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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牆處子(4)
正想著,那男子已是走到近前來。金琬芸只聞得酒氣沖天,忍不住皺眉道:“風二公子,煙水姑娘便歇息在此處。”
風二公子卻是不理她,踉踉蹌蹌跌進門來,嘴裡還念叨著煙水姑娘的名字。金琬芸心想:世間男子,如十三師兄這般行事的,原來也是不少。只是處處尋歡,真是如此快樂?
正想著,只聽到屏風後歐陽悠的聲音傳來:“芸兒,先去門外回避一下。”金琬芸一怔:十四師兄難道嫌她武功不夠,在一旁會礙了大事?她心中不服氣,正待出口反駁,卻看見那風二公子已是邊往屏風後跑去,邊伸手解身上的衣衫。不由地臉上一紅,便想得通透:十四師兄是顧念她是女兒家,未經世事,才支她開去。
她只覺臉上微微發燙,只得低低應了一聲,便掩門守在屋外。人卻也不敢靠得太近,怕那靡靡之音壞了心神。
今夜那春雨止住了,天空中霧蒙蒙的。地上的燈火把天際照得有些發白,卻是什麼也看不通透。
沒過幾盞茶的功夫,金琬芸只聽到房內“咕咚”一記悶響,她唬了一跳,貼著門聽了聽,裡面再無兩人動靜。她心下著急,忍不住推門而入。屏風遮擋了床幃,她按下心神,便輕輕往那屏風後走去,手摸上了腰中軟鞭,隨時候著伺機而動。
屏風後的景象,她卻是呆了一呆。只見那風二公子躺在地下,光著膀子,眼睛睜得大大的,一動也不動。仔細往臉上看去,並無血跡,只是唇色有些烏青。她張了張口道:“這……”
“毒發死了。”
歐陽悠坐在床頭,一邊答她,一邊正把頭上身上的首飾一樣樣退下來。金琬芸抬眼望去,只見他衣裳有些退落,露出肩上幾道細長的劃痕,正絲絲滲出血來。她問道:“十四師哥,你被他傷了?”
歐陽悠搖了搖頭,反手拉上了衣服,低聲道:“我們快走。”
很久之後,金琬芸已知歐陽悠的功力修為,便將此夜之事告訴了黃仲清,末了,她不思其解地問道:“他亦不是等閒之輩,怎地就會被那風二少給抓傷了肩頭?”
黃仲清大笑:“他要演戲,自然要將戲演得足些。只是萬萬沒有料到,那風家二少主是位喜歡用強的主兒。”金琬芸記得黃仲清眼神中,充滿了幸災樂禍的揶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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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陽悠與金琬芸為避嫌隙,連夜出了揚州城,欲南下渡江回教。
南山教之所以叫南山教,乃是因為教壇設在江淮南山上。南山落於長江之陰,離著鎮江不遠。山巒層疊,煙霧繚繞。若不識此地,極容易在山裡迷了蹤跡。南山教教眾神秘,教規嚴格,平日一向跳離武林之外,不爭世事,倒是省了名門正派的不少心思。
金琬芸想著那死去的風二少主,心念道:師父從不理武林紛爭,為何近日改了主意,派了我與幾位師兄前往不同的州府殺人?她由師父帶大,對師父的話唯命是從。雖是疑惑不解,但卻也並不覺得殺人有何不妥。
兩人一路往南,子夜時分便到了長江天塹之畔。
這幾日春雨連連,江水大漲,洶湧湍急。江畔的渡家早早地收了船,不願冒險渡江。因此沿岸的客棧草棚裡擠滿了人。
他倆連敲了幾家客棧,終是有個好心腸的店家願意讓他們在大堂中留一宿。
進得大堂來,只見正中七八張桌子上都已是坐了人,瞌睡的瞌睡,假寐的假寐。也有睡不著的,湊在一起低聲聊天。
金琬芸與歐陽悠撿了張靠牆角的桌子坐下。歐陽悠前一夜坐等黃仲清,這一夜又是和那風二少主動了手,加上連日趕路,此刻神情疲憊,雖是竭力支持,終是撐不住閉眼睡去。
金琬芸卻是被旁邊一桌人的談話給吸引得睡意全無。那些人三教九流,衣著打扮各不相同,只是臨時起意,在那裡談論著江淮一帶的武林軼事。
只聽其中一人道:“不瞞你們說,我從揚州而來,那處真真是人傑地靈,名不虛傳,讓人好生留戀!”
