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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大頭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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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姒錦 -【御寵醫妃】《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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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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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22 22:03:26 |只看該作者
第139章 蓬頭垢面,也美冠天下!

    夏初七從趙樽的營帳里跑出來時,外面的天氣冷得都能抹掉耳朵。當然,她的耳朵都在狐裘帽里捂著,抹不掉。雖然如今營中生活條件極差,可趙樽再虧也虧不到她的頭上,她身上穿得就像一個滾地龍,在地上打個滾儿也不會凍著。

    她樂滋滋地喊上老孟,小二和小六,如今丁字旗就剩下他們四個人了,平素相處得關系很不錯,算是與她比較貼心的人了。末了,又在營中隨便挑選了大約十來個人就出發了。

    她的目的地是離營帳不遠的一個淡水湖。

    這時節,湖中已然結上了厚厚的冰層。但再冷的天冰也只在湖水表面,水下們卻是有魚的,且冬季的水最是鮮美。以前夏初七曾經去過北方看人家冬季捕魚,那一網網的魚儿想想都能饞得如今的她流口水。

    人多好辦事,很快,他們就用裝糧草的麻布袋合成了一個大漁網,頂著呼嘯的寒風到了湖面。

    十個大漢,鑿冰洞很快。

    夏初七學著后世冬季捕魚那樣,在一個半圓形的地方,先砸出一個大冰洞,再每隔一米左右砸上小冰洞,用木杆帶著麻繩穿入冰洞里,在繩子后面連接漁網,然后再在冰洞里灑魚餌。

    湖面長期封凍,魚在湖水下面缺氧,冰層一破開,又有了魚餌可食,魚儿都會爭先恐后往冰洞處游。

    “小齊,這個法子好呀。”

    老孟呵呵笑著,毫不吝嗇地贊揚起來。

    “那是,我誰呀!小諸葛,那是普通人嗎?”

    沒事儿就吹牛,是夏初七的拿手好戲。她當然不會承認,她就一個典型的“拿來主義”,用了先輩們几千年總結的知識在這儿獻寶。臉上洋溢著笑容,她與兵卒們開著玩笑,暢想著今天的大豐收,晚上的美食,好不樂哉。

    “拉拉拉,拉網!”

    “喲呵,魚來了!”

    第一網拉上來了,把網里的魚放在桶子里,居然有小半桶。

    “繼續!”

    夏初七嘗到了捕魚的甜頭,捂了捂被冷風吹得通紅的臉頰,又指揮著兵卒們轉移地方,用兵器砸開冰層,再次用北方漁民的方法,繼續撒網捕魚。

    “今儿晚上,營中兄弟能有一頓魚羹吃了。”

    “真美啊。”

    聽著他們的笑聲,她舔了舔舌頭,饞了。

    人只有在飢餓的時候,才會懂得食物的重要,也會更渴望美食。她看著那些入了桶,很快就凍死掉的魚儿,滿腦子都是鮮美的清蒸魚,油炸魚,紅燒魚,酸菜魚,糖醋魚,火鍋魚……開心得根本就停不下來。其他人也與她一樣,完全沉浸在捕魚的快樂之中,根本就沒有想到會有危險降臨。

    “小齊,這一網有些重啊。”

    在老孟愉快地大吼聲里,小二和小六拉著繩子,開心得咧著嘴,滿嘴都是調侃的歡樂。

    “肯定有大魚。”

    “小二,你見過多大的魚?”

    “比你的人還要大。”

    “拿你自己做餌捕上來的?”

    “若拿我做餌?呵,就我這身肉,魚都撐死了,還捕什麼?”

    聽著几個人胡開著玩笑,夏初七瞥他們一眼,笑著喊。

    “別貧了,加把勁,拉網。”

    一群人用力拽著繩子拉網,可是那網也不知網到了什麼,確實有些重,良久都拉不上來,在“一二三”的喊聲里,突然,不知是網破了,還是繩拉斷了,“砰”一聲,一群人繩子一松,手上失重,紛紛往滑倒在地,驚叫出來。

    原本站在冰洞邊上觀戰的夏初七,突覺腳下晃動,一個愣神間,腰間突然傳來一股推力,像是繩松失重的士兵砸下來的,又像是有人推了她一把,身体往前一倒,整個儿滑入了那個砸開的大冰洞中。

    “小齊!”

    一屁股滑在地上的老孟,面色煞時一白,和小二小六几個人飛扑向了冰洞。可那人扑騰兩下,就沒影儿了。

    “小齊!”小六哭了起來。

    “我不會水啊……我去叫殿下!”小二轉身就跑。

    老孟到底年紀大些,面色凝重,來不及多考慮,他把外袍一脫,一個猛子就砸入了冰洞中。

    慌亂之中,夏初七落水那一瞬沉得極快。頭頂上扑簌簌掉落的冰渣子,砸得她眼睛都几乎睜不開,結冰的湖水太冷,身体霎時凍韁,鋪天蓋地的冰面席卷過來,水壓鼓臊著耳膜和神經,一直到她活生生嗆了好几口水,才慢慢地鎮定下來。

    先人板板的,這水的溫度,真比清凌河猛多了。

    她打了個寒戰,拼命的划動著雙臂,想浮上冰洞。

    可她正吃力往上爬,卻見一個人落了下來,拼命在水中扒著,看見她狂喜一下就游了過來。她鼓著腮幫,頓時有一種想死的感覺。

    老孟啊!

    你這是救我,還是害我?

    “咕嚕……咕嚕……”

    她又嗆了一口水,見老孟似乎想要過來抓他,可他的身形在冰水中顯然有些支撐不住,在水波中晃動得極為厲害。終究,他還沒有游到她身邊,人就開始灌水往下落。

    老孟!

    人的潛力果然是無限的。她几乎狂亂地游了過去,一把抓住了老孟的胳膊,可這樣的天氣里,她又是個姑娘,一個人根本就無法負擔老孟身体的重量。偏又不能丟開她,這情形,讓她不免苦笑。

    要是這樣死了,會不會太憋屈?

    托著他的身体,她拼命想往上划,可凍僵的雙手越來越無力,整個人疲乏起來,像是突然失去了依托般,慢慢往下墜。

    混沌間,她想了許多,全是一些稀奇古怪的想法。比如人死了是不是就跟睡著了一樣,沒有感覺了?比如她死了趙十九會把她埋葬在哪里?比如她的石碑上會不會被他寫上“趙樽之妻”?比如她還會不會回到她的那個時代?

    直到整個人麻木掉,她最后只剩下了一個想法——沒有上了趙十九,太虧。

    如果她早知道自己這輩子與水這般“有緣”,今天會被水淹死,她絕對不能由著趙十九的脾氣,她必定早早享受自己的權利,把他收入裙下,吃得妥妥的。

    好遺憾,這遺憾還沒有辦法彌補。

    太冤枉了,太冤枉了!

    水熱極凶,極猛,她胸膛像被割開,壓力襲來。

    趙十九,若我不死,第一個先把你睡了。

    ……

    “殿下,出事了!”

    小二還在營帳外面,就大聲喧嘩起來。

    “慌什麼?”陳景看著他滿臉不知是汗還是淚的東西,愣了一下,厲聲問。

    “小齊,小齊他掉入冰洞了。”

    小二話還沒有說完,陳景面色一變,倒抽了一口氣,“什麼?”几乎霎時,他的身影已經疾奔了出去,可走了几步,他突然頓住。只見身邊一道人影用比他更快的速度奔向了馬廄。

    “殿下!”

    他眉頭一蹙,抬步追了上去。

    湖上的冰洞邊上,小六還在哇哇大哭。小齊掉下去了,連老孟也沒有起來。又有兩個兵卒跳下去,又上來了,卻沒有見到他們的人,在那里冷得瑟瑟發抖。剩下來的人垂頭喪氣,束手無措。

    “殿下!”

    看來趙樽過來,一干人都是驚喜的。

    那是人在無助的時候,見到主心骨時的力量。

    可誰也沒有想到,趙樽什麼話都沒有說,直接撿起像蛇一樣盤旋在冰洞口上的繩子往腰上一系,然后把另外一頭丟給了隨后趕來的陳景。

    “殿下!”陳景緊張不已,看著他,“我下去。”

    “拉好。”

    趙樽看他一眼,臉上什麼表情都沒有,更沒有給他爭辯的機會,人已經扎入了冰洞中。

    “殿下……”

    冰洞上,小六趴在地上,哭得越發狠了。

    “你別哭,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在哭喪。”小二恨恨地罵他。

    “你不也在哭?”

    “我……那是流汗。”

    兩個二貨都哭得唏哩嘩啦,另外跟來的一群人靜靜等待著,大氣都不敢出。陳景更是緊張,吩咐了邊上的侍衛,跟下去救人,然后緊緊攥住了拳頭,冷著臉,一動不動等待。

    ……

    夏初七以為她沒有掙扎,其實她還在的掙扎。

    她以為她已經昏迷過去了,其實她還在努力往上游。那只是一種求生的本能。隱隱約約間,她覺得有奇怪的聲音傳了過來,可她的視線已經迷糊了,什麼也看不清楚,只是努力看向了聲源處,直到腰上被人抱住,纏上了繩子,直到她落入了一個熟悉的懷抱。

    趙十九……是趙十九……

    本能告訴她,一定是他。

    她依稀有些感覺,終于要得救了。這個時候的感覺很復雜,她想要大哭一場,又想哈哈大笑几聲,可卻連手指頭都動不了一下。直到那個人緊緊地擁住她,吻住她,然后他帶著她往上游去,她的意識才終于徹底地脫離了靈魂。

    “阿七!”

    徹底暈厥過去之前,她腦子里最后的意識是鋪天蓋地的水,有人從冰冷的水里撈起了她,而她落入了一個同樣冰冷的懷抱,整個大地都很平靜,風雪沒有停,耳邊有一陣陣的呼喊聲,有人在喊殿下,有人在喊她,好像整個營房都被驚動了……

    ……

    ……

    “快,叫孫正業。”

    趙樽快步走入營房,心髒劇烈地跳動著,臉色蒼白一片。那是任何人都沒有見過的蒼白,恐懼,像是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緊張得像一頭掙扎在生死邊緣的野獸,誰也不敢靠近,生怕下一瞬就會被他伸出的利爪撕碎。

    “主子,您先把衣裳換了吧。”

    鄭二寶看著全身濕漉漉的他,心疼搶步上前。

    趙樽沒有回答他,一直盯著懷里昏迷不醒的夏初七,看著床上一動也不會動的夏初七,伸手挪近了火爐。

    “主子。”咽了咽口水,鄭二寶又嘮叨了一嗓子,“您這樣受了寒,身子如何熬得住……”

    “滾!”

    趙樽猛地回頭,赤紅的雙目几乎要在他身上戳出几個大洞,嚇得鄭二寶脖子一縮,什麼話也不敢再說,只把一件狐皮大氅拿過來披在他的肩膀上,卻見他肩膀受驚的抖了下,終是軟下了聲音。

    “去,下去准備熱湯。”

    “是!”鄭二寶下去了。

    “你們都下去。”

    趙樽又屏退屋子里的人,吩咐陳景守在帳外,他急快地換掉了夏初七身上濕漉漉的衣裳。在解開她貼身的里衣和束胸時,一雙手几乎都在發顫,卻沒有半分旖旎的心思,只是盯著她烏紫的嘴唇,手顫抖得几乎拿不住衣裳。

    “阿七,阿七……”

    他聲音低啞不堪。

    可榻上的人卻沒有辦法回應他。

    她几乎沒有了呼吸,已然休克過去。他搖了她几下,几近狂亂地把她抱起來,按壓在自己膝蓋上,使勁儿拍著她的背,摳她的牙關和喉嚨,看著她口鼻處不停溢水,他的喉結,在狠狠滑動……

    好一會儿,等她終于不再吐水了,他才小心翼翼把她放回榻上,讓她伏臥在枕頭上,不停順著她的后背,緊張得牙齒都在抖。

    “阿七,你醒醒……”

    “阿七,你不是小神醫嗎?你怎會醫不了自己?”

    “阿七……阿七……”

    “爺!老朽來了……”

    孫正業几乎是屁滾尿流的滾進來的。

    “快!”不等他說完,趙樽就打斷了他,“快救救她。”

    孫正業拎著醫箱,瑟縮著看了一眼驚慌失措的主子爺,心道,急救溺者的法子,您不都做了嗎?可他敢想不敢說,搶步上來,替夏初七把了把脈,眉頭蹙緊,膽顫心驚的抬頭。

    “爺,她体溫已失,呼吸全無,怕是不行了……”

    “你再說一句。”趙樽像是暴怒的野獸,恨恨地瞪著他。嚇得孫正業面色一變,身子哆嗦著,“扑通”一聲跪在了地上,“老朽,老巧推斷,她心頭應還留有微熱,如今只有一法……”

    “快說!”

    老孫頭越急越緊張,越緊張牙齒越打顫,越跩文,“孫思邈在《千金方》中說過一個法子,讓活人與溺者一同脫光身子,以活人熱身抱暖溺者,熨心回氣。”

    “別無他法?”

    “該有的救治法子,爺您已經做了。”老孫頭被他冷鷙的樣子嚇到,戰戰兢兢的說著,兩排牙齒在不停打架,“剩,剩下的,只,只能聽天由命!”

    “好一個聽天由命!”趙樽死死盯著他,雙唇抿成一條直線,拳頭攥得青筋直露,突地暴喝一聲,“滾,要你何用?”

    “是是……這就滾。”

    老孫頭夾著尾巴下去開方子熬藥去了。

    趙樽臉色凝重地看了一眼夏初七,慢慢地褪下身上早已濕透的衣袍,一步步走近,低下頭,聲音低沉沙啞。

    “阿七,爺對不住你了。”

    說起來,兩個人這段時間有過許多的親密,甚至有過很多夫妻間才可做的行為,卻從未有過赤身裸著相擁的經歷,尤其還是在她完全昏迷的情況之下,在腦筋迂腐的趙十九看來,這不亞于登徒子的齷齪行徑。但既然是《千金方》這樣說的,又別無他法,他必須一試。

    上了榻,他與她裹在被子里,緊緊抱住她冰冷、僵硬、沒有半分熱氣的身子,看著她烏紫的嘴唇,微腫的眼睛,蒼白得沒有半絲活人氣的臉孔,身上熱得直冒汗,心卻直直沉入了谷底。

    “阿七……”

    出口的話,有些哽咽。

    他伸出手來,在火爐上烤熱了,才慢慢撫上她的臉,她的身上,低下頭,在她唇上吻了吻,又撥開她臉上濕濕的亂發,緊緊捧著,低低說,“你好好休息,睡醒了,就有魚吃了。”

    她眉頭皺在一起,表情有些痛苦,有些躊躇,就是不肯睜眼。

    “阿七……”

    趙樽握上了她的手,越握越緊,臉貼在她的臉上,身子暖著她的身子,一寸一寸摩挲著,緊緊閉上眼睛,一動不動,過了良久,唇間才慢慢地溢出一縷極冷極沉的聲音來。

    “你大仇未報,還未逛遍天下山水,還未吃遍天下美食,還未與我做成真正的夫妻,怎舍得就這般離去?”

    懷里的人儿仍舊沒有回答他。

    “阿七,你若醒來,我必不再說你丑。是,在我這里,你從未丑過。即便蓬頭垢面,也足可美冠天下。”

    那是一種,旁人永遠無法想象的美麗。

    在離開京師,北伐大軍剛到薊州的日子,他曾經因為思念她,構思過想在紙上畫出她來。可畫了無數次,都無法成形。因為,再好的筆墨,都描繪不出她神韻之万一。

    她的容顏,不驚艷。可他甘之如飴。她的笑容,不嬌媚,卻狡黠真誠,笑起來臉上每一處都在燦爛,唇在笑,眼睛也在笑,笑得如枝頭含苞欲放的春花。可就不像一個正經的閨閣千金。她不懂詩書,不會溫良,不懂婦德,不辨閨儀,可她卻有悲天憫人的大情懷,她就像一團火,無時無刻不在燃燒著他的魂魄。

    可他的這團火,如今蒼白,孱弱,緊閉著唇,就這般無聲無息地躺在那里,再無半點聲息。

    他靠在她的臉,說了許多話,他的聲音很低沉,很平靜,看上去不像太難過,就像她從前總在他的耳朵邊上絮叨一樣,慢慢的說著,仿佛只是與熟睡的愛人在低低呢喃。

    “爺,湯藥來了。”

    鄭二寶的聲音傳來時,趙樽正有些說乏了。

    “進來吧。”

    他聲音落下,很快鄭二寶就把熬好的藥端了上來。

    接過藥,趙樽屏退了他,將湯藥灌入自己的嘴里,慢慢低頭,唇印上了她的,含著藥,用舌頭挑開她緊閉的牙關,一口一口,就像鳥儿喂哺那樣,慢慢地渡到她的嘴里。

    這樣的方法喂藥,並不容易,因為她不會吞咽,那湯藥總是順著她的嘴角往下淌。他喂得心里越來越慌,目光越來越涼。一邊喂藥,一邊替她擦拭,一碗藥喂得他渾身熱汗,才總算灌了下去。

    他的嘴里,全是中藥的苦味。

    可她還是蒼白著臉,根本不理會他的情緒。

    一個時辰過去了,外面的天色黑了下來,灶上的魚已經下鍋了,在營帳里,似乎都可以聞到誘人的香味儿,可她的眼睛還是沒有睜開。

    “阿七,你再不醒,爺就對你不客氣了?”

    他像是有些沒有耐性了,含住她的嘴唇,重重吻著她,像一只突然間就發怒的野獸般,一邊吻,一邊低低地吼,試圖把她的身体捂熱。

    “醒過來,你給老子醒過來!”

    他低低吼著,吻得很重,搓揉得也很厲害,不多一會儿,那懷里的人儿,唇上就有了血色,身上似乎也較先前暖和了一點。不過,全是被他給折騰出來的血色,嘴唇紅腫不堪,身上帶著一種肆虐般的痕跡,瞧得他不由紅了眼眶。可惜,他的所作所為,她一無所知。只靜靜的躺著,像一只可憐的小蝦子般蜷縮在他的懷里,連哼一聲的力氣都沒有。

    “阿七,你再不醒,爺欠你的銀子,可就不還了。”

    他咬牙切齒的一嘆。沒想到,話音剛落,懷里的人突然有了反應。

    “魚……我的魚……”

    她在昏昏沉沉間,就像到自己的魚了。

    “魚個屁!”

    趙十九好像很激動?他的聲音又大又凶。想著這個,夏初七不由皺了皺眉,想瞪他一眼,卻睜不開眼睛來,只聽得他說,“你下次再敢這樣,爺就,爺就……”

    他就要怎樣?

    迷迷糊糊的想著,夏初七覺是趙十九好像生氣了。可她知道,他再凶,都不會真把他怎麼樣。這種感覺真是好啊,她身上暖暖的,努力想要睜開眼睛來,想要看清他的面容。可她身子太虛弱,視線太模糊,什麼都看不清楚,只能驚駭地感受到他眸子里咄咄逼人的寒光,只覺得這人渾身繃緊得像一只暴怒的野獸。

    嗯,趙十九有的時候,還是很像野獸的。

    “趙十九,你,你剛說什麼……銀子……敢不還?”

    趙樽微微一愣,哭笑不得,不由生氣的低罵了一聲。

    “看來在你心里,銀子果然比爺還重要?”

    他恨恨地罵完了,懷里的人儿卻眼一閉,又不理會他了,像是沒有什麼力氣說話。他看著她那討人嫌的樣子,突然有一種想要掐死她的衝動。可他手剛撫上她的臉,就把被子滑了開去,露出一個雪白的香肩來,瞧得他身子微微一熱,趕緊拉上被子給她裹住,不由有些薄怒。

    “一提銀子,就醒。不說銀子就睡,楚七,你想沒想過爺的感受?”

    “唔……”夏初七縮成了一團,攀住他的肩膀,有氣無力呢喃,“趙十九,咦,你好像沒穿衣服?”她像占了多大的便宜似的,沒有睜眼,可手卻不規矩,唇角浮現起一絲笑容來,“我就說嘛……我要是……死了……還,還沒上了你……真是虧大,大發了……我一定要……上了你……”

    他被她的話和動作給刺激到了,按住她的手掌。

    “楚七,你在說什麼?”

    打了上嗝,她靠近了他一些,又喃喃一句“我說我一定要上了你”,然后,不等他氣得吹胡子瞪眼睛,她再一次華麗麗的昏睡了過去。

    “楚、七?”

    他嘴角微微一抽,湊過去看了看。

    她雙眼緊閉,唇角還泛著烏嘴。但這一次真的是昏睡過去的,鼻間有淺淺的呼吸。他心里一松,終究又抱緊了她,低低一嘆,隱隱的,沒有人看見,他的唇邊,竟然也有一絲笑容。

    “殿下!”

    陳景在外面喊了一聲。

    “說!”

    “屬下可否進來說話?”

    知道他想說的話不太方便,趙樽沉默一下,看了看懷中的小人儿,身子微微一動,緊緊蓋嚴了她的身子,這才讓陳景進來。

    屋子里的火爐很暖和,陳景手心有些冒汗,他一直沒有抬頭,更沒敢去看榻上的兩個人,只是垂著眼皮儿,把剛剛得來的消息告訴了他。

    “知道了。”

    趙樽終究是一個冷靜的人,聽完蹙了蹙眉頭,看著陳景。

    “晚點把‘十天干’都給本王叫來。”

    “殿下?”陳景吃驚一下,猛地抬頭看著趙樽。

    趙樽有十二個護衛。

    除去陳景和晏二鬼之外,還剩下十個。而這十個,才可以真正稱得上傳說中的“隱衛”。因為在平日里,他們並不像陳景和二鬼這般,常常出現在公眾的視野里,很多人都不太清楚他們是誰。

    他們之所以叫著“十天干”,是因為他們的名字是按“十天干”中的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來排序的。在十天干的手底下,分別又有一支隊伍。隊長稱為甲一,乙一,丙一,以至類推。這一支隊伍的人數不多,但卻是真正忠誠于趙樽的人。

    不過在這些年里,趙樽真正用到他們的時候不多。如今,如果不是事情有了極大的變化,他也絕對不會動用他們。陳景盯著趙樽,底圖從他的臉上看出些什麼來。

    可趙樽不僅沒有解釋,還低低補充了一句。

    “另外讓二鬼放下手里的事,親自跑一趟遼東。告訴陳大牛,當日他在盧龍塞大帳中對本王的許諾,興許用得上了。”

    那日陳景就在近前,自然知道陳大牛說了什麼。

    一時間,他驚愕不已,滿眼都是疑惑。

    “殿下……”

    趙樽慢慢抬頭,淡淡的看了他一眼。

    “我不想再讓我的女人,吃個魚都要舍命去撈。”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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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0章 吃藥還是吃醋。

    昏迷中的夏初七尚且不知道趙樽“衝冠一怒為條魚”的事情。

    兩三日下來,她陷入了昏昏沉沉的世界里,一直半睡半醒。在掉入冰洞之前,她的身体向來很好,用她的話說,她健康得像一頭小牛犢子,傷風感冒都很少有,更不要說像這般一病不起。可這一次可能冰水里泡久了,傷到了根本,小牛犢子終是成了弱不禁風的病黛玉。

    若論她這病的收獲,便是把趙十九的頭疾嚇好了。

    或者說,他顧不得自家頭痛,衣不解帶地守著她。她睡,他不睡,她不睡,他也不睡。整夜他都當值。她渴了,他倒水。盅里的水永遠都溫的。不冷,也不會燙。她要出恭,二寶公公總會在第一時間拎來恭桶。同世間女子一樣,夜間她睡覺,手腳總是冰涼,可不論是她的手,還是他的腳,總有他的体溫給捂暖,這讓率性慣了,向來不慣被人伺候的她,病得都不太像自己了。

    暈了睡,睡了暈。不知不覺,三日過去了。

    從大帳回來,趙樽頂著風雪入屋,脫去外披的大氅,低頭見她還在睡著,皺了下眉頭,看一眼鄭二寶。

    “去吧灶上的魚羹端來。”

    說起魚來,不得不說夏初七又立了一功。雖然她差一點在冰洞里殞了命,卻實實在在創造了一種極好的冬季捕魚法子。在錫林郭勒的駐營地附近,有好几處較大的淡水湖。如今有了她這個法子,北伐軍的伙食都有了改善,魚羹是喝得著的了。那日初七再醒過來時,得知此事,還小小的得意了一回,從趙樽那里討了賞賜。

    “殿下,魚羹來了。”

    二寶公公躬著身子,恭敬地端上魚羹。

    “你下去吧。”

    聽了主子爺不咸不淡的淡然聲音,鄭二寶癟了癟嘴,卻是不敢多話。如今伺候楚七的差事儿,都由他家主子爺都包辦了,自然輪不著他。雖然他心疼爺,卻也不敢去搶差事儿,只盼著床上那個“禍害”,趕緊的好起來,讓他家爺少遭點罪。腹誹著,他退了下去,帳簾合上了。

    趙樽探了探滾燙的碗,慢慢走到床前。

    低頭,看了看她眨動的眼睫毛,無奈嘆一口氣,曲指敲在她額上。

    “懶七,該起了。”

    入冬的時候,溫暖的被窩簡直就是誘惑。難得有這般可以懶惰變豬的日子,夏初七確實是早醒了,不樂意起床。如今被敲了頭,又聽見他無奈卻哄著她的聲音,翹唇莞爾一笑,鼻子里懶懶地“嗯”一聲,睜開左邊一只眼睛,瞧他片刻,終是長長舒展下酸軟的手腳,打了個哈欠。

    “這日子睡覺太美,不樂意起了。”

    “睡多虧神,多活動,身子康復得快,這是老孫說的,小神醫不會不知道吧?”趙十九淡淡說著,扶她坐起靠在床頭,又順勢塞了一個軟軟的靠枕在她后背上,這才將魚羹端過來。

    “吃一點。”

    這兩日吃多了這東西,夏初七一聞,胃就有了反應。

    嘿嘿一樂,她講條件,“可以不吃嗎?”

    “不可以。”趙樽剛准備喂她吃東西,像是發現了什麼,突然皺了皺眉頭,放下碗,探過來摸了一下她身上的衣裳。見果然睡得有些濕潤,他沒說旁的,直接喚鄭二寶拿了干淨的衣裳過來就要替她換。

    “喂!”窘迫一下,夏初七微微眯眼,看了他一眼,有些不好意思,卻仍是好心情地逗他,“話說,那兩日我起不來床,我身上的衣裳都是你換的?”

    “不然呢?”他挑眉。

    “咳,好吧。”他面容太過淡然,夏初七逗弄無趣,摁住他火燙的手,彎了彎唇角,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如今我已經好多了,可以自己來。若是你還想借故看姑娘我的身子,可是要額外付錢的了。”

    淡淡看她一眼,趙樽懶得理她,都沒有回答,伸手就去解她中衣的盤扣,解了兩顆,似是怕她凍著,又把被子拉了過來,蓋住了她。夏初七愕然一秒,見他毫不在意的樣子,像是真不把她當成姑娘,反倒不好意思了。

    “說了不付錢就不能再看,嘿嘿,我自己來。”

    低頭看了一眼按住他的小手,趙十九面無表情。

    “就你這身子,荼毒爺的眼睛,爺都沒要賠償。不要爺換也成,你得先把賠償算清楚!”

    “世上哪有這般道理?”

    “爺說有理,便有理。”

    “……”

    莫名其妙被訛去了一筆,夏初七覺得冤得慌。可她好手好腳的,又不是殘廢,讓男人伺候換衣裳,不如讓她找一塊豆腐撞死算了,所以,不得不屈服在趙十九的淫威之下,投了降。

    換好衣服,她身子舒服了,確實覺著有些餓了。一把奪過趙樽手里的碗,端著那碗魚羹來,很是沒客氣。可大概是這几日吃得太多,加上營中作料缺乏,味道確實差强人意,吃了不過小半碗,她就沒有食欲了,打個飽嗝,搖了搖頭,把碗還給趙樽,表示自己吃飽了。

    “不好吃?”看她一眼,他皺了皺眉頭。

    確實不怎麼好吃,可夏初七不想表現出自己腸胃嬌氣,更不想讓他擔心,或者說不想辜負他的好意,只咋了咋舌,笑嘻嘻搖了搖頭。

    “好吃呀。可我整日在床上躺著,缺少運動,能吃下多少?”

    “好吃就行,把這些吃完。”

    他一說完,夏初七臉就苦了下來,看著他,癟著嘴巴,“不想吃了,真飽了。”

    “吃!”

    “你給錢?我再吃。”

    趙樽眉頭一蹙,那表情像是恨不得掐死她,可她到底還是活得好好的,還把她剛才被他訛去的銀子又誆了回來。一想到占了他便宜,夏初七頓時來了精神,只把魚羹當著藥,“咕嚕咕嚕”便灌下去一碗,為了以示誠意,就差舔碗了。

    “怎樣,夠意思吧?”

    看著她燦爛的笑,趙樽無奈一嘆。

    “要錢不要命。”

    “嘿,上輩子我是窮死的。”夏初七吸了吸鼻子,笑眯眯地將手肘搭在他肩膀上,抬著下巴問,“我都忘了問你,這兩日你都在忙些什麼?”

    趙樽隨手把碗擱在小几上,回頭時,眉目間多了一抹冷鷙的情緒,“漠北十二部搶去的糧草,爺必須搶回來。”

    微微一怔,夏初七想想點頭,“這倒是,肚子問題是大事。”

    說罷,她正准備問他有什麼計划,鄭二寶就進來收拾東西了。他不是空著手進來的,手上還端著一個托盤,托盤里是一碗熱氣騰騰的中藥,看得她直皺眉頭,連帶著看到笑眯眯的二寶公公都頭痛。

    “我身子好了,可以不必吃藥了。”

    她雖然是醫生,可真的很討厭喝藥。這兩日,沒少為了喝藥撒賴,可趙十九永遠都有逼她把藥喝光的本事。如今也是,他看她一眼,直接從鄭二寶手中接過藥碗來,放到唇邊吹了吹,低頭看著她。

    “是要爺喂?”

    想到他前兩日喂藥的“方式”,夏初七咳了一聲,覺得對一個太監來說,那種喂藥方式實在太過殘忍。于是作罷,勉强端碗喝了一半,真苦得掉渣了,眼睛鼻子都皺成一團,一顆腦袋搖得像撥浪鼓。

    “不喝了,分量夠了。”

    “神醫還怕喝藥?”

    “神醫也是人。”

    “草藥放在嘴里嚼,不比喝藥更苦?”

    頭頂上突然傳來的聲音,駭了夏初七一跳。她猛地一抬頭,接觸到一雙似笑非笑的眼睛時,微微一眯著,嘿嘿樂了,“趙十九,你個悶騷貨,一年前的事儿,還記恨著呢?不過問題又來了,你是怎麼知道的?”

    趙樽並不回答她,只是一個字命令。

    “喝。”

    看著他傲嬌冷漠的樣子,夏初七臉上帶著笑,怕他呷醋傷身,終是苦著臉把一碗藥灌入嘴里,然后盯著他,突然做小獸狀惡狠狠扑了上去,抱緊他的脖子,就把苦藥往他的嘴里送。

    趙樽面色微變,想要躲開,可夏初七勾緊他的脖子就是一陣哺喂,兩個人死死糾纏一下,終究是一人一半咽了下去。看著他蹙緊的眉頭,夏初七咋了咋舌,覺得從嘴巴苦到了舌根。

    “趙十九,你好過分,都說要有難同難,有苦不能同吃嗎?喔……”

    她微微張開的嘴愣住了。

    就在她罵人的時候,她的嘴里被他塞入了一塊松子糖。舌尖上傳來的甜味儿,通過味蕾從口腔傳入心里,頓時讓她不知所措。眨巴眨巴眼,鼻子都發酸了。

    好久沒有吃過這般甜的東西了。

    在這無邊無際的茫茫雪原上,他是在哪里給她弄到的糖吃?

    “不甜?”見她一直苦著臉,趙樽略略詫異,低下頭來瞧她。

    她吸了吸鼻子,把那陣酸澀憋了回去,故意苦巴巴地含著糖說:“好苦。”

    “怎會?”他不信。

    “不信你也嘗嘗?”

    她把松子糖從嘴里吐出來一點點,微仰著腦袋看他,那嬌嗔的小樣子配上兩片噙了糖的紅漬漬唇片,如花開滴露,格外惹人憐惜。老實說,她覺得自個儿這樣子應是有些惡心,嘴里的東西,讓人家來吃。可在戀人之間,一切惡心的行為都是恩愛,他半信半疑的看了她一下,灼熱的視線終是落到她的唇上。

    “果真?”

    夏初七心里一跳。

    這一刻,她突然發現,她為什麼會迷上趙十九,興許就是愛上了他這般看人的眼神儿。專注,嚴肅,一本正經,在他低頭認真注視她時,他的眼睛里全都是她,整個世界都是她,那樣子性感得令她怦然心動,為了他去做任何事都可以。

    不期然咽了咽口水,她點頭,含糊地說,“果……真……唔……”

    她點頭的動作還沒有做完,他的唇便覆了上來,含著那粒松子糖,慢慢送入她的嘴里。一起送進來的,還有他滑膩的舌,像是為了安撫她吃藥的苦,他順便吻透她的口腔,連帶將她口中的苦味儿一並吮去,與她貼于一處。

    “壞……”

    她咕噥,卻字不成字,調不成調。

    情動時,恨不得黏稠一處。情人間大抵如是。

    她也是一樣,雙手吊著他的脖子,不知何時已被他按壓在了枕頭上,恍惚間,她發現他一雙眸底看來時,像是帶著火一樣的光,很熱,很讓她心慌,覺著心里頭像有一群螞蟻在爬,癢癢的,麻麻的,身子酥軟,說不上來的曖昧與纏綿。

    ……

    一直守在帳外的二寶公公,先前還能聽見他倆說話的聲音,突然並並沒了聲音,只剩下一陣奇怪的呼吸與低喘,他趕緊躬著身子,准備離遠一點。他雖然沒有經過婦人,可他貼身跟著趙樽,自然熟悉了他與楚七之間親熱的戲碼,不識趣的后果很嚴重,他不僅自家得走,還得注意著不能有人衝撞和打擾。

    “二寶公公,殿下在嗎?”

    說曹操,曹操就來了。

    鄭二寶想著他家爺永遠會被打擾的親熱戲,給了陳景一個“有些事情你永遠不必懂,但是你一定得理解到底是為什麼”的眼神儿,然后輕咳了兩聲,把他拉到邊上,壓著嗓子說,“在是在,不過這會子卻是不太方便。如果不是極緊要的事情,侍衛長不如等等?”

    瞧著他激動得快把一雙小眼睛給擠成一條縫的樣子,陳景自然意識到是什麼情況了,略略低頭,沒有回應,只點了點頭,等在了那里。然而,他們倆的對話聲雖然小,又如何能逃得過趙樽的耳朵?

    “阿七……”

    見他突然停下,夏初七紅著臉,“你有事要辦了?”

    趙樽低笑一聲,刮了刮她鼻子,“便是沒事,爺還能如何?”

    “你為什麼就不能如何?”

    倒不是她不知羞澀,而是她總算發現了,趙十九這個人太迂腐太古板,每次若不是她進一步,他便會永遠的原地踏步,只要沒成婚,他是無論如何都不會跨越雷池的。這樣一樣,她膽儿大了,碌山之爪便抓向了他。

    “阿七……”他目光一暗,卻是沒有阻止,“信不信爺整治你?”

    瞧著他一臉窘迫的樣子,夏初七又是好笑,又是好氣,“趙十九,有件事我忘了告訴你,你曉得那日我掉入冰洞里,以為自己要死了,最后悔的事情是什麼嗎?”

    其實她已經說過了。

    不過趙樽卻是板著臉,嚴肅地搖了搖頭。

    夏初七如何會記得自己半昏迷狀態時說過的話?飛快地瞟了他一眼,她正准備洋洋得意的逗他一回,突然發現他此時身子的狀態較之往常更為興奮,怕說出來真把他給逗得上了火,一會儿倒霉的還是她自己。而且,雖然他每次都說付錢,可錢卻沒有兌現過,至今仍是賒賬,她太虧了。如此一想,她不由衝到嘴邊儿的話又咽了回去,趕緊放開了手,還溫存地替他把衣擺給理好,然后才一本正經地告訴他。

    “我最惦念的事,就是你還欠我那樣多的銀子,卻都沒有辦法再向你討回了,實在不忍死去……好了,快去辦事吧。”

    趙樽神色莫名地瞄她一眼,哼了一聲,揉了揉她的腦袋,起身整理好身上的衣物,輕咳了一聲,面色沉下,又變成了一個嚴肅正經的十九爺。

    剛准備轉身,見她一個人躺在被窩里偷笑,不由彎了彎唇。

    “就數你狡猾!晚上再治你。”

    說罷,他低頭在她額上吻了吻,大步出去了。

    “呵……”

    偷笑著,夏初七撫了撫被他吻過的額頭。

    其實除了他專注看她的時候,他吻她額頭的時候,也是很性感的嘛。不對,其實只有兩個人的時候,趙十九不管做什麼都是那樣好看,惹人遐想,惹得她覺著快要等不及了……

    ……

    ……

    發生在山海關的事情,趙樽已然得到消息,並且確認哈薩爾果然昏迷不醒。如此一來,原本橫插在山海關的北狄大軍,反倒成了一個孤島之地,除了哈薩爾本人,北狄軍中並無强悍的軍事將領,可以說,如今若是大晏要內外夾擊哈薩爾,是極為容易的。可陳景卻帶來了一個讓趙樽震驚的消息。

    “朝廷調來的二十万大軍,被大風雪堵在了保定,至今還未入北平府。”

    這樣的天氣情況下行軍,確實有一些困難,雖然這二十万是地方整合軍隊,可既然是一支行軍打仗的隊伍,能被暴風雪堵在路上,也確實夠令人匪夷所思了。

    “領兵的人是誰。”

    趙樽淡淡問完,陳景目光微微一閃,語氣多了些嘲諷。

    “夏廷德。”

    頗為意外的“哦”了一聲,趙樽看了過去。陳景給了他一個確定的眼神儿,“夏廷德自從上次京郊大營兵變的事情之后,偃旗息鼓了很長一段日子。這次是由兵部尚書謝長晉極力舉薦,皇太孫一認可,陛下自然也就點了頭,把二十万大軍交到了他的手上。”

    “哼。”低低哼一聲,趙樽淺淺問,“你怎知不是陛下的意思?”

    “您是說?”

    “你不是說過嗎?綿澤最是懂得体察聖心。”

    陳景若有所悟。兵部尚書謝長晉自從謝氏自縊身亡后,與趙樽在朝廷上向來不對付,如今舉薦同樣與他不對付的夏廷德自然可以理解,但如果不是出自上頭的授意,他又怎會如此?可以說,夏廷德領了二十万人開往北平府,除了要有意奪回山海關外,只怕還有旁的心思。

    實際上,去年京郊大營的兵變,看上去像是順利平息了,但對趙樽的影響是極大。夏廷德表面上像是被洪泰帝痛斥了一頓,奪了兵權賦閑在家,其實卻得到了洪泰帝真正的首肯。

    因為,趁著那一次兵變之事,洪泰帝從兵部開始,在整個京軍和地方軍中撤換掉了一大批與趙樽關系親厚的將校。比如這段日子營中鬧得沸沸揚揚的“通敵叛國”傳言,若是發生在那次兵變之前,事情斷斷不會演變成這般,甚至絲毫不會對趙樽有影響。

    “今時不同往日,到底是不同了,行事多加小心。”

    聽完趙樽的囑咐,陳景心里稍稍有些涼。正是如此,不說整個軍中,即便是這漠北草原上的十五万大軍里面,到底有多少異己之人,到底有多少那會子便安插進來的人,一時半會也無法徹底摸查得清楚。

    遲疑一下,陳景拱了拱手,又沉了聲音。

    “殿下,甲一來消息了。”

    淡淡“嗯”一聲,趙樽點頭,“怎麼說?”

