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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大頭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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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姒錦 -【御寵醫妃】《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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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療天使勳章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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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22 17:58:24 |只看該作者
第099章 搶媳婦儿了——!!

    “晉王殿下駕到——”

    又是一聲唱響,驚飛了天空中的夜鶯。

    那“晉王殿下”四個字入耳,夏初七耳膜就鼓脹了。

    一瞬間,像被人抽干了骨髓。

    說來,不過只是一個名字而已,只是七日沒有見到他而已,只是一個長得好看會勾人能讓女人心向往之的男人而已……有什麼大不了?

    但她就是不爭她奶奶的氣,一股子扯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從心窩子蔓延,竟搞得血氣翻涌,就像下頭的血突然往腦門儿里鑽一樣,耳朵“嗡嗡”作響,整個人都要炸掉了。

    手心揪緊,她看向東方青玄。

    他卻只勾了下唇,對上面的錦衣衛吩咐了一個字。

    “迎——”

    絲竹聲停了下來,一排排燈籠照亮了道路。

    趙樽領了十來個侍衛,騎馬而至,冷冽的面上全是夜晚的風霜。

    水邊風大,鼓動著他玄黑色的披風,獵獵飛揚,正如他向來令人畏懼的强勢與威嚴。兩邊錦衣衛紛紛行禮,口呼“殿下千歲”。趙樽一直面無表情,直到見到東方青玄抱著夏初七從水中上岸,一張臉,終于黑沉如鐵。

    “殿下大晚上的找到這里來,有何見教?”

    東方青玄淺笑出聲,抱著夏初七的雙手緊了几分。

    而他懷里的姑娘,一身濕漉漉的像一只剛撈起來的水仙儿,羅裙高挑,露出兩截細白光潔的腿儿,唇儿淺抿,帶了一抹盈盈的笑意。香軟軟的身儿,細膩膩的腰儿,就那樣有氣無力的倚在他的懷里,小手緊緊揪住他的衣裳。兩個人相靠著的樣子,看上去像是有柔情無限,賞心悅目得如同暗夜紅梅枝頭掛著的一抹新綠,含香、含情、含媚、含了一縷芳香吹拂在每個人的臉上。

    ……即便是落湯雞,也是“激”得如此夠味儿。

    “嘶……啊……”

    有人在低低的嘆。

    大都督懷里抱了一個姑娘……

    要知道,抱了人家姑娘的人,那就是有肌膚之親了……

    “阿嚏——”

    被人圍觀的“落湯雞”腹中絞痛,冷風一吹,打了個大大的噴嚏。

    她聲音一出,高倨馬上的趙樽黑臉便是一沉。

    几步縱馬過去,他極快的解開身上披風,不等人走到,披風已然罩向了東方青玄懷里的女人。其勢極快,極猛,可東方青玄明顯不給他機會,只見他莞爾一笑,迅速側身一閃,那件黑色披風就要落下——

    “殿下好生憐香惜玉,可好像找錯了人?”

    趙樽眸如點漆,速度亦是快捷如電,不等披風落下,他飛身從馬上躍下,手臂一揮,身子便竄了出去,扯了披風便又往夏初七的身上蓋去。

    他動作目的很明確,不想讓她春光外泄,也不至于讓她凍著。

    可很明顯,東方青玄並不在乎,只抱著夏初七虛軟的身子,堪堪躲過,身影又一次掠出,躲開了趙樽,語氣帶上了淺淺的嘲意。

    “美人在懷,何不讓大家同睹?”

    眼看趙樽的臉又一次黑成了焦炭,東方青玄妖嬈的笑意更盛。雖說抱了一個人很是不方便,但他很懂得利用懷里的女人做武器來抑制趙樽,每一只甩出去的都是她白生生的兩條腿,激得趙樽眸子一片赤紅,額頭上青筋暴脹。

    “都滾下去——”他冷聲命令。

    “是。殿下。”

    不論是錦衣衛還是他帶來的侍衛,全都背轉過身隔開了距離,不敢看那旖旎的風情。

    人落在東方青玄的懷里,夏初七沒有什麼力氣。

    可她,也一直都沒有動彈。

    只是一雙半眯半開的眼睛,微微有些閃神儿。

    當然,作為一個現代人,露小腿露小腳,她完全沒有什麼感覺。

    只是有些詭異的,在那兩個男人斗得不可開交的時候,她卻突然想到了一個與這事情毫不相關的一個“奪子”故事——有兩個婦人都說那是她的儿子,結果爭執不下,就上了公堂。然而,那個昏庸的官爺卻驚堂木一拍,說既然你們兩個都想要儿子,不如就把這孩子給砍了,你們一人分一半得了,結果,那親生母親第一時間就放棄了……

    故事,咳,好像真的沒有關系啊?

    吐出几口嗆入喉嚨的水,她暈乎的腦子清醒了不少。

    看著黑眸灼火的趙樽,很是不明白,他今儿為什麼要來?

    東方青玄左躲右閃,笑得越是開顏,“殿下身手極好,只可惜,似乎顧及太多?”

    又是一輪攻擊沒有搶過人來,趙樽看著夏初七露在外頭白嫩嫩的腿腳和明顯濕透了的身子,眉頭皺了又皺,終于停下了與東方青玄玩“你攻我閃”的游戲。衣袖狠狠一拂,停下腳步來,攥住一雙鐵拳,單刀直入地低喝。

    “東方大人,把人交給本王。”

    東方青玄輕笑一聲,低頭看了夏初七一眼,那一顰一笑間,如同那江南水鄉里最為溫情詩韻的風,惹人沉醉,卻又讓人恨不得直接掐死了他才好。

    “不知殿下要青玄交什麼人?”

    趙樽面色沉下,極為難看,可冷冷出口也不過五個字。

    “本王的女人。”

    夏初七腹中疼痛如絞,額頭細汗密布,聞言仍是强打笑顏,彎出一抹嘲弄的笑容來,不咸不淡地掃了他一眼。東方青玄媚眼如絲,在她几不可察的顫抖身子時,好像才反應過來她不舒服似的,將如風留在原地那一件軟毛錦緞底的斗篷搭在她身上,將她整個儿往懷里一裹。

    “殿下,這是沒有你的女人,您的女人該是在誠國公府才對吧?”說到此處,感覺到懷里那小人儿身子似乎僵硬了几分,他笑得更加開懷了,“青玄懷里的,自然是青玄自己的女人。難不成殿下這是要橫刀奪愛?還是殿下您,總是對別人的女人感興趣?”

    趙樽手心微微一攥,唇角掛著一抹涼比夜風的冷意。

    “東方大人,不要逼本王。”

    “殿下說笑了,青玄為人最是和善,從來都不逼人。只青玄所言,句句屬實。您不是都看見了嗎?先前青玄正與心愛之人在水中嬉戲……”說到此處,東方青玄就著那柔媚入骨的笑意,低下頭來,嘴唇湊近夏初七的耳朵,唇角彎得更加妖氣。

    “嬌儿,你且說上一說,你是晉王殿下的女人嗎?”

    他那話風一傳入,激得夏初七的耳朵里像有小蟲子在爬似的。癢癢的,麻麻的,搔得她身上的雞皮疙瘩都冒了出來。借著船上透過來的燈光,她看向趙樽冰冷黑沉的面色,心里的別扭越發厲害。

    想到那“賜婚”、想到那“梅林”、想到那“洗膚蠟的訣竅”,一只只蜇人的蟲子就像鑽入了她心窩子似的,咬著,啃著,囓著,讓她覺得那疼痛比小腹里的絞痛,還要入骨入肺。

    身子虛弱得有些撐不住,她索性往東方青玄懷里一靠。

    別開頭去,垂下眸子,掩藏住面上的情緒,淡淡告訴他說。

    “大都督,我不識得他。”

    几個字,很軟,很柔,可被冷風寒氣森森地灌入趙樽的耳朵里,卻涼颼颼像腊月的空氣,頓時冷寂了他的眸子。同時,也氣得跟他一起來的元小公爺實在忍不住了,回頭縱馬過來,就想前去與東方青玄說道說道。

    “少鴻——”

    趙樽阻止了他,一個人紋絲不動。

    靜靜的,他看了一眼埋首在東方青玄懷里的夏初七,眸子幽暗而蒼冷。

    “東方大人,再賭一次如何?”

    像是想了什麼往事,東方青玄的眼波在火花下猶為瀲灩,遲疑一下,輕輕笑著,語氣飄悠地笑問:“這一次,又賭什麼?”

    往他懷里看了一眼,趙樽眉頭一蹙。

    “你輸,從此不許招惹她。你贏,本王拍馬就走。”

    “呵,殿下,三年前,你曾是青玄的手下敗將。今日你當真要賭?”淡淡淺淺的笑聲里,東方青玄意有所指的“三年前”一出口,卻讓夏初七明顯感覺到這兩個男人之間的異常情緒。

    三年前他們兩個人之間發生過什麼?

    或者說,這兩個男人又為了什麼而賭過?

    不等趙樽開口,元祐面色一變,已然急得不行。

    “東方大人,你他媽不要欺人太甚。”

    東方青玄莞爾,姿態優雅從容,不理會元祐的責罵,只是看著趙樽。

    “殿下,可考慮好了,還是要賭?”

    趙樽漠然的面色不變,似是考慮了一下,“既然東方大人如此自負能贏過本王。那麼,若是本王僥幸贏了,除了先前所提的賭注,還得再額外多一個條件才是,不知東方大人……敢是不敢?”

    大概每個男人都不願意輸掉面子。

    尤其在女人的面前,“敢是不敢”几個字的分量太重。更何況,東方青玄又是一個如此自負之人。他從未敗過,又豈會輕易認慫?微微一眯柔眸,他唇上笑顏如花。

    “殿下有此雅興,青玄自然奉陪。只不知道,陛下額外的條件是什麼?”

    調頭几步,趙樽“唰”一聲抽出馬鞍上配好的長劍,直指東方青玄。

    “本王大婚之日,東方大人你必須親抬彩轎。”

    原來他們所謂的打賭就是打架呀?

    夏初七微微眯了一下眼,想想大都督抬花轎的場面,唇角不合時宜的抽了抽,覺得肚子都沒有剛才那麼痛了。與她一樣,大概也是沒有想到趙樽竟然會提出這樣子的額外條件,東方青玄精致的面孔微微一怔,卻也是笑著應了。

    “能為晉王殿下大婚抬轎,是青玄的榮幸,自然不得不應。”

    “天祿——”兩個男人都准備比划了,不曾想,元祐卻是擔憂的湊了上來,小聲儿說,“這廝慣會使詐,功夫又深不可測,你……”

    “閉嘴!”

    趙樽沒有看他,手持長劍,迎風而立,整個人寂寂如華。

    “拔劍!”

    東方青玄的武功詭異莫測,真正看過他出手的人不多,從來只有他殺人,或者別人被他殺,基本很少有與人打斗的時候。三年前,太子趙柘娶繼太子妃東方阿木爾入東宮的前夕,趙樽與東方青玄曾經在山頂上打過一架,為了什麼沒有人知道,結果如何也沒有人知道。只是在那一架之后,兩個男人再無人情往來,即便再見面,亦是如淡水流過,不帶半分多余的情緒。

    往事如煙,東方青玄眸色沉沉,妖嬈的笑容卻依然如故,只淺笑說了一聲“好”,就小心翼翼的將被軟毛斗篷裹著的夏初七放在了河岸上的一個石墩儿下頭,低低笑了一聲。

    “嬌儿,看著本座是怎麼贏回你的。”

    他喊得很是肉麻,好像兩個人真有什麼曖昧似的。夏初七抬頭,見他的身影剛好擋住了趙樽,也不需要去掩飾什麼情緒了,白了他一眼,冷冷一笑,低低說,“不要說得這麼好聽,還不就是為了你自己勾當?不過我確實很好奇,三年前,你們兩個發生了什麼?反目成仇,因愛生恨,相愛相殺?”

    輕“呵”一聲,東方青玄抿了抿唇,自然沒有回答她。

    轉身,拔劍,他的動作行云流水,大紅衣袍在夜色下看上去賞心悅目。

    只聽見“鏗”一聲,繡春刀出鞘,冷然刺耳。

    一身玄黑的趙樽,如同冰山之上凝固了万千年的冰棱。

    一身紅袍的東方青玄,卻如同秋風飄飄中的紅葉,耀眼奪目。

    一眾身著甲胄的兵士,也都按捺不住心底里的好奇,紛紛在遠處觀戰。一張張興奮的面孔在夜色下瞧不分明,卻帶著一種與所有人一樣的期待。

    天上的月華慢慢升空……

    似乎也有興趣鳥瞰這一場罕見的人間“奪愛”。

    飛沙走路,草木紛飛,刀花劍影中,一黑一紅兩個身影纏斗一處,除了那尖利刺耳的武器“鏗鏗”聲會讓人打心眼儿里發顫之外,其實那一幕畫面,實在是唯美得緊。一下子呼嘯過來,一下子呼嘯過去,人與武器合一,發出的破空聲煞是激動人心。

    兩個男人在那里打得不可開交,作為一個被他們爭奪的“獵物”,夏初七很想說,為什麼就沒有人問問她的意見?

    而且,她大姨媽來了,正血流成河……

    到底是先看“比賽”,還是先叫停了他們,找個什麼東東墊墊?

    她眼珠子轉來轉去,一個人坐在地上,很是窘迫與尷尬。

    一開始東方青玄且攻且守,游刃有余,小有得意。可不過十來個回合下來,他臉色突變,眸底露出一抹詫異的光芒來。只覺得趙樽招招狠辣,招式變化越來越快。一個閃神之間,他紅袍的衣袖已然被削下了一截。

    他快!他更快。

    他招招如電,他式式如雷。

    唇角一彎,他再不敢輕敵大意,劈,斬,截,撩,挑,鉤,刺七字要訣,他如那紅云仙子翩翩起舞,臉上是從來不變的妖冶笑顏,而趙樽穿,抹,掃,點,崩,掛,云,一招一式亦如游龍出海,招式凌厲非常,面色卻如同凍結了千万年的冰川。

    “殿下好劍法,實在深藏不露……”

    東方青玄輕笑一聲,趙樽不答。

    夏初七看得眼花繚亂,感覺不出來太多的凶險,只覺得那兩個人打得起來實在好看得緊,就像她以前看過的武打片儿似的,你來我往,一殺一式,很有氣勢很有檔次很有派頭。

    好看。

    確實很好看。

    打下去,一直打下去,殺死一個少一個。

    她惡毒的想著,卻見趙樽一個劍花斜撩之后,東方青玄面色微微一變,右肘被他劍柄重重一點,人僵硬了一下,沒有再出招。而趙樽人已飛身退后兩步,穩穩立于當場。

    兩個人你看著我,我看著你。

    就這樣儿打完了?

    她愕然,卻見東方青玄先笑了,“沒有想到,青玄這些年,一直都看走眼了!”

    趙樽面無表情,臉上森冷得如同地地獄閻王。

    “當年,本王只是不想贏。”

    東方青玄一愣,面部肌肉微微跳了下,那攥緊的手指几乎入肉。

    “殿下好會說話。一言出口,挑筋入骨。”

    趙樽淡淡瞄了他一眼,不回答他的話,只淡淡看著他。

    “如此,本王可以帶人走了嗎?”

    東方青玄收回繡春刀,嘴唇不著痕跡地挽了一下。

    “那得看她願不願意了。”

    嘆了一口氣,夏初七想,終于輪到她了嗎?

    那個男人,為什麼自始至終都沒有想過,她會不會同意?

    他既然心里藏著別人,又都要娶別人了,為何還要來找她?

    哦對了,他要負責任。

    趙十九嘛,一直都是一個“勇于負責”的男人。

    這一回又是什麼?做侍妾?還是高升了,許她做側妃?

    捂著痛經痛得直抽搐的肚皮,她面色蒼白的看著一步步朝她走過來的男人,微微抿一下唇,覺得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他的臉還是那麼好看,輪廓清晰深邃,那一雙漩渦般會吸魂儿的眼睛,仍是深不見底的幽暗。暗得即便里頭寫滿了關心,還是顯得太過冷酷了。

    好像她沒有見過他開心大笑的樣子?

    都說不喜歡笑的男人,一旦笑起來,會格外的好看。

    不曉得他開心了會是什麼樣儿?

    腦子胡亂的想著,他腳下的皁靴終是停在了她的面前。

    抬起頭來,她看著他,撫了撫頭上的點翠步搖,給了他一個極輕松的笑容。

    “我穿女裝,好看嗎?”

    她沒有聽見他的回答,卻是看見他冷硬的臉又黑了一層。

    看來他是不喜歡她穿女裝的樣子呀?

    想想也是,一個吃慣了山珍海味的男人,又如何瞧得上農家小炒?哪怕她穿女裝再好看,又如何能比得上阿木爾的風情万種?

    可他媽誰讓他來的,來了還給她擺黑臉?

    她不爽了,撇了撇嘴巴,“你還來找我做什麼?”

    趙樽黑眸沉沉,盯了她半晌儿,嘴皮動了好几次才出口。

    “你的賣身契,還在我手中。”

    靠!夏初七眉梢挑高,肚子都被他氣得不痛了。

    “我說晉王殿下,不要太過分哦?做人留一線,日后好相見。”

    目光灼灼的盯住她,大概趙樽也深以為然,又重新說了一個理由。

    “你還欠我一百兩銀子。”

    一百兩銀子?聽他又提起銀子,夏初七磨了磨牙齒,惡狠狠地看著他黑氣沉沉的臉,心里莫名其妙的郁悶了一下。

    “行,一百兩是吧?我還給你就是了。”

    回頭瞥了一眼風姿妖嬈若有所思的東方大都督,她攤開了手。

    “大都督,借一百兩來。”

    東方青玄很是配合,笑顏如花,“沒問題,明日本座就會送到晉王府上。”

    一口卡在喉嚨口的惡氣下去了,夏初七抬起了下巴。

    “這樣如何?您沒事儿了吧?”

    趙樽喉結滑動一下,眉頭皺了又皺,像是很難開口,“我想吃玫瑰糕。”

    “……”夏初七面色一黑,挑高了眉梢,“殿下的胃口很好。只可惜,關我屁事呀?你家沒廚子嗎?如果你要雇佣我……”

    “如何?”他眼睛一亮。

    “對不起,老子沒空。”夏初七給了他一個“很遺憾”的表情。

    趙樽遲疑一下,又上前了一步,微微蹲身在她面前,“梓月還沒有醒。”

    這算什麼理由?夏初七覺得這個人說來說去都不在點子上,實在讓人懊惱得緊。想想,她那臉上的神色就更難看了几分。

    “晉王殿下,太醫院有良醫無數,不需要一個用青霉素害死人的家伙去治療公主吧?”

    她這話說得有些尖酸刻薄。

    可明顯又一次噎住了英明神武的晉王殿下。只見他俊臉黑了又黑,那一張據說很適合接吻的嘴唇動來動去,愣是好半天儿都沒有說出話來,直到在邊上“觀戰”的元小公爺搓著手都替他著急了,才聽得他突然長嘆了一聲。

    “阿七,我缺一個孩子他娘。”

    “……”

    無語地翻了一個白眼儿,夏初七覺得這個男人要是沒有抽風,那一定就是她抽風了。正准備反駁回去,卻突地感覺到下腹那惱人的熱流又涌出來一波。抿緊了嘴巴,她掃了趙樽一眼,不想再耽擱時間了,也不想再聽他的“理由”了,轉頭笑眯眯地看向東方青玄。

    “青玄,我們回去吧,我乏了。”

    一聲親熱的“青玄”,聽得東方青玄唇角一跳。

    “好!”不等趙樽說話,東方青玄就踩著兩個人之間的曖昧走了過來,慢悠悠的看向趙樽,“殿下,我看你還是不要再强人所難了,我這嬌儿願意跟了我,那自然是我比您更合她的口味,對吧?”

    “東方青玄——”

    趙樽直呼其名,一字一頓冷如利刀,可東方青玄卻笑得更自在了。

    “殿下,强扭的瓜不甜啦?您又何苦呢?”

    “我說,你們兩個以后再敘舊行不?”夏初七煩躁得不行,低低吼完了,又撩了東方青玄一眼,嬌聲俏語地說,“青玄,你抱我回去吧。我身子濕著,不好走路……人也,人也累得慌……”

    “樂意效勞。”

    東方青玄意欲過來,趙樽卻橫在面前紋絲不動。

    “楚七,別這樣……”

    看見向來高山遠水的晉王殿下臉上終于出現了一抹罕見的澀意,夏初七那郁悶了許久的心情短暫的舒服了一下,又沉了下去。

    看著他,她突然覺得無趣了,收斂住笑容,正色道,“殿下,你是不是真覺得我這個人很好騙,很好哄?或者說,是我一直以來裝孫子裝慣了,你就真覺得我是一個孫子了,想怎麼欺負我都成?”

    趙樽微微一愕,夏初七卻不給他考慮的時間,繼續說。

    “我承認我對你有那麼一點儿好感,所以我以前犯賤了唄?但人嘛,犯一次賤就夠了,哪里總犯賤呢?所以,我不管你對我是一時新鮮,還是責任感使然,我吧,那什麼……哎喲,反正老子也說不明白啦。總而言之,從那天起,我們兩個已經恩斷義絕了。麻煩你現在退后,揮一揮你高貴的衣袖,順便帶走一點儿節操,謝謝。”

    說完,她露出一個不達眼底的笑。

    趙樽面色卻黑如潑墨,在風中攥緊了雙手。

    “阿七……”

    看著他兩個的互動,東方青玄撫袖一笑,妖冶唯美繞了過來。

    “殿下,不是青玄不給你臉面,只是我這嬌儿——”

    他語帶譏誚的話還沒有說完,趙樽果然狠狠揮了一下衣袖,只是他那衣袖一揮,冷不丁就把東方青玄給推了開去。而他二話不說,將夏初七身上裹著斗蓬一扯,一把丟在了地上,又拿自己的披風將她攔腰一裹,便騰空抱了起來,踩著那軟毛斗篷就大步走向那匹直噴響鼻儿的大黑馬。

    “喂,你做什麼?”

    夏初七驚詫出聲儿,趙樽卻是根本不理會她,只把她往馬鞍上一放,接著自己也坐了上去,將她圈在懷里,朝瞠目結舌的元小公爺看了一眼,給了他一個“剩下的事交由你辦”的指示,大手拍一下馬背,便策馬而去……

    他的動作太快,在場的人還沒有反應過來,那一馬兩人已經走了老遠。

    眾人面面相覷,沒有人吭聲儿。

    氣息,凝結了良久良久——

    東方青玄眉目愕然,好一會儿才笑了起來。

    “有意思——”

    “確實有意思,可也與你無關。”

    元小公爺嘲弄地看了他一眼,“不過小爺看著大都督的樣子,真是閑得發霉了。”說到這里,他邪邪地笑看了他一眼,丹尾眼里掠過一抹笑意,對侍衛吩咐說,“都聽好了,回頭在小爺的后院里,挑几個顏色好點儿的小娘,給大都督送到府上去。”

    “是……”

    不等東方青玄做出回應,元祐長笑一聲,亦是策馬揚長而去。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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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意難平,小矯情

    “趙樽你放我下來——”

    風聲悠悠,馬啼得得,在寂靜的夜里顯得額外清晰。

    可這些,都不如夏初七崩潰低吼聲厲害……

    今儿之前,如果哪個告訴她說趙樽會干這種在大庭廣眾之下“搶人”的事情,打死她都不會相信。可如今他不僅干了,還干得這麼理所當然,干得這麼天經地義,干得這麼瀟灑自在,就像絲毫都不曉得自個儿的行為有多麼瘋狂似的,劫了她便是一路飛奔。

    她一開始是沒有那麼崩潰的。

    再怎麼說,她也是一個有素質有文化有涵養的新時代青年不是?她與趙樽講理了,什麼大道理都說了。可他不講理,不回答,不理會,典型欠捧的“三不男人”。任由她鬧她吼,他仍是不動聲色,一只手輕松地拽了馬韁,一只手緊勒了她的腰,就像聽著催眠曲儿似的,雙眼微闔,高冷雍容,一張時光都雕琢不去的俊朗容顏上,無半絲波瀾。

    人最生氣的是什麼?

    就是當你快要氣死的時候,可你的對手卻不理不睬。

    夏初七氣極攻心,前仇往事全都涌上了心來,想到他過去欺負她的種種,愣是新賬老賬全都一塊儿翻了出來,一顆心就像在油鍋里煎過一遍似的,煎一次,翻一次,翻一次,還煎一次,越罵越厲害,可怎麼罵都散不了氣儿。

    “趙樽,你混蛋——”她又罵!

    “趙樽,你到底還要不要臉了你?”她掙扎!

    “趙樽,你怎麼是這樣子的男人?玩不起了是不是?”

    “武力解決問題,欺負女人……無恥無恥無恥……”

    一個人表演沒有觀眾是很惱火的事儿,她罵得極狠,卻不知道自己的形象——嘴角微翹,眸子像嵌了半池泉水,瀲灩生波,長長的睫毛在月光下投下了一層薄薄的淺影,再加上她生氣罵人時不停抖動的肩膀,怎一個“孫二娘與美嬌娘的合体”了得?

    趙樽黑著臉沉默了許久,也不知想到了什麼,突地一抬手就扯掉了她頭上那支漂亮的點翠步搖,又使勁儿在她的腦袋上扒拔了几下,扯得她原本梳好的頭,全部披散了開來,在風中胡亂飛舞。

    王八蛋!

    好不容易美一回,她容易嗎?

    他怎麼就愣是見不得她好看一點?

    “趙樽,我得罪你家先人板板了……”

    生氣的從馬上轉身,她從背對他,變成了面對著他。原本准備好好收拾他一下,可他雙臂一合,在大鳥的奔跑中,兩個人貼得極近的身子就曖昧的摩擦了起來,再混合他低頭時噴灑的灼熱氣息,讓夏初七自食其果,一個不小心就嗆了一口唾沫。

    “咳咳……”

    怎麼這麼倒霉?她心里哀號著,重重的咳了起來。

    那人卻仍是不吭聲儿,輕撫著她的后背,一副淡定得波瀾不驚的樣子,讓她心里的惱怒啊難受啊懊惱啊沮喪啊……又上升了無數個層次。

    “我告訴你啊,你再不放我下去,我就咬舌……”

    咬舌自盡那是傻叉干的,她當然不會。可一句話還沒有說完,她怒火衝衝的臉就僵住了。她怎麼也沒有想到,那個僵硬得雕塑一樣的男人,會突然扣住她的后腦勺,就把她的話連同她的舌頭,一起給吞進了肚里。

    “唔……唔……”

    她面色脹紅,雙手胡亂地錘打他。

    他卻面不改色,堵住她的嘴,長驅直入。

    大概顯要得不夠過癮,吻了几下,他索性放開大鳥的韁繩,一只手攬了她窄細的腰,一只手扣緊她的腦袋,還把她外頭裹著的披風剝開,讓她濕漉漉的身子全部喂入他的懷里。一個帶著侵略的吻,長長久久不曾停下,就像是恨不得把她舌頭給吞掉似的,一波波刺激來得又快又有力,讓她的身子在他火一樣的胸膛熨燙之下,不爭氣的顫了又顫。

    她臊紅了耳根子,覺得簡直丟臉之極。

    “唔唔……”

    他吻她,她就打他。

    拼命的,拼命的打,把所有積累的怒火全都化成了拳頭。

    大鳥的速度慢了下來……

    它是一匹隨著趙樽南征北戰的馬,上過戰場,下過營房,極有靈性,就像知道它主子那點儿心思似的,為了不驚動背上正在上演火辣辣擁吻大戲的人,它悠哉悠哉地放緩了蹄步,姿態高貴優雅,卻平穩從容。

    親吧親吧親吧……

    它突然打了個響鼻……

    原諒它,背上節目太刺激了,它一時沒忍住了。

    可一個響鼻儿,動靜儿卻鬧大了。

    那兩個像是渴求,又像是交流的人,口沫相渡了良久都沒事儿,它這麼一咂乎,夏初七立馬就回過了神儿來,發現自個儿居然不知不覺就配合了他的親熱。一時間,又是惱恨,又是生氣,既是氣他,更是氣自己……眼看躲閃不過,她惡狠狠揪住他的肩膀,上了拳頭不見效,索性就上牙齒了。

    “嘶”一聲,趙樽唇上火辣辣的刺疼。

    他放開了她,黑眸深深,喘氣重重,“好狠的小婦人,謀殺親夫?”

    “滾你娘的大犢子……”

    橫著一雙大眼睛,夏初七一口氣差點儿沒有喘上來。

    “趙樽你憑什麼呀,憑什麼這麼霸道?”

    趙樽似是回味一般抿了抿唇,指尖輕觸了一下唇角被她咬破的地方,動作很緩,有節奏有韻律,輕松恣意的姿態,仍是一如既往的高華無雙。

    “爺只是幫你咬舌而已。”

    “……”

    看著他臉上蕩漾出來那一抹若有似無的淺笑,還有他語氣里“貓偷腥吃了魚”一般的愉快,夏初七心里的惱恨更甚。這個男人從來都是這樣,不管什麼事情都要穩操勝券。又狡猾,又可惡,還總是裝得這麼無辜,實在讓她恨不得掐死了他,就地儿埋。

    好吧,裝裝裝!我讓你裝……

    目不轉睛地看著他,夏初七不再掙扎,不再生氣。

    一個動作都沒有,只是看著他,一直看著。

    直到他狐疑地蹙起了眉頭來,她才淡然抬眸,緩緩一笑。

    “趙樽,你愛我嗎?”

    這句話換以前打死她都問不出來。

    可今儿被他給“强搶”了回來,還“强吻”了一回,又差一點丟掉了心。痛定思痛之余,她覺得有必須直接把問題給搞清楚,不再猜來猜去猜對方的心了。那誰不是說麼?很多時候,男人總會讓你覺得他愛上了你,其實他根本就沒有,而女人早已經愛上對方,卻死活都不說出口,這就是悲劇的成因。

    她問完了,自覺問題高大上,很有瓊瑤劇的意境。

    可趙樽蹙著眉頭,卻沒有回答。

    心稍稍沉了一下,她無奈的彎唇一笑。

    “看吧,我就知道是這樣的結果。趙樽,在你看來,是不是我與你有過肌膚之親了,就一定得是屬于你的了?你就不能容許我再有機會投入別人的懷抱了?我告訴你啊,我的觀點可不是這樣的。在我看來,我從來都是自由的,不是我這輩子就非得跟定你了,你明不明白?”

    他黑眸沉沉,像在思考,定定地看著她不說話。

    遇到這麼一頭大悶驢子,夏初七頗有些無奈。

    待再出口的時候,她的笑容里,又多出了几分悵然來。

    “行,我曉得我的觀點不符合時代特征,可能你無法接受。但這是實事,我不愛扯來扯去扯得煩。不如坦白了說吧,我要的感情分量很重,不論你是王爺,還是一個尋常男子,你如果是我的,就必須是我的,也只能是我的。我不容許欺騙,不容許背叛,不容許在有了我之后,我的男人身上還有別的女人的痕跡,不管是身,還是心。在感情上,我是一個有潔癖的女人,如果哪個男人要與我共度一生,其他事情我都可以依著他,唯獨在感情上,他必須按照我的愛情理論來與我生活。可懂了麼?”

    她說得那叫一個大氣磅礡,氣壯山河……

    昂首,挺胸,撩眉,翹唇,整一個她才是王爺的傲氣。

    可那人……仍是奇怪的看著她。

    她有些惱了,“趙樽,這些你都辦不到吧?所以,我們之間的代溝……”

    說到這里,她雙手拉開,比划了一下。

    那是一個長長的距離。

    “你的骨子里就是一個封建王爺,你需要你的女人絕對臣服,你需要你的女人仰望于你。而我……不求我的男人仰望我,卻希望與他平等。以前我以為我找到了那個人。可是經過這許多事,我算是看明白,傻叉了我。不過,這事儿怪不得你,歸根結底是我們兩個人的觀念不同。我理解你根深蒂固的封建思想,理解你的立場,同時,也希望你能理解我的思想,可以嗎?”

    趙樽眉頭快要蹙成“川”字了,到底還是開了口。

    “阿七,你到底在說什麼?”

    啥意思?她說了這麼多至高無上的理念,敢情他沒有弄懂?

    朝天翻了一個大白眼儿,夏初七這一回真想咬舌自盡了。

    “你不懂就對了。證明我們之間的代溝更大。我說的是人心。你的心,我的心,我們兩個人的心,都藏了太多秘密。更何況……你有你的意難平,我有我的小矯情。你不愛我,我也不會稀罕你。”

    “阿七……”趙樽黑眸緊鎖,像是考慮了很久,才抬手捋了下她的頭發,“爺不懂你說的愛是什麼,但定是會對你極好的。”

    好是什麼?

    好就是他要娶別的女人了,又來找她回去做侍妾?

    好就是明明他心里藏了別人,還要對她又擁又抱又親的,理所當然?

    媽的,她說了那麼多,難不成全是廢話呀,他沒入耳?

    猛一下揮開了他的手,她氣得鼻子上可以掛夜壺了。

    “晉王殿下,你的好,楚七受不起……”

    “再說一遍?”他臉又黑了。

    “我說我受不起,以前受不起,現在,將來更受不起……”

    “你那句話怎麼說的?”

    她一愣,“什麼話?”

    “欠吻……”他低低哼一聲,低頭就啃吻過來,端坐于馬上的身姿僵硬而凌厲,比起掙扎不停的她來,他反倒像一個受了委屈的人,强勢霸道地攻擊著他,與她身子緊緊糾纏。也親,也吻,也咬,也啃,低眸斂神間,根本就不容她扭動和閃躲。

    這個吻與往常不同。

    不是初嘗情愛時的欣喜和摸索,而是掠奪與强勢的搏殺。

    或者說,是兩種思想和觀念的搏殺。趙樽是個男人,是個大男人,是一個高高在上的王爺,也是一個征戰沙場而勇往無敵的戰將。他習慣了征服,習慣了掌控,也習慣了强勢,又如何容得他的女人拒絕?

    她越是抗拒,他越是興起。

    那吻,刺激得大鳥一個響鼻接著一個響鼻。

    “趙樽!你王八蛋吧你……”

    終于,在夏初七的吼聲里,一個帶著血腥味儿的吻結束了。趙樽雙臂緊了一緊,把她緊緊抱在胸前,與自己貼得很近,向來酷烈得沒有溫度的聲音緩和了不少,低低喚了一聲“阿七”,額頭抵著她的,嘴里冒出一句似滿足又似無奈的嘆息。

    “不鬧了好吧?”

    是她在鬧嗎?

    夏初七別開臉,僵硬了一下,也不知道想到了什麼,突然又仰頭看著他,詭異的笑著撫上他的下巴。也許他這几日沒有休息好,一向光鮮的俊臉上,添了一層淺淺的胡渣,摸上去有些咯手。

    輕撫了片刻,她學著電視劇的惡毒女人形象,嘰嘰嘲弄的笑。

    “爺,不是我想要與你鬧,只是今日,你確實來遲了。”

    “此話怎講?”趙樽眉梢挑開了。

    “意思嘛,意思就是……”故意托長了柔婉的聲音,夏初七突然輕笑了起來,“我已經是大都督的人了。就在你來之前……就在那水里面……我與他……嗯,還很是刺激呢……”

    她輕悠悠的說著,盡量讓自己的樣子看起來更加惡心一點。同時,也一眨不眨地觀察著他的面色。只見他目光沉下,像一頭飢餓時丟了鮮肉的大野狼似的,剜一下看過來,恨不得把她生吞活剝了,樣子極為駭人。

    可一瞬后,他眸中陰霾又散開。

    “阿七不許胡亂玩笑,這種話怎可亂說?”

    很顯然,他是不相信嘍?

    夏初七下意識垂下眸子,避開他灼灼如火的視線,這才抬手,握住了他的,然后輕輕放在自己腰上,一點點往下,頭卻是高高的昂起,直視著他那一張永遠雍容高冷的臉。

    “爺,你難道還不了解我的為人嗎?我向來是不看重這個的。好,你要是真不信,親自檢查一下唄?看我的裙子就曉得了……我裙子上頭,還留有落紅呢……”

    她說得極慢,唇角帶著笑。

    “爺,你要是不介意……不如就趁現在看看?”

    她看著他,看著他目光一寸寸破碎,整個人像被雷劈了似的,一動也不動。

    那一張她以為永遠都不會為任何事情而變色的臉……

    終究還是變了!

    翹起唇角來,她火上澆油,痛並快樂著,“喲喂,您干嘛要這樣看著我?在我們那里,男女之間若是互相喜歡了,做這個事情沒什麼大不了。當然,也不一定要喜歡,大都督長得那麼好看,又風情万種,魅力實在讓人很難抵擋呢?再說了,我那麼討厭你,總得找個男人來填補一下心虛的空虛吧?”

    “楚七……”

    他突然一把抓住她的手,緊緊拽住,力道大得像是要把她骨頭捏碎。

    “你好大的膽子!”

    夜下的空寂世界,四周安靜得很,夏初七几乎能聽見他氣得磨牙的聲音,可吼完了這麼一句,也沒有見他再說出其他什麼話來。看上去,他是真信了。在這樣一個貞操大過天的時代,趙樽這樣的一個王爺,不可能不在乎女人的名節吧?

    生氣吧!憤怒吧!

    這樣子散了就好,到底她沒有死得那麼難看。

    怎麼算,這也算是掰回了一局,沒有那麼被動了。

    忽略掉心里那一股子抽搐,她靜靜的昂著頭,看他在夜色中散著幽光的眼,莞爾輕笑著,又去拉他仍然緊緊攥住的手臂,“生這麼大的氣呀?不必要不必要,爺,我們到底還是開心的好過一陣子嘛,何必搞得大家都不愉快呢?天下間,沒有不散的筵席。往后,我們都各自好好生活,可好?”

    趙樽月下岑寂的面孔,深幽難測。

    那一鼓一鼓的喉結,像是受了某種刺激,不停滑動。

    可他裹著她的雙手仍是很緊,一點儿也沒有要松開的意思。

    丫的,逼她放大招儿呢?

    眼圈也有點儿燙,夏初七心情也激動了起來,心髒跳動很快。可她向來干脆,不喜歡啰里啰嗦反復糾纏,既然決定了要與他一刀兩斷,做事就要做絕,快刀斬亂麻才是女漢子所為。

    伸手探入懷里,她很快掏出一個荷包來。

    “諾,這是那晚你結的頭發……不必留著了。”

    說罷她伸手就去拔他的劍……可劍拔一半,她的手卻被趙樽給死死拽住了。她試著抽了一抽,卻動彈不得,不由有些惱恨的抬起頭來。正想出口罵,卻見他一臉受傷的樣子。

    “阿七……”

    向來高在云端的晉王爺,姿態仍是雍容華貴。

    可眸底那一閃而過的脆弱,卻逃不過月亮的眼睛。

    “阿七,爺……可以不介意。”

    他低低的聲音,在夜風之中回響。

    眼前像有無數的烏鴉飛過去,夏初七瞠目結舌,不可置信的看著面前這個一瞬間就好像從閻王殿里走了一遭回來的男人那一張竭力保持著平靜的黑臉,覺得一定是自個儿的耳朵狂亂了。

    要不然,怎麼會聽見他說“不介意”這種話?

    咽了一口唾沫,她語氣也有點儿艱難,“放手。”

    “不放。”

    趙樽眸子很沉,聲音喑啞,卻低笑了一下。

    只是那笑聲,顯得格外詭異和滄涼。

    “阿七,這不算什麼大事。”

    “我……這還不算大事?”夏初七以為自個儿見了鬼,使勁抬手在他的眼前晃了一下,“晉王殿下,你還要不要節操了?”

