又要走,心中不安更盛,站在他身後忐忑問道:“蕭二哥,你……”

  “你昨夜裡不睡覺,就是在想這些?”

  蕭辰打斷她的話,他沒回頭,但從他的口氣,白盈玉似乎能看見他寒下來的面容。

  “我……”

  她咬著嘴唇,心中有萬般苦楚卻難以言表。

  蕭辰本想薄責她兩句,驟然間原本一片黑暗的眼前迸出幾點金星,太陽穴突突跳了幾下,這是頭疼將起的預兆。距離上次頭疼還不足一個月,他皺眉茫茫然地想到:今年頭疼發的比往年要頻繁,看來自己確是想的太多了。

  腦中那把無形的利錐粹不及防地對他狠扎了一下,他本待抬腳往外走,正絆在門檻上,頭有千斤沉一般,直往下栽……

  “蕭二哥!”白盈玉瞧出不對勁,搶上前扶住他,急切問道,“你怎麼了?怎麼了?哪裡不舒服?”

  “頭痛。”他低低地簡短道。

  “又是頭痛!”

  用力撐起他的身體,她焦切地看著他,因為挨得極近,連他額上冒出的冷汗都瞧得一清二楚,不由地加倍心疼起來。

  “讓我回房躺一會。”蕭辰低道。

  “嗯。”

  她依言攙著他回到他的房中,小玉好奇地跟在他們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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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17 17:48:03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七章 金針刺穴

  扶他在床上躺好,他的臉白得發青,手心中也皆是冷汗,白盈玉舉袖輕輕替他抹去汗水,自己急得直咬嘴唇。她尚記得上回蕭辰頭痛時,是師父楊漸用金針刺他頭部穴位,才稍稍緩解了他的疼痛。

  可現在又到哪裡去找他師父?

  又哪裡才有金針?

  “蕭二哥,你且躺著,我去找祁小姐,這裡是天工山莊,應該能找到給你施針的人。”她急急地輕聲道,替他掖好被衾,便轉身欲走。

  腳還未邁出去,手卻被他握住。

  “你坐著,哪裡也不許去。”他厲聲道。

  “蕭二哥……”

  “坐下!”他用力一拉,她跌坐在床沿,見他氣得額角青筋盡顯,遂不忍再違逆他的意思。

  見她不動,蕭辰這才未再發作,他亦要強之人,在天工山莊始終是客人,因雙目失明便已讓人側目,他不願再讓人看見自己的弱處。

  下意識中,他緊緊地攥著白盈玉的手。

  盡管手被他攥地生疼,她卻一點都沒有想縮回來,只恨自己分擔不了他一絲一毫的痛苦。

  蕭辰強制自己去忍耐痛苦,咬著牙在床上靜靜躺了大半個時辰,想硬撐過去。無奈頭疼愈演愈烈,一陣猛似一陣,排山倒海般地湧過來,直疼得想讓人去撞牆……

  將他最細微的神色變化都看在眼中,白盈玉急得眼淚噗噗直掉,仍是不敢開口,唯一能做的便是盡可能輕得替他抹去汗水。

  嘴唇終於被咬破,血腥味在舌尖溢開,他悶聲呻吟,忍耐已經到了極限——“去,找我大哥!”他低低呻吟道,這才松開手,把她往外推去。

  白盈玉連連點頭:“好,你再忍一忍,我馬上就把岳大哥找來!很快!”說話間,人已經飛奔出去,細碎急促的腳步聲一路遠去。

  她是飛奔著去的,可她並不知道岳恆在哪裡,而且天工山莊她也實在不熟。問了好幾個人,才算是尋到了鑄劍作坊,可偏偏岳恆又不在,聽工匠們說是剛剛才和李栩一塊走了,至於去了何處他們也不知曉。

  急得跺跺腳,她也沒法子,只得返身出去再找,沒走兩步,迎面正碰上唐蕾。

  唐蕾一臉的郁悶之色,背了個包袱,正是打算趁著唐塔在細坊忙碌偷偷溜走。她見著白盈玉一副急得快要哭出來的模樣,好事心起,忙攔著奇怪問道:“怎麼了?出什麼事了?”