    看他目光一暗,陳景低低說,“漠北十二部在古北口搶來的大量軍糧,沒法子運往漠北,如今全部藏在陰山。”

    “陰山?”

    “是,現下天氣情況太惡劣,他們不敢輕舉妄動。”

    一只手指慢慢抬起,放在額頭上揉了片刻,趙樽點了點頭,與陳景交代了几句,讓他先下去准備。然后一個人坐在椅子上沉默了片刻,又瞥過眸子去,喚了鄭二寶進來,讓他准備文房四寶。

    “爺,今儿怎有興致寫字了?”

    鄭二寶笑眯眯地磨著墨,邊磨邊嘮叨。趙樽挽了挽袖子,隔了好一會儿,才聽得他說:“本王准備親自給父王和母妃寫家書。”

    寫家書?

    鄭二寶略略一驚,以為自個儿聽錯了。

    這些年來,不管北邊還是南邊,不管仗打到哪里,趙樽從來就沒有在正事之外,特地給洪泰帝或者貢妃寫過一封家書。不要說家書,即便是發往朝廷的奏折,也都是公文形式,公事公辦,冰冷冷連多余的一個字交代都沒有。

    “天倫之情,終歸還是要敘一敘的。”

    他低低說著,低沉的聲音里,帶了一股子讓人泛寒的涼意。

    ……

    ……

    盡管趙如娜一行三人風雨兼程,但在趕到遼東時,時令也已近腊月。嬌生慣養的她,從未出過遠門,一路顛簸著,風餐露宿,染了些風寒,身子已然有些支撐不住。

    幸而總算到了奉集堡,想想她又精神了一點。

    陳大牛從北狄手上奪下遼東之后,洪泰帝便下旨將原北狄命名的開元路改置為鐵嶺衛。衛所便設在鴨綠江以東的奉集堡。也便是目前趙如娜腳下站著的這一塊土地。

    這會儿已是黃昏時分。

    麗娘出去打探了消息回來,告訴她說,定安侯不願擾民,他的大軍主力並未駐扎在奉集堡城里,而是在城郊的趙家溝。這個趙家溝離奉集堡還有約摸一個時辰的路程。若是他們這會儿過去,只怕也得天黑了。

    是明白再去,還是現在就去?

    趙如娜猶豫了一會儿。

    可從京師到遼東,千里迢迢都過來了,一個時辰的路程實在不值一提。三個人茫茫然下了馬車,問清了路,就往去趙家溝的城門口走。

    一路上,隨處可見身穿戰祅的兵將。他們走來走去,手持各種長短不一的兵器,看上去很是威風。偶爾會有一個兩個頭戴紅纓身披戰甲的將領騎在高頭大馬上疾馳而過,都會讓趙如娜的心里驚亂一下。

    雖然都不是熟悉的面孔,可她看到這樣的裝扮,心情前所未有的緊張起來。還沒有到達這里的時候,她拼著要救他一命的念頭也要過來。可如今真的快要見到他了,她該怎麼說?

    我哥哥要殺你,你小心?

    我哥哥要殺你,你怎辦?

    我哥哥要殺你,你順著他,還是逆著他?

    她感覺,無論哪一種話,都很難。在偌大的時局面前,一個女人的影響力是這般的小。可以說,微不足道。她除了告訴他之外,什麼也做不了,既影響不了哥哥,也影響不了他。

    她甚至在想,告訴了他之后呢?后面還有可能會發生的事,她該如何辦?如今有一天,他成了她哥哥的對手,她又該如何?權力之爭、利益傾軋,男人從不會顧及女人的想法。她哥不會為了她放過他,他也不會為了她放過他哥。橫豎只有她難做人。

    “通行令!”

    她正想得如神,城門口的守衛突然低喝了一聲。

    抬頭一看,她才發現是在叫她們。這一路從山海關過來,都是戰區,她們路過了多次要查路引的關卡,都是麗娘想辦法躲過去的。沒有想到,從奉集堡去趙家溝大營還要通行令。

    奉集堡所處的位置,較為敏感。民族較多,民族矛盾也很多,這鐵嶺衛剛剛奉旨成立,可以說魚龍混雜。如今朝廷尚未派來鐵嶺衛的最高行政大員,所以定安侯暫代了這個位置,一切行政事務還未走上正軌,此處又是一個極為重要的咽喉要塞,防守原本就極是嚴密,所以對來往人群盤查得格外仔細。

    但無奈的是,奉集堡去趙家溝,這是唯一的一條路。

    她朝綠儿使了個眼色,綠儿趕緊笑著湊過去,笑了笑說:“這位大哥,我們是定安侯的家眷,找他有急事?”

    這個時候的城門口,人來人往,車水馬龍,那個守衛不太耐煩,看了看她們三個身上普通的著裝,更是絲毫都不相信綠儿的說辭,嘴里低低嗤了一聲,挑了挑眉頭。

    “几位姑娘,我們侯爺治軍極嚴。別說你們不可能是侯爺的家眷,即便你們真是侯爺的家人,也得出示通行令。”

    “大哥……”

    “去去去!邊儿去,不要擋著旁人的道。”

    綠儿心急如焚,又要上去與他理論,卻被趙如娜拽住了手腕,三個人趕緊退了回來,站了道邊上。她心知,沒有見到陳大牛,不能隨便暴露身份……或者說,就算她想暴露,人家也未必肯信她。

    蹙了蹙眉頭,她拿手絹捂嘴咳嗽一下,側過頭來。

    “麗娘,你看……可有辦法?”

    為了行事方便,麗娘還是一身男裝打扮,一路過來他都與趙如娜扮著尋常夫婦,綠儿則扮著丫頭,三個人相處下來極是熟稔了,麗娘也不避諱她的身份,低低俯首在她的耳邊說了一句。

    “等晚上再想辦法了。”

    趙如娜點了點頭,“只得如此了。”

    三個人找了一個地方歇腳,又折回來,坐到離城門不遠的一個飯館里,准備一邊吃東西,一邊觀察守衛的情況。可沒想到,一坐下來,便聽見了邊上的議論。從他們的討論中判斷,朝廷去高句的欽差已經過來了。如今就連老百姓都知道,高句國要向大晏稱臣,並且准備派出兩個貌美如花的公主與大晏朝和親的消息,一群人討論得極為熱烈。

    天底下,最易傳播的便是流言。

    趙如娜聽得有些哭笑不得。

    想不到這里離京千里,還能親耳聽見關于她的傳聞。她當初下嫁陳大牛的時候,朝廷是有頒旨通令的。但是,郡主為妾的事情,在民間聽來,本就是一個極好的段子,比話本和戲文里的還要精彩。消息傳到這里,更是被人編排得不成樣子。

    從別人的耳朵里,她聽見了一個樣貌丑陋的菁華郡主,無德無貌,閨儀不佳,年滿十六還許不了人家。她的皇帝爺爺無奈之下,硬是把她塞給了定安侯。定安侯大為惱火,卻無法抗旨,一怒之下,請了旨意遠走遼東,就是為了不與那菁華郡主同房。如今高句國要和親了,定安侯可算是苦盡甘來,高句國公主被許給他為正妻,欽差不日將前去高句國迎親,那位菁華郡主就更是入不了定安侯的眼了……

    微微低著頭,她咳嗽不停,默默地思考著。

    到不是說定安侯要不要迎娶高句國的公主,而且蘭子安既然已經在她之前趕到了奉集堡。那麼陳大牛現在,會不會已經有了危險?

    想到這個,她的手心溢出了冷汗來,脊背生涼。

    若在這坐等晚上,會不會太晚?

    “如娜,你不要想太多。”為圖方便,麗娘一直這樣稱呼她。

    “麗娘,我們得想一個兩全的法子去趙家溝。”趙如娜看了她一眼,忍不住又咳嗽了兩聲,可目光卻滿是堅定。

    “你這身子,應當先歇一會。”麗娘看著她一臉的疲倦和憔悴,想想這些日子來她的辛苦奔波,遲疑了一下,想了個辦法,“不如這樣,你寫一個什麼東西交給我,我潛入營中去找到定安侯,然后交給他,讓他派人來接你?”

    寫一個東西?

    趙如娜看了麗娘一眼,有些尷尬,“他不識得字。”

    低“哦”一聲,麗娘有些意外,“那也是……”

    “小姐。”綠儿眼睛一亮,咬著筷子,滿臉興奮地道,“此去趙家溝路不好走,你這身子又不好,不如你寫好了,我陪麗娘一塊去,侯爺他一定認得我的,我去了,他定然肯信。”

    “我出不去,你又如何出得去?”

    她嘆了一聲,突然聽見城門口傳來一道重重的吼聲。

    “兄弟們,換防了!”

    她心里一驚,抬頭看了過去。

    夕陽西下,一例例穿甲佩刀的守城兵卒,開始了例行換防。她蹙著眉頭,希望能看見一個陳大牛身邊的熟面孔。可她原本就與他接觸得不多,更不要說他營中的人了,他們又哪里會認得她?

    “小姐,怎麼辦?要怎樣才能見到侯爺啊。”

    不僅僅是她,就連綠儿都緊張了起來。

    “再等等看。”趙如娜安撫著她。

    “小姐,要不然我去闖關,讓他們抓我回去好了,等見到侯爺,我再告訴他,夫人來了,他自然就曉得了……”綠儿天真地眨著眼睛,可她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趙如娜喊停了。

    “抓了你去,你也見不上他。”

    綠儿頹然地嘆了一聲,想想也是,索性低頭吃東西不再吱聲了。可趙如娜卻一直緊張地注視著城門口。

    也不知是她運氣好,還是天底下果然有巧合,就在她們從飯館里出來,想要放棄離開的時候,城門那處突然騎馬過來一個一騎。那人約摸三十歲左右,身材頎長健壯,正是一張她見過的熟面孔。

    霎時,趙如娜眼睛一亮。

    “耿將軍!”

    耿三友聞聲回頭看來,一時竟像是不敢相識。

    “你是?”

    趙如娜小心地提了提裙擺,走過去朝他福了福身,才抬起頭來,看向馬上的他,一張蒼白的臉上,滿是期許,“耿將軍,是我……”

    耿三友狐疑的目光再一次落在面前這個穿著襦襖,包了一張藏青色大頭布的婦人,愣了一下,突然驚愕地張開了嘴。

    “你是菁……”

    趙如娜衝他擺了擺頭,微微一笑。

    “耿將軍,麻煩您帶我去見侯爺吧?”

    耿三友左右看了看,見無人注意,翻身下馬,几步趕到了她的面前,行了一個揖禮,點了點頭。

    “好。”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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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22 22:03:56 |只看該作者
第141章 土匪搶女人!

    今天白日里天氣尚好,可到了換防時,天也極冷了。趙如娜三個人在耿三友的安排下很快上了一輛馬車。

    經過長途跋涉,如今她心踏實了。

    靠在車壁上,心落下,又提起,一會見著他,她該怎樣說?

    思考著,她半闔著眼睛,咳嗽得似是更厲害,腦子越發迷糊。在馬車的晃悠間,直到外頭傳來耿三友低低的聲音,她才驚覺到地方了。

    綠儿打了簾子,她彎腰還未下車,便呆住了。

    “耿將軍,這里是?”

    耿三友翻身下馬,在馬頭上拍了拍,看著面前幽靜的宅院,不好意思地笑了,“回郡主話,這里原是北狄一個宣撫使置下的宅子,在奉集堡算是極好了,原就是為侯爺備下的,但侯爺忙于軍務,也沒過來住,如今郡主來了剛好……”

    趙如娜心下訝然,可面上仍帶著淺淺的笑意。

    “可是耿將軍,我有些急事,想要馬上見到侯爺,可否代為安排一下?”

    耿三友似是有些為難,在冬寒料峭的北風中,很是遲疑了一會,才沉了眉眼,低低道:“不瞞郡主您說,侯爺他不在奉集堡。”

    不在?趙如娜霎時便擔心起來。

    “他去了哪里?”

    耿三友看著她,目光微閃,“侯爺與蘭侍郎一道去了建州府,恐怕得有兩三日才回來。趙家溝大營里都是大老爺們儿,不適合安頓女眷,下官只好先把您安置在這里,還望郡主見諒。”

    “建州府?”

    建州府地處鴨綠江邊,與高句國只一江之隔。趙如娜目光一凝,看著耿三友閃爍的眼神,恍然間便想明白了,“是侯爺與蘭侍郎一道去了高句國,接高句公主?”

    “不不不。”耿三友擺了擺手,“蘭侍郎是去高句國冊封,但侯爺確是因防務在身才去建州的……”

    趙如娜面色淡然,似是輕笑了一下,“那朝廷的聖旨,侯爺也應了吧?”

    耿三友微微低頭,沒有回答,只神色卻已然明了。

    看出他的不自在,趙如娜喑嘆一口氣,不再為難他。只覺得自己是這般可笑。朝廷派蘭子安千里而來,那一道賜婚的聖旨,定安侯如何能不接,如何敢不接?再說,即便他今日不娶高句國公主,來日不也得娶旁人嗎?與她並無相干,她只需做好自己的事便成。

    耿三友應是花費了心思的,這所宅院雖然不比東宮,也不比京師的定安侯府,但在奉集堡這個地方絕對算頭一份的好。屋宇極闊,長廊亭台,假山碧石,花木扶疏,一看便不是普通人家住得起的地方。

    宅子里有几個漂亮的使喚丫頭,聽了耿三友的介紹,個個都拿眼神儿瞅她。

    看得出來,宅子確實是為定安侯置備的,不然也不能有這樣好看的丫頭。

    一個有權有勢有兵權的男人,不論在那里,最不缺的便是女人。

    耿三友吩咐了丫頭們多照應,留下几名兵卒保護趙如娜的安全,便匆匆離去了。趙如娜沒有想到,他離去沒多久,又滿頭大汗地回來了,一同過來的,還有一個同樣滿頭是汗的大夫。老大夫一聽說她是京師來的郡主,頭都快要低到地縫里去了。

    診了脈,開了藥,趙如娜看著耿三友,頗有些過意不去。

    “有勞耿將軍,我為您添了麻煩。”

    耿三友衝她一笑,“郡主不必客氣。認真論起來,我與侯爺多年兄弟,交好不是一日兩日。如今侯爺不在奉集堡,我做兄弟的,自然應當照顧好嫂子。”

    耿三友與陳大牛的關系好,趙如娜是知道的。因為她與陳大牛有限的几次接觸里,耿三友都在旁,就連她與陳大牛的洞房花燭夜,也是耿三友把喝得爛醉的陳大牛扶進來,面色尷尬地交到綠儿手里的。所以今日在城門口,她為什麼能毫不猶豫地喚住耿三友,也正是因了這個。

    考慮到陳大牛的安危,她在耿三友離去前,又央求了一句。

    “侯爺回來了,麻煩耿將軍告之他,我在這里等他。”

    耿三友張了張口,像是想說什麼,終又咽了回去,只點了點頭,“郡主,您好生歇著,我馬上差人給侯爺送信去,讓他回了奉集堡,便來府中看您。這几日,您有什麼事,只管告訴守衛,他們會來營中找我。”

    “好的,一切拜托耿將軍了。”

    趙如娜為人心性極為隨和有禮,知他亦是難言,也便不再多問,還特意客氣地送他到了門口。耿三友似是頗不得味儿,仔細吩咐了几個兵卒保護好郡主,離去時,大冬天的竟抹了一腦門儿的冷汗,才翻身上馬離去。

    ……

    “小姐,如今怎辦?”

    綠儿看著趙如娜的臉色,又順著她的目光目送了耿三友離去,嘟了嘟嘴巴,似有遺憾。

    趙如娜回過頭來看她一眼,一顆心也是不太平靜。

    “綠儿,你去給我准備紙筆。”

    頓了頓,她又看向麗娘,“你隨我去房里。”

    等綠儿准備好筆墨,趙如娜靜靜坐在案几上思索片刻,慢慢挽起袖子,在面前攤開的紙箋上畫了一副畫,然后折疊好了裝入信件之中,交給了等待的麗娘,微微一笑,“麗娘,雖然耿將軍去尋侯爺了,但這件事我還是拜托給您才放心,你設法找到他,把這個交給他。”

    麗娘看著她,明顯不放心,“我若走了,你怎辦?我答應了大當家,一定要護你左右的。”

    趙如娜輕輕咳嗽,“如今我在府中,有營中兵卒守護,亦是安全,你自管去。”

    麗娘遲疑著,接過那封紙函,沒有看,直接塞入懷里。再抬頭時,看了看趙如娜尖細了不少的下巴,還有一雙眸子里的暗色,不由感嘆。

    “郡主,你這是何苦。”

    “嗯?”趙如娜不太明白。

    “這天底下的男人,有哪個是不負心的?”麗娘低低一笑,像是感慨般勸慰,“我原也是好人家的女儿,家人犯了事才編入了教坊司為妓,后又被那貪墨銀子的教坊司官吏賣入了錦繡樓。在錦繡樓時,也曾遇得一個良人,他說要娶我,等他考取了功名,有了銀子便來替我贖身。我信了,把賣身攢的銀子都予了他,結果他早把我拋在腦后……”

    “麗娘?”趙如娜知她不是清白出身,在錦繡樓里做過娼妓,雖未有嫌棄過她,卻也沒有聽過她說起往事,不由一時怔住。

    她不知,自從李邈接手錦宮事務之后,錦繡樓雖然還是青樓,可卻與往日不一樣。錦繡樓的姑娘只賣藝不賣身,秦淮風月還有,卻絕無强迫之事。然而,風月中打滾的男人卻是賤的,吃不著的肉,才是好肉。自從綿繡樓改制,生意卻是比袁形在的時候還要好。這個麗娘那會便是錦繡樓里的頭牌姑娘,不僅琴棋書畫別具一格,拳腳工夫也是不錯,據說沒入教坊司之前,她父親也是一員武將。后來跟了李邈,自是不干那個營生了,但錦繡樓的事務卻是由她在管理。所以,她見多了男人,也見多了男人的劣根性,深深為趙如娜這種行為而不值。

    “郡主你在為他操著心,他如今卻在去迎接新人的路上……”

    “麗娘!”趙如娜看著她,輕輕一笑,“世間男子,大抵如此。我自入侯府那日,便沒想過他此生會獨我一個。如今我要做的,只是盡女子本分,至于旁的,我沒想過。再說,他也未曾負我,因他從未許過我任何。若真要論起,應是我……負了他。”

    趙如娜是一個極為聰慧的女子,有些事情,雖然沒有人告訴她,她也能猜度一二。陳大牛為人並非那種心狠毒辣的,為何要讓她孝服入府?為何讓她為他亡妻三跪九啊?為何待她不冷不熱?她心知這中間必有她爺爺她哥哥的功勞。人家好好的恩家夫妻,便被這樣生生拆散了,也是極苦。且她這般身份入府,他雖不喜歡她,待她也不親厚,卻也不算太刻薄,連他的老母親,待她也還算好。不近不遠,不親不疏,這樣的關系剛剛好。她並非心胸狹窄的人,早晚他身邊還會添新人,這事不可勉强,她只管盡力,能償還一二,也算安心。

    “哎!好吧。”

    麗娘知她的性子看似溫婉,骨子里卻是個強的,也不再勸她,只囑咐了綠儿要好生照看著她的身子,記得按時吃藥,便轉身獨自離去了。

    入夜,喝下煎好的中藥,趙如娜咳嗽得更是厲害。

    她沒有住在為定安侯置備的主屋,只是選了一間客房住下。屋子里有燒了地龍,她喝了藥有些發熱,在床上輾轉久久不能入睡。

    先前,她與麗娘說的話還在耳邊。可世間女子,沒有人甘願與人共事一夫的。

    于她來說,那是無奈,也是一種認命。

    一宿難以入眠,天亮時,她才疲憊地合上了眼睛。然而身子忽輕忽重,有些發起燒來。她身子素來嬌弱,從南到北,已然耗盡了心力,把那副畫交給了麗娘,强撐的心力散去一半,身子更是大不如前。

    “郡主,郡主……”

    迷迷糊糊中,是綠儿的聲音吵醒了她。

    “嗯?”她睜開眼,發現綠儿在哭,這才强撐起眼皮子,“哭什麼?我這是怎麼了?”

    綠儿狠狠抹了一把眼淚,扶她坐起來,把熬好的藥端過來喂她,“郡主,你已經昏迷了一天了,怎樣都叫不醒,可把我嚇壞我。我讓人找了耿將軍過來,耿將軍又找了大夫,他剛剛營中有事,才離開了宅子。這是大夫重新開的藥。嗚……”

    “傻瓜,誰人不生病?”

    趙如娜虛弱地衝她笑了笑,强撐著服了藥,感覺出了一身熱汗,整個人有些虛飄,連下床的力氣都沒有了。

    “綠儿,麗娘回來了嗎?”

    綠儿搖了搖頭,臉上還掛著眼淚,拿了一條毯子蓋在她身上,又吸了吸鼻子,“麗娘沒有回來,侯爺也沒有來?郡主,我們就一直在這里等麼?若是侯爺又迎回一個夫人,你可怎生是好?郡主,咱們不能讓侯爺再娶夫人了……”

    趙如娜眼皮垂下,沒有看她,眉頭略皺了皺。

    “綠儿,早晚侯爺還會有夫人的。你這性子得收斂。在我跟前,說什麼都好,往后夫人入了府,你還這樣毛毛躁躁的,即便我護著你,只怕……會吃虧。”

    “郡主,我曉得了。”綠儿癟了癟嘴巴,極是委屈,低低說:“郡主,你便不能求皇上……許你做侯爺的平妻嗎?你是郡主,皇太孫即了位,你便是大晏的長公主……你長公主之尊,怎能終身為妾,綠儿心疼郡主。”

    半闔著眼睛,趙如娜揉著額頭。

    “不要說了,你替我梳洗一下,我起來坐坐。”

    ……

    ……

    建州府。

    街上,定安侯的旗幡飄飄。

    陳大牛一身冷硬的甲胄,英姿威武的騎著馬,走在一隊騎兵中間。可他的神態卻極是不耐煩,一張黑臉板得快要擠出水來了。街道兩邊擠滿圍觀的百姓,都是來瞧定安侯的,這讓他心里很是別扭。行伍多年,打仗不計其數,他卻受不了這種陣勢,受不了走到哪里都有人相迎相送。

    更讓他煩躁的是,今日還得見蘭子安一面。

    誰讓人家是朝廷欽差?

    那日,蘭子安一到奉集堡就宣讀了陛下的旨意。皇帝除了對他打下遼東的功勛給予了充分肯定,說回朝另有封賞之外,還許給他一個高句國的公主做正妻。他不是沒有拒過婚,可那時候有婚約在身,他拒得理直氣壯。如今聖旨已到,先斬后奏,他想拒也沒處去拒,也不曉得有什麼理由去拒,只覺得煩躁。

    建州驛站,他一進去,蘭子安便笑著迎了出來。

    “侯爺!下官有失遠迎。”

    陳大牛呵了呵冰冷的手,摘下頭上纓盔,遞與隨從孔六,看了蘭子安一眼,給了他一個極為敷衍的笑意,“右侍郎有禮,明日你就要去高句了,今日不早早歇著,找俺來有什麼急事?”

    “好說好說,下官素來仰慕定安侯,明日要走,今日才找侯爺聚一聚。”

    陳大牛其實不喜歡與蘭子安說話。

    從那日與他見面的第一眼開始,他就知道,他與蘭子安這種人根本就不是一類。他是一個武夫,凡事喜歡直來直去。而蘭子安彬彬有禮,咬文嚼字,處事極為圓滑,像極了朝中那些官場里摸爬滾打出來的老家伙。但比起他們來,又少一點官氣,穿上便服,看上去就像一個文弱書生,卻總有辦法拿話噎住他,正如那日宣紙賜婚一樣。

    自古讀書人都受人尊敬。

    可陳大牛卻很煩與讀書人打交道。

    他坐下,沒什麼好氣,“右侍郎有話直說便是,不必與俺扯東扯西。”

    蘭子安生得極是清俊,劍眉斜飛,星目疏朗,一襲普通的青衫便服,身上也無半點花哨,長發隨意束起,與陳大牛相比雖少了一絲男子氣魄,卻多了一分富家公子的翩翩姿態。

    “隨意寒暄,侯爺不必如此急切。來,先喝一杯下官煮的清茶。”

    陳大牛最是不喜這些俗禮,可伸手不打笑臉人,蘭子安這般說道,他也不好直接拒了他的好意,低頭看了看那明澈的茶湯,如牛飲水般一灌入喉,也沒品出什麼滋味儿,就將蘭子安辛苦砌好的茶水給霍霍了,隨即橫眉一挑。

    “好了,俺喝光了。右侍郎請說。”

    “侯爺,味道如何?”蘭子安笑問。

    “嗯?哦,不錯。”陳大牛哪里會品什麼茶?隨口敷衍一句,心里只想一巴掌把這個文縐縐的酸秀才給扇到天邊儿去。

    “這是皇太孫陛下親賜的宮廷普洱,于二月間采野生茶蕊極細而白,又謂之野生毛尖,乃是宮廷聖品,今年新貢的,東宮也只得兩罐,皇太孫自己也舍不得喝……”說罷,他起身將一個精工雕琢的玉質茶罐遞過來,放到陳大牛面前,面色極清和的笑,“下官臨行前,皇太孫陛下特別囑咐,要把這茶帶給侯爺。”

    陳大牛一愣,“是嗎?俺與皇太孫可沒啥交情,你還是帶回去還給他吧。”

    “呵。”蘭子安笑了,將茶罐又往前一推,“侯爺怎能說並無交情?皇太孫殿下唯一的妹妹菁華郡主,乃是侯爺的妾室,這交情可深厚了去。自古以來,有什麼交情,可比姻親更為牢靠?”

    被蘭子安這麼一說,陳大牛稍稍窘迫了一下,腦子里不經意就想起他口中所說的女人來,遲疑一下,他嘆了一口氣,“那俺便謝過皇太孫了。”

    他沒有再多說,把茶罐拿了過來,交給孔六,讓他收好了,然后才瞥向蘭子安,“若是右侍郎沒有旁的交代,那俺便不陪你了。如今建州府的事情辦完,俺營中還有要事,得馬上啟程。”

    “侯爺,留步!”看著他如此急性,蘭子安不禁笑了出來,“耳聞不如一見,侯爺的性子果然直爽,子安很是欽佩。還有一事,皇太孫讓子安為您捎個句,他說,侯爺是一個極爽快的人,希望你能給他一個承諾。”

    陳大牛“哦”了一聲,略略挑眉。

    “啥承諾?”

    蘭子安臉上笑意不減,又給他斟了一杯茶,“山海關失守,哈薩爾入關,晉王殿下責無旁貸……雖說你與晉王交好,但皇太孫殿下念著與你的姻親關系,必是會保你的。屆時,希望侯爺最好袖手旁觀。”

    陳大牛聽出來了。

    趙綿澤想把山海關失守,哈薩爾入關的責任全部推到趙樽的身上,指定末了還得治他一個“通知叛國”的罪名。趙樽自然不是一個甘願束手就擒的人,趙綿澤如今要的保證,就是他能夠不與晉王聯手,他忌憚自己手中的兵馬。

    “侯爺,明哲保身不僅是為官之道,也是處世之道,還用考慮嗎?”見陳大牛不說話,蘭子安面上情緒不變,笑意不減,打量了他片刻,又繼續勸慰,“下官在說這話之前,也有替侯爺考慮過。一邊是私交甚好的晉王。一邊是郡主兄長,侯爺很是兩難。”

    陳大牛看了他一眼,突然冷笑,“右侍郎想要的承諾,俺怕給不了。”

    蘭子安淡淡看他,“此言何解?定安侯是不願與皇太孫繼續這姻親了?”

    陳大牛朝京師方向拱了拱手,“右侍郎說笑了,菁華郡主是陛下賜給俺的妾室,那就是俺的人,這姻親結與不結也不是皇太孫說了算的。俺吃的是朝廷的俸祿,是陛下的臣子,自當以朝廷之命為命,豈敢結黨營私?”

    蘭子安微微一怔。

    他怎麼也沒有想到,這個武夫竟然會反將他一軍。更沒有想到,他的回答會這樣的尖銳。他既不同意,也不反對。一時間,到是叫他難辦。

    他一遲疑,陳大牛卻是哈哈一笑,“難道右侍郎覺得本侯的話不對?”

    “呵”的一笑,蘭子安的視線膠著在他臉上,久久無言。

    那一天他在奉集堡頒旨時,已然看出來陳大牛不太願意,卻被他几句話就將了軍。那時候,他就知道這武夫空有一身殺敵的本事,腦子卻極為簡單,一根腸子捅到底,並不怎麼在意。可這會儿,他才發現這個定安侯能夠走到今天,不僅僅只是武力而已,他看上去憨直無腦,實則極為聰明。

    情緒微微收斂,他端正了態度,笑了笑:“侯爺說得極是,是下官失言了。此話原是皇太孫讓告訴侯爺,下官不能不說。下官為人臣子的難處,想必侯爺也理解。大家都是食君之祿,忠君之事嘛。”

    陳大牛看他一眼,“那右將郎一路小心,本侯明日就不送了。告辭!”

    ……

    陳大牛前腳一步,后腳便有人入了蘭子安的屋子。

    “蘭大人,如今怎生是好?”

    蘭子安看了他一眼,“這人極是聰明,他給了本官一個兩難的答案。”

    “那皇太孫的旨意,做是不做?”

    “做,怎能不做?”蘭子字微微一揚唇。

    “那我馬上就去安排……”

    “不急。”蘭子安坐下來,把壺中所茶水倒入杯中,晃悠了片刻,才慢條斯理的飲下,“自古成王敗寇,過早去趟渾水的人,絕無好下腸。你與我都是棋子,何不先靜觀其變?也瞧一瞧下棋的人?”

    “那……好。”那人遲疑。

    慢慢踱入里間,蘭子安挑了挑燈芯。“等我從高句回來再動手,也不遲。”

    那人看了蘭子安一眼,“可菁華郡主已經到了奉集堡,陳大牛若是有了提防,再動手可就不容易了。到時候,若是皇太孫怪罪下來,你我可擔待不起。”

    蘭子安嘆一口氣,笑得極輕,“兄台,人有一張嘴,用來做甚的?皇太孫只說若是陳大牛不為己用,再除去之……他若是答應了我等的話,我等又怎能除之?又如何能怪罪到我等頭上?先看看熱鬧,極好。”

    ……

    ……

    外間的風有些大,陳大牛先前念著蘭子安的欽差身份,對他客氣几分,可甫一出門儿,一張鐵青的俊臉就拉了下來,卻是憋了一肚子的火。這火從何來?不得不說,是蘭子安說的話,對他造成了一點儿影響。

    也是在這個時候,他終于發現,他與皇太孫還真不是八杠子都打不著的關系。如今看來,局勢很是僵持,若是晉王真有心于儲位,要與趙綿澤爭上一爭,他定是要幫扶的,那麼,他勢必就會得罪皇太孫,也就是說……

    想想,他突然有點頭痛。

    “什麼人?”

    孔六突然的一聲低喝,拉回了他的神思。

    在這建州府里,人人見到定安侯都得閃道,可前方的官道上,一個相貌俊秀的年輕男子騎在馬上,竟然橫衝直撞了過來,惹得他一行隨眾低聲喝問。

    “侯爺!”

    那人聲線極柔,“馭”一聲勒住馬,揚了揚手里的東西。

    “側夫人有信給你。”

    “側夫人?”陳大牛眼睛半眯,將騎在馬上的麗娘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眉頭都蹙成了一團,臉色很是難看,“你是誰?”

    麗娘身著男裝,卻沒想那麼多,只微微一笑。

    “我是側夫人的朋友。”

    陳大牛盯了她一眼,沒有多說什麼,只差人把她手中的信函拿了過來。可低頭看了一眼,他不免有些生悶氣,她明知道他不識得字儿,沒事儿寫什麼信?還找一個男人帶來給他。眼下,他總不能當著那人的面,讓屬下幫他念信吧?多丟面子。

    “她人呢?”

    他隨口問著麗娘,裝腔作勢的把信箋抽了出來,就好像自己真的認識字儿那樣,拿到眼前一瞅。只一眼,他莫名一驚。

    嚴格來說,那不是一封信,而是一副畫。

    畫上面,有一頭長得格外丑陋粗碩的水牛,看來看去,他都覺得那頭牛的臉長得有點儿像他。那頭牛正在畫中耕地,可牛的身上不是套的犁,而是一把帶血的刀,捏著刀把的正是耕田的那個人,他一直在對水牛笑,卻毫不猶豫的舉起了刀。

    若有所思的遲疑一下,他脊背突地一涼,然后將畫往懷里一塞。

    “帶俺去見她!”

    ……

    ……

    晚間趙如娜在綠儿的伺候下用了點粥,身子還是虛軟。飯后,她勉强喝了一碗藥,卻是睡不著,便讓綠儿在外間休息,一人入了宅子里的書房,坐在案几邊上翻書。

    這所宅子里是有許多藏書的,大抵給陳大牛准備宅子的人不知道大名鼎鼎的定安侯大字不識一個,為他備了文房四寶不說,藏書極多,還有一些是她往常在宮中想看卻尋不到的市井書籍。

    趙如娜看書不挑,三教九流都能入眼。

    這挑燈看下去,她不一會儿就撐起了額頭,覺得有點犯困,索性就趴在案几上打起盹來。沒想到,這一覺她睡得格外沉,迷迷糊糊醒過來時,發現身上被人蓋了一條錦被,可身子卻在不停的晃動。她打了個噴嚏,睜開眼一看,驚覺自己竟然在馬車上,四周都拉著厚厚的黑色車帷。

    “綠儿……”

    她喚了一聲,綠儿卻沒有回答。

    直覺不好,她正要去拉開車簾,簾子卻從外頭打開了,露出來的是焦玉緊張的臉。

    “屬下不問自請,請郡主見諒。”

    心里一驚,趙如娜大抵知道發生什麼事儿。

    可想想山海關的事情,不免又有些奇怪,“你等如何逃出的?”

    焦玉恭敬道,“那日哈薩爾突然跳了山海關,我等趁著城中大亂,逃了出來,一路追蹤郡主到了奉集堡,好不容易才打聽到郡主的消息,生怕郡主不肯配合,這才……偷偷把郡主帶上了車。”

    靜靜地看了他一眼,趙如娜沒有說話。

    然后,她伸手過去,拉下了車簾子,亦沒有反抗。

    靠在馬車壁上,她疲憊地閉上了眼睛。雖然此行沒有見到陳大牛,可事情交代給了麗娘,她也算放心了。只要陳大牛不笨,就能猜測到她千里迢迢過來送一副畫的意圖,並且從畫中悟出什麼來。如果他實在太笨,領悟不了,那也怪不得她。

    “郡主,您要不要吃點什麼?有沒有哪里不舒服?”焦玉擔心地問。

    “不必,我休息一會,不要吵我。”

    她低低吩咐著,其實沒了困意,腦袋越發的重了。

    北方的冬天很冷。

    從奉集堡出來,一路行了兩日,趙如娜都沒有反抗焦玉等人的安排。該投宿投宿,該吃藥吃藥,看上去平靜而淡然。焦玉等人見她這樣,擔心少了很多,臉色也是好看了很多。雖然她的態度很是疏冷,但只要不給他們為難,他們就謝天謝地了,更是想方設法的將就著她。

    在他們看來,這個郡主確實好伺候。

    只有趙如娜自己知道,其實她不怎麼在意回不回去了。

    為人妾室,她該做的都做了,剩下的只能聽天由命。平心而論,沒有在奉集堡見到他就被哥哥捉回去,她有沒有一點遺憾?確實是有的。自古女子的心,無外乎與她一樣,身子給了哪個男子,人也就是他的了,怎會不想見上一見?可這一年多來,他每一次托人捎信回府,都只問及爹娘兄嫂,只字片語都未有提過她。她又怎敢以為,他會念著她這個侍妾?更何況,眼看他就要娶妻了,她若留下,等高句公主過了江,到了奉集堡,侍妾身份更是尷尬。

    思維亂極,她也倦極,慢慢地昏睡了過去。

    馬車在官道上有些顛簸,外頭風雪又大了,一行几個人速度不快不慢,她被搖晃得頭暈,正打盹的時候,馬車后面突然傳來一陣極快的馬蹄聲。

    她沒有太在意,也沒有睜開眼。

    可那陣急促的馬蹄聲從馬車邊掠過去,卻是突然停了下來。接著,她身前的馬儿像是受到了極大的驚嚇,嘶聲大叫著驟然一停,帶著馬車也是突然停下,慣性之下,她身子猛地往前一傾,差點儿從坐枕上滾下去。摸了摸被撞的額頭,她沒有吭聲儿,只聽見車外焦玉的聲音。

    “几位軍爺,何事攔了在下的馬車?”

    是啊,什麼人這樣大的膽子?她正想著,外面突然傳來一道熟悉的渾厚嗓音。

    “把車門打開,老子要檢查。”

    一年多未見,一年前也不熟,可她卻奇怪自己竟能准確地聽出他的聲音。電光火石間,她心潮極亂,心髒劇烈地跳動著,卻馬上就反應過來,他是來找她的,就像突然間被注入了一股子神秘的力量,心知他並不認識焦玉等人,几乎沒有多想就出了聲。

    “侯爺,我在這里!”

    她清脆的聲音穿過風雪,驚了一地的人,也聽得陳大牛頓時蹙了眉。

    他慢慢拔刀,指向焦玉,“放人!”

    心知瞞不下去了,焦玉愣了愣,拱手施禮。

    “侯爺,我等奉皇太孫之命,帶菁華郡主回京,請侯爺莫要阻止。”

    整整追趕了几天才找到,陳大牛這會子憋了一肚子的火氣,哪里會與焦玉客氣?手上鋼刀迎風一舞,在破空的“鏗”聲里,他打馬上前走了几步,端坐馬上的身子,滿是凜冽之氣。

    “少他娘的放屁!當俺是十歲孩童?皇太孫怎會千里迢迢來奪人之妻?你等匪徒,還不速速把人留下,俺饒你們一命。不然,就不要怪俺不講情面了,不留人,就留下腦袋吧。”

    焦玉緩緩拔刀,與同行的几個大內侍衛交換了一下眼神儿,顯然也是被陳大牛的態度給激怒了,語氣也不太好,冷冷道,“我等敬你是侯爺,才與你知會一聲。既然皇太孫殿下的命令,侯爺都不肯遵守,也不講情面,那我等自然也不必與你客氣,今日定要向侯爺討教几招才是。”

    看著他們手上的佩刀,陳大牛微微眯了眯眼,像是相信了他們的身份,嘿嘿一笑,“當真是好笑之極!難道你等沒有聽說過,婦人出嫁應當從夫?老子走南闖北多年,愣是沒有聽過,天下有管得了人家夫妻團圓的哥哥。讓開!”

