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發表人: 為了一口餓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都市言情] 丁月 -【東籬南山相與還】《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31
發表於 2016-2-18 00:57:41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卷:何日歸家洗客袍  第一章:梅閣獨女(1)
  
  揚州城西有一閣,名曰“暗香”。此閣雕花鏤鳥,壁高簷翹。
  
  江湖人人都知道,想要打聽消息,那就攥好銀票,敲敲閣門邊上的流彩鈴鐺。至於,究竟要攥多少的銀票,那就要看你到底要什麼消息,以及閣裡大掌櫃江已成當時的心情了。
  
  據說,那個大掌櫃江已成,除了見到閣主低眉哈腰,其他時候一雙小眼睛永遠翻在天上——還能做到從來不摔跤!可這幾日桃花滿天,江已成的心裡卻憋屈得很。不知是被那些紅艷艷的花瓣迷了眼,還是霉運當頭,他在短短一天之內,竟然接連摔了兩跤。
  
  第一跤,他正抱著厚厚一本帳簿走在後花園的小道上。一個小廝急匆匆地跑來:“江大掌櫃,大事不好!”江已成小眼翻白,叱道:“有話好好說。看你猴急成什麼樣!”
  
  “是——是——大掌櫃,咱們的金陵分壇被個二十出頭的男子攪得天翻地覆。那人武功高強,兄弟們都打不過他——”
  
  江已成瞇了瞇眼:“江湖上誰不是要倚仗著暗香閣來打探消息?這些年,敢和咱們過不去的,倒真是不多。快去打探打探,那個男子是誰?為什麼要挑事?”他見那小廝站在一旁,抖成一團,哼了一聲:“嚇成這樣,沒見過世面!”說著,抬腳便走。
  
  “大——大掌櫃——,那人——還在牆上大逆不道地寫了些話——”小廝顫不成聲。
  
  江已成也沒有轉身,隨口問道:“寫了什麼?”
  
  “梅家妖精,床上領死。”
  
  “撲通——”江已成只覺得血氣上沖,接著腳下一空,結結實實地摔了個四腳朝天。這這這——究竟是誰這麼大膽,敢如此挑釁閣主?江已成掙扎著坐起,抹去臉上的一把泥,慌慌張張得收攏散了一地的帳簿:我,我要快點將此事稟告閣主……
  
  轉過後院,婢女卻告訴他,閣主不在自己屋裡,而是去了東間偏房。江已成皺了皺眉,他早就聽了些風聲,說閣主前幾天歸來,帶回一個人,就安置在東間偏房。閣主貌美好勝,喜歡在外頭招惹年輕男子,本也不是什麼大事。可是招惹歸招惹,一個年輕姑娘,把人帶回閣來,還日日往人家住處跑,畢竟有些不妥當。江已成一邊想著如何找個機會勸勸閣主,一邊又想著金陵分壇牆上大逆不道的話,不一會兒,便唉聲歎氣地來到了偏房門前。
  
  門沒關嚴實,透過縫隙,江已成往裡瞄了一眼,突然只覺得面前金星亂冒。
  
  屋內燈火通明。精雕大床上,閣主雙頰緋紅,嬌喘連連,坐在一個男子背後,一手扶著他的肩,另一手勾住他的腰。那男子只穿了件薄紗中衣,大汗淋漓,打濕前胸後背,隱隱露出底下蒼白的肌膚。兩人春光無邊,風情無限,要多曖昧就有多曖昧。
  
  江已成心裡總算有些明白了。閣主不怕別人閒言碎語,硬要將人弄回閣來,原來是看上了人家的標致模樣。這男子雖然雙目緊閉,可難掩姣好面容。唉,同樣是男人,看看自己,怎麼會長得差了這麼多?
  
  他想得出神,忍不住歎了口氣。這一聲,卻是驚動了床上的兩人。江已成只見那男子眼一睜,往自己身上掃來。 那眼神,桃花潭水,深冽千尺,勾得他魂不守捨地往前跨了一步,恰恰踏在門檻上。於是,“撲通——”他今天這第二跤,摔成了個狼狽不堪的狗□。
  
  閣主和那男子,顯然是被他擾動了心神。那男子眉頭微緊,一口黑血沒忍住,便噴上了玉色床衾。閣主輕哼一聲,咬牙把那人往裡一推,自己扶在床頭,大口喘氣。
  
  江已成搖搖晃晃從地下爬起來,只見閣主臉上紅暈未褪,死死盯著自己,心裡有些發毛,小聲試探道:“閣主——”
  
  梅暄妍好不容易穩住自己,跳下床來,大罵道:“江已成,我回閣幾天了,連你一根頭發也沒有見到。你倒好,真會挑時候。早不來,晚不來,偏偏是我運功緊要關頭,跑來嚇唬我。你可知道——我剛才,差點經脈逆行而死!”
  
  江已成只覺自己一邊面頰上有溫熱液體流下,怕是剛才那一跤摔破了額頭,見閣主大怒,也不敢伸手擦拭,慌忙回道:“閣主,我有要事相稟……”他正想說下去,見那男子倒在床側喘息不止,又生生咽住。
  
  梅暄妍會意,卻是不耐煩地揮手:“你到外面去等著。我換件衣服就出來。”江已成只好退了出來,走到門口,忍不住又看了床上男子一眼,心中不由感慨:這般相貌,若是個女子,必然傾國傾城,怎麼就偏偏是個男人?
  
  梅暄妍抓起桌上外衣,一邊披上,一邊對著床嘟噥了一句:
  
  “我真想像不出,你師父這十幾年到底是怎麼折磨你,才能把你的身體搞成這個樣子?”
  
  ================
  
  梅暄妍其實已經記不太清,自己是怎麼認識得黃仲清。她對黃仲清的記憶,只有三個晚上。第一個晚上,十七歲的她在床頭把自己珍愛的玉敲成兩塊,給了黃仲清一半;結果,黃仲清不辭而別。第二個晚上,十八歲的她執意要黃仲清跪在床邊道歉,才願意幫他打聽風二少主的消息;結果,黃仲清跪著跪著,就從床下跪到了床上。第三個晚上,十九歲的她被黃仲清奚落行為不端;結果,她實在氣不過,一狠心便在黃仲清身上下了“血雨”。
  
  她自己都覺得很奇怪,回首往事,滿腦子只有這三個夜晚。反而是無論如何也想不起來,第一次遇見黃仲清是在何時何地,更是無論如何也想不起來,當時的她究竟是喜是悲。
  
  不像,第一次遇見歐陽悠。一切都是如此清晰,仿佛就發生在昨日一般。
  
  那是去年臘月初八,蘇州鬧市,素雪銀天。
  
  她剛趁峨嵋派的大弟子不備,神不知鬼不覺地從其行囊裡取走了冰蟬。她想要冰蟬已久,只是冰蟬是峨嵋派的寶物,一向不曾跑出峨嵋山來,偷竊無門。沒想到,這次東海得道高僧開壇講經,峨嵋派為顯誠意,竟然帶上了鎮山之寶前去聽法。這種千載難逢拿到冰蟬的機會,她怎麼能錯過?
  
  她一偷得手,自然是心情愜意舒暢,便在鬧市中閒逛,隨意翻揀著街邊鋪子裡的飾物絲綢。細雪紛飛,擾人視線。可是她依然,一眼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看到了那個黑衣少年。
  
  他身材修長,容貌秀美,著實讓梅暄妍在寒冬裡涼了許久的心思暖了一下。
  
  他站在一家賣首飾的鋪子邊,怔怔地看著那些珠光寶氣的頭釵臂釧,有些不知所措。鋪子裡有伙計上來招攬生意:“公子,咱們這裡賣的都是蘇州顧家正宗的首飾,質量上乘,價格公道,不知公子看中什麼?”
  
  街上大風刮過,吹起他的長發,捎上一分失意。梅暄妍隔得遠,不知道他低聲說了句什麼,只見那伙計眉開眼笑:“公子,你等等,我去尋出來。”
  
  梅暄妍悄悄走到那家鋪子的另一邊,低頭裝作挑選飾物,眼睛時不時地往他身上飄去,心裡有些酸溜溜:也不知道是哪家姑娘有這麼好的福氣,能讓這麼一位風華絕代的男子親自在大冷天裡為她買首飾。
  
  不一會兒,那伙計托著兩個盒子出來,在他面前一一打開。梅暄妍探頭一瞧,只見兩個盒子裡躺著的,都是蘇州顧家鼎鼎有名的針繡珠花。
  
  那伙計殷勤介紹:“公子,這支銀的,是飛花流雲式樣,玲瓏精細,最適合未婚女子;若是公子已有家室,不妨選那支金的,上面是百鳥朝鳳的圖案,戴著便能早生貴子,再吉利不過……”
  
  他的眼神恍惚了半天,落在銀色珠花上。伙計早就會意,遞上盒子:“公子若有心上人,選這支銀的不會錯!這支今年賣得可好呢……大半年前城西的郭公子剛買了一支送給城東的華姑娘,現在兩家早就結了秦晉之好,聽說華姑娘——哦哦,郭夫人已經懷上了……”
  
  那伙計說得眉飛色舞,唾沫四濺,更是襯托出那黑衣少年神色的孤寂落寞。他一言不發地接過盒子,眼底深沉。梅暄妍在一旁暗暗奇怪,心道:這個人長得這麼好,怎麼一副情場失意,心如死灰的模樣?
  
  有一瞬間,她覺得他一側臉,似有似無地朝自己望了一眼。她慌忙低頭,隨手拿起一個鐲子擺弄起來。過了一會兒,她又偷偷望去,只見那少年已是無奈地垂下眼簾,微微搖了搖頭,將盒子闔上遞回,輕聲道:“謝謝。還是——算了。”
  
  說完,轉身往梅暄妍這邊走來。店鋪狹小,梅暄妍急忙側了側身,他便擦著自己出鋪而去。梅暄妍心裡有些躊躇:這麼個美貌少年郎,到底值得不值得自己追去?如若不追,實在是對不起自己一番心蕩神漾;如若追去,身上還藏著剛偷來的冰蟬……
  
  等等——冰蟬?她一摸袖子,冰蟬不知何時,已經不見了蹤影。她大吃一驚,以自己的功力,竟然有人能無聲無息地偷走了她袖子裡的東西,實在是太不可思議。
  
  她立刻在腦子裡把剛才近她身側的人都仔細回想了一遍,猛然一抬頭,望著那少年的背影,只見他身形飄逸,顯然是個高手,不由冷笑一聲: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我今天倒要讓你瞧瞧,螳螂也不是那麼好欺負的!想著,便是跟著追了過去。
  
  兩人一前一後,不久就到了城郊的空曠之處。那少年猛然收了步子,回頭冷冷望著她。她卻腳步不停,直接飛身劈了上去:“敢偷我的東西,你活得不耐煩了?”
  
  那人不答話,左手一晃,一把銀色小針便朝她撲面而來。梅暄妍大笑一聲:“這算什麼東西?躲貓貓麼?”說著,內力催動,隔空虛彈,銀色小針生生掉了個頭,往他身上射回去。
  
  他眼中驚訝一閃而過。梅暄妍心中得意,這招隔空彈物,是她的絕招之一。只見那人往後縱跳一步,卻是伸出手來,也虛空彈動了幾下,那些反撲回來的小針突然都失去了力道,在他面前一尺紛紛掉落。針尖劇毒,沾上地裡的草,立刻黑了一大片。
  
  這一回,輪到梅暄妍驚訝不已。一瞬間,她突然明白了為什麼這個人要偷自己的冰蟬。冰蟬亦寒亦熱,是輔助“風月訣”修煉的絕佳補品。而隔空彈物,更是全憑“風月訣”的內力催動。
  
  想通此節,她便知是遇到了前所未見的強敵,連忙急退數步,真氣流動袖間,驚聲喝道:“南山教主是你什麼人?為什麼你會‘風月訣’?”
  
簽名被屏蔽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32
發表於 2016-2-18 00:57:55 |只看該作者
  梅閣獨女(2)
  
  那黑衣少年迎風而立,發絲飄舞,追逐肩頭雪花,落下一臉冰霜:“這話應該我來問你。”
  
  梅暄妍見他面容柔美,卻偏偏是一副冷漠神情,無不憐惜地歎道:“你生得這樣好看,就不會笑一笑嗎?”只見他目光更加陰沉,一時心軟,便道:“好了好了,我告訴你還不行麼?這功夫是我爹教的。現在——你可以笑一笑了嗎?”
  
  他的神色微松,低頭思索了一會兒,抬眼說道:“原來是梅閣主。”
  
  梅暄妍見他依然是不笑,自己只好硬是扯出個笑容來:“你既然知道了我是誰,也該把東西還給我了吧?”
  
  他緩緩從懷裡抽出一個錦囊來,在手裡捏了捏,梅暄妍怕他一不小心就把冰蟬捏壞了,連忙跟了一句:“和‘暗香閣’作對,你可撈不著什麼好處。”
  
  “梅閣主,”他不經意地瞥了她一眼,瞥得她心口突突直跳,“冰蟬可以給你。不過,暗香閣先要幫我打聽兩個人。”
  
  她聰慧過人,立刻冷下臉來道:“笑話!你偷了我的東西,不物歸原主,反而倒過來要我幫你做事。你不要自恃功夫不差,就以為我不敢動你。剛才我們已經交過手,你也應該明白得很,若是真打起來,你我誰勝誰負可難說得很。”
  
  “若真的要物歸原主,也是應該還給峨嵋派的罷?”他不鹹不淡地回了一句。
  
  梅暄妍一下子被他這話給噎住,正是搜腸刮肚地想著對詞,只聽那黑衣少年已經自說自話地續道:“第一個人,是個活人,他名叫凌生塵。我要知道,他如今正在干什麼,他又打算要干什麼。”
  
  他頓了頓,似乎有些恍惚,好久之後才緩緩接上:“第二個人,名諱齊秋水,死在十七年前的十月初一。我要知道,她究竟是怎麼死的,又被葬在何處。”
  
  梅暄妍望著他,反問道:“我若打聽出來了,你就將冰蟬給我?”他微微頷首。
  
  梅暄妍格格一笑:“你把我當猴子耍麼?一只冰蟬就要讓我幫你打聽兩個人,其中一個還是死了十七年的人,這買賣好不劃算!”她眼神顧盼,從上到下掃了一遍那黑衣少年,突然道:“不過——看在你生得好看的份上,倒也不是不可以通融。”
  
  她揮袖遮住半張臉,嬌聲道:“你答應我兩個條件,我就幫你。”她偷偷看了一眼那少年,見他臉上並無甚反應,便繼續說道,“條件之一,自然是要還我冰蟬。條件之二嘛——我聽說鎮江元宵花市大名鼎鼎,是才子佳人們賞風弄月的好去處,所以,我要你陪著我賞花燈。”
  
  那人顯然沒有料到她會提出這麼個要求來,不由地愣了一愣。梅暄妍忙道:“你不答應也罷。我這冰蟬也不要了!你也休想讓我幫你出力打聽!”她已看出那少年頗為在意這兩人,因此存心激他。
  
  他果然是無法,勉強點頭:“正月十五,我在鎮江等你。”說著,轉身准備離開。梅暄妍突然想起一事,急忙上前攔住道:“你還沒有告訴我,你究竟是誰呢!”
  