    “節操?”趙樽眉頭一跳,像是沒有反應過來,“阿七你總說節操,節操究竟是什麼物件?”

    不知是想哭還是想笑,夏初七看著他,嘴唇狠狠抽搐一下,“你不懂節操麼?也是。節操是我有,而你沒有的一種東西。”說罷她淺眯著一雙眼儿,故意往自個儿身上瞄了瞄,用肢体語言暗示他,“節操”是與“貞操”差不多的玩意儿,要“節操”的人,就應該在乎“貞操”。

    于是乎,那位爺便鑽入了她的陷阱里。

    “那爺不要節操也罷……”

    噗嗤一聲儿,夏初七咯咯笑了出來。

    對了這種逗弄古人的樂子,她向來很喜歡,忍俊不禁的笑著,果然分泌不少的“多巴胺”,連帶心里那些陰霾都好像消散了不少。笑了一陣,見那位爺仍是嚴肅的板著臉,皺著眉頭,一臉明媚的憂傷,她才反應過來,這番情形之下,似乎不應該笑得這麼開懷才對?

    一個失貞的女人……不都得大哭麼?

    扁了扁嘴巴,她干咳兩聲儿,苦著臉,又斂回了神色。

    “殿下,你看我如今已經這樣子了,你又何必自降身價……”

    “閉嘴吧!”

    他冷冷打斷了她的話,接著,她只覺身子一輕,已經被他給打橫抱了起來,而那一晚上打了無數個響鼻的大鳥,了然的疾馳了出去。她郁悶的低吼,他卻什麼話也不說,只有噴灑在她面上的呼吸,越發灼熱,越發潮濕,像是心里火氣已然憋到了某一個極點……

    媽呀,不會惱羞成怒,要把她宰了吧?

    她心里刺了一下,“你帶我去哪儿?我可都和你說清楚了啊,千万不要因愛生恨,殺人滅口,毀屍滅跡什麼的呀……”

    以為他不會回答,不曾想,他卻是應了。

    “外頭風大,回去再說。”

    ……

    ……

    趙樽向來說一不二,辦事效率極高。

    可他說的“回去”,卻不是那個富麗堂皇的晉王府,也不是夏初七熟悉的任何一個地方,而是離貢院不遠的一處僻靜小院儿。

    看著面前這清淨的大院子,夏初七抱著雙臂,皮笑肉不笑的問。

    “都說應天府的爺們儿都喜歡在外面置宅子養女人。果不其然啊。爺,您這宅子里的夫人呢?怎麼沒有瞧見出來迎駕啊……”

    回來的路上,趙樽一直沒有什麼情緒。不論她如何挑釁,他都像沒有聽見似的,當然這句話,他還是沒有什麼反應,只是稍稍皺一下眉頭。

    “這是鄭二寶的宅子。”

    “啊”一聲,夏初七挑了挑眉梢。

    看不出來二寶公公還是一個有銀子的太監呢,能在京師置這麼大的宅子。

    只可惜,二寶公公這宅子里,不要說女人,連一個丫頭都沒有。看起來像是已經空閑了好久,明顯鄭二寶他也沒有回來住過。

    想一想,她更詭異了。

    “為什麼帶我來這儿?”

    趙樽淡淡瞄她一眼,“晉王府人多眼雜,不方便。”

    不方便……

    確實不方便。

    可既然這麼不方便,又做什麼非得把她弄回來?難不成她現在混得連做他侍妾的資格都沒有了?他准備置一所宅子,把她養成外室,一輩子做他見不得光的女人?

    冷哼一聲,夏初七心里更不暢快了,“我說殿下,你方不方便是你的事儿。能不能不要强人所難?我一個人在哪里都很方便。尤其如今跟了青玄,那就更方便了。瞧瞧看,這是什麼?”

    掏出那一枚錦衣秘諜的令牌來,她得意的在他面前一晃。

    “看出來了吧?我可沒騙你……我與青玄,那是感情極好。”

    趙樽蹙了下眉頭,眸底多了一絲郁躁之氣。

    可他卻不搭她的詞儿,而是說了一句風馬牛不相及的話來。

    “今日更深了,你暫且住下,明日再送你去誠國公府。”

    誠國公府?

    激靈一下,夏初七心里隱隱有一絲期待浮了上來。

    “我去誠國公府做什麼?”

    趙樽微微一個愣神儿。焦頭爛額了一晚上,他似乎現在才反應過來問題的矛盾點在哪儿似的……怪不得有“聰明一世,糊涂一時”的說法。在敵人面前,晉王爺面對千軍万馬而不懼。在朝堂風云里,晉王爺也可翻手是云覆手是雨,可偏偏今儿晚上對付一個手無寸鐵的小女子,他一次次束手束腳。

    目光落在她的臉上,他突然一抿唇。

    “阿七是在生氣,氣爺要娶景宜郡主?”

    氣個毛線……?

    可說不氣吧,更是毛線。

    夏初七見他的回答與料想的不一樣,唇角便諷刺的翹了起來。

    “關我屁事!只不過你記好了啊,別打什麼鬼主意,我是我,你是你,我們楚河漢界,互不干擾,你少來管我的閑事……今儿我先借二寶公公的地方洗個澡,舒服一下,明儿再走。但明儿開始,你我橋歸橋,路歸路,少來找我……”

    聽她劈里啪啦說了一堆,趙樽緊皺的眉梢卻緩和了不少。

    “等你先洗好,爺再與你說吧。”

    大概為了方便她與趙樽“暗度陳倉”不被人發現,這個大宅子里的下人都被提前遣走了,不僅如此,就連常年跟在趙樽身邊的鄭二寶和陳景等侍衛都不見蹤跡。可宅子里該有的東西,卻一樣都不少,甚至還有好些她穿著極為合身的女裝,一律都是新做的。

    夏初七身上濕透了,粘糊糊的特別難受,沒有去考慮那許多,只知道她洗身子的水是趙樽給澆的,換洗的衣服也是他拿過來的。舒舒服服的享受了一把“七星級”的超級待遇,她憋悶了一晚上的心情,好了不少。

    管他娘的!

    今朝有水今朝洗,今朝有覺今朝睡!

    等她把身子收拾妥了出來,只見趙樽慵懶的倚在一張花梨木美人榻上,正拿了一本書慢慢的在翻。他似乎也匆匆擦過澡,墨一樣的長發散開著,外袍松松垮垮的系著,露出里頭一件月白色的里衣來,樣子沉穩高貴,在燭火照耀下帶出來的影子,都比那張精致的花梨木美人榻還要美。

    只可惜,夏初七沒心思欣賞。

    “晉王殿下,天儿很晚了。”

    趙樽看著她,揉了一下額頭。

    “是,天要亮了。”

    “那就對唄,你還不回去?”

    “再過一個時辰,就得上朝了,不回也罷。”

    想想這是人家二寶公公的地盤儿,她沒有辦法去攆人走,夏初七撇了撇嘴巴,無所謂的淡掃了他一眼,“算了,我在外間找個地方將就一晚上,晚安。”

    “阿七……”

    她聽見他喊,卻是不答,腳步走得更快。

    可這廝今儿就像抽風了一樣,霸道的手段一次又一次。

    不等她走出多遠,腰上一緊,整個人就被他摟了回去。

    “大晚上折騰啥呢?你放手——”她是真的生氣了。

    趙樽嘆了一口氣,攬她過來坐在腿上,圈住了不讓她動彈,才將先前如何准備把她“偷梁換柱”成為誠國公元鴻疇的女儿,再“瞞天過海”地嫁入晉王府為妃的事,揀要點與她說了一遍。一直聽得夏初七一愣一愣的,那心底像坐過山車似的,一會儿甜,一會儿傻,一會儿美,一會儿澀。一會儿覺得像真的,一會儿又覺得解釋不通。

    她眼睛里,全是疑惑,“可你為什麼不告訴我?”

    趙樽眸中若有流光,“如果爺告訴你,你會同意嗎?”

    “……”她會嗎?當時應該是會的。

    可這會儿嘛,她卻沒有辦法再說出口。

    心里的困擾太多,不是一句話兩句話就可以抵消得了的。

    “好。我相信你說的這個,可是——”窩在他溫暖的擁抱里,夏初七挺直著腰身,定定的看著他,然后一字一頓,慢慢出口,“我心里的疑惑太多了,你可會全都告訴我?”

    “可以說的,爺自然會說。”

    什麼叫可以說的?夏初七眉梢一橫,語氣沉下。

    “太子爺的死,與你有沒有關系?”

    “沒有。”

    “你事先知不知情?”

    遲疑了一下,趙樽像是壓抑著某種情緒,終是點了頭。

    “知情。”

    想到趙柘那一張溫暖帶笑的面孔,夏初七心里一酸,語氣又尖銳了几分,“呵,那你為什麼不阻止?或者說,你也想要他死?死了你才好娶他的遺孀?”

    趙樽剜她一眼,目光很涼,“爺阻止了。卻沒……成功。”

    彎了下灼灼的眼,夏初七察言觀色,眼睛還是有些熱。

    “梅林中的人……是東方阿木爾?”

    她問得很快,生怕慢一點,就沒了勇氣。

    肩膀僵硬了一下,趙樽目光幽暗深遠,卻是點了一下頭。

    “是她要殺太子爺?為了你?還是為了她自己?”夏初七冷笑一聲,說話就像竹筒倒豆子似的,一串串向趙樽砸了過去,“獨守空閨這麼些年,她實在耐不住了吧?想想也是挺慘的,頂著一個太子妃的名號,這輩子只怕都不敢再找男人了。除非,她找的那個男人有那麼大的權力,能讓世人都住口,能為她改寫歷史,能讓她母儀天下。要不然,她這輩子身上都得刻上太子趙柘的名字,永遠做一個寡婦。喲喂,想想好醉人,晉王殿下,你是不是覺得她很可憐?”

    “沒有。”

    “沒有呀?那你為什麼不把殺太子的人揪出來?”

    “阿七……”他沉吟著,輕撫她的后背,“這些事沒你想的那麼簡單。”

    “那有多復雜,你告訴我?”

    “可以不問嗎?”

    “為什麼不能問?”夏初七眉頭挑高。

    “你只需等著做晉王妃就好。其余的事,讓爺來操心。”

    又是一個狠瞪,夏初七使勁翻了一個白眼儿。

    但她這個人雖然尖酸刻薄又毒舌,卻也不是不通情理的女人。如果在意一個男人,就得允許他保留一些私人的空間和秘密。興許,那個東方阿木爾,就是他想要保留的秘密吧?畢竟被人“橫刀奪妻”的往事也不太光彩,大概晉王殿下說出來也會覺得丟臉?或許這件事,還牽扯著更大的朝堂爭斗或者陰謀?

    亂七八糟的猜測著,她想了想,換了一個話題。

    “那你喜歡她嗎?”

    趙樽嘆一口氣,搖頭,“阿七,不是你想的那樣。”

    不管是哪樣都好,只要他親自搖了頭,她心里就舒坦。

    “好,那我再來問你,我膚蠟的洗淨方法,你為何要告訴她?”

    “嗯?”趙樽微微一眯眼,仔細看了看她劉海下面還沒有遮去的疤痕,大拇指伸過去摩挲了片刻,聲音淡然地說:“你與爺之間的事,爺怎會告訴別人?阿七你也太看輕爺的節操了……”

    “啊哦”一下,夏初七臉上的嚴肅差點崩盤。

    丫還真是活學活用啊?這麼快就領悟了節操的真諦?

    他一嘆,“等到了北平府,就不必辛苦了,遮與不遮,都不打緊。”

    斜斜彎著眼看他,夏初七不太相信世上有不看重臉的男人。

    “當真不在乎?”

    “那是自然。”趙樽面色不變,云淡風輕地順著她的頭發,“物以稀為貴,爺看過太多美人,反倒覺得丑的更打眼……”

    “……”

    說來說去,還是丑唄?

    暗自磨了磨牙齒,她拍開他的手,卻愣是怎麼也想不明白,她的“個人訣竅”怎麼就會被東方青玄給知道了呢?于是乎,她懷疑的目光,又上上下下的掃向趙樽,一臉的不相信。趙樽拍拍她的臉,剜她一眼,也是若有所思。

    “那日,禁衛軍搜過晉王府,難道是……?”

    寧王趙析逼宮的事儿,夏初七還不知道。等趙樽把那天發生的事情說完,她才恍然大悟一般,像是找到了理論依據,“這麼說來,是他們查到了我用來洗疤痕的藥物,分辨出了藥物成分?不對啊,即便知道,為什麼連洗的步驟都如此清楚?”

    她自言自語的說了几句,想想又搖了搖頭。

    “不過也怪我,太不謹慎了,或許真就被有心人看去了。錦衣衛的秘諜為數眾多,說不定你晉王府里頭,一堆堆的全是……”

    如今,她只能找這麼一個解釋了。

    可趙樽納緊了她,“爺懷里,不就有一個?”

    他戲謔的語氣,讓她緊繃的情緒松緩了一下,而他干燥的大手,也讓她僵硬了几日的身子暖了一些。靠在他身上,她好几次張口想要告訴他,其實與東方青玄之間沒有啥,可見他也沒有表示出特別在意的意思,又有點儿心有不甘。

    算了,惡心惡心他得了,誰讓他瞞了她這些,還瞞得這樣苦?

    打了一個大大的哈欠,她雖然覺得這得來不易的相處,讓人有點儿舍不得,但想想開日方長,還是不得不開口,“爺,你有沒有聽過一句偉大的至理名言?”

    “嗯?什麼?”他問。

    “瞌睡來了,必須睡。”她狡黠的眨巴一下眼睛。

    “好。”看著她,趙樽像是極力壓制著什麼,輕輕圈著她,“爺抱進去。”

    “啊喂,不必了吧,我自個儿能走。”

    他低頭看她一眼,“反正已經這樣了,又有什麼關系?”

    看著他一雙深不見底的眸子,夏初七突然間反應過來。

    這貨以前不碰她,因為她是個處儿,他覺得應該珍惜她,把美好的第一次留到新婚之夜,不想壞了她的名節。如今這般,她說與東方青玄“有染”了,瞧他這意思是反正她都已經是一只“破罐子”了,索性就把她給“破摔了”?

    嘛嘛咪也……

    她家大姨媽還在呢,怎麼能與他同房?

    不對,就是大姨媽不在,她也不能讓他睡了。

    然而,一個謊言要若干個謊言來遮蓋,果不其然。

    輕咳了一下,她撇嘴,“我不習慣。”

    “阿七不必害羞,多几次就習慣了……”他目光灼灼,樣子堅定,動作仍是那麼强勢,說罷也不容她再找借口拒絕,攔腰將她一抱,便往內室里走,嚇得夏初七激靈靈一個冷戰,渾身汗毛都豎了起來,拼命地折騰著捶他身子。

    “不行不行,我今儿不舒服……”

    打著打著,也不知道打到了哪里,他突然一皺眉,“嘶”了聲儿,夏初七拳頭頓住,仔細看他表情不對勁儿,這才小心翼翼地探手去摸向他的胳膊。之前在馬上時,他穿得厚實不覺得,如今他穿得薄了,明顯能感覺出來他胳膊上有包扎過的痕跡……

    她大吃一驚,“你胳膊怎麼了?”

    趙樽臉色微微一白,卻是沉下了眸子。

    “無事。”

    無事就有鬼了。

    夏初七冷哼嗤之——

    在她的堅持之下,趙樽無奈的放了她下來,又坐回了花梨木的美人榻上,由著她褪去了外頭那件黑色的衣袍,而里頭不過一件月白色的單薄里衣,在她的折騰之下,那扎傷的胳膊上已經隱隱滲出了血痕來。

    “你腦殘嗎?手上有傷,我打你都不會反抗的?”

    “爺叫你不鬧,可你還鬧?”

    “……”

    怎麼好端端的她剛剛從奴隸翻身做了將軍,只一會儿的工夫,又變成了小奴隸?不僅句句話都全成了她的錯不說,還得坐在小杌子上為他察看傷口,就像他家的奶媽似的,真是毫無人權可言。

    眼儿一瞪,她冷冷命令。

    “脫掉!”

    趙樽嘴唇微微一抽,卻是不搭話,配合地褪去那件單薄的里衣,光著精實的上身坐在美人榻上,由著她專注的在傷口上看來看去,只斜睨著一雙深不見底的眸子問。

    “可還入得阿七的眼?”

    “對于一個醫生來說,傷口都一樣,入什麼眼?”

    “爺是說,爺的身子。”

    耳朵燙了一下,夏初七飛快的瞄他一眼。

    “……要不要臉?”

    晉王爺高山遠水,自然不會回答這麼沒底線的問題。夏初七懶得與他斗嘴皮子,垂下眸子來,避開他的目光,將先前孫正業包扎過的紗布又重新整理了一下,才嚴肅的說。

    “等天亮了,得去找人,重新上一次藥。”

    “你不就是醫生?”

    “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懂不懂?”

    他那一刀扎得很深,雖然經過孫正業几天的治療,可傷口還是有些紅腫,尤其今儿又被她狠狠“摧殘”過,更是顯得有些刺眼。當然,作為醫生,夏初七真的是看多了傷口,可偏偏他是趙樽,他身上的傷口確實更容易“入眼”。抿著嘴唇,她把心里頭那些不爽都丟到了腦后,嘮嘮叨叨地又念了好一會儿。

    “阿七很是關心爺?”

    她冷冷一哼,小心翼翼地重新纏著紗布。

    “職業道德。”

    他抿著嘴巴,不吭聲儿了。

    又悶上了?該不會還在想她“失貞”的事儿吧?

    夏初七莞爾一笑,又往他胳膊上摁了摁。

    “傷口怎麼弄的?”

    趙樽眉頭擰緊,想了想,才望向她,“不小心扎到的。”

    一聽這話,夏初七頓時就黑了臉,“晉王殿下功夫那麼好,‘玩個刀耍個賤’也能往自個儿的手臂上捅。你是當我傻子呢,還是侮辱你自個儿的智商呢?”

    看著她水汪汪的一雙眸子,趙樽抬手撫了下她的頭。

    “阿七不必擔心,不影響爺的本事……”

    拖長了曖昧的聲音,他意有所指地挑了一下眉,“天快亮,睡去?”

    小臉儿“唰”的一下沉了下來,作為一直“破罐子”,夏初七這會儿特別無奈。可看看趙樽嚴肅又正經的臉,她總覺得也許是自己誤解了他。說不定人家真就沒有那個心思,只是單純的想要陪她去睡覺,就像上次那樣?

    “先說好,睡就睡啊,可不許胡來?”

    她瞪了他一眼,把外袍丟給了他就准備起身。可就在扭頭那一剎,她突然發現自個儿剛才坐過的杌子上,有几點明顯的紅紅痕跡……

    完了!

    她說“落紅”不能落到現在吧?

    就算他沒有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走路嗎?哪能會不知道葵水與落紅的差別?

    呸呸呸,這不是罵自個儿嗎?

    身子僵硬了片刻,她又尷尬又窘迫,就像上輩子第一次來事儿搞髒了椅子怕被同學瞧見一樣,心髒“怦怦”亂跳著,“啪”一下,又一屁股坐了回去,扯出一個尷尬到極點的笑容,迎上了趙樽狐疑的眸子。

    “爺,你看這天儿快要亮了,睡也沒意思,不如我給你按摩下頭?你小憩一會儿?”

    她突如其來的殷勤,讓趙樽眯了眯黑眸。

    “阿七不是說乏了?”

    “哎,我再乏也不如您的身子貴重,不如您來得緊要啊?來吧來吧,您今儿奔波一天了,閉一會儿眼睛,我給您摁摁,不是一會儿還得上早朝嗎?”

    想了一下,趙樽終是點了頭。

    “好。”

    吁!見他懶洋洋地躺了回去,又配合的閉上了眼睛,夏初七才暗暗松了一口氣。調整了一下那張倒霉催的小杌子,她坐近了一些,手搭在他的額頭上,偷偷瞄了他好几次,見他那眉頭一直皺著沒有松開來,不由嘆了一口氣,認真地按了起來。

    快睡吧,快睡吧……

    她默默地念著,手上力道不輕不重,輕柔舒爽。

    很快,他似乎真覺得舒服了,眉頭松開了。不一會儿,他眨動的眼睫毛也緩了下來,呼吸慢慢開始變得均勻,就像一個無害的大孩子般,舒舒服服的睡了過去。

    丫的啊!

    他倒是舒服了,可累死她了。

    可誰讓她自找的啊?

    原來想讓別人不舒服,前提是自個儿更不舒服。

    收回手來,夏初七甩了甩手,視線落在他的臉上。

    這貨長得可真好看!

    尤其那兩片飽滿有型的唇……

    今天它可折騰了她好久,她要不要趁機報復一下?

    舔了舔嘴角,她心里滿是偷偷做壞事儿的興奮。當然,最主要還是那兩片儿確實太有誘惑力了……真就是傳說中最適合接吻的那一種吧?要不然,為什麼她就這樣偷偷看著,也覺得心髒跳動得快了起來,一張臉滾燙?

    對,必須親回去。為了女人的尊嚴而戰。

    亂七八糟的找著借口,她深吸了一口氣,又屏緊呼吸低下頭去。

    接近了,全是他身上撩人的氣息,撞得她頭暈腦紅……

    狠狠的,她往那唇上啄了一下。

    看著他躺在那里一動不動,任君“欺負”的樣子,她心里舒坦了。

    爽!

    終于輪到老子輕薄你了吧?

    她得意的抱著雙臂瞪了他一眼,端著那張染血的小杌子,躡手躡腳的出去了。

    身后的美人榻上,趙樽慢吞吞的睜開了眼睛……

    “陳景——”

    話落,一個黑衣人影儿“嗖”的飄入了室內。

    “殿下,有何事吩咐?”

    撫了撫被她偷親過的唇,趙樽眯眼,聲音沉沉。

    “回頭告訴元祐,他情聖的招牌被爺砸了——”

    像撞了鬼似的,陳景高大的身子僵硬在當場……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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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22 17:59:11 |只看該作者
第101章 許婚!

    把那沾了血的小杌子洗干淨了,夏初七回頭尋了一間臥房,倒下去裹著被子就睡。可原以為自己困得緊了,睡下去才發現,並不怎麼好睡。

    一個人腦子里想的事情太多,離周公的距離也就更遠。

    除了大姨媽來了身子不太舒坦之外,她有些擔心接下來的事情。

    沒有想到,一場中和節,好像不僅打亂了所有事情的節奏,也破壞了她原先的計划。傻子找到了,可太子卻死了。她不是晉王府的良醫官了,也不是駙馬爺了,卻變成了誠國公府的景宜郡主,就快要許給晉王做正妃了。

    這些事情轉變太快。

    快得她認為還得需要一點時間去消化。

    而且今儿她對趙樽撒的那個謊,往后她該如何面對趙樽和東方青玄呢?如果她隨了趙樽去北平府,又該如何為魏國公府的人平反?實際上,嚴格意義上說來,夏楚的事情與她無關。可大概占著這個身子太久了,也因了一些夏楚殘留的記憶時不時的困擾她,她越來越覺得,夏楚的事,就是她的事。

    搔著腦袋,想著“家國大事”,很快她又走了神儿,思維不知不覺被牽引了回去,想到了被趙樽霸道地抱上大鳥飛奔時的感受,想到了當她告訴他自己已然失身給東方青玄時,他目光中那破碎的情緒,也想到他在掙扎之后說出來的几個字——他說不介意。

    真能不介意嗎?后世的男人都介意,一個封建王爺卻不介意了?

    亂!腦子亂死了!

    她不知道什麼時候睡過去的,次日天儿蒙蒙亮的時候,她醒過來一次,感覺到趙樽靠近床榻時的腳步聲。可他進來了,卻沒有動她,只是俯身看了她一會儿,替她掖了掖被子,又輕手輕腳的出去了。

    老皇帝太過勤政,几乎每日都要上朝。

    天儿還沒破曉,皇帝要升殿了,內侍鳴鞭。

    “啪啪——”

    那鞭聲,在空茫的宮殿中,能傳出去好遠!

    王侯公卿、文武百官各具朝服,從奉天門外依次入內。

    文官在東,武官在西,按品級各自站立。

    奉天殿那金鑾寶座上的人威儀無比,丹樨之下,一左一右站了兩例錦衣衛,只等那鴻臚寺官員一唱入班,文武百官便一水儿地跪下叩頭,口中山呼“万歲万歲万万歲”。

    這便是帝王的威嚴。

    一個國家,不管在老百姓看來是風調雨順還是災禍連年,在朝堂之上,永遠都沒有小事。如今大晏朝國力强盛,四方的附屬小國都來朝貢,今日有人來請旨立后,明日有人來請旨封王,諸如此類的雜事越來越多。尤其這些日子以來,整個朝堂都在為了“立儲”一事風起云涌。

    自從太子歿后,老皇帝御案上關于立儲的奏疏都快要堆成山了。死的人死了卻是清靜了,可活著的人還會永遠為了權利無休止的爭斗下去。為了各自的利益,王公大臣們各執一詞,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陣營和立場。

    一句話形容:暗流涌動,衝激摩蕩,軋轢不已。

    這不,剛喊“奏事”,魏國公夏廷德便出例了。

    “啟奏陛下,自大晏立國以來,陛下承天景命,外息强敵,內捍黎民,任賢任能,擇善擇勇,成就了這万世不拔之基業,使天下百姓得見亙古太平之景象,實乃天命所為,我主大才。只如今,益德太子歿去,國無儲,必有禍啊。還請陛下早日為大晏設立儲君,以安天下黎民之心。”

    搞政治的人,動不動就扯天下黎民,這是常態。

    聽著他唏噓,奉天殿上卻沒有人露出半點儿感動來。

    洪泰帝撫著龍椅的手,微微滑動了一下。

    “夏愛卿以為,哪位皇子可堪大任?”

    夏廷德是趙綿澤的老丈人,又是洪泰帝的親信,自然懂得這其中的玄機,一見老皇帝發問,他“誠惶誠恐”地跪了下來便啟奏,那面上的表現,就差聲淚俱下了。

    “陛下,如今江山穩固,海內初定,正是國家需要修生養息的時候,需要寬厚仁義之君。老臣以為,皇長孫寬厚大度,頗有益德太子遺風,且從不與人為惡,是綿延國祚的不二人選……”

    洪泰帝微微點下頭,正准備說話,朝堂上又是一聲。

    “陛下——”

    大著嗓門出例說話的人是梁國公徐文龍。

    這老徐家本是老皇帝的勛戚,徐文龍的母親是老皇帝的親姐姐,他爹早前曾跟著老皇帝打過江山,得封為梁國公,可卻無命享福,死在了戰場之上。這徐文龍也算是子承父業,驍勇善戰,早年間打北狄西戎曾經立功頗多。除了世襲梁國公爵位之外,老皇帝又給他加封為太子太師。徐文龍為人向來雷厲風行,自然見不得趙綿澤那種軟綿綿的皇孫做儲君。所以一直以來,他都是趙樽最有力的支持者。

    一聲大吼完了,他大概發現失儀,左右看了看,又尷尬的趕緊跪下。

    “陛下,魏國公他一派胡言,他說什麼如今江山穩固,需要修生養息,要仁厚之君來治國?豈不是說陛下您不夠寬厚,不夠仁慈?再者說,魏國公口中所指的皇長孫,臣下不知道是指哪一位?”

    夏廷德被他當庭搶白,老臉通紅。

    “梁國公,臣下何來污損陛下之意?你不要血口噴人。”

    徐文龍不理會他,只繼續看著洪泰帝道,“況且,從古到今,臣下從未聽說過隔代傳位,根本就沒有先例祖制可遁……”

    夏廷德還沒有說完,那吏部尚書呂華銘卻站了出來。

    “啟奏陛下,微臣以為,陛下乃千古一帝,沒有慣例,沒有規矩,陛下就不能自行立規嗎?梁國公的意思,難道是指,陛下不能與三皇五帝一爭高下?”

    徐文龍惱了,大步向前,“豈此有理!呂華銘你唱反調是吧?推背圖天機示警顧是不顧?天下黎民的感情顧是不顧?皇次孫年紀輕輕,即沒建功,也沒立業,如何擔得起這江山重任?所以陛下,依臣下所見,晉王殿下威德皆有,才品無雙,百姓稱頌,臣民拜服……”

    “梁國公!”不得他說完,夏廷德截住他的話,出口反駁,“梁國公您剛才說隔代傳位沒有先例,沒有祖制。那麼請問您,立嫡是正統,還是立庶才是正統?庶子繼承大統,也是沒有先例吧?”

    “你……”

    夏廷德又是一句,“再說了,世間之事,以訛傳訛的多了去了,流言蜚語是有心人所為,還是真有其事?!哼,這種事,恐怕只有你梁國公才會信以為真!陛下堂堂天子,豈會因流言而不顧立嫡的規矩?”

    “夠了!”

    几個一品大員當庭爭吵不休,實在不成体統。尤其這樣儿的爭吵,几乎每天都會上演一遍,有的時候還會從朝上吵到朝下,呈愈演愈烈之風,這讓端坐龍椅上的洪泰帝臉色很是難看。

    “是朕馬上要死了嗎?你們如此爭論不休?”

    “微臣不敢……”

    “臣不敢……”

    見几個人紛紛跪地請罪,洪泰帝冷哼一聲,“好了,立儲之事,朕自有定奪,定會參考各位臣工的諫言。我大晏江山得來不易,在吸取前朝教訓的同時,該變通的時候,也得變通。此事,容后再議!”

    說罷,不待殿下的眾人反對,他話鋒一轉,突然又說,“立儲之事可以慢慢來,可眼下朕卻有一事,須早早解決才好。依朕之意,還是要把朕的皇子們都分封各地,各為藩王,不知諸位臣工可有異議?”

    這個念頭老皇帝早就有了。

    只是以前一直沒有實行,可自打趙樽將去北平府,北平那邊儿的晉王府開建,各位皇子們也都蠢蠢欲動了。老皇帝有十几個儿子,不是誰都能繼續皇位的,所以能去封地做一個藩王,對于大多數皇子來說,其實那是極好的選擇。在封地上,藩王就是老大,不需要受那麼多的節制,何樂而不為?

    老皇帝一提議,朝堂上馬上有人反對。

    “陛下三思,分封藩王並非良策,藩王一旦坐大,后果不堪設想……”

    不等那人說完,洪泰帝的眼中已有惱意,“依你的意思,朕的儿子們全都居心不良?都會結黨營私,都將各自為政,都會帶了兵來京師篡奪朕的皇位?”

    洪泰帝向來最懂得平衡朝堂和駕馭臣工。

    一軟一硬,一硬一軟,他拿捏十分到位。

    所以他的話一說完,殿上頓時就鴉雀無聲。

    王候公卿們都微微低下頭,不敢再去看座中之人。

    當然,這些能在朝堂面見皇帝的人,就沒有一個是傻子,洪泰帝只說給儿子們分封去各地做藩王,卻沒有說孫子怎樣安排,他的語氣很容易聽得出來,儲君之位,他還是屬意于趙綿澤。

    但事到如今,即便他是皇帝,反對的人多,他也不好直接下旨立儲。

    不得不說,趙析之前布的那個局還是很牛的。

    如果沒有趙綿洹的出現,洪泰帝一意孤行要立趙綿澤為儲,還是能有祖制依據的,還能得到很多人支持的。可如今活生生跑出來一個趙綿洹來,他才是真正意義上的皇長孫,嫡長孫,卻偏偏又是一個傻子。

    于是乎,這個局就僵在了那里。

    洪泰帝不得不顧及王公大臣們的看法,可王公大臣們也清楚地知道,老皇帝並非一個舉棋不定的人,一旦他決定了的事情,很難再更改。不過,立儲是國家大事,不僅關乎到社稷命運,更重要的是,也關系到臣子們未來的人生命運,乃至他們家族的命運,只要老皇帝還沒有下旨,都會想要抗爭一下。

    下面的人脊背生汗,暗暗揣測,洪泰帝卻又緩和了語氣,“諸位臣工為了大晏社稷日夜操勞,忠言進諫,朕心甚慰。不過此事朕意已決,無須再提了。還有立儲之事,朕以為朕一時半刻還死不了,如今又有皇次孫綿澤為朕分憂,朕還能再撐過十年二十年的,容后再議吧。”

    “退朝——”

    帝王有帝王的威嚴,洪泰帝本又是一個讓人琢磨不透,城府極深的皇帝,他的話說到這里,事情就算是結論了。立儲之事容后再議,對于各個陣營的人來說,其實也都沒有輸贏,人人都還有希望。

    可越是如此,私底下的暗流就越是凶猛。

    洪泰帝退出奉天殿之前,又特地吩咐內侍叫留了几個儿子和孫子一起去謹身殿里等候。末了,他又喚了崔英達來,差人去秦王府請“身体不適,不便上朝”的秦王趙構一起到謹身殿見駕。

    ……

    ……

    謹身殿。

    崔英達將泡好的參茶遞到了洪泰帝的手中。

    “陛下……”

    “嗯。”微微闔著眼,洪泰帝揭過茶蓋子,吹了吹燙水,輕抿了一口,才抬起眼皮來,看著面前叫過來的几個皇子皇孫,突然放下茶盞,重重一嘆。

    “今日朝堂上的事,不知你們做何想法?”

    趙綿澤首先跪了下來,“皇爺爺春秋鼎盛,我父王又剛剛故去,孫儿認為立儲之事,確實不必急于一時。而且,孫儿以為,孫儿才能不及十九叔,孫儿身份,也不及二叔,實在難當此重任……”

    他靜靜的說完,面上表情真誠,殿內一瞬就安靜了下來。

    好半天儿,都沒有旁的人說話。

    洪泰帝皺著的眉頭松開了,擺手讓趙綿澤先起來,想了想,忽然又轉頭看向趙樽,“老十九,你以為如何?”

    趙樽上前施禮,淡淡道:“儿臣一戒武夫,實在不宜參政!”

    “這里都是一家人,談談看法。”

    “儿臣沒看法。”

    他永遠都是這樣儿,清風冷月,不卑不亢。

    洪泰帝目光微微一閃,盯了他一眼,點了點頭,像是考慮了一會儿,才皺著眉頭又說,“今日兵部尚書謝長晉上了一奏,朕原本是要在朝上議上一議的。但考慮了一下,還是決定先私底下問問你的意見。謝長晉上奏說,老十九你不日就要前往北平府,如今北狄那邊戰事不絕,為了便于兵部調兵行事,應當收回你手中兵權……”

    停頓一下,他不再說下去,只淡淡看向趙樽。

    若有若無的掀了下唇角,趙樽面不改色,“全憑父皇定奪。”

    嘆了一口氣,洪泰帝臉色微微一沉,“這個謝長晉啊,就是性子急躁得緊。如今南方有旱災,北方有大雪,周邊小國又屢有侵犯,朕以為有老十九在軍中坐陣最是能穩定軍心,彈壓敵寇。不過,謝長晉聯合了諸多老臣一起呈情,堪堪陳述此中之緊要,朕一時也不好駁了他……尤其這關乎兵部的差事。朕用人,就不能疑,他們上奏多次,朕也不好再裝聾作啞……”

    趙樽心中了然,看著洪泰帝,淡然拱手。

    “父皇所言極是,儿臣就要去北平府就任了,正想向父皇請辭。如今剛好,兵符已上交,儿臣也可以賦閑在家操辦大婚之事了。”

    “那……好吧。”

    很顯然,洪泰帝等的就是他這麼一句話。

    “從既日起,金衛軍三大營的調遣之權就還回兵部吧。另外,謝長晉還請旨說,魏國公夏廷德神勇無雙,可擔此重任,朕也深以為然。所以,把金衛軍交到魏國公之手,老十九你盡管放心。不過你且記牢了,你仍然是朕的神武大將軍王,一旦國家有難,外敵興兵,還得你親自披掛上陣才是……”

    洪泰帝面帶微笑,聲音和暖,說了一大通撫恤的話,可趙樽面色始終淡然,無可,無不可。但是,在場的人卻是都知道,在這立儲的關鍵時候,洪泰帝這麼做的目的,不一定完全因為忌憚趙樽,卻一定是在為趙綿澤增加砝碼。誰不知道那魏國公夏廷德是趙綿澤的老丈人,把天下兵馬之權交給他,那不是明擺著為了給趙綿澤立儲助力嗎?

    人人心中都有一盤棋,卻都是照得雪亮。

    有人自然會唏噓,替趙樽不值。自古以來,飛鳥一盡,良弓必藏,享福之人都不是打天下之人。當初,在大晏遍地蒼夷,四方烽煙的時候,趙樽他是領天下兵馬的神武大將軍。如今大晏處處沃土,歌舞升華,他成了神武大將軍王,多了一個“王”字,卻失去了調兵之權,空有一個頭銜。

    父父子子,君君臣臣,這是世上最糾結的一種關系。

    然而,失去了兵權,趙樽仍是清風般高華,面無表情,就像根本就不在意。

    正說話間,有小太監來報,說秦王殿下來了。

    秦王趙構是老皇帝的第二個儿子,也是張皇后所出嫡子。

    如果從兄死弟繼的祖制來說,太子趙柘是長子,他死了按順利便該是皇二子秦王趙構繼儲位。可趙構這個人吧,雖然是宗人府的宗人令,朝廷一品大官,掌管著皇族屬籍的事務,可宗人府實際並不是要害部門。加之趙構此人又從小体弱多病,更是常常抱病不上朝,似乎有意無意的一直在避開朝中風云,也並不見他與哪個兄弟太過交好,所以雖然有人提議應當立他為儲,可他本人卻似乎沒有半點儿意願。

    人很快宣了進來——

    趙構約摸三十六七歲的年紀,瘦得仿若一根風中竹竿,面色蒼白,陰涼憔悴,一看就是久不出門的樣子,從殿門口走進來都是顫顫歪歪,讓人生怕他被謹身殿的風給吹跑了。

    “儿臣叩見父皇,父皇万安!”

    洪泰帝看他一眼,為他免了禮,因他身子不好,還特地給他賜了座。才先問了他這几日身子如何,為何沒有入宮看望母后云云,最后終是問到了趙析在宗人府里的情況。

    提及逼宮篡位的趙析,那趙構言辭之間頗為遲鈍,每一個問題似乎都要考慮良久才回答,看上去就不像是一個睿智的主儿。

    “回稟父皇,老三他很是乖順,在宗人府里每日就,就寫寫詩,寫寫字……不,寫寫經書,說是要懺悔,為大晏江山祈福,嗯,還有,還有要為父皇和母后祈福……”

    他唯唯諾諾,停停頓頓,一板一眼的說著。

    一時間,洪泰帝卻沒有了聲。

    好一會儿,他才又看向趙構,“他果真如此?”

    趙構點頭,“儿臣不敢欺瞞父皇,老三他確實是誠心悔過,還有,還有那個,儿臣看他被奪去了封號,怕宗人府里的人欺著他,特地,給他安排了人……侍候著……”

    眾人原以為洪泰帝找了趙構來是為了探探風,隨便找一個機會就給趙析台階下。一來畢竟是他的親儿子,二來張皇后這些日子病得重了,總是想念儿子。

    可誰知道聽完了,洪泰帝卻面色一沉,冷聲道:“你到是會做爛好人,朕讓他去宗人府,不是去享福的,是讓他去受罪的。回去趕緊給朕把宮人都撤了。敢逼宮篡位,朕怎能輕饒了他去?”

    “是,是父皇。”

    趙構面色嚇得蒼白,趕緊從椅子上下來,跪伏在地上。

    “儿臣知錯,儿臣有罪。”

    他這頭剛剛說完,洪泰帝還沒有吭聲儿,外頭那傳令的小太監又急匆匆進來了,一臉的蒼白。

    “陛下,皇后娘娘她……不好了……”

    “何謂不好了?”

