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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蔡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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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粟米殼)趙氏貴女(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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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5-11 22:53:30 |只看該作者
第030章:心思

    趙文宛帶回來的人被安置在客人住的女眷廂房,就在原先林夫人住著的隔壁,剛好林夫人一走,苑兒裡就空了下來,西平侯夫人搬去了老夫人苑兒裡做伴兒,等賀靖遠一塊兒。

    元大夫過來瞧了人,說是疲累受驚所致,並無大礙。趙文宛得知後就做起甩手掌櫃,只給賀靖遠扔了句話,等人好了讓他送走,之後再不管了。

    府裡多了名來路不詳的貌美女子,自然也就多了議論,賀靖遠是帶人回來的其中之一,不得不擔起對她的責任。

    「表少爺,又來瞧穆姑娘?」被指派到廂房照顧的綠雲看到院兒裡頎長而立的身影,行禮道。

    賀靖遠莫名有些尷尬,他一個男子時常出入挺不合適,偏趙文宛那兒徹底撇清,倒弄得他裡外不是,「穆姑娘醒了麼?」

    「表少爺來得不巧,方纔還醒著,只是念叨著頭疼,這會兒喝了藥又睡去了。」綠雲回道。

    賀靖遠頷首,放她走了,自己站在院子裡頗為頭疼地撓了撓頭,三天功夫,他跑了四趟,每趟都這麼不巧,原本打算趁她醒著送人走的,這下還得等了。

    屋子裡,少女半支起的小窗側對著庭院,一雙總是似水柔情的眸子隱隱帶嬌,將那人的背影框在其中。案几上一盞白玉骨瓷麒麟雙頭香爐早已熄了香線,只悠悠籠著一抹似有似無的幽香。本該躺著的女子這會兒卻隱在窗子一側,偷偷打量著。

    高瘦頎長,寬肩窄腹好生健朗,即便是此刻背對,她也能描摹出那人的俊朗面孔。

    待院裡的身影離開,穆蘭嫣才收回視線,白皙的臉上暈開一抹淺紅,眸色沉沉,挺直脊背坐下,端若幽蘭,如世家小姐做派那般輕輕優雅的抿了一口杯裡的茶水,隨即對著那精緻的杯子瞧了又瞧,嘴角翹起一抹淺淺的笑意,喃喃開口似是說給自己聽般,「這趟京城果真是來對了。」

    然轉念想到初來那晚的驚險,臉色白了幾分,指尖掐緊了杯沿,若非後來得的機遇,自己差點毀在那豬頭豬腦的人手上,一想到那人看她時露骨的骯髒視線,這會兒還覺著噁心,他那種粗鄙之物豈能配的上自個兒,老天爺給了她這般容貌,可不是讓她糟踐於那種噁心之人。

    所幸老天依舊待她不薄,還是讓她尋到了機會……

    威風凜凜的定國公府,雕樑畫棟,富麗堂皇,這樣的富貴奢華她只能在夢裡摸到看到。

    這會兒身處其中,不真實之餘心底有些東西蠢蠢欲動,她為的什麼來京城,與養父母鬧翻,不就是受夠了鄉下的窮苦日子,想過人上人的生活,況且縣城裡那些向他家提親的都是些個不入流的,偏生他們還覺得極好。

    視線垂落,面前是個簡易的櫸木妝台,上頭的菱花鏡打磨得十分光潔,恰好照出女子的面龐,明珠螢光,美玉生暈,身段曼妙,處處透著一股嬌嗔動人的風韻,修眉流眄的神飛,這等婉約青澀的姿容,世間確實少有,不同於趙文宛美得盛氣淩人,她的秀美帶著婉約,欲語還休,更能讓男人著魔。

    穆蘭嫣摸上自己的臉頰,神色有些微恍惚,片刻,目光中陡現精光,勾起一抹志得意滿的笑意,她定要配這世間最好的男人。

    原本以為就遇上了……

    那夜裡,錦衣華服的公子護在自己身前,俊美出眾,噙著冷漠神色,高貴的不可攀巖,與那癡心妄想她的癩□□真真是一個地下,一個天上。

    她難得傾心,可怎麼一下子就成了女兒身!穆蘭嫣倏地攥緊了手裡的桃木梳,面上神色多變,轉為青紅。

    為了她傾心的男子,她故意裝暈在他的懷中,一路忐忑,沒敢錯漏他的每句言語,可旁人那一聲聲的大小姐和表少爺讓她僵了身子,原以為是定國公府的公子哥兒,進門沒多久就成了大小姐,這打擊對於原本想一心攀附的穆蘭嫣來說可謂不小,更何況那樣一個男子若成了女子,貌美驚艷不差於她,又怎麼能忍受這樣一個女子的存在。

    若是男子,救命之恩以身相許也就罷了,可換作是女子,要如何是好?

    況且見識了定國公府的奢華,她怎會再想離開,便藉口頭疼拖延,那大小姐她未再見過,可那表少爺來得勤,聽聞是西平侯之子,模樣家世並不差了去,這便上了她的名單了。

    思量頗久,穆蘭嫣就定了心的,等著賀靖遠再次上門。

    ***

    湘竹苑的閨房裡,一碗小餛飩,一個個圓圓胖胖的,臥在清湯裡,上面還撒了雞絲和鮮蔥末子。趙文宛端著,慢悠悠吃著,桌上還有一碟子炸得金黃的點心,瞧著是香蕉的模樣,可第一口吃進去的味道卻是南瓜,再咬一口就吃到糯米和紅豆了,吃起來有點燙,但熱乎乎地在有些涼意的早晨吃著頗為舒服。

    百靈善作美食,還頗有創意,把糯米和紅豆煮熟後混在一起揉勻,捏成一個長條,再把蒸好的南瓜揉碎拌上蜂蜜,裹在糯米和紅豆外面,捏成個香蕉彎彎的樣子下鍋炸,很是美味。

    趙文宛用過了朝飯,招了寶蟬問話,「那西廂房的姑娘還住著?」

    「住著,表少爺去了幾趟都沒見著人,說是那姑娘底子弱,估摸著還得養兩天。」寶蟬想到這兩天底下人傳的,忍不住多嘴道,「大家都在傳表少爺喜新厭舊,看上那位姑娘了。」

    趙文宛聞言一愣,想到這兩日的清靜,彎了彎嘴角,如此一來,讓人多住幾日倒也無妨。

    另一邊賀靖遠的日子就不好過了,他本來就是客人的身份,乞巧節過了要跟母親一塊兒走的,也不知趙伯伯是否故意,硬是又多留了他幾天。每次看到趙文宛見著他露出意味深長的笑意,以及底下人曖昧的視線,臉皮子沒有趙文宛厚的賀靖遠完全招架不住。

    硬著頭皮又跑了一趟西廂房的賀靖遠這一回說什麼都打定主意要把人送走,大不了多給些銀錢就是了。

    只這一趟倒是出乎他意料的順利,被綠雲請進屋子,就瞧見那名女子候在廳裡,養了幾日氣色好些,提著茶壺細細沏茶,這一動作叫她做起來十分優雅。

    待綠雲靠近,才後知後覺似的發現屋子裡多了人,視線堪堪對上賀靖遠的,帶了一點小兔受驚般的慌亂,隨後施施然起身,盈盈一禮道,「賀公子。」

    賀靖遠被那目光一瞧,有些許晃神,聽到女子清靈的聲音下意識回了句姑娘無須客氣,才不至於失了態。綠雲瞧著這一幕,低垂著腦袋掩唇吭哧低笑了一聲,道了句不打擾便退了出去,賀靖遠挽留不急,只能看著小丫頭一臉八卦神色飛揚地奔了出去。

    屋子裡的氣氛一下子靜默了下來,賀靖遠略有些不自在地乾咳了一聲,找了話題道,「姑娘身子好些了?」

    「承蒙公子照顧,已經好多了。」穆蘭嫣邀他坐下,在他面前擱了盞空茶杯,悠悠注入了茶水,隨著動作露出一截細白的手腕,配著青玉鐲子,更顯細白修長。

    賀靖遠下意識地轉開了視線,正想直奔今日來的主題,就聽著女子先柔柔弱弱地開了口。「那日若不是蒙公子相救,穆蘭嫣恐怕現下已無顏活在世上。」

    「姑娘言重了,表妹心善見不得惡霸欺淩弱小,姑娘該感謝的是她才是。」賀靖遠亦是想起當日情景,沒有溝通的二人如此造就了彌天大霧,若是讓趙文宛聽見他這番話,毫無意外會賞他倆白眼。

    穆蘭嫣瞧著他提起某人時柔和起來的線條,掩下了眸中情緒,接著道,「穆蘭嫣孤身前來京城本是為了尋親,怎料親人過世,投奔無果,還險些……」說著就哽了聲兒。

    賀靖遠最拿柔弱女子沒轍,尤其一哭,更是頭疼了,「姑娘別難過,老家可還有人,在下可以讓人派馬車送姑娘回去。」

    「我本是歷城瓷商穆時年的女兒,後家道中落,父親身染惡疾過世,家中財產叫兩名惡僕所佔,容不下我,給我說媒許給鎮上富商做姨太太,我不願受此羞辱,連夜收拾了行囊逃了出來,投奔京城的舅姥爺,只是……沒想到舅姥爺早早去了,如今只剩下我一人孤苦伶仃。」穆蘭嫣似是提起了傷心事,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似的啪嗒落下,哭得楚楚可憐。

    賀靖遠聞言,瞧她哭的梨花帶雨的揪心模樣,也動了些許惻隱之心。

    「我知道在府上打擾多日,於理不合,只是我一介弱質女流,出了這門真不知該何去何從,免不了又會遇上那日險境,心下惶恐,不知該如何面對,才拖延至今。」穆蘭嫣拿帕子抹了抹眼淚,柔弱之勢顯出幾分堅強道,「今日請恩公來喝茶敬謝之外,也是辭別,終究不能為了小女子一己私心,給恩公造成困擾。」

    不知為何,賀靖遠張了張嘴,說出的話卻改了原意,「姑娘在外一人多有不便,我……再想想辦法罷。」

    「小女子都不知如何才能報答公子的恩情了。」穆顏聞言抬起頭來,尖尖的下巴楚楚動人,珍珠般的眼淚正彙集在此處,化作一滴晶亮的瑩潤。

    賀靖遠話已出口,未多作停留,匆匆去尋趙文宛想辦法去了,表妹應該不會見死不救的……罷?

    湘竹苑,庭院裡搬了把椅子趙文宛曬著太陽,頗為閒適,聽著人腳步聲,掀了掀眼皮,瞄見賀靖遠欲言又止杵著的模樣,索性一閉眼,心想乾脆憋死他。

    後來還是賀靖遠沒憋住,把穆蘭嫣的身世照實說了遍,眨巴眼略帶期待地瞧著趙文宛。

    「你的意思是讓我收留?」趙文宛拿了一碗紅彤彤的石榴粒兒,一顆一顆嘎崩咬著,心底嗤笑,人家可憐她就要收留麼,那天下的可憐人多了去了,且說這國公府又不是她做主。

    「如此再好不過。」賀靖遠賠著笑臉道。

    「可是表哥你想過讓她以什麼身份留在國公府麼,她與趙家非親非故,我們能如何?客人?那只是一時。丫鬟?豈不是委屈了人家一位如花似玉的姑娘。」

    「呃……」

    趙文宛突然一笑,「我倒是有一個主意。」

    「什麼?」

    她乾脆俐落道,「自古英雄救美,美人都以身相許,表哥不如收了她做一房妻妾,豈不是兩全其美,我瞧她模樣生的頗好,表哥好福氣啊。」

    賀靖遠微微愣怔,胸口一滯「……」不知為何,聽到這句話心裡更是賭的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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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5-11 22:53:55 |只看該作者
第031章

    穆蘭嫣沒成想自己那日的可憐哭訴還是讓她留不得國公府,賀靖遠已經在外面尋房子,且說到了新居亦時會給她配上幾個丫鬟婆子的僕從伺候,定不會委屈了。

    這般妥帖,穆蘭嫣明面上不得不感激,只是不免一種即將被人攆出去的羞憤感,且聽聞這是長姑娘趙文宛的提議,眼角眉梢的婉約之氣更是濃重,不見半分愁容,若是仔細分辨那升騰而出怨氣被掩飾的很好。

    「賀公子和小姐這般厚待與我,小女子都不知還能拿什麼來回報,尤其是公子您……」她故意向前靠近,低垂著眉眼,睫毛掛著淚珠輕輕顫動,如蝴蝶的翅膀扇動出一圈圈的美暈,這般模樣她知道是任何男人瞧了都會受不住的。

    果然,賀靖遠起初看的一怔,心中癢癢的想要疼惜眼前的女子,眸中卻及時閃過另一張同樣美的面孔,總是對他愛答不理的喊著表哥,又可能無緣無故的被那人翻個白眼,又或者乾脆一句話都不說,只瞧著他,讓他憋的一臉通紅,賀靖遠在軍營長大,都是一群男人和副將叔伯,哪裡明白女兒家的心思,更瞧不懂自個的變化,他甚至有點不知所措了。

    穆蘭嫣瞧著他發愣的神情,眼中慣有的一點剛毅的冷漠也化為一汪春水柔情,對他的反應甚為滿意,嘴角的弧度斜斜的傾起,愈發表現的楚楚伶人,「賀公子……」她柔柔的喚了幾聲,見他還未作回應,心中更甚歡喜,只要男人有慾望,那便是她的疆土,能無堅不摧的向前,最終得到她想要的一切。

    「嗯?」賀靖遠終於回過神來,應聲時一臉的慌亂,穆蘭嫣立馬就誤會了,頭低的更深,一副嬌羞的樣子,「公子這般盯著我的臉看,是否是小女子哪裡花了妝容?」

    賀靖遠再傻也明白自己剛才失禮了,哎,心下一聲歎氣,表妹害的他都不像自己了,連連的道歉,「穆姑娘,好生的養著,我已經托朋友去瞧宅子,相信不久便能為姑娘找到住處的。」說完就道還要去給西平侯夫人的母親請安,便匆匆忙忙的離開了,可哪裡是什麼請安,一出門就直接奔湘竹苑的方向去了。

    留下穆蘭嫣瞧著那落荒而逃般的俊朗身影,抬起頭便是嗤嗤一笑。

    西平侯夫人最近也發現了兒子的異常,那是他十月懷胎的孩子,最是瞭解他的心性,又瞧他最近魂不守舍的模樣,想必是有了春意般的心思,聽聞他救下一名年輕女子,便自以為明瞭。

    她也著實心疼自個兒子,瞧瞧她的侄子元晉,還沒賀靖遠大,就已經有了通房的丫鬟,西平侯總說男兒志在四方,不可纏綿兒女情長,竟把兒子教成了一個呆子。他現在正是年輕氣盛之時,也是時候需要一個能讓他宣洩的姑娘留在身邊的,於是喚了丫鬟去客人廂房請那位穆蘭嫣姑娘來瞧瞧,若是個水靈的清白姑娘,大可帶回侯府,收了一房,不過還是得先為兒子把把關的。

    丫鬟來了客房通報說西平侯夫人讓她去一趟,穆蘭嫣先是一驚,隨即開始細細思量起來,不多時眉眼染上幾分得逞笑意。

    小丫鬟領著她一路去西平侯夫人的住處,沿著青石小道走了幾盞茶的功夫,突然生了內急,便囑咐著讓她在原地等著。穆蘭嫣無聊,突然瞥見一處名曰淨蓮苑的園子,苑子裡面光景極好,像是被什麼吸引了似得抬腿就邁進了那道垂花拱門,一路打量花花草草,這般好的住處也不知是誰的?