  他回頭望了望梅暄妍,眼神揶揄:“憑你們暗香閣,還查不出我是誰?”
  
  第二日,大掌櫃江已成便給她送來一份卷宗。她迫不及待地翻開,朗聲讀道:“歐陽悠,年十八,生父母不詳。歐陽瀟第十四弟子,六歲拜師,之前所歷不詳。疑為南山教現任教主。善暗器毒術,通岐黃,有絕色。”
  
  讀到“有絕色”三字,她仰面靠上椅背,忍不住笑出聲來:“從我爹開始,這前後二十來年,南山門徒,可真是妖孽盡出。十三弟子黃仲清英姿颯爽,十四弟子歐陽悠絕色無雙。歐陽瀟這個人倒是越老越會收徒弟。”
  
  她的手不知不覺地摸上了腰間半塊翠玉,自嗔道:“我偏偏要讓他知道,梅暄妍並不稀罕甚麼英姿颯爽!”
  
  ==============
  
  梅暄妍瞇著眼睛倚在床邊,看著一個婢女戰戰兢兢地給歐陽悠喂粥。歐陽悠吃一口吐兩口,一碗白粥很快就變成了粉紅色。她回首望了望桌上的一排銀針,遲疑著問道:“你真的打算今天就要教我續脈?”
  
  歐陽悠皺了皺眉:“你不是吵著要學麼?”
  
  “柳葉續脈這種高超醫術,我當然想學。”梅暄妍懶懶地換了個姿勢,“不過將四肢經脈重新接上,本就是折騰自己,疼痛至極,你真的受得住?你的身體實在太糟糕。若不是我日日用‘風月訣’的內力吊著你,恐怕你早就重新投胎做人了。”
  
  “我死後必下入十八層地獄,永世不得超生,哪還有機會投胎做人?” 歐陽悠頭往後靠了靠,目光下移,“我的手筋腳筋已被挑斷月余,再不續上,恐怕此生只能任人擺布。”
  
  梅暄妍作了個手勢,那婢女連忙退下。她趁勢坐到歐陽悠身邊,捏起他一只軟綿無力的手,賊賊地笑道:“任人擺布有什麼不好?我覺得你現在這個樣子,長得好,又聽話,很合我的心意。”
  
  她只覺得歐陽悠陰森森地盯著她,盯得她背脊發毛,便將他的手一甩:“你打算從哪裡開始?左手右手?還是左腳右腳?”
  
  “右手。”歐陽悠不假思索地回答。
  
  梅暄妍點頭,隨手挑開了他右腕上的紗布,只見傷口大而淺,並不是那種一刀切斷而留下的狹長深口,不由地怔了怔,隨即大怒:“五大門派這幫狗雜碎,也不懂得憐香惜玉,竟然敢用鈍器將你的經脈慢慢磨斷!”
  
  歐陽悠低低咳了一聲:“他們也沒占到什麼好處。鈍器磨脈,需時甚長,正好給我一個機會又下了一把毒。”
  
  梅暄妍只感覺自己的手腕也似乎被鈍器所磨,隱隱生疼,聽他的口氣卻是如此漫不經心,歎口氣道:“你也真是對自己狠心。”她突然感到有些毛骨悚然:“你可不能恩將仇報,對我下毒!”
  
  她見歐陽悠不為所動,一副“這事很難說”的表情,腦子一轉,便嗔道:“你若敢對我下毒,我就不幫你打聽那個甚麼齊秋水的事情……”
  
  歐陽悠的嘴角抽了抽,梅暄妍知道捏住了他的軟肋,格格一笑:“那個齊秋水究竟是誰?你為何這般關心一個死了這麼久的人?”
  
  歐陽悠的目光落到她身後的銀針上:“你還要不要學?”
  
  梅暄妍慌忙止了笑聲,點頭道:“要!為什麼不要?”
  
  ============
  
  月上樹梢,又下樹梢。
  
  這續脈一事著實費人心神,梅暄妍又是新手,折騰了大半夜,終於在歐陽悠的指點下,將他的右手經脈接上。她只覺得眼前恍惚,一摸衣衫,早已是濕透。抬頭望了眼歐陽悠,只見他也是渾身虛脫,唇色蒼白。
  
  她心知接脈乃是極痛之事,怕歐陽悠身體再也承受不住,便立起身來道:“我去找些曼陀羅花,麻痺你的知覺。反正你已教會了我如何續脈,不如睡一覺。剩下的經脈我依樣畫葫蘆就行。”
  
  歐陽悠哼了一聲:“你若接得不過癮,自己去找個小廝挑斷了他的經脈依樣畫葫蘆。”說著,伸出剛剛接好的右手,一把將左手腕上的紗布扯掉。
  
  梅暄妍跳了起來:“你瘋了不成?我剛接好你就這麼用力?這樣下去,不出幾個時辰右手經脈就又要斷了!”
  
  歐陽悠眼皮都沒有抬:“我本來就沒指望過你的醫術。”他說話間,已經熟練地挑開傷口,用針尋著脈絡。
  
  梅暄妍從小到大,順風順水,無人不是稱贊她聰明伶俐。如今見歐陽悠如此小覷自己,不由往床邊一坐,火氣上竄:“也好。你不要我幫忙,我還省些力氣。”卻見歐陽悠身體已經微微顫抖,額上的汗一滴一滴地落下來,知道他難以支撐,便一手推上他腰椎大穴,往裡灌了些真氣。
  
  歐陽悠緩過一口氣,抬頭望了她一眼,遲疑片刻,輕聲道:“多謝。”
  
  梅暄妍扭頭哼了哼:“我是覺得你死了實在太可惜。”
  
  歐陽悠手法嫻熟,幾個時辰便將剩下的一手兩腳脈絡都悉數接上。梅暄妍心中佩服,嘴裡卻道:“我看和我接得也差不多。”話音未落,只見歐陽悠左手抄起一把匕首。她大驚,身體往後一退,怒道:“我幫了你這麼多次,你這人有沒有良心,竟然要暗算我?”
  
  歐陽悠不答話,匕首一轉,割上自己的右腕。寒光微閃,卻是將剛剛梅暄妍接上的經脈又重新挑斷。梅暄妍大驚之後更是大驚,撲上去抓住他的右手,愕然道:“你這人怎麼這樣?我只是隨口說了你幾句,你干嘛又把自己的經脈挑斷?”
  
  歐陽悠斜斜睨了她一眼:“你先前接的實在太差,我要重新接過。”
  
簽名被屏蔽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33
發表於 2016-2-18 00:58:08 |只看該作者
  梅閣獨女(3)
  
  “稟閣主,東房的公子今天喝完了一碗粥……”

  “稟閣主,東房的公子讓奴婢拿書給他看……”

  “稟閣主,東房的公子剛才下床走了幾步……”

  “稟閣主,東房的公子……”
  
  “行了行了,”梅暄妍聽得不耐煩,揮手道,“除了那位東房公子,整個暗香閣就閒到沒有其他什麼事情了麼?”
  
  她正兀自煩惱,只見大掌櫃江已成跌跌撞撞地沖進門:“閣主——不好了!不好了!”
  
  梅暄妍伸手往他頭上一敲:“我吃得下睡得著,哪裡不好了?”
  
  江已成被她打得半天沒回過神,好不容易才醒悟過來道:“閣主,上次大鬧金陵分壇的男子如今闖入了總壇……閣裡的幾位護法都去前廳迎敵,只是——只是——”
  
  “只是都打不過,是麼?” 梅暄妍低頭隨意地捏了捏腰上的翠玉,嗤哼道。
  
  江已成低著頭,冷汗直冒,小聲說:“閣主……該怎麼辦?那人指名道姓要見閣主……”
  
  梅暄妍似笑非笑,眼睛轉了一圈,落在窗外的滿樹桃花上:“打不過,那就別打了。放他進來罷。”說著,抬腳要出門。江已成慌忙攔住她:“閣主,使不得。不知來人是敵是友,你去前廳實在是太危險了……”
  
  梅暄妍一回身,又是往他頭上用力一敲:“江已成,你這麼大歲數了,也長長耳朵。我什麼時候說過要去前廳了?”她一手托上自己的右頰,低低邪笑一聲:“他不是要我床上領死麼?傳我的話出去,我在後院的床上等著他,看他有沒有本事尋到我!”言畢,留下原地發呆的江已成,飄飄而去。
  
  她踏過一地桃色花瓣,卻不回自己住處,反而直奔東首偏房,破門而入。
  
  歐陽悠正扶牆而立,嘗試行走,見她闖入,微微皺眉。
  
  梅暄妍腳下不停,飛沖上去勾住他的手臂。歐陽悠反應極快,後退半步,伸手格擋。可他兩個月前才全失內力,此時四肢經脈又剛剛續上,怎是梅暄妍的對手?兩人只過了一招,梅暄妍已經帶住他的身體,一甩入床。
  
  歐陽悠隱隱已知她想要做什麼,掙扎著半坐而起,扶住床頭便要下來。梅暄妍將他往裡一推,翻身跳上床,抿嘴笑道:“歐陽公子,這事恐怕由不得你不願意!”
  
  歐陽悠咬牙不語,彎肘上抬,往她肩頭撞去。梅暄妍眼疾手快,一把捉住他的雙手,低聲道:“你懂醫,應該很清楚自己的身體。若再亂使力氣,攪亂了丹田,別說是我用‘風月訣’吊你口氣,怕是大羅神仙也救不活你。”
  
  歐陽悠冷笑:“你以為我怕死?”梅暄妍深知他絕對是個對自己不心疼的角色,心中焦急,怕他胡來,便伸手往他胸口一戳,點住他大穴。
  
  歐陽悠悶哼一聲,無力倒在床上,突然出聲道:“你為何一定要演這出戲給他看?”
  
  梅暄妍一愣,正中心事,不由嗔怒道:“誰說我是演戲?你這般絕色無雙,我對你,可是一番真情實意。”說著,隨手扯下他的發帶,任由他的長發凌亂枕間。
  
  她見歐陽悠側著臉,閉上眼睛不再瞧她,鼻尖挺翹,睫毛卷長,突然心中一蕩,情不自禁吻上了他的額頭。他的肌膚觸感冰涼,如清洌山泉,撩人心弦。梅暄妍只覺得身下的歐陽悠輕微顫抖,呼吸不勻。低頭一瞧,他蒼白的面頰上泛出一片緋紅,緊緊咬住嘴唇,似是極力忍耐,卻更添幾分青澀。她一時情動,難以自持,不知不覺便將手搭上他的鎖骨,喃喃自語:“假戲真做,誰又知道呢……”
  
  正是心馳神往的時刻,窗外劍聲大作,黃仲清那熟悉的聲音傳來:“小妖精,你給我滾出來……”
  
  梅暄妍回過神,伸手就扯碎了歐陽悠的上衣。歐陽悠胸口暴露在冷風中,忍不住低聲咳嗽了一聲。屋外的黃仲清聽到響動,揮手劈碎窗戶闖入,叫道:“原來你在這裡!”
  
  倏然間,他的腳步生生停住,不可置信地望著床上的梅暄妍和歐陽悠,久久說不出話來。梅暄妍向他挑釁一瞥:“黃仲清,你那日不是大放厥詞說我品性不端麼?才幾個月,怎麼就成啞巴了?”
  
  黃仲清瞠目結舌,好半晌才道:“你們倆,究竟在干什麼……”
  
  梅暄妍更是得意,反手撈起歐陽悠的一把頭發,故作柔聲道:“魚水之歡,其樂融融。黃仲清,你享盡風月,卻不知道我們在做什麼?”
  
  黃仲清站在門口,一身杏黃色的衣衫和著春日的陽光淺淺化開,臉上流過各種莫名的情緒,突然對歐陽悠道:“十四師弟,你歷經生死大劫,倒也終於算是朽木開竅,真是難得。我不與你計較。”他側頭看著梅暄妍,卻是展顏一笑:“你兩個月前在我身上下毒,此番情誼,刻骨銘心,永生難忘。讓我不與你計較,恐怕難辦得很。”
  
  梅暄妍眼睛朝他翻了翻,嘲弄道:“你想怎麼和我計較?我們每次打架,最後不都是你輸……”話未說完,黃仲清已是飛上前來。她低低笑了一聲:“看你發急發狂,可真是有趣。”心裡卻擔心劍氣誤傷歐陽悠,一揮袖解了他的穴道:“你閃遠點。”
  
  說話間,黃仲清離她不過一尺,劍光逼人。梅暄妍疾然翻身下床,抓向他的心口。黃仲清側身一讓,只覺得面前真氣逼人,連忙揮劍擊向她咽喉。兩人招招直指對方要害,攪得房內物品紛紛掉落,一地狼藉。
  
  梅暄妍雖然內力略勝一籌,此時卻是赤手空拳,吃了兵器上的虧,一時半會兒倒也占不了上風。兩人正僵持不下,她一眼瞥到床上的歐陽悠。只見他已是尋到了被自己扯掉的發帶,蜷在床邊一角,專心梳理頭發,似乎根本不關心她和黃仲清的打斗。屋中真氣充盈,時不時地吹拂過他肩上被撕破的衣衫,隱隱透出一種糜爛的氣息。
  
  她只覺得自己的心被若有若無地撓了一下,恍惚不已。卻正是被黃仲清抓住機會,一劍長入。她躲身一避,還是不慎被劍鋒帶到,割破了衣裳。她轉身便往歐陽悠身邊退去,揮袖一攔:“且慢!”
  
  黃仲清已經得手,自然是乘勝追擊,並不理睬她,又是一劍補來。
  
  梅暄妍喝道:“你若敢傷我——我怕你師弟活不過明天這個時辰。”
  
  黃仲清腳下一滯,劍勢稍緩:“你這話什麼意思?拿他威脅我?”
  
