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註冊時間
- 2016-1-18
- 最後登錄
- 2025-9-6
- 主題
- 查看
- 積分
- 17503
- 閱讀權限
- 130
- 文章
- 47450
- 相冊
- 0
- 日誌
- 0
   
狀態︰
離線
|
青青子衿(2)
白心然還是晚了一步。他趕到的時候,對方已經得手,正立在密室門口,冷冷地望著他。他臉上蒙著面紗,白心然看不見他的容貌,卻依然感到他目光灼華。
白心然強按丹田不適,劍鋒出鞘,閃出層層流光溢彩,直接往他身上擊去:“閣下不請自來,不如留步相見。”對方側身,左手折下一支柳條,劈向他的右腕。這是“流金劍”裡的一招,叫“其利斷金”。白心然不曾料到對手會“流金劍”,大驚道:“你是何人?”手腕卻是靈活一翻,避開了劍勢。
對方不答,柳條飛舞,招招狠辣,竟是要取他性命。白心然中毒一月,顧及傷勢,便出手猶豫。在旁人看來,做賊的成了攻勢,防賊的倒成了守勢,真是奇景一件。兩人斗了幾十個回合,白心然已經將形勢看得明了:自己雖然不能大動內力,卻是如涓涓溪流,綿薄庚長;對方真氣遠勝自己,但衰竭得極其迅速,已隱隱有後勁不足的影子。若是能以逸待勞,百招之後,對方便會落了下風。他既然看得明白,劍身揮動,防得滴水不漏。
對方也已經看出端倪,輕哼一聲,右手一揮,一粒小球便凌空打向密室門口。白心然知道那是霹靂彈,一旦落入密室,必是要引起大火。那間密室裡,堆放的均是他爹爹生前珍愛之物,怎麼能任人踐踏?心裡不由發怒,覺得對方以此為餌,逼他棄守為攻,行事手段著實低劣,便出口道:“卑鄙!”雖是這樣罵著,卻不能置若罔聞,人身虛晃,劍一上挑,將空中的霹靂彈勾向遠處。
這一挑,便露出了一個空檔。對方抓的就是這個機會。柳條長驅直入,往他胸口重重打去。白心然用盡全力側身避讓,柳條夾雜充盈真氣,落上他的右側肩胛鎖骨,震得他長劍脫手,眼前一花,跌坐在地上。他只覺得肩頭劇痛,心脈大傷,喉頭一甜,噴出一口鮮血來,濺上對方玄衣長衫,立刻與黑色融為一體,消失得無影無蹤。
這一擊,也用上了對方幾乎全部的內力。那人似乎耗盡了真氣,站在那裡,並不乘勝追擊,只是低聲喘息。只聽遠處樹上一個女子捏著嗓子叫道:“你氣血將竭,快走罷!”那人聞言,將柳條往地上一扔,深吸一口氣,往外飛去。
白心然只覺得胸口發悶,知道自己傷重,心裡卻疑竇大起:此人武功,與東籬山莊完全不是一路,為何卻會“流金劍”?難道是劍聖金玉逢有什麼其他不為人知的徒子徒孫?正是躺在地下起不來的時候,一個小廝慌慌張張地跑來:“莊主,在前廳裡的那位黃公子,剛才又哭又笑,砸壞了好多廳裡的東西,我們怎麼也勸不住,他鬧了一陣子,甩門離去了……”
白心然又是眼前一黑,覺得世上的壞事今日偏偏湊在了一處,只好苦笑道:“由他去吧。”
==================
梅暄妍和歐陽悠,是在揚州城外的一處溪澗旁,找到失魂落魄的黃仲清的。
歐陽悠剛剛和白心然交了手,雖然梅暄妍給他續了點真氣,仍是難掩一臉倦乏,扶著一棵樹緩緩坐下。
梅暄妍看著兩人慵懶的神態,一掃平日針鋒相對的模樣,不由莞爾一笑:“你們倆平時沒事應該多多聯手,來東籬山莊偷偷東西,世上便少了許多吵鬧,多了一些珍寶。”
黃仲清緩緩抬頭,目光茫然,過了一會兒,語無倫次地念道:“東籬山莊?我究竟是誰?”
梅暄妍被他這副癡呆模樣唬了一跳,沖到他面前道:“叫你去拖住白心然,你怎麼倒傻了?”她慌忙捏住他的一只手:“不會是被白心然下了什麼藥吧?”說話間,一團紙從黃仲清的手裡滾落,摩擦著地上的青草,發出蕭索的聲音。
黃仲清的眼睛抬了抬,伸手把紙團重新拾回來,嘴裡吃吃地笑道:“我實在不能相信,我竟然真的是他弟弟!”他望著梅暄妍,突然出口問道:“你說,我和他哪裡長得像了?”