  “唐姑娘,你看見岳大哥了麼?”

  “看見了,剛剛才碰見,好像是往刀坊去了。”

  “刀坊?在何處?”

  唐蕾手朝東南方向的小徑一指:“沿著那條道插過去……”

  “多謝!”不待她說完,白盈玉已經急急忙忙朝小徑直奔過去。

  “是槍坊……急什麼,我還沒說完呢!”唐蕾不解地望著她的背影,喊道:“刀坊還得往前再走……”

  “啊?!”白盈玉剎住腳步,沒聽明白。

  唐蕾想用手比劃給她看,又覺得太麻煩,干脆道:“算了,我帶你去!”

  “多謝唐姑娘。”

  “到底出什麼事了?”唐蕾邊走邊問道。

  白盈玉不答,而是急道:“唐姑娘,咱們走得快些好麼?”她看唐蕾走得悠哉悠哉,心中實在著急。

  “行行行……到底什麼事?”唐蕾只得略走得快了些。

  “能再快些麼?”白盈玉仍道。

  唐蕾白了她一眼:“再快?我是怕你跟不上。”說罷,抓住白盈玉手腕,干脆施展開輕功,沿著小徑一路飛掠下去……

  不消一會兒,果然就看見了岳恆與李栩在前面走,唐蕾緩下腳步,同時松開白盈玉。不想白盈玉尚未站穩,乍然被她丟開,直往前跌去。待唐蕾反應過來,想再去拉住她,卻也來不及,眼睜睜地看她跌在地上。

  聽見身後動靜,岳恆李栩皆回頭望過來,看見這情形,吃了一驚,李栩忙將白盈玉扶起,想問個究竟。

  白盈玉混不在意其他,站起身來便朝岳恆道:“蕭二哥頭痛得厲害,讓我來請您過去。”

  聽見二哥頭痛,李栩一驚:“怎麼又發作了?距離上回還不到一個月呢。”

  “我也不知道……”白盈玉焦急望著岳恆,“快去看看他吧!”

  岳恆皺緊了眉頭:“師父不在這裡,金針刺穴的功夫我練得還不到家,這該如何才好?”

  唐蕾在旁,倒不甚在意,奇道;“頭疼就頭疼,痛一會,睡一覺也就好了,有什麼好緊張的。”

  李栩朝她怒目而視,惱道:“二哥這病就是當年中毒留下的病根,哪裡是一般頭疼,疼起來會要人命的,你知不知道!”

  “你凶什麼!”唐蕾自知沒理,低聲嘀咕,“我怎麼會知道……”

  白盈玉壓根沒有理會他倆的爭吵,眼睛只盯著岳恆,不安地問道:“真的沒有辦法麼?我瞧他難受得很,已經疼了大半個時辰,實在是撐不下去?”

  岳恆思量片刻,隨即朝李栩道:“你快去凌霄閣找無刀,請她讓人送一套金針到東籬苑,務必要快!我先過去看看辰兒!”

  李栩點點頭,飛快離去。

  岳恆與白盈玉也同時往東籬苑疾步而行。

  唐蕾尚留在原地,咬著嘴唇發愁,躊躇片刻之後,還是追著岳恆白盈玉所往的方向而去。

  岳恆、白盈玉趕到時,屋內一片狼藉,杯碟碎片落了滿桌滿地,而蕭辰把頭狠狠地抵在牆壁上,手上赫然可見殷紅血跡,尚有碎瓷片插在上面。

  連驚呼都顧不上,白盈玉便先沖上去扶他,想替他清理手上的傷口,卻被痛到極致的蕭辰大力揮出,身子斜飛出去,重重撞到牆上。

  “蕭二哥!”