  “他的身體猶如風中殘燭,全憑我每日一口真氣吊命。”
  
  黃仲清的劍尖凝固不動,眼光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梅暄妍,卻突然笑出聲來:“小妖精,你不會真是看上我十四師弟了吧?說出這種鬼話來……”他語氣間帶了些許揶揄:“他雖然是被五大門派搞得氣虛體弱,但這世上偏偏就你的真氣值錢?每日一口真氣,你能做到,我也能做到。”
  
  梅暄妍一仰頭,眼神譏諷:“黃仲清,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你不曉得他的病因,就亂說一氣,還好你師父沒讓你學醫術,否則只怕是教出一個庸醫來……”
  
  黃仲清“呸”了一聲,正待發作。梅暄妍續道:“五大派這些日子對他百般折磨,只是推波助瀾而已。你師弟氣血衰竭的根源,是因為你們——”
  
  她剛想說下去,只覺歐陽悠在一旁猛地伸手拉住她的衣角。她會意,便輕咳一聲:“是因為你們南山教的‘風月訣’。”衣角無聲無息地被松開了。

  她掃了歐陽悠一眼,接道:“他當年練‘風月訣’出了些——岔子,傷著了五髒六腑,本來還好,只要以‘風月訣’的真氣護體,也不至於有性命之虞。可惜他後來全失內力,經脈逆行一遍,耗盡了氣血。如今便只能靠別人的‘風月訣’真氣來勉強保住性命。敢問,你可會這門內功心法?”
  
  黃仲清抬頭,眼睛卻是直直盯著梅暄妍身後的歐陽悠:“十四師弟,她說的,是真的?”歐陽悠半撐著坐好,微微頷首。黃仲清尚是不能相信,躊躇著跟了一句:“她留著你,不是因為——別的?”歐陽悠愣了一愣,緩緩搖頭。
  
  梅暄妍聽出他話外之音,立馬逮住機會嗤笑道:“若沒有解救之法,你師弟這輩子恐怕是只能留在我身邊了。我去東他不能去西,我要死他不能活。這真真叫做天賜良緣,相濡以沫……”
  
  黃仲清渾身微微顫抖,抿唇看著她說笑自如,強壓著怒氣道:“那可有解救之法?”
  
  梅暄妍見他英俊的臉上殺氣重重卻又生生隱忍的表情,忍不住嘴角上揚:“你急什麼?我爹爹二十多年前,也受過類似的傷。當時是你師父找了個神醫給開了張方子才治好了他。如今,只要按著這張方子開藥……你師弟說不定就有救了。”她手指纏上自己的一縷發絲,打了個圈,眼神流盼:“只可惜——這張方子,如今不在我手裡。”
  
  “那又是在誰手裡?”
  
  “這我可不知道。我也在差人打探,不過什麼時候能打探出來可沒有定數。” 她伸手,輕輕撥開他指著自己的劍,“可能就是明天後天的,也有可能十年八載的,或者,這輩子都打探不出來了……”
  
  黃仲清的臉色難看之極,捏著劍的手不自覺地緊了緊。梅暄妍漫不經心地續道:“你也不用太動怒……這事急不得。反正你師弟在我這裡,一時半會兒也死不了。我天天看著他,也很快活。”
  
  “不行!”黃仲清上前一步,咬牙道,“我還不知道你那把小心思?你品性不正,我偏偏不准你和他在一起!”
  
  梅暄妍聽得氣血上湧,回頭翻了翻眼睛,罵道:“說得好!我就是品性不正,你又能如何?”她伸手一指歐陽悠:“你若想他死,那就把他帶走。明天他內息衰竭,到時候你不要哭著來求我救他。你若不想他死——現在就給我滾出去,少在我耳邊聒噪。”
  
  黃仲清一怔,看看歐陽悠,他神色淡漠,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又回頭看看梅暄妍,她瞪眼橫眉,盛氣凌人。黃仲清心裡躊躇,又是有幾分不甘心,恨恨道:“好,算你厲害。我滾便是。”說完,頭也不回,離房而去。
  
  梅暄妍見他遠去,心裡一空,頹然往床上一坐,呆呆地望著門外滿園春\色。
  
  她突然出聲問道:“剛才,你為什麼阻止我告訴他你氣血衰竭的真正原因?”她見歐陽悠輕輕地闔上眼睛,便歎了一聲:“你師父——是不是待其他人都很好,只待你一人不好?”歐陽悠的眼睛復又睜開,神色落寞不堪。

  梅暄妍心中不知怎地一酸:“你一定受了很多委屈,無處可說。即便說了,也沒人信你。是不是?”她捏住歐陽悠的一只手,勉強笑道:“你長得這般好看,人家不信你,我偏偏就信你。”
  
  歐陽悠緘默而坐,嘿然無聲。過了許久,他緩緩將手抽開,答非所問:“你先前說的那個藥方——我知道它的下落。”
  
  梅暄妍回過神來,奇道:“我差人打聽了好幾天,都沒有消息。你倒知道?”
  
  門外晃過一個人影。梅暄妍不耐煩地喝了一句:“江已成,你躲在外面鬼鬼祟祟的干什麼?有話進來說!”
  
  江已成自從上次在歐陽悠面前摔過一跤後,每次見他都是面紅耳赤,因此才在門外徘徊不前。聽到閣主喚他,只好扭捏著進了門,低聲道:“稟閣主,那個——東籬山莊的白心然莊主投帖求見閣主。”
  
  梅暄妍一揮手:“我正忙著。不見!”
  
  江已成喏了一聲,也不敢多看,慌忙退出。
  
  歐陽悠身子僵了一僵,抬眼看著江已成的背影:“東籬山莊的白莊主……”他突然回頭低咳一聲:“梅閣主,其實,你應該去見見他。”
  
  梅暄妍嘟噥一句:“東籬山莊和暗香閣素沒有來往。我干嘛要見他?”她往歐陽悠身邊靠了靠,莞爾一笑:“再說了,白心然有你生得好看?我光看你就已經足夠了。”
  
  她見歐陽悠眉角挑了挑,連忙道:“關心他作甚麼,真是無趣。你快告訴我,那個藥方,到底在哪裡?”
  
  歐陽悠眼底流轉出些許復雜的情緒,開口道:“那個藥方,如今就在東籬山莊的手裡。”
  
簽名被屏蔽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34
發表於 2016-2-18 00:58:23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白莊三子(1)
  
  梅暄妍一直覺得,白心然除了年紀稍微大些,其實長得還算相貌端正,風度翩翩。只是,這張臉橫看豎看,不知為何,總有些黃仲清的影子在,讓她心裡隱隱不爽。若放在平時,她說不定也會將就一下,擠出張純情笑臉來,逗弄逗弄他。可自從見了歐陽悠後,她好像突然對世間其他男子的長相都失去了興趣。這等絕色容貌,剛剛被自己揩了把油,才是真正的其樂無窮。
  
  她就這麼坐在白心然對面,腦中胡思亂想著,嘴角不知不覺地泛出些笑意來。
  
  白心然本就聽說暗香閣閣主正邪難分,見她癡癡的模樣,也不以為意,只是合上扇子,低聲探問:“梅閣主?”
  
  梅暄妍一個回神,忙收了笑容:“白公子大駕光臨,不知所為何事?”
  
  白心然恭恭敬敬一擺手:“在下前來,是想麻煩暗香閣幫忙,打聽一樁事……”
  
  梅暄妍一指身邊的江已成:“白公子,我年紀尚小,生意上的事情也不太熟悉。打探消息,明碼標價,你和我的大掌櫃說便是。我信得過他。”
  
  白心然一皺眉,遲疑了一會兒道:“梅閣主,此事牽扯甚廣……”
  
  梅暄妍會意,朝江已成擺擺手。江已成識趣,乖乖地退了出去,將門掩上。
  
  白心然仔細聽著江已成腳步聲漸遠,清雅一揖道:“在下先謝過梅閣主行此方便。”
  
  梅暄妍聽不慣他如此文縐縐的,連忙作勢扶了扶:“哪裡哪裡。白公子有話請講。”心裡卻想,這人廢話怎麼如此之多?他要說的事,恐怕不太好辦。
  
  白心然徐徐開口道:“在下不久之前,不慎中了種奇毒,尋醫未果……”
  
  梅暄妍聽白心然說到“毒”字,不由想起歐陽悠那日提到,他曾趁人磨脈的時候還找機會下了一把毒,心裡竊笑:這種事情,也虧他做的出。轉念一想,自己不也趁黃仲清風流快活的時候在他身上施下“血雨”?如此說來,和歐陽悠倒也是半斤八兩。她想著想著,便又出了神。
  
  只聽白心然咳了一聲:“梅閣主?”
  
  梅暄妍連忙晃晃頭道:“哦?你中了毒?要我幫你打聽如何解毒?”白心然頷首:“正是。”梅暄妍道:“你需告訴我,你是如何中的毒,這毒的症狀又是如何,我才能幫你想辦法。”
  
  白心然輕歎一聲:“此事說來話長。梅閣主耳目眾多,應該已經聽說我在嵩山之頂為保吾弟清白,硬受青城派卞孤帆一掌的事情了罷?”
  
  梅暄妍早已聽手下講過黃仲清冒充東籬山莊白二公子救走歐陽悠一事,見白心然還死心不改,稱呼黃仲清為弟弟,不由笑道:“白公子手足情深,令人欽佩。”
  
  白心然聽出她話中譏諷之意,心口一悶,只好轉了轉扇柄續道:“那卞掌門不知為何,內息中帶了些許毒氣。這毒氣邪門得很,他內力打入我身體後,竟然引得我也中了毒……”
  
  梅暄妍一驚:“這毒是……”她正待說出口,一想不妥,便又停住。
  
  白心然也是一驚:“梅閣主知道此毒?”
  
  梅暄妍難按心頭不安,不答反問:“你如今可有什麼不適?”
  
  白心然道:“並無多大不適。只是若要凝聚內力,丹田中便有些疼動。”
  
  梅暄妍點頭:“你這毒,好像中得還不深。據我所知,這毒要是中得深了,應該是什麼感覺也沒有。”
  
  白心然神思恍惚了一下:“的確。有位姑娘也這麼跟我說過……”
  
  梅暄妍眼珠轉了轉,便已有主意,嫣然一笑:“白公子,你的毒,我曾聽說過。我也大致曉得,什麼人能醫你。你放心,這事,包在我身上。幾日之內便可給你一個答復。”她說著,已是站起身來,彈了彈自己的袖子,掩嘴道:“白公子,你也知道,敝閣開門做生意,不能壞了規矩……”
  
  白心然會意,連忙道:“梅閣主放心。只要能解毒,銀子絕對不是問題。”
  
  梅暄妍的臉笑得越發得意:“好說好說。江大掌櫃,送客——”說著,行了個平禮,便退入後院來。
  
  她直接飛奔到歐陽悠的住處。只見他已是換去了被自己撕破的衣裳,正專心致志地坐在桌邊讀書。她伸手便奪了他手中的書扔在一旁:“你倒厲害,被五大門派給抓了去,竟然還能神不知鬼不覺地將‘雕蟲三毒’之末的‘浮生若夢’下在青城掌門身上!”
  
  歐陽悠緩緩彎腰拾起書,放在嘴邊吹去灰塵:“要不是青城派那日圍攻十三師兄,我也不會為救他早早失了內力。”
  
  梅暄妍一楞,啐了一口:“讓他死了這江湖才干淨,你救他做甚麼!”隨即又是啞然一笑:“所以你就記恨青城派,非要毒死他們掌門不可?”
  
  歐陽悠目光森冷:“如若我當時能將內力留到最後一刻,至少可以殺了他們十幾個人後自我了斷。”
  
  梅暄妍知道他那時必是存了玉石俱焚之念,無奈內力不濟,才會被五大門派生擒。這些日子他吃盡苦頭,換作是自己,當日若有機會,一定也是選擇自盡。嘴裡卻道:“還好你沒死成,否則今日我也見不到你了,多沒意思。”
  
  只聽歐陽悠問道:“他應該還未毒發,你又如何知道?”
  
  梅暄妍連忙撿了張椅子坐在他身旁,低聲說:“那個青城掌門前些日子打了白心然一掌,白心然如今也中了‘浮生若夢’。他今日來就是為了此事……”
  
  她見歐陽悠仍是無動於衷地坐在那裡翻書,連忙續道:“你難道不覺得這是個大好機會麼?這世上,能解‘浮生若夢’的人,恐怕只有你了。我們正好以此為條件,讓他交出那份藥方。”
  
  歐陽悠抬眼望了望她:“你連‘血雨’都會下,‘浮生若夢’倒不會解?”
  
  梅暄妍嘴一撅,身子扭了扭:“我,我只會下毒,不會解毒……”她覺得有些難堪,聲音不由低了下去:“那日我給你師兄下了‘血雨’後,又有些後悔了……否則,我為什麼要去給你通風報信……”
  
  歐陽悠放下書,神思恍惚,似是在回憶往事。過了一會兒,他搖了搖頭,輕輕歎了口氣。
  
  梅暄妍見他不理自己,不由急道:“你還猶豫什麼?你出手救白心然,他交出藥方,你又不吃虧,身體也能好起來。這難道不是個好主意麼?”
  
  歐陽悠漠然點頭:“這是個好主意。”
  
  他人往椅子裡一靠,神色冷傲:“不過——東籬山莊姓白的,我不救。”
  
  ==================
  
  白心然出了暗香閣,三月底的陽光明媚無比,照得他有些睜不開眼睛。
  
  白二管家已經拉來馬車:“莊主,您可要上車回莊?”
  
  白心然猶豫了一下,搖搖頭:“此地離萬重樓不遠,我想去那裡坐坐。”
  
  白二管家笑道:“莊主,你最近怎麼和萬重樓較上勁了?自從你上次從嵩山回來,每次進揚州城,都必定要去萬重樓小酌一杯。”
  
  白心然頷首不語,腳步輕移,施施然融入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正值午市,揚州又是極其繁華之地,人來人往,熱鬧非凡。他走了一會兒,離萬重樓也逐漸近了。不經意間,一個熟悉的身影在不遠處一晃而過,直入萬重樓。白心然倏然一怔,只覺得眼前一陣發黑,慌忙穩了穩心神,加快步伐,也是往萬重樓而去。
  
  進了大廳,早有相熟的茶博士上前殷勤道:“白莊主,您今兒又來了?三樓包廂可好?”
  
  白心然朝他笑笑,嘴裡卻道:“剛才我看到有位姑娘進了萬重樓,請問,你可知她坐在何處?”
  
  那茶博士一愣,望了眼門口:“白莊主,萬重樓每日有這麼多客人進出,您要找的姑娘又是哪位?”
  