梅暄妍心想:兄弟之間,雖然說有長得南轅北轍的;可你和那白心然,長得還真是相像,說不是兄弟都讓人難以相信。嘴裡卻道:“你不是一直說你不是他弟弟麼?怎麼被他一通勸說,又心動了?”
黃仲清搖頭道:“我本是不信的。他曾對我說,當日他母親是將他弟弟放在徐州城外的草叢裡後才走失的。我雖然不記得事情,但是我醒來的時候,明明是在徐州楊柳巷他的家中。這事我記得清清楚楚,絕不會錯。”
梅暄妍道:“這也未必……或許是他母親……”她說到這裡,卻說不下去。她心中本想的是:或許白心然的母親並未說實話,明明是將他弟弟放在家裡,卻硬說成是放在城外草叢裡。可轉念一想,天底下哪有娘不疼愛孩子的?這個謊扯得莫名其妙,若真是如此,隱瞞實情的目的又是何在?
只聽黃仲清續道:“可是……如今,證據確鑿,我卻是不得不信,我的確他的弟弟。”他難掩臉上痛苦之色:“我這麼多年一直恨錯了人,跟錯了姓,連燒紙都燒錯了人。我以前欺他騙他,我——以後該怎麼辦?”
梅暄妍正待出聲安慰兩句,歐陽悠突然在一旁問道:“你說的證據確鑿,又是什麼?”梅暄妍回頭,見他倚樹端坐,神色陰沉。月光照在他的臉上,朦朦朧朧滲透出一股無名的絕望氣息。
黃仲清低頭,緩緩說道:“我五歲被師父所救之時,身上只有半張紙,寫了四個字。” 他將手中的紙團展開,聲音顫抖:“白心然今天給我寫了首詩,前四個字一模一樣。”他抬頭,看著歐陽悠,眼中一閃:“我是說,一筆一畫,起承轉合,一模一樣。”
梅暄妍探頭一瞧,笑道:“原來‘仲清’二字是這麼來的!”她說完,只覺得氣氛詭異,只好干咳幾聲,尷尬地收住了話頭。
歐陽悠不看那紙,反而直直地盯著黃仲清,那目光似乎是要將他燒成灰燼。過了許久,他嫣然抿唇,眼底卻沒有融入一絲笑意:“原來如此。那可要恭喜你了,白二公子。”
他猛的把頭扭向一邊,卻是止不住地笑出聲來:“我竟然一直都想錯了?從頭到尾,他要的,原來並不是白沖雲的兒子,而是……而是……。”他抬手摸上自己的額頭,輕歎一聲:“我這十八年,活得可真是莫名其妙的糟糕!”
梅暄妍見他面若桃花,卻是一副瘋瘋癲癲的模樣,心中生出幾分憐惜之情。雖然琢磨不透他意指何人,仍然是走到他身邊,柔聲道:“你怎麼活得糟糕了?我相信,天底下的男子雖多,可沒有幾個人能比得上你。”
歐陽悠回過神,默不作聲地看了她一眼,便立起身來,走到黃仲清面前。他的臉上,又已是覆上了一貫的淡漠,冷冷道:“白二公子,剛才你大哥被我重傷。聽我一句勸:不用費神去遍訪名醫了,早日替他選口好棺材罷!”言畢,也不管兩人,自顧自地離去了。
四月江南,月色如華,卻偏偏讓人傷心滿地。
=======================
金琬芸很怕從迷藥中清醒過來的感覺。這種感覺非常不好,特別是,如果她昏過去的時候看到的最後一個人,和醒過來的時候看到的第一個人,都是歐陽悠。這種事情發生過一次,她以為此生不會再發生第二次,事實上,她也不希望此生再發生第二次。
不過人越是害怕的東西,越是容易發生,這從來都是亙古不變的真理。
所以,當她睜開雙眼,看到歐陽悠一動不動地坐在床側望著她時,心裡本能地一驚。她的第一個反應,是去摸自己身上的衣服是不是完好如初。她的第二個反應,是迅速地跳起身來,往床的另一個方向躲去,嘴裡顫聲道:“你……你又對我做了什麼?”
歐陽悠把她的動作看得清清楚楚,苦笑一下:“我在你心中,果然這麼不可信麼?”人卻是緩緩站起,往後退到桌邊,拉了張離她最遠的椅子重新坐下。
金琬芸這是自山洞離別後第一次見到他的容貌,只覺他比那時形銷骨立的模樣稍微豐潤了些,只是神色清減,並不比那日有多大生氣。她心中不忍,語調有些柔軟下來:“十四師哥,你身體還好麼?我和十師姐,還有十三師哥,都很擔心你。”
歐陽悠回道:“我很好。”
金琬芸見他側著臉,形容憔悴,眼神黯然,頭發一縷一縷地搭落在肩上,隨著他的身體一起微微顫動,便出聲道:“你看上去,好像心情很差。你……你真的沒事嘛?”