    清清靜靜的連個下人都不見,花團簇擁,卻是別緻。她推了房門,見裡面更是雅致,似是府中小姐的閨房,水晶的垂珠簾子,簾子旁的高腳長桌上各一盆水生的睡蓮在白日中慵懶含苞待放,遠處窗子剪影婆娑,窗下的梨花案几上放著一把漆色古琴,旁邊就是一本琴譜,她走過去,翻開琴譜,一時覺得這琴譜實在難得,便席地而坐試著談上一曲,琴聲悠揚,調子婉轉,配上周圍清清冷冷的氣氛,倒是有幾分韻味與意境。

    「姑娘……」

    她一回頭,便看到一個中年的女人和幾個端著托盤的丫鬟,每個托盤裡都承了精緻的物品,第一個裡面放了一身煙霞銀羅花綃紗長衣與玉色繡折枝堆花襦裙整整齊齊的疊著,上頭放著一雙雲煙如意水漾紅的錦緞繡鞋,第二個托盤裡放著一只羊脂色茉莉小簪和一對白玉耳墜,第三個托盤裡便是些胭脂水米分,穆蘭嫣在府中實在怕失禮,趕緊站起來垂著頭,默不作聲,像是受了什麼驚嚇似得,現在攪著衣角,真是後悔亂碰了那些個東西。

    淨蓮苑是老夫人給走失多年的趙文熙準備的,老夫人總不願相信那孩子已經去了,為趙文宛挑選院子的時候,也幫著趙文熙選了,只道那孩子如果回來了沒個院子怎麼能成,原本這裡是不常來人的,只有一兩個小丫鬟每日打掃下屋子,種種花草,看看院子,但每逢這個時候,也就是趙文熙走散的近段,老夫人便十分思念,也很是自責,趙文熙是二房唯一的希望了,她常常命楊媽媽將一些衣服首飾的備全送過來,年年如此,那衣櫃從小女娃的衣物,一直換到現在少女的衣衫,首飾也從綁頭髮的垂珠髮帶變成了珠釵步搖。

    「太像了……」楊媽媽愣怔在那裡一臉的不可置信,驚訝之餘趕緊的挨近了仔細瞧過去,剛才那姑娘扭過來的恍惚一眼,那頂好的模樣竟像極了已經戰死沙場的二爺,「姑娘是哪兒苑的?怎麼會來到這裡?」

    穆蘭嫣謹慎回答,「小女姓穆,單名一個妍字,被表少爺救下,暫居在女眷客房。侯爺夫人請小女過去,一時與引路的丫鬟走散了,才會行至這裡,不知是否衝撞了?」

    楊媽媽一聽在女眷客房便有些明白了,見她說話款款柔聲,像是個讀過書的世家小姐,又與二爺神似,便存了些好感,客氣道:「姑娘莫怕,我是老夫人苑裡楊媽媽,這苑是我們府中二小姐的,我來收拾一番。」

    「姑娘,您在這裡呀,可讓我好找,我一路問了些人,卻是尋不著你,怎的到這裡來了。若是姑娘再亂跑的,我可不願再勞神子找了。」那小丫鬟似乎帶著些埋怨,態度不甚客氣。

    穆蘭嫣忙作歉意,神情顯出幾分侷促,「都怪我一時迷了路,又見這苑子佈置雅致,便多逛了幾許,讓你好找了。」

    「姑娘這開心的玩著,可把我累壞了,胳膊腿的都快跑斷了。」這丫鬟是侯府的,不曾見過楊媽媽,當了普通的媽媽瞧,訓斥人也沒個注意。

    穆蘭嫣將頭低垂的更甚,不做回聲。

    楊媽媽看不下去了,板了面色,「好嘴利的丫頭,大姑奶奶遣了你來為姑娘帶路,你未曾盡心,反倒對姑娘嘴巴厲害,穆姑娘住在咱們國公府,就是國公府的客人,我楊媽媽都不敢對著客人苛責,你倒膽子夠大的。」

    那丫鬟一聽自稱楊媽媽,又仔細一瞧那架勢穿著,當即就明白了定是老夫人身邊的那位楊媽媽,趕緊的換了態度,暗自惱火,「我也是怕誤了差事,才會態度不好,姑娘莫見怪才是。」

    「無礙的。」穆蘭嫣瞧了一眼楊媽媽,充滿了感激,心中卻起了另一番心思,她記得剛才楊媽媽初見她時說了什麼?她像府裡的二爺。

    來了府中幾日,她已經有意無意的打探過定國公府的家事,也知曉二房的事情,也不是第一次聽到別人說她長的像府中二爺,那時候一個來客人廂房收拾的老媽媽也發出過這樣的驚歎,穆蘭嫣這下敢肯定了,老天果然處處在幫她,墨黑的眼珠子染上一抹算計的笑意,再漂到剛才對她凶的丫鬟身上,神色漸漸變冷。

    穆蘭嫣隨著丫鬟去了,楊媽媽吩咐了在這裡收拾,便急急忙忙回了明絮苑,一見老夫人就笑著道:「老夫人您猜我剛才遇見了誰?」

    趙老夫人正在喫茶,「你去淨蓮苑,能遇見了誰?」

    「遇見了一位姑娘,竟然能彈出那琴譜的音律。」

    老夫人來了些許興趣,「那譜子只有我那二房的媳婦能彈出,竟然還有一個姑娘對音律有如此造詣?」

    「可不是,還有更巧的,那姑娘不僅能彈出譜子,就連長相也像極了二爺。」

    老夫人握著杯子的手一頓,「她人在哪裡,快請來叫我瞧瞧。」

    「已經被大姑奶奶請去了。我這就去請她來。」

    老夫人一擺手,瞧著就要起身,「不了,還是我親自去瞧一瞧。」說著就起了身子。

    趙老夫人來了西平侯夫人這兒的時候,穆蘭嫣正被西平侯夫人拉著手上下打量,像其他人一樣,一臉的不可置信,慢慢轉為錯愕,喃喃道:「為何會這般想像。」

    面前的姑娘低了低頭,西平侯夫人瞧見老夫人,心情激動,「母親,您快來瞧瞧這穆姑娘,真是像極了我二哥。」

    楊媽媽攙扶著老夫人坐上軟榻,老夫人拉了穆蘭嫣到跟前,仔仔細細的從下看了一個遍,老夫人突然哽了聲,「姑娘多大了?」

    穆蘭嫣回道:「小女今年十三。」

    老夫人聞言,眼裡劃過一抹痛意,和老二那孩子同歲的年紀,若是沒丟,也該著這般模樣了罷……這般看著,越看心裡越是酸楚。「孩子,你家在哪兒,家裡可還有人?」

    穆蘭嫣叫這問話催紅了眼眶,似是連日來的委屈在老夫人的慈愛注視下有了發洩口,講述起自己這一路的坎坷,家道中落的商戶女,家產被惡僕所佔,還要逼著她嫁人,她連夜出逃投奔京城親人,卻沒想那位也早早去了,如今成了無依無靠的孤兒,不知該何去何從。

    許是這張臉這般梨花帶雨的哭泣戳了老夫人的心窩子,總之叫老夫人好一陣心疼,「可憐的孩子啊……」說著,便攬過人兒輕輕拍著她的後背一下一下安撫著,口裡唸唸著,只是念著的到底是穆蘭嫣還是另有其人,就只有老夫人自己知道了。

    西平侯夫人怕老夫人太過傷心,連忙的插嘴提醒道:「母親,這是穆姑娘。」

    穆蘭嫣感受到老夫人對她的不一般,卻也不敢叫老人家因自己而難過,稍稍退開了些,泛著水光的眸子盯著老夫人,「穆蘭嫣蒙賀公子和大小姐相救,在定國公府的這陣子所受照拂頗多,病也好了許多,老夫人不必為我難過,這些日子是穆蘭嫣覺得最幸運的。」

    說罷,嘴角扯了一抹弧度,露了幾分真誠笑意,這般容易滿足的模樣,把老夫人看得更是覺得她不容易,「瞧這身子瘦弱的,楊媽媽,中午在這兒擺宴,讓廚子多做點補身子的。」

    「老夫人萬不要因我而麻煩……」穆蘭嫣惶恐,連忙開口。

    「人都是要吃飯的,什麼麻不麻煩,姑娘隨我的緣,別跟我這老婆子客氣了。」老夫人寬慰她道。

    穆蘭嫣眸光中淚意閃閃,滿是感動,哽了嗓音緩緩道,「我祖母也這般疼我……小時候有什麼吃的最先緊著我,尤愛聽我彈琴,想看著我出嫁卻沒能等到那一日。」

    老夫人心有所感,望著她似是透過她的模樣在看著誰般晃了神。

    「在定國公府叨擾了多日,一直未有機會好好謝謝老夫人,明兒個……我就要走了,今日能有機會實在是太好不過,正巧我會做幾道江南點心,老夫人有什麼愛吃的我去做,也盡我一番心意。」

    「……走?」老夫人回過神來,當即脫口出,「再留陣子罷。」

    「母親?」西平侯夫人微有些詫異地看向老夫人,後者一頓,便已是定了決心道,「這丫頭合我眼緣,我喜歡,想留身邊一陣子,姑娘可願意陪陪我這老婆子。」

    穆蘭嫣面上禁不住一喜,隨即忍住按捺了幾分,有些侷促開口道,「自然是願意的,老夫人不嫌棄是穆蘭嫣的榮幸,可是……」

    「那就沒什麼可是的了,這事兒就這麼定下了。」老夫人拍板道,看著穆蘭嫣的目光越發慈愛。

    西平侯夫人愣了愣,倒也沒說出什麼反對話來,這姑娘的確讓人瞧著心疼,老夫人既然喜歡,多留陣子也未嘗不可。只是再瞧一眼二人的相處,倒挺像是一對祖孫,挑了挑眉,對這事情走向太快有些反應不及。

    不過罷了,最重要老夫人高興就好。

    ***

    初如濛濛隱山玉,漸如濯濯出水蓮。

    墨點落下,勾筆,紫檀案几上一副美人圖新鮮出爐,身著寶藍色斜紋繡團薄綢的中年男子,輕輕捋著頜下蓄著短鬚,頗為滿意地瞧著自個兒的新作。

    隨後徐氏身著是青色錦緞繪暗紋的裙子走了進來,手裡端著一方盤子,盛了兩盅湯碗,進門後就擱到了桌上,眼光一瞟,瞧著畫像上的人物登時就炸了。

    「我說你一早上窩屋裡頭做什麼,原來是畫小狐狸精呢,不就著了兩眼,這就惦記上了。那穆姑娘的歲數都能給你當女兒了,你個老不羞的,還要不要臉了!」徐氏本來就對這塊兒嚴防死守,恨不得一點苗頭就掐滅,眼下逮個正著,一下子上了火氣兒,對著趙宏銘吼上了。

    趙宏銘剛要招呼她來看,就被噴了一臉唾沫星子,下意識地抹了一把臉,滿面無奈道,「瞎嚷嚷什麼,叫人看笑話。你仔細過來瞧一瞧,這姑娘是不是有二哥和二嫂的影子,照我說,二哥那孩子要是沒丟,估計也這般大了。」

    徐氏聞言一愣,又多看了他兩眼,後者坦蕩蕩地讓她瞧,本就沒存什麼齷齪心思,只是喜好美好事物罷了。徐氏斂了火氣,順著往畫上瞧,想到昨兒個那一出,忍不住帶出一絲不屑道,「也就是生了這副好相貌,得了老夫人青眼,也不知道是哪個山城出來的,文宛也是,什麼人都往府裡帶,也不怕出什麼亂子。」

    即便聽了穆蘭嫣的身世,那一點點的同情在方才撞見那畫作時早已湮滅,尤其是今兒請安的時候又在老夫人那兒遇著,自個兒近乎是受了冷遇,相比起得了老夫人喜歡的那人,徐氏是再怎麼都喜歡不起來,連帶著對趙文宛也頗有微詞。

    大概是覺得徐氏說話不中聽,趙宏銘皺了皺眉頭,卻也不想同她爭辯,又怕這人仍舊小心眼,索性把畫收了擱在一邊,無人的時候欣賞總成了罷。

    「剛用過朝飯,這又是什麼?」趙宏銘看了眼托盤兒裡的東西,轉移道。

    提到這,徐氏一收潑辣作風,帶了幾許婉轉,「前陣兒我大哥去了西山,聽聞那一帶兒的女人都特別能生,而且生男孩兒居多,就是靠了這一味藥,我就托大哥捎了點過來,你同我一塊兒喝。」

    趙宏銘臉上神色變了變,微微後仰了身子,「你這不胡鬧麼,上回才折騰得自己差點去了半條命,怎的又搗鼓起來了。命裡有時終須有,命裡無時莫強求,你怎麼還看不開!」

    「你又不是我,我嫁給你這十多年,一直沒有所出,你可知我背負的壓力多大,給老夫人請安的時候腰板兒都直不起來。是,你是不嫌棄我,可你那是沒聽到人背地裡怎麼說我的,你說我容易麼!」徐氏被他一呵斥,也是委屈,說著說著就拿著帕子抹起淚來,這事已成一塊心病,除非再有個孩子,否則這輩子都好不了。

    趙宏銘被她這麼一哭,額角陣陣發疼,手搭在她後背安撫了兩下,歎了口氣道,「是咱們沒孩子緣,折騰這些的也未必,何苦弄壞了身子,如今這樣清清閒閒的不也挺好。」

    「不好!」徐氏聞言拂開了他的手,睜著一雙通紅眼睛瞪著他道,「大房人丁興旺,二房早早沒了,定國公的名號白白落了他們頭上,我不甘心,要我那孩子還在,指不定是個比趙元禮還出息的,咱們三房也不至於這麼沒落!」

    「你……好端端怎麼又提起那事。」趙宏銘想到那早早夭折的孩子,心中也是一痛。

    「這都是趙文宛那小蹄子害的,都是她害的啊……」徐氏提起了傷心事,心窩子冷,眼淚就再止不住了。

    趙宏銘無奈,當年那事出的也是意外,見她又鑽了牛角尖,只得耐心開解,心中不免有些乏味。

    徐氏哭了一陣兒,見身旁的人沒了反應,也就漸漸止了聲兒,瞥見那人魂遊的模樣心中又是一堵,暗暗咬牙,眼下她是沒什麼能耐,只一心期盼著能有人出現,讓趙文宛摔個大跟頭!