  白心然知道自己一時心急,連忙補充道:“那姑娘應該是穿了身綠衣裳,中等身材,二十多歲的年紀……”正說話間,樓上下來一位小二,朝白心然唱了個諾:“白莊主,我剛領了位二十來歲的綠衣姑娘去三樓……”白心然上前一步截住他:“勞駕,帶我去見她。”
  
  那小二領他到了一間包廂前,正要敲門,白心然心中一緊,伸手攔住他,低聲道:“麻煩你引路。我自己來即可。”那小二會意,行了個禮,便把白心然和白二管家留在了包廂門口。
  
  白心然在門口躊躇不前,他多日未見那位姑娘,心中十分掛念,可如今人就在門後,他卻覺得尷尬不已,不知該如何與她對話。正猶豫間,廂房裡一個女子開口說道:“十三師弟,你這樣會傷了自己的身體。還是不要再喝了……” 這聲音白心然朝思暮想,溫存輕柔地如和風一般,吹得他有些不知所措。
  
  廂房內酒盞鏗鏘落地,混著一個男子的嘟噥:“你不要管我!” 白心然怔在門口,那男子的嗓音他再熟悉不過,正是將他騙了又騙的黃仲清。他心中氣惱,突然聽到那柔和的聲音發出“啊呀”一聲,似乎是被黃仲清推倒。
  
  白心然脾氣再好,此刻也是忍無可忍,扇子往門板上輕輕一點,閃身進了廂房:“你醉酒撒潑,欺負女子,還有沒有廉恥?”說著,伸出手來柔聲道:“洛姑娘,你沒事吧?我扶你起來。”
  
  洛瑤剛被黃仲清大力推在地上,尚是發愣,抬頭看著白心然,聲音卻是吃驚不小:“白公子?你——你怎麼在這裡?”
  
  黃仲清在一旁醉醺醺地笑道:“他怎麼在這裡?十師姐,你還看不出來麼?堂堂白大莊主,可是思你成狂啊……”
  
  白心然被他說中心事,伸在半空中的手不由地縮了回來,輕咳一聲:“你喝醉了胡說八道些什麼?”
  
  黃仲清隨手抄起桌上的茶盞,往他身上擲去:“你這個害死我大哥的凶手,我不找你算賬你也別再來招惹我,給我從這裡滾出去。” 他說到此處,不知怎麼的,竟然嗚咽起來,嘴裡反復地念著:“滾出去……滾出去……這三個字,聽上去為什麼比這酒還惡心!”
  
  白心然側身一避,茶盞飛出廂房門外,落入大堂,碎了一地,惹得外面不少客人好奇地往這邊張望。白二管家扭頭慌忙陪笑:“不小心的,不小心的——”說著,便將廂房的門悄悄掩上。
  
  白心然呆呆地望著黃仲清,難掩傷心:“我早說了,我就是你大哥,你——你為什麼就是不願意相信?”他上前一步,拉住黃仲清:“你說你失憶不記前事,那好,你隨我去見娘,母子連心,我不相信,你連她也不認得!”他的聲音有些顫抖:“你可知道,娘這些年,有多惦記你……她老是恍恍惚惚的,什麼事情都提不起精神來,一直念叨著愧對於你……”
  
  黃仲清一把甩開他,大笑一聲:“說起來,你和你娘是應該愧對於我。要不是你們,我現在也不會卷入什麼江湖紛爭中去,也不會……也不會……”他身子晃了晃,嘴裡含糊不清:“也不會和她有什麼關系罷?”
  
  兩人正在爭執的時候,突然由遠而近,傳來一個年輕女子急切的聲音:“十三師哥,你到底有沒有見到他們?他……他沒什麼事罷?”說話間,那人已經推門而入,看到廂房內的光景,卻怔住不動。
  
  白心然先行施了個禮:“金姑娘,別來無恙?”
  
  金琬芸滯立在門口,嘴巴張了張,什麼聲音也沒能發出來。
  
  白心然無奈地搖搖頭:“金姑娘,原來你也是和黃公子師出同門。怪不得那晚你要在我房外偷聽……”他抬頭望了望洛瑤,神思微微恍惚:“你們師兄弟妹都與歐陽公子情誼深厚。雖然在下與他也有一面之緣,可惜無福交談。將來有機會,我真想和他敘敘,看看他到底是如何一個出眾人物,能讓你們都不顧一切要去救他。”
  
  三人聽到他提及歐陽悠,心思各不相同,一時房內無聲。過了好半晌,洛瑤首先開口道:“白公子,你的傷——我會去跟我師弟說的,你不用太擔心……”
  
  白心然淡淡一笑:“洛姑娘,謝謝你還記得我的傷。此事你若不便,也不用勉強。我也在托人打探消息……你自己多保重身體。如果有需要,隨時來找我。”他側臉看了看窗外,又低頭看了一眼黃仲清:“你什麼時候想通了,也來找我……無論如何,我和娘都等著你。”
  
  他說著,朝三人一揖,臉上滑過一絲失意,緩緩地退出廂房,和白二管家下樓而去。
  
  
簽名被屏蔽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35
發表於 2016-2-18 00:58:37 |只看該作者
  白莊三子(2)
  
  梅暄妍倚在口門,盯著歐陽悠。他正低著頭,仔細地檢查著桌上的一排梅花針。
  
  她咬牙切齒地說道:“今天已經是第十日了,我再問你一遍,你救不救白心然?”
  
  歐陽悠拿起一支針來,對著陽光照了照。針尖微閃,襯著他冷冽無畏的眼神。
  
  她恨恨道:“真不知道白心然怎麼招你惹你了。好,你有骨氣。我也有骨氣。我十日前就說過了,我不可能這輩子都給你輸真氣。你不救他,沒有那張藥方,就只有死路一條。”她一甩袖子,轉身出門,嘴裡道:“十日期限已到。我今日不會再給你灌內力。過了幾個時辰,你氣血衰竭而死,可不要後悔!”
  
  她一只腳剛跨過門檻,只覺得背後空氣微動,連忙飛身一避。寒光一劃而過,一支梅花針牢牢釘在門外走廊上的柱子裡,只露出針尾一點。她大怒,反身奔進門來,雙手往桌上一拍:“你不要以為你功力恢復了八九成就想暗算我!你應該清楚,這些完全是空中樓閣,全憑我輸給你的‘風月訣’內力支撐。只要你每日將我的真氣耗盡,還不是和死人一樣?”
  
  歐陽悠也不瞧她,反而饒有興致地看著那支針尾,出聲問道:“你覺得,憑我現在的功力,去東籬山莊搶藥方,勝算有幾成?”
  
  梅暄妍嗤笑一聲:“你膽子也太大了些!誰不知道東籬山莊機關重重,這十幾年來可還沒有人從裡面偷出過東西來。雖然你武功高,也不能這樣小瞧了人家。”
  
  歐陽悠繼續盯著那支針尾,又問道:“如若我有東籬山莊的機關地圖呢?”
  
  梅暄妍一愣,有些結巴:“如果——不算機關的話,其實白家的那些人,武功也不足為慮。唯一需要提防的,是莊主白心然。他——他修為頗深,雖然不如你全盛的時候,不過憑如今的你,若硬要和他纏斗,恐怕也要過上個百來招才能勝他……”她轉念一想,有些疑惑:“你竟然有東籬山莊的機關地圖?”
  
  歐陽悠點點頭:“我師父曾讓我默記過。”
  
  梅暄妍更是奇怪:“你師父又不是白家的人,怎麼會有東籬山莊的機關地圖?他又為什麼要你默記一遍?”
  
  歐陽悠的眼神變得有些空洞,過一會兒才說:“我師父當年也想要那張藥方。”
  
  “所以他就讓你背出地圖,去東籬山莊偷它?”
  
  歐陽悠輕輕笑了下,語氣中卻是種說不出的淒涼:“他怎麼會放心讓我去偷?”他復而歎了口氣:“他命我將地圖背給十三師兄,是他去的。可惜——被白心然重傷。”
  
  梅暄妍心中一驚,脫口道:“他——”突然又是吃吃一笑:“他竟然還能東籬山莊裡逃脫出來,看來倒是有些本事!”
  
  歐陽悠皺了皺眉頭道:“其實此事,我一直沒有想通。”
  
  梅暄妍何等聰明,已然會意:“你是覺得,當時即使有那張地圖,黃仲清也不是白心然的對手。你師父這麼做,要麼是明擺著讓他送死,要麼是清楚白心然不會殺他,是麼?”
  
  歐陽悠微微頷首:“應該是清楚白心然不會殺他。”他低頭捏住一根梅花針,一縷發絲落下,遮擋住眼底的情緒。
  
  梅暄妍卻不以為然:“這有什麼想不明白的?你不知道那個白莊主每次見到黃仲清時神魂顛倒的模樣!他一口咬定你那師兄是他們東籬山莊的白二公子。就在十日前,我還有手下在萬重樓裡,看到他截住黃仲清,還有你們那位小師妹……”
  
  她說到此處,覺得歐陽悠捏著針的手指輕微顫抖了一下,不由笑道:“放心,你心上人活得好好的,一點事情也沒有。白莊主可沒有為難她。”她停了停,繼續說道:“他截住黃仲清,好像是讓他回山莊去。偏偏你那個師兄卻翻臉不認人……兩個人吵了一架。”她腦中神思流轉,覺得想得前後通透:“我看,你師父應該早知道黃仲清是白二公子,所以才料定白心然不會殺他。只是他自己糾結於失憶甚麼的,不肯認這個親罷了。”
  
  她說完一大通,覺得合情合理,心中得意,瞄了一眼歐陽悠:“這麼簡單的事情,你心思縝密,怎麼反而會想不通?”
  
  歐陽悠木然坐在桌邊,目光冰冷而遙遠。他出神了許久,終於搖頭道:“我太了解師父……十三師兄絕對不會是白沖雲的兒子。”
  
  梅暄妍撇了撇嘴:“你管他是不是!現在是人家白莊主厚著臉皮貼上去,求著你師兄做他們家的二公子。你想想,東籬山莊這麼大的家業,人丁又單薄,這可是天上掉下來的餡餅……”她突然腦中靈光一現,立馬跳起來道:“你不是要去偷藥方麼?我們這就去找你師兄,讓他假意去白家認親,拖住白心然,這樣我們便可以趁機動手……”
  
  歐陽悠冷眼看著她:“我們?”
  
  梅暄妍往他翻翻白眼:“干嘛?我也要去見識見識白二公子的東籬山莊!”她見歐陽悠一副不以為然的模樣,不由氣短:“再說了……你萬一真和白心然交了手,我怕你到時候真氣耗盡得太快……你又不是白二公子,他還不是想殺你就殺你?怎麼會像放過你師兄一樣放過你?”
  
  歐陽悠挑起一支針來,眼睛瞇了瞇,漫不經心地回了一句:“我也不會放過他。”
  
  =====================
  
  金琬芸甚為無趣地趴在桌頭數數:“十八……十九……”她每數一下,眼前的酒杯就被斟滿,又被喝空,周而復始,空泛無味。她終於忍無可忍,抬手奪過酒杯,往地上一扔,回頭叱道:“十三師哥,你整整喝了十日的酒,是想醉死麼?”
  
  黃仲清抬眼輕笑:“這酒力道弱,醉不死。”
  
  金琬芸瞪著他道:“你醉不死,我卻要急死了。”她抬手指了指桌上的酒壺:“我陪了你這些日子,你甚麼話也不說……”
  
  黃仲清似乎並未回過神來,啞然道:“要我說什麼?”
  
  金琬芸被他的落魄模樣氣得歪坐一旁,過了好久才喃喃道:“這些日子,你一點都不擔心麼?”
  
  黃仲清彎腰去取酒杯,嘴裡嘟噥了一句:“擔心誰?你放心,他好得很,還有力氣和小妖精兩個人……”話未說完,身形不穩,從椅子上跌落下來。
  
  金琬芸看著他倒在地上,眼神迷糊,不由惱道:“你那日回來後就一直這般模樣,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我問你他……他如何了……你只說很好。若真的好,為什麼我去暗香閣尋人,卻老是吃閉門羹?”
  
  黃仲清半撐著坐起來,瞪大眼睛問道:“你去過暗香閣?”
  
  金琬芸嗔怒道:“你這副樣子,我心裡懼怕……想去暗香閣問個明白,總是被他們擋在門外。我怕洩露了行蹤,不敢硬闖,試了幾次都進不去……”
  
  黃仲清酒醒了一大半,慌忙拉住她,力氣有些大,將她的衣衫扯亂了一些:“你千萬不要胡來。梅暄妍武功比你高太多,下手狠辣,你硬闖會吃虧的……”
  
  金琬芸將他的手推了推:“你不准我硬闖也行。那你告訴我,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黃仲清愣了愣,卻突然發覺不知道如何開口才好。他這幾日心中煩悶,卻說不出到底煩悶什麼,只好頹然坐在地上,用力晃了晃頭。金琬芸見他如此,更是焦急,身體不由湊近了他:“你為什麼不說話?”她突然心中一空,忍不住顫聲問道:“十四師哥,是不是已經死了?”
  
  只聽門口傳來一個女子放肆的笑聲:“金姑娘,你可知道,咒人死,是要遭天譴的?特別是,當面咒人死,那更是要被牛鬼蛇神叉入油鍋的……”金琬芸尚未反應過來,黃仲清已經從地下一跳而起:“小妖精,鬼鬼祟祟地干什麼?耐不住寂寞又出來撒野了麼?”
  
  梅暄妍從門口一晃而入:“你師弟是一等一的絕色人物,我很耐得住寂寞。而且……”她笑得更是開心:“我想他也不介意,我出來撒撒野。歐陽公子,你說對不對?”
  