  壓根一點都不在意自己,只想著不知道該如何才能幫上他,白盈玉直起身來,心焦如焚。

  “辰兒!”岳恆急喚道。

  “大哥,”蕭辰手撐住頭,緩緩轉過身來,痛苦不堪道,“快把我打暈,我實在受不了了!”

  “好!”

  眼下也只能這樣了,岳恆一個手刃朝蕭辰背頸劈下去,蕭辰身子晃了晃,軟軟倒在他懷中,岳恆忙讓他在床上躺好。

  “把他打暈,這樣行麼?”白盈玉驚詫道。

  岳恆搖搖頭:“他疼得這麼厲害,暈不了多久就會醒過來,不過現下也只能先這樣。”

  看著蕭辰躺在床上,蒼白得幾近透明的面容,白盈玉心中揪疼,只覺得老天實在太不公平,他這般身世,又已是雙目失明,怎得還要給他受這麼大的罪。眼圈一紅,忍不住就要墜下淚來,怕被岳恆看見,她忙把頭低低垂下,拉過蕭辰的手,細細地給他清理嵌在其中的碎瓷片。

  大概是由於他用力的緣故,有的碎瓷片嵌得極深,她不得不拔下頭上銀簪,在火上烤過,然後慢慢替他把小碎片挑出來。

  鮮血湧出,蕭辰在昏迷之中低低地呻吟著,宛如孩童一般,含糊不清地呢喃道:“……師父……疼……”

  心中悸痛,一滴淚滑下臉頰,她匆忙用袖子擦去。

  這幕被岳恆看在眼中,呆愣了一瞬,似有所感。

  李栩飛奔進來,手中還拿著一個海棠紅匣子,急道:“大哥,金針拿來了。”同時往床上探頭望去,“二哥怎麼樣?他的手怎麼流血了?”

  “他疼得厲害,我只能先把他打暈。”

  岳恆坐下來,接過匣子打開,絳紅絲絨上十二根金針並排躺著,寒光閃爍……

  “大哥,你發什麼呆,快給二哥治啊!趁他還暈著呢。”李栩看岳恆盯著金針發愣,不由急道。

  “金針刺穴的功夫我實在是生疏得很,要給辰兒下針,都是頭部要穴,我……”岳恆實在不敢貿然下針,生怕出什麼差錯。

  李栩傻眼:“那怎麼辦?你趕緊練練,來得及麼?”

  岳恆面色為難地看著他:“你的腦袋給我練?”

  “……”

  李栩雖是滿臉驚慌失色,不過猶豫片刻後,還是咬牙點了點頭:“大哥,那你可得手下留情,我怕疼。”

  白盈玉也在旁道:“岳大哥,你拿我練,也是可以的。”

  突聽窗外傳來一聲冷哼:“你們當唐門的功夫是這麼好練的麼?”,隨之,唐蕾慢吞吞地晃進屋內。原來她一路跟著岳恆白盈玉過來,卻又不願進屋,一直伏在窗下聽屋裡的動靜,直到此時方才出聲。

  “金針刺穴是唐門的功夫?”李栩撓頭奇道,“這不是救人用得麼?你們唐門也會救人?”

  唐蕾瞪他一眼:“這功夫還是我爹爹教給你們師父的,不信,你去問你師父去。”

  “你爹爹教的?大哥……”

  岳恆輕點下頭:“是有這事。”他盯住唐蕾,“唐姑娘,你爹爹可也教了你?”

  唐蕾得意地晃晃腦袋:“那是自然。”

  李栩忙攔道:“大哥,這可不行!你是知道二哥脾氣的,這要是讓他知道是唐姑娘施的針,咱們倆可就都吃不了兜著走。”

  蕭辰的脾氣,岳恆自然清楚,恐怕他是寧可疼死,也不會讓唐蕾碰他一下。

  “……要不,把唐塔叫來?”李栩腦子轉得快,理所當然地以為既然唐蕾會這門功夫,那麼唐塔也應該會。

  唐蕾冷哼:“你們要找他,自然由得你們,不過我話可說在前頭,他來了也是白來。”

  “難道,他不會金針刺穴?”李栩驚訝道,“你的功夫可及不上唐塔呀!”