    只是徐氏這會兒還不知道,讓她不待見的女子,正是她一心祈求老天讓出現的那個人,定國公府的平靜日子,再維持不了幾天。

    ***

    一張蝙蝠流雲烏木桌上鋪開不少器具,邊上擱著只極大的扁形木盒子,木質瞧著有些年頭,但是盒子四角都鑲嵌著鏨雲龍紋金待環紋卻華麗生輝,周邊散落不少細末兒,顏色不一。

    趙文萱一身木蘭青雙繡梅花錦緞外裳,清雅秀麗,頭插一點翠白玉響鈴簪,一垂首見叮咚作響,甚是好聽好看,這會兒正仔細往手邊的琺琅掐金白玉爐,塞一截裹著香米分的木條。

    沉香走進來甫要開口,就讓她噓了一聲,靜默著立在一旁等著。待她手上動作落成,趙文萱直起身子,睨向沉香空空的兩手道,「我要的千步香呢?」

    「回三小姐,奴婢去庫房了一趟,說是都給送西廂房穆姑娘那兒了,作養病用。」沉香馬上回道。

    趙文萱當下蹙了眉,「我慣在調香,時常要用到香料,庫房裡也該備著才是,今兒當值的是哪個?」

    「是黃管事,一向愛見風使舵,得了一點風聲,就趕著討好去了,老夫人沒留,就全都給穆姑娘了。」

    「混賬,合著我還不如一個外人重要!」趙文萱怒摔了杯盞,神色隱含著嫉妒的慍怒,「上回是趙文宛欺我,也就罷了,如今連個來路不明的女子也想壓我一頭麼!沉香,隨我去趟西廂房,我倒要見識見識是哪裡神仙,把祖母哄得五迷三道的!」

    沉香張了張口,本想勸來著,可看著趙文萱裙下生風的,只得應了緊緊跟上。

    甫一靠近西廂房,便能聞著千步香淺淡的香味瀰漫在空氣中,這更助燃了趙文萱的火氣,伸手猛地推開了門。

    屋子正潛心個做個活兒的主僕二人俱是給嚇了一跳,綠雲一瞧見來人心裡就咯噔一下,連忙行了禮,本坐著的穆蘭嫣擱下了繡繃子,起身迎上前,釋出善意道,「文萱姑娘。」

    趙文萱未作理會,逕直踏進了屋子,慢悠悠地環顧著屋裡的環境,原本只是客人的廂房,顯然經過打理,更有些像是小姐的閨房,秀氣十足。

    眼珠子溜溜轉了一圈兒,最後落在了身邊跟著自己的纖弱女子身上,嘴角扯動,勾起一抹嘲諷弧度,「喲,穆姑娘,這是把這兒當自個兒家了呢?」

    穆蘭嫣聞言,白皙臉上騰起一抹薄紅,咬著下唇,小聲替自己辯解道,「蒙老夫人不棄,只是暫住幾日,養好了身子自會離開的。」

    趙文萱看著她那般柔弱之勢,雙手環胸,好整以暇地盯著她道,「我一沒打你二沒罵你,你作何這楚楚可憐的姿態,不曉得的,還以為我欺負你來著。」

    「三小姐誤會了。」穆蘭嫣似是著急解釋,連著咳嗽了兩聲,更顯可憐。

    這兒沒有外人,趙文萱面上不耐顯露無餘,離她遠了兩步,怕這病秧子別把什麼病傳給自己。

    綠雲見狀,上前扶了一把身形有些搖晃的女子,臉上頗為擔憂。「我去端姑娘的藥,喝了就沒事了。」

    說罷,就轉向門口,孰料在門口叫沉香給攔了下來,後者堵著門,顯然是得了主子的示意。

    「想去搬救兵?」趙文萱挑了挑眉,語帶惡意道,「今兒就都給我在這兒,不喜歡留著住麼,人在趙府,自然也得聽聽這兒的規矩。」

    「不是的,三小姐,穆姑娘的病未好全,藥房缺藥斷了兩日,這會兒虛著,必須得用藥了。」綠雲有心幫忙解釋,然一瞥到趙文萱冰冷視線,吶吶收了聲兒,顯然這位主子壓根不在乎人死活。

    趙文萱狠狠瞪了眼綠雲,伸手就是一巴掌,出聲訓斥:「府裡的丫頭就快成別人的了,一點規矩都沒,沉香,繼續掌嘴。」

    綠雲臉色登時一片煞白。

    「彭」的就聽到身旁傳來的一聲響動,伴著綠雲的驚呼,一抹纖弱身影帶著桌上淩亂物件一塊兒倒在了地上,響聲零落。

    「……」趙文萱叫這一變故傻眼,這人怎麼說暈就暈了呢?

    綠雲和穆蘭嫣這幾日相處,後者待她極好,積累了感情,這會兒趁趙文萱主僕二人傻愣的片刻,當下衝了出去去請大夫。

    柳絮苑,老夫人那屋裡擠著不少人,葉氏、徐氏、西平侯夫人等一溜兒的女眷們佔了座兒,除了不請自來的夏姨娘猶自垂淚,屋裡一時無話。

    趙文萱正跪著,垂著頭,因著老夫人的厲聲訓斥,肩膀時不時抽動,這會兒也是個可憐樣。

    「讓你學謙孝禮儀,這才過了多久,都還給嬤嬤了?穆姑娘是府裡的客人,嬤嬤可曾教過你讓你去苛責客人,鬧出人命?我看也是國公爺太嬌寵你了,越發沒個小姐該有的規矩!」老夫人的茶碗砰的一聲摔在桌上,怒道,「明日你就去驪山的尼姑庵,在那裡好好反省一下,也許那種青燈古佛的地方能讓你學了好,等想得透徹了,我再派人接你回來。」

    趙文萱紅著一雙眼睛抽抽搭搭,一聽驪山「尼姑庵」的名字,腿上就不由一抖,臉色霎時慘白。

    聽說那個地方曾是皇家發配犯了法的先皇妃子、皇家女眷用的,漸漸的偶有一些世家小姐不曾守了禮法,或未還先孕,壞了貞潔者,或者是弒夫殺父等一些無法真正落罪的女眷,又想掩蓋家醜,便對外稱她們看破紅塵,強行讓她們削髮為尼,與青燈古佛為伴淒涼一生。

    到現在那地方雖然不再像以前那般用來嚴厲懲罰女眷,可也變成了世家公卿們的一個共識,那就是用來管教府中頑劣女子的地方。一些望族大府常常送去府中那些個屢教不改,不願受約束的世家小姐去反省,乃是因為家中佛堂已成為家常便飯,實在管教不行的,才會送去那種地方。

    現在的住持淨恩師太,是個嚴厲的主,進了庵裡的小姐一來壞了名聲,二來那地方清苦貧瘠,挑擔子摘菜都必要親歷其為,一些小姐們被送過去,聽聞夜間還常常能聽到詭異女子的哭泣聲和飄蕩的白影,實在瘆人,接回來為了避免再去那種地方,大都老實多了。

    「祖母,我知道錯了,是我一時糊塗才會做出那種傷人之事,我不過就是想教訓下丫鬟,都是綠雲,都是綠雲那丫鬟不懂規矩,我並不是真的想害穆姑娘,您就原諒我吧。」

    趙文萱哭得撕心裂肺,老夫人臉上露出些許鬆動,卻依舊板著嚴厲的面色,一想到穆蘭嫣那丫頭昏死過去,一張楚楚憐人的小臉白的可怕,總能想起十年前那個飄雪的冬天,二兒子戰死沙場被遣送回來後,棺材裡那死氣沉沉的青白面容,於那丫頭太過相似了,趙老夫人似是有些承受不住那種回憶的打擊,疲憊的閉了閉眸子。

    之後定國公府接連不幸,二房媳婦鬱鬱寡歡,連個冬天都沒熬過去,最後隨了趙宏遠去了,再是不久文熙那孩子被接去二房媳婦娘家小住,途中流民作亂,可能已經……已經……在那場作亂中死了,要不然如何這般久了也是找不到。老夫人回想著一切呼吸一滯,按捺不住沉痛的悲傷與愧疚,是她沒保護好孫女兒,沒保護好二房唯一的血脈。

    如今穆蘭嫣的出現就像是將即將熄滅的火苗又重新燒了一把,老夫人不管不顧的將二房所有的心願都寄託在穆蘭嫣的身上,這個任誰見了穆蘭嫣的長相後,都是明白的,老夫人為何這般疼愛一個來路不明的孤女。身世固然是惹人憐的,可趙老夫人卻在當親孫女疼愛,府裡都傳聞老夫人想讓趙宏盛將其認作義女,讓穆蘭嫣過繼到二房,名正言順的留在府中。

    葉氏坐在一旁冷眼旁觀,面上沒有多大的表情,在一句「兒媳管教不嚴,請母親責罰」,老夫人擺手讓其坐回原位後,她就再未開過一句口。葉氏的表面功夫做足了,自然不肯再多說的,她巴不得夏姨娘那賤人的女兒不好過呢。徐氏最喜歡看到這種場面,卻不像葉氏能藏的住情緒,嘴角微微揚著,一副看好戲的樣子。

    一眾姐妹從未見祖母發過這麼大的脾氣,趙文萱平日喜歡依附趙文宛,在其他人眼中,她與趙文宛是交好的也是最為親近的,連大姐趙文宛都不肯出來求情,別人就更不敢出聲了,只有瑞哥兒在夏姨娘的推攘下拔了一雙小肉腿,去求了求,最後老夫人讓楊媽媽叫乳娘將他抱走。

    趙文萱哭著看向夏姨娘,夏姨娘蹙著眉梢更是愁雲滿面,毫無主意,一番掙紮後也只能嚎著跪在地上,求老夫人看在文萱也快及弈的份上不要送去尼姑庵了。

    老夫人最煩心的就是夏姨娘了,想當初因為與其母親手帕交的情分才將其從掖庭救出來,養在明絮苑,對其視如己出,原還想著為其謀一門好親事,她竟是個不守禮教的爬上自個兒子的床。

    趙宏盛與她兩廂情願,對她寵愛,老夫人無法說道,也不願再理會這等事情,卻不曾想這夏姨娘如此不老實,將府中一些不起眼的家產偷偷的轉寄給在外私生子的弟弟,用趙家的銀子養著自家弟弟的生意,當年老夫人原想因著這事發落了夏姨娘,也就是那年夏姨娘有了瑞哥兒,這事最後自然是不了了之。

    近來夏姨娘越發敢倡狂,也是因為其在外作生意的弟弟,賺了不少家底,夏姨娘有了撐腰的,底氣也足了很多,在府中越發沒個規矩了,連著嬌慣趙文萱,瞧瞧給養成了什麼樣兒,老夫人心中思量,瑞哥兒是萬萬也不能在讓夏姨娘養著了。

    若說夏姨娘要是不求情,老夫人還有一絲鬆動,夏姨娘這一跪一嚎的,老夫人心煩著呢,當即就發了話,「這事沒什麼好求情的,趕緊的都起來,去收拾一下出發罷,楊媽媽你去囑咐車伕在府外待命。」剛一說完,趙文萱就差點哭暈過去,也不顧形象了,鼻涕眼淚一抹,一步步的爬到老夫人腿跟前,一個勁兒的磕頭認錯。

    「老夫人,您就原諒了三小姐罷,這事都怨我,是我身子太弱才會暈倒的,與三小姐無半分關係。」突然一道虛弱的聲音傳入屋內,眾人先是看到一雙纖細的白手扶在門框上,隨即就是綠雲的身影。

    她小心翼翼的攙扶著的穆蘭嫣走了進來,穆蘭嫣身上衣衫單薄,外面罩著一件稍厚的衣服披在肩頭,頭髮也是沿著肩頭散開,顯然是一醒來就匆匆忙忙來了苑子,都不曾梳洗,沒有人會因為她這點兒失禮說道什麼,反而是一個個都甚是吃驚,為她的大度而驚訝。

    都說病西施,病西施,大概也就是這般模樣了,瞧那烏黑的長髮下一張蒼白的毫無血色的面容,任誰看了都滿是心疼,身姿如此纖弱,仿若一片凋零的樹葉般隨時可能倒下。

    穆蘭嫣吃力的跪在地上,身子微微搖晃,「求老夫人能收回剛才的話,免了三小姐的罰,若是要罰,最該罰的人卻是我,就讓我代三小姐去罷。」她的目光清澈澄明,坦蕩蕩的瞧了一眼趙文萱。

    趙文萱實在意外,有人怎會這般傻,被人欺負了,還要來替那人求情,心尖微顫,一絲愧疚劃過胸膛,很快卻又覺得要不是因為這人,她如今怎麼會落的如此,又有些恨上了,臉上如白雲蒼狗,不由的就變化了好幾許情緒。

    老夫人面上閃過一絲欣慰,真是個善良懂事的好孩子,隨即滿是心疼的讓楊媽媽趕緊將人扶起來。

    穆蘭嫣垂目不肯,「老夫人,小女何德何能入了您的眼,得了您的疼惜,已是知足,不願瞧您生氣,若是老夫人不原諒三小姐,穆蘭嫣寧願跪死在這裡,只希望老夫人您別動氣。」說著就是一陣猛烈的咳嗽。

    老夫人一聲歎氣,瞧著她固執模樣,便也順著這台階下了:「罷了,今日是因為穆丫頭求情,我便不再追究此事。若是以後誰再無緣無故的去找這可憐丫頭的事,定不會輕罰了。」

    趙文萱一聽連聲謝謝祖母,老夫人恨鐵不成鋼的冷道:「以後少與你生母學了些不好的,別謝我這老婆子了,多謝謝穆丫頭吧。」說完,便叫楊媽媽攙扶著往裡屋去。

    趙文萱癱坐在地上,背上冷汗涔涔,總算是躲過一劫。夏姨娘本想去安慰下女兒,葉氏一時覺得沒得了想要的,心思一轉,就喊了夏姨娘要說道下規矩的事。三房沒看了好戲,離的是最早的。

    西平侯夫人經過穆蘭嫣身邊時,心中憐愛,也因著今日這出覺得這姑娘心胸寬廣,想著晚些叫人去打聽下她的家勢,許了自個兒靖兒,也是一樁好事,順道也能讓老夫人真正安心。

    不過還是先讓其養好身子再說吧,西平侯夫人意味深長的看了眼穆蘭嫣柔弱的身子骨,後者也抬起眸子,眸中晶亮透徹,西平侯夫人貼心的寬慰,「穆姑娘,好好養了身子,過幾日我讓靖遠給你送些補身子的過去。

    「謝夫人厚愛。」穆蘭嫣低頭感謝,確實低頭的一瞬間,嘴角彎起一抹淺淺的弧度。

    再抬起頭目光悄悄落在在不遠處還坐著趙文宛身上,女子散落肩旁的青絲用血紅桔梗花的簪子挽起,斜插入流雲似的烏髮。薄施米分黛,秀眉如柳彎,臉上神色清冷,帶著幾分慵懶,淡淡瞧著,仿若這一切都入不了她的眼,倨傲美艷。

    只是佔了個好出身罷……穆蘭嫣心頭忍不住染上一絲嫉妒,若是她也……似是想到什麼袖下的手緊緊攥著,流露出幾分不甘來。

    綠雲要攙扶穆蘭嫣站起來,穆蘭嫣卻吩咐道:「先將三小姐先扶起來。」

    「這……」綠雲是又怕又為難。

    趙文萱也是個自尊心極強的,萬不需要別人的同情,尤其是這個始作俑者,當下怒道,「別假惺惺的。」

    穆蘭嫣也不惱火,親自上前去扶,「三小姐莫要誤會了。」

    趙文萱又氣又惱的,一把甩開穆蘭嫣,穆蘭嫣沒了穩差點又是摔倒,趙文萱一驚想拉住已經是遲了,自個怎麼那麼衝動,心中十分慌亂,閉上眼睛不敢再看了。

    趙文宛猛然站起身子,從後面擋了穆蘭嫣一下,將她扶好,抿唇微微一笑,淡淡詢問道:「穆姑娘沒事吧?」

    穆蘭嫣紅著眼睛搖搖頭,反倒十分關心趙文萱道:「三小姐,你沒磕到哪裡吧?」

    趙文萱再任性,心腸再硬,此刻也有點掛不住了,有些侷促不安就要離開,趙文宛瞧了這般久的「戲」,終於算是落幕了,瞇著眼睛十分深意凝視了一眼穆蘭嫣。

    剛剛是她眼花了麼,明明瞧著像是穆蘭嫣故意要摔倒的,趙文萱不過是甩了一下胳膊,她在片場常常會演這種戲碼,對手的演員是不會真的要推到你,一切靠演技,可演戲這種東西本身就是似真似假的,趙文宛不敢多做肯定,可如果真的穆蘭嫣演出來,趙文宛就不得不佩服了她的心思了,於此也便多了幾分防備。