  金琬芸一抬頭,看見一個戴斗笠的男子站在門口。他微微低著頭,斗笠上垂下的細紗遮蓋了大半個臉龐,隱隱露出頸側流暢的線條。她心頭一松,站起來走到他跟前,遲疑著問道:“十四師哥,真的是你嗎?”說著,忍不住伸出一只手來,想去將細紗撥開。
  
  突然,對面的男子左手迅速往她鼻下一探,金琬芸只覺一股異香撲來,登時腦中天旋地轉,嘴裡驚叫:“你——”眼前一黑,身體便軟了下去。她隱隱覺得,自己倒在一種很熟悉的氣息裡。
  
  那種氣息,若即若離,既讓她魂牽夢繞,又讓她懷恨不已。
簽名被屏蔽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36
發表於 2016-2-18 00:58:48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青青子衿(1)
  
  梅暄妍也算是個使毒的大行家。她清清楚楚地看到歐陽悠左手五指飛動,將一把粉末瞬間彈入金琬芸的鼻中,一點一滴都沒有浪費到空氣裡貽害他人。時機恰好,分量恰好,端得是一手好功夫。
  
  她不由拍手笑道:“我還是頭一次親眼看你下毒,果然是高手,我自歎弗如。那青城派的掌門,也沒有什麼可以遺憾的了。”
  
  歐陽悠不理睬她,抱著昏迷過去的金琬芸,徑直走到一張榻前。用來遮掩面容的斗笠在剛才他伸手托住金琬芸的時候滑落到了地上,微微扯亂他的一頭長發。
  
  黃仲清早已從一旁沖了過來,伸手便要去奪他懷裡的金琬芸:“你瘋了不成?快把解藥交出來。”
  
  歐陽悠手肘一橫,轉了個身,躲開黃仲清,已經將金琬芸平平穩穩地放在了榻上。他的手從她身下抽出,指尖無聲滑過她腰帶上的流雲花紋,緩慢卻不遲疑,一如那個擊碎他最後一絲夢想的夜晚。
  
  他回頭道:“十二個時辰後迷藥自解。”
  
  黃仲清冷笑一聲:“我料你還沒膽毒死她。可光天化日之下迷暈她,你這次又是安得什麼心?”他當日與洛瑤在金陵城外已經聽到凌生塵的一番話,知道歐陽悠與金琬芸之間的過節。因此言語中,充滿譏諷憤懣之意。
  
  歐陽悠一愣,立即明白他話中含義,神色微變,卻是往梅暄妍看了一眼,沉默著不再接話。
  
  黃仲清知道此事關系金琬芸的身世清白,不便在第三人面前挑明,本想再奚落他幾句,話到嘴邊,也只好化成幾聲冷哼。
  
  梅暄妍自然是不知道裡面還有這碼事情在。她看著兩人橫眉冷對,覺得滑稽無比,忍不住便笑出聲來:“你們兩人,倒真是有趣。”
  
  她見黃仲清扭頭瞪著她,似乎又是要發作一通,連忙語調一轉:“你不是不准我和歐陽公子在一起麼?如今正好有個機會,就看你肯不肯幫這個忙了。”
  
  黃仲清心中一凜,嘴裡卻是譏笑道:“什麼機會?你不跟他好,跟我好?”
  
  梅暄妍也不惱,緩緩湊到他身邊,神色親暱:“我自然是想跟你好……東籬山莊的白二公子!”
  
  黃仲清這些日子,最煩的事有兩件,一是梅暄妍,二就是東籬山莊。現在兩件合並成了一件,真是煩上加煩。他伸手扶額:“白二公子?你就不能消停一會兒麼?”
  
  梅暄妍捉住他的手,賊賊笑道:“不能。這便是我們要你幫的忙……”她收了輕薄之意,正色道:“上次和你說的那張藥方,在東籬山莊。你師弟要去偷那張方子。”
  
  黃仲清皺眉道:“白心然可不是那麼好對付的。我去年差點在那裡把命都丟了!”梅暄妍抿唇:“所以——想讓你利用身份前去拜會白心然。他每次見你都心神大動,拖住他一時半刻也好。”
  
  黃仲清點點頭,卻正巧瞥見躺在榻上的金琬芸,不由問道:“那為什麼又要把她迷暈?”
  
  梅暄妍笑著聳聳肩:“你師弟說,此事有性命之虞,不想把她牽扯進來。”她回頭看了一眼歐陽悠,甕聲甕氣地續道:“他還說,只怕她知道了你又要去惹白心然,一定是放心不下,跑到東籬山莊去胡闖胡鬧一番。”
  
  黃仲清不禁一笑:“十四師弟,你也想得太多了一些。若真要去偷,有性命之虞的人怕是你。我去和白心然攀攀交情,哪會有危險?十五師妹又不是小孩子,豈會不明白其中道理?又怎麼會亂來?”
  
  歐陽悠沉默了一會兒,輕輕回道:“她……一向很緊張你,還是不要讓她知道比較好。”
  
  黃仲清覺得他說得也不錯,謹慎起見,總是妥當的,便道:“你准備什麼時候動手?”
  
  梅暄妍在一旁看著天色:“擇日不如撞日,就今天申時吧。你不要事先投帖,直接過去,讓他措不及防。”她伸手貼上黃仲清的額頭,直勾勾地看著他:“到了申時,你的酒也應該醒得差不多了吧?”
  
  黃仲清只覺得臉上麻癢難當,像是有千百只螞蟻爬過皮膚一般,又熱又燙,不由地往旁邊一閃,正是看見歐陽悠低頭拾起斗笠。他知歐陽悠的容貌已被眾多江湖人士所見,因此出門需要遮掩,心裡卻仍是氣惱他那日和梅暄妍共臥一床,哼了一哼:“晴天還要遮陽?膚若凝脂見不得光?你是女子麼?”
  
  歐陽悠眼中立刻寒意大閃,頭也不抬,便將手上的斗笠催上內力往他臉上甩去。梅暄妍憑空接住,反手往黃仲清肩上一敲:“歐陽公子絕色無雙,我不准你這麼說他!”
  
  =====================
  
  時隔一年,這是黃仲清第二次踏入東籬山莊。四月初的空氣裡,隱隱有著百花開過後的馥郁香氣。才過申時,白家的門口,已經點起了燈籠。春風吹過,混合著新柴炊煙的獨特氣息,模模糊糊牽扯出一種使人寧靜的心緒。
  
  他就這樣懶懶地坐在東籬山莊的正廳裡。紅木的椅子發出溫潤的光澤,淺淺照著主座上方“義薄雲天”四個大字。那四個字儒雅端方,卻隱隱透出一絲陰郁之氣,似乎像一個巨大的洞口,時刻要將他吸進去一般。字的落款是白沖雲,東籬山莊的前任莊主,白心然的父親。黃仲清對著它發呆了很久,總覺得這股陰郁之氣熟悉至極又陌生至極。不多日子之後,那一個暴雨傾盆的夜晚,一切真相都被鮮血淋漓地揭露開來時,他看到歐陽悠決絕殘酷的目光,才終於明白,當初那種似曾相識的感覺究竟是從何而來。只是,那個時候,他也已經不能再回頭。
  
  白心然出現在他面前的時候,一襲月色綢緞,嘴角上翹,心情甚好。他上來便握住黃仲清的手,神色飛揚:“我先帶你去見娘。”
  
  黃仲清估摸著歐陽悠排除機關潛入東籬山莊還需費些功夫,便是存心拖延,伸手一攔:“不急。我們先聊聊。”
  
  白心然點頭:“也好。”他並不前往主座,而是在黃仲清身邊一張椅子上坐下,親手端過一盞茶:“這是今年雨前的新茶,你先嘗嘗,是否合意?”
  
  黃仲清伸手接過,卻是怕茶裡下藥,因此並不喝,隨手放在桌邊,問道:“你先說說以前的事。保不准我能記起來一些。”
  
  白心然微微一笑:“以前的事情有很多,你想聽什麼?”
  
  黃仲清想到當日躲在師父懷裡,曾聽說事情的起因是白心然十歲便考上了秀才,便道:“我聽說你讀書甚好。”
  
  白心然謙遜地搖搖頭:“只是比別人多花了些功夫罷了。”他側頭想了想,便陷入往事回憶中,臉上禁不住浮現出層層笑意來:“你當時覺得我的字好,常常叫我抄些詩句給你,還喜歡把它們藏在身上,沾得墨汁到處都是,被娘責罰。”
  
  黃仲清隱隱覺得心裡閃過一絲不安,卻又不知從何而來,嘴裡隨口問道:“我都讓你寫些什麼?”
  
  白心然道:“無外乎是你平日功課裡要誦讀的那些罷了。”他低頭思索了一下,又道:“你最喜歡的一句詩,是陶元亮的‘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因為你說,這裡面有你的名字‘采然’在。”
  
  黃仲清忍不住笑了笑:“這句詩裡,可是有好多名字在。”
  
  白心然頓了一頓,低聲道:“的確。咱們還有一個弟弟,名字也是從這句詩裡取來的。”
  
  黃仲清心不在焉地打量著大廳裡的擺設,敷衍道:“是麼?還有弟弟?也是流落在外麼?你怎麼不去找他?”
  
  白心然久久不語,過了一會兒深歎口氣:“他命薄,早早就已經死了。”
  
  黃仲清回頭看了一眼,見他神色哀苦,竟然是有自責之意,不由地暗暗稱奇。只聽他自語了一句:“他當時尚在牙牙學語,已然是活不成了,仍是苦苦哀求我救他……我卻不能做什麼……”
  
  黃仲清道:“幼童夭折,本是常有的事,並不稀奇。你又不能起死人,肉白骨。何必傷懷?”想到那日徐州楊柳巷的慘案,心中不免對他這番惺惺作態不以為意。
  
  白心然連忙咳嗽著掩飾了一下,扯開了話題:“說到給你抄詩句,我那時年幼,喜歡賣弄筆頭,還曾作了兩句給你。你如獲珍寶,天天貼身放在衣兜裡。”
  
  黃仲清看他目光流轉,一副文人雅士的派頭,只好隨附道:“你作了什麼?我要天天放著?”
  
  白心然突然起了興致,喚了個人出來鋪紙磨墨,嘴裡道:“你我這麼多年分別,我也不知道該送你些什麼。不如把當年那兩句詩再給你抄一遍,將來找個地方裱起來,也算是一番紀念。”
  
  黃仲清覺得他說得極其酸腐,本欲阻攔,轉念一想,正好多拖延他一些時候,於是也不作聲,換了個姿勢靠在椅子裡。只見白心然提筆飛舞,不一會兒就寫好了,向他招手道:“你過來看看,可還記得?”
  
  黃仲清無奈,他本就對詩詞歌賦毫無興趣,更是不懂欣賞書法,便打算胡亂稱贊幾句。
  
  他站起身來,只往桌上瞄了一眼,就愣住不動。
  
  那張淡色宣紙裡,靈動飄逸地躺著幾個字,卻看得他眼皮發沉:
  
  “寄仲弟:清風黃衫淡,明月白雲深。”
  
  前面四個字,曾經留在半張紙上,被他看了無數遍,默念了無數遍,再明白不過,再熟悉不過。他以為,這輩子再也看不到這四個字。今天,它們又一次活生生出現在自己眼下,卻是以一種他萬萬想不到的句讀,從一個他萬萬想不到的人手裡寫出。
  
  他突然覺得自己的身體像被狠狠剝落了一層,空空蕩蕩的無所適從。他恍惚記起自己此行的目的,不由茫然道:“如果你是我哥哥,那我究竟應該幫誰?”
  
  白心然不解:“你說什麼?”話音未落,廳上傳過一聲鈴響,細微而綿長。白心然眉頭一皺:“不好!有人闖了我爹生前的密室!”說話間,人已是縱身而起,抄過牆上的長劍,飛奔出去。
簽名被屏蔽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37
發表於 2016-2-18 00:59:02 |只看該作者
  青青子衿(2)
  
  白心然還是晚了一步。他趕到的時候,對方已經得手,正立在密室門口,冷冷地望著他。他臉上蒙著面紗,白心然看不見他的容貌,卻依然感到他目光灼華。
  
  白心然強按丹田不適,劍鋒出鞘,閃出層層流光溢彩,直接往他身上擊去:“閣下不請自來,不如留步相見。”對方側身,左手折下一支柳條,劈向他的右腕。這是“流金劍”裡的一招,叫“其利斷金”。白心然不曾料到對手會“流金劍”,大驚道:“你是何人?”手腕卻是靈活一翻,避開了劍勢。
  
  對方不答,柳條飛舞,招招狠辣,竟是要取他性命。白心然中毒一月,顧及傷勢,便出手猶豫。在旁人看來,做賊的成了攻勢,防賊的倒成了守勢,真是奇景一件。兩人斗了幾十個回合,白心然已經將形勢看得明了:自己雖然不能大動內力,卻是如涓涓溪流,綿薄庚長;對方真氣遠勝自己,但衰竭得極其迅速,已隱隱有後勁不足的影子。若是能以逸待勞,百招之後,對方便會落了下風。他既然看得明白,劍身揮動,防得滴水不漏。
  
  對方也已經看出端倪,輕哼一聲,右手一揮,一粒小球便凌空打向密室門口。白心然知道那是霹靂彈,一旦落入密室,必是要引起大火。那間密室裡,堆放的均是他爹爹生前珍愛之物,怎麼能任人踐踏?心裡不由發怒,覺得對方以此為餌,逼他棄守為攻,行事手段著實低劣,便出口道:“卑鄙!”雖是這樣罵著,卻不能置若罔聞,人身虛晃,劍一上挑,將空中的霹靂彈勾向遠處。
  
  這一挑,便露出了一個空檔。對方抓的就是這個機會。柳條長驅直入,往他胸口重重打去。白心然用盡全力側身避讓,柳條夾雜充盈真氣,落上他的右側肩胛鎖骨,震得他長劍脫手,眼前一花,跌坐在地上。他只覺得肩頭劇痛,心脈大傷,喉頭一甜,噴出一口鮮血來,濺上對方玄衣長衫,立刻與黑色融為一體,消失得無影無蹤。
  
  這一擊,也用上了對方幾乎全部的內力。那人似乎耗盡了真氣,站在那裡,並不乘勝追擊,只是低聲喘息。只聽遠處樹上一個女子捏著嗓子叫道:“你氣血將竭,快走罷!”那人聞言,將柳條往地上一扔,深吸一口氣,往外飛去。
  
  白心然只覺得胸口發悶,知道自己傷重,心裡卻疑竇大起:此人武功,與東籬山莊完全不是一路,為何卻會“流金劍”?難道是劍聖金玉逢有什麼其他不為人知的徒子徒孫?正是躺在地下起不來的時候,一個小廝慌慌張張地跑來:“莊主,在前廳裡的那位黃公子,剛才又哭又笑,砸壞了好多廳裡的東西,我們怎麼也勸不住,他鬧了一陣子,甩門離去了……”
  
  白心然又是眼前一黑,覺得世上的壞事今日偏偏湊在了一處,只好苦笑道:“由他去吧。”
  
  ==================
  
  梅暄妍和歐陽悠,是在揚州城外的一處溪澗旁,找到失魂落魄的黃仲清的。
  
  歐陽悠剛剛和白心然交了手,雖然梅暄妍給他續了點真氣,仍是難掩一臉倦乏,扶著一棵樹緩緩坐下。
  
  梅暄妍看著兩人慵懶的神態,一掃平日針鋒相對的模樣,不由莞爾一笑:“你們倆平時沒事應該多多聯手,來東籬山莊偷偷東西,世上便少了許多吵鬧,多了一些珍寶。”
  
  黃仲清緩緩抬頭,目光茫然,過了一會兒,語無倫次地念道:“東籬山莊?我究竟是誰?”
  