“喬老六,你怕是留戀那窯子裡的姑娘罷。”一青衫男子揶揄著,引來一陣低低的哄笑。那喬老六的臉上頓時紅一陣白一陣。
旁邊一中年人見狀便出來打圓場:“喬老六,你給大伙兒說說,最近揚州城裡可有甚麼消息?”
喬老六兩眼骨碌碌一轉,連忙說道:“如今揚州城裡傳得最火的,自然是東籬山莊的白大莊主與‘西域神手’方瀟歇比武一事了。”
那中年人聽著點頭道:“這事的確是大快人心。揚州府有了白莊主這麼位少年英傑,真是在江湖上揚名了不少。”
正說著,桌子上首的一棕衣老者哼了幾聲:“要不是那‘劍聖’金玉逢的寶貝兒子不爭氣,又怎能輪得到揚州東籬山莊?”
眾人不知其故,均問道:“此話怎講?”
棕衣老者緩緩開口道:“既然眾位不知,老朽也就抖個膽,妄議劍聖了。眾位應知,‘劍聖’金玉逢乃金陵人士,他的徒弟便是那東籬山莊前莊主白沖雲——也就是如今這位白公子的爹。東籬山莊那些功夫,甚麼‘流金劍’,都是劍聖的絕學。”
喬老六插口道:“那又怎地與劍聖的兒子扯上了關系?”
棕衣老者道:“舔犢情深,人之常情。自己一身功夫,焉有不傳自己兒子的道理?”
眾人均是點頭。
“金劍聖這一身功夫,自是教了他那獨子金霄。他兒子根基不差,又是有這樣的爹,二十出頭便是練得風生水起,隱隱有一代大俠之派。正是年輕氣盛,你猜怎麼著?”棕衣老者說到此處卻是頓了頓。
眾人都聽得出神,此時個個不自覺地伸長了脖子。只聽那棕衣老者搖頭道:“金霄竟然為了個女子,和他爹鬧翻了天。最後一賭氣,卻是把一身的好功夫生生散了!”
眾人不約而同“啊”了一聲,不少人心中道:行走江湖,功夫便是吃飯的家伙,哪能說散就散?這金霄為人,也太過狂縱。
“這事才剛開了個頭。他散了功夫,攜著那女子以夫妻相稱,行夫妻之實,沒出多久,那女子便大了肚子。” 棕衣老者續道,“唉,這也是冤孽。金霄為了個女子攪得天翻地覆,可那女子待到臨盆,卻是難產死了,只留下個襁褓中的孩兒。”
眾人聽到此處,均默不作聲。
棕衣老者道:“眾位,你們說,事情到了這步田地,那金家公子若能帶了孩子去向他爹認個錯,又能怎樣?血濃於水,反正那禍害女子也死了……”眾人紛紛點頭稱是。
棕衣老者卻道:“可那金霄大概是受了刺激,竟然是認了個死理兒,抱著那孩子雲游四海去了,江湖再也不見蹤影。據說十五年前曾有人在太湖一帶見過他,行事瘋癲,滿嘴胡話。好好一個人,為了個‘情’字竟然把自己落魄到這個樣子。”
此時客棧大堂中一片寂靜。金琬芸第一次聽說自己父親母親的往事,在一旁怔怔發愣。
棕衣老者歎道:“可憐金劍聖一世英名,臨終時都沒有兒子送終,還是他那得意門生白沖雲從揚州趕來給辦得喪事。每年清明,白莊都會去金陵劍聖墓上祭灑,終不至於淪為孤墳一座。”
這話言畢,一陣噓唏。
金琬芸聽得他們如此評論,終忍不住道:“這麼說來,都是那金公子的不是了?”