    趙文萱跪得腿麻,由沉香攙扶著回去,趙文宛與她擦肩時冷聲道:「真是個蠢的,妹妹找誰的麻煩不好,偏是她的。」

    氣得趙文萱直跺腳,腿上更是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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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2章

    天色微明,六分明艷四分淺黯,屋外的海棠樹半開的花苞綴滿枝頭,雖說是海棠無香,卻也自有一番果木清爽之氣,順著清早微涼的晨風飄散入屋。

    身著一件蜜藕色中衣的女子窩在金絲錦被裡,睡著了還深深皺著眉頭,姣好的面容因著這愁眉扭在一起,好似被什麼折磨的甚為疲倦。

    有細小的雨絲兒被風吹進來,帶起一陣涼意,寶蟬知道自家小姐習慣開窗睡,這會兒一骨碌從耳室去了,入了內屋,輕手輕腳地取下了支著窗子的拄棍,聽著身後床上傳來微重的喘息,連忙回了頭看,女子額上沁著一層薄汗,似是痛苦,顯是被噩夢魘著了。

    「小姐?」寶蟬看著她快把下唇咬出血來,當下就急著把人喚醒。

    接連幾聲,趙文宛似有所感,驀地睜開眼,眸中墨黑情緒翻湧,用時許久才漸漸褪去,恢復清明。

    「寶蟬,去倒杯水。」趙文宛近乎沙啞著嗓音道,若是細聽,還能發現裡頭隱含的一絲顫意。

    寶蟬手腳俐落地倒了水給她,後者接過後,淡聲道,「行了,出去罷,我有事喚你。」

    趙文宛等人出去後,捧著茶盅抿了一口,眸光沉沉地看著不遠,神思又飄回了夢中場景。

    因著趙文熙的出現,以及劇本趙文宛作死的性格,使得她在府中的日子愈發難過,偏生自己還不知道收斂,葉氏徐氏夏姨娘的落井下石,趙文萱有意無意的煽風點火,讓原本就智商欠費的趙文宛風風火火狂奔在自取滅亡的道路上。

    她夢到的只是其中一個片段,也是最後葬身火場結局的□□。趙文熙與六王爺感情漸深,雙方都有意結姻,只等挑著日子媒婆下聘,趙文宛得知後自然嫉妒怨憤,不知受了誰的啟示,竟想到生米煮成熟飯這一招。

    以趙文熙之名邀了六王爺,在酒樓設宴,臨到途中支走了不明真相的趙文熙,自己只身赴宴,買通酒樓夥計在酒水裡下了『一線牽』,又準備了廂房吩咐人不許打擾,算準了趙文熙回來接她的時刻,想讓她撞破自己與六王爺共度春宵的一幕,既能壞了他二人的感情,又能讓她成為六王妃。

    她想的極好,卻低估了六王爺的多謀和心狠,那壺酒有一半進了她的肚子,醉意迷離她根本未注意到那人根本滴酒未沾,右手濕透的袖子緊緊藏在身後,扶著她進了她事先準備的廂房。

    之後……趙文宛想到後來的畫面,呲牙欲裂,她作趙文宛太久,即便是看著,卻也仿若感同身受。在床上,冷漠俊美的六王爺變成了性格陰晴不定的平南王世子,後者垂涎趙文宛容貌許久,得償所願,卻也有些不可告人的癖好,便是興起時喜好用工具助興……趙文宛醉著,又中了藥,幾乎被折騰去了半條命。

    清醒後,面對的卻是六王爺攬著趙文熙看好戲般的出場,她被平南王世子裹著被子摟在懷裡,那人一改殘虐嘴臉,柔情萬分地說著要娶她為妻的話,身上的傷痛幾乎讓她立刻就跳起來反駁,卻被那人死死按著。

    然後她聽到那人說,恭喜。

    到了這時刻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她礙了趙文熙出嫁的路,他便用這等殘忍的方法對付自己,平南王世子家世容貌也算一流,加之長公主偏疼,絕對事事順著而為,而她已成這般,絕對沒有說不的權利。

    她失了清白,甚至落入魔爪,那人都不會看一眼,反而是趙文熙指尖破一個口子,都要招大夫細細查看,她渾身怕得恨得發抖,幾欲發狂。

    原先只當是劇本,然此刻對於她來說,這是她活著的世界。手中執著的茶盅,裡面半杯水微晃,趙文宛一飲而盡,那涼意滲透五臟六腑,才稍有緩解。

    趙文熙……

    顧景行……

    不可否認夢境裡趙文宛的遭遇對她影響頗深,那鋪天蓋地的負面情緒,讓她都有些沉溺,分不清現實夢境,只覺得那痛,那恨,太過實質,生生起了毀滅一切的慾望。

    突如其來的夢境,就像是給趙文宛敲了個警鐘似的,這些時日的順遂,讓她差點忘了正主,如果趙文熙出現……這一切會不會回到原來的軌道?

    慢慢沉澱下來的趙文宛倚著床榻,回想起劇本中趙文熙被找回的一幕,三房徐氏與姐妹一塊兒出遊時在路上遇到了肖似趙二爺的趙文熙,便把人帶了回來,老夫人查看了胸口處的蓮花胎記,認出了是二房走丟的那孩子趙文熙,認祖歸宗,極其隆重,府上除了趙文宛等皆是一片喜色。

    肖似二爺……趙文宛不禁想到了西廂房住著的那位,要不是這兩日府裡因著她雞犬不寧的,她都差點不記得有這號人了,心思微動,已經有了一番考量。

    卯時末,天光破曉,寶蟬端著朝飯進了屋子,叫姑娘起床。香噴噴的皮蛋瘦肉粥配著裹著雞蛋炸的金黃酥香的饅頭片和小鹹菜。一碟白白胖胖的豬肉大蔥包子,肉包子皮薄餡大,裡面滿滿都是味道調和的十分鮮美的肉餡兒,薄薄的皮爾勁道又美味,裡面都被湯汁浸入了味道,熱氣騰騰的咬一口直流油。

    有了暖乎乎的食物熨帖,趙文宛自醒來後纏裹自己的涼意褪了些,有了胃口,自然就多吃了些。

    寶蟬見她眉梢之間鬱色稍減,有了說話的閒心,便扯了話題道,「大姑奶奶今兒個早上要走,方才帶著表少爺去了老夫人屋裡辭別,臨了還去了一趟西廂房。」

    趙文宛聞言挑了挑眉,正巧用完,拿了帕子慢裡斯條地抹了抹嘴角,「可有把人帶走?」

    寶蟬搖了搖頭,「顧著禮數,暫不能罷,不過看大姑奶奶的意思似乎對那位姑娘很是滿意。」寶蟬心裡想的是明明表少爺對小姐那才叫慇勤,怎的一拐彎就跟西廂房那位扯了關係,莫名有了些不舒服。

    「大姑姑住著的時候常來我苑裡走動,對我照顧頗多,既然要走,我也理當出去送送。」趙文宛想到那名溫婉婦人,如是說道。

    雪雁從外頭進來,聽到這話,從紅木櫃子裡取了件薄披風,「外頭還落著雨絲兒有些涼,姑娘穿暖和些。」說罷,又拿了傘,跟著趙文宛一塊兒出了苑子。

    威嚴雄偉的定國公府門口,兩輛馬車並行而立,候著不少僕從,西平侯夫人正站著和葉氏徐氏等說話,身後小廝丫鬟忙著將東西裝上馬車。

    賀靖遠安頓好後,走到了西平侯夫人身側,道了聲,「母親,時辰差不多了。」只是這話說著,眼睛卻是往門口瞟去,帶著幾許自己都道不清的期盼。

    西平侯夫人同葉氏等人辭別,回頭正巧撞見他這副神色,嘴角一彎,趁著沒人故意打趣道,「你要是這般捨不得我這就去求了老夫人把人帶回府,如何?」

    賀靖遠聞言一愣,正想著某人還有些轉不過彎來,「邀表妹到侯府?」

    「嗯?」西平侯夫人乍聽聞也是愣了,關文宛那丫頭何事?「你不是喜歡那穆姑娘麼,怎麼說到你表妹了?」

    「母親!」賀靖遠麥色的俊臉上騰起薄紅一片,忙說道,「我何時說我喜歡穆姑娘了?!」

    「……這,府上幾日,你怎麼對人家姑娘的,大家都瞧著,不是有意是怎麼個意思?你若真的喜歡母親會為你做主的,咱們家沒那兒多規矩,讓她做個妾室,母親還是能做了主的。」

    「那是表妹托我照顧,又不是我上趕著的,母親可別聽了那些不實傳言,我倒是無所謂,誤了人家姑娘就不好了!」關係到自己未來幸福,賀靖遠當下也有些急了,口氣略沖道。

    西平侯夫人叫他這一出反悔得有些愣,又仔細看了看他羞惱的神色,又不似難為情的,那就是真沒那方面的意思?

    正要再開口的時候,余光瞧見趙文宛從大門裡頭出來,身後跟著雪雁手上提著一只包袱。

    賀靖遠迫不及待的率先迎了上去,剛才臉上的嚴峻一轉為笑,「宛表妹。」

    礙著西平侯夫人在場,也不好對著賀靖遠像平日裡那般,噙著淡淡笑意,回應道,「表哥。」

    隨後到了西平侯夫人跟前,接過雪雁手裡的包袱遞上,「這是文宛的一點小心意,不是什麼貴重的,只是些補身子的,裡頭附了方子,若是沒了,叫人照著配就是了。」

    西平侯夫人接過,隨後讓貼身的嬤嬤收到了自己那輛馬車上,笑著道,「宛丫頭有心了,這外頭還下著雨呢,就別這麼站著了。什麼時候想姑姑了,就來侯府看我,自從你敏表姐嫁了後,我甚是覺得空落。」

    「我會的,姑姑。」趙文宛應道。

    「宛表妹,我……」賀靖遠逮著空兒想插話,可真開了口又不曉得說什麼,看著桃花傘面下的女子被映襯得米分嫩模樣,心尖微微顫動,有些移不開眼去。想到這回離開不知什麼時候能再見,在瞧過表妹對大表哥撒嬌親暱的模樣後,愈發覺得她對自己的冷淡頗難以忍受,心中莫名一酸。

    若非自己先前的胡亂冤枉,表妹同自己也不至於像現在這般……賀靖遠心中再歎,余光瞥見女子纖細的手腕上空蕩蕩的,靈光一動,在身上摸了摸,摸出一樣物件不容分說地塞到了她手裡,「這東西……送你,算作賠罪!」

    說罷,擋著西平侯夫人的視線催著她上了馬車,自己也上了馬,很快離了定國公府,頗有些落荒而逃的狼狽。

    趙文宛手裡摸著那圓潤物件,愣住了,手上差點一抖。

    這東西——不是西平侯府只傳兒媳的玉鐲子?

    她這小小蝴蝶振翅,扇動了龍捲風,刮起海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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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5-11 22:54:25 |只看該作者
第033章

    京城西郊瓊山有溫泉行宮,依山傍水,池如明鏡,最適合虛弱的人療養身子用,定國公府作為皇家外戚的一族,德高望重,自然是有資格去的。趙文宛便以此為由,道想帶著穆姑娘去瓊山泡溫泉,養養身子。

    老太太一聽甚是欣慰的誇獎宛丫頭是個懂事的,並托人去了皇宮一趟向長姐的竇太后討了入行宮的牌子。

    楊媽媽往廂竹苑送牌子的時候,還特意按照老太太的意思認真囑咐了趙文宛幾句,說是聖上最為寵愛的永平公主身子不適,六王爺陪了她去行宮休養,提醒趙文宛收了乖張的性子,切不可衝撞了王爺和公主。楊媽媽一邊觀察著趙大小姐的神情,一邊句句斟酌,話語委婉,其實粗暴一點總結就是「小姐即使再愛慕六王爺,也要顧著國公府的臉面和女兒家的矜持,不能私下去幽會王爺」。

    趙文宛實在哭笑不得,為了拿到牌子只得連連應聲,偏還不能表現的太過反常,畢竟大家都知道原主人趙文宛是癡戀六王爺的,待楊媽媽給了權杖一轉身子,就露出了嫌棄的表情,纖細的手指無力的撫上額頭,揉了揉眉心。

    她知曉這處行宮還是因為趙文熙的緣故,後者被認回,身子孱弱,老夫人就著人護送她去行宮休養陣子,這一回她不過是借用了,卻沒想到殺出個六王爺……

    估摸著大家都是以為她得了六王爺去瓊山行宮的消息,才死皮賴臉求了老太太要去泡溫泉,還拿穆姑娘當幌子,滿滿的心機。

    其實趙文宛還挺後悔的,真該事先打聽一下,若是知道顧景行要去,她是堅決要與其錯開的,可時間不等人,她此番去行宮溫泉的目的就是想將穆蘭嫣帶出府,暫且斷了別人探究穆蘭嫣身份的可能性。

    前幾日,雪雁聽聞以前明絮苑的姐妹說老太太已經命人暗中去穆蘭嫣的老家打聽她的身世了並讓人去另一處尋當年接生趙文熙的穩婆,懷疑穆蘭嫣可能就是失散多年二房的那孩子,要不然怎麼會和二爺如此相像,只是怕唐突了,畢竟瞧那丫頭是個對人感情深厚的,若真的是二丫頭,養父母去了,生身父母也去了,這打擊對於誰都是不小的。

    且那丫頭身子太弱,不可再受了刺激,老太太同樣也是,受不得刺激了,又怕又盼的,先留著人,慢慢打聽,若真的是,養好了身子再認也不遲。

    況且老太太還有最重要的未曾認證,趙文熙生下來胸口有一塊蓮花狀的赤紅胎記,原本是想讓楊媽媽找個合理的緣由探一探那塊胎記,沒成想她的寶貝長孫女突然想帶著穆丫頭去泡溫泉,這事就耽擱了。

    老太太也不著急,那就等到派去打聽的人回來再確認,老太太的心思縝密周全,憂心家裡有人不想讓二丫頭回來的,怕若是現在就認了,讓別有用心的人利用,反而害了那孩子。

    趙文宛原本也是納悶了,穆蘭嫣如此肖似趙宏遠,又與失散的趙文熙同歲,巧合之多,按著之前劇本的情節,連三房徐氏那種單根筋的都知道懷疑一下,怎麼就沒人提起這件事呢?後來她打點了些銀子,才知道是老太太壓著這事,不讓他們到處亂說了,免得讓穆姑娘知道胡思亂想,情緒不穩,再加重了病情。

    實然,三房早已經去過老太太那裡說道,盼二房的丫頭找回來,趙文宛深知三房的心思,聽人稟告時也是只會意的笑了笑。葉氏那裡似乎也有動靜,趙媽媽還在受罰期間,葉氏的韶年苑沒了趙媽媽的幫襯,也不如之前嚴密了,竟讓趙文宛打探出來,葉氏也在不動聲色的找尋當年一同隨行照顧趙文熙的婆子,這府裡看似風平浪靜的,其實早已經有了波濤洶湧之勢,難怪祖母要這般嚴密的掌控著。