  梅暄妍被他這副癡呆模樣唬了一跳,沖到他面前道:“叫你去拖住白心然,你怎麼倒傻了?”她慌忙捏住他的一只手:“不會是被白心然下了什麼藥吧?”說話間,一團紙從黃仲清的手裡滾落,摩擦著地上的青草,發出蕭索的聲音。
  
  黃仲清的眼睛抬了抬,伸手把紙團重新拾回來,嘴裡吃吃地笑道:“我實在不能相信,我竟然真的是他弟弟!”他望著梅暄妍,突然出口問道:“你說,我和他哪裡長得像了?”
  
  梅暄妍心想:兄弟之間,雖然說有長得南轅北轍的;可你和那白心然,長得還真是相像,說不是兄弟都讓人難以相信。嘴裡卻道:“你不是一直說你不是他弟弟麼?怎麼被他一通勸說,又心動了?”
  
  黃仲清搖頭道:“我本是不信的。他曾對我說,當日他母親是將他弟弟放在徐州城外的草叢裡後才走失的。我雖然不記得事情,但是我醒來的時候,明明是在徐州楊柳巷他的家中。這事我記得清清楚楚,絕不會錯。”
  
  梅暄妍道:“這也未必……或許是他母親……”她說到這裡,卻說不下去。她心中本想的是:或許白心然的母親並未說實話,明明是將他弟弟放在家裡,卻硬說成是放在城外草叢裡。可轉念一想,天底下哪有娘不疼愛孩子的?這個謊扯得莫名其妙,若真是如此,隱瞞實情的目的又是何在?
  
  只聽黃仲清續道:“可是……如今,證據確鑿,我卻是不得不信,我的確他的弟弟。”他難掩臉上痛苦之色:“我這麼多年一直恨錯了人,跟錯了姓,連燒紙都燒錯了人。我以前欺他騙他,我——以後該怎麼辦?”
  
  梅暄妍正待出聲安慰兩句,歐陽悠突然在一旁問道:“你說的證據確鑿,又是什麼?”梅暄妍回頭,見他倚樹端坐,神色陰沉。月光照在他的臉上,朦朦朧朧滲透出一股無名的絕望氣息。
  
  黃仲清低頭,緩緩說道:“我五歲被師父所救之時,身上只有半張紙,寫了四個字。” 他將手中的紙團展開,聲音顫抖:“白心然今天給我寫了首詩,前四個字一模一樣。”他抬頭,看著歐陽悠,眼中一閃:“我是說,一筆一畫,起承轉合,一模一樣。”
  
  梅暄妍探頭一瞧,笑道:“原來‘仲清’二字是這麼來的!”她說完,只覺得氣氛詭異,只好干咳幾聲,尷尬地收住了話頭。
  
  歐陽悠不看那紙,反而直直地盯著黃仲清,那目光似乎是要將他燒成灰燼。過了許久,他嫣然抿唇,眼底卻沒有融入一絲笑意:“原來如此。那可要恭喜你了,白二公子。”
  
  他猛的把頭扭向一邊,卻是止不住地笑出聲來:“我竟然一直都想錯了?從頭到尾,他要的,原來並不是白沖雲的兒子,而是……而是……。”他抬手摸上自己的額頭,輕歎一聲:“我這十八年,活得可真是莫名其妙的糟糕!”
  
  梅暄妍見他面若桃花,卻是一副瘋瘋癲癲的模樣,心中生出幾分憐惜之情。雖然琢磨不透他意指何人,仍然是走到他身邊,柔聲道:“你怎麼活得糟糕了?我相信,天底下的男子雖多,可沒有幾個人能比得上你。”
  
  歐陽悠回過神,默不作聲地看了她一眼,便立起身來,走到黃仲清面前。他的臉上,又已是覆上了一貫的淡漠,冷冷道:“白二公子,剛才你大哥被我重傷。聽我一句勸:不用費神去遍訪名醫了,早日替他選口好棺材罷!”言畢,也不管兩人,自顧自地離去了。
  
  四月江南,月色如華,卻偏偏讓人傷心滿地。
  
  =======================
  
  金琬芸很怕從迷藥中清醒過來的感覺。這種感覺非常不好,特別是,如果她昏過去的時候看到的最後一個人,和醒過來的時候看到的第一個人,都是歐陽悠。這種事情發生過一次,她以為此生不會再發生第二次,事實上,她也不希望此生再發生第二次。
  
  不過人越是害怕的東西,越是容易發生,這從來都是亙古不變的真理。
  
  所以,當她睜開雙眼,看到歐陽悠一動不動地坐在床側望著她時,心裡本能地一驚。她的第一個反應,是去摸自己身上的衣服是不是完好如初。她的第二個反應,是迅速地跳起身來,往床的另一個方向躲去,嘴裡顫聲道:“你……你又對我做了什麼?”
  
  歐陽悠把她的動作看得清清楚楚,苦笑一下:“我在你心中,果然這麼不可信麼?”人卻是緩緩站起,往後退到桌邊,拉了張離她最遠的椅子重新坐下。
  
  金琬芸這是自山洞離別後第一次見到他的容貌,只覺他比那時形銷骨立的模樣稍微豐潤了些,只是神色清減,並不比那日有多大生氣。她心中不忍,語調有些柔軟下來:“十四師哥,你身體還好麼?我和十師姐,還有十三師哥,都很擔心你。”
  
  歐陽悠回道:“我很好。”
  
  金琬芸見他側著臉,形容憔悴,眼神黯然,頭發一縷一縷地搭落在肩上,隨著他的身體一起微微顫動,便出聲道:“你看上去,好像心情很差。你……你真的沒事嘛?”
  
  歐陽悠低下頭來沒有說話,意興闌珊。金琬芸當年愛慕他,自然是偷偷觀察過他的一舉一動。雖然並不知道他如今為何這般灰心喪氣,卻依然隱隱感覺到他死水一般的情緒下面極力隱藏著濃厚的殺意。猛然想到他當日身體已近崩潰,自己還火上澆油,心裡自然有些怕他報復,唯恐他要殺了自己,便是僵在床上不動,又驚又懼地望著他。
  
  屋內半晌無聲,一只烏鴉從窗口飛過,不知趣地“呀呀”叫了兩聲。
  
  過了一會兒,歐陽悠伸手取過桌上的一個食盒,輕聲問:“你餓麼?”
  
  金琬芸摸摸肚子,果然是空城計唱得歡快,不由皺眉,警惕地問道:“你將我迷暈了多少時辰?這次又是為了什麼?”
  
  歐陽悠的手停在食盒邊緣,並不看她:“我和十三師兄去東籬山莊要一樣東西。我怕你擔心他。”
  
  金琬芸整個人從床上跳起來:“你們又去東籬山莊偷東西?”
  
  歐陽悠點頭道:“已經拿到了。你放心,十三師兄他沒事。”
  
  金琬芸仔細打量著他,見他毫發無傷,又努力聞了聞,空氣中也並沒有血腥味,心裡便是一松,噘嘴道:“你們怎麼老是和東籬山莊扯不清關系?”
  
  歐陽悠低了低頭,復而抬眼瞧著她,眼底投下深深的一道青痕:“恐怕以後都扯不清了。十三師兄已經認了,他如今是白家的二公子。”
  
  金琬芸大吃一驚,翻身下床,也一時忘了之前擔憂他會殺自己的恐懼,走到他面前蹲下身來:“這可是真的?他不是說白家是害死他大哥的凶手麼?這會兒怎麼白心然反而成了他哥哥?”她側頭想了想,恍然大悟:“怪不得我當日去拜訪白夫人,總覺得橫匾上的‘故淵居’三字怎麼看怎麼熟悉。那個筆法,現在想起來,的確是和他大哥寫給他的那張甚麼‘寄仲弟清’四字甚為相像。”
  
  歐陽悠靜靜地聽她說話,也不吭聲。金琬芸突然笑道:“那我可真要去恭喜他了。東籬山莊這麼大的家業,他以後可是吃穿不愁了。”她一時激動,低頭一瞧,才發現此刻與歐陽悠離得很近。氣息流動,歐陽悠的呼吸若有若無地拂過她的頭發。她慌忙轉頭起身:“你可知道,十三師哥現在在哪裡?”
  
  歐陽悠愕然抬頭,啞聲問道:“你現在就是要去找他麼?”
  
  金琬芸點頭道:“我要快些和他套套近乎,讓他給我點銀子花花。”
  
  歐陽悠遲疑了片刻,指著桌上的食盒,聲音低得不能再低:“你不能吃些東西再走嗎?”
  
  金琬芸看看他,想著若是要吃東西,必然要和他面對面坐著,臉上不知為何一紅,覺得此情此景,實在是尷尬不已。她多日來一直期盼著能見他一面,知道他身體是不是好了,可真的和他兩人獨處,往事種種,卻又層層浮上心頭,直撞得她胸口發悶。於是搖頭道:“不吃了。”
  
  歐陽悠不經意地“哦”了一聲,倒也不再挽留她,只是道:“他應該和梅閣主在一處。”他從懷裡掏出一個玉信來遞到金琬芸面前:“你拿著這個去暗香閣問問,他們會告訴你十三師兄的下落。”
  
  金琬芸吃了暗香閣幾次閉門羹,心裡存著芥蒂,於是賭氣不接。歐陽悠不知原因,見她不接,愣了一愣,輕輕歎口氣,把玉信放上了桌子邊沿,推到她身邊。隨後,緩緩將自己的手收回袖中,人往後挪了挪,道:“你還是拿著吧。否則很難辦事。”
  
  金琬芸生了一會兒悶氣,也無法可想,只好把玉信收了起來,向他行了個禮:“那我先走了。十四師哥,你保重身體。”
  
  她出門的一剎那,忍不住回頭瞥了他一眼。歐陽悠坐在屋裡,面容蒼白,神情低落,可眉宇之間那份冷傲之氣卻依然清晰如故,隱隱襯得和煦春光都失了暖意。
  
簽名被屏蔽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38
發表於 2016-2-18 00:59:34 |只看該作者
  青青子衿(3)
  
  暗香閣的正廳上,大掌櫃江已成坐在太師椅裡,上上下下仔細地打量了金琬芸一番,捏了捏那枚玉信,終於不情不願地點頭道:“不錯。這玉信是我家閣主給歐陽公子的禮物。既然如今你拿了它,歐陽公子的面子我自然是要給的。不過,如今我家閣主正和黃公子在一處,不便打擾……”
  
  金琬芸聽他說到玉信是梅暄妍送給歐陽悠的,情不自禁伸頭仔細看了看。這才發現那玉信色澤溫潤,潔雅端方,顯然是西域珍品。她平時頗為喜愛珠寶,看到名貴之物總是忍不住要找機會把玩一番。可此刻突然覺得胃裡泛上一層酸意,覺得那玉信惡心得很,心裡奇怪:“難道是我的肚子餓過了頭?”不由有些懊惱剛才不聽歐陽悠的勸,不吃東西便冒冒失失前來暗香閣。
  
  正是胡思亂想,有個小廝拿著一疊封了口的卷宗匆忙走進來,附在江已成耳邊低語了幾句。金琬芸只見江已成的小眼睛倏地發亮,一把奪過卷宗,點頭道:“做得好!做得好!”他抬頭掃了一眼金琬芸,展顏一笑:“閣主恐怕是不得不被打攪了。你來得正是時候,我引你去見黃公子。”
  
  金琬芸跟著他穿過千廊萬洞,心中驚歎:暗香閣這些年不知道靠買賣消息賺了多少銀子!金簷玉瓦,生生一派富貴之象,難怪梅暄妍出手大方,連送人的玉信都是價值不菲。想到此處,胃裡又是翻了一翻。
  
  她見到黃仲清的時候,他正坐在一張桌子旁,癡癡地傻笑。梅暄妍立在一旁,一臉的不耐煩:“雖說你笑起來的確是耐看,可你老是這麼笑,也容易起縐子。”她伸手往他臉上擰了一把:“你們師兄弟兩人也真是能湊成一對。你時刻笑如春花,想叫你停下歇歇都不行。他整日冷若冬雪,想讓他彎彎唇角也絕無可能……”話未說完,黃仲清卻是跳起來道:“你又何必處處將我與他比較?他便是他,我便是我。天色尚早,你若心裡有他沒我,此刻去尋他,正好再一起吃碗元宵!”
  
  梅暄妍聽他把當日正月十五自己與歐陽悠一起賞花燈的事情翻出來,吃驚道:“你那日竟然……竟然跟蹤我們!”
  
  黃仲清重新坐下,嘲諷道:“好個‘我們’!”
  
  梅暄妍正是想頂回去,卻是瞥見江已成和金琬芸站在門口,便收了收神色,問道:“什麼事?”
  
  江已成慌忙將她請到屋外低語了幾句,金琬芸只見她眼中精光閃爍,一臉興奮地接過江已成手中的卷宗,回身沖入屋內,冷笑道:“我心裡正是有他沒你。黃仲清,你的提議不錯,我這就找他吃元宵去。”她揮了揮袖子,又是一笑:“你看我,都激動的糊塗了。已經是四月,哪來的元宵?聽說揚州城外的杜鵑這幾天開得正熱鬧,倒是才子佳人的好去處。”說罷,也不理睬金琬芸,同江已成並行離開了。
  
  金琬芸見她自始至終沒有搭理過自己,心裡不知為何,有些氣惱,望著她姍姍而去的背影,啐道:“這人好大的架子!”
  
  黃仲清倚著桌子,嘴裡不知嘟囔了一句什麼,便又是癡笑起來。他的臉,本就是英俊中帶了些天真孩子氣,如今這般模樣,更是讓人心生疼愛。金琬芸歎了口氣道:“也難怪梅姑娘要將你與十四師哥比較,你們兩人,今日的確都怪怪的。”
  
  黃仲清回過神,抬眼問道:“你今日見過他?”
  
  金琬芸點頭道:“他讓我來此處尋你。”她挨著黃仲清坐下,瞪大眼睛:“十三師哥,你真的是東籬山莊的白二公子嗎?”
  
  黃仲清趴在桌上,頭埋在手肘中,不回答她。金琬芸見他一副茫然的樣子,不由奇怪道:“這豈不是好事?你又為什麼不高興?”她突然想起剛才歐陽悠的表情,自語道:“十四師哥好像也不是很高興。”
  
  黃仲清緩緩撐起自己的身體,眼神無光:“我並非不高興,我只是……想不到會是這樣而已……”他停了停,轉頭看著金琬芸,突然大笑:“十四師弟又為何不高興?他昨晚對我大哥下了狠手,只怕……只怕……我大哥性命不保……”他猛力搖了搖頭:“我應該幫誰?我應該幫誰?”
  
