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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5 大結局(上)
西郊皇陵一行,司命被賦太子一位,成為北涼名正言順的皇位繼承人!
然,東方盛的勢力早已滲入北涼朝野骨髓,雖明面上口口聲聲喚著太子殿下,私下卻很是不以為然!因為他們堅信,東方盛定有後招,能重掌局面。
反觀一眾牆頭草,越發有隨風飄搖之勢,今日向著司命說話,他日又覺得東方盛言之有理!著實讓老皇帝狠狠生氣了一遭!
蘇左丞相勸慰,“如今太子與東方盛對峙而立,他們所看的不過是東方盛背後的家族勢力與和順公主的婚事,皇上不如從這兩處著手,先取消東方盛與和順公主的婚事,再暗中去軍中接管東方盛的兵權!那些牆頭草若看到東方盛手中無兵,與公主婚事作罷,定會轉而投向太子殿下!”
老皇帝搖頭,長長歎息,“愛卿說的容易,做起來何其難!他與和順的婚事朕可以借太子歸位不需公主招贅推了,但兵權……”
東方家從建國開始就手握重兵,皇甫一脈為拉攏東方家,曾先後迎娶東方家三個女兒,最顯赫的當屬與他兒白兮太子一起長大的皇太子妃東方嫣然。
昔年,東方嫣然進退有度,端莊溫厚,與白兮太子又有青梅竹馬之誼,他樂見其成,為白兮太子娶妻東方嫣然。東方嫣然婚後的表現也證實了他所猜無差,東方嫣然當真當得起一國太子妃之位!他雖忌憚東方嫣然身後的東方家,卻從未為難過東方嫣然,一則因為東方嫣然本身,二則為東方嫣然當時已為皇甫一脈生下龍鳳胎,而太子身側除卻東方嫣然並無側妃妾室。也就是說,若不出意外,東方嫣然生下的兒子就是未來的儲君,北涼的皇位順位繼承人!有這樣一個孩子存在,東方家怎麼也不會傻到起兵造反!
他很是放心,更是遍尋天下奇人,為兩個孩子打造龍鳳訣玉,以龍訣賜東方嫣然生下的兒子,以示對東方家的重視!而東方家也欣然接受,將頻頻在邊疆作怪的莫岐幾次打回老巢,護的邊疆百姓安寧!卻沒想到,一夕之間,龍鳳胎竟消失無蹤!
東方嫣然肝腸寸斷,懷了五個月大的孩子流產血崩,雖僥幸撿回了性命,卻再不能生育!還需日日躺在病床之上!白兮太子心疼妻子,日夜陪在左右。並派人全國找尋孩子,二十年如一日不間斷,卻未得果!
東方家雖對皇室未能顧好龍鳳胎有怨言,卻因白兮太子對東方嫣然二十年的守候有些許動容,是以兩下關系雖緊張如履薄冰卻並未撕破臉!
後,東方嫣然熬不住思念兒子女兒的痛苦,病死在白兮太子懷中,東方家積累的怨念突然爆發,將整個朝野都震蕩的晃了個天翻地覆!
緊接著,東方嫣然喪禮結束不過三個月,白兮太子被發現抱著東方嫣然的遺物安詳的睡了過去!
東方家驀然安靜了下來。
老皇帝痛失太子,傷心欲絕,病在床上小半年,才逐漸好了起來。自此,東方家與皇甫一脈關系呈微妙之勢。
東方家手握兵權自成一勢,對抗外敵,老皇帝鎮守朝綱,兩廂相安無事。這種違和的局面,到東方盛領兵出征,大勝莫岐時打破!
東方家到了東方盛這一代,只有三個孩子,東方盛的大哥是個混的,不堪大用;東方盛的姐姐雖聰慧過人,終是個女子。只有東方盛武功超群,有著東方家武將的風范!軍中將士多受東方家照拂,東方盛露這一出,更是讓他的人氣在軍中迅速凝聚起來!
東方盛以飛快的速度竄起,不過幾年功夫就得了朝中許多大臣明裡暗下的支持,對老皇帝雖恭卻無敬,更是暗下操控逼老皇帝以和順公主的親事做文章,將皇位傳與和順公主的駙馬!說是招婿,真等他坐了皇帝,想讓兒子冠誰的姓,還不是他一句話?!此時此刻,他又怎會輕易放下兵權!想想都是奢望!
此事前因後果,年輕一輩的官員未必知曉,但蘇左丞相卻是一清二楚,是以老皇帝的話一出口,他便明白了老皇帝話中之意,與老皇帝相視半響,長長歎息一聲。“皇上,老臣有一言……”蘇國公有些猶豫,怕出口的話傷到老皇帝。
老皇帝看他一眼,蹙眉,“事到如今,還有什麼不好說的?說!”
蘇國公斂正神色,開口道,“老臣以為可將此事交於太子殿下全權處理,若然成事可為太子殿下他日登上皇位立威,即使不成,咱們也可在後給東方家按上把持重兵企圖謀朝纂位之罪!只是……”他略一躊躇,還是繼續說,“太子殿下生母的娘家是東方家,若太子殿下念及生母,東方一家……怕是會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啊!”
老皇帝的神色一凜,最近時日被皇孫認祖歸宗的事高興的有些忘乎所以,這個問題他確是從未仔細深究過!
他轉頭,對伺候在旁的魏同酬道,“你去,請太子殿下來這裡一趟,就說朕有話對他講!”魏同酬應聲,轉身未走出大殿,又被老皇帝喊住,“等等……算了。”
司命剛認祖歸宗,雖是正統有自己撐腰,到底是身單力薄,與勢力強悍的東方家對上,若有個萬一……後果,他真是承擔不起!
不如先這樣,他下旨禪位於司命,東方家若不聲張也就罷了,若敢動手,勢必坐實謀朝纂位的罪名,司命行事亦能再無顧忌!想到此,老皇帝朝魏同酬擺了擺手,回頭對蘇左丞相道,“宣親近的庶吉士,輔國大臣悄悄來見朕!”
蘇左丞相一怔,隨即明白老皇帝的用意,不動聲色的點了點頭,“老臣即刻回府,明日一早帶人來見皇上。”
老皇帝欣慰一笑,“朕如今能信任的也就你們幾個了!”
“臣等誓死效忠皇上!”
“這些年,委屈你了,等司命登上皇位,咱們就著手辦和順與景炎的婚事!說起來,景炎這小子可是賺了大便宜,和順嫁給他,他可一躍成了司命的親姑丈了!”老皇帝忍不住哈哈笑出聲。
蘇左丞相立時撩袍跪地,口呼萬歲,眸中亦是一片笑意。
……
翌日,早朝。
老皇帝令魏同酬宣了禪位詔書,將皇位禪讓於司命,定於六月十五舉行登基大典。朝內一片惶然。
東方盛怒不可遏,將子言囚於密室之中,“說,你是不是天啟派來的奸細?”
“將軍!”子言有苦難言,“子言的命是大小姐救的,一身東西都是公主派人教導所學,怎會恩將仇報?再則,我與天啟洪德帝有不共戴天之仇,他昔年聽信讒言,害我一家兩百多條人命枉死!這血海深仇我一直謹記,時刻未忘報仇之事,怎會臨陣倒戈?!”
東方盛一腳將其踹倒在地,踩於其胸口之上,眸中烈焰一般,灼灼不息,聲音卻帶著幾絲冰冷之氣,嗤笑,“你為何倒戈?你說你為何臨陣倒戈?說!”
子言胸口窒息,卻不敢反抗,只喘著氣道,“將軍,我沒有理由臨陣倒戈!也不可能倒戈!就算不為著將軍我也該為自己,東方家若敗了,我又能往哪裡去?!”
東方盛似聽到了什麼笑話,“你往哪裡去?你自然有更好的去處!你……”
密室門突然被叩響,“將軍,段韶來了。”
“讓他進來。”東方盛松開腳,站直身子,目光略看向門口方向。
子言驀然怒睜雙眸,從地上狼狽爬起,“將軍,段韶此人不可信!西郊皇陵那日,我曾觸動袖箭欲殺司命,是被他所攔才錯失良機的!將軍,段韶居心不良啊……”
“他居心不良?你忠心耿耿?”東方盛冷瞪他一眼,唇邊勾著冷冽的笑,竟是半分也不相信他所言之事,“子言子言,玉敏言,你真當我和姐姐是傻子不成!”一腳踹在玉敏言小退上,玉敏言吃痛不敢躲閃被一腳踹翻,膝蓋著地。
玉敏言則被東方盛吐出的人名驚的愣在當場,半響沒有反應。
段韶施施然走了進來,看到當立的二人,微微挑眉,沖東方盛道,“你這是做什麼?打他了?”
東方盛哼聲,“我要打他,他焉能活命?!當初就不應該錯信他,害我白白失去這樣名正言順的機會!”
“是我的失誤,沒有早些查出他的身份!”段韶臉上掠過一抹歉意,東方盛擺了擺手,“他在姐姐身邊十幾年,姐姐都沒有查出他的底細,何況是你!”
“真是沒想到,一向仇視天啟的子言居然是玉家後人!”段韶語帶唏噓,玉敏言臉色難看對上他似笑非笑的眼神,正欲出聲拆穿他,不想聽到段韶接下來的話,“能讓一國皇帝低頭認錯,且歸還玉家所有家產這事,四國百年內,天啟洪德帝無疑是第一人!也難怪玉公子投桃報李重新回到天啟的懷抱了。”玉敏言驚愕的再次呆在當場!
洪德帝居然認錯了?!他還歸還了玉家的財產?!這怎麼可能!
段韶掃了眼他的表情,搖了搖頭,他自是知道誰是玉家滅門慘案的背後真凶,卻並不打算告訴他!
東方盛恨恨的瞪了玉默言一眼,轉而對段韶道,“你來找我何事?”
“老皇帝要在六月十五舉行登基大典,我突然想到一個好方法,可以讓你名正言順的坐上那個位置!”段韶望了望天。
東方盛果然感了興趣,抬腳往外走,“去書房說。”段韶跟上,臨走,淡淡看了玉默言一眼,想到他的身份和某人,眸子忽閃了幾下,離去。
西郊,某處別院。
傅雲杉正小心替冬青上藥,傅紫菀捧著一個托盤,托盤上放著兩個藥瓶,一疊紗布,烏溜溜的小眼睛眨也不眨的看著面色蒼白的冬青,眉頭一抽一抽的,小嘴幾次想開口說話。傅雲杉看到自家小妹那怯生生的模樣,笑道,“怎麼了?”
傅紫菀扁著嘴抬頭,“三姐,冬青姐姐是不是很疼?”說完,不等傅雲杉開口就自顧點了頭道,“一定很疼,冬青姐姐的臉都白了!”
“是啊,冬青姐姐很疼!”傅雲杉將手中的傷藥放到托盤上,取了紗布替冬青包扎,“冬青姐姐是為了保護你才受傷的,你以後可不能再這麼任性了!知道嗎?”
趕到東方盛的別院,見到重傷的冬青,傅雲杉才得知來龍去脈。
原來,她與阿依朵走後不久,冬青心中不安的預感越發強烈,就動了令牌,讓暗衛跟去保護!卻不想東方盛的人接著就到了莊園,態度強硬的請她們去別院做客!還冠了傅雲杉的名頭!