    可如今,趙文宛也不得不插上一腳了,前期找回趙文熙的劇本情節已經有所改變了,可她總有一種不祥的預感,不管過程是如何的,似乎趙文熙的出現與認祖是擋不住的。

    初秋微寒,馬車上鋪了厚厚的褥子,兩位姑娘都穿戴了帷冒才出的府邸,這般年紀的閨中小姐出戶,是不得露了面容的。馬車伕一見姑娘們出來,便取了小凳子讓二位姑娘踩著上去,綠雲和寶蟬分別伺候好自家主子,一人一邊的鋪好褥子和靠枕,馬車中間的空處擺了梅花彫刻的小案几,盛著一些果盤糕點。

    綠雲有些擔憂的瞥了趙文宛一眼,又挨近穆蘭嫣細聲說道些什麼。大小姐的「威名」遠播在外,只怕身體如此虛弱的穆姑娘受了大小姐的氣,可她不過是個小丫鬟,實在無能為力,只能提醒一兩句罷,偏她這明顯的心思讓寶蟬瞧見了,頓時覺得有些來氣,一把拽著綠雲出去了,他們家小姐招誰惹誰了,明明是好意要帶她泡溫泉,還要讓人防著。

    兩個伺候的丫鬟從馬車裡出來,入了後面一輛馬車,護衛隊前後夾道,趙文宛坐在馬車一側,穆蘭嫣摘下帷帽,淺淺一笑,話語柔軟,「趙小姐。」

    趙文宛淡淡「嗯」了一聲,目光順著瞧過去,卻見摘下帷帽後的穆蘭嫣做了精心的裝扮,百褶如意月裙,蘇繡月華錦衫,烏黑的髮絲盤了一個芙蓉髻,頭插蜜花色水晶髮簪,兩縷青絲從鬢間抽出,似月似雲,飄逸柔和,美眸顧盼間華彩流溢,恍若傾城傾國。

    反觀趙文宛就簡單多了,棄了珠花流蘇,只用一根碧玉玲瓏簪簡單的挽著,身上穿的也是一件素錦,確是越發襯的一張妖孽般的面容柔光細膩,嬌艷若滴。

    穆蘭嫣微微咬了一下唇瓣,小心翼翼的開口,「趙小姐,我這般打扮可不會丟了國公府的臉面罷?」

    「姑娘花容月色,怎麼會丟了臉面。」

    「聽楊媽媽說六王爺也在行宮中,我……實在緊張,不知道趙小姐可曾見過王爺他本人?」

    趙文宛認真想了想,若說自己沒見過,也是太假了,隨意敷衍了一句,「見過一兩次,已經不記得模樣了。」

    「那我們到了瓊山行宮,是不是就能見到六王爺了?我這等身份原是不應去的,得了老夫人厚愛,不想丟了人去,趙小姐到時候可要提點著我些。」

    趙文宛對顧景行避恐不及,聽到這個名字也甚為無趣,更加沒有情緒的回道:「穆姑娘想多了,我們與六王爺是碰不到面的,你我這般年紀,與男子私下見面有失禮法,況且六王爺身份高貴,有皇家侍衛嚴密把手,估摸著連只蚊子都進不去,咱們只管泡溫泉,明兒個就安安生生的回來。」趙文宛陡然瞇起眸子,問道:「我們作何要見他?」

    穆蘭嫣聽完一陣愣怔,竟沒想到自己是見不到王爺的,低頭瞧了自己一身的精心的穿戴,掩下了眼裡的失望,又見趙文宛興致缺缺,便不再自討沒趣了,閉著眼小憩了。

    馬車漸行漸遠,離了繁華的街巷,道路兩邊被青翠渲染。到了瓊山行宮,趙文宛先下了馬車,眼前竟是堂皇殿宇,畫閣亭樓,松柏翠綠,山花爛漫,一點兒也未受秋意的影響,綠雲驚歎過後,也趕緊的去叫醒她們家姑娘。

    穆蘭嫣一下馬車就掩唇劇烈咳嗽了一陣,趙文宛瞧她虛弱的模樣微微蹙了眉頭,從穆蘭嫣不肯離開國公府起,趙文宛就有所感觸,尤其出了趙文萱受罰一事,以及後來的變故,總覺得這人不似表面那般純淨簡單。只是人是自個兒弄來的,要加重了病情,她也說不過去,就讓寶蟬將自己的披風給了綠雲,讓她給穆蘭嫣多添了一件在身上。

    寶蟬自然不樂意,天氣微涼,她們小姐是定國公府的金枝玉葉,披風卻給了其他人,她覺得心疼,於是不帶好臉色的丟給綠雲。趙文宛瞧著寶蟬這般使小性子,又好氣又好笑,以前伺候自個兒時戰戰兢兢的,現在愈發沒個丫鬟的模樣了,當著她的面就敢耍脾氣了。

    不過趙文宛心中喜歡這種感覺,可面上功夫也得做,出聲訓斥了寶蟬兩句,寶蟬跟在趙文宛的身後憤憤不平的說,「小姐才是府裡的正主,卻處處委屈自個兒,謙讓著穆姑娘,還有表少爺明明也是對小姐慇勤的,最後到都成了她的好。」

    「說的什麼話,穆姑娘是病人,我們自然要多照顧一些。」

    寶蟬撅著嘴,悄悄的瞧了一眼後面的兩位,尤其是穆姑娘打扮的道是比她們小姐還要精緻,還是覺得她的小姐好委屈。

    趙文宛再次哭笑不得,搖搖頭,倒有些懷念起當初寶蟬乖巧膽小的可愛性子了。

    行宮裡有安排伺候的嬤嬤,接了頭,嬤嬤便帶著他們先去休息的雲湘殿,寶蟬和綠雲在屋子裡收拾,今日要在這裡住上一個夜晚。

    而趙文宛和穆蘭嫣由另一個嬤嬤領著去泡溫泉,脫衣裳時趙文宛一邊解開自個的衣襟,一邊瞟著穆蘭嫣,待她一點點,慢慢脫下,趙文宛視線也不落下,直到發育的溝壑間隱隱顯現出來,那殷紅般的蓮花胎記就像一朵血蓮正映在趙文宛的愣怔的眸中。

    竟真的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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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4章

    雖然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可趙文宛還是因著這樣的事實震驚了好一會兒,眸子中翻湧著難以言語的情緒,目光灼灼的盯著那刺人的蓮花狀胎記。

    兜兜轉轉,劇本的劇情還是開始了,雖然出現了微小的偏差,可還是按著原本的軌跡發生了。這人還是她領進府中的,她突然生出一種踩在懸崖邊觸目驚心的感覺,趙文宛立刻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心中漸漸有了盤算。

    這一回,她不會學著劇本中那般作死,處處去與趙文熙爭搶作對。可路上,若是誰故意要找她的麻煩,她也不會輕易叫人得逞了去。證實了穆蘭嫣就是趙文熙後,她反而有一種心定的感覺,比起脫離自己掌控的走向,能事先洞悉,就能早作打算,她的命運必然要牢牢握在自己手裡。

    可能是趙文宛的目光太過犀利,穆蘭嫣不自覺遮住胸口面上露出不解,趙文宛悵然一笑,收拾好心情道:「穆姑娘胸口的胎記好特別。」

    「打小就有的。」穆蘭嫣柔柔地回道。

    趙文宛確認了後,首先就想遠離「劇本女主」,也不再言語什麼施施然進了溫泉的池子,留下穆蘭嫣眸光幽幽,劃過一抹考究的神色。

    她的心思難道被趙文宛察覺了麼?

    泡過溫泉,天還未黑,透著亮光,趙文宛讓寶蟬伺候自個去睡會兒,穆蘭嫣也道自己累了,兩人各自回了房間休息。

    沒過一會兒,穆蘭嫣就讓綠雲去瞧一瞧趙文宛那邊的動靜,確定那邊確實是安睡了,才讓綠雲請了今日當值的嬤嬤過來。那嬤嬤尖嘴猴腮,顴骨頗高,眼神飄散,穆蘭嫣偷偷從小包袱裡拿出一樣金鑲玉手鐲遞到嬤嬤面前,那嬤嬤一瞧會出點意思來,別有深意的笑著,一本正經道:「姑娘有何吩咐?」

    「也無其他,嬤嬤可否帶我去瞧上六王爺一眼。」

    那嬤嬤露出一絲為難,沒有痛快答應。

    「嬤嬤放心,我只在遠處偷偷的看上一眼,不會驚擾了王爺的。」穆蘭嫣又在桌上多放了一塊紅翡翠滴珠耳環,這些首飾都是老夫人讓人為她準備的,拿出去送人也實在心疼,可六王爺她必須看上一眼。

    聽聞三少名動京城,能排名第一的,定是個卓絕非凡的男子,再加之那樣高貴的身份,穆蘭嫣還未見著就已經心生了嚮往。

    嬤嬤瞧著桌子上的好東西,都是色澤瑩潤的上等首飾,果然是出自定國公府的,她雖然不知道眼前的姑娘是誰,也是有些按捺不住了,一咬牙應聲道:「好,姑娘隨我來。」

    穆蘭嫣嘴角輕勾,「好。」隨即命了綠雲在屋外守著,不許任何人進來,尤其是不可讓趙文宛知道她未在屋內,綠雲雖然疑惑,可穆蘭嫣慣會做人,對綠雲極好,平日性子又表現的十分心善,也未多問,只管按照主子的吩咐做事。

    這位嬤嬤的侄子在行宮中當差,有些權力,給二人放了行。穆蘭嫣跟著嬤嬤一路彎彎轉轉來了一處湖邊,湖中有一座精美的亭子。這裡的視角極好,能將亭子中的一切收入眼下,那邊卻瞧不見這裡,她在青綠的掩映下輕輕的撥開碩大的葉子,向亭子中細細打量,只見亭中立著一名身材高量的男子,身穿廣袖玄服,腰纏鑲金綬帶,側垂羊脂帶穗如意玉,烏髮高豎在金冠之中,端的是清風俊朗。

    這……便是當今的六王爺?

    穆蘭嫣有些看呆了,甚至連眼神都迷離起來,明明隔著一些距離,她已經覺得整個心都在砰砰的亂跳,如一只小鹿蹦跳進了心中,臉上也是一陣緋紅,尤其是那人不經意間向她這邊看過來,眉眼俊逸,風姿瀟灑。

    世間當有這般品貌出眾的男子,穆蘭嫣羞赧的低下了頭,雙頰更像是被炙烙燙紅了一般,手上的力道不自覺加重了幾分,眸底染上了一絲熱切。

    低頭的一瞬間瞧著亭子中已經進了一名年歲不大的女子,只看到一抹娉婷背影,就聽得身後那嬤嬤匆匆來了,出聲提醒,「姑娘,不可再瞧了,咱們得回去了。」

    穆蘭嫣神思還都在顧景行的身上,有些依依不捨的應聲,嬤嬤領著穆蘭嫣照著原路返回。

    天漸漸黑了,趙文宛受了管事嬤嬤的邀請,要去廳堂吃飯,就讓寶蟬去喊穆蘭嫣一起。綠雲守在外面神思緊張,眸光時不時的瞧著門口不遠處,寶蟬道:「小姐請穆姑娘一塊兒用晚膳,還不進去通報。」

    綠雲緊張道:「姑……姑娘今兒……沒沒什麼胃口,這會兒正睡著呢。」

    趙文宛瞧她那樣子定是在說謊,不等她反應過來就推了房門,床上空蕩蕩的哪裡有什麼正睡著的穆姑娘,反正惡名在外,怒斥了綠雲一聲,嚇得綠雲跪在地上瑟瑟發抖。

    「讓你伺候穆姑娘,可不是讓你來悠閒的,人呢?」

    綠雲險些紅了眼睛哭出來,結結巴巴道:「姑娘她……她……」

    趙文宛冷聲質問,「你好好說話。」

    「我嫌屋子悶,去了外面走走。」穆蘭嫣突然出聲打斷了這冷凝的氣氛,「趙小姐可別怪綠雲,都是我,綠雲伺候我這種病秧子已經夠累了,小盹了一會兒,我瞧著她也是極累了,便沒出聲叫醒她,自個兒去了。」

    綠雲紅著眼睛抬頭瞧了趙文宛一眼,恐懼之色蔓延的抖在眉梢之間,再瞧瞧穆蘭嫣,滿是感激之情。

    寶蟬本來就看穆蘭嫣不順眼,心中也是怒了,她剛才那是什麼話,偏的那麼說?好似說的她家小姐就是個不體恤下人的,現在反倒讓綠雲瞧著自家小姐就像洪水猛獸,於是更加憤憤不平了,握著拳頭忍不住出聲了,「你哭什麼,小姐教訓下你,還不成了麼?定國公府出來的丫鬟何時變得這般金貴了,小姐說上兩句就哭哭啼啼的,要說厲害點兒你不是得哭成河了。」

    「奴婢……奴婢並不是那個意思!」綠雲忙是替自己叫屈道,

    「那你幾個意思?這般哭訴,外人瞧見還以為是我們怎麼欺負了。」

    穆蘭嫣一聽竟然也拿了帕子抹淚,「趙小姐,我真的錯了,不懂國公府的規矩,還不如一個小丫鬟。」

    趙文宛頓時有些頭疼,他們主僕二人鶯鶯抽泣,實在是難以應付,可寶蟬也未曾說錯什麼,綠雲作為一個三等丫鬟,被寶蟬訓斥兩句也是正常。

    「穆姑娘是不是太累了,瞧這額前一頭汗水的,怎麼臉頰也這般緋紅?」她轉了話題,順便支開抽噎的綠雲道,「還不去打些洗漱的水來,讓姑娘擦擦汗。」

    綠雲走後,穆蘭嫣也漸漸收了聲,趙文宛繼續道:「姑娘剛才去了哪裡?」

    「就在附近的小路上走動了幾下。」

    「哦?」趙文宛不動聲色的面露微笑,目光卻微轉到穆蘭嫣的腳底,瞧著,這附近要不就是青石小路,要不就是大理石砌成的路面,哪裡會出現這種紅色泥土粘在鞋子上,她是在隱瞞什麼?