    “娘娘她吐了好多血……”

    一聽小太監這話,洪泰帝當場摔了茶盞,發作了。

    “太醫院的一群酒囊飯袋,朕要砍了他們,通通砍了……”

    這些日子以來,張皇后的身子一直不爽利,以至于向來勤政的洪泰帝都縮短了上朝時間,有的時候還會把政事也搬到坤寧宮去辦理。

    不得不說,少年夫妻,老來伴,這話一點不假。

    男人嘛,年輕的時候風流,又貴為天子,愛慕年輕女子,后宮有無數的寵妃那簡直就是板上釘釘的事情。作為他的結發妻子,這張皇后打十四歲跟了洪泰帝起,卻几十年如一日,不妒不焦,性格溫厚,要是哪個妃嬪有了身孕,還會親自照料著,那賢名確實是遠播在外。

    洪泰帝以前敬她重她,但是在她生病之前,他卻也如大多數的男人一樣,除了例行的宮中事務,基本上不怎麼會記得他這位發妻。

    然而,張皇后這身子每況愈下,尤其自太子病逝,三子逼宮篡位之后,她就再也沒有起過床。這一下,洪泰帝卻是慌起神來,几乎日日都往坤寧宮跑。

    人的貴重在于即將失去,即便他為帝王,也是如此。

    大概也是這個時候,他才發現,舍不得這跟了他一輩子的老妻。

    說砍太醫的頭,當然不會真就砍了。

    這會子的坤寧宮忙得不可開交。

    宮女太監嬤嬤們來來去去,而那個為張皇后主診的太醫院江太醫的額頭上一直在冒冷汗。見到老皇帝隨了几個皇子進來,當場跪了下去。

    “陛下,臣無能。”

    洪泰帝大發雷霆,踢了他一腳。

    “你是無能,就該把你拉下去剝皮抽筋……”

    “陛下……”病榻上的張皇后顫顫歪歪的喊了他一聲,阻止了他動怒,喘了好几口氣,才道,“江太醫已經盡力了,是臣妾這破身子不爭氣,不要累及了旁人。我這再將養將養,等天儿回暖了,也就好了。”

    洪泰帝坐在她床邊上,嘴唇動了好几下,終于哼了一聲,握緊了她的手。

    “皇后你不要說話,少費些力氣,朕自有決斷…”

    張皇后艱難的眨了眨眼睛,“陛下饒了江太醫吧?”

    “好。”洪泰帝無奈地嘆了一口氣,顧不得儿孫們都跟了過來,握緊了張皇后的手,“你說什麼就是什麼,朕都依著你。”

    張皇后面上微微一澀,有氣無力地道,“陛下不能這樣說,你是君,臣妾是臣,是臣妾聽你的才是。”

    看著老妻蒼白的臉,洪泰帝突然間想起一件往事來。在他第一次廣納后妃的時候,曾經問過張皇后的意見,當時,張皇后也是這麼給他說了一句。如今再聽來,他眼眶一熱,竟感觸不已。

    “皇后,老鼠再大,也怕貓。”

    張皇后怔愣了一下,苦笑不已。

    “想不到,陛下還記得。”

    “那是自然,朕都記得……”那是他人生的第一次洞房,洞房之夜,他也是如此告訴他的妻子,他是老鼠,他是貓,老鼠再大也怕貓。只不過,四十年前,他的面前是一個嬌羞不已的美嬌娘。如今,鳳榻上躺著的女人,卻已經半白了頭發,留下一臉的滄桑和暗黃。一時激動,他的手有些顫抖。

    “皇后,你就是朕的貓。”

    張皇后重重一咳,“陛下,孩子們都在呢,不要失了君儀。”

    “何謂君?何謂臣?在這坤寧宮里,你是他們的母親,是他們的奶奶,是朕的妻子,都是一家人,哪來什麼君君臣臣之理?”

    這几句話說得很是讓人唏噓,先前才在大殿上耍了一通威風的老皇帝,如今坐在張皇后的床上,似乎又成了尋常人家的丈夫和父親。可惜,張皇后聽了,也只是淡淡的笑著。面上恭敬有很多,卻不見半分出自真心的感動。帝王之家的夫妻情分,就是如此,她或許曾經期盼過很多,但几十年下來,那顆心恐怕早就已經死了。

    “陛下,臣妾還有一事相求。”

    張皇后咳嗽几聲,拿過宮女手中的水漱了漱口,又在老皇帝的攙扶之下,顫顫歪歪的請旨。

    “皇后你說。”洪泰帝點了下頭。

    一眾人都以為張皇后會趁著這個機會為趙析請命,卻不曾想,她吭哧了几聲,卻看向了一直默然而立的趙樽,喘著氣道,“陛下,這些孩子,一個個都是臣妾看著長大的,如今他們大多都已娶妻生子,臣妾唯除就放心不下老十九……二十好几的人了,屋里還沒個暖心的人。”

    “是,朕知道,不是許了誠國公家的女儿了嗎?”

    “陛下,雖說老大剛剛大喪而去,不好娶嫁,但臣妾想,天道難,事易變,不如早早擇個好日子,替老十九辦了吧?臣妾怕,怕再晚了,瞧不到老十九家的孩儿了……”

    她說得很慢,每個字都像喉嚨里在扯風箱扯出來的,極為艱難凄惶,直把洪泰帝聽得眼圈都紅了,默默地撫著她的手臂,重重一嘆。

    “皇后,這些事朕都知道,朕雖然老了,卻不糊涂。你好好將息著身子,不要操心儿孫們的事,等你把身子骨養好了,養得跟朕一樣結實了,朕再帶你去看看朕的大好江山……這些年,朕實在委屈了你……”

    愴然的搖了搖頭,張皇后很是固執的看著他。

    “陛下,你先答應臣妾。”

    事實上,跟了他這麼多年,張皇后也難得固執。

    洪泰帝皺著眉頭,拍拍她的手,“好,朕答應你。”說罷他回頭看向秦王趙構,“老二,你回頭找欽天監擇個日子。老大不在了,你身為二哥,又是宗人令,管著宗族的婚嫁之事,該把這些責任擔起來,為你弟弟好好籌備大婚。”

    趙構誠惶誠恐,趕緊跪下,“是,儿臣遵旨。”

    張皇后像是滿意了,蒼白的臉上露出一些笑容來,隨即又道。

    “陛下,臣妾還有一個請求。”

    洪泰帝有點受不住她像交代遺言一樣的語氣,聲音頗為低啞。

    “皇后你說。”

    張皇后重重一嘆,“陛下,你先答應臣妾,臣妾才敢說。”

    這樣的請求有點强人所難,尤其是對于一個帝王來說。可洪泰帝沉默了一下,心知他這個皇后不會有太過分的請求,總是處處為他著想的,所以,到底還是點了頭。

    “好,你說什麼,朕都依著你。”

    “臣妾謝過陛下——”

    張皇后撐著身子就要起來,卻被老皇帝給阻止了。見拗不過他,張皇后也就罷了,只是半坐起來靠在枕頭上,又重重咳了一回,才向趙樽招了招手。

    “老十九,你且上前來。”

    趙樽目光淺淺一眯,看著她蒼白無力的樣子,喉結微微滑動了一下,才慢慢走過去,蹲在她的床前。

    “母后……”

    張皇后笑了起來,笑得臉上皺紋加深,嘴巴兩邊都起了深深的褶皺。

    “老十九,母后當年對不住你,如今想要彌補給你。”

    趙樽眉頭一皺,“母后,何出此言?”

    “咳!咳……!”張皇后重重的咳嗽著,又喘著氣低聲道,“當年,那東方家的女儿原本是母后親自為你挑選的媳婦儿,論才,論貌,論心性,她都可與你匹配。可天意弄人……如今老大他去了,那東方家的女儿也是個命苦的孩子,母后聽說,這几年,她都不曾為老大侍過寢……”

    斷斷續續的說到這里,洪泰帝的眉頭已經皺了起來,殿下眾人驚覺她要說什麼,也都覺得不妥當,目光里露出驚詫來。可張皇后卻越說越激動,更加喘了起來,眸子里已經有了淚水。

    “老十九,母后不懂國事,但在家事上,母后還是以為,應當以儿孫們的幸福更為緊要,如今陛下已經答應了。母后就把那東方家的女儿,許給你做側妃可好?”

    她一語即出,殿中嘩然——

    ……

    ……

    宮中大事儿連連,夏初七卻半點都不知情。

    醒過來之后,她出得臥房的門,才開始認認真真地打量這個宅子。也不曉得鄭二寶那死太監貪污了多少銀子,這宅子雖然不算特別寬敞,卻顯得小巧別致。院子里花木扶疏,優雅而不張揚,換到后世的說法,這里的裝飾處處都是“小資”味道,從視覺上看不算奢華,卻極有風情。

    她披散著頭發,伸了一個懶腰,哼著小曲儿,就准備在園子里四處轉悠一下,享受這一份難得的清靜。可剛走沒多遠,就見到廚房的方向鑽出來兩個人。

    其中一個不是別人,正是本應該在晉王府的梅子,還有另外一個丫頭,兩個丫頭捧著個托盤,正竊竊私語地說著什麼。一邊儿說,一邊儿笑著走了過來。

    打了一個響指,夏初七扯了扯過長的裙擺,笑著喊。

    “也,小梅子,你怎會在這儿?”

    梅子一見到她,頓時笑逐顏開,加了小跑過來。

    “楚七……”

    剛喊出兩個字,她就拍了拍嘴巴,笑嘻嘻的道,“奴婢錯了,奴婢參見景宜郡主。”

    一腦袋的黑線儿在飄,可被梅子這麼一提醒,夏初七突然又恍覺自個儿如今是一個“多重身份”的人。想想實在太過復雜,竟然有一種身肩無數重擔的感覺。夏楚要讓她報仇,夏初七想要自由,東方青玄要她做秘諜,趙樽要她做景宜郡主,而且她還是趙綿澤等著娶的嫡妻……

    好大的壓力!

    扯了扯嘴角,她皮笑肉不笑的搖了搖頭,又望向梅子邊上那位看上去年紀稍稍長點儿的姑娘,“這位姐姐是?”

    那姑娘微微低頭,請了一安,“奴婢是爺差了來侍候郡主的。”

    夏初七微微一挑眉,“你叫什麼名字?”

    那姑娘又是福身而下,“奴婢以后是郡主的丫頭,名字應當郡主來取。”

    看著她的樣子,是一個沉穩大方的姑娘,想來趙樽是怕她去了誠國公府用不習慣那里的人,這才先給指了人過來侍候吧?“果然有媽的孩子像個寶啊!”她用詞不當地感慨了一句,仔細一盤算,眼睛陡然一亮。

    “你就叫晴嵐吧!”

    “情,情郎?”

    “對呀,就是情郎——晴嵐,情郎……真好!”

    那丫頭額頭青筋突突一跳,趕緊跪下,“奴婢不敢,爺會殺了奴婢的。”

    夏初七莞爾一笑,走過去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膀,無所謂的笑。

    “放心啦,要殺人的話,他一定會先殺我,定然殺不著你的。”

    晴嵐沒有敢反駁,雖然才是二月入春時節,她卻覺得好像入了夏,脊背上汗水連連。想想一個堂堂的郡主,整天“情郎情郎”的喊,可怎生得了?

    不管她們怎麼想,夏初七向來我行我素慣了,眼珠子轉悠了一下,嘻嘻笑著,又看見了她們手中的托盤。仔細嗅了嗅,聞到了一股子藥香味儿,不由得有點儿詫異。

    “咦,這是什麼東西?”

    梅子趕緊笑眯眯的回答,“爺說郡主受了些風寒,特地差了我倆過來,給郡主燉的烏雞湯,說是讓郡主補補身子……”

    夏初七湊過去揭開蓋子,更加仔細的聞了聞,不由眯了眯眼睛。

    風寒?可這烏雞湯里面加的全是補血活血的藥材呀?

    趙十九腦抽了吧?

    不過想想也好,她剛好大姨媽來了,昨儿又泡了冷水,喝這個東西正合適。

    回屋去美美的喝了烏雞湯,她覺得整個人都暖融融的,舒服得緊。打發那兩個小丫頭自己玩去了,她一個人躺在趙樽昨晚上躺過的美人榻上,懶洋洋的翻看著他的書,不知不覺之中,那書終于把她給看了,落在了她的臉上,而她呼哧呼哧的又睡了過去。

    趙樽一入屋,看見的就是這番情形。

    眉頭緊緊一鎖,他輕手輕腳地走進來,拿開她臉上的書,將邊上的薄毯輕輕拿過來,就要給她蓋上,卻見她突地睜開了眼睛,打了一個哈欠。

    “回來啦?”

    趙樽放開薄毯,滿臉都是不悅。

    “下次不要把人都打發了,睡著都不知道。”

    “誰說我不知道?你一碰我我就知道了呀。不像某些人……”想到昨儿晚上才“輕薄”過他,夏初七得意地挑了挑眉,可話衝口一出,又被她咽了回去,也不說破,自以為很得瑟的換了話題,“怎麼沒有去營里嗎?這麼早就回來了?”

    “閑著也是閑著。”

    神情復雜地凝了她一眼,趙樽沒有仔細解釋,淡淡地說,“既然醒了,就走吧。”

    “去哪儿?”

    “誠國公府。”

    一撇唇,夏初七躺下去撒賴,“我還沒有考慮好呢?”

    “嗯?那我們慢慢考慮……”

    趙樽低低啞啞的說著,雙手撐著那美人榻的邊沿,就低下頭來,將她重重壓在了美人榻的軟墊上,不輕不重地啃起她的唇來。夏初七嘴里“唔唔”几下,終是閉上了眼睛,享受起這難得的淡然時光。

    吻了許久,直到快要喘不過氣儿了,她才伸手去推他。

    “不要了……都是口水……討不討厭……”

    “爺還要……”

    她身子微微發熱,扣住他的手,羞臊的說,“我說不要。”

    “那可由不得你。”趙樽聲音低低的,帶了一點儿濃重的喘意就又吻了上去,直到那只手不知不覺就撫上了她領口上的盤扣,才突然驚覺了一般,喘著停了下來,伸手將她一抱,把她環在自己身上,就大步往外走。

    “外面已經備好馬車了,這一次先饒了你。”

    腦袋不輕不重的靠在他的肩膀上,夏初七嗅到他身上傳來的輕幽淡然的香味儿,不由得滿臉通紅,只覺得身子被他抵得難受,不由煩躁的拿手去拔。

    “硌著我了……注意儀容!”

    “……”

    低頭看她一眼,趙樽眸色加深。

    “一百兩。”

    “做什麼?”夏初七挑高了眉梢,“又想來誆我銀子了?欠你那一百兩,我還沒還上呢。”

    趙樽回頭看一眼身后的美人榻,呼吸加重,語氣里帶了一抹難熬的嘆息,“要麼就給爺一百兩,要麼爺就再把你丟那榻上,好好整治一回。”

    “……無賴!”

    夏初七微微垂下眼皮儿,將身子偎靠在他的身上,只覺得他身上的味儿真是很好聞,很好聞。似乎都是來自于記憶里的味道。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就已然嵌入了她的骨子里……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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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22 17:59:30 |只看該作者
第102章 吃醋,再吃味!

    “天街小雨潤如酥,草色遙看近卻無。”

    當年夏初七念書時讀到此句的時候,面對著的是鋼筋水泥的城市,只能腦補出那是一副什麼樣子的畫面。如今坐在晉王爺的馬車上,手指輕輕挑了簾子的一角,看著大地春回,細雨滋潤,感受那春草綠芽儿萌生的綠意透過一層薄薄的雨霧傳遞過來,那感覺實在太潤心了。

    遠離了現代文明,她如今越來越適應時下的生活。

    “冷嗎?”

    一只力道十足的大手探過來,緊緊握了一下她的手,大概感覺到了涼意,他猶自嘆口氣,拿了自己的披風,松松披在她身上,系好了袍帶。

    “瘦得只剩一把骨頭了,還不把骨頭護好一些?”

    噗!

    夏初七今儿心情很好,衝他翻了一個大白眼儿,卻也受用地攏好了披風,倚在了他的身上,覺得滿心滿意都是暖和,心里甜絲絲的。實際上,應天府這個時節其實不算太冷,她身上穿了三層衣裳,更是冷不壞,可哪怕是世上最剛强的女人,也會需要男人的關懷,需要喜歡的人關心她的冷暖,關心她的喜怒。

    兩個人靠著,默了一陣。

    細雨“嘀嗒嘀嗒”的落在馬車的蓬頂。

    見他一直沒有說話,夏初七眨巴下眼睛,雙手繞了過去,緊緊環住他的腰身。

    “哎,我的手,一年四季總是冷的。”

    “你的心,也是冷的。”

    “我的肺,也是冷的,我的脾,也是冷的,還有啊,我的腳丫子還是冷的。爺,來來來,給我暖暖腳丫子唄。”

    嘻嘻笑著,她打趣儿地把穿了軟底繡鞋的腳丫子給高高抬了起來,不懷好意地往他身上湊。老實說,這一招儿特別不要臉,以前她就靠它收拾過許多人。

    然而,別人都會對腳丫子避之唯恐不及,可這位爺真不是普通人。只淡淡瞄了她一眼,就面不紅心不跳,嚴肅著臉,愣是把她的玩笑當了真,一把捏住她腳丫,把繡鞋一脫,握了兩只小腳就塞入了自家的懷里。

    “……”

    身子僵硬了一下,夏初七有點儿無語了。

    “爺,你不嫌我腳臭啊?”

    趙樽低頭,淡淡地看著她,“十兩。”

    “呀,不是吧,你宰人會不會太狠了?”

    夏初七大驚失色的呻吟一聲儿,想到白花花的十兩銀子,就要把腳丫子往回縮,可趙樽卻是不放,低低說了一句“不動,真是很涼”,就不再吭聲儿。

    無奈,她只能由著他了,不過嘴上卻是不輸口。

    “好好好,大爺你喜歡抱就抱著吧。不過有個事儿我得說清楚啊,我這兩只腳是特地從香港運過來的,有强大的治愈功能,聞一次,包治百病。喂,讓你付給我五十兩銀子不算過分吧?”

    斜斜睃她一眼,趙樽干脆不回應。

    夏初七錯愕一下,直愣愣的盯住他發神。

    往常兩個人為了銀子打打鬧鬧,趙十九是一定不會輸給她的,也不會輕易饒了她。可今儿看起來,他似乎無心斗嘴?尤其她還冒了一個“香港”這樣的新詞儿,他居然也沒有反應?

    不對勁儿呀?!

    看著他沉郁的面孔,夏初七決定暫時放棄馬車外面的春意盎然,把簾子給放了下來,吃吃笑著,將手肘在他的膝蓋上,托著腮幫,仰起頭來,衝他眨星星眼。

    “喂,你有心事呀?”

    “無事。”趙樽聲音清冷。

    “喲喂,這還叫沒事儿?瞧瞧你的臉色?臭得都能揭下來做臭豆腐賣了。怎麼今天回來,就像和誰有深仇大恨似的,到底誰惹你了?給我說說,我給你報仇去,只要是十歲以下的,我包管都能打得過。”

    她自覺幽默,可趙樽略略掃了她一眼,還是不答。

    這一下,夏初七好奇心更重。

    一雙大眼珠子骨碌碌轉著,自顧自地“哦”了一聲儿,猜測說,“大仙儿我掐死算一下啊。嗯,今日天不亮你就去上朝了,結果還沒到晌午就回來了。在這個期間里,你能見到些什麼人呢?肯定是朝堂上的事情對不對?是不是你老爹,或者你哪個老哥,或者你侄儿……哦,該不會是傻子他欺負你了吧?”

    看著她嬌靨如花的笑臉,趙樽目光深了深,一只手臂橫過去攬了她的腰,往上一提,索性把她抱坐在懷里,卻沒有直接回答她的話,仍是一本正經地端著冷臉。

    “阿七,這些日子,在誠國公府好好待著,不要瞎跑,等爺來娶你。”

    夏初七看著她,遲疑了片刻,突然喊,“趙樽。”

    她難得嚴肅地喊他名字,趙樽微微蹙了眉頭,“嗯?”

    夏初七板著臉,“你可知道什麼是娶嗎?”

    趙樽唇角一牽,輕輕捏了下她的臉,“你說呢?”

    冷冷哼了一聲,夏初七猛地一把拍開他的手,正色得繃著個小臉儿。

    “我還以為你是知道的呢?可顯然,你還是不知道。說來說去,還是那句話——我們之間有代溝。你是一個大男人,可我卻不是個小女人。我不喜歡你隱瞞我,不喜歡你欺騙我。嫁娶嫁娶,在你看來,只是娶了一個女人回家,為你生儿育女,為你打理家業,為你繁衍子嗣,對不對?可在我看來,男人與女人的婚姻,不僅僅只是得到彼此,而是應當生死與共,榮辱與共。你如果真的打算娶我做你的妻子,那麼你就得了解,除了給我晉王妃的頭銜之外,你還應該讓我來分擔你的煩惱,分擔你的憂慮……趙樽,我知道,有些事情可能你不方便說,但是如果你娶我,就該相信我,我不是不懂得分寸的女人。”

    馬車里的光線不是很明亮,夏初七也難得用這麼嚴肅的語氣和趙樽說話,一字一句,一板一眼,嚴肅得像在教訓課堂上的小孩子。這樣子的她,與往常的她截然不同,那沉郁的小臉儿上,像是黯然,像是失望,像是無奈,又像是一種他要是不說,就要把他拒于千里之外的決絕。

    默了一會儿,趙樽抬起手,輕撫了一下她的頭發。

    “今日……是發生了一些事。”

    夏初七清澈的眸子微微一眯,放緩了語調。

    “發生什麼事了?可以告訴我嗎?”

    他冷冷的抿了一下唇,沒有馬上回答她。可夏初七卻能夠清晰的感覺得到,那抱著她的男人身子緊繃了起來,尤其那一雙深不見底的黑眸,在迷蒙的光線里,閃著一種薄刃般冷厲的光芒。

    心里微微一窒。

    說不上來為什麼,夏初七僅僅只是看著他的表情,卻像是看見了他心里的沉重。就像是暴風雨之前黑壓壓的天空。壓抑、低沉、暗淡,又仿佛是無數摧枯拉朽的力量,被活生生的擋住了光芒。

    這麼想來,一定不是什麼好事了。想到他在朝中的尷尬,想到他與他親爹之間的搏弈,想到他與東方青玄之間亦敵亦友的關系,她咽了一口唾沫,緊緊地偎了過去,雙手仍是緊緊圈緊了他的腰。

    “我都要做你的媳婦儿了,你還要隱瞞我嗎?趙樽,我希望以后的事情,不論是什麼,我們都可以一起承擔。好不好?”

    “阿七……”

    趙樽低頭看她一眼,那喉結鼓鼓的滑動几下,終是拉開了她的手來,雙手捧了她的臉,拇指很是珍視的摩挲了几下,才壓低了嗓子,把今日朝堂之上的事情,略略揀了簡要的給她講了一遍。

    夏初七心里像被刀給絞過似的。

    “你爹也太他娘的不是東西了,過河拆橋,也不是這樣拆的?”

    “這個我不在意。”趙樽淡淡看了她一眼,停頓一下,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一樣,這才告訴了她張皇后的病情,又告訴他,張皇后要他納了東方阿木爾做晉王側妃,與正妃同日進府。

    側妃?同日進府?

    夏初七驚呆了。

    敢情她攢了兩輩子的大婚,還是與別人一起團購的?

    她不敢想象那將會是一個什麼樣的場面,只能說,如果趙樽今儿沒有告訴她真相,她不敢保證會不會在結婚當天知道實情之后,直接甩他几個耳刮子。

    “怦怦”不停的心跳,泄露了她心底的情緒。

    想得很是詼諧,卻並不代表她很平靜。

    看了一會儿趙樽的臉色,她聲音突然沉了下來。

    “張皇后對你很好,是不是?”

    “是。我六歲那年……”趙樽聲音啞啞的說到這里,遲疑一下,很快又恢復了平靜,“發生了一些事,差點活不過來。是母后抱了我去坤寧宮,養我長大,直到我分府出宮……”

    “所以呢?”夏初七目中突地荒涼,“你沒有拒絕她,是也不是?”

    趙樽目光暗下,滿是澀意,“是。”

    一顆心瞬間像掉入了万丈深淵,那懸崖還深不見底,耳邊儿呼呼吹過的風聲又疾又快,吹得夏初七血液流速加快,整個人卻又像給凍住了——

    “真好!”

    良久,她才低低說了一句,一把扯開他的手,扯下了身上那件還帶著暖意的披風,惡狠狠地丟給了他,又挪坐到了他的對面,像談判似的認真開口。

    “趙樽,我與你一起上京時,我們的三年之約是怎麼說的?如今既然你要納別人了……嗯,側妃是算什麼?是妾室嗎?不好意思,我不太了解你們這些貴人們的規矩。不過,你了解我的為人,我不是可以與別人共事一夫的女人,如果你不想在大婚當天,晉王府就辦喪事儿。那現在,請你放我離開吧?”

    趙樽眉目深蹙,沉默著看著她,那兩片唇抿成了一個極為冷硬的弧線,似乎對她動不動就說要“離開”很是不高興。

    “你是本王的正妃,聖旨已下,還想去哪?”

    看著他平靜的臉孔,夏初七那情緒就像在井里打水似的。

    落下去,又吊上來。吊上來,又落下去,恨不得直接一把掐死他算了。

    看來盡管她說過好几次這個觀念問題,但在趙十九的心理,好像真就沒有“一生一世一雙人”的概念。就像他先前也未必喜歡府里那些女人,可他即使不去碰她們,卻也會為了平衡朝堂局勢而留下她們。更何況,如今要許給他做側妃的女人還是名滿京師的大晏第一美人東方阿木爾?是一個帶了把的男人都肖想的女人?更是他打懂事起就知道要娶為正妃的女人。她想:即便沒有張皇后的重病指婚,他應該也不會拒絕吧?

    衝天的火氣上來了,可她發脾氣的欲望卻落下去了。

    生氣的時候,不是氣到了極點。真氣到不行的時候,她整個人也就平靜下來了。冷冷一笑,她看著他,語氣里夾槍帶棒,很是自嘲與諷刺。

    “晉王殿下,你的處境我能夠理解。我剛才想了一下,雖然我不想承認,但還是必須說,如果我是男人,我也一定會同意的。畢竟只是納一個側妃而已,晉王府那麼大的地盤,還怕裝不下一個側妃嗎?只不過,希望晉王殿下你能夠踐行我倆的約定……如果你另外娶妻,或者納妾,就不得强迫我做你的女人,這是你親口答應的吧?”

    趙樽微微眯眼,一直看著她。看著她繃著的小臉儿上由驚到怒再到平靜,看著她有條不紊的分析,始終都沒有吭聲儿。直到她放鞭炮一般“霹靂啪啦”說完了,他才嘆了一口氣,拍了拍身邊的位置。

    “坐過來,爺慢慢與你說。”

    說,事到如今,還說個毛線啊?

    夏初七頭發上都快要氣得冒煙儿了。

    “嗤,真是好笑……你讓我過來,我就得過來呀?你這個人,我給你說了這麼多話,你到底聽明白了沒有?”

    她氣到了極點,可趙樽卻輕松地挑開了眉梢,似乎很是享受她“吃醋生氣”的小樣子。一雙深邃的黑眸,緩緩的,淡淡的,將她從頭到腳的打量了一回,才無奈地起身坐到她的身邊儿去,伸手環住了她,不容許她再掙扎,而一舉一動,仍然是那樣的雍容高貴。

    “你急什麼?爺還沒說完。”

    身子掙扎不了,夏初七的火氣很大,使勁儿肘擊了他几下,惡狠狠的低嗤。

    “你用不著說完,我管你納不納側妃,關我屁事啊?趙樽,你不要以為我楚七真是非你不可了。我告訴你啊,比你好的男人多了去了,不要說俊美無匹的東方大都督了,就是趙綿澤也比你好。”

    一聽趙綿澤的名字,趙樽的臉頓時黑下。

    “胡說八道什麼?”

    見他臉色難看,夏初七果然想要惡心惡心他,翹起的唇儿笑得更加燦爛。

    “事到如今,晉王殿下,我們兩個也不必要再裝了。我的身份你不會不知道吧?我就是夏楚,夏楚是誰?你侄子趙綿澤的嫡妻。”

    趙樽目光冷波閃過,“閉嘴!”

    “去!我告訴你啊,我嫁給他,將來還可以做皇后呢,誰稀罕做你一個晉王妃?”

    “你再說一次!”

    趙樽臉色頓時鐵青,一字一頓几乎是從牙縫里迸出來的,那捏著她腰的手勁也越來越大,就像恨不得把她身子給捏碎似的,滿面怒容,說不出來的惱意。

    可夏初七也不是一個服軟的主儿,這會子她也是極火攻心,一雙眼珠子里“噌噌”冒著火苗儿,咬牙切齒,想到阿木爾要做他側妃的事儿,戰斗力一時爆棚,哪里顧得上那麼許多,語氣也是越發尖銳刺骨。

    “我說什麼你沒有聽見?我說寧願嫁給趙綿澤,做母儀天下的皇后,也不願意做你家的晉王妃……那什麼,老皇帝不是想讓我嫁給他嗎?趙綿澤不是一直都在找我嗎?只要我現在往東宮門口一站,說不定我還能趕在你大婚之前入主東宮呢?呵,晉王爺,你也不想想,晉王妃怎麼會有未來的皇后娘娘來得尊貴?唔……”

    她心急火燎的話還沒有吼完,終于被忍無可忍的趙樽一把捂著了嘴巴,頭頂上那人像吃了炸藥,眸子里著了火,死死地剜著她,聲音冷涼刺骨。

    “你不是夏楚。”

    “唔……”她就是。

    “你若是夏楚,可知結果?”他冷冷的問。

    “唔唔……”嘴巴被他捂著,夏初七說不出話來,只是視瞪著他。

    兩個人相處這麼久以來,確實沒有就“夏楚”的身份攤過牌。除了彼此都知道這其中的尷尬之外,也是不想說破了讓對方為難。

    可如今想到,夏初七更是氣極。

    他們兩個人之間是“見不得人”的關系,對,確實沒有錯。可是既然皇叔不能娶皇侄媳婦儿,憑什麼弟弟就可以娶兄嫂?不是說《大晏律》有明確的規定嗎?不是說老皇帝恨透了前朝留下的“胡風”,恨透了“收繼婚”的不文明現象嗎?不是說他還下了明文,不允許這些陋習繼續流行嗎?為什麼換了他自己的手里,一切就都變味了?

    她眼里寫滿了為什麼,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趙樽黑眸深深,卻像是懂得了她的意思,低低嘆了一句。

    “阿木爾的母親,原就是蒙族人。”

    前朝就是蒙族人的天下,那“收繼婚”也是蒙族人的習俗。突然了悟了一般,夏初七心里一陣“呵呵”,身子激動得顫抖了起來,氣得越發厲害了。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他,等他掌心微微松開,張開嘴巴就一口咬上了他的手。

    她咬得很用力,所有的怒氣就發泄在了他的手上。

    可趙樽只是微微皺了一下眉頭,一動也不動。直到她自己咬得沒勁了,才抽回手來,將她緊緊抱住,趕在她罵人之前,低下頭去,用唇,堵上了她的嘴。

    “阿七,不和爺鬧了,可好?”

    他吻了一陣,低低喚了她的名字。一邊喚,一邊吻,將他的話連同他炙熱得火一樣的唇落在她的唇上,帶了一層薄繭的手掌,卻在她臉上輕輕的撫摸,就像對待世上最為稀世的珍寶,輕柔的,憐惜的,熨燙得夏初七與他緊貼的身子,不由得微微顫了起來。

    “唔……放……混蛋……”

    她含含糊糊罵了几個字,卻拗不過他的力度。

    漸漸的,也就沒有什麼力氣再罵,身子也就慢慢的軟了下來,在他安撫的吮吻里,唇儿半開著,猶如一朵含苞待放的花儿,任由他采擷,甚至都不知道什麼時候,身子已然被他放低在馬車的軟墊上,像一根無力搖擺的水草……

    “趙樽……你……過分……”她嚶嚶不已。

    他不回應,只是專心的吻她。

    沒有半點儿技巧,只有火熱的力氣與掠奪,一直吻到她耐不住那撩拔,發出一聲又一聲低低的嚶嚀,他才放緩了力氣,越吻越深,越吻越久,像是一只貪婪的冰川雪狼在啃吃他得來不易的食物。

    “無……唔……賴……”

    夏初七重重的喘著,斷斷續續的出口的聲音與他纏在一處,低低嘆嘆,讓她臉紅心跳,不知不覺便陷入了忘情投入的狀態,忘了這是在馬車上,忘了外面還有一水儿的侍衛和丫頭。

    好一會儿……

    失去理智是她。

    放開她的唇,緊緊摟了她坐起來的人卻是他。

    每一次的關鍵時候,她總是最容易沉醉。

    而他,不管什麼時候,似乎都能適時的抽回理智來。

    “你為什麼每次都用這一招?煩不煩人?”夏初七不滿地喘著氣,惡狠狠地瞪著他,卻發現他的眼睛里帶了一抹若有似無的笑痕,像一只吃飽喝足的狐狸,故意又在她唇上啄了一口,才在她發怒之前,將她狠狠納入懷里。

    “阿七,爺一定會踐行你我三年之約的。”

    使勁儿推了他一下,夏初七不爽地看著他淡然的面孔。

    “你要如何踐行?不要告訴我,娶回來放在府里不碰她?我可告訴你,那同樣也算是違約。我這個人的人品不怎麼樣,你不要期望我像那些女人一樣,什麼賢良淑德,對我來說都是放屁。我寧願一輩子不嫁人,也不願意讓人踩踏我的底線。”

    看了看手上的兩排牙齒印,趙樽嘴角微微一抽。

    低下頭,他看著她,一雙深幽如潭的眸子,像嵌入了兩顆星辰。

    “今日我雖沒有拒絕,卻也沒有答應。”

    這算什麼回答?

    不拒絕,不答應,那是什麼情況?

    吭哧吭哧的喘著氣,夏初七僵硬著身子,仰頭瞪他。

    “什麼意思啊你?”

    很顯然,趙樽這個人並不習慣與別人解釋什麼,動了動嘴,停頓了好久,他才捋了捋她的頭發,淡淡地說,“阿七,朝堂上的事情,牽一發而動全身,遠遠沒有你想象的那麼簡單。並不僅僅只是納一個側妃而已。但你放心,這件事,爺自會處理妥當,阿七只需乖乖等著做新娘,可好?”

    不知道是一個深吻帶來的心悸,還是彼此眼神儿交流時他眸子里堅定與誠意感染了她,夏初七嘟著嘴巴看了他一會儿,又是生氣,又是煩躁,卻又是拿他無可奈何。

    為什麼她每次把爪子磨好了,還是會敗在他的手下?

    但趙樽不是一個信口開河的男人,他既然說了會解決,她權宜去相信他吧。

    反正即便是入了洞房,他如果真的違了約,她也有后悔的機會。

    心里的糾結一下子松開,她的表情也好看了一些。

    不輕不重的哼了一哼,她飛快地瞄了他一眼,“好,我就信你這一次。不過,在大婚之前,我們是不是就不能見面的了?”

    趙樽皺了一下眉頭,“嗯”了一聲。

    恍然大悟一般,夏初七翹起一唇來,“那是不是也就代表,我可以很久都不用見到你了?”

    看著她眉飛色舞的樣子,趙樽臉“嗖”的黑了起來。

    因為當她說到“很久不用見他”的時候,不是哀婉的,不是幽怨的,而是興奮得就像那獵物終于躲開了獵人的追擊一般,一雙晶亮晶亮的眼睛睜得大大,骨碌碌轉著,滿滿都是期待。

    不悅地剜她一眼,他順手拍拍她的臉。

    “阿七不必擔心,爺會找機會來瞧你的。”

    “啊”一聲,夏初七小臉儿沉了下來,“為什麼?”

    趙樽裝著沒有看見她的失望,“看把你給高興得。”

    揉了揉額頭,夏初七覺得頭痛了,故意刺激他說,“我說殿下,您沒有聽說過嗎?一個女人在大婚之前,是應該舒舒服服過一段單身生活的。例如去泡泡美男泡泡吧,最后的瘋狂一把。不然等結了婚,那不就什麼都完了嗎?”

    趙樽目光微涼,一本正經的彈了她一個“響崩”。

    “阿七,醒醒——”

    “……”

    果然只能是做夢……

    這是封建社會啊,哪里去泡吧泡男人?

    ……

    ……

    誠國公府離晉王府不算太遠,都是在京師的南面。只不過規模上來說比晉王府要略小了一些。可到底也是當朝勛貴,一等公,那府邸仍然是長廊闊宇,雕楹玉磶,繡栭云楣,在春風之中盡顯簪纓世家的貴族風范。

    下馬車之前,夏初七戴上了一頂晴嵐為她准備的紗帽。那紗帽很是精巧,面部有一層薄紗垂下來,整張臉便若隱若形,不會影響她的視角,卻讓旁人瞧不清她的面孔。

    她沒有問為什麼,心下卻曉得原因。

    以前她是男裝,現在是女裝。男裝時她故意畫過臉,看上去人要長得粗重一點,女裝時她未著脂粉,整個人也顯得嬌俏了不少,其實說來有很大的差別和變化。但是細心之人,仍然可以看得出來,這景宜郡主,就是那曾經名滿京師的楚醫官。

    “郡主,小心些。”

    在下馬杌子的時候,晴嵐攙了她一把,眼神儿始終關注著她。看得出來,她並不像大多數的丫頭一樣,一門心思都往主子爺的身上瞄。這一個小小的細節,卻是讓夏初七心里滿意了,看來並不是普天下的女子,都會被趙十九雍容高華的風姿給吸引去啊?

    扶住晴嵐的臂膀,她無比真誠的拍了拍。

    “晴嵐,我愛你。”

    晴嵐脊背猛地一僵,還沒有應聲,就見正彎身下車的某位爺那臉頓時就黑沉了下來,“你叫她什麼?”

    “晴嵐啊?”夏初七不以為意地瞄他一下,“怎麼了?”

    “換一個名字,成何体統。”趙樽的臉黑得更厲害了。

    “關你什麼事?我誠國公府的丫頭,要你晉王爺來管麼?”夏初七笑眯眯的挑釁著他,心里覺得爽快之極。說罷哼了一聲,猶自挽了晴嵐的手就往誠國公府那朱漆大門走去。那一副大咧咧的樣子,看得晴嵐渾身汗如雨下,也看得趙樽俊臉沉下時,仿若積上了一層再也化不開的冰霜。

    “爺……您慢著點……”

    梅子心疼地喊了一聲,跟上了趙樽。

    走在前走的夏初七聽見了,搖了搖頭,回頭瞥了梅子一眼,心下有些嘆息。看來沒有辦法了,趙十九始終還是有腦殘粉儿的人,梅子顯然就是其中一個,不管在什麼時候,什麼地點,她還是護著她家主子爺的。

    一行剛入誠國公府的門口,誠國公元鴻疇得了信儿,一家人就迎了上來。

    只不過,他這一家人的數量有些小。

    除了丫頭仆役,就他一個人。

    據說這誠國公夫人這几日去了庵堂做法事,沒有趕得回來。而誠國公后院那些侍妾自然是上不得台面儿的,沒有資格出來迎接郡主和晉王爺。可夏初七稍稍有一點儿奇怪的是,她今儿都上家里來了,她的元祐表哥怎麼會沒有在家?

    真是可惜,要不然也能去瞧瞧他吹牛時說的后院美嬌娘了。

    “少鴻呢?”