冬青知道底細,自然不願,可擋不住傅紫菀扯後腿,抓著她的衣袖不停說要去見姐姐!她護著傅紫菀離開,卻也因傅紫菀暴露了行蹤,被東方盛的人重傷帶到了別院!
傅紫菀不迭點頭,還騰出一只手拍胸保證,“我以後一定聽冬青姐姐的話,冬青姐姐讓我往西我……我就不往東!冬青姐姐,紫菀知道錯了,你原諒我好不好?”說完,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去看傅雲杉和冬青。
“哪裡是四姑娘的錯,是我沒有保護好四姑娘才是……”冬青額頭冒出虛汗,嘴唇血色淺淡,卻強忍著身上的痛扯了一個笑容,安撫傅紫菀,“冬青一點也沒怪四姑娘!”
傅紫菀臉上露出笑容,黑葡萄一般的眼睛開始咕嚕嚕的轉,比方才多了許多活潑。“你就慣著她!”傅雲杉翻冬青一記白眼,伸手戳了戳傅紫菀的腦袋,“還不快謝謝冬青姐姐的不怪罪!”
傅紫菀將托盤放到一旁,笑嘻嘻的上去抱著冬青的胳膊,“冬青姐姐最好了!紫菀最喜歡冬青姐姐了。”
冬青忍不住滿臉笑容,卻牽動傷口,倒抽一口冷氣,一張臉瞬間煞白。好容易止住了疼,方想起自家姑娘還在一旁,不由小心翼翼的去看傅雲杉,傅雲杉見狀,歎了一口氣,將妹妹拉過來,“冬青,你先睡會兒,午飯我喊你。”
傅紫菀也跟著陪小心,“冬青姐姐,一會兒我給你留紅燒肉!”雖不能出別院,但伙食還是很好的,尤其是得知傅紫菀喜歡吃紅燒肉後,幾乎每天都有紅燒肉!傅紫菀自是開心不已。
冬青點頭,“好。”
傅雲杉笑著搖頭,看著冬青躺下合了眼,才牽著妹妹的手出了廂房,回到主屋。
她剛在主屋坐下,外面就傳來丫鬟婆子恭敬的聲音,“見過將軍,見過段公子。”不多會兒,有丫鬟進來稟報,“傅姑娘,我家將軍與段公子前來拜訪,請姑娘客廳敘話!”傅雲杉看了那丫鬟一眼,拍了拍傅紫菀的手,“紫菀乖,你在這裡等三姐,三姐去去就回。”
傅紫菀卻抓緊了傅雲杉的手指,一臉慷慨就義般,“我與三姐一起去!”
傅雲杉好笑又窩心,“乖,三姐不會有事的,不然,你先去陪冬青姐姐,三姐一會兒去找你們,可好?”
如是哄勸了好一會兒,傅紫菀才點了頭,傅雲杉看著她進了冬青的房間,起身出門。
到的正廳,東方盛與段韶已就座,看茶盞的模樣已是喝過一杯。
段韶看她幾眼,垂下眼眸,兀自抿茶,東方盛笑著請她入座,“遼東一別,傅三姑娘別來無恙!”
傅雲杉淡淡看了他一眼,視線觸及到他身旁的段韶,眸光微微一閃,快若閃電,只一眨眼的功夫,便伸手接了丫環遞過來的茶,低頭,輕抿。待東方盛額頭青筋微微暴動,她才放下茶盞,“東方將軍以我家人性命要挾將我們囚困於此,我如何無恙?”話落,不看東方盛的臉色,繼續道,“東方將軍有話不妨直說,這般虛與委蛇不是你的風格!”
段韶挑眉,眸底掠過笑意,並不出聲。東方盛沒想到傅雲杉竟這般直接,不由一時錯愕,待反應過來,哈哈大笑,“安寧縣主果然爽快!”先是傅三姑娘,再是安寧縣主!
傅雲杉微瞇了瞇雙眸,不動聲色的快速掃了他一眼。東方盛笑過之後,神態放松下來,朝立在廳內伺候的丫鬟擺了擺手,丫鬟立時退去。
東方盛切入正題,“我想與安寧縣主做一樁生意,安寧縣主可有興趣?”
“我若沒興趣,待如何?”
“我這別院還算雅致,安寧縣主與傅四姑娘住上十幾二十年我也沒意見……”
傅雲杉心裡一緊,淡聲道,“我若接了這生意,有什麼好處?”
“安寧縣主若接了這樁生意,三日後此時,我保證你們正在回家的路上!”
傅雲杉踟躕半響,將東方盛與他身旁的段韶掃了幾遍,才點了頭,“好。”東方盛露出笑容,一張英武霸氣的臉瞬間風情無限。
六月十四,夜,沉靜如水。
司命將明日登基大典所行步驟又順了一遍,才上床安寢。宮外,幾道身影飛穿而來,未到近前就被人發現,堵在寢殿外。
刀光劍影,鮮血亂飛,不過片刻,黑衣人盡數被殺,為首的男人揮手,黑衣人被拉下,地上的血腥之氣也被處理干淨。
“這是第幾波了?”一道清冽的女聲淡淡道。
男人看她一眼,笑,“四波還是五波,記不清了。總歸是不想讓少主好好登基就是了!阿依朵,殿內情況如何?”
“人都被你截殺在殿外了,我這裡自然是安枕無憂……什麼人?!”話未完,頭頂忽然傳來瓦片被翻動的聲音,兩人對視一眼,身子一閃,快速掠出寢殿,飛身上了房頂,卻只看到已遠去的一道黑影。
“遭了!調虎離山!”阿依朵驚呼一聲,翻身下了屋頂,直奔屋內,床上人安然無恙,房頂被掀開的瓦礫下方,棗紅檀木幾上,卻赫然插著一柄寒芒,匕首頂端扎著一封信,署名司命收的信!
兩人對視,阿依朵拆了信,看到信中內容,不由嗤笑,隨手將信遞給已回到寢殿的男人,“看來,他們的目的是讓少主看到這封信!阿木朗,你可以起來了。”
床上裝睡的男人掀被而起,走到二人身前抱拳,“耶律大人,阿依朵姑娘!”仔細去看,分明與司命一個模樣的面容!
“這封信不能讓少主看到!”耶律漠看完信,將信紙連同信封一並燒了,後,看阿依朵,“信上內容絕不可讓第三人知曉!”
阿依朵點頭,“明日登基大典不容半點差錯,絕不能讓少主因傅雲杉之事橫生枝節!”她臉色略沉,“直到登基大典結束,除卻咱們的人,不許任何人與少主接觸!”
聽她之言,耶律漠也正了神色,吩咐一旁的阿木朗,“守著少主,寸步不離!一有異狀,立時出聲示意!”阿木朗面無表情,點頭,“是。”
看著阿木朗重新返回床上,阿依朵與耶律漠接著離開寢殿,到得外間一處寬闊的房間,“你說,若明日少主沒有去救傅雲杉,東方盛會不會下手殺了她?”耶律漠輕笑,“不管如何,她非死不可!還是說,你想給自己留個後患?”
阿依朵斜了他一眼,“傅雲杉若是那麼容易死的人,早在天啟就死幾次了,哪裡還能到北涼來!十裡亭那次,是你心慈手軟了!”
“是沒你殺那個愣頭小子痛快,不過……”耶律漠臉上帶笑,眸中神情卻泛著淡淡的冷光,“一樣沒能消除少主對傅雲杉的喜歡,青閣,咱們彼此彼此!”聽耶律漠突然道出這個名字,阿依朵眸子一冷,一抹殺意在周身散開,耶律漠卻如未察,繼續道,“明日我會隨侍左右,外圍的事你多留心!那個段韶……我總覺得好像在哪裡見過,分外熟悉。”
這種熟悉自然不是在北涼所得,而是在天啟!
“聽說子言是天啟玉家後人玉敏言,他的身份是段韶查出來的,能將天啟幾十年前的事查的如此清楚,你說,段韶真的只是個商人之子?”他見好就收,阿依朵自也不去追究,順著他的話道。
耶律漠臉色一肅,略做沉思,“你說的有道理,段韶此人確實有些邪乎!我即刻派人將他監視起來,免得明日節外生枝!”阿依朵點頭。
六月十五,天晴氣朗。
宮內一片熱鬧景象,宮女太監來回穿梭,卻有條不紊,絲毫不見慌亂。明黃的旗幟每隔幾步就樹著一面,迎風舞動,獵獵作響。
登基大典設在太和殿,定於午時正,據說是一年最好的時辰!
司命有些煩躁的扯了扯身上厚重的衣袍,竭力去壓制心底那股不安,揮退了內侍,問,“耶律漠,可有杉兒的消息?”
耶律漠略垂眸,搖頭,“方圓十裡已查了通透,並沒有傅三姑娘的蹤跡!”
“再查!”司命冷聲,剛轉回身子,突然想起耶律漠對傅雲杉的敵意,又加了一句,“我不喜歡陽奉陰違的屬下,也不希望杉兒有什麼意外,你明白嗎?”
耶律漠眸底一凜,應聲,“屬下明白,屬下一定盡快查出傅三姑娘的下落!”司命不再做聲。
……
太和殿偏殿內,一眾文武百官三三兩兩的聚集在一起,低聲閒聊著什麼,眼底的余光不時掃向安然端坐低頭抿茶的東方盛身上。
東方盛毫不為杵,泰然自若,吃了口茶與身旁恭立的太監道,“如何?皇甫司命那邊可有動靜?”
太監搖頭,“尚未發現。”
東方盛蹙眉,“去看看,是不是信未傳到,不行就直接告訴皇甫司命!”
“是。”太監細著嗓子,低低應了,旋即無聲無息的退了出去。
小半盞茶的功夫,太監轉回,“殿門被人層層把守,奴才進不去也打探不到任何消息。”
一股強烈的不安油然而生,東方盛眉頭緊擰,低頭壓制住想發怒的心,想了想,吩咐太監,“去,到宮門口接段韶進宮。”
太監有些猶豫,勸道,“將軍,今日守衛森嚴,咱們的人大多被放在不起眼的小地方,幾處重要的地方都是老皇帝和蘇家、耶律家的人,若此時與他們起了沖突,怕……”
“怕什麼?”東方盛聲音冷厲,瞪了太監一眼,“去接段韶,我要見他,立刻!”
太監臉色一白,想到東方盛姐姐的囑托,有心再勸幾句,卻被東方盛眸中淡淡的殺意嚇住,終是吞了未出口的話,應了,轉身出去。
太監這一走就再未回來,東方盛心底的不安越發強烈,連找了幾個宮中的眼線去接段韶,都不得果!
眼睜睜看著午時到。
東方盛沉了沉心,決定劍走偏鋒,直擊要害!自古成王敗寇,只要天下到手,誰還敢亂嚼舌根!這也是他與段韶商量出的第二個方案!
定下心,他朝幾個親信大臣使了個眼色,親信接到他的示意,神色一凜,轉而笑著與身旁的人繼續閒聊,話中卻有意無意的引到國泰民安身上,更有解大膽的提出,“百姓們不看誰坐皇帝,只要有飯吃有房住有衣穿有錢花即可!”這個想法,不多會兒就在偏殿引起激烈的爭論。
東方盛徐徐吐了口氣,摸了摸袖中一柄寸長的匕首,眸中蘊著冷冽殺氣。緩步出了偏殿。
偏殿內發生的事,自然沒瞞住耶律漠等人,司命聞聽,冰冷的面上浮出一絲譏嘲,“名不正則言不順,讓他去蹦躂!皇祖父那邊,你去派幾個可靠的守在左右!”