    趙文宛瞇起眸子依舊笑著,也不拆穿,對穆蘭嫣道:「我帶穆姑娘來行宮泡溫泉,就是想讓你養身子的,也別勉強了走動,損耗了元氣,還是多休息的好。」

    「一切都聽趙小姐的。」

    「嗯,晚膳廚房那邊已經做好了,你讓綠雲伺候你洗漱一下就趕緊來用膳。」

    「好,趙小姐先請,我隨後就來。」

    目送穆蘭嫣回了房,趙文宛瞧著她的背影越發覺得古怪,遂將寶蟬拉到跟前,小聲吩咐,「你去向這裡的嬤嬤打聽下,哪有紅土。」

    紅土不常見,應該也沒幾處。

    寶蟬打聽的很快,不一會兒就回來了,待用完了飯回了自個兒住處,趙文宛才細細詢問。

    「我問了嬤嬤,那紅土確實僅有兩處,因著那裡的植物特殊,是從番邦帶來的,必須用紅土種植,只有六王爺的與公主住的地兒。小姐你說那穆姑娘是不是……」寶蟬現下也能猜著趙文宛幾分用意,想到隔壁那主兒,忍不住多嘴。

    「腿長在人家自己身上,愛上哪兒上哪兒,輪不上咱們說道。」趙文宛不甚在意道。

    「可那是六……」寶蟬還想說些什麼,叫趙文宛橫過來一眼不甘願地閉了嘴,腮幫子一鼓一鼓的,顯然是不服氣。「就怕她累了定國公府的名聲,瞧那端的架子都比小姐還像小姐了,不知道還以為咱們府裡的哪位小姐呢,白佔了便宜!」

    「說不準是去見了那位公主呢。」話雖如此,可趙文宛也知道那位公主定沒有顧景行值得一看。見寶蟬還杵著,便出聲打發了,「成了,今兒累了一天了,也下去歇了罷,不用跟前侍候了。」

    「……是。」寶蟬喏喏應聲退了出去。

    屋子裡陡然靜了下來,趙文宛端著熱茶暖手心,腦子裡卻還停不下來。趙文熙去見六王爺……這朵白蓮花究竟是小白花,還是食人花,倒是叫人玩味了。

    回想起劇本裡,趙文熙因著在行宮裡被刺客所傷,被連夜送回定國公府,還驚動了宮裡,派了不少禦醫來替她診治。起初她以為是老夫人心疼孩子,可聯繫到劇本裡原本沒提及的六王爺現就在此處,那就不得不猜想趙文熙當時受傷的原因了。

    六王爺後來對她的百般照顧,是否因為其捨身相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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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5章

    夜半,風漸涼,院角一株無花果樹,枝葉蓬蓬如傘,沉甸甸地壓在柵欄上,枝葉間影影綽綽已經結了不少果實。

    敞開的窗子正對著,屋子裡點著明亮燭火,一室透亮。一側書房的格局,海棠木椅子上一人逆著光影而坐,墨衣公子身形修長,一頭黑髮束於玉冠內,器宇軒昂,帶著些渾然天成的貴氣。

    「噯,我說,你真要在這裡待上十天半月的?這地兒好雖好,可也太無趣了點罷!」封於修看著那人,挑眉有些不置通道。

    什麼陪公主來行宮休養,分明是老太后發了話,讓他避風頭,這人前陣兒捅出來的事兒可不小,不過奇就奇在這人居然能乖乖聽了話,這不他就跟來瞧一瞧了,誰料還真就瞧出點不一樣的來。

    顧景行抬眸,淡漠地掃了某人臉上玩味的表情一眼,就知道他這會兒想的什麼,莫名沒了好氣道,「賴這兒是怕黑麼,還不去睡,要我陪?」

    被噎習慣了的封於修也不在意,想到顧景行一張死人臉的□□情景,立馬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受不了地轉了話題,「說正經的,杜丞相那事兒做得不光彩,可你下手也黑了點兒,難怪人家狗急跳牆,跟條瘋狗似的狂咬你。」

    「別侮辱狗,狗挺好的。」顧景行淡淡道。

    「……」跟人正經說話的封於修倍感心力交瘁,憤憤丟下人跑了。

    屋子裡,顧景行漸漸籠起了目光,那雙瞳孔裡就彷彿有一對雲霧輕籠的深淵,叫人看不清,黑沉沉的。有人手太長,非要伸到別人碗裡,覬覦不該得的,就別怪他不客氣。

    屋外一陣細碎的腳步聲後,響起一道清麗女聲,「小女看六王爺這兒還亮著,就煮了些安神助眠的湯水。」

    「有勞小姐費心了,王爺吩咐今夜不許任何人叨擾,小姐還是回去罷。」顧景行的貼身隨從左翎應了聲,不久前連公主來了都被哄回去了,何況是趙家那位小姐。

    顧景行愣了一下,聽出這聲音竟然是趙文宛的,眸光一沉,未及時作聲。

    趙文宛聞言微不可察地鬆了口氣,她也並不是很想見到那人,只是面上卻還是表露出不肯離去的神色,望向亮著的屋子。

    左翎再次勸道,「王爺在裡頭辦公,不方便見客,天色已晚,小人還是送小姐回去罷。」

    「那便不用勞煩,是我叨擾了。不過請將這湯水和紙條交給王爺,是小女的一番心意。」趙文宛也就未多作糾纏,落落大方道。

    也不知是否自己多想,趙文宛莫名覺得今夜並不會太平,若是刺客來襲,定是直奔這地兒,便想著早點來提醒顧景行一聲,阻擋這事的發生。據她分析,顧景行與趙文熙就是從這裡開始有了不同尋常的感情交集,說她未雨綢繆瞎緊張也好,總之是絕不能讓事情如劇本那般發展。

    她預料到了顧景行可能會不見自個,所以寫了字條,特意透漏見到有可疑的人,望六王爺能加提高警覺,趙文宛本來就愛慕顧景行,眾人皆知,這般關切也是無所厚非,就算是趙文宛「杯弓蛇影」,那又怎麼樣?

    「這……」左翎露出為難。

    忽而,屋子裡咳嗽了一聲,就聽著裡頭傳出吩咐道,「本王正好渴了,左翎,把湯端進來。」

    左翎覺得趙家小姐與傳聞中有了些許不同,但更令她意外的是王爺會要喝這湯水,「……是。」對著趙文宛歉意一笑,先給主子送過去了。

    趙文宛亦是怔愣,聽傳聞,那人可是避自己如蛇蠍,這會兒喝湯,不怕自己在裡頭下藥?不過湯不是重點,能見到字條才是正事,正胡思亂想著,也就沒發現這人的聲音有些耳熟。

    庭院裡彎月形的湖泊靜靜地倒映著漫天星光,水面微微晃動,搖碎了一池旖旎的流光。女子靜立著走神,身上染著一層銀色光輝,宛如仙子般明艷,殊不知這一幕恰好讓屋裡的人收入眼中,向來無波瀾的眸子裡掀起一絲異樣,字條仍在瓷碗下壓著,因著看的出神,還未打開。

    他收了目光剛抽出字條,一聲鋒刃破空的響動劃破夜空,陡然攪了平靜。幾乎是同時,屋子裡的人蹭的起身,提劍破門相迎。

    兵刃相交,發出刺耳的響聲。趙文宛驀然回神,只瞧見一人墨衣黑髮,背對而立,劍光冷冽,以保護者的姿態護在了她身前。

    即便看不清正面,趙文宛也能感受到他此刻面上的冷峻,只是原本那是針對她的,現下卻是對著眼前的七名黑衣人。那七人身材高大,動作矯健,頭戴著斗笠,身上披著蓑衣,也不知是何時潛伏上山的,更重要的是,他們手上都握著一柄長劍。

    顯然不想成為後腿的趙文宛在快速冷靜下來後,找準了時機退到了隱蔽處,暗暗觀察。

    來人的身份昭然欲揭,是刺客。

    刺客一共七人人,著裝統一彼此配合默契,他們有五人纏住左翎等一干陸續過來保護的手下,兩人直接越過他,撲向顧景行。

    雪亮的劍鋒迫近,空氣瞬間變得陰冷而肅殺。

    顧景行只隨意的揮劍,兩劍相交,後者手腕一抖,犀利準確的振臂橫斬,竟將那人逼退一步,而那人的同伴上來接下顧景行的劍勢,才免於見血之災。

    兩名刺客皆感驚訝,六王爺劍術竟如此精湛,彼此對視一眼,揮劍再上,這回卻已經不敢輕敵。

    行宮的防衛自然比不得宮裡,且這回六王爺是秘密出行,自然低調,帶的人手偏少,讓這些刺客有了可趁之機。趙文宛凝神關注,刀光劍影加上夜色朦朧,別說招式,連人都看不清楚,趙文宛可惜的同時忽然想到了趙文熙的箭傷,再看向那些刺客,全部都是長劍,並無□□,心頭湧起一股不詳的預感,定是哪裡還有埋伏。

    約是這邊動靜太大,挨得最近的永平公主不知何時也到了這處,侍衛顯然神色緊張地在勸著什麼,只是那位公主不為所動,定定看著顧景行的方向不肯隨護衛們離開。

    趙文宛感歎了二人兄妹情深的同時,驀地瞥見了一抹熟悉身影,這人不好好待在房裡跑這裡湊什麼熱鬧?殊不知穆蘭嫣此刻心裡也懊悔不已,只不過是想趁夜偷偷的再來這裡瞧上六王爺幾眼,直接跳過嬤嬤給了上午當值的那位嬤嬤侄子不少銀兩,才入了裡面,誰料到會有刺客行刺,她這會兒就算想逃也來不及了。

    混亂之中,那幾名護衛將穆蘭嫣當作了趙文宛,一塊兒護在了身後,局面愈發混亂。

    顧景行分神瞧見,頓感頭大,手下招式越發淩厲,打算速戰速決。刺客有所察覺,其中兩人意會,□□奔公主而去,顧景行自然不能放任,劍隨身動,亦是趕在二人之前爭鋒對上,將人牢牢護著。

    原本佔了上風的局面一下有所顛倒。

    趙文宛看著顧景行身後的倆拖油瓶,嗯,其中一只還是他們家出產的,頗為頭疼。顧景行因為要護著兩人,處處受制,身上被劃了幾道口子,見了血,穆蘭嫣一開始驚恐慘白的臉兒這會兒更看不見血色了,大概是叫這場面嚇怕了,緊緊攥著顧景行一只衣袖,生怕鬆手就沒命似的黏糊著。

    趙文宛遠遠瞧著,倒是比旁邊那金貴公主還不如,要這親妹妹再拽只手的,顧景行豈不是不用打了,等著被砍算了。

    不遠處被放倒一片的行宮護衛橫七豎八地躺著,不知是死是活,趙文宛斷了外援的想法,不由陰暗地想讓他們一塊兒抱團死了算了,只是這一想法剛劃過腦海就被掐滅了,禍害遺千年,哪那麼容易。

    想自己以前也是丟沙包好手,這會兒就在地上尋起趁手的石頭來,只一垂頭的功夫余光裡被一抹銀光閃了下眼,登時直了身子,順著看去。果然,還埋伏了弓箭手!

    當下,趙文宛也顧不得許多,手上兩塊石頭先砸了個突其不備,趁機跑過去一把拽過顧景行就勢往地上滾去。幾乎是同一時刻,一直緊貼顧景行的穆蘭嫣也有所行動,只是不知怎的回事,腳下一絆,在趙文宛拉著顧景行躲過了那支冷箭後,自己站到了顧景行的位置生生受了一箭。

    兩聲同時響起的悶哼,趙文宛覺得自己被一塊大石頭快壓碎了,正惱著讓人起來時,眼前罩上黑影,不知是哪個刺客的面巾,趙文宛正覺著髒呢,就被拉著站了起來,拽下麵巾的同時後脖頸一痛,失去了知覺。

    昏過去前的剎那,瞥到了穆蘭嫣軟軟倒下的身影,肩胛處插著一支箭,伴著驚慌的呼喊,整個院子再次亂了起來。

    顧景行連忙抱住昏過去的那人,牢牢的護在懷裡,為她縷了下額前濕漉漉的碎發,繞至耳後,才露出一絲鬆懈,這下意識的行為讓隨後帶人趕到的封於修挑了挑眉,卻也沒說什麼,很快將刺客一干人等一網打盡,連著埋伏牆頭的弓箭手也沒放過,等候王爺發落。

    受了箭傷的穆蘭嫣很快讓人抬下去醫治,顧景行卻還抱著趙文宛,未挪腳步。緩過驚嚇的永平公主這會兒正好奇盯著人看,一會兒看看趙文宛,一會兒又瞧瞧自己哥哥。

    半晌若有所悟道,「趙小姐果然對哥哥用情至深!」

    顧景行低頭,看了眼睡顏恬靜的趙文宛,閉著眼時,眼尾的線條更顯幽長,如同濃墨斜斜向上勾起的一筆,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繾綣意味,跟平時的樣子有些許的不同。

    說不清是哪裡不同,這種差異表露的並不明顯,然而顧景行就是知道,這種微妙的不同它確確實實是存在的,然,這種感覺還頗為不賴。

    「……嗯。」夜風涼,顧景行感覺到懷裡的人兒本能尋求熱源的動作微微有些僵硬,只一停頓,就大踏步地抱著人離開。

    聽著某人厚臉皮應的聲兒,封於修瞪著那人背影,毫無掩飾的嘲諷一笑,搞得他好像不知道人家姑娘頭一回買畫時有多嫌棄他似的,湊不要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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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6章

    趙文宛和穆蘭嫣二人是第二天一大早由六王爺的人馬護送回府的,六王爺還有事情要處理,便沒有同行。馬車裡,趙文宛看著因失血過多面色更顯蒼白的女子,昏迷中仍緊皺眉頭,眸中劃過一抹暗光。

    果然,劇情有所不同了啊。

    回到了府中,穆蘭嫣被送去了西廂房靜養,趙文宛藉口頭疼,阻了一干看好事的人,自個兒回房休息,留下寶蟬被老夫人等問話。

    趙文宛冷漠瞧著,與劇本相比,這一趟穆蘭嫣受傷一事,竟還比不上她頭疼來得有人問津。也是畢竟眼下身份還沒曝光,穆蘭嫣再怎麼說也是個外人,老夫人打點了一二,重心還是放在了趙文宛身上,聽的後怕。

    雪雁念著姑娘早上在行宮沒用朝飯,回到府裡,就讓百靈做了點吃食,端著走了進來。

    趙文宛這會兒有了食慾,揉著脖子坐到了桌子旁,熱騰騰的雞絲面,湯色澄清,麵條勁道,上面的雞絲是熟雞拆出來的絲兒,配上一些切碎的雪菜和菜苗,青白相間,味道十分清爽。

    盤子裡的小餡餅兩面煎的金黃,個頭不大格外可愛。捏起一個輕輕咬開,裡面是小段芹菜混著雞蛋碎,清新之外,帶著特別的口感,外面的皮鬆軟酥脆,配著裡面軟嫩卻不軟爛的餡料,可以說是相得益彰。

    雪雁見她不斷揉著脖子的,瞧她揉了一路了,還想著是不是落枕了,就聽著趙文宛陰森森地咬牙開了口。

    「不要讓我知道是哪個王八蛋暗算我的,背後偷襲真小人!」趙文宛揉著酸痛的脖子,不用瞧也知道肯定青了。

    剛進門的顧景行僵住了腳步,稍作停頓,隨後若無其事地跨了進來,身後跟著要笑不笑努力繃著的封於修。

    寶蟬是最後進來的,歉意地看了眼趙文宛,顯然是自己沒攔住人,也不敢攔。

    趙文宛擱下了碗,接過帕子輕拭了下嘴角,好整以暇地看向二人見禮,「六王爺,封公子安好。雪雁,看茶。」

    桌上的朝飯被撤了下去,換上了一壺幽幽清香的茉莉花茶,三人圍桌而坐,面前各擺了一杯茶水,熱氣氤氳,雪雁擱下茶壺退到了一旁,莫名覺得這氣氛有些古怪,對上趙文宛視線,意會地帶著寶蟬退了下去,

    待人退下後,顧景行掩唇故作咳嗽了一聲,向封於修使了眼色,封於修似是不捨地從茶碗上挪開了視線,嘴角微不可察的一抽,無奈繃著一本正經的神色道,「昨夜讓趙小姐受驚了,本王與……」他輕輕掃了顧景行一眼,才繼續道:「與封兄已經解決了事情,特意帶著禦醫過來給小姐瞧瞧,你哪裡可還有不舒服的?」

    趙文宛細細打量眼前這人,二十左右的年紀,一身靛藍刻絲暗金松紋的長袍,修眉俊眼,襯得人俊挺非凡,舉手投足間卻隱隱帶著一股書卷氣,更添幾分文雅雋秀。

    然也只是一瞬,趙文宛就移開了視線,端莊且疏離地答道,「六王爺費心了,文宛無礙。」瞥到候在外頭的大夫模樣的中年男子,微微垂首,嘴角勾起一絲笑弧。穆蘭嫣傷得可比自己嚴重多了,這禦醫卻給直接帶到了這兒,劇情已經有了偏差,離她慘死的結局是不是也會……