    看來趙樽與她有一樣的心思,第一句話就問到了這個。

    元鴻疇把他們請進了屋子入了坐,才回應說,“昨日去了你府上,就沒有再回來呀?老夫也正在奇怪呢。不過這孩子,常有不落屋的時候……”

    元祐什麼德性大家都知道。

    彼此互望一眼,元鴻疇打了個哈哈,岔開話就吩咐人上茶倒水。

    第一次到別人的府中來,還是一個這麼“尷尬”的身份,夏初七多多少少有些不自在。好在誠國公府中人不多,這元鴻疇雖然她是第一次見到,可看他言談舉止間,為人甚是磊落開明,不像那種迂酸的封建老頭儿,她又略略放下些心來。

    正尋思間,趙樽突然望了過來,低低囑咐了她一句。

    “阿七,還不快拜見你父親。”

    這“父親”兩個字一入耳,夏初七身上就像長了虱子,稍稍有點儿不適。她上輩子沒有見過父親,這輩子也沒有見過父親,這好不容易來了一個父親,還是大街上撿來的便宜爹。想想這人生,她頗有些唏噓。不過,她卻也心知這誠國公肯認下她這個女儿,應該也是冒了一定風險的。就憑這風險,人家都一把歲數了,她叫人一聲爹,也不會吃虧。

    以前月毓教她的禮儀,她還記得一些。

    款款起身,她走到元鴻疇的面前,雖然明知第一次見面該給他一個下跪大禮,可習慣這事儿,真是一個讓人頭痛的問題。她愣是沒有跪得下去,只是福身請安。

    “女儿拜見父親大人。”

    很顯然,元鴻疇也沒有想過她要為他行大禮。聞言哈哈大笑一聲,擼了一把胡子,看樣子很是高興。

    “好好好。女儿快快請起。”

    禮畢,他又遞上了一個雕花的檀木盒子給她做見面禮,說這東西是國公夫人早早就給備下的,里頭是一套精巧別致的頭面。看得出來,對于這個“撿來的女儿”,誠國公府也很是重視。

    夏初七接過東西,正要坐回去,卻聽見趙樽又低低吩咐。

    “阿七給你父親敬茶。”

    她確實不夠熟悉禮儀,可也不知道怎麼的,聽見趙樽的吩咐她有些好笑。到底從什麼時候開始,晉王殿下居然充當起了她“保姆”的角色了?什麼事儿都要他來教她。心里暗笑了一下,她若有似無的瞄了他一眼,也不推托,將晴嵐用托盤拿過來的茶輕輕端了,置于頭頂,半跪在元鴻疇的面前。

    “父親大人請喝茶。女儿初來乍到,不懂規矩,請父親大人見諒。”

    又是一聲朗笑,元鴻疇看著她很是滿意地接過茶來。

    “老夫這半截身子都要入土的人了,托了殿下的福,又能得一個女儿,開懷還來不及,如何還會責怪?女儿,你是陛下親封的景宜郡主,在這誠國公府,也是府上唯一的小姐,以后誰也不能欺了你去,你就當是在自己家里,喜歡怎樣就怎樣,不必理那些死規矩。”

    “謝謝父親大人。”

    不得不說,元鴻疇這席話是夏初七最愛聽得了。

    要說她對這個時代有什麼不滿意,最痛苦的莫過于規矩,要是讓她晨昏定省,還不如殺了她算了。如今得了誠國公這個命令,她又怎會不高興?

    基本的禮儀完了,她坐回了椅子上,几個人又說了一會子話。

    誠國公沒有另行為她賜名,只說既然万歲爺賜了她“景宜”兩個字,這兩個字就是極好的,極為尊貴的,不如閨名也就叫景宜好了。趙樽無所謂,夏初七更是無所謂,名字什麼的,不過就是一個代號而已,這樣子也來得灑脫。

    正說話間,一個誠國公府的青衣小廝匆匆來報。

    “老爺,小公爺他……他出事儿了。”

    見他火燒眉毛的樣子,元鴻疇放下茶盞,有些不悅。

    “在客人面前,好好說話。”

    那人看了趙樽和夏初七一眼,有些躊躇。

    元鴻疇又是一哼,“都不是外人,但說無妨。”

    得了他家老爺的命令,那小廝這才應了一聲,低低說,“老爺,小公爺剛剛回來了。卻是……卻是被人抬著回來的……”

    “怎麼回事?!”

    元鴻疇騰地一下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就連夏初七與趙樽也是一驚,互相望了一下,可那小廝愣是說不出一個所以然來,“老爺,您還是趕緊去看看吧,說是傷了,傷了……”

    連續說了几個“傷了”,大概是見到有郡主在座位上,那小廝愣是沒有說出口,氣得元鴻疇也難得再聽了,直接一拂袖子,與趙樽支會一聲儿,便率先衝出了屋子。

    夏初七心里擔心元小公爺,也隨了趙樽急步出了正屋。

    還沒有出得府門,果然見到元祐被兩個仆役從大門抬了進來。

    她微微眯了眯眼,觀他氣色是有些不好,可他的身上卻不見傷勢,也不像是生了什麼重病的樣子,那風流俊臉儿上,全都是古怪的神色。

    “祐儿,這是怎麼搞的,誰傷了你?”

    到底還是當爹的心疼儿子,第一個衝上去的人就是元鴻疇。

    元祐看著他爹,咬了咬牙齒,臉上略略有一些澀意,卻沒有馬上回答他的話。只拿眼神儿指使著先把他弄入了屋子,待把下人都遣散了,他才摸了下鼻子,掠過夏初七滿是猜測的臉,目光落在了趙樽的臉上,語氣帶了一些惱意。

    “天祿,老子肯定是被東方青玄那廝給陰了。”

    趙樽看著他脹得通紅的臉,眉梢挑了一挑。

    “你到底怎麼了?”

    元祐氣咻咻的恨了一聲,“昨儿你搶了人就走了,小爺我就奚落了東方那廝几句,原本是准備要打道回府的,卻……卻在路上碰見了一個長得極好的小娘們儿,她的馬車壞在路邊儿上,小爺我一時心癢癢,就……”

    停頓了一下,看了看他老爹黑沉沉的臉,才狠狠一咬牙。

    “他娘的,那小娘們儿真是狠,小爺我一時不查,竟然著了那小娘的道儿,被她給捆在那馬車上,過了一夜……今儿早上醒過來,發現命根子生痛,而且,還,還他娘的不好使了,如果再讓小爺我見到她,非得生扒了她的皮不可……”

    原來還是風流惹得禍?

    可對于一個男人來說,這命根儿傷了可是大事。

    元祐的后院里侍妾眾多,可如今他都還沒有娶正妻,也沒有孩子,如果真出了點儿什麼故障,那誠國公本就是抱養的儿子,到了他這里,不又就得斷了香火?

    一聽這話,元鴻疇臉都白了。

    說起來,他這個儿子的性子,他一直都是知道的,可人不風流枉少年,他也從來就沒有想過去阻止,哪里會想到搞成這樣?

    “來人,趕緊去請劉大夫來——”

    夏初七嘆了一口氣,想到如果真是東方青玄設計報復元祐,這事儿多多少少也是與自己有關,而且她人都在府里了,瞧病不是挺方便的嗎?她接過話來。

    “父親,不必去了。你女儿不就是現成的大夫嗎?”

    元鴻疇微微一愣,臉上澀了下,可還沒等他開口,趙樽已然黑了臉。

    “不行。”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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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22 17:59:45 |只看該作者
第103章 兵變——

    飛快地瞄了他一眼,夏初七笑靨靨的開口。

    “莫非你還瞧不上我的本事?”

    微微一眯冷眼,趙樽自然不會回答她這麼“弱智”的問題,直接沉聲喊了鄭二寶進來,吩咐說,“趕緊差人去太醫院叫個太醫來。”

    “是,主子。可是……”

    “哪那麼多廢話?”

    “哦,是……”

    接收到主子爺殺氣很重的眼神,鄭二寶身子都背過去了,脊背都還僵硬著。他尋思自個儿沒有做錯什麼事啊,為什麼主子爺瞧他恨成了那樣儿?

    作為一只可憐的替罪羔羊,他自然不曉得。

    可元鴻疇卻是老江湖,聞言打了個哈哈,趕緊起身拱手作揖。

    “多謝殿下体恤。”

    按照規定,太醫院的太醫非奉詔是不能為皇室之外的人診治的。所以,即便像誠國公這樣的當朝一品大員,貴族勛戚,也只能找別的大夫來看病。但凡皇帝譴了哪個太醫為臣下瞧病,那都得是極大的皇家恩寵。當然,如今有了晉王殿下的命令,自然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夏初七受了趙十九的冷眼儿,深深的覺得自個儿好無辜。

    她真的不是好色啊……

    她真的不是為了吃表哥的豆腐啊……

    她真的是一個全心扑在醫療事業上的好大夫啊……

    為什麼趙十九就不相信她的純潔性呢?瞧他那個眼神儿,就像在看一只飢餓的女色狼似的,雖然在與誠國公說話,可一下下剜過來的視線,就像是恨不得一口把她咬入肚子里去似的。

    咽了一下唾沫,她瞪他一眼,乖乖的坐了回去。

    不過,瞪是瞪,心里卻是明白的。

    這里不是后世……

    不要說她與元祐不是親兄妹,即便是親兄妹,她來為他治療命根子上的傷勢那也是極為不妥的。更何部分,趙樽的為人本就刻板迂腐,是一個極為教條主義的老古董,他自然更不可能允許她去看男子的那個地方。

    觀念不同,她不能要求他有現代人的思想,所以也就不便强人所難了。既然有太醫來搞掂,她又何必自討苦吃呢?如果她真是瞧了元祐那什麼,趙十九還不扒了她的皮啊?

    大概見兩個人之間眼神儿互殺有些好玩,那命根子受了損的元小公爺,這會子也忘記了疼痛,賤賤地挑開了眉頭來,似乎頗為遺憾的一嘆。

    “天祿,其實我還是比較相信我妹妹的醫术,可不可以……”

    “看來你傷得不夠重?!”

    趙樽淡淡剜向他,那語氣里帶了一點儿“要是傷得不重,本王可以代勞”的意思,讓耍嘴皮子賤的元小公爺“嘶”了一聲儿,捂著褲襠,朝天翻了一個白眼儿,趕緊就換了話題。

    “行行行,不說了不說了。天祿,就我碰見那小娘們儿,長得那真叫一個水靈,嘖嘖,可惜了,是東方青玄的人。早晚落在小爺手里,非得讓他嘗嘗小爺的手段不可……”

    趙樽冷哼一下拿過茶盞來,喝了一口。

    “你確定是東方青玄的人?”

    元祐抿著嘴角想了想,才道,“除了東方青玄的人,尋常女子哪會用如此三下濫的招儿?”

    趙樽目光深了深。

    看了元祐一眼,沉默著繼續喝茶,沒有發表意見。

    可夏初七卻來興趣了。

    先前元祐對于“受傷內情”說得不是太清楚,如今又來這麼一個“下三濫”的詞儿,徹底地調起了她的好奇心來。好吧,她承認,她非常惡趣味儿的想知道,那姑娘到底是怎麼把她這個風情成性的表哥給“廢”了的。

    挪了挪位置,她清了清嗓子,余風瞄了一下誠國公,見他似乎沒有什麼責怪的意思,這才笑吟吟地湊了過去問元祐。

    “哥,那手段到底是有多下三濫?你仔細說來聽聽,下回妹子也好給你報仇?”

    元祐面色耷拉了下來,瞥她一眼,“這是你一個姑娘家該聽的嗎?”說罷他又斜歪在那張軟榻上,懶洋洋的蹺著腿,搖來搖去,一個人不知道在說什麼,“哎,可惜了,可惜了……好端端一個姑娘……”

    夏初七翻了個白眼儿,拿這個色鬼無奈了。

    命根子都被人玩壞了,還惦記著人家小娘的姿色?

    果然挨得很活該!

    ……

    ……

    現下府里出了這等事情,趙樽自然也不好久留,沒多一會儿,他便先請辭離去了。在太醫趕到之前,不便“拋頭露面”的夏初七,也被一個小丫頭領著,去了后院安置。

    地方很不錯,名字更是美——景宜苑。

    看得出來,元鴻疇確實很給趙樽的臉面,這個院子很大,是后院里僅次于國公夫人居住的大院子。而且離元氏父子兩個養的鶯鶯燕燕們也隔得很遠,不會受到騷擾。院子里有一個三層的小繡樓,環境看上去很是清幽,外面還種滿了她喜歡的芭蕉和梧桐,細雨綿綿中,只瞧一眼,便讓她生出一種“雨打梧桐芭蕉雨”的感觸來。

    很美!

    一入屋子,晴嵐和梅子便殷勤地侍候著,幫著她除去了外頭遮雨的斗篷,又抬了屏風來供她去方便。等她收拾利索了出來,她們已然泡好了茶水,桌上還備下了一些茶點,沒有一樣不是她喜歡吃的。

    看來出來,之前就受過某人的指示了。

    彎了一下唇角,想想這一回分開,不知什麼時候才能再見到趙樽,她的心情,完全不如先前想象的那麼放松,反而多了一些淡淡的惦念。

    “郡主,你先墊墊肚子,奴婢等會子就給你端午膳來。”

    景宜苑里的丫頭婆子不少,如今新主子來了,個個都上來問安,個個都殷勤得緊。可夏初七表面儿上敷衍著,卻渾身汗毛張開著,直覺得真他媽不太自在。

    沒辦法,即便她再大的心,初到一個陌生的地方,也多少會有一些不適應。更何況,她從來就沒有被人眾星捧月般侍候過的經歷,這乍一下翻身做了主人,實在太不適應了。

    無聊地躺在軟榻上,看窗邊細雨綿綿,她百無聊賴。

    不行,不行!

    她心里一陣哀嚎。

    要是天天這樣坐吃等死,一定能憋死她。

    要是能偷偷混出府去,就好了。

    一想到混出府,她又想起李邈來。

    也不知道她現在怎麼樣了……

    先前她已經向趙樽打聽過了,自從中和節那日隨了她入宮,李邈之后就再也沒有回過晉王府,也沒有人見到過她的行蹤。

    關于這個,夏初七到沒有覺得意外。

    當時她在吟春園入宴,李邈與那些侍衛一樣,都在外頭候著。后來她突然出了事儿,李邈自然也是知道的。那麼,在當時那種情況下,她不回晉王府應該也是為了自保,畢竟誰也料不准她的身份會不會暴露。

    可這些日子,她都去了哪里,怎麼也不來找她?

    正尋思間,晴嵐笑眯眯的走了進來,往她面前的炕桌放了一盅粥。

    “郡主,喝口粥暖暖胃吧。”

    夏初七抬頭,衝她笑了一下,隨手端起那熱騰騰的粥來。可嗅了嗅,又嘗試著喝了一口,她不由皺起了眉頭——那是一碗燕窩黃芪紅糖粥。如果說先前的烏雞燉補血藥材是巧合,那這加紅糖就不可能再湊巧了吧?

    放下碗,她直盯過去,“晴嵐,你怎知我身子來信儿了?”

    晴嵐微微一笑,“奴婢也是女子,怎會瞧不出來?先前看郡主坐不自在就懷疑了,剛去收拾又瞧見了郡主換下來的紙,奴婢這才特地給你備著的這粥。”

    輕“哦”一聲儿,夏初七想想也是,也就釋然了。感慨于這女子的玲瓏心思,她抿嘴笑了一下,收回視線來,猶自把頭上那些釵環取了下來,隨手放桌上一丟,簡單的披著一頭長發,甩了甩,懶洋洋地躺下去不再吭聲儿了。

    “郡主,你這是……怎麼把頭發弄成這樣子?”

    她以披著長發簡單輕松為美,可晴嵐卻是瞧得皺起了眉頭。夏初七瞄了她一眼,也不好說破,只隨口笑道,“我不喜歡打扮,不喜歡這些叮叮當當的東西,太不自在了。”

    晴嵐一怔,隨即又笑了,“郡主生得這般好看,為何卻不喜打扮?”

    生得好看嗎?夏初七美得不行,心里話:總算有人肯說實話了,看來這個審美觀的問題,確實是各人各樣。人都喜歡聽好看的,再一瞧晴嵐,她只覺又順眼了几分,不由搔了搔頭發,笑得更加嬌俏。

    “一個字——懶。”

    晴嵐抿嘴儿,淺淺一笑,“這個容易,往后奴婢會侍候你梳頭梳妝。”

    夏初七衝她眨眼睛,“謝謝!”

    “奴婢來之前呀,主子爺就吩咐了,往后奴婢只是郡主的奴婢,郡主是奴婢的主子。不論什麼事,奴婢都只能聽從郡主的吩咐,不必再管任何人。”

    眼珠子轉了一下,夏初七撩唇,“他對我有這麼好嗎?”

    晴嵐嘴角微掀,“這個是自然的。郡主,奴婢雖是個丫頭,卻也是瞧得出來,主子爺很是看重您。奴婢瞧得出來你為人活脫,不喜受人約束,只如今在京師多有不便,再熬一段日子,咱們去了北平府,到了王爺的藩地,就最是適合郡主您這逍遙性子了,主子爺他定然不會管束你的。”

    晴嵐在說,夏初七就在笑。

    其實趙樽待她好,她又怎會不知道呢?

    可她覺得自個儿的小心思里,很是矯情。自己知道不算,有的時候,有些話,從別人的嘴里聽來,那滋味儿更是甜美几分。

    只不過麼……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趙樽那貨就是一個典型的大男子主義的人,她怎麼可能相信他不會管束她?懶洋洋地吃著東西,聽著晴嵐不停地灌輸他的好處,夏初七眉梢一挑,突然計上心來。

    “晴嵐,你剛才說往后你都聽我的是不是?”

    “是,郡主。”晴嵐應聲。

    “不會向任何人打小報告,是不是?”

    遲疑一下,晴嵐眼底掠過一絲不安,“是。”

    “歐啦……!”愉快地打了一個響指,熱情奔放的夏初七又回來了,身子“嗖”一下坐直起來,“如果我猜得沒錯,你一定會功夫是不是?”

    她是猜的,從趙樽的個性來猜測的,沒有想到晴嵐卻是點了頭。

    “奴婢是會一點。”

    “是會一點點,還是會很多?”

    見她一雙眼睛灼灼生光,語氣里卻透著几分肯定,晴嵐不得不嘆了一聲,“郡主好精明的心思,奴婢的功夫確實不錯。嗯,談不上有多好,只是在陳侍衛長的手下,也能走上几十招。”

    几十招……?

    几十招是多少?

    夏初七默默地計算了一下,腦子里出現了陳景那一張水都洗不掉的黑臉……嘖嘖,能夠在他的手下走上几十招,應當也是很厲害的了吧?

    嘿嘿一樂,她心下大爽,一把揪住了晴嵐的手腕。

    “一會儿天黑下來了,我們偷偷出府去?”

    晴嵐一驚,表情驚疑不定,“郡主要出府做什麼?”

    夏初七莞爾,嘴角有一抹淺淺的梨渦浮現,嘴里“當當當當”了几下,才又吹了一個輕佻的口俏。

    “帶你去逛青樓。”

    ……

    ……

    說要逛青樓,夏初七選擇的自然是錦繡樓。

    不是為了別的,她只是為了去打聽一下李邈的消息。

    晚膳之后,主仆兩個果然偷偷翻牆出去了,沒有驚動任何守衛。不過,在去錦繡樓之前,夏初七先去了一趟先前袁形居住過的那個小院子,想向袁形打聽一下消息。只是沒有想到,她曾經贊美過的那個適合隱居的小院子,不過在短短的時間里,就已經換了新的主人。

    新住進去的那家人,告訴她說這小院子是買來的。

    至于原主人去了哪里,他也不知道。

    袁形不在了?

    她心里暗了一下,再轉道去錦繡樓時,覺得更悲催了。

    因為太子大喪,老皇帝不僅禁止民間娶嫁,還禁止了京中的一切娛樂,所以錦繡樓也沒有開門營生,她碰了一鼻子的灰,又灰溜溜的回去了。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呢?

    不僅李邈不見了蹤跡,連袁大哥的人也不見了!

    這一趟錦繡樓之行后,夏初七整整一周沒有出過誠國公府。

    在這些個日子里,她一直都沒有見到趙樽。

    當然,也沒有再見過東方青玄。

    她心里其實非常清楚,一個誠國公府的后院自然攔不住晉王殿下和東方大都督。可他們都沒有動靜,卻讓她有些不安了起來。

    一方面擔心趙樽怎麼樣處理東方阿木爾的事情。

    另一方面又覺得懷里那枚錦衣衛的秘諜令牌有點儿燙手……

    所有的事情,好像全都陷入了一團泥濘里,她有些理不清楚。平反報仇的事情暫時束縛了手腳,一個人的力量也著實太單薄。最為關鍵的是,她現在的身份,也沒有辦法接近那個真相。

    隱隱約約的,她覺得前魏國公的案子,也許與大晏最高權力機關的那個人有關。要不然,趙十九為什麼明知此事,卻從來不問她不幫她?這是不是說明了這一點?畢竟當年的魏國公也是一個權勢滔天的人,除了老皇帝能動他,誰又能動得了他?

    一周之后,她再去錦繡樓的時候,終是又開始營業了。

    而她也終于好運了一回,碰見了了一個熟悉的面孔——虎子。

    從虎子嘴里一打聽,她這才知道原本錦宮接了一單大買賣,袁形帶了兄弟們離開了應天府,估計要十天半個月才會回來。虎子是因了胳膊受了一點傷,才留了下來。

    還有,虎子說,他們先前居住的那個小院子,已經委托牙行給賣掉了。究其原因,也正是因為楚七涉嫌謀殺太子,袁形怕錦宮的兄弟們受到牽連,被官府給一鍋端了,這才換了新的住處。

    那個消息,也正是李邈告訴袁形的。

    虎子見到李邈,正是在天牢大火的那一天。她與袁形在屋子里談了很久,然后第二天他們就搬離了住處。至于李邈在離開小院之后,人又去了哪里,虎子也是不知情。

    得到了一點李邈的消息,夏初七心里的擔憂就少了一些。

    畢竟李邈不是普通的姑娘,她早前就混跡江湖,自然有她自己的生存之道,再說她武藝高强,尋常的人也欺負不了她。等風聲一過,她肯定會自己回來找她的,畢竟背負著的血海深仇,她還得要報。

    從錦繡樓回來,她與晴嵐兩個正准備偷偷摸入景宜苑的時候,碰見了國公夫人李氏。

    李氏這個人長年吃齋念佛,為人很是和善溫厚,待夏初七也是不錯。

    但是,自從入了誠國公府,夏初七總共也沒有與她說上几句話。歸根到底的理由,也是因為這個李氏與大多數誠國公府的人一樣,都以為她是誠國公的私生女儿,比元祐和誠國公的關系還要親近,所以大概自覺身份尷尬,要是沒事儿,也不會招她去見面。

    見她走了過來,那李氏隨口笑了。

    “你回來了,又上哪儿瘋去了?”

    夏初七不怎麼怕這位國公夫人,拍了拍身上的泥土,衝她擠了下眼睛。

    “外頭玩了一會,母親大人,找我有事?”

    李氏搖了搖頭,打了丫頭離開,才走過去,撣撣她肩上的灰,猶自把身上的一個食盒遞給她,笑道,“晉王殿下過來了,在祐儿的屋子里說話,你拿了這個過去,瞧瞧你哥哥。”

    這古人說話就是婉轉。

    瞧什麼哥哥呀?直接讓她去瞧趙樽不就行了嗎?

    心里那麼想,可她現在到底“大家閨女”,裝也是要裝一下的。

    忸怩了一下,她垂著眸子,“母親不去嗎?我一個人去不好吧?”

    李氏笑了笑,善解人心的道,“我這老婆子去討什麼嫌?往常啊,這晉王殿下一年半載也來不了府上一趟,這如今才短短几天就又來了?他可不是想來見我這個老婆子的。去吧,這是我親自做的糕點,給祐儿帶過去。”

    知道她是好意,夏初七這才接過食盒,靦腆的說:“那行,多謝母親。”

    拎著食盒,離開了李氏的視線,她才與晴嵐對視一眼,咧著嘴哈哈一笑,不再拘束的走路,興奮得几乎都快要跳起來了。

    趙十九啊趙十九。

    你可終于舍得來了……

    元祐這些日子養傷在家,夏初七並不時常去看她。時下特別講究男女有別,即便是兄妹,也會顯得不合時宜。可是,三天兩頭見上一面也是有的。元祐那廝這几日閑下來了,總惦念著那個害他“不能人道”的女人,每每說起來,都是牙齒癢癢,可每一次他的表情可以取悅夏初七,讓她樂呵上一陣。

    “哥……給你送吃的來了。”

    她心里揣了一只“怦怦”直跳的小鹿子,一路上都跑得很快,卻故意在門口停下了腳步來,先喊了一聲儿。入屋里,假裝不知道趙樽來了似的,微微眯起了眼睛來,“喲”了一聲儿。

    “晉王殿下稀客啊……”

    趙樽看著她狡詐詭譎的一雙眼睛,牽了牽唇角。

    “吃的沒爺的份嗎?”

    眯了眯眼儿,夏初七哼了一聲,“自然是沒有的,這可是給我哥准備的。”

    元小公爺這些日子就沒有聽過這麼好聽的話,看著趙樽黑沉沉的臉,他得意的揚了揚眉頭,故意惡心的說,“好妹妹,快點拿過來,哥哥都等了你好久了。”

    “OK……”

    衝他比划了一個“OK”的手勢,夏初七走近了床邊儿。

    可人剛剛到,手里的食盒就被奪去了。

    “喂,你怎麼這麼霸道?”

    她帶著笑嗤他,趙樽卻只是淡然地把食盒遞過來丟給了元祐,然后不帶情緒地屏退了屋子里的丫頭。等人都走完了,這才再無顧及的拉了她坐在自己身邊儿,低低問了一聲。

    “這些日子,阿七過得可好?”

    不得不說,趙十九的嗓音很好聽,磁性低啞,尤其這會儿,隔了好些日子沒有聽見,心里想念得緊,就更是顯得有一種勾死人不償命的性感,讓她原本不爽的心思都落了下去。

    “好得很啊,你沒發現我都吃胖了。”

    輕唔了一聲,趙樽將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回,才低下頭,專注的看著她,唇角挑出一抹散漫的笑意。

    “不見長。”

    “你以為是喂豬啊?說長就長?”

    “你有豬那麼聽話,爺也就不操心了。”他淺淺眯起的眼里,帶了一抹凌厲的神色,風卷殘云一般,直入她心底深處。讓她心里“當當當”地響了几下,大概就知道了,自個儿偷偷去辦的那些事儿,根本就瞞不了他。

    這個趙十九啊……

    “我那不是沒有辦法嗎?”她嘟了嘟唇角,念頭一閃,眼珠子骨碌碌一轉,就轉移了話題,“梓月她怎麼樣了?有沒有醒過來?”

    趙樽面色微微一沉,“梓月被接回宮中調理了。”

    “啊”一聲,夏初七驚愕了。

    “多久的事?老孫頭有沒有把我給開的方子拿給那些太醫?”

    趙樽點了點頭,想到他那妹子,面色也是有些沉郁。

    “你不必擔心那麼多,會好起來的。”

    “哦……你這些天,都干嘛了?”

    不等趙樽說話,元小公爺咳了一聲,適時插話,“我說你們兩個,可不可以不要在我這個可憐的孤家寡人面前玩伉儷情深,嚴重影響我的休息和治療……”

    瞅了瞅他臉上賤賤的笑容,夏初七抬了抬下巴,不搭理他,反倒與趙樽挨得更緊了,在他“嗚呼哀哉”的埋怨聲里,只抓緊了時間與趙樽說話。

    一旦他離去,兩個人見面又不知什麼時候了。

    可是吧,人就是那麼奇怪。盡管她心里很多話想問,可扯來扯去,無關緊要的事儿說了一堆,還是沒有一句問到重點。也不好直接問她,東方阿木爾要入晉王府做側妃,他到底是怎麼解決的,到底解決了沒有。

    “阿七……”趙樽仿佛察覺了她的情緒,親昵地捋了捋她的頭發,低聲說,“欽天監已經擇好日子,過兩日,就要到府上來納采了。”

    又是一聲“啊”,夏初七微張著嘴,不會說話了。

    納采問名是傳統的“六禮”第一個步驟,皇子大婚自然會比尋常百姓更加盛大隆重。也就是說,從納采問名開始,她的大婚之禮已經正式進入了倒計時。

    “怎不說話,喜歡壞了吧?”

    男人低低的戲謔聲,讓夏初七臊紅了臉。

    “呸,不要臉。我都沒想好要不要嫁給你……”

    趙樽似笑非笑的拍拍她的臉,“頑皮!”

    “……”無語的衝他翻了一個大白眼儿,夏初七有點儿無奈,有些羞臊。實際上,認真說起來,她上輩子的年紀,比趙十九現在還要大。可如今大概因了這身子的年紀小,他又總是在她的面前裝大叔,她也自然而然就忘記了心理年齡。可是,每每被他這麼像逗小孩儿一般的逗弄,她的心理還是有一種“名不副實”的尷尬。

    裝嫩騙小鮮肉……

    夏初七啊夏初七,你也太可恥了!

    “阿七在想什麼?”

    她心里正在翻江倒海,卻見趙樽俊氣的眉峰卻微微蹙了起來,半眯了一雙黑眸。但她怎麼敢把“小鮮肉”這樣的詞儿告訴他?

    大黑眼珠子一轉,揉了揉鼻子,裝著“靦腆”的問。

    “爺,婚期定在哪一日?”

    大概是見她不是真的“不想嫁”,趙樽唇角松緩開來。

    “四月初七……”

    四月初七離現在只剩下一個多月而已了。加上大婚之前的各種准備,那不是馬不停蹄地就奔過去了呀?一時間,腦子里仿佛出現了那大紅的鳳冠霞帔,一片紅色的海洋涌上來,讓她突然覺得頭皮尖尖有點儿麻。

    “我說,會不會太快了?”

    冷冷一哼,趙樽瞥了她一眼。

    “那爺讓欽天監再改改日子?”

    “好呀好呀……”夏初七覺得自己肯定有婚前恐慌症,尤其是還不確定婚禮是不是“團購”的情況下,這恐懼症尤其嚴重。

    “換到三月初七,如何?”

    夏初七撇了撇嘴巴,干笑兩聲儿,“呵呵呵,這個……這個……還是不要換了吧,四月初七挺好的。欽天監算的,一定是極好的日子了。”

    看到他的小表妹輕而易舉就被趙樽“吃入腹中”,元祐傻眼儿之余,不由搖著頭,感嘆,“女人啊,一旦失了心,腦子都沒了……”

    趙樽瞥了過去,目光冷冷落在他胯下,輕飄飄冒出一句。

    “是嗎?”

    雙手一捂,元小公爺特別不雅觀地捂住要害,成了“捂襠派”。

    “當然,當然不是……開個玩笑嘛。”

    趙樽剜他一眼,還沒有說話,外頭鄭二寶就匆匆進來,鞠著身子頭也沒敢抬,額頭上還有細細的一層汗。

    “爺,大事不好了,金衛軍,發生兵變……”

    不等趙樽做出反應,元祐卻是面色一變,顧不得身上傷痛,“噌”地一下坐了起來。

    “你說什麼,再說一遍?”

    鄭二寶諾諾的擦了一把汗,看著趙樽面無表情的臉,又重復了一遍,然而,才小聲儿地將剛剛得來的消息說了出來。

    今日是夏廷德接管金衛軍的第三天。

    不曾想,這位魏國公在觀摩兵士操練時大發神威。接著就說了一句不利于神武大將軍趙樽的話,說趙樽為人“剛愎自用,帶兵生硬固執”。這一下,引起了金衛將士的反抗情緒。當時場面很是混亂,將士們群情激憤,有人趁機衝上了點將台,把夏廷德給跪綁在了營中的旗杆上,要求朝廷給一個說法。

    皇上得到這個消息,大驚之余,暴怒不止。

    第一時間,他就派了兵部尚書謝長晉請往營中調停。

    可是,任憑謝長晉口舌廢盡,那些自覺最高統帥被侮辱了的金衛軍將士們,一概不予理睬。他們還直接扣押了兵部尚書,要肋老皇帝下旨懲處“出言不遜”的魏國公夏廷德。並且給趙樽恢復統兵之權。甚至還有將士揚言說“只知神武大將軍王,不知皇帝是誰”,“如果不恢復晉王兵權,就反了他娘的”等等叛逆言論……

    如此一來,事情就大發了……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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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22 18:00:07 |只看該作者
第104章 失控!

    “天祿……”

    聽完了鄭二寶的話,元小公爺那張向來沒個正經的俊臉,顏色全變了。要不是他身上不方便,指定能翻身跳起來。

    夏初七與其他人一樣,視線也落在趙樽的臉上。

    在這個時候,大粗都希望看到他做出反應。

    可偏偏趙樽紋絲不動,光影下的面色,與平素沒有半點儿差別,看不出異樣了,若愣說多了一些什麼,那就是那沉穩里,多添了一些難以言說的滄涼之感。

    心里一窒,夏初七掌心落在他手背上。

    “爺!”

    他瞥目過來,淡淡一言,“項庄舞劍,意在沛公。”

    項庄是誰?沛公又是誰?夏初七心里仿佛漏了風儿,仿佛還能嗅到風雨與鮮血的味道……她拽住趙樽的手,緊了緊,有些遲疑。

    “爺,你不去看看?”

    趙樽目光落在窗櫞上,聲音極輕,“如何看?”

    “難道你就聽之任之,這不是為你坐實了罪名嗎?”

    “是啊,天祿……”心急如焚的元小公爺也接過話來,“這擺明了就是衝著你來的。夏廷德那老狗,明知道你在軍中聲望高,這才故意激怒兄弟們的。娘的,趁著小爺我不在就搗亂!也不知道大牛干什麼吃的,混賬東西搞什麼去了,他怎麼就不攔住呢?”

    趙樽冷冷抿了抿唇,又拍了拍夏初七的手,慢慢走到窗邊儿。往外看了看,沉默了良久才回過頭來,目光灼灼間,一張平靜無波的俊臉上,帶出一抹讓人難以琢磨的復雜,一字一句很輕,很緩,卻字字有力。

    “如此,只好以不變應万變。”

    看著他云淡風輕的面色,夏初七都快為他愁死了。

    她自個儿都是軍人出身,自然知道兵變的影響力和破壞力。像這樣大的武裝暴動,不論在哪一個朝代,都是一件關于國家命運和社稷存亡的大事,沒有一個皇帝會容許手下將士兵變,這件事情下來,估計對整個大晏的軍隊,都會是一個深水炸彈,不知道會炸死多少人了。

    要知道,老皇帝雖然收回了趙樽的統兵之權,可趙樽在金衛軍中的威信,卻不是可以輕易撼動的。那麼,夏廷德的挑釁興許只是一個試探?想想,他單單只罵了趙樽几句,就引起兵事嘩變,如果某一天趙樽登山一呼,那結果會怎麼樣?

    得了這樣的消息,老皇帝只怕會睡臥不安了。

    自古帝王無情,依了他的性子,能輕易放了趙樽嗎?

    她估計,等兵變平息下來,老皇帝一定會依這個事為借口,大量在金衛軍中調換將領,安插自己的親信接手了。只怕這件事儿,遠遠沒有完。

    衝動啊!

    都是衝動惹的禍。

    金衛軍將士對趙樽的感情,被人玩了一記絕妙的殺著。

    心中沉沉浮浮,她的目光像釘子,擔憂地看向趙樽。

    “爺,你要是不阻止,這帽子可就扣定了?如果現在阻止了,至少還能夠洗去自己的嫌棄……”

    趙樽目光眯了一下,又走了回來,坐在她的身邊。

    “做多錯多,不做則不錯。”

    夏初七行事是一個積極的人,凡事喜歡主動出擊。所以有些不能理解他這樣“被動消極”的處理辦法。撇了撇嘴巴,她看著趙樽挺直的鼻,緊抿的唇,深不見底的眸,不由得心里犯堵。可她也知道,趙十九這個人向來運籌帷幄,既然他這麼說了,自然會有他的計較。

    于是……

    緊繃的身子放松了,她狡黠一笑。

    “好吧,任由敵寇猖狂,我自巋然不動。”

    她原是為了開玩笑,不料,趙樽卻低頭來,凝視她,一本正經的應了一句,“阿七說得對,誰先憋不住,誰就輸了。”

    兩個人從元祐房里出來的時候,已經是半個時辰以后了。

    趙樽要回府了。

    看著他,夏初七站在原地,眼神儿有些閃爍。

    換了正常情況下,又要分開了,兩個人應該趁著沒人膩歪一下才對。可她這會子心下一直忐忑。總覺得“兵變”事件,就是人家專門為趙樽挖的一個大坑,就算他不主動往下跳,也一定會有人推著他往下跳的,與其如此,又何不……?

    眉梢一揚,她碰了碰趙樽的手肘。

    “趙十九。”

    見她小臉儿嚴肅,趙樽抿下唇,“阿七有何話要交代?”

    躊躇,遲疑,考慮,熱血升騰起來,又慢慢冷卻……心情復雜地又考慮了一遍,夏初七才抬起頭來,一字一句,吐字清晰地看著他說。

    “晉水江畔趁東風!如今這次兵變,說不定就是你的兵風,你何不……干脆點儿……快刀斬亂麻……”

    她意有所指地說著,右手抬起,做了一個手起刀落的動作。

    趙樽一愣,隨后順了順她的頭發,失笑不已。

    “小丫頭,志氣不小。”

    “不是我有什麼志氣,我只是替你不值……”

    她是在勸他“反”,趙樽又怎會聽不出來?他沒有回答,目光與她對視片刻,冷傲的眸色微微暗了一下,帶了一點儿疲憊,隨即岔開話,吩咐她,“在府里不要亂跑。這些事,你不必操心。”

    “啊”一聲,夏初七表情相當便秘。

    “你這個人。真是迂腐得緊,等著瞧吧,人家不會讓你好過的!”

    趙樽神色不變,只揉了揉她的臉儿。“嗯,爺走了。過兩日再來瞧你。”

    她飛快地撩眉瞪他,“偷偷來?”

    趙樽低笑,“是,偷偷來。在床上等著爺。”

    眼珠子向上翻轉一圈儿,夏初七臉頰紅得像熟透了的西紅柿。大概對于“偷偷摸摸”做事儿,人都有本能的期待感和興奮感,被他輕松的話語一帶,她心前的擔憂也略略放了下來,不由戲謔地翹起唇。

    “那樣,算是偷情麼?”

    “自然不算!你是爺的王妃。”

    兩個人正說著話,就有誠國公府的兩個小丫頭走了過來。大概為了不累及她的名聲,趙樽輕咳了一下,看她一眼,轉頭就離開,想想再見又不知何時,夏初七心里一酸。

    “爺……”

    趙樽停下步子,回頭看著她。

    夏初七自然沒有“男女授受不親”這樣儿的“婦德”,看著他的臉,她不好意思的低頭抿了抿唇,趁著那兩個小丫頭轉過回廊的當儿,猛地一下扑過去,投入他的懷里。

    “有點舍不得……”

    拖長了聲儿,見他沒有動靜,她又無奈的補充,“你的銀子。”

    趙樽低頭看了一眼,掀了下唇角,反手把她緊緊擁住。

    “爺也是。”

    ……

    ……

    一到落晚時分,景宜苑就特別安靜。

    窗戶外面的芭蕉葉被風吹得一陣“扑扑”的響,夏初七張開手臂,伸了一個大大的懶腰,又摸了下吃得圓圓滾滾的肚子,直呼受不了。這誠國公府養尊處優的日子,看來還真有可能把她養成大胖子。

    拿了一個如意枕,她正准備坐到軟榻上去繼續研究她的《青囊書》,眼風一掃,卻見窗口的輕紗微微一蕩……

    眯了一下眸子,她轉頭看向晴嵐和梅子几個丫頭。

    “你們都下去吧,我想靜一靜。”

    “是,郡主……”

    這是在自家屋子里,丫頭們沒有多問什麼,應了一聲,便行了禮魚貫而去。夏初七彎了下唇角,懶洋洋的拽了那如意枕,坐在茶桌邊的椅子上,悠然自在地蹺起二郎腿,喝了一口熱乎乎的茶水,才舒服地一嘆。

    “今儿才曉得,原本大都督喜歡做賊?”