  “金針刺穴在唐門只有我爹爹會,我爹爹自然只教我,這有什麼好奇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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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17 17:48:17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八章 金針刺穴(下)

  “唐姑娘,那就請你快為蕭二哥施針吧!”白盈玉懇求道。

  唐蕾尚未答應,李栩忙拉了白盈玉在旁,低語道:“等等,等等……阿貓,你可知道,二哥與她可不是一般的過節,若是讓二哥知道……”

  “我知道他不會肯,所以要趁著現下……”白盈玉異乎尋常地果斷,“等他一醒,可就難了。”

  “回頭二哥問起來怎麼辦?”

  “……”白盈玉只遲疑了一瞬,“……要不,咱們就騙他是岳大哥施的針。”

  李栩驚詫地盯著她。

  她惶惶不安道:“怎麼了?”

  “沒事沒事,沒想到你……”李栩頓了下,換上一臉笑,“到時候二哥問起,你來說?”

  白盈玉倒沒再由於,很干脆地點點頭:“行,我來說!”她轉向唐蕾,“唐姑娘,此事不得不委屈你!只是蕭二哥脾氣如此,還請你多多包涵。”

  唐蕾“哼”了一聲,倒無異議:“這本就是我欠了他,哪有什麼可包涵的。”

  說罷,她取過金針,李栩與岳恆忙將蕭辰扶坐在床榻上。

  “你這功夫學到家了麼?可別傷了我二哥!”見唐蕾已經將金針夾在掌中,蓄勢待發,李栩又不放心地問了一句。

  唐蕾不理他,暗吸口氣,一雙纖掌翻飛,金光縱橫,轉眼間已經將十二枚金針盡數刺入蕭辰頭部……

  蕭辰雖在昏迷之中,似乎也能感覺得到,如釋重負般地低低吐了口氣,原本緊鎖的眉宇才慢慢松開。一直在旁緊張守候的白盈玉見狀方才稍稍放下心來。

  “這樣就行了?要不要再扎幾針?”李栩問道。

  岳恆示意他把蕭辰緩緩放下,才朝唐蕾拱手道:“唐姑娘,多謝!”

  唐蕾盯了靜靜躺在床上的蕭辰一會兒,才輕歎口氣,自言自語:“難怪爹爹非得逼著我學金針刺穴。”

  為了讓蕭辰好好休息,幾人皆退了出來,唐蕾似乎心事重重,再不與旁人說話,自顧自往外走。

  李栩用力伸展下身子,感慨道:“二哥這病根子實在太折磨人,以後,最好得找個會施針的媳婦,時時都跟著他才好。”

  白盈玉怔了下,看著唐蕾背影轉過院牆去,便道:“我去送送唐姑娘。”說罷便追著唐蕾出去。

  “小五,你覺不覺得阿貓對辰兒很好?”岳恆突然問道。

  “她是挺好的,還替我們補衣衫呢,那繡工,真是沒得說……”

  岳恆打斷他的不著邊際,道:“辰兒要是娶她當媳婦,倒是不錯。”

  李栩楞了一下,隨即喜道:“這主意好,她當了我二嫂,以後我若請她替我繡個腰帶什麼的,她也不好推辭了。”

  聞言,岳恆沒奈何地搖頭,問道:“你可想清楚了,都是拿著針,究竟是會刺穴的好,還是會繡花的好?”

  “當然是繡花的好,二哥又不是天天頭疼,可天天都得穿衣裳呀!”

  李栩理所當然答道。

  “唐姑娘,唐姑娘……”

  唐蕾走得極慢,白盈玉很快便追上了她,此時方才發現她身上還背了個包袱,奇道:“唐姑娘,你要走?”