“皇上那邊都是咱們的親信,殿下請放心。”耶律漠面上亦浮出冷笑,東方盛機關算盡,怕是想不到他所有的計劃都已在他們掌握之中了吧!
午時正差兩刻,文武百官早已就位,卻不見老皇帝與太子殿下,百官神色各異,交頭接耳。
“不好了,東方盛造反了……”
小太監如驚雷一樣的尖細嗓音在大殿之內爆炸開來,東方盛的一個親信大臣瞳孔驀然一縮,一把抓住了小太監,怒道,“胡說些什麼,東方將軍赤膽忠心,你敢污蔑……”
“東方盛拿著匕首闖進寢殿要殺皇上……”小太監不管不顧繼續大聲吼,“寢殿的守衛都被東方盛的人給殺了!東方盛要謀朝纂位……啊!”
最後一個字落,他被東方盛的親信大臣扭著脖子,卡嚓一聲結果了性命!卻已是晚了,該說的他都已經說完了!
大殿內一片死寂!
那個親信大臣掃了大殿內眾人一眼,開口做辯,“這小太監不知受何人指使,竟敢污蔑東方將軍,死有余辜!”
“方大人何必急於殺人滅口?是真是假,咱們同去寢殿,一觀便知!”清朗的聲音一出,百官中走出一人,一襲寶石藍官服,玉圭在手,眉目疏淡,容顏俊美,正是蘇小公子蘇景炎!
方大人眉頭一擰,看了眼腳下的太監,心裡暗惱,自己確不該下手。
“蘇大人言之有理,不如大家一起前去偏殿,觀其真假!”剛投靠太子一黨的人不由心下暗喜,忙出聲搶功!出聲晚的幾人不由暗恨,瞪了那人一眼。
方大人心道不好,他們是東方盛的親信,自是知道東方盛的計劃二就是逼老皇帝讓位於他的,但知道是一回事,被嚷嚷的天下皆知又是另外一回事,他心裡不由犯嘀咕,東方盛怎麼會犯這麼低級的錯誤!真是……
與東方盛親近的大臣都隱隱帶著不安,與方大人互視一眼,從彼此眼中看出不安神色,擰眉垂下眼。竟無一人出聲阻止!
方大人心裡咯登一聲,那股不好的感覺強烈的一發不可收拾!蘇小公子眸中含笑,寬袍袖子一甩,率先走了出去。
老皇帝寢殿。
老皇帝怒視東方盛,“你休想!和順不會嫁給你的!”
“我與和順公主已下了婚貼,皇上想反悔,也要看我東方家願意不願意!”東方盛穩坐,隨即擺了擺手,“我這會兒過來可不是與你談論我與和順的親事,而是跟你談一談咱們先前說好的,禪位一事……”
“你休想!”老皇帝怒目,一張臉氣的猙獰,“我就是死也絕不可能將皇位傳於你!你趁早歇了這個心思……”
“皇上何必動怒……”東方盛眸底掠過一抹狠戾,淡聲道,“我既然趕在大殿之前來找你,定是有了十分把握,你若願意我或可留你女兒與親孫子一條活路,若不願……也怪不得我手下無情了!”
他們以為將他的人派到其他地方就能攔住他了?真是可笑!老皇帝臉色大變,“東方盛,你想干什麼?”
一旁的魏同酬立時上前,將老皇帝護在身後,對東方盛道,“東方將軍,事已至此何必再鬧下去?您貴為北涼的大將軍,已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顯赫,為什麼非要擔上一個謀朝纂位的罪名?”
東方盛從袖中摸出匕首,修長帶著粗繭的手來回摩挲匕首鞘端一顆血紅的寶石,笑,“自古誰人不愛權?我既然要,就要做那第一人!如此說,你可懂?”魏同酬駭然,他……他竟這般直白的說出要當皇帝的話!
“你……你要當……”他的話未說完,老皇帝已推開他,幾步走到東方盛面前,大怒,“東方盛,你敢?”
“皇上可以試試我敢不敢!”東方盛眸底陰鷙,匕首出鞘,頎長的身子緩緩直起,泛著寒芒的匕首抬起,在老皇帝臉上拍了拍,“皇上覺得,是毒死痛快?還是一劍斃命痛快?”
魏同酬驚叫一聲,目光觸及殿外聯袂而至的人群,眸子一亮,小心的湊過去,刻意加大了聲音,“東方將軍,有話好好說,您現在殺了皇上可就要背上弒君篡位的罪名了!”東方盛冷笑一聲,匕首拍著老皇帝的臉,啪啪作響,“那又如何?他死了我才好接手皇位不是!”
“東方盛,你好大的膽子!”一聲暴喝從身後響起,魏同酬抓著老皇帝的胳膊一把將他拉了過來,拽著就往裡間跑,“救駕!快護駕!東方盛要殺皇上謀朝纂位……”東方盛眉頭一蹙,欲伸手抓老皇帝,卻被斜地裡射出來的一箭攔住!
“諸位可都聽清楚了,東方盛意圖謀殺皇上,其罪當誅!”蘇小公子眉眼冷冽,大手一揮,“來人,將東方盛擒住,若有反抗,格殺勿論!”他話音甫落,從寢殿各個地方突然冒出大批禁衛軍,將寢殿大門堵了個嚴實!
東方盛的幾個親信大臣面面相覷,誰也沒想到竟能將東方盛逮個正著!所有商量好沒商量好的對策話語全被堵在了嗓子眼,吐不出來!
“將軍,我們中計了!”東方盛的親兵且退到他身邊,將其護在中間,與禁衛軍對峙。
東方盛如何不知是中了計,這次計劃安排本十分縝密,卻一而再再而三的出現紕漏!他真是惱怒至極!定是有人洩密!
他將目光看向知曉計劃的幾個親信大臣,幾人均是一副怎會如此的模樣,看上去並不似作假。那計劃是誰洩露出去的?是誰?
“將軍,如今怎麼辦?”東方盛目光一寒,怎麼辦?自然是不成功便成仁了!
主意拿定,他的視線掃向被魏同酬拉進裡間的老皇帝,眸間一抹冷笑,“殺!”親兵領軍立時明白了他的意思,張口吐出一連串奇怪的哨音,不過片刻,外面接二連三響起尖銳的哨聲,隨著哨聲而起的是震耳欲聾的喊殺聲!
被困在殿內的文武百官個個臉色大變,暗下支持東方盛的大臣不由個個罵爹,這讓他們怎麼站位?站老皇帝這邊萬一被不知內情的東方家兵將殺了豈不冤枉?站東方盛那邊不是昭告天下,他們是亂臣賊子?!左右不是,真是坑爹!
喊殺聲漸行漸近,短短幾刻鍾的功夫,眾人只覺漫長無限!
“東方盛謀朝纂位,殺!殺!殺!”
“東方盛謀朝纂位,殺!”
“東方盛謀朝纂位,殺……”
怎麼可能?!
東方盛不敢置信的側眸看向窗外,入眼處全是皇城的禁衛軍,他的人,一個也無!人呢?段韶呢?段韶不是在外面接應嗎?
看到信號鳴哨,就帶兵攻進皇城,將老皇帝與皇甫司命格殺勿論!助他登上皇位的嗎?這他娘的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東方盛意圖刺殺皇上,又集結兵力企圖造反,謀朝纂位,數罪並發,死有余辜!來人……”一道清冷的聲音從眾人身後傳來,文武百官聞聲莫不讓道,顯出一身明黃龍袍裝束的司命,他神色冷峻,一臉肅殺之氣,“誅殺東方盛!”
“誰殺誰還不一定!”東方盛猖狂一笑,從親兵手中接過長劍,身子驟然後退,來到老皇帝所在房間,一腳將門踹破,室內,卻空無一人!他怔住,心頭突地一跳,驀然回頭,“你早知我會來寢殿?”
所以,才會刻意引他說出那番話給文武百官聽到!讓他坐實刺殺皇上,意圖謀朝纂位的罪名!
司命大步上前,冷眼睨他,“以你的狼子野心,會輕易讓本太子坐上皇位?”東方盛咬牙,“也就是說你今日這一切都是你算計好的?”
“聰明!”司命淡聲,唇角扯開一抹嘲諷。東方盛看著司命,卻突然詭異一笑,“不愛美人愛江山,希望你日後不要後悔!”
司命心口一悸,冷眸看他,“你想說什麼?”東方盛卻不再開口,對護著自己的親兵將領道,“去外面看看,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親兵將領搖頭,“將軍,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今日之事太過蹊蹺,咱們還是快些離開此地為上!”
將軍麾下幾十萬兵馬,這次為大事召回數萬親兵散布在城外,這幾日已陸陸續續進了城,只帶暗號一響,便群起攻進皇城!
此時還不見人,只有一個可能!將軍最信任的段韶叛變了!
“將軍,段韶……”
東方盛恨聲,他不是傻子,聯想過去種種,更是恨不得立時揪住段韶問個清楚,“段韶!”
“將軍,快走!”親兵首領護著東方盛往窗戶邊退,幾個親兵見狀,上前將窗戶推到,卻發現,外面黑壓壓的一群人,全是禁衛軍!足有上千人!
親兵首領看了看自己身邊的二十幾人,咬了咬牙,破釜沉舟道,“將軍,你走,屬下們護你突圍!”就算他們都是精英,以二十幾人對抗數千人,仍是一項艱巨幾近不可完成的任務!但事到如今,由不得他們不拼了!
東方盛眸間殺意叢生,忍住心底滔天的憤怒,拍了拍親兵將領的肩膀,“你們的家人,本將軍定護他們一生衣食無憂!”
眾人跪謝,後將東方盛護在中間沖入人群!二十幾人卷入人海,如浪花一樣,瞬間被淹沒。
一場毫無懸念的勝利!
東方盛的親兵拼盡全力也未將東方盛送走!禁衛軍也未占到任何便宜!當東方盛被捉住摁倒在司命面前時,數千人的禁衛軍只剩下不到百人!司命居高臨下,一股上位者的威壓四射開來,不怒而威,“查東方盛狼子野心,意圖刺殺皇上,謀朝纂位,將其打入死牢!誅其九族,以儆效尤!”
眾臣惶惶然,紛紛撩袍跪地,東方盛的親信見大勢已去,心裡多了幾分計較,也跟著下跪,“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六月十五,北涼新皇即位,東方家滿門被誅!累及九族,皆數被斬!數萬親兵被秘密屠殺過半!
六月十六,新皇聖旨,封耶律漠為護國將軍,接手邊關幾十萬大軍!旗下將士人心浮動!
六月十七,死牢被破,東方盛逃出生天!新皇下旨,封鎖晉城,嚴查東方盛的蹤跡,一有發現,格殺勿論!
六月二十,天啟平城傳來被東方盛攻破的消息,遼東知府李懷仁寫密奏,八百裡加急送往應天,東方盛霸占平城,與北涼晉城和天啟遼東府成對峙局面!