    輕紗又是一蕩,撩開,里面走出一個頎長優雅的身影來。

    “景宜郡主好高的警覺性?本座佩服得緊。”

    “不必佩服,就大都督身上那一股子的禽獸味儿,我想不發現,都難得很啦。”

    她說話向來帶刺儿。

    可東方青玄似乎從來沒有被她氣倒過。

    莞爾一笑,大都督好脾氣地坐在與她一個茶桌之隔的另一張椅子上,不客氣地猶自拿了一個桌上的杯子,倒了一杯她剛剛喝過的茶水,悠閑地品著,那姿態動作優雅的讓人觀之陶醉。

    嘖嘖嘖,可惜了一張好皮囊啊……

    夏初七暗自嘆息一下,不動聲色地斜睨著他,從懷里掏出那一枚錦衣衛秘諜的令牌來,從茶桌上面遞到了他的面前,“大都督給的這個物什儿,我只怕是用不著了。原本早就想還回去的,但一直不得機會。正好,大都督你今儿來了,就免得我再走一遭了……”

    東方青玄眉梢微微一挑,嘴角彎出一抹笑意來。

    “景宜郡主這里的茶,真是好喝……”

    “別繞彎子!要是不要?”夏初七看了看那枚令牌,固執地又往前遞了遞,滿眼都是不耐煩的情緒。

    東方青玄輕笑著看她一眼,放下茶盞便伸出手來。卻不料,他不是接令牌,而是把那一只修長白皙得讓姑娘嫉恨的手,覆在了她的手背上,還曖昧地摩挲了一下,聲音輕柔地暗示她。

    “要!本座怎會不要?”

    夏初七手像被燙到了,飛快的縮了回來。

    “你……臉都不要了?!”

    她氣咻咻地瞪了過去,可東方那廝只是調侃的輕笑著,一張精雕細刻的俊美面孔上,並無半點儿調戲了別人的不自在。

    “七小姐,你當真不與本座合作了?”

    “不。”夏初七輕嘲一笑,“天上不會掉餡餅!我從認識大都督的第一天開始,就知道大都督您是一個什麼樣的人。與虎謀皮這樣的傻事,我又怎麼會做?”

    “第一次認識?”東方青玄低了下頭,狀似無意的喝了一口茶,才慢悠悠抬起眼,那一雙瀲灩的眸子里情緒比先前多了起來,那輕輕啟開的唇瓣儿,美好得宛如世上最好的工筆畫作,“七小姐,還記得我們第一次相見?”

    夏初七冷哼一聲,“那是自然!青崗縣的小樹林里,大都督你殺人不眨眼,實在讓本姑娘汗顏啊……”

    東方青玄美艷的眸子微微一眯,看著她笑了。

    “錯了,我們第一次見面,不是青崗縣,而是……”

    說到此處,見夏初七饒有興趣的看過來,他卻只是淡淡一笑,並不繼續,話題又繞開了,“七小姐當真不記得當年了,還是故意在本座面前裝傻啊?”

    聽他那字里行間的意思,好像他與夏楚之間好像真有什麼過往似的。可夏初七仔細想了想,搜索完了僅有的“夏楚記憶”,卻根本就沒有關于東方青玄的……

    哎!

    每一次人家提及夏楚的前情時,她總是很郁悶。

    要是她通通都能想起來,又何必受人制約?

    心里那麼想,可她做人從來不輸陣。

    仍是帶著冷嘲的笑意,她剜向東方青玄,“喲喂,那可真是不好意思了,我還真是記不住。看來大都督您實在不是一個容易讓人記憶的人啦?”

    她的諷刺顯而易見,東方青玄淺淺勾唇,狹長的鳳眸里卻是露出一抹難藏的機鋒來,“七小姐不記得本座了,也不要緊。”將那個令牌又往夏初七面前遞了遞,他接著笑,“本座送出去的東西,向來沒有收回來的道理。七小姐你也不要拒絕得這麼快。本座還是那句話,你一定會與本座合作的,我有這個信心。”

    無視那個令牌,夏初七瞪了他一眼。

    “只怕你要失望了,我從來不與不相干的人合作。”

    “不相干的人……”東方青玄看著她,眸底笑意更為燦爛,“看來本座得盡快把你變成相干的人才是?”

    心里“咯噔”一下,夏初七眯子冷冷眯起,斜睨了他一眼。

    實際上,她諷刺是諷刺,可卻從來不把東方青玄說的話當成是廢話或者玩笑。這廝說話,雖然每一句都帶著笑意,真正的情緒也不多,可卻句句都有內涵。

    頓了一下,她板著臉,“大都督的意思是?”

    東方青玄笑了,又拿著水來喝了一口。

    “本座那里有一個人,一定是七小姐你想見的。”

    “什麼人?”

    “暫時……保密!”

    夏初七心底暗自吃驚,面儿上卻不動聲色,只橫他一眼,“你神經病吧你?!行了,愛說不說,不說拉倒。本姑娘沒工夫和你歪纏,趕緊的走吧。大晚上的,大都督你出沒在誠國公府小姐的繡樓里,只怕被人瞧見也是不好吧?”

    “呵呵,七小姐還會顧及這個?”

    東方青玄面上一如既往的帶著迷人的笑意,一眯眼,一撩唇,那都是一種說不出來的詭魅與優雅,然而,卻總會讓人骨髓縫儿里都有些發涼。

    “本座的腳想走,可心卻有些舍不得。”

    “我呸!”夏初七撩開唇角,“千万不要告訴我,你看上我了?”

    “如果本座說是呢?”東方青玄彎唇淺笑。

    “呵呵……”陰陰的干笑了兩聲,夏初七突地一下斂住笑,前傾身体,一字一頓地盯著他說,“那麼,你就節哀順變吧!本小姐我真是……一點也看不上你。趕緊的,有事儿說事儿,姑娘我困得很,沒功夫陪你在這儿浪。”

    看著她滿眼的鄙視和嫌棄,東方青玄眸子微微一寒。

    隨即,卻又是笑了,“今日本座前來,是特地恭喜七小姐你的。恭喜你與舍妹同一天入主晉王府,說來這也算是緣分了吧?只是,本座又有些為七小姐擔心。呵,本座的意思是,依七小姐您的姿色,實在很難與舍妹相提並論,晉王殿下只要不是一個眼瞎的男人,你猜猜他會比較寵愛誰?”

    夏初七翹起唇角,似笑非笑的看著他,眼珠子骨碌碌轉了一圈儿,冷不丁地伸出一個手指頭來,在他面前搖來搖去,然后嗤嗤直笑。

    “真相只有一個。他一定最寵……你!”

    一個“你”字說完,她哈哈輕笑一聲,直直指著東方青玄。

    “說完了?滾吧——”

    東方青玄眸子沉了一下,“七小姐當真不介意?”

    “怎麼不介意?我介意得緊。”夏初七打量著他,說得極為得意,一字一句全是嬌俏的淺笑,“我介意啊我這只手又要沾點儿血腥了。嘖嘖,我的手段,別人不知道,大都督您應當是知道的才對?你就真不怕令妹嫁過來了,不等三天回門儿,就該通知你們家來撿屍体了?”

    停頓了一下,見他不答,夏初七又挑開了眉頭,“依我說呀,大都督要真是為了令妹著想,還是不要冒這樣的險才好。畢竟嘛,我是正妃,她是側妃。我是妻,她是妾。呵,正妻收拾小妾的橋段,那戲文里唱得老多了吧?大都督你不會不知道的啊……”

    她半開玩笑半威脅的說著,故意膈應那東方青玄,不曾想,說了好半天儿卻不見那廝回應,不由得有些奇怪。她閉了嘴,看過去時,卻見東方青玄面色怪異,情緒似乎不太好。

    “怎麼,知道怕了吧?”

    看著她灼灼的眸子,東方青玄苦笑。

    “七小姐說得對。這門親事,本座也不贊同。”

    他也不贊同?

    夏初七仔細一樣,也是這麼回事儿。東方家的大美人儿,從太子妃降格成為了晉王側妃,明顯就是一個賠本的買賣嘛,是個會算賬的人都不會同意才是。可為什麼他們家又要極力促成了這等婚事呢?

    “阿木爾她……”東方青玄思考了半天,俊美的面孔有些僵硬,“她打小對晉王情根深種,這次更是一意孤行,誰也攔不住。寧願做側妃,哪怕做侍妾,也要入晉王府,本座做哥哥的,又能如何?”

    夏初七哼了一聲,眯了眯眼儿,突然恍然大悟的“哦”了一聲儿。

    “原來如此,我明白了。”

    “明白什麼?”東方青玄輕問。

    “當初在青崗縣的時候,你就知道了我的真實身份。而你明知道趙綿澤在找我,卻沒有彙報給他,肯定有自己的想法。后來回了京師,那次在深井茶館,你甚至不惜在他的面前為我擔保,證明我的男儿身份,也不告訴他實情。可是得知我被賜給晉王為正妃,你卻擄了我去,給我錦衣令,强迫我恢復夏楚的身份……所以,其實什麼合作,什麼幫我平反報仇都是假的,你的目的只有一個……”

    東方青玄目光深深。

    “七小姐何意?”

    夏初七諷刺一笑,直盯住他妖冶的眼。

    “你突然轉變的原因,是為了你的妹妹阿木爾,對不對?!我猜,如果不是誠國公搶先一步在太子過世之前提了親,這次張皇后就不是為令妹求一個側妃的身份了吧?是不是應該是晉王正妃?嘖嘖嘖,如此一來,我好像有點儿明白了。趙十九他以前那些御賜的王妃,到底是怎麼死的,不會全是大都督您干的吧?你為了你的妹妹,不惜犧牲別人?”

    東方青玄一動不動,眸子里若有流水,沉沉浮浮。

    觀其面色,夏初七卻不再笑了,正色看過去。

    “大都督,為什麼?”

    不等他回答這句話,夏初七又是一個莞爾,“如今景宜郡主是晉王正妃了,過兩天就要走六禮了,按照過去的慣例,你不是應該在大婚之前……殺掉我嗎?”

    東方青玄沉默一下,笑了。

    “這個問題問得好!七小姐,本座也想知道……為什麼就舍不得殺了你呢?”

    “答案很簡單。”夏初七笑得眉眼生波,“我身上不是有大都督您說的巨大價值麼?沒有得到這個價值之前,您又怎麼舍得殺我呢?”

    輕呵一聲,東方青玄點頭,目光有一抹澀意。

    “興許是吧……”

    正說到此處,外頭有人喊了一聲“小姐”,聽上去像是晴嵐的聲音,緊跟著,腳步聲儿就傳了過來。夏初七一愣,不想被她看見,万一告訴了趙樽又要橫生枝節,只告訴了她沒事儿,就火急火燎的目視東方青玄。

    “大都督,您請吧?”

    東方青玄看著她,大紅衣袖一拂,緩緩起身,卻沒有離去,而是徑直走到了她的面前,一雙手撐在她兩邊的椅子扶手上,低下頭來,將她困在懷里,聲色輕緩地說。

    “七小姐你知道嗎?如今皇上還不知道你的真實身份,所以才會允許了這出偷梁換柱。一旦他知道,你絕對嫁不成晉王……所以,你放心,本座不會讓你做成晉王妃的。”

    心里涼了一涼,夏初七眸子一眯,一把抓住他的手腕。

    “大都督,不要這麼做……”

    她的聲音難得柔軟,東方青玄一愣,低頭看向她的手,“你就那麼喜歡他?甚至顧不得趙綿澤曾經給過你的奇恥大辱,顧不得夏氏一門的血海深仇,就為了一個男人,要把這些通通都放棄?”

    看著他妖冶美艷的眼睛,夏初七難得認真的與他講話。

    “大都督,人之所以稱為人,就是因為有感情。我相信,你心里也一定有想要呵護的人,比如你的妹妹,那就是感情。而我……在這個世上,沒有比趙樽更重要的人了。您能不能將心比心,高抬貴手?我們一旦離開京師,再也不會礙著你的眼睛了,你仍然是權傾天下的錦衣衛大都督……當然我知道你肯定為令妹不值。不過大都督,如果趙十九他誠心要娶你家阿木爾,我楚七二話不說,馬上卷鋪蓋走人。可他真心想娶的人是我。那麼,我就沒有放棄的理由,你說呢?”

    她小聲儿很脆,很軟,可語氣語調一點也不像時下的女子。

    東方青玄目光越發幽暗,“七小姐,如今想來,本座真有些后悔……”

    不解地“嗯”了一聲,夏初七被他莫名其妙的話搞懵了。

    “后悔什麼?”

    “第一次見到你,是在皇家獵場,你忘了?那個時候,本座就應該……”目光深了深,他突然一彎唇,笑著在她的脖子上比划了一個“掐”的動作,“掐死你,也就沒有如今的煩惱了。”

    眼珠子轉了轉,夏初七推開他的手,突然直起身來。

    “那確實有點儿可惜了。因為現在,大都督你不僅沒有機會了,而且,估計你往后都得聽我的話……”

    “嗯?”東方青玄不解。

    若有似無的露出一抹笑痕,夏初七衝他呵了一口氣,唇角的梨渦越發漂亮,“大都督你有沒有感覺到身子有些發熱?不好意思,剛才我忘了告訴你了,在你喝的茶水里,我放了一種叫‘新郎粉’的東西。這東西呢,女人喝了無所謂,可男人一旦喝了嘛,要是沒有解藥,這輩子就……呵呵,再也做不成新郎倌了。”

    聞言,東方青玄面色一變。

    夏初七心里暗爽,傻叉!這男人與女人挨得太近,當然會覺得身子有些發熱嘛,這都不知道!想到這里,她笑得更甜了几分,“喲,大都督你的臉色好難看,你可千万不要生氣呀。你想想,我這里住的都是姑娘家,但凡有男子摸進來,那定然是居心不良的色狼,我怎能不防備一手?”

    說罷,她手指戳在東方青玄的肩膀上,輕輕把他推開一些。

    “你該慶幸,我放的不是什麼軟骨粉啊一類的東西。要不然,我就把你扒光了,捆了拖到大街上去展覽,供人飽飽眼福……”

    東方青玄笑了笑,那妖孽一般的眉目里,全是透骨的寒冷。

    “真毒不過婦人心,果不自然。”

    “不要急嘛,我這麼做的目的呢,只有一個,大都督你……一定要替我保守好秘密,等我順利嫁與了趙十九,自然會把解藥給你的。這個,算是我們兩個的首次合作,怎麼樣?”

    看著他狡黠如狐的小臉儿,東方青玄眸子藏了一抹看不清的情緒,突然拽過她,湊近了她的臉,“七小姐,本座最討厭被人威脅。既然如此,不如現在,試一下,能不能做新郎好了……”

    心里“唰”的一下漏了風,夏初七眉頭一皺,有點儿后悔說習慣說“新郎粉”了,早知道她就應該編一個不可實驗更加猛烈的藥物才是。

    遲疑間,她雙手狠狠推他,卻被他堪堪握住。

    低低的,他淺笑了一聲,突然偏頭湊到她的耳邊儿,那薄薄的兩片儿唇微微一翹,猛地含住了她的耳垂,濕濡濡的咂了一口,才吐著氣儿輕聲說了兩個字。

    “成交。”

    夏初七身体僵硬在那里……

    東方那廝已經離開了,她咬牙切齒地看著還躺在茶桌上的令牌,又摸了一下耳朵,整張臉就燙得不成樣子了。

    東方妖人,太他媽缺德了……

    可他居然說了成交……明明沒有下新郎粉啊!?

    ……

    ……

    京郊大營。

    當陳大牛趕到的時候,情況已然失控。

    他今儿一大早就出了營房,去迎接他從青州府來京的老父老母和未過門的媳婦儿去了。可是他老家的人還沒有趕到,營中的傳令兵就急急過來彙報,說是發生了兵變。

    再顧不得接人,他安排了人留守,就匆匆趕了回來。

    可一看那沸水煮過一般的情形,他就知道回來晚了。

    夏廷德的嘴里被塞了一塊破布,雙膝跪在地上,身子被捆在旗杆上,一身濕淋淋的,顯然是中間被人揍得昏迷了過去,又被冷水給潑醒的,樣子狼狽不堪。而兵部尚書謝長晉的待遇好一點,被憤怒的將士們扣押在了營帳里,沒有上綁,卻有人守著。

    見到他回來,將士們几乎都已經燒紅了眼睛。

    “左將軍,你可算回來了。那夏老狗太不是東西,兄弟們憋了好几天,今日總算出了一口惡意,朝廷不給我們說法,我們就打到京師去,給他們一個下馬威!”

    陳大牛為人憨直,可他卻不傻。

    先前在路上聽了情況,他大概就知道怎麼回事儿了。

    如今見狀,只覺得比他料想的還要糟糕。

    按著腰刀,他環視了一周,看著憤慨的眾將士。

    “放了他們,把帶頭鬧事的人抓了,跟俺進京去請罪。”

    “左將軍!”那校尉一聽他的話,臉都黑了,“兄弟們都不是孬種,憑什麼由著那老狗欺我金衛軍?老子們在外面流血打蠻子的時候,他們在窩里吃香的喝辣的,如今打了勝仗了,太平了,就他娘的騎到老子們頭上拉屎拉尿。兄弟們能服氣嗎?”

    “不服氣!”有人接嘴就吼。

    “不服氣,定要讓朝廷給個說法。”

    “對,必須恢復晉王殿下領兵之權。”

    “我等只願意跟著神武大將軍王,決不跟著夏老狗!”

    “反了,反了!”

    又是一陣接一陣破天的喊聲,直衝云霄。很顯然,這些人的熱血都被點燃了。一個個燒紅了眼睛,那形勢根本就無法控制下來。陳大牛急得額頭上都是冷汗,想也不想就站到了台上去。

    “兄弟們,如今咱不是在打蠻子,也不是拼膽大的時間。你們為大將軍王抱不平,俺老陳心里都懂。可是,國有國法,軍有軍規,俺們不能這麼干,這不是把晉王殿下給架在了槍口上了嗎?”

    “怕什麼?”有人大聲怒吼,“朝廷里那些小人,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都他娘的是銀槍蠟頭,一個個的中看不中用。大不了,兄弟們現在就打到京師云,一把火燒了那皇宮,看他們能拿我等如何。”

    “對對對……兄弟們不能認慫!”

    “已然是這樣了,反不反,都得丟腦袋!左將軍,你發個話吧,我們都他娘的反了,為大將軍王報仇。”

    “報仇!報仇!”

    一聲比一聲吼得大,陳大牛的頭痛了。

    夏廷德今日不是第一次挑釁金衛軍將士,從他上任的第一天開始,就開始不停對趙樽原來的軍事構建進行調整,重新布署,並且多次明里暗里的冷嘲熱諷。這些兄弟早都憋了一肚子的氣,如果箭都已經拉開了,收也是收不回來的了。

    就算他們現在放下武器,朝廷也不會輕饒了這些人。

    汗水濕了脊背,他沉默一下,心里已有定論,大聲吶喊。

    “來人啦!”

    “在!左將軍。”

    “傳令——”雙手叉著腰,陳大牛環視眾人,大聲一吼,“給老子把帶頭鬧事的人,通通都綁了。”

    “是!”

    很快,几名親衛跳下台去。

    可事發突然,到底誰帶頭鬧事儿,誰又說得清楚?

    見他抓了几個領頭喊得厲害的,其他人更加不服氣了,一個個都急得紅了眼睛,大聲儿的吶喊著,聲音一浪高過一浪,一波高過一波,但是,卻也沒有人真正敢上來對陳大牛動武。

    看著營里的烏煙瘴氣,陳大牛眉頭越皺越緊。

    他心里明了,這件事壓不下去了。

    但是他也相信,趙樽已然得到了消息。

    他既然沒有什麼動作,那麼,他如今也只有配合他了。

    長長一嘆,“哐當”一聲,陳大牛丟下了腰上佩刀。

    “來人!把俺也給一起綁了。”

    金衛軍左將軍陳大牛自己綁了自己,帶了几個鬧事的人,一起跪在了奉天門外請罪,這件事很快傳入了洪泰帝的耳朵里。

    可是,他請罪又有什麼用?

    兵變事態仍然沒有按下去。如今他來請罪,無異于向洪泰帝宣告——他陳大牛沒有辦法控制局勢,只能任由陛下處罰了。

    其實他這麼一招,算是釜底抽薪。

    徹徹底底的把金衛軍交了出去,兵變更加徹底了,全攪成了一團。

    一時間,京郊大營兵變,全城嘩然。

    不僅城中的老百姓人心惶惶,害怕打入城里,朝廷里頭也像煮了一鍋粥。

    這些人都不是傻子,心里都知道,兵變一開始肯定是有心人挑撥生事。可事情發展到如今,失控的情勢,卻是完全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也許還包括那有心人的預料。

    兵變越演越烈,六部官員去了一個又一個。

    結果,誰去調停誰被扣押。

    更可怕的是,兵變的消息很快就傳到了京外駐兵。

    于是乎,打著“聲援”晉王殿下的旗幟,京外駐兵不得軍令,竟然紛紛私自開拔,往京師而來,短短几個時辰,似乎個個都有了想要“造反”的意思。

    這些消息,雪片一般飛向皇城。

    無異于晴天霹靂,一個接著一個拍向洪泰帝……

    ……

    ……

    晉王府。

    入夜,暮色如水。

    書房外面的回廊上,一道人影急匆匆行來。

    “殿下,宮里來了旨意。”

    趙樽沒有抬頭,目光放在棋盤上,落棋的聲音清脆如常。

    “說!”

    “京郊兵變未止,陛下急宣,讓你前往京郊大營調停。”

    陳景拱著手,恭恭敬敬地說著。趙樽默然了片刻,仍是沒有抬頭,只是那只舉棋的手,微微一頓。又似是思考了一會儿,他才淡淡出聲。

    “回陛下,本王頭風發作,疼痛難忍,起不得床了。”

    “這個,是……”陳景低低地應了一聲,又抬頭道,“殿下,如今右將軍生病不出,左將軍自請下獄,金衛軍群龍無首,已然亂成了一鍋粥,卑職以為,殿下應當……”

    “陳景!”趙樽猛地抬頭,蹙眉,打斷了他,“按本王的意思去辦。”

    ……

    ……

    這是一個不眠之夜。

    晉王府里燈火未滅,謹身殿里仍是燭火通明,沉沉的陰霾籠罩在大殿里。兵變如洪水,誰還能安然入睡?

    “一群飯桶,飯桶!”

    洪泰帝暴怒不止,短短几個時辰,事情就已經發展到了不可挽回的局勢。如今京外的駐軍不得軍令,卻私自開拔前往應天府來了,形勢迫在眉睫,刻不容緩。

    然而,一連三道聖旨,都被趙樽以病重為由給回拒了。洪泰帝先前又才下了他的兵權,他本就只是一個賦閑在家的人,不出來主事也都說得過去。

    “報——”

    殿下,又是傳來一道急奏。

    “拿來!”洪泰帝急火攻心。

    那侍衛嚇得心膽俱裂,趕緊呈上一道火漆封緘的奏折,洪泰帝不等崔英達拆開,一把扯了過來就怒氣衝衝的撒掉封口,展開信來,面色又是一變。

    奏折上說,金衛軍抓了几個人質,久久沒有得到朝廷的回應,說是已經把夏廷德給綁在了柴火架上,如果明日午時,朝廷還不按他們的要求做,就燒死夏廷德祭旗,然后舉兵直殺京師,火燒皇城。

    “反了,反了他們了!”

    洪泰帝氣得胸口一陣陣鼓動。

    “陛下……”梁國公徐文龍上前急奏,“為今之計,先得安撫軍心為上。軍心一亂,社稷則亂。請陛下馬上下旨,恢復晉王領兵之權,嚴懲出言不遜的魏國公夏廷德。”

    洪泰帝老眼一橫,“好你個徐文龍,你這是在逼朕?”

    徐文龍頭也不抬,跪在地上,語速極快的說,“臣下不敢,臣下只是為了大晏社稷安穩著想。陛下,不能再猶豫了,再過兩個時辰,天就亮了。一到午時,如果金衛軍當真涌入京師,后果將不堪設想。京師三大營有十万之眾……”

    “如何?”洪泰帝拔高了聲音,冷冷看向他。

    “他們個個能征善戰,又是剛剛從戰場上撤下來的,英勇無匹,戾氣未退……依臣下愚見,無須半個時辰,京師,城必破——”

    “啪”一聲,洪泰帝將那奏折直接甩在了他的臉上。

    “朕還就不信了!”

    “陛下——”見老皇帝怒了,吏部尚書呂華銘瞥了徐文龍一眼,趕緊上前,跪奏,“陛下所言極是,京城有皇城禁軍三万余人,加上錦衣衛和王公大臣等的家宅護衛,湊上五六万人不成問題。臣以為,陛下應當火速派人調遣京外軍隊救駕。另外,馬上擒拿晉王,以謀逆罪處之,以正視聽。”

    他說得振振有詞,洪泰帝卻只瞪了他一眼。

    “飯桶!”

    呂華銘被罵了,卻仍是跪地不起,固執的道,“陛下,晉王坐大,已成事實。如今魏國公只一言不當,軍隊就敢造反,若陛下這一次依了他們,往后君儀何在?父威何在?不可啊,陛下。”

    不再理會于他,洪泰帝目光一轉,望向了趙綿澤。

    “綿澤,依你之見,眼下該當如何?”

    趙綿澤沉默片刻,彎腰將他先前甩在地上的密奏撿了起來,拍了拍上面的灰,恭恭敬敬地放在案几上,這才回稟道,“孫儿贊成梁國公所言,眼下平息干戈才是正理,不宜窩里斗。皇爺爺,孫儿以為,十九叔病發,你應當親自去晉王府瞧瞧十九叔。”

    洪泰帝看著他,目光露出一抹贊許的神色來。

    “來人,替朕更衣。”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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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22 18:00:26 |只看該作者
第105章 大婚序幕拉開

    暮色在天際攏成了一塊黑布。

    京師城的街道上,靜悄悄的。

    打梗的梆子,敲了三下。

    前頭引路的宮燈忽閃忽閃,洪泰帝御駕出了奉天門,行往京師城南的晉王府。街巷上一片漆黑,燈火已滅,已經過了宵禁的時候,路上沒有行人,只有一隊又一隊裝甲佩刀的巡邏禁衛軍走來走去。

    很靜,很靜。

    靜謐中,便覺得那腳步格外清晰。

    御駕走得不快,可車輪每轉一下,似乎都散發了一種山雨欲來的緊張。

    晉王府。

    鄭二寶撥弄著燈芯,察言觀色地瞄了一下那個自始至終不動如山的身影儿,心里嘆著氣,又小心翼翼地走了過去,尖細著嗓子輕聲說。

    “殿下,夜了,您該歇了。”

    趙樽像是沉浸在了自己布下的棋局中,眉頭蹙得很緊。

    “再等等。”

    還等什麼啊?

    鄭二寶心里嘆息,有些心疼他家主子爺了。可他侍候了他家爺這些年,又怎會不曉得他的脾氣?他說等,誰又能把他拽到床上去不成?

    想了想,他只得委婉的提醒。

    “三更了,殿下您還在等什麼?”

    趙樽陰郁沉沉的臉色,在燈光下忽明忽暗。

    面上情緒不多,他也沒有抬頭,只淡淡說,“等該來的人。”

    該來的人是誰?鄭二寶只是一個太監,自然不會知道,也沒有敢仔細去問。只是恭恭敬敬地又為他家主子爺添了一回水,就靜靜地立于一側,看著那些他從來瞧不明白的黑子和白子在棋盤上擺來擺去,實在弄不明白這玩意儿到底有什麼意思,怎麼就能夠吸引得他家主子爺沒事儿就來琢磨。

    燈芯“啪”的爆了一下。

    鄭二寶眼皮一跳,正准備再去撥弄一下,外頭就傳來一陣腳步聲。

    進來的人正是陳景,他瞄了坐上的趙樽一眼,聲音稍稍拔高了一些。

    “殿下,万歲爺過府來了!您,要不要先去床上躺著?”

    万歲爺來了?趙樽沒有什麼表情,卻是把鄭二寶給嚇得夠嗆。他向來知道他家主子爺算無遺策,可聯想先前他說的“等人”的話,鄭二寶已經震驚得無以復加了,難道他家主子爺早就曉得了万歲爺會漏夜前來?

    果然,趙樽沒有半點吃驚。

    緩緩地起身,他衣袖一拂,在地上拂出一抹剪影。

    “不必了!出迎吧。”

    這個點儿,晉王府里很是安靜。大步行來的洪泰帝沒有穿龍袍,只是一襲便裝,看上去也就是一個精神矍爍的平常老頭子而已。往承德院的方向走來,他還沒有入院,便見趙樽領了几個人候在了院門口。

    “儿臣參見父皇!”

    聰明人之間,不需要說得太多了。

    洪泰帝抬手喊了一聲“起”,看向趙樽時滿臉都是慈愛的笑意,“即是身子不便,又怎麼出來了?你躺著便是,朕多走几步路,有什麼打緊?”

    趙樽只說“不敢”,便將洪泰帝引入了承德院的正堂。不等他出聲招呼,鄭二寶便已經懂事的泡了上好的茶水,行了參拜之禮,領了內侍們退了下去。寬敞得顯得有些空蕩的正堂里,就只剩下了父子兩個。

    和睦地敘了几句無關緊要的話,父子之間的氣氛很是和暖,就好像京郊那火燒眉毛的“兵變事件”根本就沒有發生過一樣,一直到洪泰帝把話題引入了今日的正事。

    “老十九,你應當知道朕今夜為了什麼而來?”

    趙樽眸中無波無瀾,“儿臣知道。”

    撫了一把胡須,洪泰帝老眼微沉,長嘆了一聲,“聽聞你頭風復發,朕也是擔憂得緊。可京郊大營兵變來得太突然,朕焦頭爛額,一時半刻也抽不出時間來瞧你。如今過來,一來是探病,二來也是與你商議一下。”

    趙樽沉默一下,不輕不重的回應。

    “父皇有事,明言即可。”

    “老十九,先前朕明知你身子不適,卻還下旨讓你前去京郊調停,確實委屈了你,可是……”停頓一下,洪泰帝老臉上情緒復雜,似是有一些感觸,那飽經風霜的褶皺都深了許多,“朕年紀大了,好些事情辦起來也力不從心了。可朝中能分憂之人,太少!老十九啊,這大晏江山,往后還需要你傾力輔佐才是。”

    眸子一深,趙樽聲音沉了沉。

    “父皇過慮了,朝中能人備出,是我大晏之福!”

    洪泰帝看著他,目光里的情緒浮浮沉沉,“老十九,如今只你我父子二人,無須客套,更無須遮遮隱隱。朕實話說了吧,朝堂之上,儲位之爭愈演愈烈,一個個結黨營私,誅除異己,這些對于江山社稷來說,並非好事。縱觀歷史,無一不是動搖國本之劫。此次京郊大營兵變,顯然是有心人挑撥你我父子關系。朕心里十分清楚,你為了大晏社稷,鏖戰疆場,立下了汗馬功勞。”

    頓了一下,他喝一口茶,看著趙樽面無表情的臉,又是一陣撫須長嘆,“朕之所以收回你的兵權,你心里亦是有數,並非朕信不過你,而是為了護著你。一個人權力太成,朝堂必然失衡,對你亦是不利。朕貴為天子,說得好聽點富有四海,天下皆在手中,可朝堂暗流從未停止,很多事情,也非朕一人之力可以制衡與左右。老十九,你可明白朕的苦心?”

    趙樽黑眸爍爍,閃動著冰雪一般的涼意。

    “儿臣明白。”

    洪泰帝點頭,眸中卻無半點儿欣慰,只有心酸。

    “那不去調停,你有何要求?”

    這句話轉變得太快太急,一般人肯定不能明白他的意思。可這父子兩人彼此之間,誰又不明白對方心里各有算計?趙樽撩了他一眼,涼涼的面孔浸在那忽明忽暗的燈火中,眉目間的情緒亦是明明滅滅,根本看不真切。

    沉默了好一會儿,他才淡淡開口。

    “儿臣想請父皇收回成命!”

    洪泰帝看著他,猶自嘆氣,“納東方氏為側妃之事?”

    趙樽眉心微微斂起,眸色晦澀,“是。”

    洪泰帝端詳著他,“父皇知道,東方氏許過老大,是委屈了你。可我朝奉行一夫一妻,說是側妃也只是給東方家一個面子,不過也只是一個妾室罷了。入了你晉王府,她要入得你的眼,你便多去几次,若是入不得你的眼,晾在一邊也就是了,你又何必如此堅持?”

    趙樽微微一眯眼,直視洪泰帝,一雙黑眸里幽深不見底。

    “儿臣幼時在宮中,見那六宮妃嬪為了君王恩寵,兵不血刃,爭斗傾軋,即便是父皇您這樣的聖君明主,不也一樣無能為力嗎?所以,儿臣私以為,此生得一賢妻足矣!”

    洪泰帝看著他的目光越來越深。

    “老十九,大丈夫不僅應當以三尺之劍,立不世之功,還應擁如花美眷無數,那才是快活。你堂堂神武大將軍王,只得一妻,難免讓世人詬病,貽笑万世。”

    拂袖輕抬茶盞,趙樽苦笑。

    “儿臣胸無大志,只願碌碌此生。”

    若有似無的審視著他,洪泰帝仿佛松了一口氣,看著他燈光映照下沉穩俊拔的身影,不由有些悵然若失的眯了眯眼,無奈地一嘆。

    “罷了罷了。原本朕就抵制胡風,尤其是收繼婚的惡習。對于嫂子嫁小叔子這種事,確實也是亂了綱常,朕極不贊同。只是那日你母后的請求,你也是見到了。這些年來,她一直為了當年拆散你與東方氏的事情耿耿于懷,心中有心結,只恐怕,知道這事,她要失望了。”

    “母后那里,儿臣自會解釋。”

    盯著他平靜的面色,洪泰帝看了好一會儿,重重一嘆。

    “那朕便做主,允了你的請求。”

    沒有絲毫意外,趙樽抬眸,拱手致禮。

    “多謝父皇。”

    几個飽含深意的談話結束,一個荒唐的指婚,便也算過去了。對視一眼,父子兩個又述了几句旁的話,洪泰帝才把京郊大營如今的情況又說與了趙樽,其后才蹙起了眉頭相詢。

    “老十九對此可有良策?”

    趙樽眸子岑寂一瞬,“此事還得父皇自行解決。”說罷,見洪泰帝面色暗沉下來,又才淡淡道,“父皇,並非儿臣不願出面調停。之所以先前三次抗旨稱病,也正是為了父皇您考慮。您想想,軍事嘩變,若是儿臣出來彈壓,那致父皇您的威儀于何地?豈不是讓天下人笑話嗎?”

    欣賞地看著他,洪泰帝點頭,“那依你之見?”

    趙樽抿了抿唇,簡短利索的分析,“解鈴還需系鈴人,父皇您是明君,何謂恩威並用,自然比儿臣更懂。您只需親自前往京郊,當著眾將士的面處罰了魏國公,軍心自然穩定。說到底,將士們也不過只是為了出一口氣,並非真心想要反叛朝廷。您是君王,您的安撫,最是有用。”

    聽他說完,洪泰帝面色徹底放松下來,朗聲一笑。

    “老十九啊,朕從來沒有看錯過你。那,既然如此,朕便依你所言。”

    說罷他又滿意地喝了一口茶,便稱時辰不早了,要起身離開。趙樽也不挽留,從承德院出來,一直把他送到了門口。然而,臨走之前,洪泰帝屏退了眾人,突地又壓沉了聲音。

    “你那個楚七,如今在哪里?”

    趙樽面色微暗,“不是死在了天牢大火?”

    洪泰帝哼了一聲,“還在朕的面前耍花槍?”

    趙樽微微皺了一下眉頭,“不是父皇您讓她死的嗎?死在了史官的筆下。”

    面對他平靜如水的反問,洪泰帝凝神望著他,“老十九,朕今日問你這個事情,不是想要追究她的責任。而是知曉那楚七在醫理之上頗有見地。你知道的,這兩日,你母后身子越發不好了,還有你妹妹梓月,一直不曾蘇醒過來,太醫說,要不是楚七留下的方子,只怕……早就保不住她的命了。”

    “父皇的意思是?”

    “帶她入宮,為你母后和妹妹看診。”

    唇角微微一掀,趙樽審視了他片刻,皺起了眉頭來。

    “父皇,醫者只能醫人,不能醫命。上次楚七醫治太子便差點儿送了命,儿臣不敢再輕易讓她入宮了。除非父皇您先答應儿臣,若是母后有個三長兩短,您不得……”

    “閉嘴!”洪泰帝惱恨的瞪了他一眼,“什麼叫三長兩短,有你這樣子說話的?這不是咒你母后嗎?”

    趙樽只說不敢,懶洋洋地撩了一下唇,又道,“醫人本是好事,要是一不小心落了一個死無葬身之地,那就是得不償失了。父皇以為,儿臣說得對也不對?”

    這句話問得有些尖銳,可洪泰帝卻沒有發作。

    “含沙射影!罷了,朕都依你。”

    冷哼了一聲,洪泰帝拂袖抬腳,踩在小太監的背上,便上了那龍輦,然而,龍輦剛行了几步,他突地又撩了簾子來,看向立在下頭的趙樽,眉目間似是有些憂慮。

    “得了空子,去瞧瞧你母妃。”

    夜風涼涼,趙樽良久沒有回答。

    忙碌了一夜,洪泰帝已然有些疲乏,在帶了一些檀香味儿的龍輦之上,他情緒不明的半闔著眼睛,靜靜的出了神儿。老太監崔英達則蹲在他的腳邊儿,一下一下地為他捶著腿。好半晌儿,才聽得他低低道。

    “陛下,奴才有一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洪泰帝情緒不是很高,“說!”

    崔英達看了下皇帝的臉色,不等說話,先是“扑嗵”一聲跪下,“老奴侍候陛下几十年了,皇子皇孫們也都是老奴看著長大的,陛下待老奴一直寬厚,老奴心里感激得緊。只如今這些日子,老奴見陛下夜夜焦慮,頭發都白了不少,老奴實在是心疼陛下……”

    “說重點。”洪泰帝半闔著眼。

    崔英達欲言又止,像是考慮了一下,才壯著膽子說,“依老奴愚見,晉王殿下確實是一個可堪大任之人,陛下您辛苦創下的万世基業,定然是想要代代綿延,再創一番盛世之景……”

    “崔英達!”

    洪泰帝重重喝了一聲,目光銳利的睜開眼睛來。

    “你好大的膽子!竟敢干預起朕的朝政來?”

    “老奴不敢——”崔英達心髒狂跳著,“砰砰”又磕了几個響頭,“老奴所說的每一句話,都是為了陛下您著想。這些日子,為了立儲之事,陛下夜不安睡,食不知味,老奴每日里侍奉您的飲食起居,又怎會不知道陛下的操勞和傷神?也正是如此,老奴才更擔心陛下您的身子呀。”

    輕“哼”一聲,洪泰帝又闔起了眼睛,看上去並沒有責怪他的意思。

    “崔英達,你跟了朕這些年了,朕的心思,你應當明白。”

    “是,正是因為老奴明白,這才想勸奉陛下……”崔英達身子一直躬著,不敢抬頭,“老奴曉得陛下的心結,可是當年之事,貢妃娘娘她雖,雖然……”

    拖著沒有說完,崔英達吭哧了半天,雖沒有見洪泰帝發怒,卻還是沒敢往深了說,只是入了重點,“老奴曉得陛下的顧慮,但老奴以為,在陛下眾多皇子中間,就數晉王殿下,最像陛下您了……”

    “住嘴!”