歐陽悠低下頭來沒有說話,意興闌珊。金琬芸當年愛慕他,自然是偷偷觀察過他的一舉一動。雖然並不知道他如今為何這般灰心喪氣,卻依然隱隱感覺到他死水一般的情緒下面極力隱藏著濃厚的殺意。猛然想到他當日身體已近崩潰,自己還火上澆油,心裡自然有些怕他報復,唯恐他要殺了自己,便是僵在床上不動,又驚又懼地望著他。
屋內半晌無聲,一只烏鴉從窗口飛過,不知趣地“呀呀”叫了兩聲。
過了一會兒,歐陽悠伸手取過桌上的一個食盒,輕聲問:“你餓麼?”
金琬芸摸摸肚子,果然是空城計唱得歡快,不由皺眉,警惕地問道:“你將我迷暈了多少時辰?這次又是為了什麼?”
歐陽悠的手停在食盒邊緣,並不看她:“我和十三師兄去東籬山莊要一樣東西。我怕你擔心他。”
金琬芸整個人從床上跳起來:“你們又去東籬山莊偷東西?”
歐陽悠點頭道:“已經拿到了。你放心,十三師兄他沒事。”
金琬芸仔細打量著他,見他毫發無傷,又努力聞了聞,空氣中也並沒有血腥味,心裡便是一松,噘嘴道:“你們怎麼老是和東籬山莊扯不清關系?”
歐陽悠低了低頭,復而抬眼瞧著她,眼底投下深深的一道青痕:“恐怕以後都扯不清了。十三師兄已經認了,他如今是白家的二公子。”
金琬芸大吃一驚,翻身下床,也一時忘了之前擔憂他會殺自己的恐懼,走到他面前蹲下身來:“這可是真的?他不是說白家是害死他大哥的凶手麼?這會兒怎麼白心然反而成了他哥哥?”她側頭想了想,恍然大悟:“怪不得我當日去拜訪白夫人,總覺得橫匾上的‘故淵居’三字怎麼看怎麼熟悉。那個筆法,現在想起來,的確是和他大哥寫給他的那張甚麼‘寄仲弟清’四字甚為相像。”
歐陽悠靜靜地聽她說話,也不吭聲。金琬芸突然笑道:“那我可真要去恭喜他了。東籬山莊這麼大的家業,他以後可是吃穿不愁了。”她一時激動,低頭一瞧,才發現此刻與歐陽悠離得很近。氣息流動,歐陽悠的呼吸若有若無地拂過她的頭發。她慌忙轉頭起身:“你可知道,十三師哥現在在哪裡?”
歐陽悠愕然抬頭,啞聲問道:“你現在就是要去找他麼?”
金琬芸點頭道:“我要快些和他套套近乎,讓他給我點銀子花花。”
歐陽悠遲疑了片刻,指著桌上的食盒,聲音低得不能再低:“你不能吃些東西再走嗎?”
金琬芸看看他,想著若是要吃東西,必然要和他面對面坐著,臉上不知為何一紅,覺得此情此景,實在是尷尬不已。她多日來一直期盼著能見他一面,知道他身體是不是好了,可真的和他兩人獨處,往事種種,卻又層層浮上心頭,直撞得她胸口發悶。於是搖頭道:“不吃了。”
歐陽悠不經意地“哦”了一聲,倒也不再挽留她,只是道:“他應該和梅閣主在一處。”他從懷裡掏出一個玉信來遞到金琬芸面前:“你拿著這個去暗香閣問問,他們會告訴你十三師兄的下落。”
金琬芸吃了暗香閣幾次閉門羹,心裡存著芥蒂,於是賭氣不接。歐陽悠不知原因,見她不接,愣了一愣,輕輕歎口氣,把玉信放上了桌子邊沿,推到她身邊。隨後,緩緩將自己的手收回袖中,人往後挪了挪,道:“你還是拿著吧。否則很難辦事。”
金琬芸生了一會兒悶氣,也無法可想,只好把玉信收了起來,向他行了個禮:“那我先走了。十四師哥,你保重身體。”
她出門的一剎那,忍不住回頭瞥了他一眼。歐陽悠坐在屋裡,面容蒼白,神情低落,可眉宇之間那份冷傲之氣卻依然清晰如故,隱隱襯得和煦春光都失了暖意。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