阿依朵一襲月白紗裙,頭簪步搖,蓮步輕移,款款朝書房走來,她身後跟著手捧托盤的宮裳侍女。“阿依朵姑娘。”太監笑著行禮。
阿依朵擺手,看了眼書房,“皇上在做什麼?”
“與耶律大人商討國事,這會兒正休息,姑娘稍後,奴才去稟報一聲。”這宮內,誰不知阿依朵與皇上關系匪淺?以她的身份坐上皇後之位綽綽有余!他為著自己的前途著想,自然要巴結一二。阿依朵點頭。
太監躬身進了書房,片刻,笑著快步出來,親手打了簾子,道,“姑娘快請,皇上正念叨姑娘呢!”阿依朵輕輕一笑,接過宮女手中的托盤,朝她使了個眼色,待她進去,那宮女立時掏了個荷包放到太監手裡,“一點意思,公公拿去喝茶。”
太監笑開了花,“哪裡好拿姑娘的銀子,這本是奴才該做的。”手下卻快速將錢塞進了袖中。宮女淡然一笑,退了兩步,站到廊簷下,與太監三兩句的聊起天兒來,那太監得了銀子,自然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屋內,阿依朵將托盤放到桌上,舀了兩碗出來,端著進了書房,“皇上,耶律大人,我煮了去火湯,來喝一點吧。”阿依朵笑著端了其中一碗遞給司命,“今日事多,皇上還需愛惜自己的身體才是。”司命淡漠一笑,接了碗放在一邊,阿依朵眸間有幾分黯然。
見狀,耶律漠起身,自端了另外一碗,笑道,“阿依朵姑娘如此賢惠,也不知誰有這福氣娶你進門!哈哈……”阿依朵做羞人狀,司命抬頭看了她一眼,扯了抹笑,“確是如此。”
“皇上,連您也來打趣我!”阿依朵小女兒狀,嘟起了嘴。
耶律漠眸間閃動,眸中笑意深沉。司命卻不再理會阿依朵,轉而看耶律漠,“段韶如今身在何處?”
段韶!
耶律漠神色微變,司命卻沒等他開口,旋即起了身,很是隨意道,“走,一起去看看他!朕能順利繼承皇位,多虧他三番兩次透露消息過來,這份大恩朕要親自去道聲謝!”
“皇上想見他,不妨宣他來宮中!”阿依朵與耶律漠對視一眼,開口勸阻,“皇上初等大寶,國事繁忙,想來,段韶會諒解的!”
“阿依朵說的是,皇上,還請以國事為重!”耶律漠出聲附和。
司命卻已抬步朝室外走去,“杉兒如今下落不明,朕正好去問問段韶可有找到她?”兩人同時蹙眉,知道勸阻無望,兩人眼神交流一番,耶律漠跟上,阿依朵收拾了碗盅,疾步跟了過來,對貼身宮女低聲道,“即刻飛鴿傳書,告訴段韶,皇上要去找傅雲杉,我不管他用什麼辦法,絕不能讓皇上見到傅雲杉!清楚了嗎?”宮女忙點頭,飛快離去。
阿依朵跺了跺腳,將托盤扔給一旁的太監,拎起裙擺快步朝司命與耶律漠的方向追去。
“安寧縣主想回天啟?”段韶上座,很是驚訝的看著下首的傅雲杉,傅雲杉點頭,他卻是一笑,眉眼清朗,“我以為安寧縣主要等見過皇上再做決斷,畢竟……”皇甫司命對傅雲杉的重視非同尋常!
傅雲杉搖頭,“我來北涼已太多時間,需要盡快趕回天啟。”離七月末還有一個月多十天,她此時出發恰能趕在樓重前回到天啟!
段韶也跟著搖頭,“這我卻做不得主了,皇上曾下令找尋你的下落,我已遞了信到宮中。皇上隨時會來,你……”
“公子!”門外有小廝喚道,“錢管事來問櫃上事。”
段韶眸子一動,告了聲罪,出的廳,小廝將一張紙條遞到他手中,段韶一眼掃過,恍然,看了眼客廳,朝小廝擺了擺手,“去門口守著,皇上來了,直接帶到這裡。”小廝應聲,告退出去。
段韶想了想,往不遠處的涼亭走了過去。
傅雲杉久等段韶不歸,正欲起身回去,甫出客廳,迎面碰上大步而來的司命與阿依朵、耶律漠三人!阿依朵的臉立刻黑了下來。
司命一臉驚喜,幾乎是撲上來將傅雲杉拉入懷抱,“杉兒!杉兒……段韶居然找到了你!真好……”
傅雲杉的臉被悶在懷抱中,險些透不過氣,雙手不由狠推了一把,“司命,我透不過氣了,松手!”
“大膽!皇上的名諱也是你叫的!”阿依朵怒容。
司命朝阿依朵擺擺手,將傅雲杉松開,上下打量她,眸間漾開一抹笑,“瘦了,這些日子累了你,等你進宮,我找人好好幫你補一補。”說罷,擁著她往廳內走。
傅雲杉掙了掙,沒有掙脫,側眸看到他一貫冷沉的面癱臉上浮現出的笑容,想了想,任他擁著進了客廳。
阿依朵一雙眸子陰沉的能擰出水來。
“杉兒,你妹妹呢?冬青呢?”司命笑著,看得出來,心情很是愉悅,他招手喚了個丫環,吩咐道,“去,找傅姑娘的丫環冬青,讓她將傅姑娘的東西收拾一番,一會兒隨朕入宮!”
“是。”丫環一驚,飛快的看了傅雲杉一眼,應聲。傅雲杉出聲攔住,“不用了。”
丫環頓足,看向司命,司命蹙眉讓她先出去。傅雲杉歎了一口氣,對司命一笑,“還沒恭喜你,認祖歸宗坐了皇上。”
司命微蹙的眉瞬間溶解,笑,“多虧你及時送來龍訣玉,否則事情沒這麼容易!”說完,突然想起耶律漠劫持傅紫菀的事,不由愧疚道,“紫菀的事是我考慮不周,幸好她沒出什麼事,否則,我真是……”
“不關你的事。”傅雲杉淡淡一笑,眉宇間一片淡然。
看著她的神情,司命沒來由的湧起一股恐慌,伸手攥了她的手,道,“杉兒,我如今是皇上了,你等我,等我過一段時間就去向你爹娘提親,我娶……”
“皇上!”傅雲杉驀然出聲,輕輕拂開他的手,朝他行了一個禮,“民女已離家多日,今日本是來向段韶辭行的,既然見了皇上,也在此一並向皇上辭行。”
“杉兒……”司命似不信傅雲杉出口的話,“你……你說什麼?你要走?”傅雲杉點頭,“是,我要回家。”
“家……”司命眸底一片受傷,“你要離開我?你不要我了!”他伸手將傅雲杉禁錮在懷中,如幼獸痛苦嘶吼一般,“杉兒,我現在是皇帝了!是皇帝就能護著你的家人,樓重能給你的,我都能給你!你留下來,留下來!”
司命?!傅雲杉驀然心疼起來,伸手拍著他的後背,緩緩的一下又一下,“司命,我沒有說不要你,我們永遠都是朋友!”
她與他隔著親人的一條命,隔著一個她已埋在心底的樓重,隔著已經無法再建立的信任,這輩子注定只會是朋友!
司命身子一僵,眸中傷心更甚,這跟他想象的不一樣。青閣不是說杉兒喜歡樓重是因為樓重是個皇子有權有勢又對她好嗎?他現在是皇帝了比樓重更有權有勢,他也會一直對杉兒好的!為什麼杉兒要跟他做朋友?
他不想跟她做朋友,他想讓她做他的妻子,每日擁著入睡,每日一睜眼就能看到她!“杉兒,你留下來,你要我做什麼都行,好不好?”
傅雲杉搖頭,“不好。我想回家。”不能給予,何必留希望!
傅雲杉一笑,推開他的懷抱,“你若想我們,可以隨時去天啟,我們一定夾道歡迎。”
司命搖頭,冷面的臉龐糾結成一團,黑白分明的雙眸直勾勾的看著眼前女子嬌柔的笑顏,“杉兒,你非走不可?”
“非走不可。”傅雲杉點頭。
司命擰了擰眉,霍然點頭,“好,我跟你回天啟!這皇帝我不當了!”
“皇上!”
“皇上,不可!”
阿依朵與耶律漠甫一進門,便看到司命冷著臉,一錘定音說出這麼一句話,險些魂飛天外!
阿依朵上前,一把撥開傅雲杉,急道,“皇上……”
“杉兒,你沒事吧?”司命一見傅雲杉被阿依朵推了個踉蹌,哪顧阿依朵說了些什麼,忙上前扶住了傅雲杉。
傅雲杉朝他一笑,“我沒事。我去找段韶過來,你們先聊。”
“杉兒,你要走?”司命眸色惶然。傅雲杉搖頭,“不走,你放心,我走之前一定跟你打招呼。”
他不要她的招呼,他要她留下來!傅雲杉推開他的手,轉身離開客廳。
阿依朵恨的咬牙,耶律漠趁機上前,“皇上,您已是北涼的皇上,怎可為兒女私情棄北涼百姓於不顧……”司命頹然入座,朝他擺手,“無須多言,朕已決定,杉兒若離開,朕定隨行!”
“皇上!”阿依朵與耶律漠齊聲驚呼,互視一眼,眸中無奈至極!
段韶來見,瞧見廳中神色各異卻同樣不好的三人,笑了笑,抱拳,“皇上,耶律大人。”阿依朵瞪了段韶一眼,段韶想到紙條,唇角勾起一抹笑,“阿依朵姑娘。”
“段韶,你幫朕找回傅姑娘,功勞甚大!你想要什麼獎賞?”司命扶他起身,道。
段韶搖頭,“為皇上做事,是段韶的榮幸,豈敢討賞!”
“有功就該賞!”
段韶輕輕一笑,撩袍跪地,“士農工商,段韶一家三代從商,雖物資豐盈生活無語,卻因地位卑賤遭人歧視!皇上若賞,不如將商人的地位提升,免去商人子不能從官的條例!”司命略一思索,便應了下來,“好!朕即可下旨,凡我北涼商人,皆不受商人子不能從官條例的約束!你可滿意?”段韶滿臉笑容,正要謝恩,一旁耶律漠道,“皇上,此事萬萬不可!”司命面色一沉,“耶律漠,為何不可?”
“皇上,商人本已聚攏大批銀錢,若還能做官結黨,那北涼危矣!”
段韶冷哼一聲,反駁道,“耶律大人這話好生沒有道理,商人有錢就不能做官,但哪個當官的是沒有銀錢的?他們能當官,我們為什麼就不能?!”
耶律漠還待出聲,司命已道,“這事容朕再仔細斟酌一番,你放心,朕一定給你個滿意的答復。”
段韶眉開眼笑。耶律漠不屑的看了他一眼。
臨走,司命囑咐段韶,“傅姑娘的話就是朕的話,她有什麼吩咐,你照辦就是。”段韶領命。
回到宮中,司命撤了人,自己去收拾了幾件衣服,去書桌前寫了幾封信,才去休息。耶律漠與阿依朵得到消息,哭笑不得!
“皇上真是瘋了,為了一個女人,到手的江山都不要了!”阿依朵氣惱,“早知如此,勸他回來做什麼?奪這江山做什麼?”