    洪泰帝似是不想提起那件事,斜睨他一眼,冷哼一聲,“崔英達,這次朕就饒你狗命,要是再敢胡言亂語,朕就打發你去直殿監掃地。”

    “是,老奴知罪了——”

    崔英達說完,一抬頭,就看見了洪泰帝眸中的傷感。

    這老奴才又跪坐了下去,不輕不重的為他捶起腿來。

    帝王也是人,也是個男人啊……

    ……

    ……

    翌日一大早。

    僅已不著戎裝的洪泰帝,身穿戰甲,騎了高頭大馬,腰佩長刀,英姿勃勃的帶了十來名侍衛孤身前往京郊大營。看見被捆在柴火堆上的夏廷德時,他當場發了脾氣,狠狠地訓斥了夏廷德,便讓內侍宣告了對他的處罰——因魏國公言行不當,收回領兵之權,軍杖三十,罰俸一年。

    三十個軍杖是當場執行的。

    那三十個軍杖打得極狠,尤其對一個已經被餓得脫了水的夏廷德來說,杖責几乎是致命的。據說,當夏廷德被人抬出京郊大營時,整個人血肉模糊,已經不成人形了。

    但好歹皇帝親臨,又兌現了承諾,還是安撫了蠢蠢欲動的軍心。

    鬧得沸沸揚揚的“兵變”結束了。

    可事情卻遠遠沒有結束。

    皇帝的威嚴如何觸碰得了?在賜食賜物賜餉之后,洪泰帝立馬以“不忠職守,玩忽怠慢”為由,革去了金衛軍左將軍陳大牛的職務,打入了大牢接受審查。

    另外,雖說法不責眾,可那天帶頭鬧事的人,仍然是逮捕了三百余人,將在進行甄別之后,根據罪行輕重而處理。

    事件看上去平息了……

    可個中到底誰受了益,誰又得了勝,誰也不知道。

    夏初七聽到這些消息的時候,正在元祐屋子里。這兩日元祐的身子好了許多,已經可以下床走動了,可說到這些事情,他還是冷繃著一張俊臉,看上去有些咬牙切齒。

    “娘的,就這樣算了?”

    撇著嘴考慮了一下,夏初七抬頭正視著他。

    “不然呢,你覺得應當如何?”

    元小公爺搔了搔腦袋,又躺了回去,“也是!只是不曉得大牛那蠢貨在牢里,會不會吃虧?哎!這些人,明顯是要掰折了天祿的胳膊呢……”

    聽了這分析,夏初七也是點了點頭。

    “有道理,你說這左將軍入了獄,你右將軍腿又折了……”

    “停停停停停!”元祐沒好氣地瞪她,“我這是腿折了嗎?”

    唇角微微一抽,夏初七給了他一個迷死人不償命的微笑。

    “打個比方!不要介意啊……我是想說,這金衛軍左右將軍都用不得了。只怕接下來,會有大量的人事調度,風雨恐怕就要來了。兵變啊,得涉及多少人?依我看,等你的腿好了,再回去的時候,那營中的將領,會換得你這親媽都不認識了。”

    她有氣無力的嘆,元祐卻盯了過來,一言不發。

    夏初七被他盯得有些發毛。

    “看我做什麼?怪嚇人的!”

    元祐默了一下,慢騰騰的衝他豎起了大拇指,“小表妹,你可真不簡單。你說你一個婦道人家,這些朝堂上的勾心斗角,怎麼也能分析得明明白白?”

    夏初七微微一眯眼,“你想知道啊?”

    輕“嗯”一聲,元小公爺雞啄米似的,直點頭。

    夏初七莞爾一笑,“可我偏偏不告訴你。”

    “謔”一聲,元小公爺作勢就要起身,“你找打是吧?我是誰?我現在可你是哥,有你這樣跟哥說話的嗎?這些日子,娘讓你學的禮節禮儀,都吃到肚子里頭去了呀?”

    夏初七嘿嘿一樂,正准備反駁他,外頭有人來報。

    “右將軍,大事不好了……”

    一聽大事不好了,夏初七心里就犯膈應。

    這些日子,肯定不會風平浪靜的。

    來的人身穿輕甲,是金衛軍里的一個校尉。

    他人剛入屋,還沒有走到元祐的床前,便“扑嗵”一聲,跪了一個踏踏實實,臉上蒼白一片,語氣有些哽咽。

    “右將軍,卑職辦事不利……”

    元祐倚在床榻上,面色一沉,“到底出了什麼事?”

    那校尉眼圈儿一紅,“昨日卑職與左將軍一道前去迎接將軍家眷,可是……可是一直都沒有等到,后來大營兵變,左將軍先行離開了,卑職帶了几個人,一直守到落晚時分,才等到了去青州府接左將軍家眷的兄弟……他們說,在來京的路上,被一伙强盜搶劫了,兄弟們奮力廝殺,可是,左將軍未過門的新媳婦儿。還是被,被賊人一刀捅死了……”

    “啊”一聲,元小公爺騰地坐起,脊背都涼了。

    “此事,左將軍可知道了?”

    那校尉咽了咽唾沫,搖了搖頭,“左將軍身在大牢,至今沒有出來,屬下通知不到他,也是心急如焚,這才不得不前來報告右將軍。現如今,左將軍的家眷,都已經被卑職安頓在了定安侯府。可這喜事變了喪事……卑職真不曉得如何向左將軍交代了……”

    長長吐了一口氣,元小公爺緊緊閉了眼。

    “他娘的!”

    陳大牛那檔子事儿,元祐最是知道不過。認真說起來,要論陳大牛與那個鄉里媳婦儿有什麼感情也不盡然,他十几歲便從軍在外,從未歸過家。那婦人是他老家鄰村的,打小定的親,可兩個人連面儿都沒有見過。不過,陳大牛是一個有情有義的漢子,封了侯,也沒有棄了那糟糠,甚至當庭拒絕了老皇帝為他指的婚事。

    可如今,卻遇上了這等事儿……

    思考了一下,元祐先安排那校尉趕緊回去安頓好陳大牛的家眷,然后才起身,火急火燎地讓人替他更衣,要前往大牢去看陳大牛。

    他倆在說話的時候,夏初七一直在沉默。

    心里越聽越不得勁儿,怎麼就會那麼巧呢?

    別的人不殺,偏偏把陳大牛未過門的媳婦儿殺了?

    什麼樣儿的土匪,敢搶劫定安侯的家眷?

    ……

    ……

    不論是兵變的后續處理,還是陳大牛的個人私事,對于夏初七這樣一個“深閨婦人”來說,半根手指頭都沾不到。雖然她有些替陳大牛痛心,但她的手沒有那麼長,如今要做的,也只是准備做好一個未來的晉王妃。

    按照本朝的規定,皇子大婚,是不需要女方家里置辦什麼東西的,一應禮儀,自然會有宗人府、禮部、還有鴻臚寺的人去操心。

    但是,誠國公元鴻疇一生沒有生育,府里也從來沒有辦過喜事儿。雖然夏初七不是他們家的親生女儿,可誠國公府也是為她做足了臉面,極盡鋪張,該有的嫁奩一樣不少。金銀珠寶,冠帽禮服,釵環首飾,被褥枕墊、樣樣講求精美吉祥。府里上上下下,整天樂得合不攏嘴,尤其是誠國公夫人,就像真是自己嫁女儿一樣,整天忙碌得不可開交,每件事情都親力親為。

    三日后。

    是洪泰二十五年的二月二十八。

    這一日,是欽天監算的納采問名吉日。

    納采問名,為時下婚配的“六禮”序幕……

    既便是民間百姓也極為看重,更何況是皇子的六禮,更是隆重之極。這一天,就連老天爺也給足了晉王殿下的面子,還不到卯時,整個京師城就已經沐浴在了一片燦爛的陽光之中,就連那些因為“兵變之事”引發的陰霾,似乎都被這一場史無前例的納采大禮給吹散了。

    洪泰帝早早的就已經下了旨意,因皇十九子晉王趙樽高山景行,功勛卓絕,特恩賜大婚之禮,按照皇太子禮儀置辦。

    從昨日開始,便已然告太廟,祝文,鴻臚寺官員也在奉天殿設御座,內官監和禮部官員將納采問名之禮置放于文樓之下,早已經備置妥當。

    今儿一早,錦衣衛儀仗的那些帥氣校尉們,設了鹵簿于丹陛丹墀,由禮部設采輿,教坊司奏大樂,一行人全部集于奉天門外,聲勢極為浩大。為了以示庄重,洪泰帝親自穿了極為隆重的袞冕御臨奉天門,文武百官同時身著朝服叩頭……

    好隆重的盛事。

    禮畢……

    傳制官在奉天門大聲宣旨。

    旨意的內容大抵也都差不多,“奉天承運,皇帝制曰:茲擇誠國公元鴻疇之女為皇十九子正妃,已告太廟列祖列宗知曉,現命卿等持節行納采問名之禮……”

    禮制上,有專備的正副使。正副使二人行了大拜之禮,鴻臚寺再奏禮。待奏禮完畢,一行人這才浩浩蕩蕩地從奉天門左門而出,由執事官打頭,抬了嫁奩魚貫而出。正副使將節制書放置在采輿之中,錦衣衛儀仗隊一路奏大樂前導,所有禮官全部身穿吉服,乘馬隨行,一路上,鴻臚寺引導官會大聲告之百姓,是去誠國公家行納采之禮。

    整個場面,極盡繁復,引得全城百城頓足觀望。

    像這樣的場面,那只有太子大婚那年老百姓才見過的。

    另一邊儿,誠國公府,也是同樣的熱鬧非凡。

    早早地,府里就已經裝點好了門面,大紅的綢布系在了門楣之上。

    府中正殿,設了一個大香案,等婚儀的正副使到了府門外頭,又是一番禮節鋪排。錦衣衛儀仗隊分列兩邊,開始奏大樂,那“采輿”放在正中,引禮的正副使入內,執事官將禮物一件一件抬入正堂之中。一名禮官先入了正堂,站的位置也十分講究,得立于正堂的東側。而今日主婚的梁國公徐文龍,身穿朝服,則立于正堂西側。

    一切事畢,禮官開始奏禮——

    “玄纁紵絲二匹,玄一匹,纁一匹……”

    “金六十兩,珍珠十兩……”

    “花銀六百兩,各色紵絲四十匹,裏絹四十匹……”

    “大紅羅四匹,生紗四匹,線胭脂一百個……”

    “金花胭脂二兩,鉛粉二十袋……”

    “北羊六牽,豬四口,鵝二十八只……”

    “酒一百二十瓶,圓餅一百二十個,末茶一十二袋……”

    “棗二合,栗二合,胡桃二合,木彈二合……”

    “白熟米四石,面六十袋……”

    僅僅只是一個納采問名的大婚序幕,個中繁瑣的禮節就看得人目瞠口呆。里頭喧嘩聲聲,而那誠國公府的門外,也是圍了里三層外三層的老百姓看熱鬧。

    不得不說,老皇帝也是給足了趙樽的臉面,給足了誠國公府的臉面。這一天,認真說起來是屬于夏初七的好日子。可實際上,她真是半點儿手都插不上。前面來恭敬的官員們,自然有誠國公和元祐去應酬,而后院……屁事都沒有。

    她其實心里好奇得緊,卻不被允許前去觀看。

    前頭宴請官員的宴會很是熱鬧,她卻偷偷溜去翻看那些過禮。

    吁……

    她感嘆了一聲儿。

    滿地鋪開的全都是扎了紅綢的禮盒,看得她眼光繚亂之余,又有點儿郁悶,要是這些東西都能夠帶回現代去,她怎麼著也是一個小富婆了吧?

    “哎喲喂,我的郡主,你怎麼把禮盒都拆了啊。”

    晴嵐一進門儿,便瞧見屋里被她拆得几零八落的東西,一陣頭痛。

    “咦,你問得好生奇怪。”夏初七忙肆得很,摸了生紗摸綢緞,面上笑得好不快樂,見晴嵐進來,叉了腰杆子瞪她一眼,“這些東西,不都是給我結婚用的嗎?我要不先拆開來看看,万一誰給我調了包,我豈不是吃大虧了?”

    梅子緊跟在晴嵐的后面,微微張了張嘴,瞪了下眼睛,“哧哧”笑著,什麼都沒有說。沒辦法,她早就了解了夏初七貪財的德性,只是晴嵐初來乍到,被嚇得一愣一愣的,至于后頭的几個丫頭婆子們,那表情就更是誇張了不少。

    不過在她們看來,都認為是這個景宜郡主早些年流落在外,吃多了苦頭,也沒見過什麼好東西,所以才會看什麼就稀罕什麼。

    禮物清點得累了,夏初七卻很是舒心。

    回到了景宜苑,她躺在軟榻上,啃著大蘋果,蹺著二郎腿,開始得意地盤算這一回她能夠入賬多少,要不然把那些用不著的東西,都拿去換成銀子?

    就在她想得兩眼冒光的時候,卻見窗口“扑騰扑騰”飛進來一只黑不溜秋的鴿子,那鴿子身上的墨汁好像是新涂上去的,看上去就像一塊儿小焦炭坐在了窗口上。

    她咬蘋果的動作一頓。

    “咦,小馬……”

    遲疑了一下,她驚喜地喊了一聲,便伸出了手臂。那小馬被她養過一陣儿,自然是識得她的,飛了過來就落在她的手臂上,嘴里“咕咕”了兩聲儿,便啄她的手。

    夏初七嫌棄它身上的墨汁儿,正准備把它丟開,就見到了它左腳上綁了一個信筒。

    “哇哦,飛鴿傳書?”

    她小聲儿念了一下,眼睛亮晶晶的,覺得新奇得緊。

    咬著蘋果,她飛快地取下了小馬腳下的信筒來,將里頭的紙條展開,只能上面有一行蒼勁有力的小字儿。

    “嫁奩之物,大婚要用,不可偷拿。”

    “噗哧”了一聲儿,她吸了吸鼻子,非常無奈地笑著吐出了蘋果,覺得這趙十九還真是了解她,他怎麼就會知道她在打那些嫁奩的主意?想了想,她狡黠的眸子微微一閃,手指頭使勁儿戳了一下小馬的尖嘴,問它。

    “喂,小馬,我若是也給你綁一封信,你能飛去給趙十九嗎?”

    “咕咕……”

    小馬自然不會回答她。

    一個人托著腮幫想了想,她眼睛“嗖嗖”發著光,又得瑟的叫梅子給她磨了墨,趴在桌子上,用她獨具風格的“現代古体字”,寫下了一行。

    “我想念你的笑,想念你的外套,想念你白色襪子和你身上的味道……咳,以上全是玩笑,我只想念你的銀子,今晚可否帶人帶銀,于景宜苑一會?”

    寫完卷入信筒,她毫無形象的哈哈大笑著,順了順小馬的羽毛,衝它使勁儿擠了一下眼睛。

    “去吧,你先試航一下啊,記得回來陪我。”

    捧了小馬在窗邊儿,一揮手,那鴿子便“扑騰扑騰”的飛走了。

    看著它身姿漂亮地掠過誠國公府朱梁畫棟的建筑,飛向了晉王府的方向,她不由感嘆地叉著腰笑了。要是東方大都督知道它錦衣衛的鴿子已經投誠,成了她與趙十九之間的“傳情信鴿”,不知道會不會氣得在家里哭鼻子呀?

    不到半個時辰,小馬回來了。

    它腳上的信筒沒有了,可也沒有給她帶回來只言片語。

    先人板板的,趙十九你狠。

    她都已經表達了自己“深深的想念”了,他怎麼可以無動于衷呢?

    郁悶地吃過了晚膳,她領了晴嵐和梅子在園子里散步消食,百無聊賴地走來走去,突然腦子靈光一閃。趙十九万一要真的來了呢?她得給他准備點儿什麼東西吧?

    她突然的停下,差點沒把跟在她后頭的梅子鼻子撞歪。

    “郡主,我的鼻子……”梅子委屈的摸著鼻子哀怨。

    “走,跟我去廚房。”

    “做什麼?”

    輕“噓”了一下,夏初七給了她一個“保密”的手勢。

    “玫瑰糕!”

    景宜苑里有一個小廚房,主要是為了平素丫頭婆子們為郡主打尖儿開小灶用的。主仆三個人摸進去的時候,里頭只有一個婆子守著。

    夏初七心里樂著,挽了袖子便上手。

    她做過一次玫瑰糕了,有了基礎,這回更是輕車熟路,尤其在那廚房劉婆子的指導下,做得更是精巧了几分,等玫瑰糕出鍋的時候,看著躺在那里的七塊小糕點,她不由有些得意。

    趙十九啊趙十九!

    像姐這種上得了廳堂下得了廚房斗得了小三翻得了圍牆還打得過流氓的女人,你上哪儿找去啊?

    你要是今儿來了呢,姐就給你吃玫瑰糕。

    要是今儿晚上不來呢,姐下回就給你吃粑粑雷。

    哼著小曲儿,她將玫瑰糕拎回了屋子,趴在窗邊儿等著。

    可非常不幸的是,左那個等,右那個等,夜深人靜了,不要說趙十九,就連半點鬼影子都沒有……她心里那個氣啊。那貨還說什麼過兩天便偷偷來瞧她,結果呢?瞧個毛線啊,人都失蹤了。

    不爽地拂開那玫瑰糕,她氣咻咻地躺到了床上。

    不知道過了多久……

    沒有上閂的門,“吱呀”一聲儿推開了。

    她心里“怦怦”跳動不止,不過短短几日未見,卻覺得那思念就像生了根,臉紅,心跳,口干,舌燥,身子更是一陣陣發熱,就像沒有見過男人似的,傻不拉嘰地盯著門口就不轉眼。

    “你舍得來了?”

    她問了一聲,那人卻沒有回答她。但腳步卻沒有停下,一步一步,不緊不慢的朝床邊走了過來,那腳步輕得,几乎聽不見半點儿聲音。夏初七又喊了一聲,不見那人回應,心里一緊,手便摸向了枕頭下的匕首……

    “誰?再不出聲,我喊人了。”

    那人仍是不出聲儿,就在床邊几步時,突然一個躍身扑了過來,就像黑暗中也可視物一般,他急快的扣緊了她的手腕,那匕首便被他奪了過去,“哐當”一聲丟在了地上,不等她掙扎,便將她緊緊抱在懷里,一張帶著夜露的冰涼面孔,壓了下來貼在她的臉上,一陣濃重的呼吸間,是他磁性的低笑。

    “小奴儿,想爺了?”

    夏初七胸口氣得一陣發急。

    “趙十九,我得罪你祖宗,可嚇死我了……”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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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22 18:01:16 |只看該作者
第106章 要找媳婦儿————

    夏初七這貨說話,向來彪悍。

    一句“祖宗”吼出去,半晌儿沒有聽見趙樽說話,她自己卻是愣了一下。她原是習慣了開玩笑,在后世這樣罵一句,沒有人會說什麼,可想想趙十九這家伙是一個迂腐的古人,“祖宗”是拿來供奉的,可不是拿來罵的,不由也有點心虛。

    仰著頭,她嘻嘻一笑,正准備向他道個歉,卻見他支起身子,冷哼一聲。

    “有辱斯文。”

    見他沒有生氣的意思,夏初七松了一口氣,伸手挽住他的脖子,壓著聲線儿就笑問,“罵人是吧?晉王殿下您貪慕女色,夜闖深閨,强壓人妻,道德敗壞,與我相比,究竟哪一個比較有辱斯文啦?”

    趙樽不回答,手臂一緊,死死地勒住她的腰便低下頭,在她受不住癢癢的吃笑聲里,尋到她軟軟的唇,狠勁儿地啃。夏初七先是咯咯直笑,可在他力道極猛的親吻里,鼻端充斥著他身上輕幽的香味儿,這些天來的想念一剎那悉數冒入腦海,不過只小小掙扎一下,也反手抱緊了他。

    黑暗模糊了人的視覺。

    可黑暗卻讓人的觸覺與心緒更為敏銳。

    兩個人都沒有說話,只默默地吻著,沒有什麼花哨的動作,也沒有什麼傳說中天雷勾地火的猛烈,就那麼擁抱,親吻,口沫與渡,耳鬢廝磨。好一會儿,他才側躺過來,納了她在懷里,就著那喘不勻的呼吸,輕聲問她。

    “阿七還沒回答爺的話。”

    腦子都被親懵了,夏初七還記得什麼?

    “哪一句?”

    他低下頭,親一下她的額。

    “這几日,可有想爺?”

    想麼?不想他才怪了。

    但女人麼,最是喜歡口是心非。

    懶洋洋地窩在他懷里,她慵懶地靠著他,手指頭一下下有節奏的在他喉結上畫著圈儿的玩耍,只覺得指下那一處硬硬的,順著她手指的滑來滑去,很是好玩。輕笑一聲,她索性用指甲去輕輕地刮它,刮得興起了,還極為討厭地接了一句。

    “您要帶了銀子,我便想你。您若沒帶銀子,我才懶得想你。”

    趙樽手臂一緊,使勁勒她一下。

    “不知羞的……”

    在她吃痛的“嘶”聲里,他掌心撫上她的臉,溫度燙得驚人。

    “分明是有人耐不住深閨寂寞,約了本王來共敘舊情,同享敦倫的?難不成是爺記錯了?”

    “敦倫”這個詞儿夏初七以前不懂,其實也是新近才學會的。這不是要大婚了麼?那從來沒有生過孩儿的誠國公夫人,便親自言傳身教了她許多“敦倫”之事,她這才曉得,“敦倫”這個聽上去刻板、神聖、嚴肅的詞,竟然是指夫妻房、事。

    先前她就有些想笑,如今又聽趙樽說來,想到國公夫人那張臉,不由笑得上氣不接下氣。使勁儿在他胸口處霍霍著,“嘰嘰嘰”像一只偷到了油的小老鼠。

    “好好好,我孤單,你寂寞,我兩個都難熬,行了吧?那爺,反正大婚的日子近了,今夜正逢月朗星稀,天氣甚好。雖說沒有紅鸞照,沒有花燭燒,也沒有合、歡帳,但我將就一下也是可以的……”

    她捻調掐詞的學了時下女子的忸怩勁儿把這段台詞念完,自個儿已經笑得趴在他懷里了,可他卻沒有笑,只在黑暗里靜靜的看著她,似乎根本就沒有當她是玩笑似的,忽地一個翻身便壓過來,腦袋蹭在她的頸窩儿里,在她耳邊低低說了一句。

    “好,爺也將就一下。”

    將就他個大頭鬼啊!

    這貨不是一直很能繃得麼?

    拍了一下他厚寬緊實的背,夏初七“去”了一聲。

    “行了別鬧了,一會儿鬧得有些人難受了,我可是不管的。好吧,我看你今儿晚上翻牆越戶的也辛苦了,特地給你做了好吃的,就放在桌上呢。自己起來去掌了燈,嘗嘗味道,可有精進?”

    她想把話頭扯開,趙樽卻是不允。

    “阿七不將就了?”

    “……不將就。”

    “那你敢戲耍爺,怎麼補償?”

    開個玩笑也要補償啊?小氣鬼!夏初七嘟了嘟嘴巴,抬頭看著他,借著窗外的月色,看著他棱角分明如精工雕琢的臉,一雙淺眯的眸子,便多添了几分氤氳之氣,聲音也柔了几分。

    “您想要怎麼補償呢?”

    趙樽沒有說話,鼻尖貼上了她的鼻尖。

    慢慢的,他的手指撫上了她的唇,意有所指的“嗯”了一聲。

    “阿七得主動點。”

    夏初七啞然,嘴唇顫了一下,雙頰頓時像被火燒了一般,耳朵尖尖似乎都快要著火了。几乎是下意識的,她張口就咬住他不安分的手指,直到聽得他“嘶”了一聲,才放開嘴去。

    “還敢不敢胡說八道了?”

    趙樽束了她雙手按在枕頭上,情緒不明的冷哼一聲。

    “不樂意就算了!還敢狠心咬你家爺?該當何罪!”

    聽著他不怒不憤卻略帶了一點儿委屈的聲音,夏初七突然有些心疼他了。想想他老大一個男人,活了二十多歲了,也沒有嘗過女人的滋味儿,確實也“慘”。做了一番深刻的思想斗爭,她心里掙扎來掙扎去,躍躍欲試的好奇心占了上風,最終還是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

    “你先吃東西……這個事,一會,一會儿再說。”

    趙樽定定地盯了她一眼,唇角微微一揚,隨即起身去點了燭火,坐在桌案邊上,揭開那個檀木食盒的蓋子。等他看見里頭那七塊方方正正的玫瑰糕時,目光稍稍深了一下。

    “怎麼樣?有沒有感覺到很驚喜?”夏初七懶洋洋的倚在榻上問。

    趙樽轉過頭去,看著她在燭火下洋洋得意的小樣子,還有那一雙水汪汪仿佛會說話的大眼睛,眉頭微微皺了一皺,將食盒拉了過來。

    “起來侍候爺吃。”

    單手撐著腦袋,夏初七側躺著,眼睛眨了一下。

    “有沒有搞錯?吃東西還要人侍候,你要不要我幫你張嘴呀?”

    “倒水!就你那臭手藝,爺怕噎著。”

    知道這貨向來沒什麼好話,夏初七習慣了也就不當回事儿,伸了個懶腰,她彎著唇一笑,走到外間去灶火上拎了溫著的水,給他倒了一杯放在桌上,這才打著哈欠坐在他的身邊儿。

    “倒水一次,十兩。”

    “爺剛親了你一回,抵銷了。”

    “不對不對,如今我身價不同了。郡主了,得加價,二十兩。”

    趙樽雍容高華地咬一口玫瑰糕,淡淡瞄她一眼,有些感慨。

    “二十兩?二十兩可以買兩個媳婦儿了。”

    夏初七低低笑了一聲,隨手拂了一下披散的長發,托著腮幫看他吃東西,臉上很是歡愉,語氣卻是不屑,“行啊,沒問題。趕緊的吃完了走人,帶著你的銀子,去多買點几個媳婦儿回府里,少來招惹我。”

    “說真的?”趙樽撩眉。

    “自然是真的!誰稀罕你?多少好男儿排著隊等我呢……”

    “那爺可真走了?”

    他作勢就要起身,氣得夏初七就拍他。

    “你敢!”

    手剛揮出去,就被他順勢捉住了,握在掌中。

    她抽手,他卻不放,只是唇角帶著一抹促狹的淺笑,看著那只細白柔嫩的小手,修剪得整整齊齊的圓潤指甲,指甲上晶瑩剔透的粉潤光澤,不免有些愛不釋手。

    “爺的阿七,什麼時候也長得嬌滴滴的了?”

    嬌滴滴?夏初七肉皮子一緊,汗毛都豎了起來。

    “趙十九,你敢再肉麻一點嗎?”

    趙樽黑眸一眯,顯然不太明白她話里的“肉麻”是什麼意思。可大概習慣了她時常冒出一些不太容易理解的詞,也只是默了一下,大抵悟到了意思也不再多問,眸子專注地看著她,眼波流轉間,那燈火陰影下的面孔越發威武昂揚。

    “肉麻……?”

    慢慢的,他執了她的手,湊到唇上吻了一下。

    “味道不錯。”

    夏初七面上一紅,“誇人,還是誇糕?”

    這話在趙十九面前,顯然是自找麻煩。

    那貨眉頭一皺,放開她的手,拎了一個糕來。

    “糕比人,勝一籌。”

    暗暗磨著牙,夏初七瞪他,“謝了!既然這糕這麼好吃,那您可得全部給我吃完啊?我辛辛苦苦做的,不多不少,正好七個,要是不吃完,看我往后還給不給你做。”

    七個確實有點多。

    而且夏初七發現了,其實趙樽並不愛吃甜點。

    瞄了她一眼,趙樽面色不變,“罷了罷了,阿七如此記仇,爺便說實話了。玫瑰糕好吃,卻是不如阿七好吃。誰知美人意,消魂別有香?”

    夏初七不是一個臉皮薄的姑娘,往常說過比他更加沒臉沒皮的話,也聽過各種各樣的葷段子,眼皮儿都不眨。可人就是這麼奇怪,要是她不在意趙樽,與他說什麼也都無所謂。可正是因為在意了,這個男人被她放在心里了,哪怕是一句很正經的話,也能被她聽出別有“余韻”來。

    面頰一紅,她斜睨過去。

    “流氓!”

    趙樽唇角微牽,隱隱露出一抹若有似無的笑意。

    “小流氓。”

    窗內紅燭輕燃,窗外芭蕉影稀。

    兩個人坐在一處,吃著糕點,几日未見的思念之心,其實也沒法子互訴衷腸。閃閃躲躲的語氣里,都是那種說又不知如何說,不說又覺得心里鬧得慌的初戀情懷。還有,便是深夜獨處時,那剪不斷理還亂的窘迫。

    要換了后世……

    一個男一個女,一個喜一個歡,在這樣的夜晚,必然不會讓床單儿空惆悵。

    可這是在大晏朝……

    夏初七心里“怦怦”跳著,好一會儿才拉回自個儿飄遠的思緒,又拎起一塊儿玫瑰糕來往他嘴里送去,也不知他是有意還是無意,一口將她的手指吃下去,輕輕在口中吮了一下。

    從手指到心的距離有多遠她不知道。

    只知道,這動作趙樽做出來,實在太要命了。

    就那麼一下,她整個身子便熱了。

    “討厭!”

    趙樽眸子微暗,“傻瓜!”

    兩個人說來說去,嘴里就沒有聽見半句好話。

    一個“討厭”,一個“傻瓜”。

    可戀人之間的情緒卻是那麼的微妙,“討厭”吃著糕點,總是看向“傻瓜”。“傻瓜”端著茶水,生怕“討厭”噎著,不停地又是拍背,又是遞水,那默默溫情,看上去“討厭”不像是真討厭,“傻瓜”也不像是真傻瓜,“討厭”剛毅俊朗,“傻瓜”嬌俏可人,一來一去,你瞅我瞄,這情景看得那窗台鳥籠里的小馬心神蕩啊蕩啊,時不時發出几句“咕咕”聲……

    窗外的月光都醉了……

    屋子里靜悄悄的,此時無聲勝有聲。

    “阿七……”

    吃了几塊玫瑰糕,又漱完了口,趙樽終是想到了他的補償。

    “爺吃飽了,可以了?”

    一聽他淺醉般醇厚的聲線儿,夏初七眼睫毛狠狠眨動著,只覺得心窩子里像在漲潮。一浪扑向一浪,一浪高過一浪,一張臉憋了個粉膩膩如那白玉染紅,一出口那聲儿像是甜膩膩的糕點入口,融化,融化……

    像要上戰場一般,她下定了決心。

    怕什麼?反正早晚都是他的人,兩口子之間做啥不應該?

    瞄他一眼,她輕“嗯”一聲儿,瞄向不遠處的羅綃軟榻。

    “榻上去唄?”

    趙樽看著她,唇角不著痕跡的跳了一下。

    “阿七……?”

    “去不去?”夏初七又臊又不安。

    趙樽眉梢跳了一下,也就不再多言,猶自脫靴上榻。

    看著他,看著他,夏初七口中那唾沫越來越豐富。咽了又咽,咽了又咽,眼皮儿反反復復地眨動了好一會儿,她才無奈的羞赧開口。

    “那什麼啊,先說好。這個事,我,我也沒有做過的……”

    “嗯?”趙樽定定看著她,期待下回分解。

    “嗯什麼嗯?”

    夏初七坐在他的邊上,微微咬了下唇,不好意思地拿小眼神儿去瞄他,看得出來,她心里很是不平靜。欲說還休,欲言又止,面上似乎還帶了一點不明不白的尷尬,就連鼻尖上都添了一點細細密密的汗……

    “我可告訴你啊,我要做得不好,你別瞎叫喚?”

    趙樽眸底噙笑,“唔”了一聲。

    “無事……”

    又是一咬唇,夏初七猶豫了一下。

    “不行。你,你那個,你先閉上眼睛。”

    趙樽深深看她一眼,果真閉上了眼睛。

    見他老實了,夏初七的膽子也大了許多,低下頭來,她仔細審視一下他緊閉的雙眼,確定他沒有偷瞄的意思了,這才放下心來,壓抑住狂亂的心跳,手指慢吞吞地搭上他領口的盤扣。一顆,又一顆,再一顆,顫著手解開了盤扣儿,好一會儿,手才落在了他的玉帶之上,松開,又往下……

    “阿七……”

    趙樽猛地睜開眼睛,眸底除了歡喜,還有一種說不出來的笑意。

    “你這是要做什麼?”

    夏初七磨著牙,臉蛋儿已然燒得通紅。

    “明知故問!不是你要我找償給你的麼?”

    趙樽眸色微閃,一本正經地望著她。

    “爺只是要親個嘴,阿七你都想到什麼了?”

    夏初七雙眼圓瞞,微微張開的唇,再也閉不上了。

    她敢保證,要是那匕首還在手上,她一定能立馬捅死他。趙十九這貨簡直就是人間極品禍害,悶騷到了極點的賊人。丫故意引導她胡思亂想,然后哄得她心甘情願的應了,卻又在最后關頭來戲耍她,讓她丟臉,弄得她好像很壞,很色一樣……

    心髒“怦怦怦”如在敲鼓……

    夏初七咬著下唇,瞪著他一字一頓。

    “趙十九,你,真,賤!”

    趙樽大袖微拂,抬手,捏了捏她的鼻頭,聲音啞了。

    “阿七,爺怎會舍得那樣待你?過來,躺好。”

    “躺個屁啊躺?”

    夏初七心里憋了一團沒處發泄的火,惡狠狠地拍開他的爪子,賭氣地轉過身子去,不再搭他的話。可腰上一緊,他卻突地勒緊了她,往那榻上一推,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把她給壓在了下頭。一時間,榻上流蘇“沙沙”直響,榻楣的珠簾“嘩啦”聲聲,她難堪的掙扎了几下,惱羞成怒地吼他。

    “趙樽你個混蛋,你還想做什麼?玫瑰糕也吃了,玩笑也開完了,你還不趕緊留下銀子,回你的晉王府去。那里有的是小娘等著你回去睡……”

    趙樽揚了一下眉,低笑。

    “爺就樂意睡你。”

    嘴里哼哼有聲,夏初七氣惱得不行。不情不願地掙扎著,卻被他束縛了雙手,等指尖儿上的涼意被他干燥的大手溫暖了,她的氣儿也就下來了。

    “算了,老子懶得理你——”

    趙樽松了一口氣,一只手攬了她的腰身,把她的身子貼在他滾燙的身前,唇角泛出一抹笑意,“不氣了?阿七,你若是真是想得慌,爺自然也不介意……”

    想得慌?

    他全家都想得慌!

    夏初七惡狠狠瞪著他,覺得祖宗的臉都被她丟臉了。

    “去去去,這輩子你都別想了……”

    趙樽黑眸一深。

    看著她,他沒了聲音。

    夏初七急吼吼的喘著氣儿,也沒了聲音。

    屋子安靜了下來,除了呼吸,什麼也沒有。

    四目相對,暖昧的氣息在彼此間流轉。他的雙手不由自主的握緊,再握緊,緊得不能再緊時,她覺得再來一下,她都快要被他給勒死了,可他卻再也沒有動彈,石化了一般僵硬了好久,那一雙手又慢慢的松開,松開,再松開,直到他高大的身子“咚”的一聲,翻倒在她的身側,平躺下來,半晌儿不說話。

    夏初七大口呼吸著,心髒“怦怦”直跳。

    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走路。

    她當然曉得他身子剛才獸化得不行,知道他很想。

    “初哥初妹”在一起,又是在這樣的時代。

    那尷尬,實在不好提。

    “怦怦怦”——不知道是誰的心跳得更歡?

    夏初七到底是一個現代人。她懂得,在趙樽看來,這樣子夜闖姑娘房間,並且做出這樣離譜的事,已經是很僭越了。與她僅僅只是羞澀不同,他的心里不知道有多掙扎呢?

    默了好久,她低低的促狹一笑。

    “怎麼悶著了?”

    身邊儿,傳來他帶著喘的低嘆。

    “一個月而已。”

    像是對她說的,又像是自言自語。他悶悶的聲音,樂得夏初七“噗嗤”一聲,忍不住松開了緊繃的身子,故意伸手過去,碰了他一下。可只一碰,便察覺到他身子硬繃得不成樣子。于是乎,為了不顯尷尬,她眼珠子轉了轉,換了話題。

    “晚上還回去嗎?”

    話一出口,她才發現,其實這話題也一樣尷尬。

    趙樽側過頭來,黑眸炯炯的盯了她片刻,突然張開手臂。

    “阿七,來爺懷里……”

    抿著唇一樂,夏初七樂呵呵地滾了過去,任由他抱了,將頭枕在他的肩膀上,卻聽見他暗暗嘆了一口氣,一只手扶在她腰間不再亂動。

    “不回了。”

    心里怪異的一暖,夏初七“嗯”了一聲,挪著身子靠他更近。

    “外頭那些事,你都處理好了嗎?”

    這一回是真的岔開了話題。

    趙樽靜默了片刻,一只手輕拍著她,語氣淡淡地回應,“軍心不定,民心則不安,民心不安,社稷則不穩。兵變事情雖然解決了。可京軍的軍事主官調度卻是在所難免。”

    夏初七自個儿就是軍人,又怎會不了解其中的意思?

    一個人在一個窩子里待久了,人就熟了。人熟了,感情就深了。當兵的人,大多只聽頂頭上司的話,軍事將領頻繁調度,兵與將則不熟,不熟則不會生變。這個道理,古今通用。

    “頭痛嗎?”她沒有問太多,手在他腰上捏了捏。

    輕“嗯”了一聲,趙樽拉近了她,下巴擱到她的頭頂。

    “阿七,今年六月,最遲八月,我們便可北上了。”

    四月初七大婚,六月北上,真是一個美妙的計划。北平府,想想那個地方,夏初七心里其實也是溫暖的。几百年之后,她曾經也出生在一個歷史上叫做北平府的地方。

    默了片刻,她微微側一下身子,抿著嘴儿笑著,抬手順了一下他的頭發,又收回手來,雙手來回搓動著,等手指頭都搓熱了,才重新在他太陽穴上慢慢揉了起來。

    “爺,這些日子,我得找找我表姐,有好些事,我得辦。”

    趙樽輕唔了聲,閉著眼享受著她手指的輕柔,隔了好一會儿,才突然說,“阿七,有一件事,爺得告訴你。”

    “什麼事呀,這麼嚴肅?”

    趙樽拉下她的手來,握在手中,輕輕摩挲著,語氣涼涼的說,“大牛的家眷從青州府過來出了事,他未婚妻室死了。爺派人去查了,這事正是錦宮的人干的……那錦宮當家的,已然伏法。”

    什麼?

    心里訝異万分,夏初七几乎下意識坐起身來。

    “你說,袁大哥他……死了?”

    趙樽拉她躺下來,納入懷里,拍了拍她的背。

    “是。”

    一個“是”字,代表一個人生病的終結。

    同時也讓夏初七將事情聯系了起來,那日,她去錦繡樓見到虎子的時候,虎子說,袁大哥接了一單大買賣,領了兄弟們出了京師。當時她根本就沒有當一回事儿,可竟然會有這麼巧,原來袁形接的“大買賣”,居然就是去伏擊陳大牛的家眷,並且還砍了他未過門的媳婦儿?

    到底是誰?

    是誰花錢,要買陳大牛未婚媳婦儿的命?