  唐蕾不答,斜了她一眼,問道:“怎麼,還有事?”

  “沒有……我只是想,謝謝你。”

  “你謝我管什麼用,”唐蕾不滿道,“又不是他來謝我……算了,反正他也不會知道,就算知道了,想必他不會有什麼好話。”

  她說的確實沒錯,只怕蕭辰知道了,也不會對她有何感激之言,白盈玉無語以對,半晌才訕訕道:“蕭二哥也許未必會說,可他心裡多半還是會感激你的。”

  “哼,誰稀罕!”唐蕾嘴硬道。

  白盈玉復問道:“唐姑娘,你這是要去何處?”

  唐蕾有氣無力地瞥她一眼:“我也不知道……”

  “……”白盈玉呆了呆,“那為何不留在莊裡呢?”

  “反正去哪裡都好,總比留在這裡要強些。”

  “你,是因為蕭二哥……”白盈玉不解問道。

  “不是,當然不是!”唐蕾隨即飛快打斷她,聲音也隨即拔高,“難道他不待見我,我就得走?我還怕了他不成?”

  聽了這番此地無銀三百兩的話,白盈玉暗歎口氣,知道唐蕾甚是愛面子,也不便當面拆穿她,便順著她的意思,含笑道:“是啊,剛剛還是你替他施的針呢……其實,蕭二哥身邊真的很需要一個像唐姑娘這樣的人。”

  聞言,唐蕾楞了半晌:“你說,他需要我?”

  “是啊。”

  “你可得說清楚了,他是需要我?還是需要一個懂得金針刺穴的人?”

  “……”白盈玉語塞。

  見她不語,唐蕾懊惱地瞪她一眼:“難道說,若是我不會金針刺穴,那麼我渾身上下就壓根沒有讓他看得上的地方?”

  “我不是這個意思。”

  白盈玉連連擺手,卻不知究竟該說什麼。

  “哼……”

  唐蕾包袱一甩,再不理她,大步流星般地走了。

  白盈玉立在原地,心中不免有少許沮喪,可轉念一想,唐蕾這般性情,若當真陪在蕭辰身旁,頭疼時雖可治,只怕還會添上更多讓人頭疼之事。

  這日,直到夜深,蕭辰也未醒來……

  “不會有事吧?這唐姑娘毛手毛腳的,她施的針到底行不行?二哥怎麼還沒醒?”隔壁李栩房中,李栩不放心地朝岳恆道。

  蕭辰一直未醒,岳恆其實心裡也有些沒底,但之前聽蕭辰呼吸綿長平穩,猜想應該無礙,便道:“大概這些日子他都沒有睡好,所以睡得久些……小五,你先睡去吧,我聽著動靜呢。”他起身舒展下身子,透過窗戶望去,白盈玉所住的屋子依然透著燭光,顯然她也還未睡。

  岳恆望著那燭火,微微一笑。

  “大哥,你笑什麼?”李栩雖然打著呵欠,眼睛倒還是挺尖。

  “沒事。”岳恆本就拙於言,更不願多說,只道,“待明日辰兒好了,我想,你們還是早點走吧。”

  “為什麼?”李栩奇道,“天工山莊我還有一半地方沒去過呢,大哥,你干嘛這麼早轟我們走?”

  “你想來,隨時都可以來。”岳恆皺眉道,“如今司馬揚在這裡,成日裡都在和辰兒說當年的舊事,又非逼著他查明當年真相,可我覺得,為這些事情過分糾結,對辰兒實在沒有好處。你看他今日,頭疼成這般……”

  “這倒也是。”李栩歎口氣,“這人太熱心了吧,也成個麻煩事。”

  傍晚時分,司馬揚曾來探過二哥,那時二哥依然睡著,司馬揚關切焦急之意溢於言表,問了一大堆病症,可憐李栩又不是蕭辰,只能說個似是而非,說的嘴皮子都快干了,才總算把他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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