耶律漠歎息一聲,“皇甫家都是癡情人!太上皇如此,白兮太子如此,如今皇上亦如此!唉……”
阿依朵神色一僵,緩緩落座,低聲喃喃,“那我又算什麼?”
“皇上心意已絕,留不住他,只能從傅雲杉那下手了!”半響,耶律漠沉聲。阿依朵想出聲反對,張了張嘴,卻什麼也沒說。
皇上為了她連皇位都能不要,若不留下傅雲杉,真要皇上跟她去天啟,丟了北涼嗎?
……
“你真的要走?”段韶蹙眉,“皇上他好像很喜歡你,你留下說不定就是未來的皇後……”
“我什麼都不是。我的家在天啟,再說……”傅雲杉出聲打斷他,淡淡一笑,“我有喜歡的人。”是了,她喜歡他!
段韶挑眉,“傅三姑娘真的不考慮嫁給皇上?”傅雲杉搖頭,“我與皇上只是朋友,再無其他關系!”
段韶盯著傅雲杉,半響,驀然發笑,“好,車馬我會讓人為傅三姑娘准備好,傅三姑娘想何時啟程就能何時啟程!”
“多謝!”傅雲杉福了一禮,“我們今日城門關閉前出城,連夜趕路。”
段韶一怔,半夜趕路?卻笑著點了頭,“好,請恕段某無法前去送行。”
“無須勞煩。”
夕陽西落,金光鋪地。
一輛不起眼的馬車險險在城門關閉前出了城,甫出城,馬鞭輕揚,馬蹄飛踏,不過兩個時辰就趕到了平城,繞城而走,進入平城西側的荒林。
異變突起!
周圍瞬降百余人,將馬車團團圍住,一個嬌小玲瓏的黑衣女子款款落在馬車正前方。
冬青撩簾看向黑衣女子,“阿依朵,你想做什麼?”阿依朵越過她,看向馬車內的傅雲杉,揚聲道,“傅雲杉,皇上有命,請你回皇宮。”
“煩請阿依朵姑娘轉告你家皇上,傅雲杉家有爹娘,要回家!”傅雲杉一歎,沒想到他們速度這麼快。
“這話你跟我說沒用,不如……你親自去跟皇上說!”阿依朵笑,眸底卻如碎冰一般毫無溫度,“我不想跟你動武,你可以選擇跟我回去或者我傷了你妹妹和丫頭,帶你們回去!”
“你敢!”冬青將傅雲杉與傅紫菀護在身後,一身殺氣。馬車周圍突然多出十幾名黑衣人,與阿依朵的人對峙起來。
“好,我跟你回去!”傅雲杉沒有思考多久,“不過,我要看著我妹妹和冬青安全離開,你不能再派人去追她們。”阿依朵抿唇,眸子淡淡,“好!”
“我有話囑咐我的丫環,你跟你的人離遠點!”阿依朵蹙眉,瞪了傅雲杉一眼,“後退二十米。”
冬青扭頭,“姑娘……”傅雲杉抬手,“冬青,你在我身邊這麼久,最是知道我的脾氣。我愛我的家人勝過我自己,他們安好我才能安好……”她笑,冬青搖頭,“姑娘,我們的人都是以一擋十的,一定能……”
“躲的過這一次,下一次呢?躲得過下一次,躲的過他們窮追嗎?”傅雲杉拍了拍冬青的手,“好了,就這麼定了,你先帶紫菀回應天,到時也差不多七月末了,樓重若能回來一切都好,他若不能及時回來,我爹娘他們還需要你的幫忙!”
“姑娘!”冬青搖頭,她怎麼能丟下姑娘一個人!
那個耶律漠一直想要姑娘的命,這個阿依朵一眼看上去就是喜歡司命的,難保私下不會對姑娘下陰招!她不能走!
“有爺的暗衛們保護四姑娘,定能將她安全送回家,我留下來照顧姑娘……”
“冬青!”傅雲杉臉色一沉,“我妹妹已經受過一次刺激,若醒來看不到你我,她會如何?”
冬青垂眸,看著躺在馬車中睡的深沉甜美的傅紫菀,咬住唇,幾乎咬破。傅雲杉歎了一口氣,“好冬青,你能將我妹妹平安送回家,就是對我最好的照顧,這份恩情,我銘記於心!”
冬青已做了決定,抬頭看著傅雲杉重重點頭,“姑娘放心,拼了性命我也會護著四姑娘!”
傅雲杉欣慰一笑,摸了摸傅紫菀的頭,“她若醒來問我去了哪裡,你就告訴她,我有事騎馬先行一步。”冬青點頭。
看著馬車漸漸遠去,傅雲杉的心微微揪起,第一次無比虔誠的叨念,“老天保佑,送我妹妹平安到家!”
“傅姑娘,素問你輕功卓絕,你若逃跑,該如何?”
“我既然留下就不會逃……”
“我信不過你!你讓我封了你的穴,一個月內,不能動武,我便信你。”阿依朵目光幽幽,看了眼遠去的馬車,“現在追,還能追的上。”
“隨你!”傅雲杉咬牙。
阿依朵揚眉一笑,伸手在傅雲杉伸手啪啪連點幾下,傅雲杉只覺周身氣力全消,好半天才緩過勁兒。“上馬,咱們該回去了。”
不知何時,有人牽了匹馬過來,阿依朵已飛身上了馬,正居高臨下的看著她。
傅雲杉踩登上馬,最後看了眼消失在夜色中的馬車,揮鞭,“駕!”
當下往晉城方向而去。身後黑衣人緊隨。
阿依朵朝身邊的人使了個眼色,那人外面衣服一脫,三兩下換了發型,阿依朵從懷中掏出一個錦盒,打開遞到她面前,她毫不遲疑拿過那東西,貼在自己臉上。清婉秀美的五官,赫然是剛離去的傅雲杉模樣!
阿依朵連連點頭,“好!該怎麼做,你可知道?”
“半個月後以奄奄之氣出現在她們面前!跟她們一起進京,死在傅家夫婦面前!讓他們相信傅雲杉已死。”女子聲音冰冷,說起自己的生死如無關緊要一般。
“嗯,萬不可露出馬腳!”
“是。”
阿依朵眸中笑意叢生,朝女子擺手,“你去吧。”女子抱拳,一個閃身進了林子,消失不見。
……
翌日,傅雲杉甫起身,丫環就來稟報,“姑娘大安,皇上已派了鸞轎來迎姑娘入宮。”
傅雲杉神色淡然,徑直著衣洗漱,事畢,“走吧。”
丫環們面露羨慕,鸞轎啊!除了皇後就只有皇上恩賜才能坐的鸞轎啊!聽說這位傅姑娘與皇上是舊識,患難感情,真是讓人羨慕嫉妒恨!
段韶迎在門外,一臉歉意,“傅三姑娘,這件事是我的錯。只想著防他們的人卻忽略了府中的老人,他們被人收買,洩露了你們出走的消息。”
“段公子真心助我,何錯之有?”傅雲杉笑笑。
鸞轎以明黃為主,象征著至高無上的身份地位!鸞轎以紅色為頂,轎頂四周垂著明黃珠墜,轎簾以金銀絲線繡著撲扇展翅的火鳳,其眸灼灼,其勢妖嬈,那沖天之勢,竟給人一種困獸掙扎之感!倒是跟她目前的處境有的一比。
傅雲杉伸手觸碰那火鳳展到極致的翅膀,一笑,俯身上轎。
段韶看著轎子遠走,眉頭深鎖,他本想做個順水人情,如今鬧成這般,他可如何向好友交代?!想了想身在某個旮旯裡的男人,他長歎一聲,時也命也,情也運也,該是你的總會是你的,不該是你的也強求不來!他只能道一句,順其自然吧。
轎入宮門不過三刻,停在一處宮殿前。
“杉兒。”司命的聲音有著說不出的喜悅,他親自撩開轎簾,伸手欲扶傅雲杉出來,傅雲杉做拂衣狀,避開他的手,淡淡一笑,款步而出。
“民女傅雲杉見過皇上,皇上萬歲萬萬歲。”傅雲杉撩裙,不等下跪,已被司命扶起。
“杉兒,你怎麼能跪我?”司命擰眉,握住傅雲杉的胳膊。
傅雲杉眉目疏淡,笑,“皇上,禮不可廢。”
司命眉頭擰成川字,就是不讓傅雲杉跪。傅雲杉無奈,只好作罷。司命才重新展開笑顏,拉著她講宮殿的典故,帶她逛各個房間,問她有哪裡不喜歡,立刻讓人去改。
只折騰到有內侍來報,“耶律大人與蘇左丞相、蘇大人在書房等候皇上召見。”
司命才恍然一歎,“杉兒,蘇左丞相定是為蘇小公子的婚事來找朕商討,你先繼續看看,有哪裡不滿意的就讓人記下來重新修改,我去去就來。”傅雲杉點頭。
司命一離開,傅雲杉就散了前呼後擁,問了宮女,尋到寢室,安靜的坐了下來,理著最近一段時間發生的事。
她以為她已經與司命說清楚,兩人之間的關系是朋友。但顯然是哪裡出了錯,司命竟以為他當了皇帝,自己就會嫁給她!甚至已經產生了執念!
她要如何解開司命心頭的這股執念,讓他放自己離開?!傅雲杉只覺頭痛!
隨後幾日,司命一下朝就往傅雲杉這裡跑,吃飯也好,逛花園也好,總要看著傅雲杉在身邊才安心。
阿依朵又氣又惱,跑去找耶律漠商量對策,耶律漠不鹹不淡回絕,“即使沒有後位,總少不了你一個貴妃之位,你擔心什麼?還妄想要皇上的專寵不成?”
“傅雲杉不喜歡皇上!”皇上為什麼非她不可?!她哪裡不如傅雲杉了?!
“皇上不喜歡你!”耶律漠一針見血。
她不甘心!她跟在皇上身邊十幾年,對他情根深種,為他赴湯蹈火,送他登上帝位,他為什麼就看不到她?!
傅雲杉不過救了他一次,他為什麼心心念念的就是放不下她?!
她早該把傅雲杉殺了!殺了一了百了!
耶律漠看她,搖了搖頭,“想殺她有的是辦法,卻不是現在!你信不信,你敢動她一根手指頭,皇上就會要了你的命!”
“皇上不……”會!他會!
沒人知道他的狠!
當年初八對他何嘗不是一片冰心,卻屢屢被他糟踐,初八心有不干,下了情絲纏去魅惑他,卻被他拆穿,一招廢了初八二十年的武功,若不是他毒發,初八怕早沒了性命!這樣一個冷血無情不懂愛為何物的男人,她卻如飛蛾撲火一般,為之瘋狂!她當年並不渴望能得到回報,只想默默的守在他身邊,每天多看一眼,一眼就好!
但這股念想在得知他居然會愛人且愛上了一個不如自己的丫頭時,變的貪婪起來,她想得到更多!想得到他傾注在傅雲杉身上的所有!
她像魔怔了一樣!
“阿依朵,以過來人的身份奉勸你一句:傅雲杉為後就讓她為後,北涼後宮不可能只有她一個,你不動手,到時自然有人動手!更何況,傅雲杉願不願意坐上那個後位還是個問題!”
是啊,傅雲杉願不願還是一回事呢!她卻渴之盼之,真是諷刺!