    狠狠閉了一下眼睛,她心髒一陣狂亂著。

    “爺,不瞞你,先前我去打探我表姐消息時,知道她曾經與袁形接觸過,我怕這件事也與她有關。你,你那里可有她的消息?”

    趙樽低頭看了她一眼,掌心暖暖的順著她的后背。

    “爺派人查過了。那些都是男人,沒有婦人。”

    稍稍放下心來,夏初七嘴里說不出來的澀意。

    “我有些不太明白,怎麼會是這樣的呢?爺,我認識袁形。他這個人很江湖氣,為人也很仗義,還曾經幫過我。他帶的錦宮,雖說是撈黑的,吃的也是偏門飯,可他說過,向來不會與朝廷做對,更不可能會去搶劫定安候的家眷……”

    “阿七!”趙樽不等她說完,語氣嚴肅了不少,“往后,不要與那些人再打交道。”

    撇了一下嘴,夏初七說不上來心里頭的滋味儿。

    遲疑了良久,她才問,“我的那些事,你都知道?”

    趙樽輕輕“嗯”一聲,情緒不明。

    夏初七抬頭,“你……不怪我?”

    又是一聲輕“嗯”,趙樽淡淡說,“你是爺的王妃,爺總得護著你。”

    鼻子微微一酸,夏初七覺得情緒突然像衝上了一個頂端。

    說不出是苦,是悲,是難過,還是……崩潰。

    擔心李邈,可惜袁形,又想到趙樽一切都知道,卻從未責怪過她……結果太意外,一個又一個意外,鬧得她心里很是難受。為陳大牛難受,為陳大牛那枉死的未婚媳婦儿難受,其實也有些為袁形那個爽朗的漢子難受。但這些難受,卻不好在趙樽面前表現過多。

    久久的,她吸了几下鼻子,含含糊糊地問了旁的事。

    “大牛哥他還在牢里?”

    “嗯。”

    “他不會有事吧?”

    趙樽闔著眼,似是陷入了半睡眠的狀態。

    “自然是不會。”

    夏初七心緒不寧,低低問,“你怎會這麼肯定?”

    略略思考,趙樽低下頭,在她額角上啄了一口。

    “陛下一定會給他兩個選擇。”

    夏初七微微一驚,抬頭看他,“什麼選擇?”

    “他是金衛軍左將軍,要麼被奪爵下獄,甚至判處斬刑或者流配。要麼他就娶了菁華郡主,官復原職……若是爺料得不錯,他很快就會升官。如今夏廷德被褫奪了領兵之權,金衛軍那麼大的攤子,普通人降不住,支不起來,大牛他無疑是最好的人選……”

    夏初七是個明白人。

    一聽趙樽的話,便什麼都清楚了。

    金衛軍本就是一支虎師,驕兵悍將,從南到北不知打了多少硬戰,鮮血中泡出來的漢子,個個都不怕死,用亡命之徒來形容也不為過。戰爭時期的軍隊,與和平時期完全不一樣。他們可以不遵聖命,視皇帝如無物,也可以為了維護他們的尊嚴,說兵變就鬧兵變,除了熟悉他們習慣的人,值得他們尊敬的人才可以讓他們信服。所以,要是額外派人,不論是誰去領兵,估計結果都和夏廷德差不多。老皇帝要降住這支軍隊,要的是一員虎將,陳大牛無疑是他早就看好的,要不然也不會在上次班師回朝時,就想要把菁華郡主許給他了。

    夏初七潤了下唇,“大牛哥他能同意嗎?”

    趙樽頓了良久,才道,“大牛家的老父老母,還有哥嫂侄子侄女,全家人要上京來了。如今被安頓在定安侯府。如何他出了事,他的家人怎麼辦?大牛他,會應下來這樁婚事的。”

    聽著他剖析利弊,夏初七心窩子直冒寒氣。

    可轉念一想,又是放下了些心。

    “到底大牛哥是你的嫡系,他接了金衛軍,那也是好事……”

    “是……”趙樽悠然地拖長了聲音,“因為,陛下還得用我啊。”

    一個“用”字,說得很低。夏初七卻鼻子一酸,從中聽出了說不清道不明的愴涼之態。當一個儿子對父親,用這樣的一個字眼來形容時,那他該是怎樣的一種無奈與心疼?

    看著趙樽平靜的面色,夏初七卻一點儿也不平靜。

    “說到底,兵變只是一個圈套吧?從元祐他被人傷了……在家養傷開始,到大牛哥出營去接家人,再到他未婚媳婦儿被殺,然后他入獄,借此又對金衛軍進行整肅,接下來,陛下會把菁華郡主許給大牛哥。那菁華郡主,是趙錦澤的親妹子……爺,這些事根本就不是巧合,對不對?只不過就像你下棋一樣。一步棋,連接著另一步棋而已,從誰受益,誰最大的嫌疑……”

    趙樽沒有回答她。

    良久,他才穩穩的握住她的手,告訴她另外一件事。

    “阿七,四月初七,只是我們兩個人的大婚。”

    品味了一下他的話,夏初七才反應過來是什麼意思。這麼說起來,她的大婚不再是“團購”的了?心里猛然一喜,她扑過去抱住他的腰,腦袋在他胸膛上使勁儿蹭了几下,像一只被撫順了毛的小兔子,巴巴地摟著他,出口卻只有一個字。

    “爺……”

    以前她相了許多親,卻一直找不到那種感覺。人人都當她眼界儿高,就連她自己也琢磨不透,她到底要找一個什麼樣的男人,到底在等一份什麼樣的感情……

    一直到今天。

    此時,此刻,她終是明白。

    原來她尋了兩輩子,只是想要一個可以縱容她的男人。

    縱容她離經叛道的思想,縱容她不合邏輯的脾氣,縱容她各種各樣的缺點,縱容她荒誕不經的言行,縱容得哪怕全世界都覺得她該殺該死,還有那麼一個人……默默的,一直縱容他。

    ……

    ……

    從納采問名開始,晉王大婚籌備得熱熱鬧鬧。

    但因了太子的突然離世,原本定在二月的選秀也就破產了。不過,洪泰帝為了給重病臥床的張皇后積德積福,卻對六宮嬪妃進行了大肆封賞,除此之外,還給各位王公大臣的內眷們予以封賞。當然,他做這些,全都是以張皇后的名義。這樣的舉動,自然讓張皇后賢名更為遠播,咸使一傳,便言遍四海。

    可積德積福這種事儿,老天爺他老人家似乎很難瞧得見,張皇后的病得日益嚴重,每日里嘔血不止,就連太廟那一場聲勢浩大的典禮,她都起不得床去參加。

    夏初七從趙樽那里聽了老皇帝讓她去診病的事儿,不是不心動。太子過世后,她再也沒法接觸的“魏國公案”真相,又一次為她敞開了大門。

    但是她並沒有馬上入宮,而且用了與趙樽一樣的借口,聲稱自個儿身子不好了,得過几日才能去。在她看來,一個人的價值,在于別人不能,只有她能。再拖一拖,拖垮了老皇帝的意志,到時候峰回路轉,她才有講價的本錢。

    當然,這事儿她沒有與趙樽明說。

    可趙樽什麼人?

    她眼睛一眨,他似乎就知道她所想。

    不過他沒有干涉她的決定。

    一切事情,就像趙樽預料的那樣在發展。

    陳大牛的案子一直沒有提審,在他入獄的第三日,老皇帝派了皇次孫趙綿澤親自去牢里看陳大牛,並且給了他一道口諭,說有意把菁華郡主許予他為妻。

    然而,出乎趙樽意料之外的是,陳大牛那個人真是屬“牛”的。他家里未過門的媳婦儿已經死了,人也在牢里關了那麼多天,老皇帝明里暗里的意思他也明白,但他偏就是一個牛性子,愣是不同意,說要與亡妻守節,寧願把牢底坐穿,也不願意“高攀”郡主。

    老皇帝自然舍不得殺這員虎將。

    但陳大牛不順著皇帝的性子,也是招他頭痛。

    事情也就僵峙了下來。

    這几日,京師城很是平靜,百姓和樂。

    可千里之外大晏王朝與北狄的戰爭卻沒有停息。

    之前,奉洪泰帝之命北征的領兵大將軍陶經武,率了十五万人抵達了慶州,在與北狄太子哈薩爾帶領的軍隊短兵交接了几次之后,北狄太子哈薩爾且戰且退,與晏軍周旋,各有傷亡,卻也一直沒有分出勝負。

    洪泰二十五年三月初一。

    一道帶著鮮血的緊急奏折,從慶州府送到了京師。

    奏折里說,就在二月二十那天,晏軍斥候掌握了北狄太子哈薩爾的行軍路線和布陣圖,領兵將軍陶經武大喜過往,急行軍五十里斜插入縱深,直扑北狄太子哈薩爾駐地,發動了一共三輪突襲。

    此一役,打了三天三夜。晏軍占了先機,大獲全勝,生擒了包括北狄一名王爺在內的俘虜兩万余人,另外還俘獲了馬匹牛羊金銀珠寶無數,導致北狄元氣大傷,北狄太子哈薩爾率殘部逃離。

    但殺敵三千,自損八百,那是冷武器時代的常識。

    在此役中,帶頭打突襲的晏軍先鋒營,三千多名將士全部陣亡。

    陶經武請旨,讓朝廷給予下一步軍事行動。

    洪泰帝聞之動容,親自拿了先鋒營將士的黃冊,派了兵部給予家眷安撫。不過,打戰總歸是要死人的。洪泰帝歷經七次北伐,雖然北狄大敗,已然退出大晏疆土,但他又如何肯善罷甘休?

    三月初二早上的朝儀,對于還打與不打的問題,又是一番爭論不休。最后,洪泰帝仍然采用了“戰”的建議,立即下旨給陶經武,讓他收編慶州各地方駐軍,乘勝追擊,勢必擒獲北狄太子哈薩爾,逼迫北狄王受降和議。

    一道緊急軍令從京師出發,前往了慶州。

    邊關烽火四起,京師仍是春意濃濃。

    三月初三,是夏初七與趙樽約好入宮去替張皇后和趙梓月瞧病的日子。

    一大早起來,晴嵐就開始為她打扮了。

    鏡子里面的她,一身窄袖斜襟的印花襦裙,挽了一個簡單的發式,挑了一根儿青玉簪子插在發間,除此之外,渾身上下再無飾品妝點,不若尋常女子的婉約優美,卻清麗脫俗,多了一種從容和瀟灑,尤其是那一雙大黑眼珠子,骨碌碌轉動著分外機靈,十分有衝擊力。

    “不行不行,這樣絕對不行。”

    夏初七皺眉看著鏡子。

    老皇帝是個男人,他不認識夏楚他娘很正常。

    可張皇后是個女人,她說不定會認識?

    她這長相,會不會與夏楚她娘相似?

    如果張皇后發現了,可怎麼辦?

    輕輕“嘶”了一聲儿,在晴嵐和梅子不解地目光下,她飛快地拿過妝台上的眉黛,一陣涂抹,愣是把描好的秀眉畫得粗上了三分,把皮膚也給涂得黑瘦了一些,完了又在眉心中間點了一顆黑痣,嘴唇也畫得更厚更大,活生生把一張嬌俏的小臉儿給搞得其貌不揚了,她才咧了咧“血盆大口”,滿意地點了點頭。

    “不錯,這樣好,這樣好。很美!妥當!”

    她毫不客氣地誇獎著自個儿。

    身后,晴嵐與梅子面面相覷,在風中綾亂。

    趙樽雖說不帶兵了,可大將軍王的職務還在。大朝的時候,他也是要去宮里的。今儿就是一個大朝的日子,他是下了朝才與元鴻疇一起驅馬來到誠國公府的。兩個人在前殿說了一會子話,他便接上了夏初七一道儿上了馬車,往皇城方向去。

    一路上,夏初七嘰嘰喳喳。

    春天是個好時節,風不大,不冷,也不熱,今儿又是一個說不出來的好天氣,她心情爽朗得很。可就在她贊花詠柳的嬉笑時,趙樽面色卻黑沉沉,像是罩了一陣化不開的陰霾。

    “喂,你怎麼了?”夏初七不解地問。

    趙樽眉頭蹙起,好一會儿才嘆了一聲。

    “二鬼沒了。”

    夏初七倒抽了一口涼氣儿,“沒了?”

    輕“嗯”一聲,趙樽閉了下眼睛,“先鋒營三千多人,全部戰死。”

    几個字,他說得有些哽咽,末了又道。

    “當初他們十二個人,歃血為盟,結為異姓兄弟,發誓要與我同生共死。這些年來,二鬼跟著我打了無數的戰,多少次九死一生,沒有想到,卻是死在了漠北戰場……”

    默默的看著他,夏初七不知道該怎麼安慰。

    沒有戰爭是不死人的。

    也可以說,死人是戰爭的常態。

    趙樽讓二鬼去先鋒營,自然不是想他死的。

    她心里一陣陣漏著風,沉默一下,才伸手覆在他的手背上。

    “爺……不關你的事。”

    趙樽眸子涼涼,沒有看她,“爺無事,人總是要死的。”

    “那就好,爺,我給你唱首歌儿吧?”夏初七抿著嘴樂了一樂,衝她搖頭擺腦,“保證是你沒有聽過的,怎麼樣?只給十兩,姑娘我今儿就為大爺您獻唱了。當然,這首歌,我不僅僅是唱給你聽,也送給……送給鬼哥。”

    她聲音也有些哽咽。

    趙樽望了一下車頂,良久才側過頭來。

    “成,唱得好,爺賞你一百兩。”

    “一言為定——”夏初七清了清嗓子,眸子眯了一眯,几乎是剎時就涌上一首旋律來。

    狼煙起,江山北望

    龍起卷,馬長嘶,劍氣如霜

    心似黃河水茫茫,二十年縱橫間,誰能相抗?

    恨欲狂,長刀所向,多少手足忠魂埋骨他鄉?

    何惜百死報家國,忍嘆惜,更無語,血淚滿眶。

    馬蹄南去,人北望。人北望,草青黃,塵飛揚

    我願守土復開疆,堂堂中國要讓四方,來賀……

    ……

    這樣儿熱血沸騰的歌,她的嗓子唱出來並不是很好聽。

    當然,她唱歌就沒有好聽的時候,與顧阿嬌的《碧云天》那簡直就是兩個調調,可她紅著眼圈儿,還是一字一字清楚的唱完了。她知道,唱歌雖然不好聽,可從理解軍隊,理解軍人這一點來說,她與趙樽的心是同通的。

    “怎麼樣?好聽吧?”她笑眯眯的問。

    沉默著看她,趙樽問,“很好,哪儿學的?”

    夏初七咂了咂嘴,“以前在家鄉,聽人唱的。”

    “能寫這個歌的人,一定了不起。”

    “……是。”

    說到這里,馬車已然入了皇城的大門。趙樽眸子冷了下來,握了夏初七的手,開始給她交代一會儿見了張皇后的事情,夏初七默默的聽在耳朵里,他說,她聽,只是點頭。

    就在這時,馬車外頭突然傳來一聲大聲,“停下!”

    那聲音很熟悉,只一頓,馬車就停了下來。

    外面,是傻子憨憨生氣的聲音。

    “我找十九叔,我要我的媳婦儿……”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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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22 18:01:34 |只看該作者
第107章 以毒攻毒!

    傻子纏著趙樽的事儿,在宮中並不稀罕。

    吟春園宴會上的事情,即便許多人嘴上不敢說,心里頭卻都有許多的猜測,私底下的議論自然也不會少。傻子攔在趙樽下朝的路上,也不是一次兩次了。只是尋常他都沒有像今儿這樣氣咻咻的吼,更沒有直接喊過要“媳婦儿”,尤其還在這城門入口不遠,不遠處就有禁軍走來走去……

    這叔侄兩個爭女人,被人說出去還真就不是那麼回事儿。

    所以,一聽他咂乎,夏初七心里就有點儿忐忑。

    “我來給他說……”

    趙樽眉頭都蹙起來了,拍拍她的手安撫一下,他撩開簾子,望向了那攔在馬車下頭的傻子。

    “上來說。”

    “我不。”傻子嘴巴嘟得老高,“我上來你又要騙我。上次你托人給我送來的那只大黃狗,根本就不好玩,沒有媳婦儿好玩,你騙人,騙人!”

    “……”

    趙樽冷冷抿著嘴巴,看上去很是頭痛。

    而城門處的几名禁衛軍,繃著臉,不敢笑,生生憋得面部扭曲。夏初七不知個中內情,乍一聽這話,又是奇怪又是好笑,不由得瞥了趙樽一眼。

    “大黃狗?”

    輕嗤了一聲儿,她無法想象趙十九會有那麼無聊。

    但這個地方顯然不是敘話的好地方,她尋思了一下,從趙樽的肩膀邊上探出半個頭去,朝傻子招了招手。

    “過來。”

    聽見她壓得低低的聲音,傻子呆呆的仰著腦袋,看了看畫得“唇紅齒白”的姑娘,好一會儿才反應過來,這個“長相怪異”的女人,就是他的草儿。眼睛一亮,嘴里應著“哎”了一聲,他巴巴地湊了過來。

    “草儿,草儿,你總算找到你……”

    “閉嘴!”夏初七瞪他一眼,“再吼一句,我就不要你了。”

    誰的話對傻子最管用?就數夏初七了。

    嘿嘿傻笑了一下,他重重點了下頭。

    “哦,我不吼不吼。”

    “上來說。”衝他使了個眼神儿,夏初七便放下了簾子。

    傻子高興壞了,提著衣裳下就由鄭二寶攙扶著上了馬車。馬車沒有停留在原地,又往前趕了一段,直到離那城門遠些了,沒有什麼人了,才靠在了邊上。

    “草儿,你這些日子都哪里去了?”

    一上馬車來,傻子就大著嗓門儿喊。

    夏初七雙手擱在膝上,瞄他一眼。

    “好好給我坐下說。”

    “哦哦哦,好,我坐,我坐。”傻子高興的答應著,可他在車上四處瞧了瞧位置,那腦袋耷拉著,就走過來站在她與趙樽中間,看了一眼,嘟囔著說,“十九叔,我要與我媳婦儿坐在一起。”

    趙樽瞄他一眼,頭有些大,下巴支向對面。

    “你坐那。”

    “我不。”傻子也是一個強種投生的,尤其多次被趙樽給各種形勢的忽悠之后,他已經曉得了這個十九叔是他最大的勁敵,于是乎,他哼了哼,二話不說,直接往他與夏初七中間一擠,便硬生生坐了下去。

    “我就坐在這里。”

    趙樽面色一黑,可他是個傻子,不能爆打他一頓吧?看著他生氣又無奈的樣子,夏初七有些忍俊不禁。

    “行了,你讓讓他。”

    “對!我家草儿說了,你得讓讓我。”傻子也抬著下巴看他,就是你一個受了欺負的小孩儿,總算找到了家長似的,緊緊靠著夏初七就不讓。

    趙綿洹是個傻子,趙樽是他叔,他能與一個傻子計較麼?一雙幽冷的眸子淺變著顏色,冷了又冷,涼了又涼,可終究,他還是瞪了傻子一眼,黑著臉讓開了。

    夏初七想笑又不敢笑,死死咬著下唇,好不容易才憋住笑意,干咳了一聲儿,厲色問傻子。

    “你今儿怎麼回事儿你?”

    傻子委屈地扁著嘴巴,也不理那頭生氣的趙樽,也不回答她的問題,只拿一雙眼睛盯著她就不轉開,嘴里反反復復就只剩那一句。

    “草儿,你哪里去了?我找你好久,一直在找,一直在找。”

    夏初七見他發傻,故意瞪他,“找我做什麼?我不想見你。”

    吃驚地“啊”一聲,傻子慢吞吞地又“哦”了一下,鯁著脖子好像沒有反應過來似的,“可你是我媳婦儿啊,我怎麼可以不找你?”

    夏初七歪了歪嘴角,拖了下他的胳膊,又笑眯眯地歪著頭看他,“傻子,我問你,你往后還想不想見我了?”

    傻子誠實地點頭,“想。”

    “那就好。”夏初七翹起唇角,笑了一下,“可是你曉得的,我最討厭壞人。如今你做了壞人,我就不想再與你見面了。”

    傻子愣愣地看著她,腦袋搖得像拔浪鼓,“草儿,我不是壞人,我是好人,好人啊。”

    想了想,他大概怕她不相信,又從懷里掏出一個油紙包來,一層一層拆開,將里面兩個門釘肉餅,興奮地捧到她的面前,“草儿,你看,這是我給你帶來的,好吃的,很好吃的,我如今有很多好吃的,每天都可以吃肉的,草儿啊,我日日都給你留好吃的,可我一直找不見你,我好想你的,天天都在想……”

    大概是真想了,像個尋到了娘的孩子,傻子嘴巴往下扁著,聲音一陣哽咽,眼圈儿便紅了。

    看著他要哭不哭的樣子,夏初七母性泛濫,安慰了兩句,衝他眨巴眨巴眼睛,就從他的掌心中拎起一個門釘肉餅來,咬了一口,

    “可好吃?”

    傻子巴巴的問著。

    “唔……”夏初七搖了搖頭,見他滿臉都是失望,才舔舔了嘴唇,嚼巴著重重點頭,“還不錯。”

    傻子高興了,“你喜歡就好,你跟我去吧,我那里還有很多很多吃的,你想吃什麼都可以的。”說完,見趙樽滿臉黑沉,冷颼颼地看過來,大概也覺得自己過分了,又耷拉了一下頭,“好吧,草儿,我和十九叔說好的,媳婦儿一人一半,那你在我那里吃几日,又回十九叔那里好了。”

    他說得很委屈,很認真,卻差點儿沒把夏初七噎死。雙眼圓瞞著,她一口餅子卡在喉嚨口,上不去,下不去,眼風“嗖嗖”望向趙樽。

    “趙十九!”

    趙樽順著她的后背,趁機把她攬在了懷里,隔開了那傻子,低低說,“傻子的話,你也信?”

    一聽這話,傻子氣了。

    “傻子的話,為什麼不能信?”

    夏初七吭哧吭哧著,總算把那餅子給咽了下去,見傻子歪著腦袋可憐巴巴的看她,又想要擠到中間來,可趙十九明顯不再吃剛才那種虧了,直接把她給抱在了懷里,一根針都插不進來,不要說傻子那麼大的人。

    這情形……

    小孩子爭玩具似的。

    認真說來,真是好笑。

    干咳了兩下,夏初七在趙樽大腿上暗暗掐了一把,見他黑著臉稍稍松開了胳膊,這才端正的坐著,正色地看著傻子。

    “傻子,你還想跟我好嗎?”

    趙樽臉又是一黑,“好好說話,什麼叫跟你好?”

    夏初七暗笑,瞪他一眼,“就是處好關系的意思,不懂?”

    見十九叔“挨了罵”,傻子很是高興,殷勤的湊過來,嘿嘿傻笑,“我懂,草儿,我懂,我要跟你好,我不跟十九叔好,不是,你不跟十九叔,你跟好……”

    “臭小子!”云淡風輕高華無雙的晉王殿下,几次三番被“挑拔”關系,威脅利誘又上來了,“你再說一遍,我保管你從今往后,一眼也見不到她。”

    傻子憋屈的“哦”了一聲。

    “那好吧,還是一人一半好了。”

    “……”

    夏初七抬頭望了下車椽,忍無可忍地又重重咳嗽了好几下,才使勁儿拍了下傻子的胳膊,把話題給引向了正事儿。

    “傻子,你若想跟我好呢,就得對我說實話。要不然,你十九叔可不是騙你的,這往后啊,我還真就不見你了。”

    “哦……”傻子很委屈。

    “告訴我,今儿是誰告訴你,我在車上的,誰讓你守在城門口,大聲喊要媳婦儿的?”

    傻子看了一眼黑著臉的趙樽,苦著臉把掌心里剩下的那一塊門釘肉餅捧給了夏初七,“草儿,這個好吃,再次一個吧。”

    “嘿!”夏初七歪著腦袋,一撩眉,“你個傻子,還學會岔話了是吧?我在問你話呢?是誰告訴你我在你十九叔車上的?”

    傻子撓撓頭,嘴巴嘟囔來嘟囔去,像是不好說,可眼看夏初七還瞪著他,不會輕易罷休的樣子,又委屈地撇了撇嘴巴,低下頭耷拉著一顆大腦袋,傷心地說,“有人對我說,你與我十九叔好了,你要嫁給他做王妃了,不會再要我了,草儿,可我想要你,很想你,想得晚上都睡不著覺,還尿尿了。”

    “……”

    世上的情話千千万。

    夏初七就沒有聽過“想你想得尿尿了”這樣的詞儿。

    一時無語,她被噎住了。

    可趙十九原就黑沉沉的臉,很是難看了几分。

    “你皇嬸問你話,說重點。”

    這占有欲極强的“皇嬸”兩個字,讓夏初七又是想笑又是覺得甜,看了他一眼,偷偷伸過去拉了他的手,握了握,這才認真對傻子點頭。

    “傻子,那個人說得沒錯,我要嫁給你十九叔了,往后啊,我就是你的小嬸子,你叫我一聲小嬸子,可好?你若是叫,我會很開心的。”

    傻子腦子不是很好使,可大概也知道這“嬸子”一叫,就得失去她了,他沒有抬頭,一雙手把那塊門釘肉餅來回地搓揉著,揉得粉餅末直掉,才撅著嘴巴,不高興地瞄她一眼。

    “我不叫。”

    “不叫也成,那你告訴我,是誰對你說的這事?”

    傻子小心翼翼的看她,“是個姐姐,長得好看的姐姐。她說我等在這里,就可以看見媳婦儿了……可看見了又有何用,十九叔哄我,你也哄我……”

    一個長得好看的姐姐?

    在東宮里,長得好看的女人多如牛毛,會是哪一個?

    夏初七正尋思呢,傻子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似的,突然又道,“草儿,我要與你在一處,你嫁給十九叔,我與你一起嫁給十九叔,反正我是不會與你分開的。”

    他嫁給十九叔?

    看著趙樽越發黑沉的臉,夏初七嘴角一彎,笑不可止地側過身去,扶住傻子的胳膊,一臉爬滿了笑。

    “傻子,你現在身份不同了,不再是以前,我沒法子帶走你了。你看啊,你在這東宮里,有人陪你玩,有人聽你使喚,你想要多少個媳婦儿,就可以有多少個媳婦儿,你想做什麼就做什麼,想吃什麼就吃什麼,再也沒有人敢隨便欺負你,這樣子多好?”

    “不好,一定也不好。”傻子固執地抓住她的手,眼圈儿紅得像兔子,“草儿,我不想在這里,我不想吃好吃的了,我們兩個回村子里去,我有的是力氣,我可以種田,我可以幫你采藥,我可以養活你,我不喜歡這個地方。這里的每個人都對我笑,可我就是曉得,他們不是真心想對我笑,他們不敢欺負我,是因為我二弟會罰他們,他們在暗地里,就會嘲笑我是個傻子。草儿,我們回鎏年村去吧……”

    “傻子……”夏初七語氣有些哽。

    “好不好?”傻子搖她的手。

    “你聽我說,我們回不去了。”

    “不,你說好,我就回去,我不做皇長孫了……”

    想到鎏年村里那些相依為命的日子,夏初七握緊了他的手,像哄孩子似的低低說,“村子里的地不好種,賦稅又高,各種攤派,你要回了鎏年村啊,一年都吃不到一次肉了。”

    傻子聲音帶著哭腔,吸了下鼻子,“那我就不吃肉。”

    夏初七眨巴下眼睛,“不吃肉得有米吧?”

    “我種地就有米。”

    “靠你種地啊?我們兩個會餓死。”

    傻子撇著嘴,更傷心了,“那我把我的飯省下來給你吃。”

    夏初七衝他微微一笑,“那樣你也會餓死。你死了,誰來養我?”

    傻子紅著眼圈吸著鼻子,終是流出眼淚來,“草儿,我每天就只吃一小口,吃一小口就好,我全都留給你吃,我想回村子里去,我想你是我的……”

    閉了下眼睛,夏初七眼圈儿也紅了。

    她對傻子有親情,可那不是愛情。

    看著他傷心,她也會傷心。可她不會因為他傷心,就放棄該有的原則,說到底,她自個儿仍然是一個自私的人。長長吸了一口氣,與趙樽對了一個眼神,她知道與傻子是說不明白道理了。

    這傻子看上去老實巴交,其實性子是個極為固執的,特別認死理儿。眼珠子轉了一下,夏初七看著他,軟的不行只能來硬的了。

    “傻子,你放手。”

    “我不放。”傻子嘟囔。

    “你放不放?”

    “不放。”

    “不放我揍你哦?”

    她突然凶巴巴的語氣,唬得傻子愣了一下。怔怔地看了她一會儿,他突然扁著嘴巴,流著眼淚,彎下膝蓋來,生生跪在了她的面前,一雙手抱著她的腿,語氣噎噎地道,“草儿,你不要討厭我,我哪里做錯了我就改。我不做壞人了,不做壞人,我下次不攔十九叔的車了,你讓我跟你去吧,好不好?”

    夏初七默了默,紅著眼睛,一把拽住他。

    “起來!”

    “你不應了我,我就不起來!”

    “誰把你教得這麼賴皮?”夏初七故意生氣地推他,“我告訴你啊,我雖讓你做好人,可我卻不是個好人,誰要惹得我不高興,就算是天王老子來了,我也懶得理他,你到底聽不聽我的話?”

    傻子委屈地撇著嘴,眼淚吧嗒吧嗒直落。

    “聽,草儿,你說什麼我都聽……”

    夏初七挑了一下眉頭,“真的?”

    傻子重重點頭,“真的,我只聽你的。”

    心里軟了下來,夏初七看了趙樽一眼,扶他坐在身邊儿,“傻子,你得聽我說啊,你現在是大晏朝的皇長孫,是皇帝陛下的嫡長孫,不是鎏年村的蘭大柱了。所以,有很多人,很多眼睛都看著你,你不能再亂說話,不能再說十九叔的媳婦儿,是你的媳婦儿了,你曉得了嗎?”

    傻子含著眼淚,哭著點頭,“曉得了……”

    夏初七半環著他,安慰,“傻瓜,不要哭。我這麼說,不是不要你了,是因為呀,如果你總是這麼說,人家就會利用你,然后就會像上次一樣,把我抓去關起來,讓你一輩子見不到我。說不定,那些壞人還會把我殺掉。傻子,如果我死了,你這門釘肉餅給誰吃去?”

    傻子雙肩抖動著,淚珠子越掉越厲害。

    “我曉得了,曉得了……”

    見他哭得厲害,夏初七也難受得緊。

    再瞥一眼黑著臉的趙樽,她拿袖子替袖子擦著眼淚,輕聲儿說,“你放心,我不會丟下你不管的。等過一陣,我會想辦法把你弄到我身邊來,你十九叔會告訴陛下,說我可以替你治病,你就可以跟著你十九叔了,我們也就可以在一起了,好不好?”

    傻子其實沒有別的要求,就是要與她“在一起”,一聽這話,立馬破涕為笑,不停的點頭,“我可以去求皇爺爺的,皇爺爺他很疼我……”

    “好好。不過這個事,你先不要告訴別人,懂不懂?我們慢慢來……如果你告訴了別人,以后見到我,我也是不會再理你的。”

    “我曉得了……”

    夏初七這事儿沒與趙樽商量,所以不敢去看某人黑成了焦炭的臉,只安撫著傻乎乎又哭又笑的傻子,想想他從小流落民間,從鎏年村到東宮,環境發生急轉,如今看上去前呼后擁,卻沒有想到,過得卻並不快樂,不由得也有些心酸。

    “好了,傻子,我還有很重要的事情去做,你先回去等消息,好不好?”

    傻子看著她,點了點頭,又悄悄打量了一眼趙樽。

    “十九叔……”

    趙樽瞄他,“嗯”一聲,表情不好看。

    傻子吸著鼻子想了想,將手里捏得不成樣子的門釘肉餅遞給他,語氣里帶著小意的討好,“這個給你吃,好吃的肉餅,我,我定要與草儿一同嫁給你……”

    咚!

    夏初七翻了個大白眼儿。

    而趙樽的臉色,終于徹底黑得沒邊了。

    正在這時,馬車外頭突然傳來一道清麗的女聲。

    “是我十九叔的車嗎?我大哥可有在車上?”

    一聽那話,傻子便樂了,眼睛直溜溜轉著,對夏初七說,“草儿,妹妹,那是我的妹妹。”

    妹妹?

    夏初七歪著脖子偷偷撩開了簾子一角。

    只見一個十五六歲的姑娘絞著絹帕站在檐下,背后跟了兩個丫頭。打頭那姑娘一襲彩繡的月華裙,系了一根水波紋的絲絛,上頭墜了一個素色荷包,腳上一雙小小云頭靴,看上去清麗溫婉,標准的宮廷美人儿,身姿優雅,一步也沒有動,卻顯得弧線柔美,標准的瓜子臉上的,含了一些羞澀,卻落落大方,一股子的書卷氣,更為她添了几分顏色。

    就在夏初七偷偷觀察的時候,外頭侍衛們紛紛施禮。

    “菁華郡主,皇長孫正與晉王殿下敘話。”

    夏初七微微一眯眼。

    原來這個就是菁華郡主?傳說中許給陳大牛的那個趙如娜?

    喲喂,看上去很不錯嘛。

    如果她與陳大牛在一起,那純粹就是大野牛壓小綿羊嘛,畫面還是很有美感的嘛。几乎下意識的,她突然有點儿期待這段姻緣了,想想陳大牛那一口一個“俺”的憨貨,與這一看就是玲瓏剔透的皇家郡主在一塊儿,真是怎麼想怎麼有意思。

    托著下巴,她正在胡思亂想,傻子搖了搖她。

    “草儿……?”

    夏初七回過神來,“哦?去吧去吧,你妹妹找你呢。”

    傻子點了點頭,躬身走兩步,又回頭來抱住她。

    “草儿,我走了,我會想你的。”

    夏初七點頭,也有些不舍,“我的話都記明白了?”

    傻子可憐兮兮地點頭,“明白了。”

    夏初七又問,“今儿你在十九叔車上,都見到誰了?”

    傻子嘴巴一扁,委屈的道:“十九叔。”

    夏初七微微一笑,“還有呢?”

    傻子吸了下鼻子,都快要哭出來了,“十九叔的媳婦儿。”

    欺負傻子很不厚道,夏初七聽得心都揪緊了,可一個女人的愛情只得一份,她可以照顧傻子的人,可以窮其一生想盡辦法去為他治療,卻無法對他付出與趙樽一樣的情感。握了握他的手,她低低說,“去吧,往后你十九叔會經常帶你出來,與我一起玩耍的。”

    傻子點了點頭,不情不願地下了馬車,腳剛沾地,大概有些想不過,又泄憤似的咬了一口那門釘肉餅,才走到了趙如娜的面前。不知道那姑娘與他說了什麼,傻子抹了抹眼睛,便蹲在地上垂了下頭來。

    夏初七偷偷看著他,也看著趙如娜躬身下來,拍拍傻子的肩膀,安慰地說了几句什麼,又才起身衝馬車上撩了簾子的趙樽福了下身,淺淺一笑,禮數周到,可眸子里卻有著說不出來的落寞與孤清。

    “十九叔慢走。”

    趙樽眉頭皺了一下,點了點頭,放下了車簾。

    耽擱了這麼久,馬車終于又緩緩而行。兩個人好半晌儿沒有吭聲儿,直到要下車時,趙樽才握緊了夏初七的手。

    “一會有人會送你回府。”

    夏初七側眸,看著他,眼珠子亂轉,“你呢?”

    趙樽放在她膝上的手,不輕不重地捏了一下。

    “去刑部大牢,看看大牛。”

    夏初七大概明白他的意思,“哦”了一聲,嘆氣。

    “這麼大一個富麗堂皇的皇宮,人人都過得不自在啊。”

    ……

    ……

    天空一群群飛鳥掠過,地上一片片的紅牆碧瓦鎖住了許多后宮女人的夢與孤獨。與前朝的氣勢宏偉,輝煌庄重不同,一入皇城的后宮,雖說景致極美,可仍是顯得冷清了許多。

    大概洪泰帝年紀大了,帝王老矣,心思又都放在江山社稷之上,對后宮女人們的熱情自然也就少了,帝王的熱情一降,女人們即便爭斗不停,對恩寵的渴望也就不如年輕里那麼激烈。

    坤寧宮是后宮所有女人的夢想。

    可這皇后居住的坤寧宮,卻與夏初七之前想象的不一樣。朱紅雕花的木窗梁柱,繚繚縈繞的輕幽熏香,顯得寂寥而清冷,除了庭院里種植的花花草草多了一些,與別的皇家御苑沒有什麼區別。

    據說張皇后本就喜歡清淨,又因生著病,便免去了后宮嬪妃的晨昏定省,老皇帝也不許嬪妃們前來探病,影響張皇后休息,這坤寧宮就成了這一副“門前冷落鞍馬稀”的樣子了。

    大概曉得她要去,張皇后今儿特地梳洗過,人顯得精神了許多,可到底她還是年紀大了,体態臃腫,生著病的膚色看上去一片蠟黃,除了那一身華貴無匹的皇后宮裝之外,從頭到腳也就是一個普通的老奶奶。

    要說不同,就是她的眼睛里寫滿了精明。

    皇權之下,一個執掌后宮几十年的女人,自然不簡單。

    趙樽沒有多說,只請了個安就離開了。

    要交代的話,先前就已經交代過,夏初七面前這帝國地位最高的一個女人,也不怎麼膽怯,只是按先前學來的禮節請了安,便侍立在一邊儿,等待吩咐。

    張皇后並不為難她。

    知曉她的身份較為特殊,在他們進來的時候,就已經屏退殿中眾人,只留下了一個姓孫的嬤嬤,然后給她賜了座,自個儿斜躺在紫檀木的雕花大床上,上上下下地打量她。

    夏初七坐在榻前的案几邊,面帶微笑。

    “娘娘,楚七先翻看一下醫案,再為你請脈。”

    她今日來,是以誠國公府女眷身份來的,並不是醫生。可坤寧宮的大太監胡和早就准備好了張皇后的醫案,如今就擺在她面前的案几上。

    張皇后與大多時下的貴婦人一樣,都信佛,即便是生病了,每日里也要誦經吟讀,手里永遠都拿著一串佛珠,聽了夏初七的話,重重地“呼哧呼哧”咳嗽著,不停轉動佛珠,有氣無力地笑。

    “本宮不急!你先喝口茶,潤潤嗓。”

    夏初七轉頭看她一眼,彎唇回應了一個笑容。

    “不妨事,皇后娘娘的身子更為緊要。”

    “咳咳!”又是重重咳嗽,等孫嬤嬤拿了痰盂來吐過,又漱了口,張皇后才含笑搖了搖頭,“本宮的身子本宮知道,都這歲數了,不比你們年輕人底子好,到如今啊,挨一天,是一天,等哪天挨不住了,就去見閻王爺嘍。”

    與后宮的女人說話,夏初七處處都多留著一個心眼儿。

    “娘娘你說哪里話?您母儀天下,積善成德,自當洪福齊天,是大晏朝最有福分的人了。要我說啊,就算是閻王老爺,看到您啊也得嚇得退避三舍,哪里敢收留您?”