    “侯爺!”

    焦玉几個這次從京師追到遼東,本就是帶著任務來的。可他們這個任務不包括與陳大牛正面衝突。再說,陳大牛這句話確實有理,即便皇太孫是郡主的哥哥,但陳大牛卻是菁華郡主的丈夫,人家丈夫來要人,他們確實沒有理由硬把人帶走。

    想了想,他軟了聲音,“侯爺,遼東眼下局勢不好,又是戰區,皇太孫也是關心菁華郡主的安危才出此下策。想必侯爺與皇太孫的想法也是一樣?與其把郡主留在遼東,不如讓我等帶回京師,更是安全?”

    陳大牛握刀的手微微一緊。

    在追上這輛馬車之前,他隨麗娘趕到府中,只見到了熟睡的綠儿,卻沒有見到趙如娜,守衛的兵卒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他追趕尋找時,確實不知道這些是趙綿澤的人。如今一聽這話,他想想,覺得有些道理,不由猶豫了。

    隔著車簾,他蹙著眉頭問趙如娜。

    “你是要回京,還是暫且留下?容后俺再派人送你回去?”

    一聽這話,趙如娜乍見他時的滿腔欣喜,頓時有點涼了。

    暫且留下,容后送回,與跟著焦玉他們回去有什麼不同?只不過會更麻煩他罷了。他能夠找上來,也沒有問那副畫,想來他已然明白個中的意思,那麼她留下也沒有意義。想了想,她靜靜靠在車壁上,沒有去撩車簾,仍是隔著馬車,淺淺咳嗽一聲,才微笑著回了他一句。

    “侯爺公務在身,不必為妾身奔波。你我就此別過吧,妾身在京師恭候侯爺凱旋。”

    她說得很輕,語氣帶著笑意,卻說不出來的疏離與客套。

    說完了,外間久久沒有聲音。

    好一會儿才聽得他說了几個字,“如此,也好。”

    聽著焦玉再次上馬駕車的聲音,她暗自一嘆,閉上了眼睛。

    看來這千里之行,到底只是她搞出來的一場笑話罷了。

    馬車徐徐往前走著,她一直沒有睜眼。可本以為會就此別過,卻怎麼也沒有想到,正在移動中的車門“砰”一聲突然被人打開了。她嚇得吃驚的一睜眼,面前便出現了那男人黑瘦的臉,下巴上還帶著一層淺淺的胡渣,看見了她的驚慌失措,他目光極亮,神情像是有點惡作劇似的小得意。然后也不管她如此驚愕,他二話不說,跨上馬車將她攔腰一抱就跳了下去,然后將她整個儿打橫扛在肩膀上,大步走向了他的戰馬。

    “侯爺這是要做什麼?”誰也沒有想到他會突然搶人,焦玉等人震怒不已。

    不僅他們,趙如娜更是整個人都懵掉了。視線晃動間,眼前只有白茫茫一片積雪,還有焦玉氣到極點的臉。而那扛著她的男人身量極高,硬梆梆的肩膀更是格得她身子生痛,他說話的聲音更是中氣十足,與那山上的土匪差不了多少。

    “站住!你等千万莫與俺搶人,就憑你們几個的身子?來一個老子打一雙。”

    來一個打一雙?焦玉哭笑不得,不免有些發狠,“定安侯你竟如此不講規矩?出爾反爾?”

    陳大牛橫了他一眼,“老子的家務事,要你管?告辭,不送。”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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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2章 孩子留不得!

    有一種人生來就是為旁人添堵的。而且他能堵了旁人,還能快活自己。陳大牛便是這種人物的典型。就在焦玉几個大內侍衛還有包括趙如娜在內的一眾人瞠目結舌的眼神注視下,他大大方方的愣了一下神,返回馬車里拉出趙如娜先前使用的被子,往她身上一裹,不再向任何人解釋,直接將她扛上馬,重重一后馬背,便策馬而去,徒留焦玉等人在寒風中發呆。

    “侯爺,你……”

    意外被劫上了馬背,又驚又奇的趙如娜,籠罩在他高大的懷里,只覺眼前金星直閃,喉嚨口一陣陣癢,想咳嗽又咳不出來,極是難受。在馬背上顛簸了好一會儿,她才從頭暈目眩中回過神儿來,見他也沒什麼憐香惜玉的心思,也就把身上的不適壓了回去,只冷靜下來,淡然問他。

    “您這是帶我去哪儿?”

    陳大牛沒有看她,雙臂微微一收,“奉集堡。”

    輕輕“哦”一聲儿,趙如娜閉上嘴巴,什麼都沒有再問。

    陳大牛此人以武行天下,揚名軍中,人如其名,長得那叫一個牛大馬壯,把她鎖在懷里就像扣了一只金絲鳥入籠,不要說與他講理和掙扎,她就連動彈的機會都沒有。人裹在被子里,發不出聲來,只覺得與他身上冷硬的鎧甲蹭來蹭去很是不適,還有那種久別之后陌生的羞臊感,更是讓她呼吸困難。

    “俺是聽你咳得慌,想來那几個小子也照料不周,不如把身子養好再回京。”

    頭上突然傳來他不高不低的聲音,像是在解釋他先前的行為,又像只是隨口說說。趙如娜微微垂著頭,低低壓著咳嗽聲,不曉得如何回答。

    沉默著,只有馬儿的揚蹄聲,還有獵獵的風聲。

    良久,不曾想他卻補充了一句。

    “俺是個大老粗,做事就這般,不像你會識文會斷字,還會畫畫儿。你若是覺著心里不舒坦,也只好將就……忍耐几日。”

    不曉得他到底是諷刺還是稱贊,或者還有沒有旁的情緒,趙如娜抿了抿唇,低聲“嗯”一下。兩個說來關系極親密,實則還很陌生的人在一處,往往很是尷尬。她一點也不了解這個人,不了解他的性子,更不了解他的脾氣和處世原則,害怕說多錯多,索性閉嘴不吭聲。

    他也沒再說話,只是把馬騎得更快,兩邊冷風穿過被子,惹得她一陣陣發冷。他似是有所察覺,低頭看她一眼,回頭看了一眼跟在后頭的孔六等人,大聲吼了一句。

    “你几個慢騰騰做啥?快點,去前頭城里給老子找一輛馬車。”

    “是,侯爺。”几名親兵異口同聲的回答著,嘴里都嘰嘰發笑。

    那是一種好奇的,調侃的,歡樂的,純天然的,几乎不加任何掩藏的揶揄聲儿,趙如娜聽出來了,一直沒好意思抬頭。那窘迫時的腦袋,几乎快要鑽入被子里,鑽入他的懷里了。

    “哈哈,我們這就人。”

    孔六几人看她害羞,嘻嘻一笑,揮鞭便趕在了前面。

    冷風里,只剩他二人。

    沒有了旁人窺視,趙如娜的呼吸總算均勻了一些。

    考慮了一下,她抬起頭來,問了一句,“畫里的意思,侯爺都瞧明白了吧?”

    陳大牛高大的身軀有片刻的僵硬,想到她千里迢迢過來的警示,默了默,低頭看她一眼,“俺說你下回能不能把牛給畫得好看一些?那般丑陋,哪里像俺?”

    沒想到他還會開玩笑,趙如娜微微一愕,面上大窘。

    “倉促下筆,侯爺見諒。”

    “哈哈!”

    陳大牛見她臉紅了,突然心情大好。

    “俺逗你樂呢!好看難看,橫豎不都是一條牛,咋整也變不成馬不是?駕——”爽朗的哈哈大笑聲里,他雙臂裹緊了她,策馬飛奔在腊月的寒風里,樣子極剽。

    趙如娜受不了他這股子虎勁,飛發被風吹得亂成一團,臉頰也刮得生痛,不由死死抿著唇,斂住神色,雙手攥緊他身上鎧甲,時不時窘迫地瞄一眼他下巴上青幽的胡茬和黑瘦了不少的臉孔,心下竟是慢慢熱起來。

    不管她願是不願,從一年前開始這人便是她的夫君了。女子以夫為天,這輩子她都得冠他的姓,做他的人,這便是宮中老人常說的命吧。胡思亂想著,不知不覺,或者是為了御寒,她的臉慢慢貼在了他身上。可再一想,不久他就要另娶妻室,她臉上的情緒,一會儿一個變化,青一陣,紅一陣,白一陣,直到陳大牛突然低下頭來,奇怪地看她。

    “你還冷得很?”

    恍然發現自己竟緊緊靠在他身上,她臉微微一紅,趕緊挪開。

    “妾身,妾身不冷了,多謝侯爺關心。”

    說話時,她始終低垂著眼皮,卻能感覺出他在看她,還看了許久,耳根不由愈發的羞臊。想想自己的行為,光天化日之下,甚是大膽,更是窘迫得厲害。兩人一年前見面,每次都不是在敞亮的光線下,更沒有認真注意過彼此。

    她不曾好好看過他,他亦然。

    這會儿察覺到他的視線,她心中忐忑不已。她曉得自己生得還行,可更曉得像她這般長得好看的婦人,他不知瞧過多少,自己絕非最美的那種。如今被他這樣一眨不眨地瞧著,她有些不知所措,手腳都沒法子擺放。

    “呵……”

    他突然低笑一聲,怪異地讓她猛地抬頭,“侯爺笑我作甚?”

    陳大牛今日似是心情不錯,見她惶惑,又是哈哈一笑。

    “俺粗莽慣了,先前的事,嚇到你了?”

    趙如娜起先確實被他嚇了一跳,可哪里敢承認?搖了搖頭,她順手撫順了被風吹得散下來的鬢發,微微一笑,“妾身不怕。”

    “不怕就好!”

    他又是一聲哈哈,突然在馬背狠狠一拍,那馬儿吃痛,嗖地躥了出去,比先前的速度快上了几分,差點儿沒顛得她吐出來。暗暗吐一口氣,她知他本就不喜自己,也不好計較,只鎖著眉一直低頭。不料,卻突然聽見他說,“咱得趕快一點,去城里找個客棧歇一宿。”

    趙如娜看了看大亮的天色,又是一怔。

    大白天的投宿?不是找馬車了嗎?

    她沒有問,他也沒有解釋,只是將她的腰身勒緊,快馬加鞭,一雙炯炯的視線里,多了一抹渾濁的暗色。她一開始不太明白,可慢慢的,當他身上異樣的灼灼感傳來,她領悟了,然后身上如同被火燒過,面紅耳赤。

    此時天很冷,可他的額頭卻布滿一層細汗。

    “緊張啥?”

    他在問她,聲音不若平常,像是平添了一絲喑啞的意味,惹得她心窩一窒,什麼話也說不出來,只往他的懷里靠了靠,假裝沒有聽見。他呵呵一笑,沒拽馬韁繩的手很快便從外面裹著的被子里靈活的鑽入,再又探入了她的里衣,略帶薄繭的手,帶著冬日的涼意輕輕刮了她一下,嚇得她哆嗦著,飛快摁住他的手,可憐巴巴地衝他搖了搖頭。

    他沒有說話,攬住她提了提身子,便將她往身前挪了挪,讓她的后背緊貼過來。不知是馬儿太顛,還是他太激動,她覺得他說話時聲音有些發顫,“不行,俺不能等,憋得受不住了。”

    趙如娜看著他眼中大盛的光芒,帶著一種會意的羞窘,再次向他搖頭。

    她從小長在深宮,習婦德知禮儀,也深受約束。在她看來,大白天光之下這樣擁擁抱抱的行為,已是不雅,他再那般動作,更是匪夷所思。可他是個莽夫,她再不願,又如何能阻他分毫?一顆心咚咚跳著,她推拒几次,終是被他大手罩住,羞臊得不知如何開口。

    幸而天冷,路上行人不多,她又裹了一條大被,即便有些小動作,有一兩個行人經過,也瞧不出來內里乾坤,只是她臉上早已紅霞滿天,覺得這人實在沒臉沒皮得緊。可不管她如何,他的襲擊一如往常,那手上的繭子刮得她肌膚生痛也不管,越覆越緊,帶著揉碎的力道,讓她呼吸不勻,耳朵里嗡嗡作響,几欲昏厥。

    “侯爺,求你了。不要在這。”

    她有限的意識還在抗拒,也不曉得自己說了什麼,只覺得身上的血液都在催生一種放縱的情緒,想要徹底放下那些驕傲和矛盾,想要吶喊和低唱,想要摧毀她受過的所有禮教約束。

    馬儿還在揚蹄飛奔,她也不知身在何處。可身后的那人卻不停折磨她的身子,讓她時時處于羞澀與放縱之間,既受不得這樣的押弄,又隱隱生出一絲歡愉。兩兩相對,她在他火一樣的掌中几乎暈厥,彼此像兩塊澆了一層熱油的合儿餅,柔若蠶絲又堅若熱鐵,終是喚醒了她的神思。

    “侯爺,你若再這般,妾身……生氣了。”

    她聽見自己聲音在發顫,也聽見他呼吸喘急,更知道這樣的威脅太薄弱,與他而言沒有說服力。可他終是停了手,腦袋低下靠在她的肩窩,愉快的笑了一聲,聲音里帶了一絲沙啞的粗嘎。然后一拍馬背,大呼一聲“駕”——

    ……

    馬儿不懂人心,侯爺越急它似乎越慢。官道上未化的積雪,像一條銀裝素裹的玉帶,讓這天格外的亮堂。馬儿馱著他二人在飛奔,她難抑的嬌羞,他强忍的衝動,都在呼啦啦的北風里化為了呼嘯。

    又行了几里,甫一入城,便見到孔六几人等在一輛馬車邊上,顯然是聽了陳大牛的吩咐找好了馬車來接夫人。可他們家侯爺卻沒有在馬車邊上停頓,直接騎馬飛哉向最近的客棧,看得他們一愣一愣的。

    “侯爺,馬車在這儿!”孔六生怕他沒瞧見,跟上去大喊。

    “等俺一會!”風聲中,傳來陳大牛的低喝。

    孔六不明所以,與同樣几個不明所以的兄弟交換了一下眼色,然后趕著馬車跟上了侯爺的腳步,把馬車停在了客棧下頭。而行色匆匆的陳大牛,翻身就下馬,將仍然裹在被子里不敢見人的趙如娜抱在懷里,大步入了客棧。

    “小二,來一間上房。”

    小二哪瞧過這般陣勢?怔忡片刻,眼看這位軍爺怪異地抱了一個裹在被子里,不對,是几乎整個人連頭到腳都快鑽入被子里的小娘子來投宿,他愣是好久沒回過神儿。不過做生意的人最是圓滑,須臾間他便換了臉,笑眯了眼上前。

    “好嘞,軍爺,上房是有的,小二馬上便為您准備。我們店里還有遼東有名的上好吃食……”頓了頓,他奸奸一笑,“還有遼東有名的雄鳳酒,補腎填精,滋陰益氣,您二位要不要來點?”

    “不要!”陳大牛橫他一眼,不耐煩的打斷,“趕緊找間上房。”

    大白天這樣急,是個正常人都懂得他要做什麼了。可小二哥年紀尚小,介紹了店中美食沒被采納,很有一種熱情的火被湮滅了的挫敗感,咽了咽唾沫,似乎還想再勸兩句,可看到軍爺黑沉沉的目光,又聽見店中食客們的低低笑聲,終是不再推銷他的雄鳳酒,轉而帶他們上了樓。

    樓板被陳大牛踩得“嘭嘭”作響。

    下面的食客們,有人在低低吃笑。

    見過猴急的,沒人見過這般猴急的。

    趙如娜雙頰燒紅,根本不敢抬頭,覺得今日臉都丟盡了。大白天入店投宿不說,不吃不喝就直接上樓睡覺,她雖是他的侍妾,可到底是有良好出身的郡主,任憑她十七年來的思考,也從來沒有想過有朝一日,會被她的夫君抱著,隨便找一家路邊客棧就要入房。

    “軍爺,您看看這間如何?要是不好,還可再換!”

    小二的熱情被陳大牛踩滅了,但態度仍是友好,點頭又哈腰。

    然而,不等他說完,陳大牛騰出一只手來掏了一塊銀子丟給他便大步入內,等他再想盡職盡責的多詢問兩句有沒有需要,只聽見“砰”一聲,面前的木門已然被他摔過來關嚴,他委屈地碰了一鼻子灰。

    “侯爺,你……”趙如娜心髒快要跳出喉嚨了,看著眼前這人几乎要殺人的目光,只覺腦中暈厥不已,再想想外頭一干人似笑非笑的樣子,這會若是有地縫儿,她必定會立馬鑽去,再也不出來見人。

    “俺,俺是真的忍不住了。”他放她下來,甩開她身上保暖的被子,大步過去將她放在榻上,身子便抵了過來,那喘著氣的猴急樣子,羞得她滿臉通紅,又臊又窘。

    “我身子不好。”

    “俺曉得……”見她嚇得身子直顫,他喘急不已,連連告歉,“等這廂事了,回頭俺給你尋個好大夫。”雙眼爍爍逼視著她,他眸子里赤紅一片,雙臂撐在她的身側,整個人就像一堵城牆似的壓過去,看上去很是嚇人,但聲音里卻帶了一點哀求,“你就依俺這一回,往后再補償你。”

    看他急切,她不免起了逗耍之意。

    “妾身若是不肯?”

    他掌心收緊,急不可耐地低頭啃她脖子。

    “不肯也得肯。”

    他像是真的忍耐了許久,手背額頭都是暴漲的青筋,即便知曉她身子不舒服,也是等不得了,哪里肯老實?爪子搭上她身,便是毫不留情地狠意,甚至都來不及處理完彼此衣物便急急耍上了威風。

    她不太適應,但終是讓他得逞了。她無奈地低低吸氣,喊了一聲“侯爺”,雙手慢慢搭上他的肩膀。他沒有說話,只是看著他,氣喘如牛。大概真應了小別勝新婚的道理,闊別了一年多后,心境不同了,時間不同了,地點也不同了,人雖然還是那兩個人,但或者是路邊客棧比新婚的新房更添了一絲刺激,在她柔弱無骨的緊緊依附里,他竟顫抖得不知所以,越發恣意放肆。

    不受意識支配的快活,是人類最終極的快活。

    趙如娜覺得眼前的天色已然不好分辨。似有燭火在搖曳,似有白雪在飛揚,鼻間嗅到的是一股子像是汗水的膻味儿,不好聞,也不難聞,卻讓她情不自禁地收縮顫抖,再一看,覺著身上綾亂的衣物簡直就是一種從未有想過的墮落。

    ……

    從客棧里出來,已是一個時辰之后。

    出來之前,趙如娜讓小二拎了熱水來洗了下身子,雖沒有換洗衣裳,可大概是出了一身熱汗,不管是身子還是心情,都好了許多,原本堵得極緊的鼻子,也通暢了,風寒也是大好。她是一個容易滿足的小婦人,先前被夫君好一番疼愛,自是覺著這千里之行突然就飽滿起來,就像辛苦種植在地里的庄稼,總算收獲了一個果實。

    二人沒太多語言交流,一起出了客棧的門。

    她羞窘不堪,一直低著頭,沒敢看那小二的眼光,直到發現邊上的男人情緒不對,再抬起頭時,她才發現馬車邊上不僅有孔六几個隨從,還多了一個不速之客。他滿身都是風霜,面色清俊,唇上帶了一抹調侃的揶揄。

    “侯爺興致可真好。”

    陳大牛搔了搔頭,嘿嘿一笑,想想先前的所作所為,到底還是有點不好意思,瞄了趙如娜一眼,他搶步上前,扯了晏二鬼一把,悶頭一笑。

    “你怎會出現在遼東?可是出啥事儿了?”

    晏二鬼看著這兩人,唇角牽開笑意,雙臂抱胸,似笑非笑地倚在馬車上。

    “沒什麼大事,原本我正准備從這里去奉集堡,沒有想到剛從這官道過來,便見到侯爺英姿威武的一面。索性留下來瞻仰瞻仰了。”

    “哈哈,英姿啊?!”陳大牛哦哦兩聲儿,就像沒有聽懂他的捉弄似的,狠狠拍了一下晏二鬼的肩膀,“俺這英姿,你是得多學著點。”說罷,在晏二鬼似笑非笑的促狹目光里,他實在覺得丟人丟大發了,尷尬地扯了一把他的胳膊,拉到邊上,壓低了嗓子,把話題給岔到了正事上。

    “是殿下找俺有急事?”

    “嗯。”不是急事儿,晏二鬼如何會親自過來?

    “啥事儿,快說啊?”一聽他這低沉的聲音,陳大牛便急切了。

    可晏二鬼卻微微抬頭,意有所指的瞄了一眼他身后靜靜站立的趙如娜,抿著嘴唇並不吭聲儿。順著他的視線,陳大牛也回頭看了一眼,眉頭略略一皺,剛想要給他解釋,趙如娜卻笑了笑,曲膝衝他福了福身。

    “侯爺,妾身先上馬車等。”

    她是一個懂事儿的人,怎會不曉得自己身份的尷尬?她是陳大牛的小妾,卻實實在在又是皇太孫的妹妹,論起親疏來,她與趙綿澤的關系自然比跟趙樽親近,他們防著她是對的。可陳大牛那不輕易蹙起的眉頭,卻是讓她的心涼了涼,甚至有一絲害怕。

    時局若是演變得不可收拾,她將如何?

    前一刻還在恣意憐愛,下一刻,誰又知道會發生什麼?

    ……

    ……

    山海關哈薩爾的失足跌落,是一個極大的轉折點。

    局勢看著風平浪靜,卻越發讓人琢磨不透。夏廷德受朝廷指派,領了二十万兵馬已然到達了北平府。在這几天,北狄又有了新的動向——山海關換了守城將領。很顯然,是哈薩爾一直沒有蘇醒,這對于大晏軍隊來說,正是攻城良機,可不管是關外的元祐還是北平的夏廷德,都未接到朝廷旨意,遲遲未動。

    塞外風云,霜雪楚楚,對大晏朝堂的影響亦是不小。就在高句國公主進入大晏,高句國正式向大晏稱臣便接受聯姻之時,就在趙樽准備收拾漠北十二部搶回被奪糧草之時,就在夏廷德屯兵二十万在北平府准備攻入山海關時,就在北狄准備秘密將哈薩爾從山海關送回哈拉和林時,就在夏初七琢磨著怎樣吃掉趙十九之時,大晏的朝堂上突然發生了一件影響力極大的事情。

    皇太孫趙綿澤正式頒旨冊立太孫妃。

    魏國公夏廷德之女,皇太孫側夫人夏問秋,“德行兼備,秉心貞靜,善行守禮”被冊封為趙綿澤正妻,欽天監擇吉日于次年三月舉行大婚慶典。這一道聖旨從文華殿飛向全國,通令海外,極是突然。

    可雖在意料之外,卻又在情理之中。

    朝堂中雖然人人都知趙綿澤一直心許夏問秋,數年未變,可這些年一直沒有正式冊他妻位,都是老皇帝不同意。但這一回突然被扶正了,還搞得這樣聲勢浩大,還是讓許多人都猜測不透個中意圖。

    皇子皇孫們的后院,多半與前朝相關。

    有人猜測,夏問秋母憑子貴,向來是身懷有孕了。

    有人猜測,是魏國公夏廷德如今手握大軍,皇太孫初理政務,得仰仗于他,不得不如此行事。

    也有人猜測,這一道聖旨看似是文華殿來的,可如果不是病中的洪泰帝親自允了,皇太孫哪怕再歡喜夏問秋,也不敢私自頒旨冊妃,忤逆洪泰帝。

    眾說紛紜,事情究竟如何,誰也不知。

    乾清宮東暖閣。

    地龍燒得極熱,可洪泰帝身上還蓋著蓋蓋的錦被,時不時低頭咳嗽几聲,看樣子他的身子確是大不如前了。老太監崔英達陪侍在側,為他塞了一個靠枕,又遞了一盞熱茶,這才躬著身子輕輕順著他的后背。

    “陛下,該歇了。”

    搖了搖頭,洪泰帝嘆一口氣,老眼渾濁的看向崔英達。

    “你說這些年,朕果真慢待了老十九嗎?”

    崔英達低垂著眉,“陛下,奴才知曉您的苦衷。”

    默了一會,洪泰帝像是想到了什麼,又是重重一嘆。

    “綿澤那邊如何?”

    崔英達掌心不變,仍在替他順著氣,“皇太孫是陛下親自教導出來的儲君人選,雖有些儿女情長,可大局當前,自是知曉輕重。不會真為了一個婦人,罔顧大晏江山的,依奴才看,皇太孫做事有分寸。”

    “哎!”洪泰帝撫了撫緞面的錦被,目光有些發直,“上次綿澤說找到夏廷贛的女儿,想要得回她時,朕還以為他終是想明白了,換了心思,不再把心放在那夏氏妖女身上。可怎生也沒想到,他這次會如此決絕,定要立那婦人為妃,變著法子來逼朕,真是氣死我也不。”

    崔英達聽著他嘮叨,不敢接話。

    那件事發生得突然,誰又能想到他會換了心思呢?

    靜靜的,一陣風掠過。

    好一會儿,才聽得洪泰帝又低低地說,“崔英達,那孩子……留不得。”

    “陛下是說?”

    緩緩合上雙目,洪泰帝靠在床頭,凝神片刻,意味深長地道:“朕予了夏廷德兵權,制衡北方,可不想等朕死了,綿澤登基,被外戚干政,毀我大晏社稷。夏廷德此人可用,但極有野心,不可堪大用。尤其綿澤如此看重那夏氏婦人,她的孩子……更是要不得。”

    脊背涼了一下,崔英達低下頭,“奴才曉得了。”

    殿內的幔簾悠悠的蕩著,洪泰帝看著它,良久才擺了擺手。

    “此事急不得,需從長計議。”

    ……

    東宮。

    澤秋院里,夏問秋身著一襲玫紅色織錦裙子,外面罩了一件鑲了珠翠的小襖,在一面銅鏡前左右的搖擺著腰肢。鏡中的她,面色姣好,姿容艷麗,光艷照人,尤其這一身為了慶賀她被冊為太孫妃而新做的衣裳,更是將她襯得落落大方。

    “弄琴,本宮好看嗎?”她笑意吟吟,不若平素的嬌弱,面上全是喜氣。

    弄琴站在她身邊儿,垂手微笑,“側夫人……不,太孫妃自然是極好看。”

    “呵……”輕輕笑著,夏問秋看著鏡子里的自己,突見門口進來一個窈窕的人影儿,款款落入她面前的鏡中。她微微一驚,轉過身來,那人向她施了禮,瞥了弄琴一眼,過來湊近她的耳朵,低低說了一句,她面色突的一變。

    “她的命可真大,還沒弄死?”

    “是,如今她身邊有好多晉王的隱衛,更是不好得手了。”

    頹然地坐在椅子上,夏問秋面色極是難看,雙目中燒起來的恨意,如同暗夜里的鬼火,令她精心打扮的姿容也扭曲了不少。靜默一會儿,她像是無法解恨,狠狠扯下頭上的金釵,捏在手中一下下惡狠狠戳面前的妝盒,在弄琴的驚叫聲中,又猛然在梳妝台上狠狠一拂,把所有東西都拂到了地上,總算冷靜下來,回過頭,惡狠狠看著弄琴。

    “皇太孫回來沒有?”

    弄琴雙手緊攥,有些怕她,低著頭不敢抬起。

    “回來了,在書房。”

    “去准備一碟棗泥糕。”她吩咐完,紅著眼睛,又阻止了弄琴,“你不必去了,本宮親自去做。”

    弄琴剛剛抬起腳,被她突然一拂,冷不防被推到邊上,重重撞上了腰。

    看著她的背影,好不容易才吃痛的撐起身子,跟了上去。

    等夏問秋從灶上出來的時候,再入書房,天色已然暗下。

    打從那一開始,趙綿澤就一直歇在書房,澤秋院沒有去,后院几個侍妾那里也沒有去,夏問秋不是不知道他還在生她的氣。可他再氣,到底還是允了她的名分,到底她還是成了他名正言順的妻室。

    她想,他對她還是有情意的。

    一輩子還長,她有的是時間來挽回。

    “綿澤……”

    她款款走近,裙裾飄飄,含著笑意將手中棗泥糕放在他的案前,“我親手下廚做的,你嘗嘗味道如何?這些日子,聽抱琴說你都沒有好生吃飯,我這心里……也不好受。綿澤,你即便生我的氣,也不能虧了自家的身子,這樣下去,怎生得了?”

    聽著她的溫言軟語,趙綿澤仍是沒有說話。

    “綿澤……”

    又是低喚了一聲,夏問秋提了提裙子,在他面前緩緩跪了下來,雙手抱緊了他的雙腿,“我知你恨我,恨我用自己和孩子的命來脅迫你,但秋儿也不想的……你我這麼多年,你便當真如此狠心?”

    “狠心?我若是狠心……”趙綿澤喉結滑動了几下,看著她委屈得通紅的雙眼,目光終是慢慢柔和了下來,牽著她的手,扶她坐在身邊,換了話題,“身子不好,何必自己動手?不為你自家想,也得為了腹中骨肉想想。”

    “妾身應該做的。”夏問秋心里一松,試著眼淚儿,羞羞答答地看著他,握緊了他的手,就像當年兩個人情誼最濃時一樣,一雙剪水秋瞳巴巴的看著他,軟聲細語,“你許我以妻位,便是對我們母子最大的愛重,秋儿即便把這命予了你也是應當的,何況盡一些人妻本分,為你做几塊糕點?只盼你不要太過憂思,邊關戰急在緊要,相信我爹爹也定能為你達成所願。”

    “秋儿……”

    趙綿澤蹙了蹙眉,像是不願聽她說這些,目光更加暗沉。

    “你回吧,我還有些事情要處理。”

    以前的趙綿澤不會這樣對她,夏問秋心里很清楚。自從那個女人不小心闖入了他們兩個人的世界,一切都變了。雖然他迫于無奈在乾清宮跪求了洪泰帝的旨意,終究下旨冊封了她為太孫妃,可她知道,他不是心甘情願的。

    “綿澤,你心里……還在怨我逼迫于你?”

    趙綿澤目光閃爍,沒有回答。夏問秋看他這樣,已然紅了眼圈儿,伸手抱緊他的腰,偎入他的胸膛上,緊緊貼著他磨蹭著,眼淚一串串滑下來。

    “綿澤,我也不想這樣。可咱們好不容易又有了孩子,你心知我前几次失子之痛,所以這個孩子得來不易,就格外顧惜一些……我生怕,怕他出生也只是一個妾生子,往后在宮中難以立足。你放心,若是我七妹……七妹她回來,你一意要她……平妻也好,還是讓我做小也罷,只要能給我的孩儿一個嫡子身份,秋儿就再無牽掛了。綿澤,我是庶女出身,我深知妾生子的不易,我不想我們的孩儿與我一般……”

    說到此處,她傷心不已,抽泣著再也說不下去。她也如願聽見了趙綿澤低低的一聲喟嘆,然后他攬緊了她的身子,雙臂稍稍一緊。

    “我既是許了你,便不會反悔。你不要胡思亂想,好好養胎。”

    假裝聽不見他語氣里的幽怨,夏問秋心里稍安了一分,“綿澤,我知道,你還是待我好的……可如今,七妹若真回來了……你可怎辦?”

    “我自會處理。”他聲音黯然,帶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痛楚,“秋儿,說來是我對不住你。往常人都說男子的心易變,我曾不以為意,可她回來了……我想過要管住自己的心,我真是想過很多次的,但我管不住,真是管不住。往后你是我的正妻,妻子該有的我一樣不會少你,但是……”

    他停了下來,語氣極低,夏問秋渾身一震,“但是什麼?”

    “我知你委屈,若是可能,我寧願一分心都不在她的身上。”

    夏問秋愴然一笑,突然覺得身上有些發冷。

    “那如今,你有几分心在她身上?”

    趙綿澤看著她,喉結上下滑動著,突然將她緊緊抱在懷里,神色疲憊地低下頭去,無助地低低一喃,“秋儿,我對不住你。”

    “有几分?”她追問,像一個等待判決的死囚。

    “你信嗎?全部。”

    全部兩個字如同一記重捶,狠狠敲在夏問秋的心上。她有些慶幸自己那晚聽了他的酒后之言,提示做了這般准備,拿到了這個正妻之位,要不然真的等他把夏楚那賤人弄回來,她哪里還有機會?看著面前這個男人俊朗而痛苦的臉,她心里情緒膨脹,想哭想憤怒想大聲罵他,但她知道,她不能。趙綿澤肯告訴她心里話,證明她在他心里是有位置的,至少比普通姬妾强了很多,她不能破壞他們的這種感情,她要慢慢的,一點一點把那個女人從他的心里拔除。

    她握緊了他的手,發現他的手心一片冰冷。

    “綿澤,為什麼?她到底有哪里好?”

    “我不知道。”趙綿澤深深埋下頭。

    “你既如此愛她,又何苦立我為妃?何不讓我去死?”夏問秋狠狠抿了抿嘴,苦笑著,淚珠子滾下來,聲音極哀怨,“綿澤,你有沒有想過,你對他上了心,是因為……你覺得失去了她,因為得不到,所以你痛苦。你對我是有感情的對不對?我們這麼多年,怎會沒有感情?若是你對我沒有情意,那我拿死逼你,你也不會應我……是不是?”

    “秋儿。”趙綿澤雙眼赤紅,嘆一聲,握緊了她的雙肩,“你救過我的命,我如何能讓你死?孩儿是我的,我如何能讓他死?這一輩子是趙綿澤對不住你。不瞞你說,我願意立你為妃,你的逼迫是一方面,為了孩子是一方面,最大的原因是我對你有責任。”

    “責任?那她呢?你對她又是什麼?”

    趙綿澤看著她,雙眼狠狠一閉,“我想與她在一起。”

    ……

    夏問秋成為皇太孫妃的消息傳到漠北時,已經是洪泰二十六的腊月初五,夏初七那一天正在漠北大營的灶上為了究竟是吃炸魚煎魚還是熬魚湯而犯選擇性綜合症。

    甲一黑著臉進來時,夏初七差點儿沒他駭住。

    “喂,你這個人走路,怎會沒有聲音的?”

    “殿下說過你身子還未大好,不能下廚,請你馬上離開廚房。”甲一是趙樽派給她的侍衛之首,不管什麼時候他都板著一張臉,一板一眼,比他家主子更不近人情,更不懂得圓滑,很是讓夏初七傷神。

    斜著眼瞄他一眼,她吸了吸手指頭,湊了過去。

    “我總覺得你這人很熟,我們是不是在哪里見過?”

    這句話,這些天她已經說到第十次了。

    甲一沒有理會她,仍然重復那句話,“主子,請你離開灶間。”

    若這不是在古代,夏初七真的很想把他拉去檢測一下,他腦子里是不是一個安裝了一個芯片儿,是不是趙樽人為制造出來的機器人。要不然,怎生會有這樣不近人情的東西?狠狠瞪他一眼,她嗖地跳到他面前,想嚇他,結果他一動不動,她無奈了。

    “行行行,我不做了還不成?我去找你們爺告狀,一定要讓你吃不了兜著走,我要告訴他,你非禮我,你非禮我,你非禮了我。”

    冷哼一聲,她氣吼吼出了灶房,看著天空,腦子昏眩了一下。心知這是那次生病的后遺症,她搖了搖頭,也沒有太在意,徑直往趙樽的大帳走去。

    今日他在布置去陰山奪回糧草的事情,最快明日便要帶兵出發,她原本是想自己給他弄一點好吃的補補身子,卻被甲一那個機器人給阻止了,不由有點儿憋屈。

    “趙十九……”

    她鼓著腮幫子,撩了簾子就衝了進去,結果發現帳里好几個將校都在。他們正在部署作戰任務,大概沒有想到她一個“大男人”還會在趙樽面前撒嬌,紛紛輕咳著垂下頭去,裝著自己不存在。

    “啊”一聲,夏初七也是大窘。

    她進來之前,沒、想到帳中有這樣多的人。

    霎時間,她腦部充血,恨不得去撞豆腐自殺。

    “那,那什麼,你們聊,我先出去。”

    “過來吧,我們說完了。”趙樽唇角微微一揚,向她招了招手。

    自從她上次掉下冰窟窿之后,他與她親熱時的膽子便大了許多,也經常不再避諱有旁人在場了。

    “哦。”夏初七低低應著走了過去,看著他案上的兵書折子還有中間的一幅輿圖,也沒有去仔細看,只裝傻充愣地咳了一聲,就替他歸置起物品來,然后小心翼翼地立于他身側,只希望不會打擾著他。

    看著她的正經樣儿,趙樽擺了擺手。

    “此事就這樣,你們先下去吧。”

    趙樽命令一出口,那些沒好意思抬頭的將校們便拱手告退了。

    “我是不是打擾到你了?”夏初七瞄了他一眼。

    “不會。”他伸臂圈她過來,坐在自己的腿上,然后想了想,將案几上放置的一道聖旨拿過來遞給她。夏初七有些奇怪他的舉動,但既然他讓她看的,她也不客氣,隨手便展了開來,然后她便赤裸裸地看見了夏問秋做了大晏朝的太孫妃。

    目光閃爍一下,她沒甚興趣的合攏丟還他。

    “不關我的事。”

    趙樽看著她的臉色,“不難受?”

    微微一愕,夏初七哭笑不得。

    她知道,當年夏楚苦戀趙綿澤的事情,那是舉朝皆知,什麼大雨中痴情守候,什麼寒風中佇立東宮,這都是她知道的,在她不知道的情況下,也不曉得那夏楚還干過多少丟人現眼的事儿。

    癟了癟嘴巴,她沒有反駁,只笑眯眯地戳了一下他堅硬的胸膛,然后將一雙凍得發涼的手,嗖地摸入他的領口,在觸到他身上滾湯的肌膚時,舒服地嘆息了一聲,覺得真是太暖和了。大冬天有這樣的暖爐,真是福分。

    可她摸了一會儿,他卻沒吭聲儿,她“噗嗤”一聲笑了。

    “呆子,想什麼呢?我這樣了不起的女人,會在意他?”

    她說話永遠詼諧高調,趙樽習慣了,低低笑著哼一聲,拿眼風剜她。

    “你如何了不起了?”

    一眨不眨地看著她,夏初七笑著勾住他的脖子,揶揄道:“因為姑娘我找了一個了不起的男人,所以我便是一個了不起的女人。”

    這句話顯然取悅了趙樽,他微微一眯眼,猛地把她納入懷里,死死鎖在胸膛里,一低頭,溫熱的唇便烙在了她的額間,溫存片刻,他才淡淡道,“阿七,你再等等。總有一天,爺會用天下最貴重的聘禮來迎娶你。”

    夏初七心里一驚,几乎霎時抬頭,直視著他。

    相處這麼久,趙樽從未在她面前表現出野心來。

    這一句“天下最貴重的聘禮”實實在在的震驚她了。

    什麼聘禮最貴重?除了皇后之儀,誰還敢稱得上最貴重?可是,以前她沒有與趙樽相好時,看他總被他親爹算計,她是有過很多這樣的想法,希望他能登帝位。可自從明白帝王之心,明白帝王所處的位置之后,這樣的心腸卻是越來越淡了。她甚至願意與他隱于山野,不願再涉及那朝堂里的陰惡……

    “你不喜歡?”他蹙了蹙眉,掰過她的臉來。

    目光凝重地看著他,夏初七心情極是復雜。帝王之路,那是一條不歸路,她真的不知是對是錯。兩個人互相審視著,靜黑了許久,她才撫摸著他棱角分明的臉,然后一點一點蜷縮在他的懷里,慢慢地說:“趙十九,不論你要做什麼,你都不必考慮我。你若願意,我必幫你,你若不遠,我也支持。”

    “阿七。”趙樽微微一笑,憐惜地摸了摸她的頭發,淡淡問,“你還記得爺在清崗時曾經問過你的一個問題嗎?若前有豺狼,后有猛虎,這些猛獸們都想稱王,該如何自處?”