  金琬芸聽他這麼一說,便知曉他的為難之處,卻也不知道該如何辦才好,只好給他倒了杯茶,輕聲道:“十三師哥,你先喝口茶罷?”
  
  黃仲清也不接,嘴裡又是自言自語了兩句。金琬芸想起當日與白夫人齊落霞一番對話,便安慰道:“我曾和你娘說過幾句話,她好像很惦記你……”
  
  黃仲清點頭道:“我大哥也這麼說。”他的眼睛彎了彎,突然問道:“她長得什麼模樣?”
  
  金琬芸仔細想了想,腦中便浮現齊落霞懶懶的神態,不由皺眉,只覺得眼前一花,竟然是出現了歐陽悠的容貌,她脫口驚道:“長得有些像……有些像……”她低頭看了眼黃仲清,見他殷殷期盼,便怯聲道:“有些像……十四師哥。”
  
  黃仲清神色一僵,金琬芸連忙補充:“其實也不是十分相像……”黃仲清笑道:“能像十四師弟這樣一種容貌,我娘想必也是個美人。”他對著門外呆呆地出了會神:“我卻是什麼也想不起來了,不知道和她見面,會不會尷尬?”語氣間,倒是有一份向往。
  
  金琬芸陪著他坐到掌燈時分,終是起身告辭。她方位感不佳,穿梭在暗香閣的亭台廊榭中,不一會兒便迷失了方向。
  
  遠遠的,花廊綽約,簷下燈火搖曳,似乎有兩個人影。
  
  她往前走了幾步,便站住不動。
  
  樹影婆娑,周遭景物分外朦朧,可她看得清清楚楚,那兩人,是十四師哥歐陽悠和暗香閣閣主梅暄妍。
  
  她屏息凝神,可離得太遠,什麼也聽不到。她想到梅暄妍先前那句“我心中有他沒你”,便有些不甘心,又偷偷上前了兩步。
  
  只聽梅暄妍道:“……你我知根知底,說話又何必拐彎抹角。大家心照不宣罷了。你究竟意下如何?”她說著,湊到歐陽悠跟前,笑吟吟望著他。金琬芸只覺得她一雙眼睛似乎能活生生勾出他人的魂魄來,心裡便是一惱。
  
  歐陽悠沉默許久,回了幾句,卻是聲音低沉,不知所雲。
  
  梅暄妍聞言,眼角挑了挑,微微一笑:“你心裡,明明是想的……裝模作樣,又是哪門子清高?”她身體往後懶洋洋地退了半步,便是要走。
  
  金琬芸只見歐陽悠猛地伸手一把拉住梅暄妍,喝了一聲:“等等!”梅暄妍不知有意還是無心,就勢靠上了他,抿嘴道:“怎麼?改主意了?”
  
  歐陽悠往邊上一閃:“你需陪我。”他的聲音又是低了下去,金琬芸隱隱約約只聽到了“風月”二字。她只覺自己的眼皮狂跳不止,想起那枚梅暄妍送給十四師哥的玉信,不由得撇了撇嘴。
  
  梅暄妍立在夜色中,嘿然側頭,突然嬌笑一聲:“好!我陪你。”她說這話時,語調宛轉,字字鏗鏘,自有一股邪氣在。
  
  兩人對望一眼,一起毫不遲疑地轉身,往回廊另一個方向奔了出去,只留下金琬芸一人怔在原地。
  
  

簽名被屏蔽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39
發表於 2016-2-18 00:59:46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悠悠我心(1)
  
  江南四月天,桃花落盡杜鵑開。
  
  梅暄妍站立在南山的山谷裡,抬首眺目。天際烏雲密布,山風驟急,直吹得她腰帶張揚飛舞。她回了回頭,漫山艷紅,一旁的歐陽悠衣袂翩翩,風清雲淡,和著遠處山腰裡的混亂叫罵聲,頗為與眾不同。
  
  她不由笑道:“五大門派的人竟然如此貪生怕死,我們就灑了區區幾把小毒,他們便只敢原地亂叫,不敢跟來,還有臉自稱江湖俠義?”
  
  歐陽悠一臉冷漠,抬手指著山壁上某處道:“那是入口。”
  
  梅暄妍見他毫不關心剛才那幾把毒的後果,不由一凜,心道:我雖然能自如談笑那幾十人的生死,卻是無法做到波瀾不驚。而他完全不將別人性命放在心上,陰毒如此,我不可不防。臉上卻依然笑容燦爛:“那裡便是一個需要‘風月訣’內力才能破的陣法?我們破了陣法,就能去你們南山教的禁地?”
  
  歐陽悠點頭道:“是。你要的冰蟬,被我藏在裡面。”
  
  梅暄妍理了理被風吹亂的頭發,掩嘴嬌聲道:“也罷也罷。上次我迫著你和我共游鎮江花市,以此交換凌生塵的消息,我也知道你那日極為勉強,連口元宵也不肯吃。這次算我還你個人情,陪你一同闖陣罷!”說著,便是凌空跳起,往山壁之上飛去。
  
  南山禁地門口的陣法,按五行八卦排成,倒並不如梅暄妍想象的那麼難破。只是陣中飛沙走石,全依賴“風月訣”真氣催動,隔空彈物,方能化險為夷。待得出陣,她只覺內力消耗巨大,眼前發了發暈,對歐陽悠嗔道:“好一個風月無邊的‘蟲二’陣法。怪不得要我陪你。以你的這點真氣,恐怕進得來便再也出不去了。”只見歐陽悠靠著一塊石頭,雖是冷汗涔涔,但神情鎮定如常。她不由捏了捏袖子裡的卷宗道:“你就如此想打聽這個甚麼齊秋水的消息?”
  
  歐陽悠不答,伸手摸上石頭,不知按動了什麼機關,梅暄妍只覺得眼前一亮,身旁一片石壁隆隆而開。她探頭往裡一瞧,一間廳堂呈現眼前,布置簡陋,倒也還算整潔。
  
  歐陽悠徑直走到廳的另一頭,在屏風上輕手一拂,旁邊的一個落地花瓶徐徐轉動,又是露出一個新的入口來。梅暄妍見他熟門熟路,也知此處是南山教的禁地,便起了幾分謹慎之心,緊緊跟在他後頭。
  
  她隨著歐陽悠東拐西彎,穿過無數暗門機關,終於到了一處甬道盡頭。梅暄妍見是條死路,心中狐疑。歐陽悠指著一塊光滑的石壁,抬眼對她道:“你靠著它。”梅暄妍聽他口氣冷淡,怕他使詐,便一甩袖子道:“憑什麼?你先靠。”歐陽悠輕哼一聲,將自己的背貼上石壁,伸出手來又道:“你靠著我。”
  
  梅暄妍心中設防,緩緩走到他身邊,嘴裡卻笑道:“你是想抱我麼?”說話間,歐陽悠猛得將她往自己身上一拉。梅暄妍只覺得自己的鼻尖已經貼上了歐陽悠的下顎,不由一驚,剛想出手,腳下一空,耳邊石括轉動,眼前倏然一亮,發覺自己置身於一間男子的臥室中。
  
  歐陽悠早已一把推開她,自顧自地走到一個櫃子前,翻找東西。梅暄妍回頭看看石壁,點頭驚歎道:“這個入口真是巧妙。一旦有人進來,這門的方向便反了過來。只有裡面的人出去後,外面才能再進人來。這樣就不怕有人趁屋主睡夢之際偷襲暗算了。”
  
  她猶自感到自己鼻尖上余留著一點溫熱,想著剛才歐陽悠抱住她,雖然是因為這臥室門口設置的關系,必須兩人緊貼才能一同進入,仍是心中激蕩不已,便嗔怒道:“你這人可真不解風情,哪有隨隨便便猛力抱著女子的道理?至少也該事先問問人家,願意不願意。若是人家答應了,再抱也不遲……”
  
  歐陽悠手停下來,回頭睜大眼睛,有些錯愕:“我若問了,她也願意……我,我便可以一直抱她了?”
  
  梅暄妍見他神色靦腆,不由大笑道:“我還第一次見你這樣不開竅的人,怪不得你長得這麼好看,你師妹卻不甚喜歡你。”
  
  歐陽悠低了低頭,轉身不再答話,繼續伸手在櫃子裡摸索。
  
  梅暄妍無事可做,便四顧打量著臥室,左手一張床,古樸精巧。抬頭一瞧,床邊的牆上,拓印了一副畫。她走到跟前,只見畫得是一位女子,含目側眉,色若桃花,即使只是在畫裡,也依然可以活靈活現地想象出她神態間的風流嬌羞,想必是出自某位丹青大師之手。梅暄妍一怔,奇道:“這畫中的女子容貌和你真像!”她復而搖頭道:“可惜風韻不同。她是你甚麼人?”
  
  背後的歐陽悠停下了動作,不答反問:“你還要不要冰蟬?”她一回頭,只見歐陽悠剛才的靦腆表情早已不見蹤影,目色陰譎,手中托著一個琉璃匣子,匣中擺放的,正是去年十二月從她手裡偷去的峨嵋聖品冰蟬。
  
  她轉身一笑:“我辛辛苦苦幫你打聽一個死人的消息,不就是為了要交換這個小玩意兒麼?”她緩緩從自己袖中抽出一份用小繩扎著的卷宗,在歐陽悠面前晃了晃。
  
  兩人站在狹小的臥室裡,知道此刻到了這筆交易的關鍵一步。他倆均是心機深沉之人,怕對方使詐暗算自己,便都小心謹慎地往相反方向退了一些,力圖將距離拉得最大。
  
  梅暄妍道:“我數一二三,你將冰蟬扔過來,我把卷宗丟給你,可好?”歐陽悠微微點頭,一言不發,臉上看不出有任何情緒。
  
  梅暄妍舉起手裡的卷宗,沉聲道:“一——二——三——”
  
  兩人同時將手中的物品往對方身上拋去。梅暄妍見冰蟬飛來,怕匣子上沾毒,不敢用手接,屏息揮袖一卷,隔著衣物捏住了匣子。對面的歐陽悠也是同樣的心思,隔空一彈,卷宗輕輕落在了一旁的桌子上。
  
  梅暄妍仔細看了看匣中的冰蟬,便知是真品,微微一笑:“你倒保管得不錯。”突然只覺得心口似乎被什麼東西輕輕刺了一下,她連忙將匣子扔在地上,大驚道:“你……好歹毒……”說話間,全身穴道阻塞,她只好扶牆緩緩坐下,嘴裡恨恨道:“算你厲害,竟然用‘帛冷’。你是算准了我不會用手來接麼?”
  
  帛冷之毒,若觸及肌膚,並無害處。只有和絲錦綢緞摩擦之後才會產生劇毒,隔著衣物滲入脈絡,令人不能大動真氣。
  
  歐陽悠冷笑一聲:“你不歹毒麼?”他抬手指著桌上的卷宗:“你不也在卷宗裡下了藥?只要我一打開,便會沾毒上身。”
  
  梅暄妍自幼戲耍別人,絕少失手。此番被歐陽悠看破心思,心中羞怒,扭頭道:“不錯。你又能將我如何?這卷宗你不能打開,只能聽我口述。你若不給我解藥,我絕不開口。”
  
  歐陽悠盯著她看了一會兒,緩緩從袖子裡掏出一把匕首,漫不經心地把玩著:“我一個多月前,在少林寺裡,見識了一些折磨人的新方法。梅閣主,你要不要也開開眼界?”他說這話時,語氣平緩,目光冰冷,仿佛那些折磨人的手段並不是用在他身上一樣。
  
  梅暄妍知他絕對不會手軟,不禁咬了咬嘴唇,心想:我又何必此刻和他死撐一口氣?先拿了解藥再說。待會兒他氣血衰竭,不還是需要我的真氣才能破陣出此禁地?到時候,他必定會求我,我再折辱他不遲。
  
  想到此處,便沖著歐陽悠嫣然一笑:“眼界還是不要開了。我說與你聽便是。”
  
  她見歐陽悠將匕首重新放回袖中,不由松了口氣。歐陽悠在一旁坐下,挑了支蠟燭點燃。火光跳動,映著他的臉陰晴不定。
  
  梅暄妍吸了吸鼻子道:“我先要搞清楚,我們說的,是不是同一個人。”她見歐陽悠沒有什麼反應,便續道:“你要我打聽的齊秋水,可是金陵一代名醫齊奉的幼女?她的親姐姐,可是東籬山莊前莊主白沖雲的結發妻子齊落霞?”
  
  歐陽悠微微點頭。
  
  “好。既然我們指的是同一個人,那我便可以說了。”她抬頭看了一眼歐陽悠:“你要我打聽的是,她究竟是如何死的,對不對?”
  
  歐陽悠遲疑了一下,又點點頭。
  
  梅暄妍突然嗤笑一聲:“歐陽公子,我很奇怪一件事情。我讓手下的人查了幾個月,並沒有打探出她是死是活,只知她失蹤已久……”她的身體往前傾了傾,眼中神色曖昧不清:“你又為何如此肯定,她已經死了?”
  
  歐陽悠冷冷看著她,並不說話。
  
  “你放心,你們之間的事情,我也沒有興趣知道。” 她掩嘴笑道,“我不知她的生死,暗香閣打聽出來的消息是:十七年前的十月初一晚上,有人曾在徐州城外見到過她。這是她最後一次被人瞧見,從此之後,杳無音訊。”
  
  她見歐陽悠仍是沉默不語,便續道:“當時,她被發現和她姐姐齊落霞在一起。兩人在一座土地廟前起了激烈的爭執。”她轉身換了個姿勢,哼了一聲:“你可知道她們爭執的內容是什麼?”
  
  歐陽悠靜靜地坐在陰影裡,一動不動。
  
  梅暄妍詭異地彎了彎唇角:“昨日我看到卷宗的這一段時,終於明白白二公子的風流胚子是從哪裡來的了……”她說到此處,卻是心中微微一痛,連忙輕咳一聲:“白沖雲一直被江湖人士稱贊,都道他用情專一。沒想到,其實也不是什麼好貨色。他和齊落霞分別多年,不知怎麼的,竟然和妻妹齊秋水有了私情。結果,齊秋水未嫁先孕,生了個孩子下來。她爹爹顏面盡失,將她趕出了家門。”
  
  她原以為歐陽悠聽到如此嚼舌根的事情會有些反應,沒想到他仍是端坐在那裡,一臉漠然,不由歎道:“你的性子可還真是冷到極致。這麼熱血賁張的事,竟然能無動於衷。”她繼續說道:“那一晚,齊秋水帶著一歲多的孩子找到了她姐姐。齊落霞這才知道自己夫君與妹妹的齷齪往事,兩人因此起了爭執。”她說到此處,輕輕歎了一聲:“我要是齊落霞,一定當場就殺了自己妹妹,再殺了自己丈夫!”
  