    不得不說,夏初七會拍馬屁。

    只要她樂意,也可以把人拍得很舒坦。

    張皇后一聲這話,喉嚨扯風箱般呼嚕兩聲,喘著氣儿笑了。

    “這姑娘,真會說話,不僅模樣長得俊,還自有一股子旁人沒有的英氣,怪不得老十九當寶似的稀罕著,哪家的姑娘都不要了,還與陛下說什麼,得一賢妻足矣,咳咳,本宮啊,算是明白了……”

    她邊笑邊咳著,又喊了孫嬤嬤過來,讓她問夏初七要什麼賞賜。夏初七這會子心都提在了喉嚨口,不出差子就不錯了,哪里還敢要賞?可那張皇后卻愣是要賞,怎麼都推托不過。

    來的路上,她就想好了。

    說多錯多,少說話,說好話,總是不會錯的。

    “那就……多謝皇后娘娘了。”

    張皇后輕咳著笑了,側臉看向孫嬤嬤。

    “去拿我那只鳳尾釵來,賞與楚七。”

    孫嬤嬤有些吃驚,“娘娘,那可是您的陪奩……”

    孫皇后虛弱的咳嗽兩聲,“去!人都要死了,留著物什做甚?”

    “是,娘娘。”那孫嬤嬤原就是張皇后娘家的丫頭,跟了她几十年了,自然曉得察言觀色,一看主子臉色不好,都不需要再使什麼眼神儿,就退下去拿東西去了。

    夏初七又起身道了謝,也沒有表現出“受寵若驚”的狂喜情緒來,只是繼續趴在案几上翻看醫案。先前的太醫們對張皇后的病例記載,都很簡潔。可翻來翻去,大多也就差不多,一致認為是肺上的問題。

    “復傷風邪,郁久成癰!”

    郁?她貴為皇后,何來的“郁”?

    夏初七心里嘆了一下,繼續翻,“邪熱郁肺,蒸液成痰,邪阻肺絡,血滯為瘀,而致痰熱與淤血互結,蘊釀成癰,血敗肉腐化膿,肺損絡傷,膿瘍潰破外泄……”

    一條一條看下去,從醫案記載來看,太醫們都一致認為是張皇后患的是“肺癰”。夏初七默了一下,看完醫案又看開藥方子,基本也都是對症,可為什麼吃了這麼久的藥,都沒有見效呢,除非藥不對症。

    合攏醫案,那孫嬤嬤還沒有回來,她轉身過去施禮。

    “娘娘,且容楚七為您請脈!”

    張皇后笑了笑,由著她挪動了身子平靜下,還沒有等夏初七把脈大過去,拿了一個妝盒的孫嬤嬤就回來了,看那情形,大驚失色地搶走過來,就要去拿絹巾給張皇后搭手腕,卻被張皇后咳著阻止了。

    “不必了,哪來那麼多講究?”

    “是,娘娘。”孫嬤嬤垂下頭,退來了。

    夏初七觀察著張皇后的面色,手指探向她的腕脈,靜靜地抿著唇,一邊儿思考病症,一邊儿想這張皇后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女人。

    慢慢的,她面色有了變化……

    張皇后看出點儿什麼來,咳嗽著,看著她。

    “有話但說無妨。”

    夏初七心里沉了一下。據她診斷,她懷疑這張皇后患的是“肺癌”。可時下還沒有“癌”這種說法,而“癌”這種東西,以時下的技术也無法進一步切片確診,她也只是通過症狀和脈息推斷出來的。而且像張皇后這種情況,患了“癌”,已經很難治愈了。

    經了太子那事,她多留了個心眼。

    治得好,治不好,她都不能把這事儿癱在自己身上,說不准儿還要給趙樽惹麻煩。與其讓別人來算計她,何不先把道儿給堵死,誰他媽算計她誰完蛋。

    夏初七向來是個膽大的,默了一默,收回手來。

    “回娘娘話,您這病不像是肺癰……”

    她拖長了聲音,眼神儿閃爍,欲言又止,張皇后抿了抿干澀的嘴唇,面色微微一變。

    “那是何症?你且明言。”

    夏初七暗暗咬了下牙齒,低下頭來,重重跪在床前。

    “娘娘,楚七不敢說。”

    張皇后又是咳嗽一下,才揮手屏退了孫嬤嬤,獨留下她一個人。

    “說!本宮恕你無罪。”

    緩緩抬起頭來,夏初七看著她,一字一頓,清晰的開口。

    “娘娘,您應當是中毒了……”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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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22 18:01:57 |只看該作者
第108章 强吻與耳光!

    “毒”字一出,殿內靜了下來。

    張皇后沒有說話,夏初七看著她也不說話。

    兩個人對視良久,張皇后的目光與她几次三番在空中對接、審視、琢磨、懷疑……慢慢的,一點一點變得復雜。直到她神色終是緩了過來,輕輕抬手。

    “坐過來說話。”

    一口“懸氣”,總算落了下去。

    可夏初七卻沒有坐過去。

    “娘娘,楚七斗膽明言,還請娘娘恕罪。”

    張皇后像是突然覺得身子有些冷,扯了被子過來,慢條斯理地蓋在腰上,那動作看上去不慌不忙,可微微顫抖的手指還是沒有逃過夏初七的眼睛。

    在說“中毒”之前,她就已經想好了,后宮這種地方,吃人都不吐骨頭,即便沒有人加害,做皇后的女人都能生出“被害妄想症”來,更何況如此錯綜復雜的朝堂局勢?她相信張皇后寧願相信是“中毒”,也不見得能接受一個她從來都沒有聽過的“癌”。

    “多久了?中的是何毒?”

    張皇后平靜下來,語氣又是和煦的淡然。

    靜靜望她一眼,夏初七敬佩了。

    一個看淡生死的女人,不簡單。

    “娘娘,楚七還不敢確定,容我再仔細一查。”

    她說是“毒”,也得有確切的解釋。要不然如何能讓這個精明的皇后娘娘信服?夏初七撫了撫頭上頭髻,面色鎮定地起身,從張皇后使用的枕頭、被褥、腳踏到茶盞、妝台、花几、茶几、櫃櫥、杌凳、墨台、博古架、香爐,一直看到牆角長方形案几上的一個雕了“壽”字的鳳紋燭台,才淺淺眯了下眼。

    她一步步走近燭台,伸出手去觸摸。

    那燭台很是精美,上下一大一小兩個玉盤,外面浮雕著精美的“壽”字,底座用蓮瓣紋襯托,燭台身上精工雕制鳳紋,看得出來是為了皇后娘娘特制。

    “娘娘,有毒的就是它。”

    張皇后面色微微一變。

    “燭台?燭台有毒?”

    看她一臉錯愕,明顯不敢相信的樣子,夏初七微微一笑,“娘娘,您知道這個燭台是用什麼做成的嗎?”

    張皇后想了想,“說是一種叫‘通天石’的東西,非人間凡地可產。難道說,不對嗎?”

    夏初七抿了下唇,“通天石?哦,回娘娘話,這個東西在我們那里又叫著隕石。它本身是無毒的,也不至于會害人性命。但是這種石頭里面深藏著輻射物質,我們又把它叫著放射性元素。這種放射性元素短時間接觸對人体沒有危害,可是,如果長時期接觸,加之又是做成燭台,在您每日燃放燭火時,燭台遇熱,會加速放射性元素對人体的侵害,日積月累,放射性元素會導致您的身子產生細胞變異,這種毒,與旁的毒不一樣,更不容易被人察覺,也,更難治療……”

    她的說詞儿,都很另類。

    張皇后從驚詫不解到愕然,遲疑了好久才吐出一口氣。

    “原來如此。”

    夏初七觀察著她的面色,故意躊躇著欲言又止。

    “娘娘,這燭台是哪里來的?”

    張皇后瞄她一眼,收回手放在膝上,輕輕揉了揉,淡淡道,“魏國公進獻給本宮的,說是難得一見的通天神石,差了匠人專門為本宮打造的。這石頭稀罕啊,本宮瞧著也喜歡,也就一直用著了。”

    夏初七心里暗爽,果然沒有猜錯。

    這個燭台使用的隕石,她曾經在東宮見到過,就是夏問秋的那個鸚鵡架。那時候,為了那只紅嘴綠鸚哥,她特地觀察過。這種隕石並不多見,夏問秋喜歡那只鸚鵡,鸚鵡架自然也會精心備置,她先前只是猜測會與夏廷德有關,也就那麼一說,居然就真准了。

    當然,隕石含有放射性元素不假,究竟是什麼元素,究竟是不是張皇后致癌的真正原因,那就不是她要考慮的問題了。她相信,依那夏老鬼的水平,恐怕還不曉得這些,只不過,遇上她夏初七算他倒霉了。說白了,她誠心要栽贓誣賴,不管今儿遇上的是隕石燭台,還是一把梳子,她也能給他編出一朵花儿來。

    “娘娘,這個隕石,其實還有一個說法,老百姓也叫它彗星,掃帚星,也就是一種災星,這個您應該聽過吧?”

    張皇后面色蒼白,喉嚨“呼呼”作響,可情緒比夏初七預想中的平靜了多少,既沒有當場發怒,也沒有生氣的大喊“拿人”,只是目光銳利的看著她,聲音沙啞。

    “這個夏廷德,好大的膽子……”

    夏初七擔憂的看著她,心里爽得不能再爽。

    不要說“放射性元素”,單單“災星”就足夠夏廷德喝一壺了。只不知他那被揍得開了花的屁股,如今好點儿了沒有?還挨不挨得住?

    做了惡人,她得繼續做“好人”。

    低著頭,慢慢地走到床邊儿,她故作緊張地說:“娘娘,這件事,也,也許魏國公他也是不知情的。畢竟無利不起早,魏國公與娘娘您也沒有什麼厲害衝突,不至于那麼干……”

    她損啊,真損!

    明面上說的是沒有厲害衝突。

    可張皇后卻生生聽出了弦外之音來。

    老皇帝重視趙綿澤,栽培趙綿澤,要立他為儲繼承大統,張皇后如何會不知道?趙綿澤重視夏問秋,重視得整個后院就她一個女人,張皇后又如何會不知道?她想:夏廷德那老賊算得真精,等趙綿澤坐穩了帝位,他要讓誰做皇后,那還不是他說了算?一山不容二虎,后宮能容得下兩個女人嗎?為了他的女儿,居然早早就算計上她了?

    扯著疼痛的胸口,張皇后面色越來越白。

    “孩子……”

    她喊了一聲,夏初七過去握緊了她的手。

    “娘娘,你別急啊,這毒急不得……”

    張皇后搖了搖頭,把她的手緊了一緊。

    “孩子,本宮這毒,還能解嗎?”

    夏初七皺了一下眉,“娘娘,楚七是醫者,必須對您實話實說。若是早一些發現,估計還會有治愈的希望。只如今您這‘毒’已擴散入肺,在肺上形成了腫瘤。如今娘娘您已然開始咯血,應是腫瘤破潰,浸入了支氣管與肺血管……”

    閉了閉眼睛,張皇后一笑,咳嗽不止。

    “就是說治不好了?”

    想了一想,夏初七握緊她的手,順勢坐在了她的床邊,順著她的后背,“娘娘,人体與毒之間,存在一個‘斗爭’的關系,您弱,它就强,您强,它就弱。娘娘您如今得保持情致舒緩,不要生氣,不要生郁,楚七會想辦法為娘娘止痛,盡量解毒,想來,是能緩和一些的……”

    張皇后唇角顫抖著,柔聲笑了。

    “真是一個好孩子,怪招人心疼的。本宮怎麼沒有早點宣你入宮呢?若是早些時間,興許……”

    興許什麼她還沒有說完,太監胡和就進來稟報。

    “娘娘,皇次孫與側夫人過來給娘娘請安,在殿外候著呢。”

    夏初七一愣。

    呵,還真是冤家路窄啊?

    微微眯了下眼,她看向張皇后。

    “娘娘,魏國公勢大,皇次孫又是陛下看重的人,我,我剛才說的那事……”

    她“緊張害怕”的樣子,取悅了張皇后。重重喘了几口,張皇后拍了拍她的手,暗示她“不用擔心”,這才支了支下巴,讓她坐在案几邊儿上去開方子,然后讓孫嬤嬤過來,扶她起身靠在枕頭上,淡淡地吩咐。

    “讓他們進來。”

    很快,趙綿澤與夏問秋就從那描了“花開富貴”的屏風后面繞進了張皇后的寢殿中,雙雙叩拜在地。

    “孫儿參見皇奶奶。”

    “妾身參見皇后娘娘……”

    夏初七坐在案几邊的杌凳上,若有似無的瞄了過去。趙綿澤仍然還在為益德太子戴孝,身上沒有配飾,一身純白色孝衣,顯得比往常清減了些,臉上卻仍然溫暖。在她看他時,他也看了過來,目光好像微微亮了一下。

    “起來吧!”

    張皇后臉上的皺紋輕緩了一些,與夏初七開始見到她時,表情一模一樣,似乎根本就不知道燭台的事儿,只是笑問,“這小兩口,好些日子不見了,還是這麼恩愛,羨煞了旁人啊。綿澤,今日怎麼想到來瞧本宮了?”

    趙綿澤目光掠過夏初七,輕輕笑了下。

    “皇奶奶,聽說你身子不好了,孫儿每日都掛念著,早就想來了。可皇爺爺不許我們隨便打擾您休息,孫儿今日可是好不容易才得了機會過來的。”

    “是啊,皇后娘娘,殿下他整日都惦念著您呢。”

    夏問秋笑著附和,可手指卻絞緊了裙擺。

    從入殿開始,趙綿澤的目光就沒有離開那個坐在那里寫方子的女人。他今日巴巴過來,為了什麼?她心里透著涼,希望只是自己的錯覺。

    掃視著他倆,張皇后咳嗽了兩聲。

    “你們啊,也不用惦念著。本宮這一時半刻的,還死不了。”

    說罷,她掃了夏問秋一眼,才向趙綿澤招手,等他坐在了床沿上,才握緊了他的手,哀氣嘆氣地哽咽起來。

    “綿澤啊,瞧你這歲數也不小了,側夫人入東宮都小兩年了吧?肚子里也沒爬出個種來,你皇奶奶啊,這就是死了,沒抱上曾孫,也閉不上眼啊……”

    “皇奶奶……”

    趙綿澤蹙著眉頭,眼睛卻瞄向了夏初七。

    可只一眼,他就看見了她唇角噙著的“諷刺”。

    夏問秋瞄過去,絞著手絹的手一抖,頓時有些慌神,結結實實地跪在了地上,“皇后娘娘說笑了,您福澤深厚,很快就會好起來的。妾身這些日子,整宿整宿的睡不著覺,夜夜誦經拜菩薩,為皇后娘娘您祈福,佛祖定然會保祐娘娘的……”

    張皇后笑了,唇上有些涼。

    “側夫人有心了!佛祖啊,不必保佑本宮,只要能給本宮早早添一個曾孫,本宮也就知足了。”

    夏問秋抿緊了嘴巴,總覺得今日張皇后瞧她的表情不對勁,原就有些膽顫心驚,見她一連兩次提到沒有孩子的事儿,只覺得遍体生寒。

    “娘娘,妾身沒旁的本事,只剩一顆誠心了。”

    “誠心啊?”

    張皇后看著她,又是咳嗽著,重重一嘆,像是有點喘不過氣來,“你若真有誠心,就該識大体。你不是不知道,益德太子一脈,本就人丁單薄,如今益德太子沒了,綿洹又是一個不省事的,可你卻……”

    哼了一聲,她不再看夏問秋,像是恨趙綿澤不爭氣似的,顫抖著手指,指向趙綿澤的臉,又重重地咳嗽了几聲,才無奈的嘆氣。

    “罷了罷了,本宮算看出來了,指著你啊,本宮怕是臨死也抱不上曾孫了。明儿本宮就差人給你挑几個好的侍妾送過去,要怎麼做,你自己看著辦。”

    趙綿澤唇角抿成了一條線。

    “皇奶奶……”

    “綿澤啊。”張皇后看著他,眼圈儿紅透,哽咽著,死死拽住他的胳膊,“不孝有三,無后為大。皇奶奶閉眼睛之前,要是沒有得到你的好信,死不瞑目啊!咳咳,咳咳咳……”

    見她咳嗽得上氣不接下氣,趙綿澤垂下頭。

    “皇奶奶,孫儿知道了。”

    “乖孫,就知道你是本宮的乖孫……”張皇后顫抖著手,撫著他的臉。

    一屋子都是張皇后的飲泣聲,夏問秋低著頭,肩膀微微顫抖,趙綿澤脊背僵硬卻不敢反抗。夏初七筆尖在紙上寫著方子,面無表情的坐著,想想夏問秋心里想殺人的酸味儿,暗爽啊暗爽。

    果然得做壞人。

    小小出下手,就可以膈應死她了。

    看來這個張皇后,她必須得好好治才行。

    ……

    ……

    刑部大牢。

    陳大牛身份特殊,住的也是單間。

    自打他自請入獄到現在,今儿是趙樽頭一回來探望他。大牢地方潮濕,光線昏暗,上次又著過一次大火,重新修葺之后,空氣里似乎都飄著一股子油漆味儿。

    松油燈下,陳大牛盤腿坐在鋪地干草上,身上雖然狼狽,可脊背挺得繃直,一看就沒有上過刑。

    當然,對于陳大牛這種人來說,給他上刑,不僅不會讓他屈服,一准儿能把行刑的人給逼瘋。

    趙樽記得,在陳大牛還是一名金衛軍校尉的時候,在與北狄作戰時曾經被擄過一次。北狄人抓了他,要從他口中套出情報,磨得雪亮的刀子就架在他脖子上,他還能平靜自若地啃饅頭,眼皮子都不眨。等他把饅頭啃飽了,活生生搶下刀來,單槍匹刀的殺出一條血路,搶了馬衝出敵營,遍体鱗傷卻連哼都不哼一聲。

    那是趙樽第一次見到他。

    他就那樣拎著一把血淋淋的刀站在營房門口。

    趙樽在馬上,他下馬來,單膝跪地。

    他說,“殿下,俺是不會做俘虜的,俺殺回來了!”

    像這種人你要威脅他?實在太難。

    趙樽在牢房外面站了一會儿,才讓獄卒開了門。

    牢房的門有些低,趙樽個頭卻太高,他得微微躬著身子才能鑽進去。停住腳步,他看著稻草上盤腿養神的家伙,雍容的身姿一頓,挑了個舒服的位置坐了下去,淡淡戲謔。

    “侯爺,牢里感覺如何?”

    陳大牛睜開眼,“咦”一聲,拍了拍身上稻草,嘿嘿一笑,“吃得飽!”

    趙樽瞥向他,冷冷一哼,“沒出息!”

    又是一聲樂呵,陳大牛半點儿都沒有身為階下囚犯的自覺性,湊了過來,“殿下,兄弟們都沒什麼事吧?俺爹俺娘和俺哥哥嫂子,可都還好?”

    “你惦念他們,為什麼不自己出去看?”

    “殿下……”陳大牛表情一變,“您是懂俺的。”

    “本王不懂。”

    陳大牛耷拉了下腦袋,看著他良久沒有吭聲儿。不需要多說,他也能想象得到,一場兵變會牽連出來多少事情,又將會有多少無辜的兄弟被調離或處罰。考慮了一下,他摸索了半天,才從腰里翻出一個小小的布袋了來,皺著眉頭遞給趙樽。

    “這些首飾原是那天要給俺娘和俺媳婦儿的,可……”

    抹了一下眼睛,他低下頭,吸了下鼻子。

    “可是俺沒接上他們,殿下,您幫俺把這個給俺娘吧,就說儿子不孝順,沒能好好孝敬她和俺爹,以后,就托給俺哥和俺嫂子了……”

    趙樽看著他,沒有說話。

    陳大牛吐出一口氣,又是苦笑,“這些年俺沒攢下什麼錢,所有的家當都在俺房間的抽屜里,沒上鎖。殿下,這些都請您替俺辦了吧。還有,俺那媳婦儿,是個沒福分的,她的身后事,俺也沒法子了……”

    沒有去接他的東西,趙樽淡淡說,“你那未過門的媳婦儿,葬禮是少鴻替你操持的。你爹娘都還好,只是掛念你。”

    頓了一下,他看向陳大牛黑黝黝的臉。

    “既然有那麼多惦念,陛下賜婚,為何不應?”

    “俺粗人一個,不敢高攀!”

    “嗯?”趙樽冷冷一哼,“說實話!”

    “殿下,俺爹俺娘都是吃了一輩子苦的庄稼人,要娶個郡主回來供著,在家里到底誰大?俺可不想俺娘一把年紀了還要受她的氣,吃她的排頭,想都不要想!俺常年在外,就想找個老實媳婦儿,能侍候俺爹俺娘的……”

    陳大牛聲音低低的,在這個冰冷冷的大牢里,聽上去卻帶了一種入骨的涼。想他戎馬一生,踏過漠北風沙,卷過漠南塵土,行過江南煙雨,穿過刀光劍影,一世英雄正氣,為大晏立下多少汗馬功勞,才能封侯帶爵?

    可如今……

    趙樽眸子沉了沉,嗓音也是低低的。

    “你若真這麼想,那是再好不過的。大牛,菁華那姑娘,人是不錯的。”

    歪著腦袋,陳大牛舔了下干澀的唇,抱著雙臂。

    “殿下您今儿是來為俺說媒的?”

    “爺沒那份閑心!”趙樽冷哼一聲,“大牛你的心思,以為本王不知?可你得想想,你父母年歲大了,整天為你操心著,不就盼著你娶妻生子?你如今與陛下強著,能強得過他嗎?陛下的性子,本王最是了解,你若不松口,這輩子都別想出去。”

    “那俺就不出去了,這里好吃好住的,又不用打仗,不用干活,多好?”

    “頑固不化!”

    趙樽起身,掃了他一眼,拂袖就要走。

    “殿下……”

    陳大牛看著他的背影,突然紅了眼睛,“俺不傻!俺那未過門的媳婦儿,怎麼死的?俺心里都明白。”

    回過頭來,趙樽冷颼颼剜他,卻沒說話。

    陳大牛扯著嘴巴,咽了一下唾沫,看向了那牢房的木柵欄,語氣里有一絲絲哽咽。

    “殿下,不瞞您說,俺那媳婦儿是個庄稼人,人實誠,沒什麼歪心眼子,雖說沒有過門儿,卻是一心一意待俺的爹娘好著……”

    趙樽沉默。

    陳大牛扯了一把稻草,在掌中捏了捏,又一把甩開,低低說,“俺老家那邊,土地太瘦,很難有好收成。俺家沒有旁的營生,只能靠天吃飯。殿下您出身富貴,很難明白窮人的日子怎麼過……庄稼人啊,就盼著收成好,才能填飽肚子。在俺老家,一袋小米就可以換一個媳婦儿。俺剛入行伍那几年,沒銀子捎回去,聽俺哥捎信儿來說,有一年俺家收成不好,家里沒米下鍋了,是俺那媳婦儿從娘家偷了缸里的米,大半夜的給俺爹俺娘送過去,救了俺家人的命,自己卻被她老爹捆在梁上,一頓好揍,差點儿去了半條命。俺娘說了,她就認那儿媳婦好,讓俺不能沒了良心……殿下,她是個好女人,您說俺如今要是娶了郡主,俺還是個人嗎?俺算個什麼東西?俺還是條漢子嗎?俺往后上了戰場,還怎麼在兄弟們面前抬得起頭來,那和吃軟飯有什麼區別?”

    說著說著,大概難過了,他一個拳頭狠狠砸在地上。

    然后,緩緩的,他整個人都趴在了那干稻草上,堂堂八尺高的男儿,身子蜷縮著,硬生生地嗚咽起來。

    “即便是死,俺也絕不干這種昧良心的事。”

    趙樽看著他捶過的稻草,上面有血。

    趴著的陳大牛,雙肩微微抖動,下面有淚。

    閉了閉眼睛,趙樽慢慢回身,蹲下,掌心握緊他的雙肩。

    “大牛,人得學會迂回。硬頂硬不是大丈夫,那是傻子。你以為陛下真拿你沒有辦法嗎?你錯了!他有的是辦法整治你,你爹你娘不都還在京師嗎?”

    陳大牛“嗖”的抬頭,“您是說?”

    趙樽目光涼涼,嘆了一聲,“你不了解陛下啊,他想做的事,九頭牛都拉不回來。你好好想想。”

    默了好半晌儿,陳大牛終是坐起身來。

    “好。”

    趙樽微微眯眼,卻聽見他說,“殿下,您替俺轉告万歲爺,要俺答應這門親事也不是不成。只是那菁華郡主,只能給俺做妾,不能做俺的妻。”

    “大牛!”

    益德太子的嫡女,如何為妾?

    可看著趙樽冰冷的目光,陳大牛的眸子卻像是著了火,“還有,她入門之后,必須為俺媳婦儿披麻戴孝,三跪九叩,尊為主母。要不然,俺全家人,寧願死,也不屈服。”

    ……

    ……

    刑部大牢涼意深深,坤寧宮里卻春意盎然。

    夏初七給張皇后開好了方子,囑咐孫嬤嬤去御藥局取了藥回來,又仔細看過藥品,才讓她差人拿去熬了。坐了這一會子,見張皇后在榻上痛得難受,她又把銀針取出來,開始為她扎針止痛。

    張皇后的肺癌已到晚期。

    一痛起來的時候,能要人命。

    不管夏初七嘴上說得如何狠,可她是一名醫者,她從來沒有忘記自己的本分。不管說是“毒”也好,還是“癌”也罷,她都是正正經經地按自己認為該用的辦法來治療。

    “娘娘,俗話說‘痛則不通,通則不痛’,針灸通絡、散結、化瘀、行氣,往后每日楚七都來替你扎上一扎,應該能為您緩解一些疼痛。”

    “好,好……好孩子……”

    張皇后捂著胸口,痛得面色煞白。

    吸了一口氣,夏初七凝神屏息,取針,提、插、捻、轉,刺百會、內關、胸區、風門、肺俞、定喘及豐隆突,動作行云流水,鎮定自若,全無尋常女子的溫婉,姿色也非上乘,不魅不秀,卻讓人移不開眼。

    約摸半盞茶的功夫,張皇后咳嗽著點了點頭。

    “本宮……舒服多了。孫嬤嬤,賞!”

    “謝娘娘!”

    夏初七也不客氣,拿了賞賜,又給了孫嬤嬤一些醫囑,才在張皇后欣慰的目送下,從坤寧宮出來,准備去云月閣瞅瞅多日未見的趙梓月。

    不曾想,坤寧宮外的甬道上,趙綿澤在等她。

    “景宜郡主。”

    看著他溫暖帶笑的臉色,夏初七冷冷翹唇。

    “皇、長、孫、殿下。”

    諷刺誰不會?就看誰比誰更毒。

    “這里不方便,借一步說話吧。”

    趙綿澤的聲音很慢,也很暖,可也不知道什麼原因,他今儿的言語之間似是多了一層若有似無的憂郁。

    難道因為皇后賜了女人,他不想對不住夏問秋了?

    可這些關她屁事?

    夏初七瞄了他一眼,雙手抱臂,不屑地笑。

    “男女授受不親,我與殿下之間,無話可說。”

    趙綿澤皺了下眉頭,看了一眼坤寧宮鎏金的牌匾,又看了看她身邊的晴嵐,然后目光才轉到她的臉上。

    “故人相見,不必忌諱那許多吧?”

    一句“故人”,夏初七便明白他的意思了。這“故人”兩個字里面,包含了太多,不僅僅是她楚七的身份,也許還包括夏楚的身份。這是表示趙綿澤他都知道了。也就是說,他這句話里,其實還含有威脅的成分。

    “呵,有意思。看來不與你談,是不行了?”

    遙遙几步,夏初七衝他輕盈一笑。

    趙綿澤挽了一下唇,“是。”

    離坤寧宮不遠,就有一處僻靜的小花園。因張皇后不喜歡打擾,這里很少有人來。兩個人一前一后,步入了那小花園的石砌拱門。趙綿澤遣了隨身的侍衛守在外面,夏初七看了晴嵐一眼,什麼也沒有吩咐,身子一轉,大步走了進去,就坐在園中亭子的石凳上。

    “想說什麼?說吧!”

    “阿楚……”

    趙綿澤緩緩坐在她的對面,低低喊了一聲。可他的位置背著光,夏初七不太看得清他的表情,只是那聲音太柔和了,柔和得像是見到許久不見的情人,讓她怔愣一下,才回過神來,警愣地挑高了眉梢。

    “殿下,您在開什麼玩笑呢?”

    “你不必緊張。”趙綿澤看了一下周圍,聲音更是緩了許多,“這附近全是我的人。”

    聽了他的話,夏初七若有若無的哼了聲。

    “你看我的樣子,像是在緊張嗎?”

    趙綿澤沒有回答,喉結梗了一下,仍是盯著她。

    “你在怪我?”

    “這話從何說起?”

    “夏楚。”趙綿澤皺著眉頭,兩個字吐得很清晰,“我找得你好苦。”

    他這聲音聽得夏初七莫名其妙。

    要不是知道他與夏楚的前情,她一定會以為是他想念了自己很久似的。那語氣里的傷郁和難過,真切得讓她完全讀不出這個人內心的真實。可不管他怎麼想,這種事儿,她能承認嗎?承認了,她與趙樽之間哪里還有可能?

    扯著唇,她笑得很邪。

    “殿下,我實在不曉得你在說什麼。”

    “你知道的。”趙綿澤看著她的臉,看著她半是譏諷半是嘲笑的眼神儿,心髒莫名其妙地抽緊。遲疑了一下,他慢吞吞的從懷里掏出一個香囊來。

    “這個是你的吧?”

    夏初七看到那東西,愣了一下。她記得在青崗縣時,東方青玄第一次審問她,拿出來的就是這個香囊。當時,他想要讓她承認自己的身份,可后來那個香囊就被他拿走了,她再也沒有瞧見過。如今香囊到了趙綿澤手里,可以解釋的理由只有一個——東方青玄給了他,並且告訴了趙綿澤她的真實身份,想要逼她就范。

    卑鄙啊!東方妖人!

    想到這個,她心里有些不舒服。

    雖然她往常也不待見東方青玄,可她向來喜歡長得帥的男人,覺得他長得那樣好,功夫那麼高,人也還算仗義,雖然敵對吧,卻也沒有真做過什麼害她的事,不僅如此,他還救過她的命,也不至于把他恨入了骨子。

    可如今想想,那是真恨呀。

    他不同意替她保密,不答應她也就是了。為什麼那天晚上他明明答應了,結果卻干出這種事儿來?

    暗暗磨著牙齒,她微微一笑。

    “不好意思啊,什麼玩意儿?我不識得。”

    趙綿澤看著她,笑了一下,“你不識得不要緊,我識得就好了。這個香囊是你繡的,原是要送給我的,可我……后來還給了你,你便一直帶在身上。”

    “所以呢?你想怎樣?”

    夏初七諷刺的笑,撩著唇邪邪的看他。

    趙綿澤沒有馬上回答,只是把香囊小心翼翼地塞入了自己懷里,突然一嘆,“這件事,我還沒有稟報給皇爺爺知曉,你放心好了。”

    夏初七又是一驚。

    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夏楚。”趙綿澤又喊了她一聲,俊朗如仙的面上,那一股子溫暖的味道,混合著園子里淡淡的霧氣,讓他整個人看上去並不真切,“以前的事情,我有錯,你也有錯。如今既然你回來了,我們彼此各退一步,好嗎?你做的那些事……我都可以當成不知,你跟我回去。”

    跟他回去?

    哎喲喂!夏初七抬起手來,敲了敲腦袋,覺得這廝是不是腦子長毛了?他在想什麼呢?當初說拋棄就拋棄,如今說要她回去,居然說得這麼輕松?

    老實說,如果換了以前那個痴情單純的夏楚,見到這麼情意綿綿的趙綿澤,只怕會感動得扑到他的懷里大哭一場訴說衷情吧?

    可她夏初七什麼人?

    天生是一個心硬的主儿,這輩子最瞧不上負心郎。

    “殿下,我雖然不是夏楚,不過你與夏楚的事情,我卻是知曉一二。所以,有一句忠言,希望殿下能聽得進去,有些東西它錯過了,就是錯過了。這世上,最不可挽回的就是過往。誰他媽沒事儿吃了撐得慌,一輩子都杵在那儿,原地等著你回來呢?做夢呢吧?”

    “夏楚……”

    楚毛啊楚?聽不懂人話。

    夏初七心里暗罵,臉上卻難得的端庄,“好了,殿下,我要走了,您是准備告訴皇上也好,是准備怎麼辦也好,那都是你自己的事,我很快就是晉王妃了,希望你不要做出什麼影響叔侄感情的事才好。”

    說罷她起身,扭頭就走。

    趙綿澤一愣,狠狠抓住她的手腕。

    夏初七低頭看了下他的手,“呵”了一聲,抬起下巴,譏諷道,“要做什麼?搶人啊?”

    趙綿澤沒有回答,只是喊她,“阿楚……”

    夏初七眯了眯眼,不解地看著他,與他視線對視著。看著他的眼睛里,慢慢的,慢慢的,一點一點浮上一層若有似無的郁躁來。

    “我不會允許你嫁給十九叔。”

    “憑什麼?”夏初七高昂下巴。

    “你是我的妻子。”

    妻子?夏初七心里狠狠一酸。

    可她曉得,這情緒不是來自于她自己,那心窩子里涌動出來的不安分,全是因了那個夏楚。

    閉了一下眼睛,她靜了靜心,才抬手反捏住趙綿澤的手,在他詫異的神色里,一根手指頭,又一根手指頭,慢慢的掰開他,抿著嘴輕輕一樂。

    “殿下好生痴情,只是不知道,如果我真是夏楚,你讓我做了你的妻,你的秋儿又該怎麼處理才好?”

    趙綿澤面上有些難堪,咬了下唇。

    “你是妻,秋儿她……只能是妾了,我也只好對不住她了。”

    “噗”一聲儿,夏初七笑了。

    “得了,幸好我不是夏楚,要不然聽了這話,我得被活生生氣死不過。看我做什麼?與你開玩笑而已。殿下,其實你想想,你又何必這麼執著呢,你與側夫人感情那麼好,兩個人恩恩愛愛,不就到白頭了嗎?孩子會有的,把我配的藥吃著,早晚的事儿而已。你又何苦橫生枝節?”

    何苦呢?

    趙綿澤看著她,不知道怎麼回答。

    夏初七哂笑,“好了,我走了,免得被人看見了閑話。”

    “站住!”

    趙綿澤再一次固執地抓住她。

    “怎麼?要動武?”夏初七冷笑。

    趙綿澤目光一涼,咬牙切齒,心里生出一股子惱意來。很恨,很恨,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恨什麼,只是另一只緊緊握著的拳頭,指節已然泛白。

    “除非,你親自告訴皇上……你要毀婚。”

    狗屁!

    她親自去說了,她毀的就不是與趙綿澤的婚事,而是與趙樽的婚事了。看著面前這個溫潤如玉斯文守禮的男人,夏初七心下懊惱,卻是笑開了。

    “好啊,這個好辦。”

    她緩緩衝趙綿澤露出一個微笑。

    “除非我死,你把我的屍体抬進去,嘻嘻……”

    “你!不要逼我。”

    “逼你又怎麼樣了?”夏初七抬起下巴,說得輕松,心里卻緊張得在打鼓,“有本事你就這麼做,殺了我便是。”

    趙綿澤看了她半晌儿,才幽幽地說,“如果我是誠意想要娶你,你也不肯嗎?”

    “對不起。”夏初七抬頭,眼睛里全是笑意,“我是景宜郡主,未來的晉王妃,你的皇嬸儿,這是不可改變的事實,殿下你行行好?”

    趙綿澤面色很是難看,“你不會如願的。”

    “咦,你這話說得真是好笑。”夏初七微微揚起嘴角,笑得有些邪,有些歹,“殿下你這是看上我了?還是缺女人了?只可惜,就算你瞧得上我了,我也未必瞧得上你。在我這里,你就不要想討到什麼好了。我不愛繞彎子,明說了吧,我恨你,我討厭你,我看到你就惡心,讓我嫁給你,下輩子投胎轉世你都沒有機會。懂了?”

    趙綿澤面上晦澀,抓緊了她的手。

    “夏楚,你就這麼恨我?”

    他想不通這個女人,她不是很喜歡他的嗎?她不是為了他什麼都可以做嗎?為什麼如今他都給了她機會,她卻不願意了?

    越想越氣,他心里的恨意飆升起來,覺得惡心死她了,厭惡死她了。厭惡她的自以為是,厭惡她的與眾不同,厭惡她的一舉一動,厭惡她笑時唇上掠起的梨渦,厭惡她的一切一切……

    狠狠閉了閉眼睛,他厭惡了許多,最后卻發現。

    其實他最厭惡她的地方是——她厭惡他。

    “夏楚……”趙綿澤喉嚨梗了一下,“我從來不想針對你,以前的事我說過。我有錯,可你呢?你怎麼做的?憑什麼你要恨我?”

    “咦”了一聲,夏初七抬起下巴。

    “我恨你了嗎?”

    “你恨。你的眼睛告訴我,你恨我。”

    眼珠子亂轉几下,夏初七剜他一眼,笑得極邪,“這樣啊?那就證明殿下你有太多可恨之處唄。我腦子不想恨你,卻管不住自己的眼睛。這個,不會也有罪過吧?”

    趙綿澤面色青白不勻。

    看著她張揚的表情,心里又是一陣厭惡。

    厭惡她,更厭惡自己。厭惡自己被她損得一文不值,居然還舍不得抬步就走,還想要把她摟過來,抱在懷里。

    這是一個什麼樣的女人?

    趙綿澤恨死她了。

    他說,“不管怎麼樣,我不會放過你。”

    這是在找賤,找罵,他知道。

    果然,她翻著白眼儿,不屑一顧地笑,“行啊,那你就不要放過我好了。你去告訴全天下人,皇帝賜給你嫡妻,被你十九叔睡了,你去告訴皇帝啊,告訴他,你要娶我,娶你十九叔睡過的女人。而且啊,我保證你娶回去的只會是一具屍体。但我要死了,趙十九他不定會怎麼樣,你的江山坐得穩嗎?即便皇上意你,又怎麼樣?去啊去啊你去啊……”

    趙綿澤看著她,目光生恨。

    “夏楚!”

    輕呵一聲,夏初七笑著,慢慢豎起大拇指,朝下一彎。

    “趙綿澤,你個孬種,有種你搶啊?”

    趙綿澤目光著火,真恨她了。

    他想,他不是非她不可,這個女人一直都是他討厭的,是他不要的。讓她罵吧,只要她再罵得狠一點,他就可以轉身走了。她要嫁給十九叔就嫁好了,往后天下都會是他的,他要一個這樣的賤女人做什麼?

    可他的手卻沒放,腳還更近了一步。

    十几歲的趙綿澤很討厭夏楚,二十一歲的趙綿澤更討厭楚七,這個叫楚七的女人。他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開始討厭地關注起她那些讓人討厭的樣子來。

    是東宮與他父王治病時,她巧舌如簧,醫术無雙?

    是鳥棚里談論鳥的品性時,她踮腳輕輕為他擦肩時,那掠過鼻間的一抹香甜?

    是她每一次故意在秋儿來時,與他扮著親熱的軟語輕言?

    是的,他都知道,知道這個女人又可恨又可惡。她明明恨透了他,卻可以毫不猶豫的利用他。可他就是賤得,喜歡看她臉上與旁的女人完全不同的機靈,甚至賤得喜歡看她眸底的憎恨,喜歡看她想整人時,那唇角往上翹,生生牽出來的小梨渦,恨不得化在她的笑容里……

    但也是她,當著他的面儿,就要嫁與旁人?

    目光灼灼如火,趙綿澤逼視著她,手越握越緊,腦子一片空白,突然握著她的肩膀便狠狠推在了那亭子的圓木柱子上,身子隨之壓了上去。

    “夏楚,我們重新來過——”

    他低頭,想要吻她。

    “王八蛋!”

    “啪”一聲,清脆的耳光響起。

    他腦子激靈一下,醒了。而他面前的女人,高高抬起下巴,像一只驕傲的小孔雀,不屑的看著他。

    “憑你,也配?”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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