    “我怎樣回答你的?”她低低咕噥。

    “你說,不想做獸王的猛獸,哪有選擇權?”

    “呃”一聲,她呆呆看著他。

    那會儿她就是隨意糊弄于他,沒有想到,他記得這樣清楚。

    “阿七,你想要自由,我也想過放你自由,可你又撞了回來,我便不想再放了你。可你不是一個能受人約束的人,束縛得太緊,會累,終究你還是想要自由的。但這世上並無真正的自由,你想要最多的自由,就得有至高的權力。我想給你最好的,就必得如此,才不能任人欺了你。”

    他沙啞的聲音里,透出一股淡淡的無奈。

    若說誰最懂他,夏初七得排第一個。

    “是,說得對。”

    她重重點了點頭,握緊了他的手,眼睛里帶著笑意,也帶了一片潮濕。她知趙樽半生戎馬的不容易,也知他飲盡風霜的信仰。這麼多年熬過來,他哪怕再委屈,也從來沒有生起過奪儲稱帝的念頭,此時他卻說,為了給她最好的,他必須要去爭那個位置。

    她鼻子有些酸澀,卻沒有讓他看見,笑了笑,一頭埋入了他的懷里。

    “殿下!”

    正在這時,外面有人來報,“漠北十二部來使求見——”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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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22 22:04:26 |只看該作者
第143章 腹黑如趙十九,毒!

    十二部來使被安排在另外一個大帳里。

    外面仍是天寒地凍,帳中燃著火紅的炭火。

    在趙樽入內時,北伐軍的李參將和另几名將校陪坐在里面。

    帳中的案几上,擺好了大晏的茶水,也擺了羊皮袋裝著的馬奶酒。是十二部帶過來的,除此,還有一些他們帶來獻給趙樽的禮品,雖然瞧著粗獷了一些,可在這個資源缺乏的鬼地方,夏初七看什麼都新鮮。

    說是漠北十二部來使,客位上的也就一男一女兩個蒙族人。

    其余,全是站立在他們后側的侍衛。

    趙樽一入內,原本聊天的聲音停下了,帳中安靜一片。

    几乎霎時,眾人的視線便落在他的臉上。

    夏初七個頭矮,跟在他身后,相當沒有存在感。

    “晉王殿下,巴彥有禮了。”

    隨著那男子起身時恭敬的聲音,夏初七看了過去。

    那是一個約摸二十來歲的青年男人,蒙族貴族打分,臉孔長瘦,眉梢深濃,五官極是立体,下巴上留有一小撮胡子,像一個倒三角型。這小胡子為他年輕的面孔添了一些“滄桑”感。不過,卻極有識別度。

    他起身施禮時,身邊女子亦隨他而起。

    那女人臉型也是極瘦,膚色不算太白,但一雙眼睛顧盼生輝,胸高腰細個子高挑,身材的“S”形狀頗有些媚態。可以說,她是夏初七到這個時代以來,見慣了大多溫婉賢淑的女子之后,見到過的最有媚性的女人。

    說好聽點是風情万種,說難聽點便是風騷入骨。

    這個“風騷”是貶義。

    因為她眼睛快粘到趙樽身上了,夏初七心里不爽。

    大概察覺到了她的敵意,那姑娘看了過來,朝她友好的點了點頭。

    夏初七不好意思了,彎了彎唇,給了她一個極燦爛的笑容。

    “來使有禮。”趙樽腳步極是從容,語氣客氣有禮,卻疏離冷漠,高華雍容的樣子如在云端。在尊貴與風度方面,世上少有人能比得上趙樽,至少,夏初七兩世見過的男人里,趙十九得算頭一份。那一襲甲胄帶披風,處處都是貴氣的冷芒,一舉一動,像一頭優雅的野豹子,介于貴與野之間,根本就是生生逼死人的氣勢。

    他直接走向了主位,坐定。

    夏初七微垂著頭,沒好意思坐下,立在了他的身后。

    小侍衛的命運就是這般苦。

    她暗嘆一聲,便聽得前面的主子爺不輕不重的詢問。

    “不知來使找本王何事?”

    “尊貴的晉王殿下。”巴彥沒有坐下,掌心放在胸口位置,微微點頭示意,“我是兀良罕可汗之子,名叫巴彥,這是我的妹妹托婭,今日我兄妹二人受父汗所托,前來拜會大漠最尊貴的客人,並且為殿下帶來我兀良罕最重要的兩件寶貝,希望殿下笑納。”

    兀良罕即是漠北十二部聯盟的名字。

    趙樽靜靜聽完他的話,按了按手,“原來是世子,快坐下說話。”

    “多謝殿下。”巴彥看了趙樽一眼,見他表面客氣,實則不冷不熱的態度,俊俏的臉上微微一哂,並沒表露不滿,繼續道:“巴彥來錫林郭勒時,父汗交代說,一定要代他讓晉王殿下表達歉意。上次在古北口搶了殿下的糧草,實屬無奈之舉,還請殿下莫要介懷。”

    搶了人家的東西,讓人家不要介懷?

    夏初七心下嗤之,面上卻不動聲色,只對他嘴里的“兀良罕兩件寶貝”感興趣。可他道了半天歉,也不說實際的寶貝到底是什麼東西,可把她給急得不行,低低哼了一聲。

    不曉得是不是趙十九聽見了她的嫌棄,終是聽不下去了,抬手阻止了巴彥長長的道歉,“世子可直接道明來意。”

    巴彥微微一頓,笑道:“父汗聽聞晉王殿下深陷漠北雪原,糧草短缺,缺衣少食,軍需捉襟見肘,很是過意不去,特地讓巴彥為殿下帶來了五千頭牛羊和兩千袋馬奶酒和過冬的毛皮,聊表心意。”

    這算是好强盜了吧?

    搶了人的東西,見人家日子活不起了,還送食品來?

    眾人面面相覷,趙樽不置可否,巴彥又是一笑,“牛羊、馬奶與皮毛,便是我們兀良罕的二寶之一。”

    趙樽神色極淡,“另一寶呢?”

    終是說到了重點,巴彥看了坐在身邊的托婭,微微一笑道:“另外一寶,便是我的妹妹托婭。她是我們兀良罕最美麗的姑娘,性情好,也善良,我們無數的草原儿郎都想娶她為妻,稱她為草原明珠。父汗說,想把托婭贈與殿下,那五千頭牛羊和皮毛,便算是托婭的嫁妝。”

    夏初七心里“咯噔”一下。

    怪不得那姑娘見到趙樽就挪不來眼。

    原來是帶著嫁妝來的“大板城姑娘”?

    看著托婭媚氣十足的臉,她略略有些心塞。時下的女子,真就沒有地位,不管低如平民,還是貴如公主,說來不過一件商品。不管戰時還是非戰時,她們都是男人謀取利益的附屬品,被父親和兄長用來達到目的的一個工具,實在可憐。

    當然,她這樣想,托婭公主卻不這樣想的。

    就衝她看趙樽那眼神儿,很顯然,她樂意做“商品和工具”。

    眾人的目光都落在趙樽的身上。

    一眾大晏將校,還有兀良罕的來使和侍衛。

    他們都在等待趙樽的回答,夏初七自己也屏住了聲息。

    誰都知道,如今在漠北這片廣袤的土地上,能夠與北狄一爭長短的,便是這個新建的漠北十二部聯盟兀良罕了。他們有精銳的騎兵,有在漠北的天時地利人和,就趙樽目前腹背受敵的處境來說,兀良罕有意結交,自然是一件好事儿。五千頭牛羊,還有過冬的皮毛,對缺少糧草,缺少補給的大晏軍來說,可以解決很大的問題。

    兀良罕勢在必得,他們相信沒有人會拒絕這樣的好事。

    夏初七甚至也看見了,几名大晏將校殷切的目光了。

    這情形,突然讓她有點悲哀。

    洪泰老皇帝啊,你可知道,你都逼得你家老十九要賣身了。

    她在胡思亂想,屋子里都在猜測,只有一個人最淡定——趙樽自己。

    他沉吟著看向巴彥,淡淡問,“兀良罕可汗,似是沒有誠意啊?”

    “晉王殿下,我父汗自然是極有誠意的,牛羊是我們草原人的命,女儿是父親的命,沒有比命更緊要的東西了。我父汗把最珍貴的都獻給了殿下,怎會沒有誠意?”

    說話的人不是巴彥,而是不服氣的托婭。

    若是中原女子,這個時候是絕對不敢插嘴的。但草原姑娘生性剽悍,又是兀良罕最得寵的小公主,自然膽子就大些。

    她說話的時候,巴彥也沒有阻止她。

    在他看來,他們的草原明珠是極美的,一個美麗的姑娘與男人說話的力度,自然比一個男人更强一些。更何況,趙樽如今處境艱難,若是他不想他的兵卒們被凍死餓死,自然應當非常樂意接受他們的結交,五千牛羊,一個美女,只要是個正常男人,都會欣然同意。

    帳內又是一陣安靜,落針可聞。

    趙樽並沒有馬上回答,也沒有看托婭。

    他優雅地抬手拿起案几上的茶盞,輕喝一口,一聲不吭。

    這情形讓人不懂了,席中的李參將看他一眼,為免尷尬,笑了一聲,接了過去,“聽托婭公主這意思,兀良罕是想要臣服我大晏朝?若是兀良罕王有意臣服,應當遣使去大晏京師才對,與我們晉王殿下私相授受是何意?更何況,當初十二部在山海關劫我軍糧,這梁子可是結大了,又豈是五千牛羊,一個女子可以解決的?世子未免太看輕我們。”

    夏初七默默為李參將點了個贊。

    她猜,兀良罕的來使是知道了趙樽劫糧的計划,這才提前來示好。

    “若是誠心結交,你們可汗為何不來?”

    心里這樣想,沒有忍住,她咕噥了一聲。

    自然,她如今是侍衛裝,這聲音發得便有些突兀。

    巴彥看了過來,托婭也看了過來,目光里全是詢問和吃驚——一個小小的侍衛,憑什麼在這樣的場合質問來使?

    夏初七垂下頭,正有些尷尬,面前的主子爺突然嘆了一口氣。

    “她的意思,便是本王的意思。”

    這聲音,像無奈,像寵溺,其實也是給兀良罕的下馬威。

    帳子里的大晏將校,低笑出來,巴彥世子和托婭公主臉上的笑意卻凝固了。沒有人願意這樣被拂了臉面,被一個侍衛質問。可到底是搞外交的,一轉瞬,巴彥又恢復了常態,微微帶笑。

    “晉王殿下,入了冬天氣見寒,我父汗身子欠佳,實在經不起這長途奔徙之苦,還望殿下見諒。”停頓一下,巴彥又聰明地把話題拉入正事,“如今父汗誠意將兀良罕兩件寶贈予殿下,不知可否笑納?”

    他一直看著趙樽,希望趙樽能表態。

    不僅他,所有人都在看著趙樽,都希望能看到他的反應。

    可趙王爺從頭到尾只在慢條斯理地喝茶,像是極喜歡那茶的香醇口喊,姿態到是極為優雅貴氣,可他完全置身事外的態度,高山遠水一般,哪里是待客之道?

    不要說旁人,即使是夏初七,也摸不准他究竟有什麼打算,只能一次次透過茶氣的氤氳煙霧,瞄向他棱角分明的側臉,從他的云淡風輕里,辨出一抹若有若無的利芒。

    好一會儿,他似是矯情夠了,慢慢抬頭。

    “說吧,希望本王幫你們做甚?”

    “殿下!?”巴彥微微一驚,似是沒有想到趙樽會直接點明,沉默片刻,苦笑一聲,“殿下果然睿智,巴彥還沒說,您就已然猜到。是這樣的,前些日子,我們把在古北口搶來的軍糧,囤積陰山,原是准備待時機成熟再運到兀良罕。可不成想,前兩日卻被南晏的魏國公帶兵奪去了。不僅如此,還俘虜了我的哥哥……”

    “哦”一聲,趙樽眸底略有微波。

    “物歸原主,不是正理?本王與魏國公同朝為官,難不成你們還想讓本王幫你奪回來?”

    “不不不,不敢有這個意思。”巴彥被趙樽搶白,情緒還算鎮定,只是說起那件事來,頗為激動,“殿下有所不知,魏國公有一個儿子,叫夏衍。他看上了我們兀良罕的明珠托婭,要我們把托婭送過去,換我哥哥,不然便要我哥哥的命……”

    趙樽笑了。

    笑時,他抿得薄薄的唇,看上去極是無情。

    “巴彥世子,你有聽過强盜求助苦主的嗎?”

    巴彥拳頭攥緊,垂下了頭,“殿下,我們別無他法了。魏國公欺人太甚,但兵强馬壯,我們不是對手。我父汗與兀良罕的眾位長輩們商議過了,都說晉王殿下是人中君子,我們願意把我們兀良罕的明珠送與殿下,與殿下結這親門,只請求殿下救出我哥哥。”

    聽完,夏初七翻了個白眼儿。

    為什麼人人都想把女儿嫁給趙樽,不知道他家里有老婆了嗎?再一次,她心肝儿顫了,還騷動了——不行不行,趙十九再不吃掉,太危險!

    趙樽略帶嘲意的笑了笑,若有似無的一哼,“為什麼選擇本王?左右都是換人,你們把人給了夏衍,還不必再付五千頭牛羊。算來,你找到本王,這買賣不合算。”

    巴彥頷首,態度嚴肅恭順,“殿下,我們雖是草原人,但良禽擇木而棲的道理也是懂的,兀良罕與殿下間的過結,那只是誤會。在此之前,北狄與兀良罕過不去,南晏也與兀良罕過不去,搶糧草是為了兀良罕的百姓能好好過冬,原就是無奈之舉。我等素聞晉王殿下胸襟開闊,人中之龍。若是晉王殿下允許,我等往后願效犬馬之勞,只要殿下能讓我兀良罕的子民與南晏子民一樣,有衣有食,不必再受戰亂之禍。”

    這一席話,巴彥說得極低沉,極誠懇。

    如果夏初七不是夏初七,她覺得自己能被感動。

    好半晌儿,她沒有聽見趙樽回答。

    她猜,他也是被感動了。

    因為他沒有拒絕,也沒有回頭看她,只沉吟了一下,就微微抬起下巴,轉頭嚴肅地吩咐李參將,“去吧,把巴彥世子帶來的牛羊和皮毛都收下。”

    收了禮,這樣說,便是應了。

    夏初七心里猛地一塞,差點沒有嗆死。

    果然趙十九是一個沒節操的,收個女人估計就和收一只牛羊一樣吧?

    她傻呆呆愣住,巴彥與托婭卻是頓時大喜。

    托婭那風情的眸子一下下瞄向趙樽,巴彥則是馬上起身拱手,臉上隱不住的喜色,“多謝晉王殿下,我代表兀良罕所有人,向您致謝。”

    看到几個人坐下來,興致極好的寒暄,夏初七雙手攥緊,脊背生硬,心髒突然像鑽入了無數的小蟲子,爬啊爬啊,爬得她身上騷癢得不行。很不舒服,像吃了蒼蠅,恨不得馬上把趙十九抓過來問上一問,問他到底存的什麼心思。

    可她不能。

    男人做正事的時候,她不能當場拆他的台,不管理由是什麼。

    ……

    李參將出去了好一會儿,巴彥與托婭又說一些旁的事情,趙樽大多數時候只靜靜聽著,身姿舒展,態度慵懶,臉上沒有什麼表情,可看著托婭時不時拋媚眼向他放電,夏初七不由得咬緊了下唇,甚至能聽見牙齒咕咕作響。

    她真的很想一腳把他踹出去。

    或許是她看他的目光太過歹毒,趙樽突然轉頭。

    看她一眼,他視線淡然,只道,“阿七,續點水。”

    還給他續水呢?她都恨不得直接毒死他算了。

    有氣無力的“嗯”一聲,她到底沒有質問出口,只是黑著臉過去拿過水壺來為他茶盞里續水。在續水的時候,她前傾身子,特地觀察了一下趙十九的表情。可他眼神無波,面上無浪,就好像根本沒有看見她似的,泰然自若地把臉別開了。

    靠,他先人板板的!

    她憤憤不平,卻拿他沒有辦法。

    幸而,李參將很快就回來了,朝趙樽點了點頭。

    趙樽面上好看了一些,緩緩開口道:“巴彥世子,盛情難卻,牛羊和皮毛收下了。但本王在京中已有王妃,怕是沒福分與貴部結親,諸位請回吧。”

    “晉王殿下你……”

    巴彥和托婭頓時驚了,大晏將校們也驚住了。

    誰都以為板上釘釘的事,突然平地起波浪?

    趙樽沒看眾人見鬼的表情,慢條斯理的解釋,“兀良罕只有兩件寶。若兩寶皆收,本王實在慚愧。收一寶,還一寶,這樣比較心安理得,慢走,不送了。”

    夏初七“呃”一聲,猛地看向趙樽。

    果然趙十九就是趙十九,這個男人不是普通的歹毒。世上哪有把人家的嫁妝收了,把人家的姑娘退回去的道理?而且他還說得這般冠冕堂皇。估計這事,除了趙十九,真沒有旁人干得出來。

    小小一出手,就報了糧草被搶的大仇。

    趙十九的腹黑,天下無人能及。

    但夏初七也知道,漠北十二部聯盟是限次于北狄的草原勢力,在這樣腹背受敵的關鍵時候,從政治角度考慮,趙樽不與他們為敵才是最好的選擇。

    而且,他先前說不想再做困獸,想要猛虎出欄,那麼他與十二部聯姻,將他們收為己用,只有助益,沒有害處。畢竟,晉王府后院大,多一個婦人,也不過多一雙筷子。做為一個頂天立地的大英雄,身邊有無數的美人儿,在時下簡直就是一件天經地義的事情。

    他拒絕的理由只有一個——為了她,夏初七。

    若不是為了她,他斷不會拒絕。

    畢竟以一個王爺之尊,收一個婦人簡直太合理。

    沒有人猜到他會拒絕得這樣徹底,紛紛愣住了。

    巴彥世子的面色也極其難看,慢慢從席上站了起來,“殿下,您這是在有意刁難我們?”

    趙樽皺了皺眉頭,一本正經的表示了不解,“世子何故如此氣憤?你們兀良罕要送兩件寶給本王,非得讓本王笑納不可。本王如今只笑納一寶,豈不是你們占盡了便宜?”

    “噗”一聲,夏初七忍不住了。

    看著趙十九面無表情裝無辜的樣子,她差點儿笑死了。雖然這突兀的低笑顯得不合時宜,可先前凝固在她心里的陰霾,隨了這一道笑聲破云而出,峰回路轉,迎來陽光的感覺實在太好。

    “阿七替本王送客。”

    “是,殿下。”側眸過去,她促狹地看了趙樽一眼。

    不巧,趙樽也正在看她。兩個人交換了一下眼神,她挑了挑眉,他唇角微彎,什麼都不用說,彼此都找到那種惡作劇之后的喜悅。

    逗人玩和做壞人,在無傷大雅的情況下,確實很愉快。

    “巴彥世子,托婭公主,請吧。”她笑眯眯地走過去,攤開了手。

    看著她揶揄的臉孔,風情美人儿托婭公主面色蒼白,嗖地剜了她一眼,然后看向趙樽,完全是看“負心人”的樣子,又愛又恨。

    “晉王殿下,你欺人太甚!”

    不給趙樽與她說話的機會,夏初七低低笑著,接了過去,“公主,你們兀良罕奪我軍糧草,害得我軍吃不飽,穿不暖,几乎過不去這個冬。只收你五千牛羊就饒了你們,殿下已經很仁慈了,公主還是不要口出惡言得好,不然,可就沒法善了。”

    托婭回頭啐她一口,“不男不女,我與他說話,與你何干?”

    夏初七無語地摸了摸鼻子,笑了,“我喜歡你。”

    “……”這一回換托婭啞巴了。

    “因為你夠有勇氣。好,罵完了,請吧?”

    夏初七也不生氣,笑眯眯對敵,這招儿是給東方青玄學的。往往都能夠把對方准確的氣死,自己還能立于不敗之地。果然,托婭拳頭砸在棉花上,氣咻咻瞪她一下,終是飛快地衝出了帳篷,隱隱有嗚咽聲傳來。

    巴彥世子沒有馬上離開。

    他盯著趙樽,瞧了片刻,大概感受到了他與夏初七之間的不同氣氛。目光轉到了夏初七的臉上,唇角微微一扯,拉得那倒三角的胡子也跟著抖了一抖,似笑非笑一下,目光又滑開了。

    “殿下,巴彥此次來,原本還有一事相告。”

    夏初七突地對他另眼相看了。

    被人這般戲弄,還能如此沉得住氣,心性極是不錯。看來兀良罕的十二部聯盟,將會是除了北狄之外,大晏的另一個勁敵了。

    趙樽一直坐在主位上,沒有動過,聞言輕勾唇角。

    “世子請講。”

    巴彥緩了一口氣,才平靜了聲音,笑道:“我父汗先前之所以把糧草囤放在陰山,除了怕運入漠北被你劫走之外,實乃那里有一個前朝廢棄的軍囤大倉庫,放潮放火,極是好使。”

    “哦。”趙樽點頭,表示知道了,你該走了。

    巴彥卻不急,又是一笑,“這里面還有一個秘密,關于陰山的秘密。”

    夏初七一聽秘密有來勁,恨不得馬上知曉結果。

    可趙樽卻回答得漫不經心,“即是秘密,世子又何必告訴本王?”

    巴彥世子左右看了看,見帳中眾人都已退下,不緊不慢的上前几步,走到趙樽的案前,壓低了嗓子,“南晏立國前,與前朝在陰山有一場惡戰,也是南晏將北狄推入漠北的關鍵一戰。當時帶兵的南晏將領,是前魏國公夏廷贛……”

    聽說夏廷贛的名字,夏初七心里一驚。

    然后,她裝著不經意,偷偷往前挪了几步。

    巴彥看見她了,皺了皺眉頭,可見趙樽不介意,他也不避諱了,“北狄從中原退敗時,斂了大量財寶,包括整個北狄國庫的金銀,准備偷運入漠北哈拉和林,卻在陰山被夏廷贛劫獲。據說,那是一筆可以讓一個國家卷土重來,東山再起的財寶數量……”

    天!夏初七聽得心驚肉跳。

    無數的財寶……那得是多少?

    不期然的,她想到了東方青玄几次和她說的話。

    “七小姐,你身上的價值,不可估量。”

    如果價值就等同于財寶,加上一個夏廷贛,這中間會不會有什麼關系?她心里一陣漏風,豎起了耳朵,可趙樽卻似乎沒多大興趣,悠然自得地喝了一口茶,懶洋洋地瞄了巴彥一眼。

    “世子想多了,傳說而已。”

    “呵呵。”巴彥微微一笑,“是不是傳說我也不太清楚,那時我還沒出生,不過,父輩們都是這樣講的,兀良罕十二部里,有好些都參加過當年南晏與北狄的戰爭。姑且聽之,也可姑且信之。殿下,巴彥告辭。”

    “不送。”

    “看在五千頭牛羊解了你危機的份上,我大哥的事,就交給你了。”

    巴彥臨走,又這樣說了一句,說得極為理所當然。

    趙樽不置可否,而夏初七的腦子里,這會儿有無數的念頭浮上來,嘈雜一團,也沒太聽清楚趙樽與巴彥說了一些什麼,直到巴彥的人都走了老遠,她還呆呆地立在那里發愣。

    頭頂上,傳來了一個低沉磁性的聲音。

    “想什麼?”

    “趙十九!”夏初七回頭,看看他冷寂的眸子,終是回過神來。想了想,突然扑過去,狠狠抱住他的腰,“你對我太好了,美人儿都不要。”

    “爺可不是為你。”趙樽挑了挑眉頭,賞給她一記冷眼,懶洋洋一嘆,“你以為兀良罕的目的,就這樣單純?只為了給本王送一個婦人暖床?”

    看他說得嚴肅,夏初七唇角翹開,似笑非笑,“爺,聽您這意思,好像很遺憾呀?那到底什麼原因,讓我們尊貴的晉王殿下,沒有收了暖床的美人儿?草原的明珠?”

    趙樽挽了挽唇,似笑非笑地拍拍她的臉,表情淡然,“我若收下此女,豈不是與兀良罕私交匪淺,狼狽為奸?那不僅通敵叛國的罪名,就連糧草被劫的事,也有可能算到我頭上。說不定,夏廷德正拿著京師的秘旨,等著給我定罪呢。”

    “這樣嚴重?”

    夏初七面色一變,隨即,想想又笑了。

    這一笑,是苦笑,這一說,卻是很暖,“瞧你說得,就好像你拒絕了美人儿,他們就不把賬算到你頭上一樣?”

    趙樽與她對視一眼。

    然后,兩個人同時破功,低低笑了起來。

    他拍她后腦勺,“阿七說得對極,無論如何,他們都得給本王背這口黑鍋。”

    “背黑鍋有什麼?勝者為王,敗者為寇。”

    “不,黑鍋豈能亂背?聲譽大過天。”

    夏初七眯了眯眼,這才想起來,與她的沒臉沒皮不一樣,趙十九是一個價值觀與她不同的古人,他把聲名看得比生命還要重。看著他眸底浮現的一簇暗芒,她有些心疼了,不忍心再提此事,笑著岔開了話。

    “那麼請問才德兼備的晉王殿下,陰山的糧草,你還要不要?”

    “自然要的。”趙樽緩緩低頭,認真盯著她的眼睛,語氣輕緩地告訴她,“這一次,阿七可以好好驕傲。為了爺這婦人不吃苦,爺得去做土匪了。”

    夏初七“噗”一聲,笑得唇角梨渦浮現。

    “得了吧你,十九爺運籌帷幄,哪可能僅僅為一個婦人這樣簡單?嗯,有什麼計划,老實說來,姑娘我給你考量一下。”

    大概今日“收了嫁妝,遣了嫁娘”的事,讓惡趣味的趙十九嘗到了整人的樂趣,他心情頗好,低低一笑,伸手抬起夏初七的臉,端詳著,大拇指伸出來,極是愛憐地撫著她的面頰,過了片刻才回答。

    “阿七,接下來的事,爺需要你。”

    被人委以重任的感覺實在太好。

    夏初七抬高下巴,衝他敬了一個軍禮。

    “長官請說,保證完成任務。”

    看著她嚴肅的樣子,趙樽失笑,一只帶著薄繭的大拇指在她臉上刮了刮,低低“噓”一聲,指尖慢慢按在她的唇上,指頭輕輕分開她柔粉的兩片儿唇,溫柔得像在做一件極為神聖的事,縻挲著,縻挲著,直到那有力的指尖徹底占領她的唇,讓她兩片唇不得不與他修長的指節接觸,乃至任由他慢慢侵入撫舌,才聽得他低低發笑。

    “便是這個了。”

    他說的任務就是這個?夏初七的臉唰一燙。

    “趙十九,你不是東西,整了外人,還來整內人。”

    “阿七這般不知羞,還沒嫁與爺,便自稱內人。”

    知道這貨是個嘴損的,夏初七連臉都不紅了,狠狠瞪他一眼,直接咬住那根指頭,微微眯著貓儿一般的眼,極其嬌憨含糊地說:“行,你是爺,你說是什麼便是什麼。不過你小心,來也是這般待遇。”

    被她一咬,他手指吃痛。

    可他卻沒有收回手來,由她咬著,拿另外一只手輕輕撫上她的腦袋,輕輕一笑,“痴七,這一回真的有事,要你做。”

    ……

    ……

    陰山。

    連續數日的大雪,讓這一片土地更加的荒涼。

    地處北狄與南晏的交界,陰山附近的住戶較少。

    連年不停的戰亂下來,這里顯得格外貧脊。雖然殺戮從來不少,但這個地方卻常常有“江湖君子”之流前來尋找寶藏。據說陰山附近,不僅有前朝太祖皇帝的秘密皇陵墓葬,還有一大批北狄皇帝逃往漠北時的金銀財寶,只要得到它,便可富甲天下,子子孫孫不愁。

    夏廷德的大軍原本駐扎在北平。

    可如今他的主力軍,卻被秘密調往了陰山。

    外間是呼嘯的北風,營帳中極是暖和。

    燒紅的炭火,映紅了兩個人的面孔。

    坐在主位上的男人,正是夏廷德。客位上的人,是一個身著便裝長袍,面白微胖中年男子。他長得有些母氣,下巴上面沒有半根胡須和男子性征,說話的聲音更是尖細。

    “國公爺,咱家這差事,得依仗你了。”

    “何公公放心,此事包在老夫身上。”夏廷德手里的兩個麻核桃轉來轉去,磨得極是光滑,微微笑著,他略一計較,又斂住眉頭,“不過,那人素來心思縝密,詭計多端,要想拿住他的把柄,極是不易。這件事容不得半點差池,還望何公公與老夫通力合作才是。”

    客位上的人,正是何承安。

    他眉頭輕蹙,嘴角一沉,打了個哈哈,“那是自然,皇太孫特地交代咱家來辦這件差事,若是辦不好,那也不必回京了。還望國公爺多費些心思,咱家還想留著這顆腦袋,多吃几年閑飯呢。”

    “好說好說。”

    夏廷德哈哈大笑,態度極是謙和。

    若說如今魏國公是皇太孫的老丈人,女儿夏問秋封了太孫妃,只等趙綿澤一即位,便是母儀正下的皇后。他自己又貴為國公爺,深得洪泰帝的信任,還手握重兵,可謂風頭一時無兩,又何必對一個太監如此恭敬?

    沒辦法,何承安是趙綿澤身邊說得上話的人。

    兩個人扯東扯西的聊了一會儿,夏廷德終是問到了最關心的事,“何公公,不知皇太孫殿下交辦您的差事,到底是什麼,說出來老夫或許幫得上?”

    “國公爺……”何承安拖長了聲音,笑得極是曖昧,“這個規矩,您應當明白的。皇太孫交辦差事,咱家怎敢讓國公爺越俎代庖?皇太孫說了,你只需辦好你的差事就行,旁的事,你不必操心。”

    “是是是,何公公說得有理,是老夫一時失言,放肆了。”

    夏廷德心里冷哼怒罵,臉上仍是帶著謙恭的笑。

    可心里,到底還是多了一個疙瘩。

    有什麼事情,趙綿澤為什麼不干脆交給他來辦,非得讓他寵信的東宮大太監何承安專程跑這一趟?——除非,為了那個女人。

    想到這個可能,他心里一凜,瞥了何承安一眼。

    然后,他也是曖昧一笑,湊過腦袋去,壓低了聲音,“何公公,老夫已在隔壁帳里略備了薄酒,還在北平找了兩個舞伎來助興,還請公公賞臉,陪老夫喝上兩盅?”

    何承安看了看他,慢慢起身,“國公爺有心了,咱家卻之不恭。”

    “請!”夏廷德笑著,側目看了他一眼。

    哼!只要是個人,就有弱點。

    再清高他也是一個男人,哪怕他沒了根子。

    ……

    ……

    營中的酒宴吃得熱火朝天,夏廷德卻不勝酒力,中途就退了出來。

    他自住的營帳里,夏衍看見他進來,趕緊貼上去。

    “爹!您回來了,那老匹夫搞掂了?”

    “閉嘴!”夏廷德皺了皺眉,瞪他一眼,壓低嗓子,“小心隔牆有耳。”

    夏衍這人長得不難看,說來還有几分俊氣,只是從動作到表情,極是沒正經,一看就不太像個正經公子。但在他老爹的面前,他還是得緊著褲腰帶,老鼠見到貓似的,掂量著說話。

    “爹,你說趙樽會來陰山嗎?”

    “自然,他營中缺衣少食,除非他想讓兵卒活活餓死。”

    “如果他來了,我們就把糧草還給他?”

    夏廷德冷笑,“你說呢?”

    “當然不給最好,可……”夏衍默了默,縮了縮脖子,“咱能治得住他嗎?爹,誰都知道趙樽智勇雙全,擅長謀划,還有遼東的陳大牛,山海關外的元祐,他們可都是一伙的……儿子怕您吃虧啊!”

    “元祐?毛都沒長齊,那小子不足為患,只要我們不打山海關,讓北狄人拖住他,他就動彈不得。陳大牛嘛……”說到此處,夏廷德眸子一陰,冷冷一哼,“他很快就自身難保了,顧不上咱們。唯獨趙樽……”

    見他臉色冷沉沉的極是可怕,夏衍趕緊上前,替他捏著肩膀,“爹,咱為了趙綿澤得罪趙樽,值得嗎?雖說趙綿澤是我的妹夫,可儿子在金衛軍呆過一陣,總覺著,趙綿澤搞不過趙樽……”

    “放屁!”不等他說完,夏廷德就惱了,“混賬東西,你懂什麼?”

    “哦!”一聲,夏衍垂下了腦袋。

    “多跟你哥哥學學,不要整天不干正事。”

    “啥是正事呀?爹,您了解儿子我的。”夏衍嘿嘿一笑,為他捏得更勤快了,“爹,兀良罕那個托婭公主,長得真是銷魂又勾人,若是儿子能納得她,此生就無憾了,爹,儿子一定要得到她。”

    “哼!你個沒出息的東西。”夏廷德臉色難看,可到底是自家的儿子,雖說不滿意,卻也比隔壁老王家的强,他狠狠罵了一通,結果還是把手搭在了夏衍的肩膀上。

    “不要急!我夏廷德的儿子,要納一個草原蠻荒之女,是他們的福分,竟然還敢拒絕?等著瞧吧,總有一天,他們會求著把姑娘送上門來,求著你要她,求著你爹我賞他們一口飯吃。”

    ……

    ……

    兀良罕的來使走了。

    那天晚上漠北大營的士兵們飽餐了一頓。

    篝火宴,烤羊肉,馬奶酒,這樣好的吃食,已經好長日子沒有了。

    人活著,就圖個吃喝。

    吃飽喝足,人的精神也倍儿爽。

    但是去陰山的計划,卻因糧草被夏廷德搶了先,得從長計議。

    趙樽若從漠北十二部手中搶回糧草,那是天經地義,如今糧草落入夏廷德的手里,再奪回來就不能用明搶的了。不過,夏廷德沒有急著去打山海關,而是偷偷摸入了陰山,去劫回糧草,這行為實在匪夷所思。

    夏初七打了個飽嗝出帳去消食時,還在想這個問題。

    遠處的篝火極旺,火花中將士們還在歡聲笑語。

    她慢慢踱著步,考慮著,越走越遠,甲一突然鬼似的出現在她的身邊,“你去哪里?”

    夏初七服了這個機器人了,白他一眼,“尿尿。”

    這個回答,實在太“凍人”,甲一冷在了當場。

    瞥著他生硬的臉,夏初七頗為嘆息,“你整天跟著我,你不累,也讓我沉醉了……甲一,甲老板,我總擔心,我半夜踢被子打呼嚕的時候,我換衣沐浴的時候,或者我和晉王殿下親熱的時候,是不是都被你瞧去了?”

    她這樣說,正常人得窘迫吧?

    可甲一沒有表情的搖了搖頭。

    夏初七點點頭,“那就好,那就好。現在你就站在那里,不要動啊,好好培養一點屌絲氣質,不要整天這樣酷。”說罷,她飛快地跑開,想要尿遁。

    不得不說,她真服了這些隱衛了。聽上去他們是很詩情畫意的一個職業,感覺好像很跩。可實際上,誰的身邊要跟了一個,或者是無數個,那真的活得夠嗆,讓人氣都沒處氣。

    “喂!你站住。”她走几步回頭,發現甲一還在身后,叉起了腰。

    “何事吩咐?”他像個復讀機。

    “我是去尿尿,哥們儿!”她强調。

    “放心,我不會看。”

    “你……夠了!好不?”

    “殿下說,寸步不離。”甲一很認真。

    耷拉下腦袋,夏初七倒抽一口氣,又才抬起頭來,定定看他片刻,突然調頭往回頭,“不行了不行了,我要去找趙十九,再這樣我要瘋了!”

    甲一默默跟著,也不反駁。

    她還沒有走到趙樽的營帳,就見那位爺大步走了過來。

    “阿七,你來得正好。”

    夏初七沒什麼好臉色,“怎麼了?良心發現?”

    趙樽眉頭微跳,看了甲一一眼,擺了擺手,然后放軟了聲音,“有人找你。”

    “去!這破地方,誰會來找我?”

    “去看看就知道了,帳里,我還有事,先走。”

    趙樽是一個雷厲風行的人,說走就走,等她反應過來,那廝只剩一個背影了,而她的身邊,不知何時,又立了一個“機器人”甲一。

    他看著她,語氣無辜,“殿下沒有命令我離開你。”

    “你就不能去陪他?他長得比我帥!”

    “不能。”

    她苦了,“我是不是在哪儿見過你?咋這般熟悉?”

    聽她又問這句話,甲一閉了嘴,“……”

    夏初七苦著臉,沉默著回營帳。

    帳里站著一個人,背對著她,腰上系了一柄長劍,一身的青衣直身極是朴素,卻也讓她穿了一個玉樹臨風,樣子極是清瘦俊朗。只是,等她聽到聲音轉頭時,夏初七才發現她的臉,比一年多前還要白,白得几乎沒有了血色。

    “阿七,我總算找到你了。”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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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22 22:04:42 |只看該作者
第144章 因為在意,所以殘忍。

    夏初七認識李邈有兩年了。

    雖然這次分離的時間較久,但先前二人相處的時日不短,曾經還形影不離過,算是極為熟悉了。但她從未見過李邈這樣的表情。失措,憂傷,緊張,惶惑,几種情緒都不太多,也不明顯,卻足夠讓她原就蒼白的臉,變成一個悲劇的調色盤。

    “天降紅雪了?你可從來沒有對我這樣緊張過,千里迢迢尋到漠北了,老實說,是不是想我了?”

    她撞了一下李邈的肩膀,臉上帶著笑,是為安慰李邈。

    可李邈動了動嘴皮,一雙布滿血絲的眼睛卻投向了她背后僵硬得像塊石頭的甲一,似是不太方便開口。夏初七了然,回過頭去,咳嗽一聲,挑高眉頭瞪向甲一。

    “甲老板,能否請你回避片刻,外面等候?”

    甲一沒有看她,那一雙探照燈似的視線犀利地從李邈的面孔上,慢慢移到了她兩個緊握的手上,然后又移到夏初七的臉上,站直了身子。

    “殿下說寸步不離。”

    “……”

    這句話一天說無數次,他就不累嗎?

    夏初七癟了癟嘴巴,突然從他古怪的表情上察覺出了一點旁的情緒來。李邈身著男裝,她自己雖然也是男裝,可甲一卻曉得她是一個女人,他該不會以為她……

    暗自一樂,她含情脈脈的對李邈笑了笑,然后一步一步走向“機器人”,笑道:“趕緊去向殿下彙報,我與旁的男人在帳中親熱。”

    說著,趁著甲一僵硬了臉,她直接撐住他的雙臂,用力把他往帳外推。甲一狐疑的看著她,雖是極不情願,可當他的雙腳出了帳門,終是沒有再進來。

    “清淨了。”

    夏初七長長松了一口氣,為李邈倒了一盅水,拉她一起坐下,這才盯著她一雙滿是紅云的眼睛,擔憂地問,“到底發生啥事了,看把你著急成這樣?”