  只聽歐陽悠終於開口道:“你說了半天,其實是想告訴我,暗香閣甚麼也沒有打聽出來。若是我執意想知道她是如何死的,應該去問齊落霞,是不是?”他神色冷淡,眼中閃過一絲譏誚不屑。
  
  梅暄妍見他言語中有諷刺之意,便伸了伸脖子道:“誰說我什麼都沒有打聽出來?我不知她生死,便想從她身邊那孩子入手,看看他如今流落何處……”
  
  歐陽悠挑眼看著她,冷冷道:“是麼?”
  
  梅暄妍卻是不惱,突然低低笑了一聲:“雖然沒查到那孩子的下落,不過倒是牽扯出一樁姻緣來……”她抬頭望著歐陽悠,眼珠轉了幾轉,難掩滿臉得意之色:
  
  “這樁姻緣,和你的心上人金琬芸有些瓜葛。”
簽名被屏蔽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40
發表於 2016-2-18 01:00:00 |只看該作者
  悠悠我心(2)
  
  歐陽悠眉頭不自覺地抽了抽。梅暄妍見他神色微變,不似剛才那般一潭死水,嘻嘻笑道:“你對其他事情都是毫不在意,對你師妹倒是關心得很。我看她整日傻傻乎乎的,天真幼稚,也不見得明白你的一番心思。”
  
  她說到此處,不知為何,心中一酸,歎道:“你情深如此,我倒是覺得不錯。可惜,可惜——你若哪天喜歡上了我,便也不能再算情深,真是讓人為難……”她突然以手支顎,莞爾道:“我在胡說些什麼?”
  
  她轉頭看著歐陽悠,收了一臉笑容:“你師妹的爹爹金霄,和東籬山莊的白沖雲是從小玩到大的兄弟。所以你的師妹剛出生,就和東籬白家有了媒妁之約。”
  
  歐陽悠眼簾低垂,聽她說完,睫毛微微顫動,也不抬頭,默然頷首道:“她能嫁去富貴人家,也是個好歸宿。”
  
  梅暄妍沒料到他是這麼個平靜反應,不由怔住:“你難道不好奇你心上人的夫君是白沖雲哪個兒子嗎?”
  
  歐陽悠瞥了她一眼,嘿然道:“她要嫁白大公子還是白二公子,與我又有何分別?”
  
  梅暄妍聽出他話中隱含之意,想著他剛才給自己下“帛冷”,便故意氣他道:“反正不是嫁你,的確沒有什麼分別。不過——”她抿嘴一笑:“萬一是白心然,他如今命在旦夕,你師妹豈不是還未出閣就要守寡?”
  
  她見歐陽悠的眉心又是挑了挑,不由心中一軟,柔聲道:“你也不用太緊張……白心然比你師妹大整整十歲,她爹腦子再糊塗,也不能這麼拉郎配。”歐陽悠一直側身瞧著燭火,聽完此話,若有若無地點點頭。
  
  梅暄妍自覺無趣,便語調一轉,神秘道:“不過你師妹這門親事的夫君,也不是你十三師兄白二公子——”她話音未落,歐陽悠猛地把頭轉過來,訝然凝視著她。一雙桃花似的眼睛中煙水浩淼,竟然是無論如何也望不到底處。
  
  梅暄妍見他終於有了些反應,更是起了興致:“不錯!她是與白沖雲的小兒子,齊秋水身邊的那個孩子定了婚約。”
  
  她說完這句,桌上的蠟燭不合時宜地爆響了一下。“啪——”,在安靜的臥室裡回蕩地格外清晰。
  
  歐陽悠也不開口,仿佛若有所思,唇角眉梢帶了絲春意。半晌之後,他突然伸手撫掌,拍了許久,終是輕笑一聲:“厲害。暗香閣的確有一套,還能夠打聽出些我不知道的事情來。”
  
  梅暄妍得意地抬眼看他。歐陽悠目光爍爍,隱隱約約流轉出一份淺淺的歡喜。
  
  她極少見歐陽悠有這樣的喜悅表情,雖是難以讓人察覺,仍是被她敏銳地捕捉住了。她不由嗤笑道:“你高興什麼?高興那個小兒子下落不明?所以你師妹這樁姻緣也不會有什麼結果?你也不想想,她難道就會嫁你麼?”她突然想起一年前第一次見金琬芸的情景,酸酸地干咳一聲:“我看她和白二公子兩人熟絡得很,一副青梅竹馬的親密樣子。”
  
  歐陽悠眼睛瞬間一黯,迅速收斂神色,低頭默不作聲。 過了一會兒,他緩緩站起,掏出粒藥丸來,往梅暄妍身上一扔:“這是解藥。”自己卻是轉過身,從懷裡抽出一張紙,踱步到一個櫃子前,翻找東西。
  
  梅暄妍服下藥,舒展了筋骨,便從地下一躍而起。她看著剛才被自己丟在一邊的冰蟬,終是捨不得這麼個寶物,便從桌上取了幾張作畫用的宣紙,將那琉璃匣子仔細地包裹好了,不讓它露出一分一毫,小心翼翼地藏入袖中。
  
  倏然,只聽一旁的歐陽悠驚噫了一聲,手扶著櫃子直直地不動。梅暄妍走近一瞧,櫃子裡凌亂地放著許多藥瓶藥罐,並無駭人之物。她怕歐陽悠又要使詐,便迅速跳開一步,立在遠處望著他。
  
  歐陽悠發了一會兒愣,突然伸腿往牆角一踢,床邊聲響嘎嘎,露出一個向下的入口。他似乎忘了梅暄妍,徑直往下奔去。梅暄妍唯恐他仗著熟悉地形將自己困在此處,連忙緊緊跟住。
  
  臥室之下,是一個極大的石室。石階上隨意擺放了許多夜明珠,耀如白晝。
  
  梅暄妍往裡一看,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氣。
  
  石室的另一頭,擺放著十來口寒冰棺材。在夜明珠的光芒下,發出熒熒地恐怖氣息。梅暄妍見識頗廣,知道這些寒冰都是從極北之地而來,用以保持屍身不腐,心想:南山教倒是好大的氣派。抬頭望去,只見歐陽悠雙手撐在一口棺材旁,渾身顫抖不止,臉上寫滿了不可置信。
  
  梅暄妍從未見過他情緒大起大伏,心想:他為人狠辣,這棺材中躺著的人究竟是如何一個死法,才會讓他有如此害怕的表情?她雖然也有些發怵,仍是大著膽子跨上一步,往棺材裡看去。
  
  那口棺材,卻是空的。
  
  她愣了一愣,隨即撲哧一笑:“我當你害怕什麼?一口空棺材有什麼要緊的?”說著,便是往旁邊另一口棺材看去。那裡面躺了位灰發中年人,眼睛瞪得大大的,因為寒冰的關系,面目如生,呲牙咧嘴,仿佛是要把人吃了一般。梅暄妍猝不及防,不由大叫一聲,往後連退幾步。
  
  歐陽悠回過神,順著她的眼光瞄了一眼,不以為然道:“怕什麼?那是祖師爺。”
  
  梅暄妍穩了穩心神,嘴上卻不願意服輸,反詰道:“我看到個死人害怕又怎樣?你看到一口空棺材不也害怕得要死?”
  
  歐陽悠的手緊緊攥著寒冰棺材邊緣,陰沉著臉道:“這口棺材裡,本來躺了一個人。”
  
  梅暄妍聽他這麼一說,只覺得背脊發涼,忍不住道:“你是說……一個死人,莫名其妙就從棺材裡消失了?”
  
  歐陽悠不答,雙肩微微悸動。他一步一步往後退去,直到將背抵上石室的巖壁,才頹然跌倒在地。腳邊的一顆夜明珠緩緩滾動,在他慘白的臉上劃過一道詭異光芒。
  
  梅暄妍心中大駭,想著自己頭頂便是一間臥室,臥室之下卻是擺放屍身的密室,這屋主晚上如何能睡得著?便顫聲道:“這上頭住的是誰?”
  
  歐陽悠逐漸鎮定下來,以手撐地,姿態疲憊,低聲道:“那裡本是我師父住著。後來他……他……”他微頓了一下,續道:“後來我任了教主,也在這裡住過。”
  
  梅暄妍歎道:“你膽子倒還不小。”她為人聰慧,看到剛才那個可怖的“祖師爺”,又聽歐陽悠一番話,早已推斷出一個頭緒來,問道:“這間臥室是給南山教歷代教主住的罷?這口棺材裡,本來是不是躺了你師父?”
  
  歐陽悠微微點頭。
  
  她隱隱覺得不對勁。按照人之常情,若發現自己師父的屍身不見,要麼是焦急尋找,要麼是心中擔憂,哪有恐懼頹唐的道理?更何況歐陽悠向來行事冷漠涼薄。她不由道:“你剛才這麼害怕,又是為了哪般?”她突然想起黃仲清向她暗示過,歐陽悠極有可能曾經弒師。歐陽瀟武功明顯在歐陽悠之上,若說是要弒徒倒更實際些。她知這師兄弟二人不合,當日自然完全將此事當一個笑話來聽。此時此刻,卻試探道:“你十三師兄說你們師父是你殺的,可是真的?”
  
  歐陽悠頭斜靠著,靜靜地掃了她一眼,並未出聲。
  
  梅暄妍見他不答,突然睜大眼睛道:“我不信!”
  
  歐陽悠目光微閃,側臉望著她,跟了一句:“你不信?”
  
  梅暄妍堅定地搖了搖頭:“不信。說什麼我也不信你會殺了你師父。”
  
  歐陽悠神色古怪,許久之後輕聲問道:“你反而信我?”
  
  梅暄妍走到他跟前,沖他璀璨一笑:“你十三師兄哪有你生得這般好看?我當然信你。”
  
  對面的歐陽悠緩緩沿牆站起,也不接話,轉身拾階而上。梅暄妍自然也不願意與眾多屍體為伴,連忙跟著出了石室。
  
  歐陽悠將臥室裡的櫃子一個個打開,仔細觀察一番,又一個個關上。梅暄妍不知他意欲何為,戲謔道:“你可是擔心你師父陰魂不散?纏著你不放?”
  
  歐陽悠蔑笑一聲:“活人哪來的陰魂不散?”
  
  梅暄妍驚訝道:“你怎知你師父沒死?或許是其他什麼人搬動了他的屍身……”轉念一想,此處是南山教的禁地,怎麼會有人隨隨便便進來?不由住了嘴,搖了搖頭,自語道:“這也說不通。”
  
  歐陽悠不理會她的言語,走到某處摸了摸,床的另一邊牆壁便又是開了個口,裡面似乎也是別有一番洞天。梅暄妍訝然道:“你這間屋子到底有多少暗室機關?”
  
  她隨歐陽悠走了進去,放眼望去,不由張大嘴巴。她想說什麼,可所有的音節都凝結在舌尖,什麼也說不出來。
  
  牆壁後面,是一間密室。密室裡,到處堆滿了各種各樣的畫像。似乎是特意為了讓宣紙不受潮,密室的一面牆上,鑿了些口,直通外界。山風頂著小口吹入,發出低低的嗚咽聲。
  
  那些畫像,雖是大小不同,新舊各異,畫的卻均是同一個女子不同年紀的音容笑貌。有她二八芳澤在泉邊彈箏的,有她孩童模樣低頭蕩秋千的,有她豆蔻年華端坐凝思的……這女子的長相,和方才梅暄妍在臥室牆上看到的,一模一樣,可舉手投足卻顯得極其冷淡勉強。或許是因為提筆之人的功力不夠,並未將她的神韻描繪得栩栩如生。梅暄妍喃喃道:“這畫上人的風骨,看著似乎更像你一些。”
  
  歐陽悠猛然回頭,惡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梅暄妍慌忙退了半步,叱道:“你想打架麼?”歐陽悠哼了哼,甩袖轉身,徑直走到一塊巖壁前。梅暄妍順著瞧去,便覺得那塊巖壁有些奇怪。
  
  巖壁上掛滿畫作,正中卻空了一大塊,顏色也和周遭不同,應該是此處本有一幅掛了多年的人像,新近才被人取走的緣故。歐陽悠的手顫抖不止,突然揮掌猛力打上了巖壁,震得一旁的畫像紛紛掉落,飛揚起點點塵埃。
  
  梅暄妍見他舉止詭異,眼神逐漸如死灰般寂滅,恍惚覺得自己的心也似乎是被放在寒水中浸了一浸,便道:“一幅畫像而已——”
  
  還未說完,只聽山風陣陣,從牆上的小孔傳入,隱隱夾雜兵刃相撞之聲。她不由地臉色一變,豎耳傾聽了一會兒,哂笑道:“白二公子還算有點良心。我故意讓下人透口風給他,他倒還真從揚州尋了過來。”
  
  她想到待會兒又可以瞧見黃仲清發現他倆時的神情,狡黠抿嘴道:“我真是有些迫不及待了。”她自說自話地笑了一番,又道:“那幫守在南山的五大門派弟子也不是好惹的,先讓他吃些苦頭也不錯。”
  
  說著,又是一陣山風吹入,刀劍大作中混著一記含糊的鞭響。
  
  歐陽悠眼睛一亮,猛地轉過身來,頭也不回直接往外沖去。
  
  梅暄妍腦子轉得奇快,縱身擋住他,喝道:“慢著!”
  
  歐陽悠瞬間已經明白她的心思,腳下停住,冷冷望著她。
  
  梅暄妍格格一笑:“你倒也算機靈,知道我想報剛才‘帛冷’之仇……”
  
  歐陽悠沉聲道:“廢話少說。開條件罷!”
  
  梅暄妍拍手道:“真真是情深意重!為了求我渡你一口真氣,好快些闖陣出去救你心上人,你還真是什麼都肯答應?”她見歐陽悠臉寒如霜,便更是笑意層層,雙頰泛出一絲淺淺的紅暈來。
  
  她摸了摸自己微微發燙的額頭,抬手指著密室外的大床,嬌滴滴地道:“如若我想和你春宵帳暖,你……可會答應?”
  
簽名被屏蔽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5-9-11 14:18

© 2004-2025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