……
有了傅雲杉的陪伴,司命逐漸適應了宮中的生活,每日早朝,批奏章處理國事,閒暇時就去陪傅雲杉聊天,說是聊天,大多是司命在說,傅雲杉在聽。
那一天,他們聊到蘇小公子與和順公主的婚事,傅雲杉在心裡籌劃怎麼跟司命說她不能嫁給他的話。
耳邊卻傳來司命興高采烈的獨斷,“杉兒,我找欽天監算了好日子,八月十三是個提親的好日子,我已吩咐他們准備,以國禮去天啟向你爹娘提親……”
傅雲杉看他,眸間一點笑,他和樓重最大的不同怕就是這個了!
樓重做事向來以她的意願為主,而司命從來都是自己決定最後通知她。
“皇上,我不能嫁給你!”
司命臉上的笑驀然僵住,“為什麼?你已經答應留下來了,不是代表你願意嫁給我了嗎?”
她若不留下,小妹與冬青就可能遭連累,她哪裡是願意?!
“不,我不願意。”
“為什麼?”司命抓住她的手腕,傅雲杉有些吃痛,微蹙眉。
“我……我有喜歡的人!”
司命一怔,垂眸看傅雲杉,“你喜歡樓重?”
傅雲杉點頭,“是。”
“你想嫁給他?”司命收緊手,傅雲杉疼的額頭冒出冷汗,卻依舊咬著牙道,“是。”
“你……”司命額頭青筋暴突,攥著傅雲杉的手幾乎將傅雲杉的手骨捏碎,伺候在一旁的宮女面如土色,想求情卻不敢。
直到傅雲杉將唇咬破出血,司命才目露驚慌,“杉兒,我……”他松了她的手,狼狽逃走。
傅雲杉的手腕被幾個太醫一致診斷,要小心將養,百天內不能用力,否則,將會落下一輩子顫抖的毛病。
宮中的補品流水一般送來,幾個太醫每天都定時會診,安排注意事項。
司命自覺有愧,很長一段時間不敢進殿,只在宮外偷偷瞧涼亭中看荷花的傅雲杉。其時,想方設法的收羅奇珍異寶送到她面前,討她歡心。
堂堂一國帝王,卑躬屈膝如此!
阿依朵看不下去,偷偷找了以前在索羅門時從初八房裡偷來的一瓶藥水,其名曰:忘魂水。
顧名思義,喝了忘魂水,忘卻前塵之事,人如重生。
耶律漠問她,“喝了忘魂水,說不定她會愛上皇上,你又如何自處?”
阿依朵苦笑,她如何自處?她渴盼皇上的獨寵,有那個可能嗎?
看慣了皇上一身冷傲,居高臨下,狠辣果斷,何曾見過他如此模樣?他如此作踐自己,他能忍,她不能忍!
索性廢了傅雲杉,她痛苦也好過他痛苦!
這個她說的是自己還是傅雲杉,她恍恍竟分不清楚了。
耶律漠歎息一聲,“沒想到昔日名動江湖的索羅門青閣亦是如此癡情之人,幸也?命也!”
阿依朵良久無聲。
耶律漠看她那模樣,不由搖了搖頭,“若是放不下,就動手吧。借刀殺人這事,多用幾次也無妨。”
阿依朵霍然抬頭。
……
樓重比說好的七月末早了十余天回到應天!
安排好帶回來的人,他衣衫未換,風塵僕僕直奔傅府,卻被告知,“菀兒被耶律漠抓去北涼,杉兒追去救人,尚未歸。”
他疲憊的面容驀然陰沉下來,只點個頭,道知道了,轉而回了皇宮。
路上,留守的暗衛將事情原本告訴了他,包括洪德帝的威脅,包括耶律漠的挾持,包括北涼內亂,新皇已立!
重華宮內,小李子將一疊密信悉數交於樓重。
樓重接過,一目十行看完,臉色更加難看!
“備水,沐浴更衣。”
瑞公公對樓重的突然歸來很是驚詫,甚至忘記了問安。德安搖頭,出聲提醒,“奴才見過六皇子。”
他才如夢方醒一般,扯了一抹笑行禮問安,後麻溜的前面引路帶樓重進了上書房。
這段日子,洪德帝大多窩在上書房,沒事就跑下去跟他的錦屏說話,念叨最多的就是他的皇位和樓重的婚事。
瑞公公一進來,沒發現洪德帝時,不由一怔,“這……奴才沒有看到皇上出殿……”樓重朝他擺了擺手,他立時收聲,垂頭退了出去。
密室內,他發現了口鼻流血,昏迷過去的洪德帝,他的懷中,緊緊抱著自己娘親的畫像,那樣緊!
樓重眸色復雜,將他抱出密室,才發現,他瘦了許多,身子輕盈的實在不像他這個年齡該有的!
“毒入心脈!”一襲妖冶紫裝,裙擺拽地,五官清透,半是嫵媚半是清冷的女子驀然出現在上書房,扶脈搖頭,“來不及了。”
樓重心口驀然一抽,緩緩跪下,看著床上清瘦的容顏,“父皇……”
這個男人是娘親的摯愛,卻也是造成娘親早亡妹妹未能出世的罪魁禍首!他將這份罪孽加附在他的身上,處處與他做對,他逼他習武學策論,他偏紈褲如地痞;他逼他成親生子,他偏要找到心儀之人!他逼他與人爭奪繼承皇位,他偏不予理會我行我素!捫心自問,他對不起他身邊的所有人,卻不包括自己!
記憶裡,一直深埋著娘親去世,深夜高燒,是他一直守在自己身邊,三天三夜,不管朝政,不理官怨!
習武受傷,是他偷偷摸進房間,上藥包扎,動作笨拙,卻小心翼翼的不碰疼他!
每日每夜,他總會出現在他的房間,趁他熟睡,為他掖被!
每日每夜……
“以聖女大人之力,我父皇……”
“樓重,他的身子已被蠱毒所敗,我只能盡可能替他調養,左不過……三個月!”
“若以生死蠱續命呢?”
聖女驀然抬頭,沉靜的容顏添上幾抹無奈之色,“他心脈已毀,就算你替他續命,也不過以十年換一年,得不償失……”
“足夠了!”
聖女搖頭,“這件事由不得你,我會先征求元峙的意見,他若同意,我便應你。”
樓重還待說什麼,聖女已如來時一般,驀然消失無蹤。洪德帝自然不願!
“老子活夠了,死了剛好去陪屏兒,要你來廢什麼好心!有那閒心你不如想想怎麼當一個好皇帝……”
“想當你自己去當,我沒興趣!”樓重反擊,絲毫不顧及他氣的胡子亂顫。
“混小子,就不能看在你爹快死的份上妥協一次!”樓重突然詭異的看著他,“聽說父皇傳了密旨,要讓傅雲杉當我的妃子,不願意就要砍了她的家人……”洪德帝一哽,險些沒被自己的口水嗆住!樓重輕飄飄的睨他一眼,目帶輕蔑。
“她一個鄉下丫頭做個妃子已經是天大的恩賜了!她想做皇後,想獨霸我的兒子,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洪德帝爆發了!話出口才覺說了什麼,氣的直喘粗氣。
“父皇,當年的皇宮,若只有娘親一人,會不會……”樓重的神色驀然一暗,目光似穿透洪德帝看向虛幻中的誰,“她會不會能活著看我娶妻生子?”洪德帝瞬間怔住。
陽光穿透窗欞薄紗透進來,柔和的落在樓重的臉上,鎖著煙愁的長眉,似幻似空的鳳眸,如巧工雕琢的五官無一不是上天的傑作,那麼耀眼的光芒,那麼相似的傾城容顏,那麼像他的錦屏……
“娘親她……也希望爹身邊只有她一個人吧?”
是……是嗎?
洪德帝怔忪,錦屏從未說過……不,她或許說過!
她說,“元峙,等你有空,我們一起去看江南山水,不要別人,就我們兩個!”
她說,“元峙,聽說耶羅有一望無際的大草原,天蒼蒼野茫茫,我們一起去騎馬,我一定能贏你!不過,你不許帶你那些嬌滴滴的嬪妃去,一個個像玻璃蹦蹦似的,看著就累!”
她說,“元峙,你知不知道大漠有種依米花,花開四色,費勁一生美好華年只為四天孤芳自賞!我好想去看,你帶我去!就我們兩個人去,好不好?”
她說,“元峙,我想苗疆的紫竹林了,不知道那裡的小木屋還在不在?好懷念那時無憂無慮的日子,看花開觀雲潮。如果只有我們兩個人就好了……”
她真的說過!雖然只有寥寥幾次。他卻從未放在心上!
他想起杜成那日說過的誅心窩子的話,“六皇子與主子都是癡情之人,但唯一點不同,六皇子是個專情的人,主子卻不是……”
“何謂專情?專情即是對人對事物的感情達到的一心一意的程度!主子可做到了?”
“早知今日,何必當初!若當年宮中只有錦妃娘娘一人,何來下毒下藥?何來爭風吃醋百花凋零……”
他一直當那些女人是工具,不是愛人!他愛的只有錦屏一人!
卻不能否認杜成的話字字如珠璣!字字傷人心!他竟負錦屏如此!
窗外的陽光斑駁的投在室內,有風吹動窗外的樹葉,引起室內斑駁搖擺,被他奉在不遠處的一尊玉雕,不時被斑駁的影子掃到,似很不屑與之為伍,卻又擋不住被斑駁籠罩!那種自命的清冷孤傲……一如他當年!
明明不屑那些大臣爭先嫁女巴結自己,偏又笑著去接受!一次一次,將錦屏的心傷到如斯地步!
“爹,兒子這一生,若成親,新娘只會是傅雲杉!這一輩子,若有人相伴,除卻傅雲杉,絕不會有第二人!”樓重展顏一笑,“江山天下,怎比的上得一人心,兩情相悅,白首不離?”
“你……”
“老頭子,你以為我願意續命給你?”樓重撇了撇嘴,臉上的笑容立時變成了嘲諷,“我未來媳婦被北涼那人給擄了去,我得去救人!萬一我人沒救回來,你就嗝屁了,老四還不得把你的江山給拱了?所以,你痛快點,再續個一年的命,我去救我媳婦,你在家好好琢磨琢磨,你其他兒子有哪個能繼承皇位的!”
洪德帝被他這突然的轉變驚的一口氣沒上來,險些氣悶了過去。樓重甩甩袖子,起身朝外走,臨到門口輕聲嘟囔了一句,“我看老九蠻合適,那性格跟你簡直是一個模子出來的,嘖嘖……”
洪德帝一愣,半響,召了人進來去打探衛九的事。
……
“什麼?元煦回宮了?”四皇子驀然起身,臉色表情變化極快,一拳砸在桌上,“母後,咱們錯失良機了!”
他們一直糾結在洪德帝是真病還是假病上,真是白白浪費了這麼好的一個機會!
皇後沉著一張臉,“芳菲,消息是什麼時候傳來的?”
“六皇子申時進宮,消息是亥時正傳過來的。”
“他可有說其他的?”
芳菲想了想,搖頭,隨即又道,“他無意間提了一句,好像聽到屋內還有一個女人在說話,但他後來進去伺候,卻是只有六皇子與皇上兩個人!”