    察覺到趙文宛的走神,被某人強迫扮作六王爺的封於修抓著空檔沖身旁那人擠眉弄眼,看後者無動於衷的模樣,忽然惡從膽邊生,對著顧景行惡劣一笑,轉而對趙文宛如沐春風道,「趙小姐救了本王一命,有何要求,只要本王能滿足的,但提無妨,就算是……」他故意留了拖了言語,令人誤會。

    砰的一聲瓷器碰到的聲響驀地響起,趙文宛回神,視線循著聲音源頭看了過去,就見身著暗青蓮底對襟短褂搭黑色長袍的『封公子』,一雙狹長的雙眸裡噙著少見的幽光,淡漠解釋道,「手滑。」

    趙文宛也就沒在意,只覺得這兩人怪怪的,想到六王爺提的,若這會兒要個免死金牌指不定人怎麼想,倒不如事先賣個好,以後若真到了那一步,還能討個人情。

    「王爺言重了,文宛只是做了自己該做的,並不奢求回報,王爺能來看望已經是莫大恩德了。」

    封於修有些意外,當然他身旁之人的意外不小於他,原還擔心她會趁此提出什麼過分要求,卻得了這麼一回答,封於修有點看不成好戲的不得勁兒,顧景行抿著涼薄唇角,心底說不上來的感覺。

    「真的……不需要嘛?」封於修猶作不死心的問道,一雙桃花眼眨巴眨巴,露了一絲本性。

    只是趙文宛對其此刻身份正避若蛇蠍,自然沒心情細看,視線飄忽迴避道,「真的,王爺昨夜也受了傷,該好好安歇休養,不要在小女這兒費心耽擱了。」

    言下之意就是逐客了?這得有多嫌棄顧景行啊……

    封於修自然也察覺到了,這人對自己的不喜幾乎快擱到了明面上,反倒對旁邊的顧景行青睞有加,捏著下巴,眼裡冒起了壞水。

    「坊間一直有傳聞,趙小姐敢愛敢恨,對本王……」封於修裝作沒看到顧景行快要殺人的視線,留了一半話頭,略帶期盼地看向趙文宛。

    趙文宛不明白他提起這茬作甚,旁邊還有她未來金大腿在,自然是撇得乾淨。不帶猶豫的趕緊道:「王爺也說了坊間,做不得真的,呵呵呵。」

    如果可以,她更想說誰沒個年少無知眼瞎時。

    「……」傳聞中的被愛慕者黑了臉。

    封於修不敢再撩撥某人,便也附著呵呵一笑,扯開了話題,沒聊幾句便提出了告辭。趙文宛自然求之不得,起身恭送。

    出了湘竹苑的二人不疾不徐地並排走著,封於修被身旁人的寒意凍得不輕,只是能看到這人吃癟抑制不住臉上喜氣,頗不怕死地開了口,「看來人家救你真的只是湊巧。」

    顧景行的腳步一頓,又繼續走著,淡淡瞟過他一眼,後者頓感脖頸涼颼颼的,下意識地退了步。「吶,我都幫你到這份上了,你可不能卸磨殺驢!」

    「她討厭我,卻要救我,關心我,是為何?」顧景行昨兒夜裡照看了人大半宿,直到天亮才去處理了事情,空閒下來才覺得蹊蹺。

    自己的行蹤被暴露,除了幾名親信,就只有在太后那處碰著的趙老夫人的人,漏了消息給趙文宛也不奇怪,卻不信她能將消息抖落他人,但在那個時機出現,也未免太過湊巧,讓他不得不多想了去。

    「說不定是你想多了,她就是那麼順手一救。」封於修不清楚他肚裡的彎彎繞繞,沒心沒肺道,「不過討厭你是真的,就你以前那態度人家能待見你也有鬼了。」

    「話說回來,我怎麼覺著她有些喜歡我?」封於修想起趙文宛對假封公子時和『六王爺』完全截然不同的態度,莫名覺得自己很有戲。

    顧景行驀地停住腳步,身後自顧得意沒顧著的封於修一下磕了上來,撞得鼻頭髮酸,就聽得那人舀著一把銷金扇點了點自己臉頰,涼涼開口道,「那也是因著爺這張臉。」

    「……」封於修一口老血哽住,被眼前這人的不要臉程度震撼了。

    顧景行斂下因他那句話起的不快,率先進了西廂房,心中越發覺得趙文宛不可捉摸,偏生又起了好奇心,暗地裡撓心撓肺的,也不知到底在鬧心些什麼。

    西廂房裡,隨六王爺前來的僕從扛了兩箱子東西正擺在廳堂裡,裡頭不乏名貴藥材以及各類女孩子家喜歡的物件賞賜。屋子裡頭的人小聲說著話,好似再說道關於誰救了六王爺的性命,伴著穆蘭嫣斷斷續續的咳嗽,卻也不像是在靜養著。

    綠雲瞧著進門的二人趕緊入了裡頭通報,來看望穆蘭嫣的葉氏和徐氏率先迎了出來,身後還跟著趙文萱和趙文雪,本是礙著老夫人的面子才一塊兒來探望的,這會兒瞧見了六王爺,幾人心中各起了異樣心思。

    穆蘭嫣得知六王爺駕臨,自然不想錯過見面機會,掙紮著想要下床相迎,綠雲心急,請了二位爺進了屋子,顧忌著男女有別,封於修未踏進裡室,顧景行進去後也站得稍遠了些淡淡問候,葉氏等人隨在身後靜靜立著。

    二人對話客氣疏離,倒不像是跟救命恩人說話似的。葉氏的視線在三人間轉了一圈兒,對於方才詢問時穆蘭嫣含糊應的救命之說起了疑,暗示道是自個為了救六王爺才挨的那一箭傷。

    「勞動六王爺親自過來探望,穆姑娘替王爺這一箭挨得也算值了,方纔還在說道昨兒晚上驚險,所幸王爺和我家大姑娘都沒什麼損傷,真是萬幸。」葉氏中間插了一句嘴,故意提到穆蘭嫣救人之事,作為國公夫人還是有說話的權力的,另外也是想證實穆蘭嫣剛才的說辭。

    穆蘭嫣低頭咬住唇瓣,周邊泛起白暈,略帶恨意的瞥向葉氏一眼,連忙收了視線,細細回想與剛才他們的談話,以作鎮定,不能讓王爺發現了什麼。

    顧景行聞言,視線淡淡落在了穆蘭嫣身上,劃過一抹暗光。「哦?她說是為救我傷的?」

    「小女子並未說過。」穆蘭嫣善察言觀色,理正言辭的說道,目光一瞬不瞬的盯著顧景行,一副坦坦蕩蕩的清白模樣。

    她剛才是有心引導葉氏徐氏等這般作想,可不想葉氏會當面說出,當下心中有些恨恨的被葉氏氣到。

    葉氏一怔,沒成想這小丫頭竟然沒一點驚慌,說的這般坦蕩,反倒是顯是她胡說八道了,葉氏波瀾不驚,與之對峙,「穆姑娘剛才可不是這般說的,明明那意思是說你救的王爺。」

    「想必是國公夫人聽岔罷,小女怎敢亂去邀功,我是說瞧當時情況危急,想去護在王爺跟前,擋過去時卻見大小姐已經救了王爺,於此才挨了這一箭的。」她本就說的含糊,加上那日混亂,誰又真正記得她是如何中箭的,連她自己到現在都還不甚清楚是被什麼絆倒受的無辜之傷。

    葉氏一咬牙,見王爺在這裡,不想丟了人去,不作多想的拉了身旁的徐氏作聲,這麼一個外人,徐氏難道還會幫她不成,「剛才弟妹也在,穆姑娘是說的那般意思麼?還是我真的聽岔了?」

    「想必是嫂子聽岔了吧,我聽的就是穆姑娘那般意思。」徐氏嘴角微微噙著笑意,目光落在葉氏身上,也是想看葉氏出醜的,心裡本就陰暗地見不得葉氏得意,又加上後來對穆蘭嫣存了幾分心思,所以不管穆蘭嫣說的什麼,她都會幫襯著應聲,她要讓穆蘭嫣知道這國公府,自己是願意幫她的。

    葉氏訕訕一笑,胸腔氤氳了怒氣,強壓下,不肯失了國公夫人的風範,「原來真的是我聽岔了,瞧這誤會的。」

    顧景行瞧完這突來的一出,終於似笑非笑的眼神落在穆蘭嫣身上,「昨晚慌亂中公主不小心絆了你一下才導致你受傷,這些都是她的意思,而本王也不過是代她來的,穆姑娘好好養傷。」

    說罷便離開了。

    真相竟然是這樣的!她是被公主絆倒的,王爺還知道了……

    床上的穆蘭嫣霎時白了一張臉,緊緊咬著唇,快咬出血珠子來。

    屋裡幾人留意到穆蘭嫣的神色,各揣了幾分心思,葉氏得了王爺那樣的說辭總算順氣了一些,「看來穆姑娘昨個不僅受了箭傷,也是摔了腦袋罷,才會也記錯了的,我晚些時候再請大夫給姑娘瞧瞧才是,。」

    徐氏抿唇瞧了臉色青白的穆蘭嫣一眼,不好再說什麼。

    穆蘭嫣手裡緊緊攥著床上的被子,如今她這般不如意,可總有一天她會飛上枝頭變成鳳凰,一定會讓葉氏好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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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7章

    葉氏回了韶年苑,躺在軟榻上胸口還覺得有些憋悶,一想到剛才在西廂房讓穆蘭嫣那賤丫頭擺了一道,頓時火氣又竄了上來,一個野路子丫頭也敢出自己的醜,真是好大的膽,也無非是得了老夫人的寵,可要不是那長相的緣故,還拿自己當起真的定國公府小姐來不成。

    眼下這國公府可是她在當家,要不是老夫人覺得可能是二房遺失的孩子,自個兒哪裡會去諸多上心,這丫頭更不似初見時的單純了,瞧剛才在六王爺面前那楚楚憐人裝無辜的樣,葉氏也差點被她騙了,原以為是個好拿捏的鄉下丫頭,卻在回來一細想後,覺得並不似表面看起來那般。

    隨後進來屋子伺候的丫鬟端茶倒水,捏肩揉腿的不敢有一個怠慢,葉氏一張嘴幾個丫鬟便毫無主意的應聲,只會怯怯說是或者不是,不敢多一句的置喙。

    自從趙媽媽領了罰被關柴房,葉氏突然覺得身邊竟沒個可以說道心裡話和出主意的了,一個不耐煩的眼神斜睨過去,擺了擺手,讓其都退出去了。

    老太太一心想等穆蘭嫣身子好些再開始認親,這關鍵的節骨眼上,一定得讓趙媽媽重新回來才是。

    於是,葉氏便吩咐唐師傅去做了不少趙大老爺喜歡吃的,自個坐在妝台前也是刻意打扮了一番,只等老爺下了朝堂好好求上一求,趙宏盛回來葉氏便十分慇勤的上前伺候,摒退了幾個搭手的丫鬟,親力親為,遞過去浸濕的帕子後,長長的歎了一口氣。

    趙宏盛被葉氏今日的溫軟捧得頗為舒坦,夏姨娘如果做這些是應當的,可一個嫡女的小姐嫁做了國公府的正妻還肯辛勞,不免是讓人有些受寵若驚的。趙大老爺自也是不例外,又瞧她額前細汗,愁雲掛面,因著做了精緻的裝扮,倒不似之前的黃蠟面容,同樣是愁眉,可今日卻添了幾分動人,趙宏盛心中升了幾絲心疼與動容,前些日子是有些冷落她了,接過帕子摸了把臉,關切道:「夫人為何唉聲歎氣的?」

    「老爺不知道,我今個去柴房瞧了趙媽媽,瘦的竟不成個人形了,她是我的陪房,跟了我十幾年,也有幾分親人的感情,我實在不忍……」葉氏取了腰間帕子輕輕拭淚。

    趙宏盛只蹙了下眉頭,沒有作聲,葉氏去接帕子,趙宏盛卻將帕子丟進水盆裡似在思忖什麼。

    葉氏見老爺並沒有張嘴打斷,跟著趙宏盛的步伐便趁著機會繼續說道:「趙媽媽年事已高,經不起折騰了,這再關下去還不知熬出個什麼病頭來。」

    「求老爺做個主,將人從柴房放出來吧,之前是我多寵信了趙媽媽一些,給了點權力,才讓她恃寵而驕,出來後我一定好好約束,定不會再讓她犯了同樣的錯。」

    趙宏盛深深的瞧了葉氏一眼,眸光犀利,好一會兒終於鬆了口,話語卻沒了剛才關切時半分的溫暖,「夫人如此懇求與我,我當是要給夫人這個面子,只是趙媽媽出來後不可讓她再興風作浪了。」

    「是,我自當好好約束,請老爺放心。」葉氏終於吐出一口氣,繼而笑著引趙宏盛去用膳,「都是些老爺愛吃的,快坐下來嘗嘗罷。」

    葉氏今日的心思算是明擺著了,趙宏盛原本還憐惜的眸光轉而微涼,雖然是答應放趙媽媽出來,可心裡頭頗不是滋味,稍稍用了點就藉口有公事要處理就離開了韶年苑。

    讓原本以為他會留下與自己溫存一番的葉氏心中一涼,遠遠望著老爺離開的背影,甚感心痛,一抹失落的惆悵劃過眼中後便立馬堅定了起來,「快,去柴房接趙媽媽回來。」

    趙媽媽被關柴房受罰確是瘦了不少,一回來韶年苑就撲在葉氏的跟前千恩萬謝,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夫人為了老奴出來求老爺的事,老奴都知道了,夫人何苦為了我這樣一個下人,失了老爺的信任。」

    葉氏原本也是不想,不到萬不得已哪裡會捨得將老爺往夏姨娘那個賤人那推,只是已經做了便不能退步,她再不痛快,這時候也不能表現出來,「在葉府,你原本是母親的親信,母親將你送來予我,於情於理也是該照拂媽媽的,況且趙媽媽從我嫁進國公府便一直跟著我,忠心耿耿,我怎忍心瞧著媽媽一直在柴房吃苦。」

    趙媽媽一臉的感動,「夫人放心,老奴一定不辜負夫人的信任。」

    葉氏彎身扶趙媽媽,「媽媽先去休息,晚些時候我們再來商量些事兒。」

    趙媽媽托著雙膝吃力的站起來,立在葉氏身旁,啐了一口,「來時就聽得苑裡人說了夫人今日受的委屈,那小蹄子可真夠機靈的,自己亂說了去讓旁人誤會,還咬死了不肯承認,都推在別人身上,所幸最後她也沒討的好,不是讓王爺給拆穿了麼?」

    還是聽趙媽媽說話舒服,葉氏悠悠抿了一口茶,「這小蹄子我倒是無謂,就是三房不知道怎的何時跟她一氣了?」

    「老奴身子骨還行,能再回到夫人身邊精神好著,眼下就陪著夫人來理理。」

    葉氏眼中放光,「那樣甚好。」

    趙媽媽不愧是老人,在這種侯門深宅裡一路走過來,將二房牽扯的人和事情分析的頭頭絲道,連著昨個三房徐氏為何要幫穆蘭嫣那丫頭也分析的極為透徹。

    葉氏一拍桌子,氣道;「我今早兒也是糊塗,竟然找三房那人幫腔。還是媽媽比我瞧的透徹,徐氏還真的打了如意算盤,倒是響亮!」

    「夫人心善,自然見不到別人的壞心眼。徐氏這樣做一來能討的老夫人歡心,老太太近來最寵的除了大小姐,恐怕就是穆蘭嫣了,二來萬一穆蘭嫣真的是二爺的遺孤,在家中地位定是不一般的。二房已經沒了人,穆姑娘總得有個人管教,三房無子嗣所出,定是有打收了穆蘭嫣的主意,這會兒子跟穆蘭嫣親近自然是要做的。」