    李邈端了端水,遲疑一下又放回案几上,沒有喝,卻狠狠咽了咽唾沫,與她說話時的聲音,是從未有過的落寞,還有一些不明所以的焦灼。

    “阿七,還可還記得我曾對你講過的那個人?”

    “哪個人?”

    夏初七挑眉,李邈被噎住,終是一嘆。

    “我的那個他。”

    “哦”一聲,夏初七恍然大悟了。

    在應天府時,她曾經追問過李邈無數次那個人到底是誰,與她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到底是什麼原因讓她變成了這模樣。可李邈回答她的永遠都只有兩個字——死了。

    她掀了掀嘴唇,懶洋洋的將水盅塞回李邈手里。

    “這般說來,是死人又活了?還是活人要死了?”

    “阿七,這次他是……真的要死了。”李鵬似是想要極力表情得淡然,可她幽幽出口的聲音,帶了一些淡淡的哽咽,仍是沒有逃過夏初七的耳朵。

    夏初七很確定,她不想那個人死,也在為他擔心。

    “他是誰?表姐。”

    “他是……”李邈情緒極是掙扎,端起水盅喝了一口,潤了潤嘴皮,才慢慢地說出了一個驚死她的名字,“哈薩爾。”

    “啊?”

    吃驚得叫了一聲,夏初七趕緊閉緊了嘴,怕把甲一引進來。不過,聽李邈說起哈薩爾,想到在盧龍塞見過的李嬌,她几乎霎時就腦補了那三個人之間發生的許多驚天地泣鬼神的情節來。同時,她也知道李邈找她做什麼了。

    這些時日,趙樽的大軍雖然困于漠北,但消息來源並不少,她知道哈薩爾從山海關失足跌下城樓之后,一直未醒,前些日子才因為夏廷德兵抵北平,要被部下送往哈拉和林。

    李邈久久未語。

    夏初七先開了口,“表姐,你是想我救他?”

    “阿七,我知道他是大晏的敵人。”李邈聲音低沉,目光冷寂得像是藏了一汪深不見底的死水,一字一句,全是無法用言語描述的傷感,“若不是實在沒法子,我也不好向你開口。他在山海關治了這樣久,一直沒有起色,如今天寒地凍,送往哈拉和林的途中,困在了離這里約摸八十里左右的阿巴嘎。我差人前去探營時,聽說,他似是……似是不行了。”

    “不行了,找我也沒用啊?”夏初七害怕給她希望,再換來希望,“我是醫生,不是神仙,不是包治死人的。”

    “阿七,除了你,我想不出還有什麼辦法了。”

    肩膀被李邈抓得生痛,夏初七蹙緊了眉頭,看著她完全沒了血色的臉,“表姐,你抓痛我了。”

    “我……對不住。”李邈反應過來自己的失態,飛快縮回手,可目光里的懇切未退,那樣子,就像是恨不得跪下來求她了。夏初七看了她一眼,無奈的一嘆。

    “表姐,你總得先告訴我原因吧?要不然,即便我同意,我也沒法子說服趙十九。你曉得他的脾氣,不會輕易容我去救的。”

    李邈握著水盅的手指微微彎曲,越捏越緊。

    與她講那些過往的時候,她微微頷首,夏初七看不見她面上的情緒,但聽完那一段凄美又殘酷的故事,她覺得就像被冷汗澆透了脊背,牙根儿都在癢癢。

    “早知如此,當初在盧龍塞,老子就該宰了那李嬌小賤人,為你報仇。”她是個口無遮攔的,恨恨的說話里,一雙大眼睛里,眸光極為冷厲,“還有啊表姐,明明就是他對不住你,何不讓他就這樣死了?何苦要救?”

    李邈眼睛一片血絲,緊緊抿了一會嘴角,啞聲說,“阿七,你問我,我也是不知道。我聽到他失足跌落的消息時,也以為可以不再關心,不必介懷。但……我做不到,我怕這樣一個活生生的人突然就沒了性命,他沒了,我還能去恨誰?”

    如果在恨,何苦關心?

    恨字有顆心,有心才有恨。

    夏初七半蹲在她面前,抬頭盯著她一直低垂的眼睛,握緊了她的手,微微用力,語氣也嚴肅了几分,“行了,不要難過了,我理解你了還不成嗎?我懂,不管他做過什麼對不住你的事,到底曾經愛過一場,又怎能當成路人?但是表姐,我即便願意答應你,不說如今兩軍敵對,就說這里到阿巴嘎的距離,來回也得兩三天……我如何救他?”

    “阿七。”李邈聲音哽咽了一下,咬了咬下唇,眉頭微微一動,“我知道我的請求過分了,太為難你了。”說到這里,李邈突然抬頭吸了吸鼻子,像是强忍奪眶而出的淚水,哽咽了嗓子說,“我若可以不聞不問,我肯定那般做了。但是阿七……我做不到。”

    “不明白你,既然這樣在意,又對他那樣殘忍,連都不願意見一面。”

    李邈苦笑,“因為在意,所以才殘忍。”

    看著他頓時灰暗的表情,夏初七垂下手去,在她肩膀上輕輕拍了拍,“不急,容我想想辦法。”

    ……

    ……

    辦法不好想,趙十九那一關更不好過。

    他怎會輕易同意她去阿巴嘎替哈薩爾治病?

    不說阿巴嘎如今在北狄人的手中,她過去極是不便,還有危險。就說哈薩爾本人也是趙樽的對手,他是北狄太子,如今趙樽又處境又這般尷尬,她如果去治好了哈薩爾,那豈不是為趙十九找事嗎?

    可李邈的事,就是她的事,她不得不幫。

    她左右為難。

    將心急如焚的李邈安頓好,她便出了營帳找趙樽。

    這件事情干系太大,她不能欺騙他,必須要一清二楚的說明白了再決定怎樣做。她並不清楚趙樽會不會同意,但為了李邈,她必須盡力一試。

    趙樽不在營中,她進來找李邈的時候,他說有事出去。夏初七當時沒來得及問他,也不知道他去做什麼了。在營房里帶著跟屁蟲甲一找了一大圈儿,不僅沒有見到趙樽,就連陳景也不見了蹤影,只聽人說殿下與侍衛長是騎馬出去了。

    天儿都黑了,他應當走不遠。

    她只能等待。

    回到營帳,她為李邈准備池一些吃的東西,又嘮起了這一年多來的近況。在聽李邈說起如今京師的情形時,不免有些唏噓,有一種滄海桑田的感覺。

    尤其是夏問秋做了太孫妃。

    李邈很是替她不值,“阿七,這個位置原是你的。”

    夏初七之所以感慨,只是覺得造化弄人,對太孫妃那個位置,絲毫不以為然,“才不稀罕。先賞他樂呵几天,爬得有多高,摔得就有多痛,等著瞧吧。”

    她說得極是輕松,可李邈顯然不太相信,眼神儿總往她的臉上看。估計在她看來,曾經深愛過的男人,怎能說不愛就不愛了,夏楚那會子為了趙綿澤連死都不怕,如今夏問秋鳩占鵲巢,她不相信她會無動于衷。

    “阿七,你要想開點。”

    “好了好了,你就甭安慰我了。表姐,你說我有了趙十九,還要趙綿澤來做什麼?渣男是用來耍弄的,不是用來愛的。記住了沒有?”

    見她還想勸慰,夏初七翻了個白眼儿,趕緊把話題扯到了哈薩爾的身上,就“渣男”問題,進行進一步探討。她問李邈,“你既要救她,可有准備回到他的身邊?”

    李邈失笑,神色黯然地搖了搖頭,“我只是不想他死。過去的事情,只能過去了。阿七,看到你與十九殿下這般的情深意義,表姐很替你高興。男女之情,只有無猜測,無利益,無忌諱,全心信任,在一起才能平安喜樂。”

    夏初七知道,她要的也只是平安喜樂而已。

    “你可有想過要給他一次改過的機會?從頭再來。”

    從頭來過?記憶中美好的過往,都像嵌在腦子里的一幅幅風景畫,美則美矣,一想便抽得心窩子生痛。李邈清晰的感覺到疼意,捂了捂胸口,想了許久,才輕聲道,“或許不是他錯,而是我錯。錯在我不該生成臨安公主的女儿。”

    “此話何解?”夏初七不懂了。

    李邈半垂著眸子,一根根掰著自己的手指,直接那手指的疼痛代替了心里的疼痛,語氣才平淡下來。

    她出生在韓國公府,但她不同于普通的郡主。因為她母親是大晏朝身份極貴的臨安公主。因此,她的父親做了駙馬都尉,卻不能像旁的世家子弟擁美無數,只能有臨安公主一個女人。

    這是公主的特權,駙馬的缺憾。

    她是在一夫一妻的環境下長大的,而且她的父母極是恩愛,這讓她從懂事起就有了她的郎君只能獨她一婦的觀念。但在韓國公府,她的叔伯們,卻與他父親不一樣,他們妻妾成群,侍妾無數,整日里后院爭端不段,她看著那些女人,一點一點在生活中消磨完了尊嚴,只為那一個男人而活,更是懼怕那樣的生活。

    說來,姐妹共事一夫,同嫁一個男人在時下並不是什麼稀罕事。若她不是李邈,若她像普通婦人那樣的觀念,認定男尊女卑三妻四妾為正常,就不會有那樣的悲劇發生。

    “所以阿七,其實是我錯了,我太高看自己。”

    “表姐,你沒錯。女人就當這樣。”夏初七想了想,狐疑地蹙起了眉頭,又問她:“有一點我挺奇怪的,他既然不喜李嬌,為何又會……咳,我是說那天晚上的事,你有沒有想過,或許只是一個意外?比如他喝醉了酒,或者被人下了藥?要不然,怎會平白無故就改變了觀念?”

    那天晚上的回憶,是李邈的一個痛點。

    她沒有與夏初七的目光對視,別開了臉去,沙啞的聲音里帶著一種嘲弄的腔調,“我想過。可是即便如此,又能怎樣?阿七,如果那個人不是李嬌,他從此也不與她來往,我可以原諒。但偏偏那是李嬌,我若再與他一起,中間也永遠橫著一個人。我的親妹妹,你說這日子還能過嗎?”

    “哎!”夏初七重重一嘆,“可如果我與你去了阿巴嘎,你見到他,見到李嬌,可怎麼辦?”

    李邈默默轉頭,定定看著她,“我不會讓他見到我。”

    夏初七“呃”一聲,眼睛都綠了,“那他怎肯信我,不得宰了我呀?”

    李邈微微沉吟一會,從懷里掏出一塊清澈通透的玉佩來。不對,是半塊玉佩,鴛鴦玉佩,與夏初七曾經從哈薩爾那里見過的玉佩顯然是一樣的。

    她錯愕了一下,“這個是……我在他那里見過。”

    李邈沒有說話,只把半塊玉佩緊緊的握在手中。她想起了穹窿山陽光下那個英俊的少年。他眉眼笑容還栩栩如生的在眼前,半環著她教她挽弓時的呼吸聲還在耳邊。可如今他在那頭,她在這頭,隔著几十里路,但除了再也回不去的過往,什麼也沒有留下。

    漫長的離別過去,人終于不再是那個人了。穹窿山上的少年,眼睛永遠是柔和寵溺的,可那日在山海關的北狄太子哈薩爾,他的眼睛里,只剩下了一種情緒——痛。

    他痛,她也痛。

    既然如此之痛,何不放彼此一條生路。

    這玉佩,徒留傷感的東西,便不留了罷,權當一場冤孽結束。

    她狠下心來,把玉佩塞入夏初七的手里,“到時候,你把玉佩交給李嬌。這是我們的祖母留下的,與……他手中的半塊是一對,鴛鴦不成雙,何必難為人。一並給她吧。”

    玉佩上還有她的体溫。

    夏初七接了過來,感覺到它慢慢涼透。

    涼的,還有李邈的心。

    她慎重地把玉佩放入懷里,貼身藏好,緊緊給了李邈一個擁抱,“表姐,那個妹妹你就不要惦記了。你還有我,相信我,總有一日,我們會為夏李兩家,平冤昭雪,大仇得報。”

    ……

    ……

    草原上的雪夜可真冷啊。

    地上是積雪,樹枝在風中顫抖,這是夏初七第三次到營房門口等趙樽了。他自從出了營就一直沒有回來,就連平素與他親近的二寶公公都不知道他的去向,更不知道他大雪天的,究竟做什麼去了。

    “我的主子爺啊,不會被狼叼走了吧?”

    鄭二寶立在她身邊,不停搓著手,冷得直跺腳。

    “呸呸呸,烏鴉嘴。”

    聽了他的話,夏初七瞪他一眼,罵咧了一句,卻聽見站在另一邊的甲一認真的反駁,“狼怎麼可能?至少也得是雪豹,或者是狼群,才叼得走。”

    “我勒個去,你們兩個能說點好聽的嗎?”

    “嗚,不會真有狼群吧?”二寶公公快哭了。

    “自然有,雪狼。”甲一回答得很嚴肅。

    “啊,你別嚇我,咱家膽儿小。”

    看著邊上兩個一唱一和的二貨,夏初七又好笑又好氣,也極是忐忑。營房門口的旗幡不等在飛舞,她也在寒風吹拂中,由內到外冷透了。風拂過來,從脖子鑽進去,刺骨的冷,卻不如她想到趙十九的冷。

    “不行,再一刻鐘不回來,我出去找。”

    她剛剛說完,甲一就阻止了,“不行。”

    “要你管?”

    “你去只能喂狼,吩咐將士們去尋吧。”

    “討厭!我怎的不能去?”向他做了一個齜牙的動作,夏初七估摸著以自己的本事,去雪林里找趙樽的生存機率究竟有多大,最終還是蠢蠢欲動。

    一刻鐘過去。

    又一刻鐘過去。

    有將士陸陸續續出去尋人了。

    夏初七原就冷透的心,越發往下沉。

    “不行,我得親自去找。”

    她二話不說,回營里牽了馬就出來,在鄭二寶哭爹喊娘地要跟著的哀求聲里,拍馬揚長而去。甲一這回沒有阻止她,而是騎了馬跟在她背后。

    夜晚的雪原上,由于白雪的反光和映照,能見度極高,兩個人一前一后,在寒風中奔了出去。

    “趙樽,趙十九!你在哪儿?”

    夏初七大聲地喊著。

    可茫茫原野上,沒有人回答,只有風雪的呼嘯聲。

    離營房越遠,她心里的恐懼感尤甚。

    一開始,她雖然擔心,卻知道趙十九是一個做事極有分寸的男人,而且他還帶上了陳景,他倆在一起,應當不會有什麼危險。可隨著時間的推移,想到種種有可能會發生的情況,她覺得心髒都快被風雨給凍住了。

    “趙十九,你快說話,你在哪儿啊?”

    “你應我一聲啊。趙十九!”

    她大聲喊著,吃了不少灌入嘴里的冷風。甲一默默地跟在她的身邊,從頭到尾一言不發,直到生氣地看著他低吼,“喂,甲老板,你嗓門大,不能跟著我一起喊啊?”

    甲一仍是開啟的機器人模式。

    “他若能聽見,已然應了,喊了也白喊。”

    夏初七終于沒有了與他斗嘴的興趣。

    他們沿著沒有路的風雪走著,風起時,吹得人睜不開眼睛,積雪被風卷起來,像是在不停的跳舞。風雪越來越大了,積雪厚得身上的馬匹行動都不便利了,甲一終是跳下馬來,在她聲嘶力竭地叫喊聲里,拽住了她的馬鬃,粗著嗓子低吼。

    “風雪大了,不能再找,我們先回去。”

    “不行。”

    夏初七心里慌亂,很是固執。

    她知道趙十九如果是有事不能回營,一定會提前告訴他。現在他什麼也沒有說,就帶著陳景出去沒回來,一定是無法預知的原因,這讓她如何放心。

    “走。”甲一很堅持。

    “要走你走。”

    “我不能留下你。”

    “那就一起找。”

    “說不定營里兄弟已經找到了。”

    甲一面色凝重,但他永遠比她更固執。看著他堅持拽著馬鬃不放的樣子,夏初七很是抓狂,又騎在馬上喊了几聲“趙十九”,無奈的眼睜睜看著甲一拽了她的馬鬃往回走。

    她正准備與他急眼,突然聽見甲一的聲音。

    “快看!”

    她猛地抬頭,極目遠眺。

    然后,她驚喜地跳下馬來,往那邊飛奔過去。

    “大鳥——”

    那一匹等在坡下的馬儿,正是趙樽的戰馬大鳥。夏初七就像見到了親人似的,歡喜地過去摸了摸大鳥的馬臉,左想右想,心里更驚了,“大鳥在這,趙樽哪去了?他為什麼把馬停在這里?不對,甲一,他肯定出事了。”

    甲一眉頭一鎖,“我們先回營叫人。”

    “來不及了。”夏初七從來就不是一個悲觀的人,可這會子,心里無端端升起一種恐懼來。她害怕趙樽出什麼事,她也不敢想象如果他出了事,她該怎麼辦。

    愛得越深,擔心越甚。

    霎時,無數種悲觀情緒下滋生的可能性,在她腦子里盤旋,她想也沒想,就牽了大鳥就騎上去,“甲一,你回去叫人過來,我繼續找。”

    “不行。”甲一重復,“殿下交代,寸步不離。”

    “我靠!你這個人怎的這樣固執?就不能通融一下,我在這里等你還不成嗎?你速去速回,晚了就遲了……”

    她越說越急,越說越激動。

    不料,斜插里突然傳來一聲,“什麼遲了?”

    淡定低沉的嗓音,仿若一盞黑暗里的明燈,令她整個人僵硬了一下,頓時又像注入了一股子新的活力,猛地一回頭,看著那個佇立在風雪里衣袂獵獵的男人,濃濃的驚喜加上濃濃的擔憂,就變成了又哭又笑。

    “趙十九,你個混蛋。”

    她滿身滿頭都是風雪,跳下馬,踩著積雪就扑了過去。

    “你哪儿去了?可急死我了。”

    趙樽雙臂一展,順勢接住她,摟在懷里,拍了拍她身上的雪花,“讓你憂心了,我不會有事的,只是這東西入了冬不好找,花了些時間。”

    聽他說起“東西”,夏初七回過神來。

    從他懷里抬頭,她看見了立在他身后不遠處的陳景,這才發現,陳景牽著的馬背上,馱了好几只屍体——動物的屍体。

    大晚上冒雪出去,就是打獵?

    夏初七愣了愣,奇怪地看著他,心疼地壓沉了聲音,“兀良罕不是剛送了五千頭牛羊來嗎?趙十九,你這是饞了啊?”

    趙樽緩緩抬手,正了正她的帽子,“就知道吃。”

    “屍体不是拿來吃的?干嗎的?”

    她問得極是“血腥”。屍体和吃聯系在一起,讓周圍的三個男人几乎同時抽了抽唇角,不過卻都沒有就屍体問題發表意見。只有趙樽問了一下她為什麼在這里,然后解釋說:“這是雪原上的紫貂,毛皮最是名貴,穿身上暖和。”

    “然后呢?”她斜著眼問。

    趙樽看了看身邊的陳景和甲一,大概有些不好意思,朝他倆使了一個眼神儿,那兩個人才自動帶著獵物走在了前面。而他牽著夏初七的手,牽了牽嘴角,慢慢走著。

    “后天便是你的生辰,爺想為你做一件紫貂斗篷。”

    夏初七心窩狠狠一熱,看著他頭上和肩膀上還沒有融化的雪花,咽了一口唾沫,踮著腳為他拍了去,然后抱著他的腰,貼過去,小聲儿叨叨,“不是后天才過生日嗎?何必這樣急,大晚上的多危險……”

    他低頭看著她,沒有回答。

    夏初七嘟了嘟嘴,在他面前自動變小了年紀,嬌憨地笑,“趙十九,我倆生日就差一天。我初七,你初八,可如今你送我紫貂皮做衣裳,我卻沒有什麼可送你的。”

    “阿七若有心,不如把爺欠你的銀子都免了?”

    他打趣的低笑,急得夏初七頓時翻臉。

    “想得美!你都欠多少了?回頭我得記賬本上,不能讓你抵賴。”

    “無妨,爺繼續欠著。”

    “看你這樣子,還得越欠缺多。”

    “那阿七得多多努力才是?”

    聽了他似笑非笑的話,想到那銀子的來處,夏初七被雪花吹涼的臉嗖地一熱,剜了他一眼,抿著唇不好意思,好久都沒有說話。趙樽卻以為她在意了,嘆氣抬起左手,將那個他一直隨手攜帶的護腕遞到她的面前。

    “看這是什麼?阿七的禮物,一件足可用一生。”

    “算你識相。”

    夏初七樂了,挽住了他的手臂。

    回營的路上,風雨越來越大。

    她被趙樽半摟半擁著,在半尺厚的積雪里跋涉,也不覺得冷,只一路走,一路興高采烈的聊天,“雖然你送我一堆屍体,但我必須告訴你,我不會做衣裳,這屍体還是屍体,就算變成了皮,也變不成衣服。”

    “不勞王妃操心。”趙樽語氣也是輕松,調侃道:“等回了京師,爺找宮中最好的裁縫為你做。”

    回京?

    聽到回京,夏初七不免就想到了李邈嘴里的京師。想到了那秦淮絲竹,煙雨江南,小橋流水,還有一派歌舞升平的盛世繁華。再對比一下這蠻荒的雪原,不由重重嘆了一口氣。

    “不知何時能回京。”

    趙樽低頭看她一眼,環在她腰上的手緊了緊,“很快就能了。”說到這里,他腳步停了下來,在風雨中專注地看著她的臉,“阿七,計划提前,我明日帶兵去陰山。你等著我。”

    “明日?”

    夏初七抽氣一聲。

    怪不得他非得今天晚上去獵殺紫貂,為她准備生日禮物,原來是明早就要離開了?

    “不要擔心。”趙樽聲音沉下,在風聲的嗚咽里,捧起了她的臉來,低低將一個吻壓在她額上,說,“爺聯絡了元祐和大牛。這一趟陰山之行,必將扭轉局面。”

    “爺,你是要……”咽了咽口水,她才惶惶說,“起兵?”

    “哈。”趙樽好笑地捏了捏她的臉,“當然不。君父還在,我如何敢行大逆不道之事?不過——”

    “不過如何?”

    “到時阿七便知。等著爺的好消息,營中那件事,按計划來。你放心,甲一他們會配合你。”

    想到先前他與她交代的那個計划,又想到李邈的事情,夏初七覺得時間好擠。她不想在這個時候對告訴他哈薩爾的事,可那個人危在旦夕,如果他死了,表姐怎辦?

    一咬牙,她終究還是一五一十地說了。

    果然,趙樽想也沒想就拒絕。

    “阿七,爺不是顧及哈薩爾是北狄人,更不因他是對手,只是此去阿巴嘎實在不便,北狄的地方,也不安全。”

    “表姐有辦法,還有甲一跟著我,不會有事的。”

    “阿七……”

    “趙十九!”

    兩個人異口同聲地喊出來,然后你看著我,我看著你,又在風雪中佇立了許久,夏初七才嘆了一口氣,慢慢靠近,雙手環緊了他的腰身,一字一頓地問,“你知道先前我找不著你的時候,什麼感覺嗎?”

    “嗯?”他應著,攬緊了她。

    “覺得天都塌了。”

    趙樽沒有回答,她將頭靠在他的胸口,“我想,我表姐此時的心境與我先前是一樣的。哈薩爾若是有事,我表姐她一生都不得安生。可如果是因為我不出手相救,讓我表姐一生難安,那我也會一生難安。”

    久久的,他沒有說話。

    就在她以為還要費些口舌的時候,他終是雙臂扣緊了她的腰,長長一嘆。每一次趙十九這樣嘆息的時候,夏初七就知道,這是他無奈的妥協。他不管多麼不情願,總是會在她的堅持下妥協。

    “趙樽,謝謝你……我,我愛你。”

    她紅著臉,喊著他的名字,第一次鄭重其事的表白。

    可緊摟著她的家伙,卻什麼回應也沒有,就在她羞臊得恨不得挖一個地縫鑽進去的時候,他突地將她攔腰一抱,大步走在風雪里,淡定的回應。

    “爺准了。”

    ……

    ……

    山海關外。

    馬蹄的“嘚嘚”聲傳來,冷風中,馬上跳下來一個身著錦袍華服的男子,腰間一根寶相花紋的錦帶上,鑲了一顆碩大的寶石,風情万種的丹鳳眼一眯,撩了袍子便大步入了營房。

    他正是駐軍在此的元小公爺。

    今日營中無事,他未著甲胄。比起趙樽在漠北的苦寒來,這里已然是人間仙境,附近還有几個不算熱鬧的市集。他這便是剛從市集回來。

    他一入內,副將楊宏光便迎了上來,“小公爺,我們屯兵在此有些時日了,朝廷也不來旨意,大將軍王也不來命令,不能一直這樣等下去吧?”

    “不等你想怎的?”元小公爺斜斜瞄了他一眼,讓人拎了熱水來,坐在椅子上,將兩只腳往熱水桶里一泡,舒服的嘆息一聲。久久,他不知想到了什麼,睜開眼來,又問楊宏光,“前日魏國公轉送過來的舞伎在哪儿?”

    “在營里。”

    元祐考慮了一下,“給我帶兩個過來。”

    “小公爺!”

    “快去,廢什麼話。”

    楊宏光垂頭,“是。”

    他一見,元祐斜倚在榻上一陣嘆息,“太久不吃肉,小爺都又忘了什麼是愛情。愛情啊,得多練練才懂。”

    楊宏光辦事儿很利索,沒一會儿工夫就兩個大冬天袒著一片白花花的肉,打扮妖嬈婀娜的舞伎給帶進來了。進來的時候,她倆臉上還略有惶惑,可乍一見到衣冠楚楚風流相,眉目含情正當年的元小公爺時,微微一聲“呀”,那臉上的胭脂都紅艷了几分。

    “奴家參見小公爺!”

    兩個人同時福了福身,嬌氣軟語。

    元祐回過頭來,托著下巴,看著面前這兩個長得極好的舞伎,先前的蠢蠢欲動突地又偃旗息鼓了,瞅半天都提不起勁儿來。

    “你倆個誰先來?”

    他問得兩個舞伎頓時紅了臉。

    “小公爺,我們姐妹可以一起服侍你。”

    元祐唔了一聲,嘴角微牽,不置可否。

    且不說他后院本就姬妾無數,就說由南到北的風月之事,但凡聽說過的他都玩過了,這種事儿更是談不上新鮮。有氣無力地往榻上一躺,他半眯著丹鳳尾,勾了勾手指頭。

    “小公爺,奴家侍候您寬衣。”

    兩個舞伎見他生得好看,早有了心動之意。喜歡得緊。加之他本身尊貴的身份,不若平常人,若是討了他的歡心,往后的日子,哪里還少得了榮華富貴?她們自然侍候得殷勤,賣力的討好。元祐也不阻止,樂得享受,可在兩個舞伎十八般武藝的侍弄下,他不好容易生起點情動的念頭,腦子里莫名又想到了夏初七說過的那些話來。

    “娘的,為啥人人都有愛情,就小爺沒感覺?”

    他低低咕噥出聲,那舞伎一聽,嬌聲問,“小公爺,您在說什麼?”

    “說小爺我弄死你。”

    他丹鳳眼一瞥,哪能和一個舞伎說真話?拽了一個舞伎過來,他翻身過去將人壓在榻上,正准備抽去她腰間的薄煙紗帶,門外就傳來楊宏光的聲音。

    “小公爺,漠北來信函了。”

    激靈靈一下,元小公爺剛剛被挑起的情浴頓時被湮滅了。飛快地翻身,他攏好了衣裳,在那舞伎臉上拍了拍,賤笑一聲,把腰帶一系,便大步出來了。

    “信呢?”

    他剛剛問完,楊宏光便將信函遞了上去。

    元祐拆開火漆的封口,展開紙箋一看,面色頓時沉了下來,再無半分內帳里對著美嬌娘時的風流浪蕩,整個人都凝重了起來。

    “小公爺,可是有消息了。”

    思考了一下,元祐緩緩拉開唇角,頹然了許久的情緒突然煙消云散。笑眯眯將信函在火上點燃燒掉,他低低吩咐楊宏光說:“明日卯時點兵,准備拿下山海關。”

    “啊?”楊宏光驚了一聲,隨時拱手,“是!”想了想,他沉默片刻,又躊躇著說:“還有一個事情,小公爺,斥侯先前來報,說山海關附近,發現了大量錦衣衛的行蹤。”

    東方青玄?

    想到那個老冤家,元祐輕輕嗤笑一聲,“這不很正常?山海關這樣熱鬧,東方大都督要是沒動靜,那才奇怪。等著吧,好戲很快就要開鑼了。”

    說罷他大步就往帳外走,准備按趙樽的指示部署計划。楊宏光跟了兩步,突然搶步上前,急得一腦門都是汗。

    “小公爺,那兩個舞伎,可怎辦?”

    元祐似是這才想起來內帳里的兩個人,回頭朝他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語氣極慵懶極溫和,可態度卻賤到了極點。

    “賞你了。”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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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22 22:05:04 |只看該作者
第145章 軟硬兼施,鮮花不插牛糞上——

    隆冬季節的早晨,呵氣成霜。

    四海不升平,九州不安定。戰區的日子溫飽便是美好。

    就在夏廷德從北平派兵前往陰山,扣下糧草,以便脅迫趙樽,元祐在山海關外收到趙樽命令,准備攻入山海關,直入北平時,遼東的陳大牛接到禮部侍郎蘭子安已從高句國返回大晏的消息。

    晏二鬼為他帶來了晉王口令,就直接返回了漠北,來去匆匆,半天都沒有逗留。陳大牛心知當下形勢緊張,並未强留,只說讓他轉告趙樽。大丈夫一言九鼎,盧龍塞之言,他一直銘記于心,馬上便安排行動。

    陳大牛原本沒有想過要久留趙如娜。

    畢竟,剛剛經過戰事的遼東並不安穩。但得了晏二鬼帶來的消息,知曉了山海關的局勢,卻不好再送她回京了。而且那日從客棧回來,趙如娜的身子便不大好,他不得不把她安頓在奉集堡的宅院里,同時用軍驛給京師送去了一封信,信中大意是指菁華郡主已收到,回函表示貨物完整,不必再惦念之類的廢話。

    收件人,自然是皇太孫趙綿澤。

    陳大牛是不喜歡做這些俗套工夫,更討厭繁文縟節。但在趙如娜的請求下,他還是以自己的名義,發了一個這樣的東西,權當完成任務。至于這菁華郡主還要在遼東滯留多久,信函內,他沒有明確告之。

    二人原就是新婚,因了北伐戰爭才生生分離了這樣久,營中的將校們都体恤定安侯,紛紛表示要放他的假,讓他在家陪著郡主多嘮嘮家常。

    可他二人並無家常可嘮。

    甚至于,說不到一塊儿去。

    因此,陳大牛沒有與她如膠似漆的天天纏在一塊。安置好了她,他直接回了大營便再也見不到人影儿了。

    遼東初定,哪里是那般容易脫得開手的?沿海鬧海盜,海運過來的貨物時常被搶,海防緊要,邊防也緊要,每日里他忙得不可開交。最緊要的是,她身子不好,他也不能呆在那宅子里折騰她。他以前不曉得,原來這事會上癮,沒搞過的時候不覺得,這搞過了見到人便像是泡了一身的滾水,身上熱乎乎的,熬著難受,止不住的發急,他索性也就不回去。

    腊月初六這日,是他去大營的第三日。

    利用三天時間,他緊鑼密鼓地安排好了遼東防務。這日卯時,他開始在營中點將,以江防海防需要為由,准備明日親自帶兵前往大寧,以呼應山海關的緊張局勢。

    在他安排的時候,耿三友一直立于他的身側,沒有說話,等安排妥當,將校們都領命下去了,他終是把陳大牛拉入了營帳,遣退了旁人,面有憂色的質問他。

    “你真要這樣做?未得聖諭,私自出兵,那是大罪。”

    陳大牛不以為意,“啥叫私自出兵?晉王手里有調兵虎符。俺這遼東大軍也屬北伐軍,出師北伐時,陛下在南郊點將台上,親令所有將士唯大將軍王命令是從。”

    “大牛!”

    重重喊了一聲,耿三友鯁著喉嚨,看了看帳外,才壓低了嗓子,意有所指地說,“你曉得,這次不一樣。”

    陳大牛與耿三友多年兄弟,這事彼此心照不宣,也不想瞞他,“耿三,晉王殿下對俺有知遇之恩,等俺親如兄弟,你是曉得的。他有難,不要說只是出兵,便是要俺的腦袋,俺也不眨一下眼睛。”

    低低一哼,耿三友臉色有些難看,“天家皇子的事情,弄不好都是掉腦袋,咱們何苦操那些心?再說大牛,你走到如今的位置多不容易,沒人比我更清楚。你難道沒有想過,你娶了菁華郡主,等皇太孫繼位,你就是當朝第一駙馬爺,將來前途不可限量,這一旦站錯了隊……”

    “耿三!”

    陳大牛打斷了他,“俺是貪圖富貴的人嗎?”

    “這與貪圖富貴無關!”

    “那與啥有關?”

    耿三友目光一沉,嘴皮動了動,沒有說下去,而是別過腦袋,“反正我不同意你去趟這渾水,你若一定要去,就從我的屍体上踩過去。”

    他說得極重,極狠,可只聽得“唰”一聲,陳大牛直接將腰上鋼刀拔了出來,“哐啷”一聲丟在了他的面前,“成,你是俺兄弟,俺不可以對你動手,既然說不服你,那你就宰了俺好了。”

    耿三友看著他。

    慢慢的,他閉上了眼睛。

    冷風拂過,良久的安靜后,見他緩和了面色,陳大牛彎下腰,將落地的鋼刀撿了起來,慢慢地還入鞘內,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

    “好了,耿三,是兄弟,你便當著什麼都不知道。這件事連累不了你。俺一人做事,一人承擔。只是俺走了,有件事得托付給你。”

    不等他說,耿三友便瞥了過去,“菁華郡主?”

    陳大牛眉頭微蹙,“是。她身子沒大好,山海關這些日子又不安生,俺想讓她先在奉集堡待上些日子。你且幫俺看顧好她,等俺那邊事情一了……”

    “事了了如何?送她回京?”

    陳大牛沉默一下,搔了搔頭,“再說。”

    耿三友抿緊了嘴唇,默了默,不再多說什麼了。

    二人相識多年,當年都是軍中的弓兵,同在一個小旗,同睡一個大炕,關系極是要好。以前二人家境都不太好,但誰要是有口干的,絕不會讓對方喝稀的,誰要是手頭寬裕,絕不會讓對方沒銀子使。有一次北伐戰爭中,耿三友被流箭射中,是陳大牛把他從死人堆里刨出來的。后來二人一起隨了趙樽從北打到南,輾轉數年,陳大牛戰功卓越,極受趙樽賞識,一路高升,耿三友也水漲船高,一直做他的副將,可以說是患難之交也不為過。

    久久不語后,耿三友終是嘆了氣。

    “那你小心著點,刀劍無眼。”

    “曉得了。”陳大牛語氣亦是緩和了不少,“耿三,菁華的事就拜托你了。還有,俺明儿走了,營中軍務你也多擔待點。”

    耿三友點了點頭,可想想又突地僵了臉,“大牛,蘭侍郎明日就要帶高句國公主到奉集堡。你明儿若是走了,剩下的事情,可怎辦?”

    “老子管他那許多。耿三,當年腦袋掛在褲腰帶上的日子都過來了,如今你怎變得前怕狼后怕虎的?他樂意咋辦就咋辦吧,反正蘭子安那廝,俺是懶得再應付他了。”

    耿三友垂著眼皮,苦笑了一聲,“大牛,你還是沒變,這性子跟當年一模一樣。重情重義,比命都看得重。”

    陳大牛哈哈大笑一聲,拳頭在他胸口輕輕一捶,“看你說得。不過,耿三,若今日換你有事,俺也會這樣做。”

    看著他眉間的決然之氣,耿三友沒有出聲。

    ……

    ……

    陳大牛不想應付的人,到底還是來了。

    剛過,就接到消息,禮部右侍郎蘭子安差人先送了一封信來。

    想到那酸秀才,他就有些抓狂。

    看了文書經歷盧永福一眼,他頭痛。

    “念!”

    “是,侯爺。”盧永福展開信紙來看了一眼,然后告訴他說:“蘭侍郎說,他出使高句國極是順利,隨著他返朝的有高句國寧安公主和文佳公主,還有高句國送親使臣一干人等。蘭侍郎還說,如今山海關不安生,為公主安全考慮,他們得在奉集堡多待起時日,再行回京。”

    “啥啥啥?他說啥?”聽他說了一堆,陳大牛叉著腰,眉頭都蹙緊了,“姓蘭的不趕緊滾回去,還要留下來?山海關有啥不安生的?魏國公不是屯兵二十万在北平嗎?拿下山海關不就像那個探,探什麼來著?”

    “侯爺,探囊取物一般。”

    “對,就是這意思。”陳大牛點頭,隨即氣咻咻地坐在椅子上,語氣里無一絲好氣,“蘭侍郎想如何安置都是他的事,老子管不了。”

    盧永福小心翼翼說:“侯爺,可蘭侍郎還說,他本人不打緊,但二位公主身嬌体貴,奉集堡驛站實在簡陋,想把二位公主安置在您的宅子里?”

    “啊”一聲,陳大牛瞪圓了眼睛。

    盧永福被他瞪得嚇了一跳,接下來的話說得更是委婉,“還有,蘭侍郎信中還說,這些都是按聖上旨意交辦的。來之前,聖上說了,讓您與文佳公主,多多培養感情。”

    “啪”一聲拍在桌子上,陳大牛急眼了。

    “他娘的,拿著雞毛當令箭。”

    盧永福咽了咽唾沫,害怕這位侯爺的暴脾氣,終是唯唯諾諾的提醒了一句,“侯爺,好歹他也有根雞毛不是?咱也不能得罪了他,不把雞毛當令箭啊。”

    ……

    ……

    定安侯的宅子里,扶疏的草木朦朦朧朧。樹葉像被霜鋸了的一般,在寒風中瑟瑟發抖。

    趙如娜坐在臨窗的炕桌邊上繡著花,屋子里燒著地龍,很是暖和,可她身上仍是有几分寒意。今日從宅子的親兵口中,她曉得蘭子安已然從高句國回來了,也帶回了高句國公主,具說會在奉集堡住下。

    原以為會無所謂。

    可當家主母真要來了,她心里卻像壓了一塊石頭。

    這几日她身子不爽利,陳大牛不來,她也落得個清閑。不然,他精力充沛,不知疲倦,兩個人見了面根本無話可講,一概事情都在床上解決,她實在有些吃不消。但是如今聽得這消息,她卻希望他來,然后請他派人送她回京。

    入夜了,濃濃的暮色下,天光晦暗。

    他仍是沒來。

    她早早睡下,可愣是睡不著,裹在被子里,看著帳頂發愣,心思不知飄向了何處。直到綠儿在門外驚喜的喚了一聲“侯爺”,她才回過神來。

    房門“吱呀”一聲推開了。

    她略略一驚,側過眸去,就見綠儿滿臉是笑的挑起門口的簾子,把那人迎了進來。看著他一身隨時准備衝鋒陷陣的盔甲,她心跳加快,臉有些熱,正准備起身請安,卻被他阻止了。

    “睡了就不必起了。”

    他這樣說,她只得半躬身子,頷首致謝。

    “妾身多謝侯爺体恤。”

    他擺了擺手,大步過來,人還未近前,便帶入了一股子男子特有的汗味儿,與她身上淡淡的香氣相比,男女間的區別,極是明顯。

    “身子可好些了?”他坐在她床前不遠的椅子上。

    “托侯爺福,已是大好了。”她慢慢悠悠地回答,語氣極是溫和而客氣,“侯爺怎的這個時候來了?”