“女人?”皇後蹙眉,“讓他密切關注著,有什麼事再來稟報!”
“是。”芳菲應聲,退下。
皇後想了想,又對四皇子道,“璟兒,你去劉太醫,用一切辦法也要撬開他的嘴!”
“母後覺得元煦的突然離開和歸來與父皇的身子有關?”四皇子立時想到什麼,出口道。
“我也只是猜測,你父皇的身子若無事,劉太醫為何怎麼都撬不開嘴?”四皇子臉色一肅,“兒臣明白了,兒臣立刻派人去趟劉太醫家!”
“小心行事,至少別讓人抓著明面上的把柄!”四皇子冷然一笑,“兒臣省的。”
……
樓重回來第二日,遼東傳來八百裡加急密函:平城失陷,遼東糧倉被燒,數千萬石糧食被焚為灰燼,東方盛率兵夜襲遼東府,遼東告危!邊關告危!
大臣紛紛上表,指責常遠山不該這時候離開平城,造成平城失陷!
常遠山請罪,請旨率兵抵御外敵!
群臣陳詞激昂,請皇上下派兵遼東,將東方盛趕出天啟!
四皇子更是疑心,平白無故的,為什麼突然召常遠山回京?他迫不及待想從劉太醫那得到好消息了!
樓重同時請旨出征。意外的,洪德帝竟同意了。
是夜,上書房內所有人都被喝退,只留了杜成一人。
樓重與洪德帝並排躺在床上,聖女俏生生立在床邊,“你們可都想好了?”
“想好了!”兩人同時出聲。聖女歎了一口氣,修長的手指在兩人面上輕輕拂過,一股強大的力量拉扯著二人的神經,迫他們入眠。
杜成在一旁看著,眼淚不知怎麼就落了下來。聖女看他一眼,淡道,“生死有命,何必強求。”
“主子他……這些年過的苦……”
“他苦終究是活著,死了的人又如何?”聖女的聲音有幾分清冷,帶著絲絲冰涼,緩緩開口,“錦兒該如何?”
杜成默然,無法作聲。聖女亦不再說什麼,專心致志,將手覆在洪德帝的心脈之處!
……
七月十七,冬青帶著傅紫菀與傅雲杉到家,甫進門,見了家人一面,傅雲杉便成了一具屍體!
傅紫菀尖叫,抱著傅雲杉的屍體不松手,除了傅雲杉與衛九,誰也不記得了!楚氏當場暈厥過去,傅剪秋泣不成聲。
南幕診脈,得出驚嚇過度,選擇性喪失記憶!至於傅雲杉,則是傷勢過重,失血過多,不治而亡。
聞訊,樓重與衛九快馬一前一後趕到,衛九哄了半響,才讓傅紫菀松了傅雲杉的屍體,改抱著他死不松手。
“丫頭她……怎麼受的傷?”樓重聲音暗啞,一雙手攥成拳,指關節隱隱泛白。
常寺心裡復雜異常,他怎麼也不能相信,傅雲杉居然死了?!她怎麼會死?她死了,爺怎麼辦?
冬青忍著心底滔天的恨意和不停滑落的眼淚,哽咽開口,“司命要娶姑娘,姑娘不願,又不想傷了他,就和我商量晚上偷偷離開,全了司命的面子。誰知,我們剛到平城就被司命的人追上,他們以我和四姑娘的命威脅姑娘,姑娘應了。不想,我們行到雲江時,突遇一群黑衣人襲擊,招招要人命!我帶去的暗衛盡數折在當場,姑娘帶傷出現,替四姑娘擋了一箭,大夫當時就說……回天乏術!”
“後來,從姑娘斷斷續續的話中我才得知,那女人因嫉妒司命對姑娘的喜歡,將姑娘困在一處地牢中,喂姑娘喝了十香軟骨散,百般……凌辱!姑娘拼了命才僥幸離開,爺,我護主不力,求爺降罪!”
冬青臉色淒然,噗通一聲跪倒在樓重腳下,樓重卻看也不看她一眼,步伐凌亂的撲在傅雲杉身邊,一雙眸子紅的嚇人,俊美的五官因心底的疼痛而扭曲的變了模樣,他執起她的手,輕喚,“丫頭,我回來……”話未完,便頓住!
他紅通的眸子驀然看向被握在手中的柔荑,手指修長,指頭圓潤,指腹與掌心有粗繭,是一雙好看的手!卻不是他的丫頭的手!
樓重霍然起身,摸上傅雲杉的臉,在耳下反復摸索,眉頭緊蹙,神情專注,卻沒有了適才那刻骨的痛。
傅思宗第一個發現異狀,上前來,“怎麼?”
“手不對,丫頭手上沒有那麼厚的繭!”
傅思宗一怔,伸手去摸床上人的手,在手心和指腹果然發現了厚厚的繭子!他與自家妹妹一同習武不過是近幾年的事,這人手上的繭最起碼超過十年!
“找到了!”樓重低呼一聲,回頭對南幕道,“備去易容的藥水,快。”眾人不明所以,南幕起身退下。
不過片刻,端了一盆水進來,水色清亮,隱隱透著青色。
樓重取了帕子,小心的將‘傅雲杉’的面部打濕,重復再三,後,小心摸到耳後一處地方,“撕拉”一聲,一張薄而透明的肉色面具出現在他手中!再看殮床之上躺著的那個人,模樣陌生,哪裡是傅雲杉!
楚氏身子一個踉蹌,抓住傅明禮的手,“這是怎麼回事?杉兒呢?我的女兒呢?”
“她不是我們的女兒!”傅明禮神色激動,擁著妻子安慰,“杉兒沒死,死的不是杉兒!不是我們的女兒!”
傅剪秋滿目眼淚一頓,淚痕未去,臉上露出笑容,“我就知道,杉兒不會死的,她那麼好,怎麼會捨得讓我們傷心……”
許長清亦是滿臉笑意,伸手將妻子抱入懷中。小八抹去眼淚,一臉憤恨,“司命是壞人!居然讓人傷害三姐,他再也不是我師傅了!”
“姑娘……”冬青哽咽,話不成句。
樓重的唇角勾起一抹笑,長長的顫顫的歎了一口氣,黑沉的眸子一片深邃,目光遙望東南方,“丫頭,等著我,去接你回家。”
七月十八,洪德帝身子恢復如常。樓重領旨率兵出征,衛九請旨跟隨被駁。
七月二十,北涼新皇傳召四國,定於八月十五迎娶皇後,邀請各國使者前來觀禮!
八月初八,樓重與常寺先行趕至遼東府,遼東府尹李懷仁父子親迎,“東方盛撂下話,八月十五前若還不歸降,便要屠城,殺到我們投降!現在城內人心惶惶,怕撐不到八月十五就……”
樓重沉聲,“大軍隨後就到,李大人可先安撫百姓,余下的事本王來解決。”
李懷仁下跪,“李懷仁代遼東府百姓叩謝安王殿下!”樓重將他扶起,李懷仁引樓重去往府邸,樓重邊走邊問,“北涼與莫岐對東方盛的行動有何反應?”
“北涼新皇初立,又忙於迎娶皇後一事,對東方盛的動作並沒反應。莫岐邊境兵力集結,似蠢蠢欲動。”李懷仁將所得消息一語概之。
“好,本王知道了。”李懷仁退下,李素卻欲言又止,被李懷仁扯了一下,才告退出去。
“爺,遼東離晉城隔著平城,咱們要去北涼必須經過平城,不如……”
“你留下,我自己過去。”樓重閉眼小憩,半個多月不眠不休的趕路,讓他看上去很是疲憊。
常寺一怔,“我跟爺一起去,多一個人多一份……”
不等常寺說完,樓重就開口打斷了他,半分不留情道,“我不想帶著一個不確定因素去救丫頭!我賭不起,你留下!”
屋內一時沉寂。好大一會兒功夫,常寺才啞著聲音道,“是,奴才都聽爺的。”
他頹然推門出去,到門口,又噗通跪下,指天賭咒一般,“爺,奴才是不喜歡三姑娘,但凡是爺喜歡的,奴才都會拼了命的去保護!若違此誓,定叫奴才死後不入輪回!”說罷,狠磕了一個頭,起身離去。
樓重熬了一夜,將從平城退到遼東府的駐兵重新進行編排,安防巡視也重新做了調整,後,將一切事宜交給常寺,他一人帶著幾名暗衛趁夜色直奔北涼晉城!
天亮,入城。他略做喬裝,去了某處宅院。
“你竟真的來了!”樓重一笑,淡道,“段少,好久不見。”
段少府搖頭,揮退丫環,親手倒了杯清茶遞給他,“性格大變了?”
樓重飲茶不作聲,段少府又是一陣搖頭,“司命為娶她為後,幾乎將整個北涼朝野都得罪光了!群臣嫌棄她是天啟人,拼命阻攔,他卻說她若不為後,這皇帝他就不做了!還要我偷偷去解決幾個煽風點火的官員!”
“她現在好嗎?”樓重捏著茶杯,有些用力,指關節因此泛著微微白色。段少府看他一眼,輕歎,他在害怕!
“她與皇甫司命發生爭執,皇甫司命無意間傷了她的手腕。阿依朵幾次下毒欲害她,皆被她驚險躲過。阿依朵向皇甫司命進言,逼她喝下忘魂水,忘卻前塵,而皇甫司命……”他清雋一笑,“……答應了。”
“啪!”茶杯被捏的粉碎,幾塊大小不一的瓷片刺入樓重手心。
“他怎麼能?!”段少府搖頭,起身去一旁的八寶閣取了傷藥並紗布,“皇甫司命這個人,自幼在殺手中間長大,不懂情愛,也沒人教他如何愛人。阿依朵喜歡他,說是在教他,倒不如說是在消耗他與傅三姑娘之間的情分!對了,阿依朵是蘇國公蘇左丞相的外甥女,已內定入宮為妃!”
樓重擰眉,段少府替他清理了傷口,灑了傷藥包扎好,重新落座,瞥了眼好友的臉色,“除卻傷了手腕和忘魂水一事,皇甫司命對她算是極盡寵愛,她的日子並不難過!你放心,她身邊安排我的人,一有異常情況就會有消息從宮中遞出來的!看你的臉色像是許久未休息了,先好好休息兩日,我來設法讓你見她一面……”
“少爺。”門口有書童叩門。屋內一靜,段少府揚聲,“進來。”
書童推門而入,走到段少府身前壓低了聲音道,“少爺,宮中有消息。”樓重眼睛一亮,段少府斜他一眼,接過紙條,揮退書童。
看罷紙條內容,他不由一怔,繼而忍不住發笑,看到身邊巴著眼神的好友,將紙條遞了過去,只見上面寫著,“忘魂水已喝,有人陷害,將計就計。”
“我今晚就去!”樓重看段少府,一雙眸子堅定異常。段少府蹙眉,看著他如十幾天沒睡覺的黑青眼底,“你撐得住嗎?”
“我沒事。”段少府想了想,也是時候讓他們兩人見一面了,他一個外人老夾在中間很是不好!
“等兩天,讓我安排一下,到時來個一勞永逸!”樓重眼睛一亮,點了點頭。
入夜,夏風徐徐,柳絮滿天飛,段少府帶著樓重輕車熟路的往皇宮大院裡撲!