那棕衣老者轉身面向她,微慍道:“姑娘,難道你另有高見?”
金琬芸正待出口,幾節手指卻是從桌下伸來抓住了她的手腕。她猛一回頭,才發覺歐陽悠不知何時已經清醒過來,向她搖了搖頭。
此時,那桌人已是紛紛回頭過來望著這廂。見這一男一女,歲數都不大。女子清純可人,男子卻是長得陰柔嫵媚。眾人均是呆了一呆。喬老六嗤笑一聲:“這兔兒爺倒是比老子昨晚床上的姑娘還俊俏些。”
金琬芸只覺得歐陽悠抓著自己的手緊了緊。正在此時,那桌上有人笑道:“喬老大,你省省吧!何必和年輕人一般見識?你還是再給咱們說說,你在揚州城找到些什麼樂子?”
眾人惦記著奇聞異事,均是紛紛轉身過去,不再理這二人。
金琬芸呆呆地坐了許久,對歐陽悠說道:“十四師哥,咱們回去之前,能不能去趟金陵?”
她見歐陽悠沒甚麼反應,咬了咬嘴唇低聲道:“我想——我想去看一眼爺爺。”
歐陽悠看了她一眼,開口想說什麼,終是沒有說,只是微微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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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聖金玉逢的墳,落在金陵城西南郊外。
金琬芸靜靜站在墳前,看那墳頭整潔,必是東籬白莊常囑咐人前來打掃。
她立了許久,覺得心中感慨萬千,低聲道:“十四師哥,你知道麼?我一直恨我的爹爹,行事瘋癲。”
歐陽悠在她身後一步開外,默不作聲。
她續道:“我爹爹在我小時候,常怪我——怪我害死了我娘——可這事,又怎是我的錯?”
“他心中只有娘,他嘴裡只念著娘。他可曾想過,逝者已逝,活著的人才更需要他的照顧?我從小跟著他,很辛苦——”
“我討厭他老是說我娘如何如何。我是多麼盼望著他能多說些我如何如何。可是,他偏不說——我好難過。”
她說到此處,想起小時候的種種事,不禁嗚嗚咽咽地哭出聲來。
歐陽悠在她身後輕歎了一聲,走上來扶住她的肩膀道:“你需往好處想。至少,你爹是喜歡你娘的……”
金琬芸沒有細想,賭氣道:“他既然喜歡我娘,那我是他們的孩兒,他應該也喜歡我才對啊!”
那一刻,歐陽悠的手在她肩上滑了一下。他停頓了許久,終是道:“十五師妹,你這個‘既然’,對很多人來說,便是奢求了。”
金琬芸心中不服,道:“可我也並沒有占到甚麼便宜。人家小兒都知道自己娘親的模樣,對我來說,不也是奢求?”歐陽悠並沒有理睬她,只是緩緩蹲下身來,用手輕輕觸著墓碑上的落款“弟子白沖雲攜妻齊氏子心然敬上”,指尖顫抖。
金琬芸見他不理自己,以為他對自己的辯駁嗤之以鼻,急道:“難道不是麼?十四師哥,你應該知道你娘親的模樣罷?”
歐陽悠正在撫摸碑面的手止住了,低低道:“師父說,我若穿上女裝,像極了我娘。”
金琬芸不禁道:“師父見過你娘?”
心念一轉,想到師父和十四師兄均姓歐陽,便拍額道:“我倒是忘了。師父說過,你是他兄長的兒子。你娘是他嫂子,自是有幾面之緣的。”
一陣春風吹過,空氣中花香彌漫。
只聽得歐陽悠面朝墓碑,冷冷道:“何止是幾面之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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