    聽得她有禮有節的詢問,陳大牛目光古怪地盯著她,盯了片刻,像是為了掩飾失態,突地咳嗽了一聲,才大著嗓門儿道:“營中軍務忙完了,過來瞧瞧你。”

    “哦。”

    遲疑一下,他終還是說了,“俺明日要出趟遠門,大概得耽誤些時日,你在家里好生養著,有事找耿三。”

    高句公主就要來了,他卻要走?

    趙如娜沒有多問,仍是點頭,“好的。”

    極是平淡的几句對白說完,兩個人又沉默了。

    趙如娜倚在床頭看著他,見他身上甲胄未退,臉上似還有塵土的味儿,只盯自己不說話,也沒有提今晚要走的意思,稍稍窘迫了一下,她偏頭看向綠儿,吩咐道:“去為侯爺備水沐浴吧。”

    “噯,好。”

    綠儿看見侯爺過來,自然是高興的。如今得了趙如娜的吩咐,前腳打后腳,便匆匆掀了簾子出去了。原先屋子里有旁人在,陳大牛像是不好冒犯,如今只剩兩個人了,屋子又暖和,他起身褪去了外頭的盔甲,坐在了她的床沿,看著她臉上淡淡的紅潤,沉默了許久,似是有話不好開口。

    “侯爺可是有事?”趙如娜發現他不自在,溫柔地笑問。

    陳大牛坐在那里,搔了搔頭皮,覺得原本是一件很簡單的事,只需要交代一聲就可以了,但看著她平淡溫婉的面孔,莫名其妙的就覺得很難出口。

    “侯爺?”

    趙如娜是個精明的小婦人,看他這個樣子,便知道他有難言之隱,微微一笑,抱著膝蓋坐端正了,理順自己的頭發,才對著他,溫和的說,“有事不妨直說。”

    陳大牛咬了咬牙,終是吐了話,語氣全是憤懣。

    “蘭子安那個沒操行的東西,把那兩個娘們儿弄了過來,明日就要到奉集堡了,說要安置在俺這宅子里……俺原是不想理會他,可他手里拿著雞毛……不對,拿著聖諭,那倆娘們儿好歹也是公主,俺也找不到理由拒絕……”

    聽他支支吾吾,趙如娜明白了,笑著打斷了他。

    “侯爺不必為難,高句公主來大晏,與大晏聯姻,那不僅是侯爺的家事,也是大晏的國事。妾身雖是深閨婦人,也懂得大事為重。公主來小住,與侯爺增進感情,那自是好的。”

    見她面上並無異色,陳大牛總算松了一口氣。

    “你能這樣想,那便好。”

    趙如娜看著他抹了抹額際上的細汗,知道他是覺得對不住她,心里一松,笑道:“其實這些事情,侯爺原是不必告訴妾身的。妾身雖有郡主身份,可出嫁從夫,如今只是你定安侯的一個侍妾,如何擔得起侯爺這樣鄭重的相詢?”

    “俺不是這意思……”陳大牛看著她秀氣的眉,溫柔的笑,咬了咬牙,說得極是別扭,“俺不瞞你,當初你過門的時候,俺心里是不樂意,那般刁難你,也確實是……”

    停頓一下,他沒有深說,轉了話頭,“反正俺也不是那種狼心狗肺的人,你如今是俺的人了,俺也沒那份花花腸子。那狗屁公主,俺本就無意,但蘭子安捧聖旨來砸俺的腦袋,俺也不能把她們哄出去……”

    “侯爺!”微微搖了搖頭,趙如娜面上依舊帶笑,“有你這番話,妾身便知足了。”想了想,她稍稍坐近一點,慢慢抬手理了理他翻出來的衣角,溫柔地撫平,然后才道,“你是男子漢大丈夫,貴為侯爺,三妻四妾本是平常,不必介懷這許多。高句公主想必也是極好的女子,妾身恭喜侯爺,得此佳偶。”

    陳大牛愣住了。

    他十來年的行伍生涯,過的是苦行僧的日子,平素並不怎與婦人接觸,在他的思想里,有認知的夫婦並不多。如他嫂子就是個妒婦,容不得他哥與旁的婦人眉來眼去。還有他娘,他記得他的小時候,也因為他爹為鄰村一寡婦擔了一回水,便大發雷霆,生生哭了一個晚上。

    他娘說,正是因為在意他爹,這才容不得旁的婦人。

    如今,他面前這婦,面帶微笑,滿是喜色,半句抱怨都無,還巧笑吟吟的對他說“恭喜”,仿佛對他要納新婦半點不滿都沒有。按說,這才是婦德,可他覺得有些不舒坦,說不出來的不舒坦。

    突然的,他便想起了一年前的往事。

    松子坡上那個姓顧的太醫,還有那個像是要私奔的包袱。

    咳了一聲,他站起了身。

    “郡主大量,那你歇著,俺還有事,走了。”

    他突然變了臉,趙如娜有些不知所措。

    不過他是男人,他是侯爺,他要走要留,也容不得她置喙,只勉强微笑著從榻上下來,曲膝福身。

    “妾身恭送侯爺。”

    陳大牛討厭這些禮節,眉頭蹙起,看了看她背后那張帶著香味儿的床榻,臉色越來越難看。可她都已經“恭送”了,他再不走似乎也沒意思,不是那個道道。

    他曉得自個儿該走,可腳下就像被稀泥黏住了,愣是挪不開步子。就覺得那榻上有什麼東西在招喚他,手指有些癢癢,想要抱了她睡到那被窩里去。几乎霎時,他也想到了她的好處,那柔軟得不長骨頭似的身子,那不像大老爺們儿似的香味儿,那摟在懷里就讓他血液逆流的膩白肌膚……

    “侯爺?”

    趙如娜抬頭起來,看著他,目光滿是疑惑。

    被她一提醒,陳大牛才發現自己在發傻。

    “咳!俺這就走了,你躺著去……”

    “侯爺!”這一聲是綠儿喊的。不等陳大牛的話說完,他便紅著臉風一般衝了進來,兩邊臉蛋儿像熟透的櫻桃,大概在備水時浸濕了,像是被熏蒸過似的,格外紅潤好看。

    “奴婢給您備好水了,您去洗吧。”

    綠儿的到來,給了陳大牛一個留下來的理由。

    對啊,他明儿就要走了,憑啥不留下?媳婦儿是他的,憑啥不睡?在營中不方便,他兩三天都沒有好好洗洗,憑啥不洗?一想到這個,他心情好了,嘿嘿一樂,給了綠儿一個極是溫和好看的笑容,看得綠儿臉頰一紅,飛快瞥了趙如娜一眼。

    趙如娜自然知道這一眼意味著什麼。

    她早看出來了,綠儿喜歡陳大牛。作為她的貼身丫頭,從她出嫁開始,綠儿便是為侯爺准備的通房。當初在松子坡,綠儿為了她沒了一根手指頭,這些年來也是盡心伺候。既如此,只當成全了。這個男人本就不可能只屬于她一個人的。

    一念至此,她微微一笑,“綠儿去侍候侯爺沐浴吧。”

    綠儿心里一喜,朝她感激的一瞥。

    “是,側夫人。”

    聽了這話,陳大牛原本興奮的心情,突地一沉。

    她讓綠儿侍浴的意思,他怎會不明白?但那婦人為啥就愣生生要把他推給旁人不可?若是往常,他也就拒絕了,可這會子,也不知哪里來的一股子邪火,他咽了一口唾沫,愣是沒吭聲,大步走在了前面。

    “侯爺,奴婢給您拿衣裳……”

    綠儿几乎是小跑著跟上去的。

    趙如娜吐了一口氣,慢慢倒在了榻上,拉過被子來蓋住自己,目光愣愣的。宮里宮外,這樣的事情,她見得太多。像她這樣的女子,早晚也就是這樣的命運,她原以為自己能坦然面對,可這會子想到他會與綠儿發生些什麼,心里仍是堵。

    “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識,亦復如是。”

    她慢慢念著《心經》,試圖拂去那些雜念。可几日前在客棧那一幕,就像入魔似的闖入她的腦子。陳大牛先前沒有通房,她是他的第一個女人,他也是她的第一個男人。可未來……他還是她唯一的男人,他卻不可避免會有許多女人。

    “是諸法空相,不生不滅,不垢不淨,不增不減。是故空中無色,無受想行識,無眼耳鼻舌身意,無色聲香味觸法……”

    她越念越快,終是念不下去了。

    連頭帶人鑽入了被子,再沒了聲息。

    ……

    ……

    漠北雪原,晉王趙樽的旗幟在寒風中獵獵作響。

    趙樽明日要帶兵去陰山了。

    這一晚,是不眠之夜。

    寒冬里的漠北大營外,是呼呼的風聲,白雪如月一般皎潔。營中的火光也淡淡閃爍,氤氳出一抹別樣的溫情。

    夏初七半趴在床榻上,下半身全裹在被子里,只探出頭和手來。趙樽則坐于她的對面,身姿端正瀟灑,風華處處,即便是這簡陋的大帳,也能讓他坐出一個高雅軒昂來,極是好看。

    兩個人的中間,是一個棋盤。

    夏初七要在趙樽臨行前做最后一搏。

    搏什麼呢?有搏棋藝的,有搏銀子的,甚至有搏江山的,但她這個搏法,絕對是前無古人,后無來者的——她在搏睡。

    每一次分別,她都有一種即將山高水遠的感覺,所以她想在今天晚上睡了趙樽。但是趙十九依舊傲嬌高冷,在她委婉暗示時,他愣是不同意,只說很快就要與她大婚,定要留到新婚之夜。

    結果她便想了個法子,軟磨硬泡要與他賭一局棋。

    輸局的籌碼是——輸的人,要答應贏的人一個條件。

    他拿她無奈,答應了她。當然,除了讓先,還讓子八十。

    “嘿嘿,讓子八十,趙十九,你輸定了。”

    想著一會儿就能拿下他,夏初七心肝儿就歡脫了。贏了該怎樣處置他呢?腦補著各類畫面,她頓時覺得眼前的棋盤比戰場還需認真對待,至于結果能不能在棋上贏得了趙十九……她沒把握。

    不過,讓子八十還是有希望。

    看著他眸子里被油燈映出的紅色星芒,她笑著打趣。

    “趙十九,你就不能讓我一局?”

    “不能。”趙樽很嚴肅。

    “為什麼啊,我就算贏了,也不會為難你的。”

    “失身事小,輸棋事大。”他答得很淡然。

    “你這人……真是。去去去,誰要你的身了?”

    這話當然是假的。實際上,夏初七自打認識趙樽第一天開始,還在清凌河的邊上,她就覺得這個男人可以入口。以前與他好的時候,她顧及著自己年紀還小,想再養養,這一養就養了兩年,可如今想到他要去陰山,又是一場凶險,她胃腸肝脾腎通通都不好了,覺得面前這塊小鮮肉必須要入腹為安。

    怯生生走了一手,她小心翼翼地說:“趙十九,你就讓我贏吧。我贏了最多不過吃了你。你看我這年紀也不小了,長得這樣好,你不是暴殄天物麼?再說,万一你走了,我一不小心出了軌,那你可就慘了。”

    她就像一個極想欺男霸色的女土匪,軟硬兼施。

    趙十九仍是一本正經,板著臉思考他的棋子,在讓子八十的情況下,如今他還勝二目,瞧得夏初七直犯膈應。

    “你有必要這樣認真嗎?你就是隨便走几手,我也贏不了你。去,就沒有見過你這種把貞操看得這般重要的男子。”

    捻一顆棋,放下,趙樽從坐姿到相貌到氣質再到舉止,都與在床上打滾撒賴的夏初七不可同日而語。他尊貴優雅的樣子,讓夏初七越看越感嘆。

    “你這朵一朵鮮花,怎就不肯插在牛糞上?”

    這論調,這暗喻,讓趙樽頓時綠了眼。

    “阿七這話,晚上可與爺說,白天不要出去嚇人。”

    對他的暗譏,夏初七不以為意,眼看棋盤上風云變化,她趕緊補空一手,發現不過几句話的時候,先前的二目差距,已然變成了八目,仍是趙樽領先。

    氣不打一處來,她走棋時,故意將手摸到他的手背上,斜著眸子,看他俊朗的面孔,嘰嘰笑著調戲。

    “爺,姑娘的手,軟不軟?”

    這一招,叫美人計,用來讓他分心的。

    趙樽看她一眼,卻不中招,“有繭子了。”

    夏初七瞪大了眼,急得咬牙,“可惡。”

    趙樽嘆息,搖了搖頭,“阿七還是專心下棋吧,你快輸了。”

    無所謂的翹了翹唇,夏初七泄氣道,“輸便輸唄,大不了就不睡你唄。反正這次不行,還有下次。你放心,趙十九,總有一天,我定要踩得你跪下唱征服,輸得褲頭都不剩。”

    “嗯,爺很期待。”趙十九從容的喝了一口水。

    夏初七哼一聲,又笑了。

    每走一步棋,她都笑吟吟故意摸他手。

    “帥哥,讓几手唄?”

    趙樽不抬眼,只面無表情地嘆息,“已讓子八十,阿七還贏不了,怪誰?”

    “徒不教,師之過!”

    “……”

    見他被噎住,夏初七嘻嘻一樂,不以為意地打了個哈哈,“趙十九,你家阿七向來以厚臉皮聞名天下,即便你把全子讓與我,我也是不會客氣,直接笑納的。”

    兩個人嘴上不停,手上也沒有停下。

    趙樽執黑子,穩健如風,姿態優雅。夏初七執白子,飄逸撒賴,悔棋不斷。一盤棋在她悔來悔去的時間里,走了許久,仍是未決出最終的勝負來。

    不過,如今已誤了一些棋道的夏初七,看著這一局,也曉得她的白子已然被黑子逼入了絕境了。中盤几乎投降,左盤被圍了大龍,要存活下去相當艱難。

    要贏,已是無望。

    但夏初七向來不肯輕易認輸,還在苟延殘喘。

    “趙十九,放水吧,放水吧!容我贏一回。”

    她撒嬌耍賴,嬌聲軟語,字字句句都是戳向他的身上的“軟”,惹得趙樽身子發熱,並無她想的那樣好受,想要她的心情,甚至比她更過不得。喉結滑動了几下,他終是忍不住抬眼,提醒她。

    “阿七,良宵苦短,不要掙扎了……”

    “這話該換我說吧?”夏初七微微一眯眼,哼了哼,極邪惡的看著他,“算了,不要你放水了,姐今儿一定要贏了你,贏了你!不殺到最后一刻,絕不放棄。”

    話音未落,趙樽“啪”一聲,一顆黑子清脆落盤。

    “絞殺!”

    夏初七一愣,面色僵硬。

    她雖然還是一個棋界新手,可名師出高徒,好歹她是趙樽親自教出來的,只一眼就曉得這棋局徹底沒有翻盤的機會了。黑子斷白,白子左側全部戰死,右側第二條白子大龍也被他圍死。短兵相接良久,一次致命打擊就滅了她。

    “好吧,我輸了。”

    看著趙樽淡然的眉眼,夏初七臉色難看了,可她也不是不講信用的人,更不會輸不起。側過身子就把事先放在枕頭邊上的“賭約”拿了過來,攤開在棋盤上,四個角用黑白子壓好,只見上面寫著。

    “趙樽與楚七自願以一局定輸贏,趙樽讓先,讓子八十。楚七若勝,趙樽必須達成楚七一個願望,馬上實行。趙樽若贏,楚七必須達成趙樽一個願望,不可反悔。雙方願賭服輸,蒼天為鑒。誰若不願執行,可趴在地上學狗叫三聲。立據為證,絕不食言——洪泰二十六腊月初六。”

    又看了一遍,她癟了癟嘴巴,看著趙樽。

    “說吧,我輸了,你要我怎樣?”

    趙樽瞄她一眼,手指搭在棋盤上,慢吞吞地收拾著棋子,放入棋盒里,怡然自得的聲音極是討打。

    “不急,等爺想好的。”

    夏初七磨牙,受不得他如此淡定,“你就不問我,惹是我贏了,我准備讓你做什麼嗎?也許不是你以為的那個那個啥?”

    “不必要。”

    “為什麼?”

    “因為阿七你永遠贏不了我。”看著她氣得發狠的樣子,趙樽一撩唇,“好心”的伸手過來,拍了拍她的臉,以示安慰,情緒淡然無波,“氣什麼?輸在你家爺手上,是你的福分。”

    “靠!你不好奇,我可好奇死了。你到底想讓我做什麼呢?說出來吧?你想想,你贏了我,我已經夠痛苦了。你還要吊著我的胃口,我更痛苦,阿樽,樽哥哥,奴家痛苦得心都痛了。”

    說“心都痛了”的時候,她癟著嘴,做黛玉捧心狀,卻一不小心做成了東施效顰態。看得趙樽嘴唇狠狠一抽,但說出來的話,一如既往的毒舌加淡定。

    “阿七是想出恭嗎?樣子實在很逗人。”

    丫竟然敢說她是一張便秘臉?

    夏初七苦惱極了,終是不裝軟弱小白花,認真嚴肅地問他,“趙十九你太可惡,既然知道讓八十子我也贏不了,為什麼還與我下?”

    他一嘆,“有些人不到黃河,心是不會死的。”

    夏初七磨牙,“不要嘚瑟,總有一天,我不僅要贏你,還要在棋盤上也給你擺一個字。”

    他起身收拾地方,不以為然地揉揉她的腦袋。

    “擺什麼字?”

    夏初七狡黠一笑,“你猜?”

    說罷見他挑眉,她暗笑:吊胃口誰不會?

    ……

    ……

    棋局雖然輸了,但這天晚上,夏初七仍是縮在趙樽懷里睡過去的。只不過此“睡”非彼“睡”,傲嬌的趙十九愣是不想傷害她,非得守住重要防線,要給她留一個清白之身。

    她覺著,自己是史上最悲劇的穿越女。

    原以為會氣得睡不著,沒想到,一沾他的懷抱就睡過去了,中途都沒有做夢。醒來的時候,天色還未見亮,帳中黑漆漆一片,只有少許光影,她心里一驚,下意識便探手摸向了身側。

    他果然不在了。

    只是他躺過的地方,余溫還在。

    好久不曾與他分開,這感覺極是嗤心。

    頓時,她騰地坐起,低喊了一聲,“趙十九。”

    話音未落,她飛快下床往營帳外面跑去,剛撩開重重的帳簾,便撞進來一股子涼空氣,冷得她激靈靈打了個寒戰,但頭頂上,也適時傳來一個聲音。

    “怎不穿鞋子就跑出來了?”

    他語氣不太友好,還有些生氣,顯示是在擔心她。

    可夏初七先前太過急切,根本就沒有發現自己忘了穿鞋。聞言,左腳與右腳互相搓了搓,她拽著他的衣袖,嗅著他身上淡淡的香味儿,慢慢靠入他寬敞的胸懷里,不吭聲,就裝乖順。

    “哎!”

    他的嘆息,全是縱容。

    一年多來,兩個人每晚相擁而眠,呼吸交錯,如今分別,她原本是鬧著要跟他一起去的。可他交辦了營中重要的差事與她,她走不成了。在她的記憶中,這還是趙樽第一次鄭重的向她交辦軍務,她不能讓他為難。再且如今又有了李邈的事情,她更走不開。但想到這些,她突然有些惱火,惱火往后一段日子,或兩三天,或七八天,或十來天,或一個月都將感受不到他令人心安的心跳和呼吸,再不能睜開眼睛就看見他了。

    “我以為你走了。”

    她的臉色在薄暮下的營帳門口,顯得有些蒼白。

    “傻七,我即使要走,也得和你道別。”

    “嗯。”她環住他的腰,眼睛里滿是依依不舍的別情。她喜歡他用這種沙啞又無奈的聲音叫她“傻七”,喜歡他用這深邃專注的視線看著她,喜歡他明明不悅還默默地抱著她,任由她撒賴。

    夏初七不愛太矯情。

    那情緒被壓入心里,她轉瞬又恢復了正常。

    “你放心,你交代我的事,我一定會辦好的。”

    “好。”他攔腰將她抱起來,放到床沿上坐好,又蹲身下去,拿過她的靴子慢慢套在她的腳上,做得極是認真。夏初七一動未動,只是認真看著他為她穿鞋,眼眶里慢慢就蓄上了一層潮濕的霧氣。

    夏初七心里的趙樽無所不能,可他並不太習慣侍候人,所以,為她穿靴子的過程便做得復雜和緩慢,等他好不容易一板一眼為她穿好,將腳放下地時,他如釋重負的嘆了一口氣,在輕霧般的燈光下,低低一笑。

    “阿七長大了,得做新鞋子了。”

    他不提,夏初七也知道。

    漠北的生活資源少,但她這身子十六七歲的年紀,正是長個頭的時候,腳長大了,腳上的靴子屬實有些緊,尤其是她穿上了厚厚的棉襪之后,更是難為了雙腳。

    但她沒有提過,更沒有告訴過他。

    一雙鞋不合適,比一個人不合適要輕松許多。

    只要與他在一起,穿什麼都無所謂。

    “才不要!舊鞋穿著最舒服。”

    她笑吟吟的說著,卻從趙樽的眼睛里看見了一抹歉意的光芒。她知道,趙樽是一個驕傲的男人,他的女人在長身子的時候,竟然沒法子有一雙合腳的靴子,這對于他來說,比被人扎上几刀還要痛心。

    “阿七,再等等,很快一切都好了。”

    聽著他几乎沒有情緒的解釋,夏初七點了點頭,笑著站起來在他面前轉了一圈儿,“我相信,你馬上就要走了嗎?”

    她問得極輕松,可眼眶是紅的。

    “嗯。”趙樽看著她,“剛點完兵,將士們都在校場上等著,我是過來與你辭行的。”

    “哦,好,那你走吧。我就不送你了。”

    見她淡然,趙樽明顯松了一口氣。想想,又將她抱起來,放坐在床沿上,“不然,你再睡一會?”

    “不睡了,等下我便要去找表姐。你快走!”

    她笑著推他離開,想盡量表現得輕松點,可沙啞的聲音,卻掩不准她的情緒。在他轉頭離開的剎那,她心里一激,衝了過去,緊緊環住他的后腰,把臉貼在他寬敞溫熱的后背上。

    “趙十九,你要早些回來。”

    趙樽解開她的手,回頭捋了捋她的頭發,在她額上印了一吻,似是想安慰,但終是沒有再多說什麼,大步出了營帳,那肩膀上進來時還掛著的雪花,到他出去時,還沒有融化,只一件黑色滾邊的大氅在冷風中蕩漾。

    “扑!”一聲,簾子放下了。

    帳里,只剩她一個人。

    今天是腊月初七,是她的生日,他走了。

    夏初七搓了搓手。剛抱過他的腰,他冷硬的盔甲涼了她的手,一時難以暖熱,她伸手到火盆上烤了烤,默默的靜坐著,直到聽見外面吹起了號角,才慢慢踱出去。

    校場上,一眾將士列隊而立。

    趙樽騎在馬上,身穿戎裝的他,腰佩長劍,外罩黑色大氅,手握韁繩,沒有望她所在的方向。于千万人中,他永遠是那般的卓爾不群,佼佼尊貴,無人可及。

    “將士們,近來天寒地凍,情況你們都看見了,餓的餓,病的病,我軍許久沒有行動了,戰斗力急劇下降。今日隨本王前去陰山帶糧草,就當操練一下兵馬。余下留守大營的將士們切記,北狄騎兵彪悍,對漠北地形又熟,我軍如今虎落平陽,但絕不要做軟蛋。戰必勝,攻必克,不論身處何種地步,金衛軍都是響當當的好漢。”

    “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

    “戰必贏,攻必克!”

    旗幡翻飛,槍戟鏗鏘。

    看著山呼海嘯般吶喊的將士,趙樽抿了抿唇,慢吞吞回頭看了一眼大帳的方向,似是沒有看到躲在角落里的夏初七,回過了頭去,高舉佩劍,沉穩冷厲的聲音直破清晨的薄霧。

    “出發!”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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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22 22:05:22 |只看該作者
第146章 致命一刀后的踐踏

    漠北大雪竊玉,別離之情。

    遼東冷風偷香,依然顏色。

    歸云去,鴛衾被暖,轉眼人迢迢。

    一夜風雪過去,溫情暖意的樓閣內,趙如娜只身躺在榻上仍是未起,直到綠儿紅著眼睛端了熱騰騰的湯藥入內,喚她起來,她才略帶澀意的起了身。

    隔著一層帳幔,綠儿沒看清她的樣子,只垂著頭,規規矩矩過來,撩起帳幔掛在簾鉤上,准備扶她起身。可被子剛剛一撩,她便吃驚的怔住了。

    “呀,側夫人?”

    趙如娜被她一喊,低頭一看,也是紅透了雙頰。

    昨夜她是累極而眠的,沒有來得及收拾好自己,只見身上單薄的里衣領口上,繡花的盤扣被扯掉了,一片瓷白膩嫩的肌膚上,布滿了令她難堪的紅痕,有些用力過重的地方,詭異的透著一種淡淡的青紫色。

    反應過來是什麼,綠儿的臉紅了。

    昨夜動靜極大,她就睡在外間,怎會沒聽見?

    趙如娜見她發愣,也是氣血上頭,趕緊背轉過身去,沒好意思看綠儿的臉,趕緊扯壞的盤扣掩好,待綠儿拿了換的衣裳過來,才接過那件淺粉水色的里衣准備穿上。可也不曉得是心里有鬼,還是實在手上無力,她雙手直發抖。

    “側夫人,奴婢幫你更衣。”

    綠儿是個靈性的丫頭,搶步上前。雖語氣低落,但仍是恭敬,動作一如既往的輕柔。趙如娜紅了紅臉,點點頭,呼吸起伏,顯得那婀娜身姿,帶著一種被人深憐厚愛后的繾綣。

    默默的,只有衣裳的窸窣聲。

    想想昨晚的情形,趙如娜看綠儿的眼,多了些歉意。

    “你沒事吧?”

    綠儿咬著嘴,搖頭,“奴婢不敢。”

    趙如娜側過頭,看了一下她的眼睛。顯然她是沒有睡好,一雙水眸里布滿了紅絲,即使這屋內光線極弱,也能瞧得明白。

    兩個人相處時日極長,見綠儿如此,她情緒亦是復雜,“綠儿,你的心思,我都明白。昨夜之事,你也曉得,我並非不成全。只是做不得主。”

    綠儿頭垂得更低了。

    想到昨夜被攆出淨房的冷遇,委屈得潤了眼。

    “側夫人,奴婢曉得。侯爺他不喜奴婢,與側夫人無關。”

    “你也不必介懷。侯爺他,他的性子就這般,是個粗人,脾氣是糙了點,但為人也算好的。往后你若不想在府里了,或有喜歡的男儿,我一定請侯爺替你做主,給你選一戶好人家。”看著綠儿通紅的眼,趙如娜語氣很低沉,生怕她誤以為自己是在幸災樂禍,想想又再補充了一句實在話。

    “其實綠儿,做尋常男子的妻室,比做侯府世家的小妾通房更体面,更有奔頭。”

    “側夫人。”綠儿低低嗯一聲,眼睛看著腳尖,“奴婢不嫁人,這輩子都守著你,侍候你和侯爺。”

    看她一眼,趙如娜心下微沉,也不再多說。由著她侍候洗漱,喝了湯藥,等她端了早膳進來,坐在桌案邊上,考慮一下,終是不忍的瞥了過去。

    “吃了嗎?”

    綠儿怯怯看她,搖了搖頭。

    “夫人吃罷,奴婢再吃。”

    “坐下一起吃吧。”

    趙如娜的性子素來溫良,但受禮教約束,等級觀念仍是根深蒂固。過去這些年,她待綠儿極好,在東宮里,綠儿的臉面比普通丫頭大了許多,但她從不像夏初七那樣,會與下人同桌吃飯。今日之所以如此說,是實在不忍看她難堪。

    哪料,聽得她的話,綠儿嚇得慌亂的跪下了。

    “側夫人,奴婢不敢……也不敢介懷。”

    “哎!隨你吧。”

    瞄她一眼,趙如娜終是不再勉强。

    昨夜的情形不僅興高采烈的綠儿沒有想到,她也始料未及。原本確實也是有心成全綠儿,但陳大牛的想法她又如何琢磨得明白?生為婦人,她知道,嫁了人就得為丈夫而活,雖說心下別扭,但一個人念了半天《心經》,她窩在被子里,仍是什麼也沒有做。

    等著時間過去的感受並不好。

    外面久久沒有動靜,他沒回來,綠儿也沒有再過來,她猜測他沐浴完直接帶綠儿去主屋就寢了,也就熄燈睡下。沒想到,大半夜的,黑燈瞎火,他卻突然濕漉漉地闖了進來。

    “你怎會來了?”她記得自己這樣問。

    “俺咋不能來?憑啥不能來?”黑暗里,他呼吸很重,就像與誰生氣似的,說話聲音粗急,噎得她好久沒吭聲,在感覺到他身上的涼氣時,才回過神,喃喃問了一聲。

    “綠儿呢?”

    “關老子屁事!”他沒好氣。

    “哦。那你來……”她以為是綠儿服侍不周,惹得他生氣了,正不知道說什麼才好安慰,卻聽他重重哼了一聲,

    “睡覺。”

    “哦。”

    “俺明儿就走了,不管你做何想法,好賴老子今晚得睡這,你他娘的難不成還敢攆俺?”侯爺好不容易耍了一回威風,說了一個“敢”字,吹胡子瞪眼睛。

    “妾身沒有,妾身哪敢……”

    “不敢就好。”

    他氣咻咻一哼,就不客氣地鑽入了她的被窩,那猴急的樣子不消多說,她也知道他想做什麼。她沒有反抗,黑暗中,都看不清對方的臉。可他的手終是觸到了她臉上的濕意。愣了愣,他沒急著解褲帶,卻是把手勒在她的腋下,把她抱了過來,不像往常直入主題,像是覺著不好意思了。

    “俺又著急了。”

    “無事,緊著你高興。”

    “氣著了?”

    “妾身不敢。”

    聽她聲音悶悶的,鼻音極重,他感覺出她情緒不好,好像先前哭過了,但他並不知道是為什麼,只以為是自己粗糙的行為嚇到了她,想想,他嘿嘿一樂,“要不,俺陪你說說話?你喜歡說點啥?”

    她微微一愕,隨即抹了下眼睛。

    “侯爺說便是,妾身聽著。”

    “那……俺給你背詩?”

    聽說他要背詩,趙如娜比聽見公雞下蛋還要驚奇。咽了咽唾沫,她溫馴的躺在他懷里,“嗯”了一聲,心里真是好奇他能背出什麼詩來。

    “這詩是俺在營中聽人讀的,說還有謎底,你也猜一猜。”

    在趙如娜又一聲緩慢的“嗯”聲里,陳侯爺清了清平素大得像喇叭一樣的嗓子,難得壓低了聲音,慢慢地主說道:“有詩云:一物天生六寸長,有時柔來有時剛。軟如醉漢東西倒,硬似風僧上下狂。出牝入陰為本事,腰州臍下作家鄉。天生二子隨身便,曾與佳人斗几場。猜一物。”

    “……”

    “快猜!”

    在他念前兩句的時候,趙如娜心里就開始敲鼓。等他念完了,她的心終是懸到了嗓子眼,如今他非得讓她猜,她恨不得鑽入地縫里,如何還能猜一物?按說她是他的人了,這樣的房幃歪詩私下里說說也是無妨,可她與陳大牛從認識到現在,交流過的語言還不如身体多,乍然來這麼一段,讓她如何說得出來?

    “侯爺……你怎生這般。”

    “猜不到?哈哈!”

    虧他還能笑?趙如娜已然無語。

    “俺營中的老爺們儿,沒事逗個趣,說來與你頑笑的,猜不著就罷了。”他的手探了過來,貼近她時,呼吸已然不勻,“你睡你的,俺不會累著你。”

    趙如娜心如鹿撞,但她原就是溫馴小婦人,便無多少拒絕的意思,更何況他如此急切,鐵塔般硬實的身子翻過來時,她雖無法看清他臉上的表情,卻能感覺到一種失衡般的顛轉,一種與他關系的顛轉,一種她無法拒絕的顛轉。

    默了半晌,她終是先問了。

    “你先前……要了綠儿嗎?”

    她想,他若是要了,今天晚上,至少這個時候,她不能從了他,她接受不了。聽完,他身子微僵,撐在她的上方,雙手托住她,微微向上挪了挪,以適應他的身高,急促的呼吸像是融入了一些怒意,就像一個衝鋒陷陣的兵卒見到了敵人,不給她思考的時間,便……

    “俺沒要。”

    良久,在他笨拙的熱情里,終是含糊地說了一句。

    趙如娜如釋重負,卻並不怎麼意外。對,其實是不太意外的。就他這般急切的表現,她猜出他沒要,他若是要了,又怎會這般衝入她的房中?

    雙手抱緊他,一種無法再壓抑的情緒鋪天蓋地地傳入她的大腦,她覺得此時是那般的欣喜。只因他沒有要旁人的歡喜。

    他如今還是她一個人的。

    這認知,愉悅了她的身心。

    她的愉悅,也引爆了他的情緒。

    兩個人貼得極緊,從頭到尾,不管在高處還是在低處,一直不曾說話,就像只專注地跋涉在旅途,停停走走,快慢不一,直到他突然壓著嗓子問她。

    “你叫啥名字?”

    趙如娜怔忡了。

    過門嫁入他一年多了,歡好也好多次,他竟然從來都不知道她的名字。于他來說,她是菁華郡主,姓趙,是洪泰皇帝的孫女,是皇太孫趙綿澤的妹妹,是他定安侯的侍妾。除此之外,似乎並無特殊標簽。

    她不知該哭還是該笑,低低嚶了一聲,聲音小得像夜鶯在低嘆,“如娜,趙如娜,‘好風吹長條,婀娜何如妾’。便是這個如,這個娜,也是這個……妾。”

    說到“妾”字時,她的聲音已是極輕。

    陳大牛雖是沒聽過這詩,卻懂得妾是什麼意思。

    他頓了頓,沒有回應,只是越發勇猛。

    她貴為郡主,為什麼會做妾,是他一手促成的。他沒工夫去想自個儿此時有沒有后悔當初的舉動,卻知道見她如此,並沒有半絲報復的開心。

    說到底,他恨的人原就不是她。說來,她也不過只是一個替罪羊而已。想她小小一個女子,十六歲的年紀,披麻戴孝,頭扎白花,三跪九叩,入了他的門,卻不曾恨過他,還為了他的安危,不遠千里到遼東。

    他是個正常人,有血有肉。

    他要了她的人,就再也做不到對她不管不問。

    后來的事實證明,受罪得還是他自己。洪泰帝當初把孫女許他為妾,看上去他占盡了便宜,耍夠了威風,結果這一番慘烈的廝殺結果,老皇帝仍是一個逍遙的局外人,這個殘局還得他自己來收場。

    這一晚,一個“妾”字,似是觸動了他某種內疚的情緒,他對她多了許多溫存。但那只是事后,事中他仍是那個陳大牛,草莽似的凶猛,缺憾似的不知饜足。

    就好像她不是一個婦人,而是一個敵人。他也不是一個男子,而是一員戰將。而她雖不懂得如何討他歡心,卻也憑著女性的直覺迎合他。一場如魚得水之后,他眼里的她,已然美似天仙儿,她眼里的他,已然不可取代。至少在感情上,換到下一次,她絕對無法再冷靜地說出,讓旁人去伺候他的話了。

    吃過早膳,她安安靜靜地坐在窗前的南官帽椅上,撿起昨日的繡活來做,與綠儿敘几句話,時不時看一眼窗外的飛雪,想到他如今已經走到了哪里,昨日的心浮氣躁,全如雪花遇火般融化。

    雖無書上描繪的愛情,但夫妻情分也是有的。

    正尋思間,外面突地傳來一陣腳步聲。

    過來的人是耿三友,得了她的允許,他入內,拱手低頭。

    “郡主,寧安公主和文佳公主到了。”

    趙如娜平靜地看著他,看著他眼睛里的擔憂和安慰,微微一笑,放下手中的東西,拂了拂裙擺,慢慢起身,跟著耿三友的腳步走向那扇雕花的森門,到了宅子門口,與宅子里的下人們一道迎接由蘭子安領進來的兩位高句國公主。

    “郡主金安。”

    蘭子安是個長相清秀好看的男人,語氣更是隨和。

    見了趙如娜,他先請了安,又向她介紹了兩位美嬌娘。

    “這位是寧安公主,這位是文佳公主。”

    許是一路奔波的風霜,兩位公主面上都染上了一層胭脂也蓋不住的風塵,但身段窈窕,也是楚楚動人。年長些的是寧安公主,亭亭玉立,柔和有禮。年幼些的是文佳公主,約摸也就十五六歲,一雙眸子里光華閃動,身披織錦斗篷,顯得伶俐一些。二人皆是以新嫁娘的身份入大晏,樣子極是華貴,仿佛一入院子,瞬間便天晴了。

    趙如娜是郡主,她們是公主。雖說公主比郡主尊貴,但趙如娜是天朝上國的郡主,她們高句國卻是大晏的附屬國,從身份上來講,她們便不比趙如娜尊貴多少。

    若說差別,仍是在于一個“妾”字。

    寧安公主的性子溫婉一樣,將來也會與她一般的命運,做她哥哥的側室,但好歹也是能封妃的人,算得上她半個嫂子。而文佳公主一看就比寧安公主嬌橫一些,所以,她將會是定安侯的正妻。

    趙如娜垂下眼皮,福身道:“二位公主有禮。”

    高句國人和寇島上的倭人一樣,漢化都很重,皇室的人更是都懂大晏官話。趙如娜口中說的,正是官話,她們似乎也知曉她的身份,寧安公主笑著回禮,也衝她福了福身。但或許出乎女性天生護食的心理,文佳公主卻對她沒什麼好臉色。

    “你就是定安侯的小妾?”