來往密集交班換人的禁衛軍竟絲毫不差,任他如入無人之境一般直奔傅雲杉所居住的宮殿而去!
“杉兒,我們的婚期定在八月十五,你說好不好?”司命眸中含笑,一貫孤冷的如玉容顏因這抹笑意添了幾分俊美,讓周遭的宮女看的臉紅,垂著眼眸仍忍不住偷偷去瞧。
傅雲杉展顏,輕笑,長密的睫毛蒲扇,眼彎似月牙,“好呀,你說好就好!”
司命眼中笑意更甚,伸手去摟她,卻被她一旋轉躲了開去,嬌容上還現出薄怒,“男女授受不親,再碰我,小心我不理你!”說完,眼珠骨碌碌的偷瞄他的臉色,著實像一只偷腥的貓兒。
司命眸底深邃,寵溺一笑,“好!成親前不碰你!來,瞧瞧內監造送來的鳳冠你喜歡不喜歡?哪裡不喜歡拿回去讓他們重新改做。”
“不好!”傅雲杉只瞅了一眼就指著上面一圈鵪鶉蛋大小的寶石皺眉,“鑲嵌這麼多寶石,純黃金打造!這……要把我的脖子壓斷了!還有這造型……不好看!不喜歡!”司命聽完,贊同的點了點頭,指著後冠道,“拿回去,重新做一個。”
一旁內監造的太監立刻哭喪了臉,單這個後冠已經來回折騰了三次,每一次這姑奶奶都能挑出毛病,上一次也是純黃金打造出來的,怎麼沒見她嫌棄重?他可以預見回去後,自己怎麼被那群老大人的口水淹沒了!
“再做不好,讓他們回家吃自己去!朕不養閒人!”
“是。”他真的想哭了,這煎熬什麼時候到頭啊!
一旁尚衣局的嬤嬤臉色不比他好看,他們給這位皇後娘娘設計做出的鳳袍也改了三次,這一次,未來皇後娘娘再不滿意,他們可有的受了!
“這衣服還不錯……”嬤嬤眼睛一亮,有戲。
“嗯,裙擺這塊兒太花哨了,不喜歡……”嬤嬤剛亮起的眼,瞬間幻滅。
“不過,改一改就可以了!”嬤嬤忙跪下,“是,奴婢這就回去將裙擺改了,再拿過來給娘娘過目。”
“嬤嬤辛苦了。”傅雲杉笑著虛扶,嬤嬤就勢起身,“為娘娘效勞是奴婢們的本分。”司命瞧了她一眼,微點頭,“去吧。”
嬤嬤捧著衣服,麻溜的走了!到殿外,狠狠松了一口氣。
“杉兒,再來看看這些首飾……”
“不看了,好累,我要休息了。”傅雲杉伸手捂嘴打著哈欠,一雙眸子也微瞇著,似瞌睡極了。
司命一笑,朝眾人擺手,“好,你早點休息,我先回宮,明日再來看你。”
“嗯,你也早點休息,晚安。”傅雲杉朝他咧嘴一笑,旋即轉身進了內殿。司命不以為意,笑了笑,起身出了殿。
看著宮女將床鋪收拾好,傅雲杉瞇著眼打發人,“都出去,離我的房間遠一點,我沒起身之前,不許吵醒我!聽到了嗎?”宮女們輕聲應諾,魚貫而出。
這位未來的皇後娘娘從不喜人在跟前打轉,除了梳發,沐浴更衣從不讓人伺候!是以,聽到她這麼說,她們反倒習以為常。
待室內外都安靜下來,傅雲杉突然睜開雙眸,以極其低的聲音道,“出來吧。”樓重擰眉側眸瞪了眼身邊的男人,段少府輕咳,極不自然的從窗戶溜進房間。
“小侯爺,我不是傳消息給你了嗎?你怎麼會……”她說到一半,突道,“是不是你想到了更好的辦法?”說完,不等段少府開口說話,又緊接著道了一句,“如今已是七月下旬,不知道樓重有沒有返回應天,你有收到他的消息嗎?”
“我……收到了。”段少府瞪著窗外縮在黑暗裡的人,暗罵一句。
傅雲杉眼睛一亮,“如何?他可是已經平安返回應天了?”
“他……沒有。”段少府朝黑暗某處挑眉一笑,接下來的話麻溜多了,“他在返京途中遭人擋道,受了傷!”
“什麼?”傅雲杉臉色大變,一把抓住段少府的衣袖,“他現在人在哪裡?傷的重不重?”
段少府吞吐不清,傅雲杉急的眼睛都紅了,“你說啊,他現在在哪裡?傷的……”
“丫頭……”身後突然響起一道熟悉的聲音,深沉醞厚,如一壇發酵的酒水,讓她腦袋微暈,不敢相信。
“丫頭!”傅雲杉霍然轉身,一眼看見黑暗中那道頎長的身影,身形雖有些消瘦,臉色雖不是很好看,但那雙深邃清透,繾綣輾轉的黑眸依然精神颯颯,眸底笑意溫柔。
傅雲杉心頭一顫,幾乎是飛奔一樣沖進他的懷抱,雙手用力收緊他的腰身,控制不住的淚水撲簌而下,染濕他的衣襟。
她嗚咽,“樓重……樓重……”她不管了,誰也別想攔著她,她就喜歡他,愛上了他,什麼天下什麼江山什麼洪德帝都特麼見鬼去吧!
她只知道,她今後的人生少了這個男人不成!
“我來了,丫頭……”他雙眸晶亮,輕撫她的背,下巴輕輕摩挲她的發頂,口中溢出滿足的喟歎。
“我不要跟別的女人搶一個男人!”額,話風怎麼突然變了?樓重垂眸仔細瞧了瞧,是他的丫頭沒錯啊!
“要是咱們成親生下女兒怎麼辦?你要吃她的醋嗎?”
“那就生兒子!”
“不行,兒子跟我搶你怎麼辦?”
“那……兒子女兒各生一個!”
“我看行……”樓重的雙眸亮晶晶的,一雙黑眸深邃不見底。
在孤家寡人面前談論這些真的好嗎?段少府尷尬的咳了再咳,無奈,兩人誰也不搭理於他,他無奈一笑,轉過身徑直找了個椅子遠遠的坐下,將空間留給他們。不知過了多久,傅雲杉猛然反應過來屋中還有一人,手一推,想從樓重懷中出來,卻被他抱著不松手,“放手!有人在……”
“沒人在……”合著他不是人?!段少府沒忍住嘴角的抽搐,被二人沒營養的對話弄的哭笑不得。
“樓重!”傅雲杉怒了,一腳踩在男人腳上,樓重跳起,如唱啞劇一樣啊啊叫著。
段少府別過臉,恨不得今天沒陪著來!“你夠了!”傅雲杉咬牙。
樓重果然老實了,黑乎乎的眸子眨巴了兩下,唇角勾起一抹魅惑的笑,傅雲杉一怔,臉上也盈滿笑容,樓重眼底笑意更深,伸手將她摟入懷中,擁著她走到床邊坐下。
“丫頭,跟我回家。”傅雲杉立即搖頭,“這裡守衛重重,我與小侯爺試過幾次,都不行!”
“段少!”段少府優雅起身,彈了彈衣袖上不存在的灰塵,“傅三姑娘放心瞧,她是誰?”
窗外立時躍進一個女子,身形玲瓏,黑眸溫柔如水,她伸手取下面上的面罩,輕輕福身,“傅雲杉見過六皇子,見過小侯爺,見過安寧縣主!”
傅雲杉瞬間瞪大了眼睛!這女子竟然跟她長的一模一樣!“這……”
樓重擁著她,眸底黑沉,“不過是以彼之道還之彼身罷了!由她在這裡幫你撐著,等皇甫司命發現她不是你的時候,你早已回了天啟!”
“以彼之道還之彼身?”傅雲杉皺眉,“什麼意思?”樓重便將假阿依朵派人易容冒充傅雲杉,讓大家以為她已經死了的事簡略說了出來,“你娘當場昏厥過去,紫菀她……”
“紫菀怎麼了?”傅雲杉心底一緊。
樓重歎息一聲,“紫菀受驚過度,抱著假屍體不松手,除了你和老九,誰都不記得了……”
“怎……怎麼會?”傅雲杉不敢相信,瞪大了雙眼,半響,抓了樓重的衣襟急問,“大夫……南幕,他怎麼說?”
“看機遇……”
傅雲杉的手頹然松開,淚水奔湧而下,“是我,都是我不好!是我害了菀兒!是我……”
“傻丫頭!”樓重心疼的將她摟入懷中,“這怎麼能怪你,誰都不想的!”“有人來了!”段少府警覺出聲,示意兩人止住聲音。
“娘娘,阿依朵姑娘來看你了,娘娘……”段少府朝那個面相似傅雲杉的女子使了個眼色,那女子立時慵懶出聲,“吵什麼吵?不見,皇上來了也不見,別吵我睡覺……”
竟是像足了十成十!門外傳來交涉的聲音,伴隨著腳步聲的遠離而歸於平靜。
幾人略松一口氣,段少府道,“事不宜遲,快走,趁著夜色,你們連夜翻牆出城。”
“好!這裡的事你也趕緊做下處理,隨後趕去遼東府,我在那裡等你!”段少府點頭。
“她……”傅雲杉看著那個面似自己的女子。段少府看了那女子一眼,那女子嫣然一笑,“姑娘放心,能得北涼皇帝專寵是多少女子渴盼不到的,我會將這份幸運保持的長長久久的!”她這麼說,傅雲杉反倒不知該說什麼了。樓重湊到她耳邊低語,“別擔心,她是段家養的死士,該怎麼做她更清楚。”傅雲杉不得不點頭。
如來時一樣,幾人踏著夜色,消失在天際。
寢宮內,司命突覺心口悶的難受,任太監執扇撲扇半天仍不開解,他穿衣起身,去了傅雲杉的寢殿,偷偷摸進臥室,看到床上熟睡的傅雲杉時,才松了一口氣。幾人出的皇宮,在一處城牆邊停了下來,段少府瞄了傅雲杉幾次,欲言又止。
傅雲杉想起她未入宮前,段少府的幾次試探,不由了然,“多謝小侯爺這段時間的照顧,傅雲杉感激在心。”
段少府一笑,“傅三姑娘客氣了。待他日,你與樓重成親,不要忘記請我喝杯喜酒,段某已知足了。”
“一定!”
樓重正瞥著段少府給他警告的一眼,不妨耳邊聽到這樣兩個字,呆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眼睛晶亮的如同天上的星光,“丫頭!”
傅雲杉看也不看他,朝段少府一抱拳,“就此別過,我們在遼東府等你。”段少府笑著回禮。
傅雲杉拉著樓重飛身上了城牆,朦朧的月色下,兩道人影如謫仙一般飛身而下。
牆外傳來某人喜悅的聲音,“你說要嫁給我!”
“我沒說!”
“你說了!我親耳聽到的!”
“你耳朵壞了!”
“丫頭……”
“樓重,你放開我……”
“不放不放,誰家也沒有吃到嘴的肉再吐出來的道理……”
“你這個無賴……唔唔……”
段少府會心一笑,仰頭看著天空披著一層紗的月色,忽然想起那年初遇,那抹俏生生立在車前的身影……眸中有一抹光華悄然而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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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篇章長度太長 所以分上下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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