    宅子里的人,都叫她側夫人,算是給臉面,一個尊稱。

    但她直接用了“小妾”兩個字稱呼趙如娜。

    趙如娜心里蜇了一下,仍是微微一笑。

    “妾身正是。”

    文佳公主從上至下打量她几眼,唇角似是嘲弄的一掀,沒再多說什麼樣,高姿態地擺了擺手,便高聲說累了,要先安置,打頭走掉。

    這比趙如娜之前想象的見面好了許多,默默地陪同著安置了公主的住處,等眾人終于各自散去,她看著院中未化的積雪,想著那個今晨從她房里離去的男人,莫名的幽幽一嘆。

    往后的日子,都得多一個人了。

    只怕,有得熱鬧。

    陳大牛這几日沒有住在宅子里,但卻有一些私人物品留下。她回了房間,趕緊讓綠儿把他的東西都收拾好,不要放在顯眼的東西,免得讓文佳公主看見找事。

    她往常在定安侯府沒有過與旁人爭寵的經驗,可出身宮中的她,卻見得太多的手段,知道男人的東西在她屋里,始終會礙人的眼。

    選擇默不作聲,是最好的辦法。

    可她想不作聲,事情還是找上來了。

    晌午剛過,她喝了一碗綠儿端來的中藥,做了一會繡活,覺得眼睛有些酸脹,將針線一別,正准備去床上小憩,文佳公主就不請自來了。

    她沒有讓人通傳,是領了兩個丫頭,大剌剌進來的。

    趙如娜心里暗嘆一口氣。

    但如今大晏為了斷掉高句國與北狄的聯系,聯姻極是重要,她明白這層關系,不得不應付她。見她進來,趕緊整理好衣裳,福身行了禮。

    她客氣,但文佳公主極不客氣。

    “你叫什麼名字?本公主怎樣稱呼你。”

    趙如娜微微一怔。

    昨晚上,那人伏在她身上,人在她身里揮汗如雨時,也曾這般問過。沒有想到,文佳公主竟也會與他問一樣的話,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夫妻緣分,心有靈犀?

    垂眸,低頭,她樣子恭敬。

    “妾身趙如娜。”

    若說婦人閨儀,若說皇室風范,趙如娜比文佳公主高出了不止一籌。天朝上國的郡主,從小所受的禮儀,又怎是高句小國的公主可比的?

    她不想張揚,但人的氣質不會變,那份不卑不亢的氣度與生俱來,她隨便如此,還是惹得了文佳公主不高興了。抱著雙臂,她斜著眼睛,黑著看趙如娜,悶悶地問,“你既然知道我是誰,就知道本公主是侯爺的正妻了吧?”

    “是,妾身知曉。”

    趙如娜如是回答。

    “那你還……”

    文佳公主想找個借口說她不恭敬,可她偏生低眉順眼,從頭到尾都沒有表現出半點不好來,反倒讓她為難了,只隨意質問了一句。

    “我聽人說,侯爺今晨從你這走的,什麼時候回來?”

    這還沒過門呢?趙如娜心里嘆息,身子一動不動。

    “妾身不知。”

    文佳公主瞄著她,索性坐在了她先前的椅子上,自顧自拉了軟墊靠著,眼睛也不眨地盯住站在她面前這位身姿婀娜的婦人,一雙眼睛忽閃忽閃著,好奇起來。

    “你跟我說說唄,侯爺是一個怎樣的男子?他長得可好看?性子可還好?還有,定安侯府里的,有多少姬妾,有多少通房?有沒有孩儿了?”

    待嫁女儿的心思,趙如娜自是知曉。

    微微一抬頭,她抿了抿唇,“妾身不便說。”

    “這里又沒外人,你是侯爺的小妾,本公主是侯爺的夫人,你與我說說自家夫婿,有何不便的?”

    “這個……”趙如娜眼睛微閃,微微低頭,撫了撫昨夜被他啃過的脖子,臉蛋紅紅的,“侯爺長得好看,性子也……甚好,府中也沒几個侍妾。就是,就是,有一些特殊的怪癖。”

    一聽這個,文佳公主愣了愣,更好奇了。

    “你快與我說說?”

    趙如娜有些猶豫,她知道自己即將說的話不僅卑鄙可恥,甚至可以說得上犯了七出之條。但這個時候,濃濃的意識主宰著她,讓她很想這般做。

    爭寵……她以前從沒有想過。

    她曾經也厭惡過為了爭寵不擇手段的婦人,可此刻她也于她們一樣,仍是做了。先把綠儿和文佳公主的侍女屏退了出去,她才慢慢地走過去,裝著很是害怕的樣子,慢慢地解開了兩顆領口的盤扣,將脖子上和鎖骨下面那星星點點的青紫淤痕都展現在文佳公主的面前。

    “侯爺旁的事都還好,就在在房幃事上,很是有些怪癖。妾身如今……身上傷痕累累,已是沒有一塊好肉。”

    文佳公主尚未出閣,哪懂那許多?

    看著她細白的肌膚上明顯的青紫,嚇得倒吸了一口氣。

    很顯然,這一句話就把她先前的美好幻想打破了。

    “定安侯他,他竟然如此凶殘?”

    趙如娜垂著眸子,面色極是凄婉,“這還算好的。嚴重的時候,他會拿指頭一般粗的繩子捆了妾身,或用馬鞭抽打,或用燃燭炙燒,還有……很多極是殘酷的法子,妾身說不出口。”

    說到此處,她拿著手上絹巾輕輕拭著眼睛,像是哽咽不止的樣子,唬得文佳公主許久都沒有說話,腦子里全是血淋淋的房幃,面目猙獰的定安侯。

    “公主,你別介懷。興許侯爺對你格外愛重,不會如此待你,妾身的話……你別放在心上了。”

    良久,文佳公主終是看了過來。

    “當真?”

    “公主……您還是別當真好。”

    趙如娜仍是苦笑。以前她與他在一起,確實沒得多少歡娛。但至少昨晚,他顧惜著她,卻也真不像前几次那般難受,終歸是得了些好處——所以她想,她變得貪心了。

    “本公主……告辭了。你歇著吧,好好養著你的傷。”文佳公主古怪地看了她一眼,聲音都有些變了味儿。原本她是來找茬儿的,卻沒有想到聞名大晏的彪悍戰將定安侯竟是一個這樣惡心的男人,她此時恨不得馬上返回高句國才好。

    看著她匆匆離去的背影,趙如娜長長松了一口氣。

    這樣誇張的告訴她,原因只有一個,她想讓文佳公主怕他,至少有了這樣的認知,她不會主動去為他侍寢或者勾搭他。

    而她,就像一個垂死掙扎的人,能拖一日是一日。

    ……

    ……

    奉集堡驛站。

    外間天氣漸暗,屋里的爐火上茶壺在“滋滋”冒著聲。

    蘭子安靜靜地坐在案几邊,專注地擺著茶碗,沒有抬頭,只輕輕說:“這是我從高句國新德帶回來的泉水,不知泡出來的茶湯如何。”

    他說得極輕,清俊的身姿長而挺拔。

    “蘭大人,你怎的不問我?”

    蘭子安看著茶壺上“咕咕”直冒的水,微微偏過臉來,炭火映照下的臉,潔白如玉,說的話卻是帶著笑。

    “問你什麼?”

    見那人不答,蘭子安卻從懷里掏出那個鯉魚哨子來,“問這個嗎?還是問你為何陳大牛離開奉集堡,你都沒有下手?”

    “是……”

    蘭子安輕輕一笑,打斷了他,“定安侯領兵去了山海關,不是更好?山海關有皇太孫的天羅地網,你我何須操心太多。為官之道,往往不做比做好,不為比為好。燙手山芋,誰端燙誰。不如,你我等著看結果?”

    停頓一下,他見那人愣住,又笑,“對了,奉集堡有一種果脯,聽說極是好吃,你嘗過沒有?我准備買些帶回京去。”

    他岔開話題,似是完全不在意的樣子,令那人奇怪,可終是什麼都沒有再問,說了几句旁的,就默默退了出去。等他一走,蘭子安面色沉下,看著手中的鯉魚哨子,良久沒有說話,直到內室的簾子再次撩開,一個侍從模樣的人走了進來。

    “公子,如今我們就任由陳大牛領兵離開?”

    蘭子安眼皮一抬,“不好嗎?不必我們動手,坐山觀虎斗,多安生。”

    “這樣會不會出事?公子,您的安全比什麼都重要,主公在天有靈,也不願您為了他涉險。”

    蘭子笑著,可眼睛卻掠過一抹諷刺,“你放心,趙綿澤與趙樽這一局,還有東方青玄和北狄人摻和,誰勝誰負還未可知。我若把命搭給趙綿澤,怎會可取?”

    “是,公子考慮深遠。”

    那人默默的垂手立在邊上,蘭子安想了想,突然地說,“當年鎏年村那個女人,不知怎樣了?”

    “小的不知,要去打聽一下嗎?”

    蘭子安沒有回答他,看著爐上的火,看了許久,微微失神,只覺得火光的中間似乎變幻出一張極是熟悉的面孔來,他低低一笑。

    “倒是小看她了。”

    世間的事,變數很多。前情,當初,往后,誰知道還會發生什麼?衝了滾水入茶碗,蘭子安垂著眼皮,看著茶湯慢慢變了顏色,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麼,輕輕一笑。

    “山海關四方混亂,還不夠熱鬧,如果再加一個高句,你以為如何?”

    “公子的意思,小的不明白?”

    “文佳公主是高句國王最疼愛的女儿,他若死在奉集堡,死在定安侯的宅子里……你猜高句,會不會出兵?你猜陳大牛又該如何,山海關的局勢,會不會有變化?想一想,真是有意思。”

    ……

    ……

    漠北的風雪未停,夏初七在趙樽走后半個時辰,就與李邈出發了。一路上,她們趕得很急。因為,不管能不能治療哈薩爾,都必須在三日內趕回來,完成趙樽先前交給她的軍務。

    能治不能治,無人能保證。

    這話她如實告訴了李邈。

    成事在人,謀事在天,且看他的命了。

    李邈只是抿著唇,沒有回答她。

    她知道李邈的心事,只能感慨。

    此去阿巴嘎,她是醫生。和李邈一樣,仍是男裝打扮。隨行的甲一和李邈一樣都扮成了她的隨從。但是,在李邈的授意下,他們出了北伐軍大營沒多久,都換成了一身蒙族人的打扮。

    她其實很奇怪,哈薩爾是北狄的太子爺,他們几個是陌生人,他的下屬憑什麼把太子爺交給她來治療?人家就不怕他們是江湖騙子,把太子爺給治死了嗎?

    李邈只說按她說的做,沒問題,卻不肯解釋原因。

    一路上,她很沉默。

    只有夏初七偶爾逗逗“機器人”甲一玩耍。

    從錫林郭勒一路往西,便是阿巴嘎了。若不是天氣情況太差,騎馬用不了半日就能趕到。但大雪天行路,雖胯下都是好馬,還是耽誤了行程,約摸酉時,才剛到阿巴嘎的地界。

    夏初七抹著額頭上的霧水,看著茫茫的雪原,頭腦風暴地胡思亂想中,突然想到了一件極緊要的事情,“呀”地尖叫了一聲,惹得李邈和甲一同時偏頭看她。

    “怎的了?出什麼事了?”

    “我忘了一件大事。”

    她樣子極為懊惱,看得李邈皺起了眉頭。

    “到底什麼事?”

    支支吾吾一下,夏初七見甲一沒什麼反應,也就不管他了,在心里默默地喊了好多聲“如來佛祖,觀音菩薩,太上老君,上帝耶穌,天老爺,你們中西合璧,道法合一,一定要保佑趙十九”,然后才苦惱地嚴肅著臉。

    “我忘了問他,有沒有穿紅褻褲了。”

    這句話絕對有半夜驚魂的效果,李邈頓時在風中凌亂了,就連向來沒有額外情緒的甲一都直愣愣地看了過來,像在看什麼極是詭異的生物。

    夏初七眯了眯眼,開玩笑道:“你們不懂了吧?趙十九每次出征,總是要穿紅褻褲的。紅色的,避邪懂不?偷偷告訴你們,他戰無不勝,攻無不克的最主要原因……就是紅褻褲的力量。”

    “得了,你閉嘴吧。”

    李邈已經受不住她了,白她一眼,看向了前面的路。

    甲一倒是極少見的哼了一聲,表達了不屑的情緒。

    夏初七斜過眼去,看著他挺直的腰板,還有極是高挺的鼻梁,嘿嘿一樂,又開口問,“甲老板,我倆是不是在哪里見過?為何我見你這般熟悉?”

    甲一唇角一抽,見鬼般看她,“沒有。”

    夏初七了然的點了點頭,“甲老板,剛才你的動作似是瞧不上我的行為啊?”

    甲一不置可否,不再看她。

    夏初七深感自己沒女性魅力,連帶著也有些鄙視李邈沒魅力了。怎的兩個人混著混著,都混成了女漢子,連甲一都不為她們側目了,做女人還有啥意思?

    不悅地想了想,她突地生了一個想法來,齜牙一樂。

    “喂,甲老板,你做隱衛一年多少俸祿?”

    甲一看過來,“比你多。”

    輕輕“哦”一聲,夏初七又問,“那可以養家糊口了。對了,你有女朋友了嗎?就是有對象了嗎?有未婚妻了嗎?有那個未過門的媳婦儿了嗎?有指腹為婚的童養媳嗎?”

    她問了一串,卻把甲一問愣了,“你問來做甚?”

    夏初七摸了摸鼻子,大眼睛瞄了瞄李邈,笑眯眯地道:“不怎樣,就是我認識一個姑娘,人長得好看,身段也好,武功高深,為人仗義,可謂女中英雄,人中龍鳳。當然,她收入也還可以,最主要的是,她還沒有許配人家,若是你有意,我可以為你倆搓和搓和?”

    這話里的意思太明顯,李邈當即僵硬了臉,卻仍是若無其事的勒住馬韁繩,只當沒聽見,根本就不轉頭看她一個人自編自演。

    可甲一卻回答了,“謝了,不必。”

    夏初七做媒不成,呻吟一聲,“為什麼?”

    甲一默,轉頭,“我喜歡你。”

    “啊”一聲,夏初七這一回叫得很是凄慘。

    然后,她看見了李邈難得的笑容,再然后,她又看見了甲一難得逞的惡趣味似的涼笑,還有他更加討厭的一句補充:“若這世上有人比你還奸猾,那你便與我做媒吧。”

    “那……你完了!”

    夏初七哀嘆一聲,不輸口仗,“本人奸而不惡,猾而不狠,世間少有的奇女子,大約上下五百年內,無人能出其右,那甲老板你這輩子,還是打光棍好了。”

    她高調的華麗吹捧自己,終是把甲一打敗了。

    李邈的臉上也終是有了笑意。

    這樣一來,夏初七也覺得圓滿了。

    挑逗了自己,愉悅了旁人,積德行善也。

    嘻嘻哈哈的說著,三人又走了約摸一個時辰,阿巴嘎的城池才遙遙在望。城外約摸一里地左右,有几個人在那里接應她們。其中一個是錦宮的楊雪舞,除了她之外,還有兩個牽著馬的北狄人——其中的一個,正是面色憔悴的李嬌。

    “姐,表妹,你們終于到了。”

    李嬌神色極不自在的打著招呼。

    “帶路吧。”李邈淡然回應。

    可再多瞧了几眼,夏初七卻呆怔在了風雪中。

    至此,她才知道,李邈先前為什麼不肯告訴她的原因。原來李邈能夠帶著她順利進入北狄大營替哈薩爾治療的真正原因,是因為她找了李嬌。

    如今大晏與北狄為敵,又是戰爭時期,對來往人員的甄別極是謹慎。正常情況下,若是無人代為引見,她們是怎樣也接近不了哈薩爾這位北狄太子爺的。

    她定然也是沒辦法了,才找了李嬌。

    而李嬌自然也不想哈薩爾就這樣死了。

    女人之間的爭奪物,是男人。若是男人死了,能爭些什麼?她又能得到些什麼?所以,即便她這個醫生是李邈請來的,李嬌心里再不高興,也不得不接受。但她有前提條件,她告訴李邈,最好不要讓哈薩爾看見她,免得影響他的治療。

    李邈至今不知道哈薩爾跌下山海關的原因。

    哈薩爾受傷的消息,她聽自外間的傳聞。

    李嬌當然也不會告訴她當天的真相。

    如果可能,她希望永遠掩埋那些歷史。或者說,到如今,李嬌也不敢相信,哈薩爾那樣一個頂天立地的大英雄,竟然可以為了一個女人墮入城樓,放棄自己的生命。

    李邈與李嬌,相顧無言。

    靜默一下,李嬌開了口,“姐,你能想明白,能原諒我們,還來幫我救治他,我很是高興。從今往后,你還是我的好姐姐,哈薩爾……不,沙漠哥哥他也會敬重你的,像我一樣。”

    李邈沒有說話。

    但“敬重”兩個字,卻雷住了夏初七。

    多賤的人,才能說出這樣的話?

    第一次,她深深為李邈的行為——默哀了。

    到底要多深的情,多大的心,才能讓她為了救一個男人做到如此?李邈的性子她非常清楚,她可以不要命,卻不可能不要尊嚴。可如今她不僅放下了她的驕傲,還讓李嬌在捅了她致命一刀后,還如此踐踏她?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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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22 22:05:36 |只看該作者
第147章 婉轉治人,黑心七————

    夏初七看一眼李嬌蒼白的臉,再看一眼李邈比李嬌更蒼白的臉,想到李嬌欠李邈的爛賬,就像吃了一只蒼蠅在嘴里,嚼爛了,還吐不出,窩了一肚子火。

    咳一聲,她低低笑說湊到李嬌身側,極是熱絡的說:“嬌夫人,你別說,你與我表姐長得還真是極像,怪不得有人眼拙了會認錯人。”

    李嬌還未答話,李邈卻瞥她一眼。

    她抿著唇,冷著臉。

    很顯然,她不喜提這些事,不想再翻傷口的腐肉。可夏初七哪是息事寧人的好人?容得她逃避?

    她別頭,尋求支援,“甲老板,你瞧著她倆像不像?”

    甲一無辜地躺槍,微微一愕,認真點頭。

    “像。屬實很像。”

    “算你有眼光。”

    夏初七擺出嘲諷臉看過去,李嬌秀氣的臉微微一白,有些難看,可為了讓她去救治哈薩爾,到底還是壓住了一絲火氣,擠出來的笑容很是僵硬。

    “表妹,這你就不曉得了,往常在韓國公府,人人都說,我長得像我娘,樣子秀氣嬌美一些,所以名‘嬌’。我姐長得像我爹,高遠疏離,卻少了一些女子該有的溫婉,所以叫‘邈’,就論如今……”

    停頓一下,她撣了撣身上華麗的衣裳,再看看李邈身上的青布直身男裝,呵呵一聲,“我二人,又哪里像了?”

    夏初七真想掐死她。

    敢把匕首捅入親生姐姐的胸口,竟然還敢提起父母?還他娘的秀氣嬌美?

    見李邈蹙起眉頭,冷著臉勒緊馬韁繩走在了前面,她微微彎唇,卻故意放緩馬步,靠近了李嬌,唇角的梨窩笑得極是討人厭。

    “嬌夫人說得在理。您嬌是嬌,媚也媚,就算與我表姐那錦繡樓里的姑娘也有得一比。不對,應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嬌媚成你這般都不像正常女人了。不過,我就奇怪了,你這般嬌媚柔弱,漠北的風這般大,怎的就沒把你給刮跑?”

    李嬌張嘴想辯,夏初七卻不瞧她,說罷又看向甲一,“甲老板,你奇怪不?”

    甲一點頭:“奇怪,該吹走。”

    打了一個響指,夏初七歡樂了。

    “對,正解。”

    李嬌見他倆一唱一和的損她,李邈也不肯幫她說句話,氣得臉都紅了。但她們人多,她先前在盧龍塞就嘗過夏初七的厲害,自知嘴上討不得好,如今又有求于人,索性也就順著她說:“漠北條件雖差一些,可哈拉和林的太子府也是極華美的。表妹,等你治好了沙漠哥哥,有機會去太子府做客,我定好生招待你。”

    夏初七哈一聲,看著天笑。

    “嬌夫人,你能做太子爺的主嗎?我看這事不成啊。你說你跟著太子爺都這樣久了,要是他真這般疼你,你早該生出一男半女來了。或者,再怎麼說,也混個太子妃吧?混得這樣慘,蹦達半天還只是一個侍妾,實在很難讓我看出寵妾的風頭。你啊,就甭招待我了,管好你自己吧,省得鬧飢荒還得找我表姐搭救。”

    她是個嘴毒的,對待不爽的人向來不給人留臉子,看出李邈是半句話都不想和李嬌說,也看出李嬌忌憚著她,或者說忌憚著那個“弒姐”的秘密,嘴更是損得不行,有什麼難聽的,就撿什麼說,一直到進了阿巴嘎的府邸,李嬌都沒再說出一句話來,面色難看得能擠出水來。

    阿巴嘎城市不大,但因了哈薩爾住在這里,守軍極多,守衛極是森嚴。原本哈薩爾是要去哈拉和林的,但身子不行了,也就滯留在了這處。

    夏初七翻身下馬,看著一列列精壯的戎裝侍衛,算計了一下,入城門到入府里,林林總總約有好几千人層層把守,不由咋了咋舌,輕輕靠近了李邈,“噯”了一聲。

    “表姐,做太子妃還是不錯的,牛氣。”

    李邈今日情緒復雜,不理她。

    她哂笑,一個人說也有勁,“我說你真就這樣便宜了她?哈薩爾我見過,樣貌英俊,身材又好,還有權有勢,為人仗義,這般的鑽石王老五,姑娘們搶都搶不過來,你雙手捧給別人,不心疼?”

    李邈不知什麼是鑽石王老五,但她說話的意境也是理解了,嘴皮動了動,看了一眼走在前面的李嬌。

    “阿七,不必再說他了,我只是不想他死,沒別的。”

    知她顧念與李嬌的姐妹血脈之情,加上那件事放在心理膈應,一時半會儿肯定是轉不過彎的,夏初七嗤了一聲。

    “你把人當親妹,人可沒把你當姐。要我說啊,男人可以不要,賤人卻不能不收拾。”

    李邈眼皮微沉,扶在腰間劍鞘上的手微微一緊,“若他知曉真相,李嬌就……活不了。”

    夏初七“哦”一聲,抬了抬下巴。

    看來李邈很清楚,哈薩爾心里的女人究竟是誰。更清楚若是讓哈薩爾知道李嬌做的事,那定然容不得她。她看出來了,李邈給李嬌的最后底線,就是不想她死。

    可李邈做不出來的事,她夏初七卻做得出來。李嬌雖然也是夏楚的表姐,但在她心里連一根羽毛的重量都沒有。

    心里十八般毒計上來,她目光一陰,卻笑了。

    “好,依你便是。我不插手,懶得管你閑事。”

    她話音一落,后面突然傳來一聲沉喝。

    “公主駕到!”

    公主駕到的橋段夏初七見過不少,但蒙古公主駕到卻是沒見過。那道聲音甫一落下,她便見到披了一件純白色鑲珠玉狐皮斗篷的烏仁瀟瀟,英姿颯爽地騎在一匹極是威風的大白馬上,揚鞭飛奔過來。

    一看到她,李嬌面色變了。

    “她怎的來了阿巴嘎?”

    夏初七也驚了一下。

    旁人不認識她的身份,烏仁瀟瀟卻是識得。

    但想避已經避不開了,他們的馬匹還未上拴,烏仁瀟瀟已經在馬匹的“嘚嘚”聲里躥到了面前。

    因為夏初七几人做蒙族人打扮不若往常,又因烏仁瀟瀟從哈拉和林趕過來,憂心哈薩爾的傷勢,大眼睛圓瞪著,眼睛里只看見了李嬌。

    “李嬌,你個賤人!”

    她是一個火暴脾氣,山海關的事情,哈拉和林方面還不是太清楚具体細節,就連北狄皇帝也只知道哈薩爾是為了一個女人跌下山海關城樓。這個女人是誰?烏仁瀟瀟几乎沒有考慮,自然就把賬算到了李嬌身上,見到她的樣子,就恨不得撕了她的肉。

    “公主,為何口出惡言?”

    李嬌今日頭罩烏云,先前被夏初七損,如今又來一個烏仁瀟瀟,聞言黑著臉,反駁回去。

    她倆說的是蒙語,夏初七沒有聽懂,只見烏仁瀟瀟冷哼一聲,臉色極是難看,霍地丟開馬韁繩,二話不說,上前就甩了李嬌一個耳光。

    “惡言?本公主打死你都活該。”

    在清脆的“啪”聲里,夏初七默默點了個贊,對烏仁瀟瀟有了更多的好感。但李嬌蒼白的面色,再配上明顯的紅印,卻愈是難看几分。

    “你敢打我?你竟然敢打我?”

    “打你算什麼?我告訴你李嬌,若是我哥哥有個三長兩短,本公主讓人丟你去軍營做妓,讓人輪到死,再五馬分屍,把你的屍塊拿去喂禿鷹。”烏仁瀟瀟抬著下巴,臉上全是草原女儿的蠻勁和對李嬌的痛恨。

    夏初七不懂她的話,就是覺得爽快。

    李嬌捂著火辣辣的臉,恨恨瞪著她沒有說話。她怕夏初七等人會引起烏仁瀟瀟的注意,可烏仁瀟瀟發泄的話罵完了,還是發現了她身邊的几個人。

    几乎霎時,她的視線就落在了夏初七的臉上。

    “是你?”

    夏初七眯了眯眼,恭敬地向她施了一禮。

    “呵,好說好說,公主殿下,好久不見?”

    一年多前的經歷太過慘烈,對烏仁瀟瀟來說,永生都難忘。被俘的那些日子,那個賤男曾經給過她的屈辱也几乎刻在了骨頭上。由此,關于盧龍塞,關于元祐,關于那件事有關的所有人,她自然都記得清清楚楚。

    她怒不可遏,“你來做什麼?”

    夏初七笑吟吟看著她,脾氣極好,“我是醫生。”

    烏仁瀟瀟看看她,又看了看李嬌,嘲弄的一哼,“我憑什麼相信你們?你們是一伙的,要害我哥哥對不對?你們南晏人,沒一個好東西。”

    夏初七眼珠子滴溜溜一轉,看了看從始至終把唇抿成一條直線的李邈,攤了攤手,無奈的笑,“既然公主不歡迎在下,那我走好了。反正死的人又不是我哥我男人……”

    說罷她還真就要翻身上馬。

    烏仁瀟瀟滿臉狐疑,李嬌有些緊張,可第一個出手拉住她的人卻是李邈。緊張地看過來,她目光露出懇求。

    “阿七,別置氣。”

    李邈很清楚夏初七能來這里,全都是出于與她的感情,且她性子嫉惡如仇,脾氣又極倔,說走,完全有可能真就走。

    夏初七怔住了。

    看了看拽緊自己衣袖的那只手,感慨。

    關鍵時候,誰心里最疼,一目了然。

    烏仁瀟瀟擔心哥哥,卻不如李邈入心入肺。

    李嬌擔心哈薩爾,卻不如擔心她自己。

    只不知道那個昏迷中的男人到底知不知道,興許在這個世上,最怕他死,最舍不得他死,最關心他的女人就是李邈了。

    “你是誰?”烏仁瀟瀟總算看見了男裝打扮的李邈,一臉莫名地看著她,語氣極是好奇,“你為什麼要關心我哥哥?”

    夏初七勾唇一笑,想要惡心一下李嬌,顧不得李邈的囑咐,從懷里掏出她交代在完事之后才給李嬌的鴛鴦玉佩,在烏仁瀟瀟的面前一晃,笑眯眯地說:“烏仁公主,瞧瞧這個是啥?她是誰,不必我再解釋了吧?”

    烏仁瀟瀟自然是見過哈薩爾當寶貝那半塊玉佩的。如今見到另外一半,嘴巴頓時成了一個“O”型,恍然大悟一般,死死盯著李邈不放。

    而李嬌看著那個鴛鴦玉佩,眼睛里卻流露出一種深深的恐慌,不著痕跡的倒退了一小步。

    “阿七!”李邈被盯得極是難堪,衝她搖了搖頭,示意她不要再浪費口舌了。

    但看到李嬌那賤樣,夏初七早改主意了。

    憑啥讓她好過?憑啥要成全她啊?憑啥把玉佩給她啊?哪怕留著賣几個銀子也是極好的嘛。

    微微一笑,她大剌剌把玉佩往懷里一塞,抬高下巴,“烏仁公主,如今你可願意信我們了?你哥哥救還是不救,憑你一句話。”

    烏仁瀟瀟震驚過度,還在喃喃自語,“怪不得,我以前就不明白我哥為啥會對她好,原來如此,原來是這樣……”說罷,她深深看了一眼冷著臉,手指卻死死攥緊的李邈,又幸災樂禍的瞄了一眼面色煞白的李嬌,閃開了身,做了一個“請”的動作。

    “事不宜遲,見我哥哥去。”

    ……

    ……

    時至黃昏,內室的光線很暗。

    燭台上,几盞燭火閃爍著微弱的光芒,人一踏入室內,就能明顯的聞到了一股子濃重的藥味儿。

    “哥!”

    烏仁瀟瀟是第一個扑上去的。

    “哥,你怎樣了?”

    在烏仁瀟瀟的搖晃里,床幔微微拂動,李邈眯了眯眼,遠遠的看見了床上那個熟悉的身影。

    不再是穹窿山上那個清風朗月的少年,卻仍俊逸得如同漠北高原無盡的蒼鷹。只是他瘦了許多,鼻梁更高,眼窩更深,緊抿的唇,薄薄的看上去極是無情,瘦削了不少的臉,線條依舊,但身上卻被紗布裹粽子似的裹得極是臃腫。

    風華仍在,氣息卻無。

    他雙眸緊閉,看不見她,也不會知道她來,失去意識的他,沒了身上銳利的万丈光芒,表情是平靜的,就好像真的只是睡過去了。

    她沒有走近,遠遠的站著。

    要不是他跌落時城樓下有兵卒接著給擋了一下,估計這個人,此刻也用不著她來救,兩人要再見面,也只得是黃泉路上。

    不,或者黃泉路也碰不見。

    見李邈在那發愣,夏初七瞄她一眼,不客氣地坐在哈薩爾床邊的凳子上,搭上他的脈,默了片刻,又伸手拂開了烏仁瀟瀟,躬身翻了翻他的眼皮,沉吟一會,心下有了計較,蹙著眉頭看向李邈。

    “取金針來。”

    來阿巴嘎時,她帶了一些必備的醫療器械。

    時下所謂的金針,自然不是金子做的,而是黃銅,比起后世的不繡鋼針來,差了老大一截。她從李邈的手上接過針,順便捏了捏她的手,以示安慰。然后,坐在床邊,屏氣凝神地拿針推入哈薩爾身上百會、風池、風府、印堂几個穴位,送針刺入,輕捻片刻,留針,突地抬起頭來。

    “你們都下去,烏仁公主留下來幫我。”

    李邈微微一愣,奇怪的看著她。

    李嬌也是不情不願,看著床上的哈薩爾不肯離去。烏仁瀟瀟雖然也心生詭異,可看見夏初七眼里的暗示,卻沒有出口。

    如今有了烏仁瀟瀟在阿巴嘎,夏初七用不著李嬌了,直接把她當空氣,過河拆橋,根本不理會她,只對李邈說,“表姐,去給我備一些湯水來。炙甘草,苦參、牛蒡子、蛇床子……各等分,水煎,外用消毒。另外,取何首烏、莬絲子、枸杞子、潼蒺藜……也用水煎熬,內服。”

    往常在晉王府良醫所,李邈跟過她一段日子,配合她做一些基本醫療輔助,極是得心應手。看夏初七胸有成竹的樣子,她松了一口氣,點了點頭。

    夏初七又不客氣的看向烏仁瀟瀟。

    “你派人領她去拿藥。”

    烏仁瀟瀟看著夏初七不拿自己當外人的頤指氣使樣,癟了癟嘴,不服氣,但仍是照做了。

    李嬌不想被她們支開,硬著頭皮說,“表妹,我可以留下來幫你。”

    夏初七莞爾,“不必了,嬌夫人你也有任務的。你去外面守著,若是有蒼蠅蚊子飛進來,你就替我趕跑它。”

    知道她故意損自己,李嬌臉色極是難看。可再不高興,還是被夏初七以治療病人需要安靜為由,給攆了出去。很快,屋內除了不會動彈的哈薩爾,只剩下了夏初七與烏仁瀟瀟兩個人了。

    夏初七讓她幫著給哈薩爾翻身,方便扎針,然后一邊捻針入体,一邊像在自言自語般,低低說著,“烏仁公主,盧龍塞我幫過你吧?”

    烏龍塞三個字,簡直就是烏仁瀟瀟的魔咒。

    面色一沉,她難堪地“嗯”了聲。

    “你想要我做什麼?”

    “聰明。”夏初七不看她,專注在手上,只淡淡一笑,“我需要你的幫忙。”

    ……

    ……

    一個時辰后。

    夏初七在哈薩爾身上施完針,又灌入了几粒她自配的藥丸子,可他還是沒有蘇醒,看上去與往常並無兩樣,這讓原本抱有極大希望的人,開始持懷疑態度了。

    “我哥究竟能不能醒過來?”

    這是烏仁瀟瀟,她的語氣是急切而忐忑的。

    “表妹,你這葫蘆里賣得到底是什麼藥?忙活這般久,為何他半點起色都沒有?”

    這是李嬌半帶質問半帶緊張的聲音。

    從頭到尾,只有李邈什麼也沒問,只是默默的准備好她需要的東西,然后默默的配合,默默的立于一側,安靜得極是沒有存在感。

    但夏初七知道,這屋子里最緊張的人應當是她。

    “各位!”

    夏初七環視一圈眾人,像是極難開口似的,遲疑一下,才直起身來,語氣凝重地說:“經在下初步診斷,太子殿下如今的情況屬于失血性休克。何謂失血性休克?就是在受傷時在快速大量的失血,卻沒有得到極時的血液補充……”

    “你只說怎樣治吧?”

    李嬌打斷了她,似是不耐煩了。

    有李邈在這里,她分分鐘都覺得危險恐懼,分分鐘都怕事情敗露,心里刺撓得緊,哪里有興趣聽夏初七做醫學常識科譜?

    咳一聲,夏初七瞄著她心虛的臉,也不再解釋,只道:“如今我用金針刺穴為他疏通了經脈,再鋪以藥物治療……”說到此,見眾人齊刷刷看過來,期待地看著她,她卻無奈的攤了攤手,“但這顯然還不夠。他脈象微弱,要救他,必須馬上為他輸血。要不然,依我看,只怕熬不過三天了。”

    “輸血,如何輸?”

    熬不過三天這話,太刺激人。夏初七只覺得對面的三個女人,六只眼,几乎要把她的臉灼燒出几個大洞來。

    抿了抿唇,她不慌不忙,“用消毒過的鵝毛筒。”見几個人不解,她煞有介事的簡單解釋,“人的血液是在血管里流動的,輸血的意思就是把一個人的血液通過鵝毛筒輸傳給另外一個人,予以補充供給。但是這個為患者輸血之人,不是誰都可以的。”

    “那要如何?”

    夏初七故意賣了個關子的停頓住。她自然不可能與她們解釋血型的問題,而是認真板著臉,一字一句說得極是荒唐。

    “據我的獨家醫典記載,輸血者與受血者,必須得是有過肌膚之親的男女。男精曾入女內,混入血脈,二人血液自會相合,不會產生溶血反應。若是無肌膚之親,那不僅不能救人,反倒會讓人溶血而亡,所以我祖師爺曾說,此方用時,必須慎之,再慎之……”

    夏初七說著嚴肅,可總覺得脊背上在冒汗。她猜大抵是中華上下五千年的所有醫生都在睜大了眼睛惡狠狠的看著她,每個人都恨不得掐死她。

    但好多的新鮮詞,一個一個從她嘴里蹦出來,聽得屋中眾人一愣一愣的,卻是人人都信了她的話。

    但問題又回來了……

    夏初七習慣性翹起唇,視線在李嬌和李邈的身上打轉,“你兩個誰來?我得提醒一下,這個輸血極是危險,靜脈切開,輸血之人,自己也可能會有生命危險。”

    她滿嘴荒唐言,但無人覺得荒唐。

    李嬌的臉早已煞白一片,半晌不言語。

    夏初七冷笑,就她這般也敢稱為愛?

    果然,不出她所料,李嬌呆立當場,愣是沒敢站出來大膽一試。只有李邈上前一步,看了一眼床上那個不會說話也不會動彈的男人,眸子里一片晦澀,明明滅滅的光芒閃過,她慢慢開口,聲音極是幽冷。

    “我來。”

    夏初七裝著驚恐的樣子,衝她擠眼睛,“表姐,這事可開不得玩笑,一不小心,你的小命都得搭上,值得嗎?人家嬌夫人都沒說她來,你逞什麼英雄?”

    說罷,她回頭找她的同盟。

    “對吧,甲老板。”

    甲一立在角落里,一愣,點頭,“對極。”

    夏初七打個哈哈,“你看,沒錯吧。全天下人都同意我的意見。”說罷,她看向仍然呆在那里的李嬌,彎了彎唇角,走到她的面前,古怪地看她,“嬌夫人,你臉色怎的這樣難看?不是很愛你的沙漠哥哥嗎?為他放點血,你都不願意?”

    “我不是……”

    李嬌想解釋,可說到此,又停住了,咬著下唇,神色極是難堪。

    “阿七。”李邈接過話,面色極淡,語氣卻沉,“不要再耽誤時辰了,你不是還急著趕回錫林郭勒?來,采我的血。”

    夏初七默。

    嘆,就知道你這痴儿啊。

    ……

    ……

    外間北風呼嘯,白雪皎如月華。

    屋內燭火大亮,炭火映出紅紅的光。天色早已經入黑,哈薩爾的臥房里,屏退了眾人,夏初七將李邈備好的湯水先為她與哈薩爾消了毒,看著她。

    “你真不怕死?這個真會死人的。”

    李邈伸出的手腕突地縮了回去。

    夏初七一怔。怕了?

    沒想到她霍地起身,坐在了哈薩爾的榻上,靜靜的看了他一會,慢慢伸出手來,撫了撫他緊鎖的眉頭,還有下巴沒有修剪的胡茬,什麼也沒有說。或者她在心里默默說了一些什麼,也不會有人知道。

    良久,冷寂無言,直到燈芯“啪”的一聲爆開,她才驚醒過來,回頭看夏初七。

    “好了,開始吧。”

    從夏初七認識李邈的第一天起,她的臉色總是蒼白的。可在這一刻,當她告訴她可能會死的時候,也不知是燭火光線的原因還是其他,她發現李邈的面上反常的有了紅潤。

    嘆一聲,她不忍再看。

    “……唔……”

    就在此時,一道極低的哼聲傳來。

    李邈猛地轉頭看向了床上的哈薩爾,眸子又驚又喜,夏初七卻暗罵了一句,覺得他醒得真不是時候。再一轉眼,李邈就以比她更快的速度扑了過去,激動地握緊了那人的手,嘴皮顫抖著,卻沒有說出一句話。

    “邈儿……”

    哈薩爾像沉浸在他的夢里,並沒有睜眼,眉頭鎖成了一個“川”字,身子在掙扎,五官扭曲著似有痛苦的神色。

    “邈儿……不要走……”

    他的聲音,像從巴士底獄傳來的。低沉,沙啞,破碎,痛苦,像一頭被人緊緊捆縛的獸類在嗚咽,額頭上布滿了冷汗,面色極是痛苦。

    “阿七。”李邈看過來,神色緊張,“他是不是醒了?”

    夏初七湊近,“我看看。”她翻了翻哈薩爾的眼皮,拿出金針來,又在他身上扎了几個關鍵穴位,然后凝重地告訴李邈,“回光返照吧?趕緊輸血,不能再耽誤了。”

    回光返照几個字,嚇得李邈手一哆嗦。

    “好,”

    李邈白著臉說完,果然見到原有半分清醒的哈薩爾倏地又昏迷了過去,那面上的痛苦神色未退,看上去果真是比之前的情況還要糟糕。

    “阿七,快,快來采血。”

    夏初七點點頭,拿過她的手握在掌中,突地一愣。她再不是穹窿山上的韓國公府小郡主了。她的手不再潔白如玉,手上因長期練武握劍長出來的繭子,看上去極是讓人心疼和心酸。

    “表姐。”夏初七心塞的默了默,嚴肅地看著她,“為了免得你情緒波動過大,影響采血,還有輸血也會疼痛,你先喝一碗安神湯藥。”

    藥就放在案几上,她早讓李邈備好的。

    李邈看她一眼,什麼也沒說,拿過藥碗猛地灌入了喉間。她信任夏初七,從頭到尾都沒有半點懷疑。看著她這個樣子,夏初七目光一眯,心里暗嘆。

    表姐,你給我全心信任,我必還你一段大好姻緣。

    ……

    ……

    翌日的陽光升起,積雪卻未融化。夏初七盡職盡責的在哈薩爾床邊守了一夜,小小打個盹,她瞧著窗邊的光線剛打了個哈欠,就見哈薩爾胸口有了一絲起伏。

    “……邈儿……邈……”

    他在說著什麼?

    她皺了皺眉,沒有聽清,把耳朵放低一點。

    這一回聽明白了,他在喊,“邈儿。”

    哎,原以為他是個渣男,不曾想也是痴情種。

    夏初七直起身,打量著這個半昏迷的家伙,沒有多說,繼續為他針灸,這是第二次。可這一回他醒過來,還沒有睜開眼睛,又沉沉地睡了過去。

    李邈先前服了她的湯藥,也昏迷了過去,讓烏仁瀟瀟安排去了客房。如今哈薩爾這間屋子里,只有李嬌和烏仁瀟瀟在這儿。當然,還有寸步不離的甲一。

    烏仁瀟瀟緊張地看著她。

    “我哥他不會有事了吧?”

    夏初七抿了抿唇,給了她一個安慰的笑容,“自然,要不然我表姐的血,不就白流了嗎?”

    聽得她的保證,烏仁瀟瀟快活起來。一雙忽閃忽閃的大眼睛,看著她全是感激,“你救了我哥哥,往后有機會,我必會報答你。”

    “談什麼報答,我是那樣的人嗎?怎能要你報答我?”夏初七樂了樂,然后轉頭看著又被她扎暈過去的哈薩爾,笑得極是詭詐,“我只需要你哥的報答而已。”

    “……”

    這樣無恥的話,只有她會說。

    烏仁瀟瀟徹底敗給她了。

    但看著她兩個人的互動,守在床邊的李嬌神色越發緊張,面色蒼白得仿若鬼魅,長長的手指甲都摳入了肉里還不知痛。

    “表妹……”

    聽得她喚,夏初七像剛發現她似的,“有事。”

    李嬌面上帶著不自然的笑,一雙眼睛通紅,顯然昨天晚上也是沒有睡好。

    “你出來一下,我有事與你說。”

    夏初七不置可否,看了床上的哈薩爾一眼,衝烏仁瀟瀟遞了個眼風,大步隨了李嬌出來,雙手抱著胳膊,沒好氣地看她。

    “啥事儿,說吧?”

    “他能醒嗎?”李嬌小聲問。

    “剛才我已經說過了。”

    “那我姐,我姐她會不會有事?”

    “自然也不會,有我在,誰也死不了。”

    夏初七說得極是嚴肅,還給了不信任她醫术的李嬌一個衛生眼球。果然,聽說“失血過多導致昏迷”的李邈還能夠醒過來,李嬌整個人的神色都不對了。她遲疑一下,突然拉著夏初七的手,順著跪在了她的面前。

    “表妹,我有一事相求。”

    料中她要說什麼,夏初七卻不動聲色,也不叫她起,任由她跪著,無可無不可的哂笑。

    “行,你求吧。”

    大剌剌讓人求的人,只有她了。

    李嬌愣了下,似是沒反應過來。而“寸步不離”的甲一,亦是嘴唇抽搐。

    李嬌原本半起的膝蓋,又活生生跪了下去,期期艾艾地說,“我姐大概與你說了一些,一些我們三個人的事,我曉得這事是我做得不對,是我對不住我姐。但是你知,情之所至,難以自控。我愛哈薩爾,我不能失去他……”

    夏初七笑,“所以呢?”

    李嬌眸子里全是請求,“表妹,你能不能在哈薩爾醒來之后,不要告訴他我姐來過,讓他安心養傷,再也不要為我姐難過了?”

    這樣不要臉的話,不是普通人能“求”得出來的,而且還“求”得這樣委屈,這樣傷心,好像全世界都對不住她一般,夏初七彎了彎唇,笑得極是邪惡。

    “可這對我有什麼好處?”

    見她提“好處”,李嬌的臉色頓時好看了。

    “你要什麼好處?”

    為難的掃她一眼,夏初七別臉看向甲一。

    “甲老板,咱的馬能馱多少金銀?”

    甲一認真的考慮片刻,板著臉回答,“几百兩大概沒問題。”

    “好。”夏初七轉過頭來,目光爍爍的打量著李嬌,一副貪得無厭的樣子,“嬌夫人,你說的事,我可以辦到。反正我表姐也不要哈薩爾了,送給你做個人情也無妨。這樣好了,你給我四百兩黃金,我就不告訴他。”

    四百兩黃金無異于獅子大開口。

    李嬌呆若木雞,“我,我拿不出這樣多。”

    夏初七瞥著她,極是失望,“虧你做了這麼多年的寵妾,竟然連區區四百兩黃金都沒有,看來真是沒多寵吧?”又把李嬌給損了一頓,她好心的擺了擺手,“算了,誰讓咱倆是表親呢?我這人就是心軟,你打個五折,二百兩黃金不能再少,這是表親價。再少一錢,我便什麼都告訴哈薩爾,包括……”

    她笑著欺近一步,湊到李嬌的耳邊。

    “崖上那一刀。”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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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22 22:05:51 |只看該作者
第148章 原形畢露!

    二百兩黃金換個安生喜樂,自是人人都願意的,可李嬌實在很難湊出這些銀子來。想到這個,她又痛恨起了烏仁瀟瀟,如果不是她突然到了阿巴嘎,她只要在事成之后說一聲這些人是南晏奸細,根本就不需要自己出手了。

    原本她想過河拆橋。

    沒有想到,夏初七先把橋板給拆了。

    考慮了一下,李嬌尖細的下巴微抬,眯眼看著夏初七,“二百兩我可以給你,但是你必須先一個發毒誓。發誓永遠不在哈薩爾面前提起多余的一個字。”

    “發毒誓?”

    夏初七癟了癟嘴,看向甲一,“發誓好像有點厲害?”

    甲一點頭,“厲害。”

    夏初七似是猶豫,摸了摸鼻子,自言自語了一句“那我到底要不要發誓呢?”,卻又不能甲一回應,就嘿嘿一樂,壓著嗓子說,“成,不就是發毒誓嗎?我發!聽好了啊,我若在哈薩爾面前提起半個字……”

    “不!”李嬌打斷她,糾正,“對李嬌不利的事。”

    “好好好,依你,我發誓絕不在哈薩爾面前提起對李嬌不利的事,否則讓天來收我,雷來劈我,金銀財寶來砸死我,還有什麼更毒的,你要不要先示范一下?”她說得極是輕松,笑眯眯的看著李嬌,樣子看上去好不誠摯。

    “夠了。”

    李嬌微微一笑,陰著的臉亮開。

    ……

    ……

    雙方“一拍即合”,李嬌去籌錢了,夏初七回了內室,哈薩爾還在昏睡中,烏仁瀟瀟按她的示意去做事了。屋子里只有兩個小婢守著。夏初七坐在床邊,探手摸了摸哈薩爾的脈息,蹙著眉頭考慮了片刻,對甲一勾了勾手指頭,嘆了一口氣。

    “哎,我這人還是心地太善良了,對不對?”

    甲一很肯定的點頭,“對。”

    夏初七笑了,“都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我這造的浮屠估計都快頂天了,肯定得有好報的吧?!什麼天打雷劈金銀財寶砸腦這種好事肯定不會輪到我,對不對?”

    “對。”

    “所以二百兩黃金,會不會要得太少?”

    “對。”

    說半天見他沒點新鮮詞,夏初七沒勁了。瞪他一眼,轉而又笑,“我說甲老板,你能不能不要總盯著我,去把那人給我盯牢了,成不?”

    甲一板正的回答,“殿下交代,我只能盯著你。”

    又是這句話,夏初七哀號,替他說了。

    “……殿下還交代,寸步不離對不對?”

    “對,寸步不離。”

    和一個“機器人”講道理是一件很苦悶的理,儼然就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夏初七索性閉上了嘴巴。

    沒多一會儿,李嬌的小侍女來了,在她耳邊低低說了几句話,夏初七眼睛一亮,了然地點了點頭,伸個懶腰出去了。

    二百兩黃金不是那麼容易籌到的,更何況如今是在阿巴嘎,不是哈拉和林。果然,那李嬌忙活老半天,也沒有湊夠這個數目,一口木箱里是她能籌到的所有,包括她的首飾頭面都放了進去,看著夏初七不滿意,她眼圈儿都紅了。

    “表妹,暫時只有這些了。”

    夏初七挑眉,“這樣哪夠?離二百兩黃金差遠了吧?你這般不講信用,可別怪我也不講信用。”

    李嬌表情很難看,但有把柄在夏初七手里,她不得不低頭,說軟話,“表妹,你就算如今逼死我,我也拿不出啊。”

    瞥著她蒼白的臉,夏初七嘆了一口氣,又善良了一次,“行,誰讓咱倆是表親呢?這樣好了,你給我打個欠條,就說自願給楚七封口費黃金二百兩。”

    “欠條?”

    李嬌愣住了,顯然不情願。

    可夏初七挑了挑眉,半分情面也不給她。

    “寫還是不寫?我告訴你,哈薩爾先前已經醒過一次,你見到了。再拖下去,他分分鐘都有可能徹底蘇醒過來。如今李邈就在這阿巴嘎城里,只要他醒過來了,不就看見李邈了嗎?嬌夫人,到時候即便我想成全你,只怕也回天乏术了。”

    她略帶暗示的話,聽得李嬌面色一白。

    “好,我寫。”

    拿到了李嬌親手寫下的欠條,夏初七滿意了。將條子鄭重的塞在懷里,又把李嬌籌集來的銀子和首飾等一股腦放入一個青布包袱里,讓甲一背在身上,樣子極是滑稽。

    “甲老板,發財嘍。”

    甲一不像她笑得那樣開心,但仍是配合的點頭,掂了掂身上沉重的金銀珠寶,“對發財了!”

    夏初七笑眯眯的看著他,眼風都不掃臉色難看的李嬌,突然把懷里那一枚鴛鴦玉佩掏了出來,聲音極是清脆的笑,可于李嬌而言,她接下來的話,卻如同魔音入耳。

    “甲老板,我若是把這鴛鴦玉佩放在哈薩爾的手里,這樣不算違背了剛才的誓言吧?不會遭天打雷劈金銀砸頭吧?我可是半個字都沒有說。”

    “對。”

    甲一肯定的點頭。

    夏初七見李嬌變了臉,更加樂呵了,自顧自與甲一說,“這樣最好,兩全其美。鴛鴦玉佩是表姐讓我走時一定要交給哈薩爾的,我答應了她。但是嬌夫人讓我不許說半個字,我也答應了她。如今,我把玉佩給了哈薩爾,不吐半個字……哈,我真是一個天才。”

    “對,天才。”

    夏初七打個響指,衝他比了個“OK”的手勢,笑眯眯地說:“行了,去准備准備,我們明儿一早動身回錫林郭勒。”

    “好。”

    聽他倆旁若無人的一唱一和,李嬌氣得牙關緊咬,臉都白了,指著夏初七笑吟吟的臉,好半晌才把心里的恨意壓下去,放柔了聲音。

    “表妹,你答應過我的?你怎能這樣?”

    夏初七不明所以的=看著她,一雙大眼睛像是嵌了兩汪清泉,極是明亮,又極是深邃,若認真去看,會發現那里面全是促狹的壞水。

    “我答應你不告訴他,我可沒說我不拿東西給他啊,這根本不妨礙你,兩回事!”

    見她如此不講信用,李嬌氣得身子一顫,額頭上的青筋都鼓了起來,漂亮的妝容都壓不下去。

    “夏楚,你不要太過分。”

    夏初七冷冷瞥過去,彎唇涼笑,“過分又怎樣,你咬我?不過你別怕。我還就告訴你,我這人別的優點沒有,就愛講信用,拿人錢財與人消災,我答應你只字不提,就一定只字不提。鴛鴦玉佩交給他,他要怎麼想,他要怎麼做,那是他的事。與我無關。嬌夫人,有本事你把男人拴好,他若心在你身上,你需要這樣提心吊膽活得如此憋屈嗎?賠了夫人又折兵,怪得了誰。”

    說罷,她朝甲一使了個眼色,徑直背著金銀珠寶走了。

    看著他們的背影,李嬌喉嚨像被人給扼住了,半天都緩不過來那口氣。緊緊攥著手指,她面色越來越白,在冷風里,如一朵快要凋零的花,在輕輕的顫抖搖擺,身上華麗的衣裳也無法掩蓋她的緊張與惶恐,仿佛霎時便老了十歲。

    “云香。”

    她沙啞著嗓子,喚的是她身邊的小丫頭。

    “奴婢在。”

    “灶上誰在負責給那位昏迷的客人熬藥?”

    “是烏仁公主的貼身丫頭阿納日。”

    李嬌點點頭,雙目赤紅的看著她,一步一步朝她走近,眼睛陰冷得像醞釀了一場即將到來的風暴,“云香,我平素等你如何?”

    云香被她的樣子嚇住,惶恐的點了點頭。

    “夫人待我恩重如山。”

    李嬌涼涼一笑,把牙一咬。

    “好,我要你替我辦件事。”

    ……

    ……

    夏初七清點好錢財走進去的時候,烏仁瀟瀟已經等在了那里。

    不過,她不是坐等,而是惆悵的走來走去,樣子極是焦躁不安。看著她進來,那姑娘飛快地跑過來,語氣極是不滿,卻一口氣問出了許多問題,“你跑哪里去了?快快快,那賤人果然派人去了灶上,現在怎辦?”

    夏初七坐下來,長嘆一聲。

    “你這人太壞了,害人竟如此迫不及待。”

    烏仁瀟瀟俏臉一黑,見她說得坦然,翻了個白眼。

    “我壞?不都是你囑咐我的?”

    夏初七撩唇輕笑,斜過眼去,將急得上跳下躥的烏仁公主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覺得這姑娘雖然看著霸道蠻橫,見人便動手,但長得屬實水靈,尤其一雙眼睛極是清透,如同孩子一般黑白分明。在漠北的土地上,能長出這樣膚色的美人來確實不容易,怪不得識美無數、久經花叢的元祐當初會看上她,然后又著了她的道儿。

    見她不答,只顧盯著自己瞧,烏仁瀟瀟快急死了。

    “喂,你說話呀,現在怎麼辦?要不要我馬上派人在她下藥的時候抓住她,然后等我哥醒來,給他看看,看他帶在身邊三年的女人,是個什麼東西。”

    夏初七莞爾一笑,豎起一根手指,擺了擺,“錯。不要讓她下藥。”

    她完全出乎意料之外的回答,讓烏仁瀟瀟“啊”的輕呼一聲,奇怪了,“這不對啊,你讓我的人在灶房里等著不是為了逮她嗎?李嬌若派人來下藥,那我直接抓住她的把柄,不就可以了嗎?”

    夏初七搖了搖頭,“不夠。”

    烏仁瀟瀟一跺腳,急死了,“咋不夠?”

    她這個火爆性子,夏初七越看越喜歡。越喜歡便越是想逗她。于是,不急不躁的拿過水喝了一口,摸著下巴,漫不經心地喝著,直到烏仁瀟瀟急得快炸毛了,她才“噗”一聲笑出來,拉她過來坐下,解釋說:“下藥這種事,她完全可以抵賴不承認,或者誣陷是丫頭干的。最關鍵的是,不讓她下藥,我得逼她走下一步,想讓她原形畢露……”

    烏仁瀟瀟來興趣了。

    “怎樣原形畢露?”

    夏初七詭詐一笑,頓住不說了。

    這種吊胃口的方式,簡直要了烏仁瀟瀟的命了,她眼睛都發直了,“說啊,到底是什麼?”

    夏初七語帶機鋒,斜睨過去,“不急。公主只管等著看戲,小的為您編排,看到結局如果覺得滿意,不要忘了給小的賞銀。”說罷她起身,拍拍烏仁瀟瀟的肩膀,笑得極甜。

    “就這樣愉快的決定了,五十兩就好。”

    ……

    ……

    烏仁瀟瀟的人在灶房守得極嚴,李嬌的婢女去了兩次都沒有機會下手,直到眼睜睜看著阿納日端了湯藥進入李邈休息的房間,云香才不得不跑回去告訴李嬌。

    “嬌夫人,奴婢沒法子得手。”

    李嬌臉上被烏仁瀟瀟摳出的掌印還在,雙眼圓瞪的看著云香,她的樣子極是猙獰。

    “沒用的東西,這點小事都辦不好。”

    手指來回在絹帕上纏來纏去,她心急如焚,就像一只游走在熱鍋邊上的螞蟻。恐懼,惶惑,驚嚇,還有一種大勢將去的害怕,讓她不得安寧。她知道,夏楚只要將鴛鴦玉佩給了哈薩爾,哈薩爾醒來就會去找李邈……

    想到這,她絞著絹帕的手一頓。

    說來說去,關鍵的問題還是在李邈。

    她不在這三年,他們過得多好,哈薩爾待她多好。

    只要李邈還在,她就永遠沒有機會。

    既然夏楚已經答應不告訴哈薩爾內情。

    那麼,李邈……

    只要她不在了,永遠不會再有人知道秘密。只要她不在了,也永遠沒有人再與她爭男人。原就不平靜的心髒跳得更歡了,她一雙原本美麗的眼,被妒火和恐懼燒成了赤紅。

    她不能束手就擒,必須做最后一搏。

    轉過身來,她看著云香,“去備一匹快馬,等在后門。”

    ……

    ……

    半盞茶的工夫后,李嬌走向了李邈居住的院子。

    她心知,如今做出這個決定並不明智。要是不成,必會打草驚蛇,反倒驚動了哈薩爾。但她沒有路了,夏楚已然把她逼到了極點,她的理智早已被驚恐磨滅。

    當初在懸崖上捅了李邈那一刀后,李嬌做了許久的噩夢。但她想,人各有命,那是李邈的命,怪不得她,她沒有錯,她只是為了得到自己喜歡的男人。這樣安慰著自己,后來才慢慢的平靜下來。可她沒有想到,一個以為再也不會見到的人,卻活過來了。

    她痛恨,當初為什麼她沒死?

    更讓她難受的是,她為什麼要把那些事說給夏楚聽,讓她來要挾自己?為什麼她要把鴛鴦玉佩交給夏楚,讓她轉交給哈薩爾,那不是明擺著要與他再續前緣嗎?她不能允許別人奪去她現有的一切。

    她家破人亡,除了哈薩爾,如今一無所有。

    如果連哈薩爾這個最后的依靠都失去了,她即便活著也是再無意義。大不了魚死網破,寧可玉碎也不願瓦全,她不能讓她得逞。

    她邊走邊想,速度不快,但手心攥得極緊,面色也是蒼白,就像內心住著一個魔鬼,占據和控制了她靈魂,鬼魅一般在喊著她——一定要殺了她,不能再讓她出現在哈薩爾的面前。

    她身上冰冷,她其實很恐懼,她忌憚李邈,害怕李邈,但是卻恨不得她死,她一定要把這個讓她害怕的人除去,再也不要見到。

    最多往后,多給她燒點紙錢。

    想到這里,她雙眼發燙,激動得呼吸也急促了起來。

    最后的一點親情良知,終是被她連狠挖去。

    “吱呀”一聲,她推開了房門。

    為了不打擾李邈的靜養,屋子里只有兩個婢女,見到是她本人來了,婢女恭敬地請了安,就被她輕易地打發了出去。

    她走入里間,隔著一層薄薄的帳幔,看著躺在床上一動不動的李邈,目光里猩紅一片,感覺仿佛又回到了三年前的懸崖上。

    有呼嘯的北風在耳邊狂吹,有兩種不同的聲音在心里交纏。

    一個說她是你姐姐,你唯一的親姐姐了,她對你很好,不要這樣做。

    另一個說有她就沒有你,有她在沙漠永遠不會多看你一眼,殺了她。

    殺了她,殺了她!

    猛地捂了下心坎,李嬌覺得自己快瘋了。

    屋內光線不好,點著蠟燭。燭火適時“啪”的一爆,李嬌驚醒過來,慢慢走到床頭,撩開了帳幔,坐在床沿上,靜靜看著李邈好久沒有說話。

    如果可以,她希望現在就掐死她。

    可在阿巴嘎城里,她不能。

    咽了咽口水,她用低得不能再低的聲音喊了一句。

    “姐。”

    床上的李邈剛喝完阿納日端來的藥不久,面色蒼白得沒有半分血氣,腦子暈暈沉沉。但她是習武之人,警覺性本就比常人要高,其實李嬌一走近,她就感覺出來了。

    輕輕睜眼,她看著李嬌,聲音極啞。

    “你來做什麼?”

    李嬌愣愣看著她,在床前一跪,兩行淚水滾了下來,“姐,我求求你了,你走吧。他若是知道你在,若是知道你找人救了他,他就不會再要我了。姐,我與他歡好三年,他雖未娶我,可已是夫妻情分,你何苦要讓夏楚把鴛鴦玉佩轉交給他?你何苦還要與他糾纏?”

    阿七?

    李邈面色一暗,若有所思的看著李嬌,眼里的痛無處隱藏。

    “我不懂你在說什麼。”

    看著她煞白的臉,在燭火下忽明忽暗,陰惻惻的森冷,李嬌駭了一下,咽了咽口水,有些惶恐。她從來都知道,她這個姐姐性子極烈,並非軟弱之人,而她如今所能倚仗的,無非與她親生姐妹的血脈之情罷了。

    “姐姐。”李嬌放軟了語氣,拭著眼睛,繼續聲淚俱下的哭訴,“我知道當年的事是我不對,我該千刀万剮。可事已至此,何苦讓我們三個人都痛苦?你何不成全妹妹?你想為家人報仇雪恨,你有本事,你有大把的時間去做喜歡的事。而我只想做一個小女人,只想做沙漠哥哥的小女人,求你了,姐。”

    報仇雪恨是喜歡做的事?

    李邈看著她,看著面前這張明明熟悉卻無比陌生的臉孔,嘲弄一笑,虛弱地撐手坐了起來,靠在床頭,一眨不眨的盯著她。

    “他醒了?”

    李嬌微微一愕,哭聲霎時止住了。

    她沒想到李邈什麼都不問,卻只是關心他,心里更生惱意,但面上卻沒有表現出來,仍是低泣著搖頭,“還沒有醒。夏楚說最遲今晚就會醒來。姐,你當初帶夏楚來阿巴嘎的時候,答應我什麼了?你明明答應我不與他見面的,你怎能出爾反爾?”

    李邈沒有說話,也沒有動。

    看著李嬌,她沉吟良久,“夏楚呢?”

    “她要明日一早走,姐,你先走吧,你若再待下去,哈薩爾就醒了,來不及了……”李嬌雙手拽著李邈的胳膊,不停的抖著,目光里充滿了請求。

    李邈仍是靜靜的,面色有些古怪。

    “李嬌,你確定要這樣做?”

    李嬌對上她一雙仿若洞悉人心的眼,心里顫了一下,“姐,對不住。我知道,你如今身子還虛弱,天氣又這般差,我不該這般狠心趕你走。但你本事大,你會武功,你一定不會有事的。你再待下去,我都要瘋了,我走的要瘋了。”

    李邈似是不想再聽下去了,擺了擺手,强撐著身子。

    “不必再多說,我說話算話,我走。”

    李嬌見她肯配合,心里一喜,“馬匹和干糧我都已經為你備好了,就等在后門,姐,我陪你過去。夏楚那里,一會我會給你帶話,你不必擔心。”

    輕輕“嗯”一聲,李邈面如死灰,再沒有心情多說一句話,什麼也不反對,由她扶著出了房間,一同走出后門,到了云香牽著的馬匹前,她突地停步,用極低極啞的聲音說了一句。

    “李嬌,回頭吧。”

    李嬌沒有聽得太清楚,直接理解成了她說“回去吧”。這會子她血液都在血管里瘋狂的流躥,哪里肯回去?

    她甜甜一笑,朝李邈搖了搖頭,姐妹情長的挽住她的胳膊,笑著說:“姐,你這一走,也許我們此生再無見面的機會,就讓當妹妹的送你一程,你我姐妹二人也說說話。”

    李邈沒有拒絕。

    只是她面上的氣色,比路邊的積雪還要白上几分。

    李邈身子虛弱,騎在馬上,李嬌為她牽著馬,踩著厚厚的積累,慢慢遠去,看上去那樣子極是親密。

    一路上,李嬌乖巧得仿佛又回到了十四歲,說起了許多兩姐妹小時候的事,李邈並不怎麼回應,靜靜的聽著,只撐著虛弱的身子目光呆滯的看著前方,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兩個人大概走了一盞茶的工夫,到了一個雪地的斜坡口,李嬌望了一眼茫茫的積雪,停下腳步。

    “姐,我就送你到這里了。”

    李邈仍端坐在馬上,回頭看她,目光極淡。

    “嗯。”

    說罷她轉頭,就要策馬離開。李嬌卻突地喊了一聲“姐”,然后兩行淚水順著臉滾了出來,伸開了雙臂,“姐,讓我再抱一抱你。從此天涯相隔,你我姐妹,永不再見。”

    李邈冷冷看著她,嘴唇白得几無血色。

    良久,就在李嬌被她瞧得心慌意亂的時候,她終是慢騰騰的下了馬。

    “姐,對不起!”

    李嬌扑過去狠狠的抱緊她,緊緊摟了摟,而另外一只手,卻慢慢地抽出了事先預備的匕首,等她相擁的手松開,就如同三年前一樣,她高舉鋒芒尖利的匕首,直接往李邈胸前捅去。

    李邈沒有動,甚至沒有躲。

    她只是看著李嬌,帶著一種絕望而悲涼的目光,像在同情她,憐憫她,出口的聲音,比那銅鍋底子敲出來的還要沙啞難聽。

    “李嬌,你如此愚蠢,知道是怎樣活到現在的嗎?”

    李嬌沒有回答她,她手上的匕首也沒有刺下來,而是嗖地掉在了雪地上。再然后,她的手也慢慢軟了下來,一雙不敢置信的眼睛瞪得老大,直到她整個人癱在雪地上。

    她背后正中一箭,傷口的鮮血噴涌而出。

    舉起彎弓的人,正是從坡上緩緩騎馬下來的烏仁瀟瀟。

    “賤人,親姐姐都敢殺!”

    烏仁瀟瀟像是被這一幕震撼了,罵得咬牙切齒。隨在她身邊的夏初七面上云淡風輕,可心里仍是起伏不停。活生生的一幕重現在面前,她如今總算知道李邈的性子到底是怎樣形成的,當初她掉落懸崖時,有多麼的絕望。

    李嬌看著他們走下斜皮,渾身的血液都凍結了,看看她,又看看烏仁瀟瀟和李邈,她突然頹然的一笑,恍然大悟。

    “你們算計我。”

    夏初七斜斜挑眉,一嘆。

    “從來無人算計你,是你的心魔作祟。”

    她很崇拜自己能說出這樣高端的話來,可李嬌顯然不這麼想,她眼睛里全是怨毒的光芒,兩束視線像兩把尖利的刀子,恨不得在她身上扎出几個窟窿來。

    “夏楚,都是你這個賤人害我。”

    再然后,她就像一個受了欺騙的孩子,眼淚叭嗒叭嗒的掉下來,帶著質問一般狠戾地看著面色比她還要白的李邈,語氣里滿是凄苦。

    “原來你失血過多是假的,原來你這樣心甘情願的隨我出來也是假的,沒有想到你也與他們串通好了來騙我?姐,你好狠的心。”

    一句“姐,你好狠的心”把夏初七雷了個外焦里嫩。要不是這人腦子有問題,就是她的三觀有問題。

    李邈面色極涼,“李嬌,先前我問了你一個問題。你如此愚蠢,怎能活到現在?現在我告訴你。小時候,韓國公府都把你當寶,祖父祖母護著你,爹娘護著你。后來家人都不在了,我護著你,處處以你為優。再后來……有他護著你。你根本就不知,像你這般拙劣的手段……”

    “住嘴!”

    李嬌神色極是掙扎和癲狂。

    “不想以為這樣就能把自己摘清。如若不是串通,你怎會事先知情?”

    李邈看著她,目光再無波浪,“因為我了解阿七,在你說阿七要給哈薩爾玉佩的時候,我就知道,你掉入了她挖的陷阱。李嬌,她給過你機會,我也給過你機會。就算這是一個陷阱,如果不是你心存弒姐之心,又如何會掉下去?就在一刻鐘前,我還想勸你回頭。就在剛才,我多麼希望你沒有舉起那把刀子。”

    “哈哈哈……”

    不知是箭支傷及肺腑,還是氣極攻心,李嬌半伏在地上,又哭又笑,傷口的鮮血染紅了她華貴的衣裳,而她面上的猙獰扭曲之色未退,樣子更是形同厲鬼,她憤恨的手指抬起,指著夏初七,卻對李邈說。

    “姐,一切都是她逼我的,是她,她是個魔鬼,她逼得我鋌而走險。她說她要把鴛鴦玉佩交給哈薩爾,她還要挾我,拿三年前的事來要挾我,騙了我全部的積蓄,還讓我打了欠條。姐,我是走投無路了,才這樣做的。”

    李邈眼睛里灰敗一片,似是無力說話。

    “即便今日你走投無路,那三年前也是嗎?”

    這句話在李邈的心里藏了許久,懸崖上那噩夢般的一幕,她輾轉多年都沒有想通。她一直很想知道,到底需要多大的勇氣,才能讓她的親妹妹向她舉起殺刀,狠心把她推下懸崖。

    所以,她終是問了。

    李嬌急急的喘著氣,神色很是激動,哭得妝容盡毀,“三年前,是他輕薄了我,我一個黃花閨女,我不跟他,我能怎麼辦?可是有你在,他就不會對我負責,難道我的一生就這樣毀了嗎?姐,你有沒有為我想過。”

    “嬌夫人。”說話的人是夏初七,她實在聽不下去了,三觀嚴重被摧毀,很是難受,憋不住冒了一句,“你這病不輕,看來是治不好了。你勾引姐夫在先,還好意思質問你姐,你他娘的腦子是怎麼長的?”

    “不關你的事,你個小賤人。”

    若說李嬌如今最痛恨誰,非夏初七莫屬了。

    如果可能,她恨不得吃她的肉,啃她的骨頭。

    不過,看她哭得鼻子在冒鼻涕泡,夏初七卻是不惱,嘴角甚至還掛著一抹淺笑,“對對對,我是賤人。可你說得這般冠冕堂皇,為何昨日讓你為哈薩爾輸血,你卻不願,你不是很愛他嗎?連這樣的小事,你都做不到,你這份愛也未免太淺薄。連我這賤人都瞧不上你,你活著還有什麼意思?”

    李嬌氣苦,差一點衝口而出的辯解,終是冷笑一聲后,又活生生咽了回去,怪異地笑著,看著李邈,帶著決絕的狠,像是吃准了她不舍得要她死。

    “好,那你殺了我好了。殺了我啊!我知道你心里恨我,恨我三年前捅了你一刀,還把你推下懸崖,恨我霸占了屬于你的位置,待在哈薩爾身邊三年,恨我現在是他的女人,而你不是,哈哈哈……”

    李邈面色煞白,嘴角緊抿。

    實事上,她確實從頭到尾都不知道夏初七的計划,但她太了解夏初七的為人,從李嬌進來說的那些話開始,她就知道事情不簡單。沒有想到,竟會讓她此生看見親妹妹向她舉起第二次刀子,同時,這一刀,也徹底抹去了她對李嬌殘留的姐妹情。她知道,這是阿七要借此讓她看清李嬌。雖然結果很殘忍,但她真的懂了。有些人,真是沒心的白眼狼。

    “李嬌,今日之事,全是你咎由自取,怪不得旁人。”一句話說完,李邈冷冷地看李嬌半晌,翻身上馬,寒著聲音說:“當日在山海關,我便對自己說,你我姐妹情分盡了,而今世上,我只得阿七一個妹妹。從此你是你,我是我,我不會殺你,卻也不會再幫你。所以,你的命交由阿七處理吧。”

    見她真要打馬離去,夏初七戲還沒有唱完呢,頓時“噯”一眼,攔下她,無聊地聳了聳肩膀,看著李嬌笑,“我是一個大好人,我從來都不殺人的,你放心吧。”

    李嬌像絕境中看見生路,目光帶著懇求。

    “你當真放過我?”

    夏初七肯定的點了點頭,“當然。”

    就在李嬌喜色浮上面孔時,她卻話鋒一轉,笑得更是嬌巧,“不過我雖放過你,旁人放不放過你,我就不知道了。”

    “你什麼意思?”李嬌低低問著。

    可不等夏初七回答,只見積雪的斜坡后,几名侍衛扶著一個裹成了粽子的“怪人”出來了。那人身子沒有好利索,走路時兩只腳都在打顫,但他的眼睛沒有看她,她一直盯著馬背上一動不動的李邈,聲音顫抖如同嗚咽。

    “邈儿……”

    他正是哈薩爾。

    “我都聽見了,我什麼都聽見了。”

    李邈沒有想到哈薩爾會出現,她心里一沉,看向了夏初七,夏初七卻給了她一個無辜又遺憾的表情。

    “碰巧了,不關我事。”

    李邈抿緊了唇,她原以為夏初七不過是報仇一下李嬌,沒有想到,這才是她走的最后一步棋。在烏仁瀟瀟的幫忙下,將她弄昏迷,免得她插手,然后激李嬌,讓她起了殺心,再讓哈薩爾看見這一幕。

    “哈薩爾……”李嬌抹了一把嘴角的鮮血,看著那個男人,她想站起來,想向他解釋,但渾身都沒有力氣,虛弱的身子未起便軟倒,身上鮮血汩汩,她只能雙手不停往前爬。

    “你聽我說,不是你聽見的那樣。救救我……哈薩爾……救救我……救救我……”

    哈薩爾像沒有聽見,仍是被人摻扶著木訥的走向李邈。

    李嬌趴在地上,白著臉,憤恨地瞪向夏初七,眼中全是怨恨。夏初七癟癟嘴,攤了攤手,似笑非笑。

    “老天作證,我可沒有多說一個字,全都是你自己說的。”

    李嬌已然沒有了與她斗嘴的力氣,她很清楚,如今大勢已去,爭辯已無任何意義。她痴痴的望著哈薩爾,想知道他到底會怎樣處置她。可他似乎根本就忘了她這個人的存在,更沒有看見她受傷倒在地上,血流不止,他只是固執而貪婪的看著李邈,內疚的,歉意的,小心翼翼的,一步一步任由侍衛扶著走過去,像一只漠北高原上求偶不成的蒼鷹,聲音低沉而沙啞。

    “邈儿,我以前不知道,我不知道原來如此……我錯了!養虎為患,認賊為親。你放心,我定要為你討回公道。”

    “如今說這些還有何意義?”

    李邈比雪花還要蒼白的臉,晦澀難看,眼角淡淡的嘲弄也毫不掩飾:“你不必為我討什麼公道,我先前已經說過,我與李嬌再無半分姐妹情分,他是你的侍妾,你要怎樣處理她,是你的家事。”

    哈薩爾聽著她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聲音,冷得像冰塊戳入了心窩子。可看著她熟悉的眉眼,卻是又笑了。

    “你這脾氣何時變得這樣倔?你肯為了我從錫林郭勒帶人來治療,你肯為了我不惜犧牲自己的性命采血,我已然滿足。邈儿,我沒法給你更多承諾,但我這條命是你的。你說如何,就如何。”

    “我要你的命做甚?”李邈看了看地上越發虛軟的李嬌,眉頭蹙了蹙,想到臨終前父母的囑咐,不忍再看,別開頭去,“你還是先收拾好你自己的爛攤子吧。告辭!”

    說罷她狠狠打馬,就要離去。

    她不想再呆在這里,這世道太殘忍,這關系太尷尬,她不想讓自己陷入那般艱難的選擇。可在哈薩爾的喊聲中,馬儿走出不過几步,她突覺胸中氣血翻騰,眼前一花,身子便搖搖欲墜。

    “邈儿……”

    哈薩爾驚呼一聲。

    人的潛力是無窮的,先前還得由侍衛扶著走路的哈薩爾,推開侍衛便衝了過去,極快的將從馬上跌落的李邈接住,看著她煞白的臉,他心里一激,緊緊把她納入懷里,眼神里是誰也沒有見過的害怕與心疼。

    “邈儿……”

    他喚著她的名字,動作小心翼翼,謹慎得像對待什麼珍貴的珠寶,怕弄壞了她似的,抬手撫她的發,手指竟微微顫抖。

    “你怎麼了?邈儿,你醒醒。”

    四下里靜寂了許久。

    夏初七冷眼看著這出人間悲喜劇,轉頭看向烏仁瀟瀟。

    “別忘了,回頭給看戲的票錢。”

    烏仁瀟瀟望向天際,“偉大的真神,你能不能告訴我,上天怎會派一個這樣貪財的女人來救我哥哥?”

    “邈儿!邈儿!”

    哈薩爾聲音越來越急,重重低頭,他額頭抵著她的,然后甩開來前來扶持的侍衛,艱難的將她抱起來,一步一步走近夏初七。可還未走近,終是体力不支,單膝跪在了地上,語氣几近絕望。

    “救救她,快救救她,你要什麼都可以。”

    男儿膝下有黃金,雖然他只跪了一個膝蓋,但夏初七卻是感動了,不再賣關子,“放心,她沒什麼事,休養几日就好了。只是我明日一早要返回錫林郭勒,表姐只能由你代為照顧。”

    “你若走了,她要有個好歹可怎辦?要不然,你走之前,拿我的血,再輸還給她?”

    夏初七嘴角抽了抽,“其實從來就沒有什麼輸血,那是騙人的。太子殿下,說來這件事,你得好好感謝我吧?”

    哈薩爾點頭,“你要什麼?”

    夏初七慢慢走近,扶起他,笑得極是燦爛。

    “外頭天冷,先把我表姐帶回去。我的要求很簡單,今晚慢慢說。哦,對了,別忘了,還有她……欠了我二百黃金。”

    她瞄向趴在地上渾身浴血狼狽不堪的李嬌,掏出懷里的欠條來,遞給哈薩爾。

    “這銀子,得找你拿吧?”

    哈薩爾總算把視線落到了李嬌的身上。雙眼通紅的他,眼睛里是鋪天蓋地的恨意,一句話冷得猶如冰川。

    “胡和魯,把她帶回去,好好招呼。”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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