    「二房的孩子找回來,對夫人您是百害無一利,趁著現在這事還沒說開了,能將那小蹄子弄走便是最好的,若是不成也不能讓她認了祖。」趙媽媽不遺餘力地為葉氏打算,年邁雙眼中滿是精光。

    「我已經派人去尋了當年照顧趙文熙的奶娘,只是人海茫茫,也是難找啊。」

    趙媽媽臉上露出些許得意,「夫人莫擔心,我與那奶娘家親家有些交情,這事不難辦,不出幾日我定能找出來。」

    「當真?」葉氏面上一喜。

    「老奴不敢胡亂造次的,之前未曾提起,也是沒想過二房的丫頭還有可能回來。」

    葉氏嘴角一勾,「若是找到你知道如何辦罷?」

    趙媽媽瞧了葉氏一眼,兩人眼神碰撞出默契的芒光,「老奴一定不負夫人所托。」

    ……

    明絮苑裡,老太太摟著趙文宛滿臉的心疼,拍著她的背心有餘悸,「你這去了一趟瓊山行宮,可把祖母嚇壞了。」

    趙文宛握著老太太手,「祖母可別難過,我這不好好的,就是怕您擔心我,這會兒才趕緊過來請安。」

    「以後哪也不去了,就在祖母身邊呆著。」老夫人這會兒懸著的心才放下,忍不住道。

    趙文宛故意撒嬌,「那我以後也不嫁人了,就一輩子陪著祖母,可好?」

    「你這丫頭又開始嘴貧了。」趙老太太被逗得喜笑顏開,點了趙文宛的額頭一下,「不許再說不肯嫁人的話,你大哥到現在都沒娶了親,都成了我的一塊心病,老婆子就指望你嫁人,生個大胖曾外孫抱抱了。」

    趙文宛咧嘴一笑,托了長長的調子,似是羞赧,「祖母……」

    「好好好,祖母不說了……」

    趙文宛見老太太眉眼間的擔憂之色劃開,才收斂了嬉皮的笑意,道:「祖母,我今日急急過來,也是有一件好事要告訴您。」

    「什麼好事?」

    「我找到二叔家的熙妹妹了。」趙文宛挨著趙老夫人,略顯興奮地邀功道。

    老太太一頓,有些許意外,隨後再看向趙文宛的目光不由深了幾分,「你……怎麼找到的?」

    「就是乞巧節我救來的穆姑娘,我與她泡溫泉時瞧見了她胸口的蓮花狀胎記,文宛還瞧了好幾遍,不會看錯的,那就是文熙妹妹。」趙文宛暗裡瞄著老夫人的神色,心道自己這步是走對了,不論如何趙文熙都要回來的,何不讓她佔個人情,面上越發高興道,「祖母,你說會不會是二叔在天上有靈,保佑二妹妹,讓我給撿著了?」

    老太太聞言心中霎時一軟,是啊,文熙那丫頭在外流落這些年,回到京城就讓宛丫頭給救了,冥冥之中是不是宏遠在保佑他的孩子,指引回家的路呢?只這麼一想,心中越發酸澀難當。

    「祖母,人找回來是喜事兒,您別難過啊。」趙文宛一手搭著她的後背,輕輕撫著。

    老夫人眼中劃過一抹欣慰,突然說道:「如果那真的是你的二叔的女兒,你可願意讓她回府?也許你二妹妹回了府,祖母會多疼愛一些,會少了些精力關心你,這樣也可願意讓你二妹妹回來?」

    趙文宛斂眸,頓時明白了老夫人的想法,依著以往的性子還不得往死裡作得人都散了才好,怎麼會讓人來分了她的寵。眼下她適時地作認真思考狀,隨即堅定地點了點頭,「祖母,文熙妹妹在外面吃了不少苦,二叔和二嬸娘又都不在了,別說祖母要疼她,我這個做姐姐也要更疼她才是。我要真的不想二妹妹回來,今日就不會與祖母說道她了。」

    老太太摸了摸趙文宛柔順的墨髮,一聲歎息,「我的宛丫頭真的是長大了。」

    「妹妹在外頭吃了苦,祖母要偏疼也是應該的。」說話間,趙文宛的情緒似是有些低落,倚著老夫人有一下沒一下的撥弄著穗子,悶聲道,「那祖母疼她的時候,我就避著點兒,看不著我就不吃味兒了。」

    趙老夫人叫她這孩子氣的反應弄得又好笑又好氣,這說得自己跟沒人要的小白菜似的惹人心疼呢,「放心罷,在祖母心裡啊,宛丫頭永遠是最重要的!」

    趙文宛聞言抬了眸子,一雙眼兒晶亮晶亮的,哪還有方纔的失落,咧著嘴奔著老夫人的臉頰就親了上去,帶著一絲狡黠道,「祖母在文宛心裡也是最重要的!」

    老夫人也知道是叫這小丫頭給騙了,心底卻是說不上的高興,趙文宛不排斥趙文熙,還如此懂事,足夠了。剛誇完懂事這就又撒嬌上了,可心裡是歡喜的,這樣的趙文宛更討她的喜歡。

    「成了,我還有事兒找你父親說道,你剛受過驚嚇也得好好休息去,不用陪我這老婆子了。」

    「那行,我聽祖母的,一會兒瞧了文熙妹妹就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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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8章

    「小姐,六王爺送的野山參是給小姐您補身子的,您自個兒不留著,怎麼……」能白白便宜了西廂房那位,寶蟬提著食盒,裡頭盛的是大小姐吩咐百靈給做的野山參燉雞,頗覺得浪費。

    趙文宛走在前頭,聽到她的嘀咕,暗暗歎了口氣。自己沒病沒痛的,顧景行送補品,總覺得跟咒自己似的,她哪兒吃得下,當然也不排除她多想的可能。不過穆蘭嫣是來京城路上損的身子,並非先天底子弱,能把她養好了,順了祖母心意不說,也省的她動不動來昏倒那一套,指不定哪天就使在自己身上了,這點趙文宛還是防著的。

    想到祖母特意把自己支開與父親獨處,定是想給趙文熙正了身份,趙文宛瞟了眼仍在憤憤不平的寶蟬,事先提了醒道,「穆姑娘能入老夫人的眼不是沒有來由的,估計就這幾日,人家就翻身做主子了,咱們不至於上趕著結好,但也不能落了個不容人的口舌。東西,我願意給就給了,在我眼裡未必值當什麼,你也用不著替我抱屈。」

    寶蟬吃驚地張了嘴,目光複雜地望向不遠的西廂房,又落回到趙文宛身上,半晌,像是想透了什麼點了點頭,「奴婢明白了。」

    趙文宛滿意頷首,繼續往前走著,寶蟬有雪雁帶著,性子倒是通透了不少,回頭該賞的得賞,跟了她的自然不會虧待了。

    西廂房,穆蘭嫣的住處顯然多了幾名丫鬟婆子,伺候周到。趙文宛進了屋子,就聞著一股濃重藥味,讓人有些透不過氣,再一看關得嚴實的窗子,以及床上愈發顯得虛弱的穆蘭嫣,皺了皺眉頭。

    後者瞧見,似乎想要掙紮著起身給趙文宛行禮,讓趙文宛按住了,「穆姑娘傷還沒好,不必講這些虛的,我讓廚子做了藥膳給姑娘補補,瞧著氣血差的,光喝藥哪成。」

    說罷,寶蟬從食盒裡取出了大瓷碗,盛了一碗遞到了趙文宛手裡。

    穆蘭嫣見趙文宛這架勢是要喂自己,忙半支著身子想要接過,「我自己來就行,怎麼能麻煩趙小姐親自……」

    「你還傷著,別亂動,小心裂了。」趙文宛穩穩把著碗,舀了一勺吹了吹,遞到她唇邊,「穆姑娘也別同我客氣,這趟是我沒把你照顧好,原想讓你調調身子,誰知道成了這樣。」

    「趙小姐言重了,這意外誰都不想的,蘭嫣……運氣不好罷了。」穆蘭嫣看著光彩照人的趙文宛,再一對比自己眼下的落魄,垂了眸子,掩去那一抹難堪,她後來也得知了六王爺先去探望了趙文宛,才過來她的苑子,甚至之後往湘竹苑送的那些,原本……都是該自己得的。

    趙文宛察覺她情緒的波動,不甚在意地略了過去,余光瞥見外頭幾名婆子恭敬起來的態度,卻沒瞧見有人進門,心中有了幾分猜測。

    「不過話說回來,穆姑娘好好的在偏院,當時怎麼會出現在六王爺的寢殿,還是那刺客有同夥,劫了你和公主?」趙文宛故作好奇道。

    「沒有……是我夜裡睡不著想著散散步,一時不察走岔了。」穆蘭嫣的聲音虛了幾分。

    「照奴婢說,穆姑娘吶是運氣好,散個步走岔路能走到六王爺那兒,兩處隔著那麼遠,萬一路上就碰到刺客,那才真叫可怕。」寶蟬機靈地笑著打趣道,心裡是半分都不信。

    趙文宛唇角一彎,又很快斂了去,附和道,「寶蟬說得沒錯,穆姑娘最初遇險是遇著我,救了一命隨我回的府裡,差點又折我手裡,我到現在還有些後怕。」

    穆蘭嫣面上有些訕訕,一時也不知道接什麼好,喝著趙文宛親自舀到嘴邊的雞湯,頗不是滋味。

    趙文宛耐心餵了大半碗,也怕過猶不及,讓人留下不少她帶過來的珍貴藥材,囑咐綠雲好生照看,隨後定定看著穆蘭嫣,頗是感慨道,「穆姑娘這模樣真是像極了……小時候我和文熙妹妹玩得最好,年齡又相仿,後來她走丟,我還哭了好一陣兒,看著穆姑娘就像看到了文熙妹妹一般,沒來由的親近。」

    「要是願意,你也可以喊我一聲姐姐。」趙文宛拉著她的手,釋出善意道。

    穆蘭嫣錯愕,心下不是不奇怪趙文宛態度的轉變,腦中有靈光掠過,眸光微閃,心中閃過一個不可能的訊息,讓她心跳加速。「姐……姐姐?」

    「好妹妹,且在府中好生養著,有什麼缺的,短的,只管開口就是。」趙文宛拿出體貼姐姐的做派,頗是大氣道。

    隨後便以不打擾她休息為由,走出了屋子,趙文宛一邊走著,一邊還交代寶蟬入秋涼薄,晚些給穆姑娘添些厚衣裳。正說著話,迎面就遇著抱著衣服等東西的楊媽媽笑意盈盈地走過來。

    「大小姐有心了,我想著穆姑娘帶的衣裳少,入秋天兒涼,就給拿了幾身新的過來。」楊媽媽噙著滿意笑意道,方纔的對話她聽了個分明,原先的擔憂早就沒了,這會兒只覺得趙文宛體貼懂事。

    趙文宛亦是笑著道,「辛苦楊媽媽了。」

    寒暄兩句,便各自分開了。

    穆蘭嫣在裡屋聽著動靜,抑不住好奇張望著,瞧見楊媽媽走進來,斂了幾分興奮之意,端著矜持問候道,「楊媽媽。」

    屋子裡的婆子方才在外頭已經讓楊媽媽敲打過了,對穆蘭嫣的態度愈發恭敬,一說整頓屋子,手腳頗是勤快。

    楊媽媽瞥見桌上的野山參燉雞,認出了那支人參,訝異之餘又對趙文宛的『大氣』有了新的認識,「老奴奉老夫人的命令,給姑娘置辦些用的,這些衣裳是寶衣閣新出的,照著姑娘的身量來的,應當是合身的。」

    穆蘭嫣顯然是受寵若驚,連忙道,「我在府上叨擾已久,怎還能讓老夫人破費,這些我不能要……」

    「這些都是姑娘應得的。」楊媽媽淡笑著道,這裡頭也有老夫人的意思,怕一下告訴了姑娘經受不住,就透點口風出來。

    穆蘭嫣明顯一愣,終究是心思淺了,繃不住神色急急向楊媽媽確認道,「我與那趙文熙……」

    楊媽媽聞言微微挑了眉,低低應了聲是。前者得了答案,緊緊咬著唇,像是要哭,一會兒又像笑似的,陡的昏了過去,臉上尤掛著一滴淚痕。楊媽媽連忙讓綠雲去請大夫,自己守著人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大小姐,六王爺,穆姑娘……方纔的對話讓她不自覺的有了不好猜想,可瞧著這人柔弱模樣又不忍把人往壞了想,但這人對於趙文熙的身份問題所作的反應卻又加深了她的疑惑。

    罷了,念在老夫人找回人高興的份上,自己也何必去扒那些有的沒的,許是自己年紀大了愛胡想……

    另一廂,趙大老爺從明絮苑回來,就直奔了葉氏的苑子,找人商量。起初聽老夫人說起穆蘭嫣就是趙文熙時他還不信,直到老夫人派出去的探子回報。

    趙文熙丟失的時候,穆蘭嫣被人販子拐了,後來被尋回,就發起了高燒,把三歲以前的記憶給燒沒了,官府把從人販子那兒繳獲的蝴蝶玉珮送到了穆府,趙老夫人便是從這點確認了穆蘭嫣就是二房的孩子。

    蝴蝶玉珮是文芳的貼身之物,後來傳給了趙文熙,一直掛著從未摘下。楊媽媽也證實了,那玉珮就在穆蘭嫣的貼身包袱裡。

    日子,特徵,信物……什麼都對上了,趙宏盛自然也是信了,聽從老夫人安排,尋個日子給孩子正名,認祖歸宗。

    「這月十五正好是中秋,人月兩團圓,母親的意思是選這個日子認了孩子,正好她身上的傷也能好個差不多,一塊兒過個團圓節。」趙宏盛對於老二家失而復得的孩子,也是頗多感慨,「她在外頭吃了不少苦,你這個做主母的,多關心些。」

    葉氏聞言暗暗皺了眉頭,面上卻不露分毫道,「這是自然。只是……這當中的隔了這麼久,老夫人又失望了這麼多回,你可確定了?以前不也有騙子帶著與二房相似的孩子過來認親,最後可都是萬幸,給拆穿了。」

    趙宏盛亦是想到中間尋人的坎坷過程,沒有察覺葉氏的小心思,只道,「辨別身份的都在,做不了假的,說來也巧,竟是文宛那丫頭將人帶回來的,這丫頭和咱們府緣分深厚吶。」

    葉氏喏喏應聲,心裡頭卻更是怪趙文宛多管閒事了。

    趙宏盛一頓,似是想起什麼,對上葉氏正了神色道,「二房沒人了,文熙認祖歸宗後,不管是歸到我名下還是老三名下,你這做主母的都得一視同仁,好好彌補這些年的缺失。我知道畢竟親疏有別,文宛當初的性子……你我都沒好好盡到做父母的責任,我不想文熙重蹈覆轍。」

    葉氏面上一紅,被趙宏盛這番暗裡的指責堵了心,卻又發作不得,故作委屈道,「老爺說哪兒了,我把文宛當作自己孩子,當初你也瞧見了的,我們那時感情好好的,誰料到後來……」她不信老爺不清楚有一半夏氏暗地裡挑撥的緣故。

    提起陳年舊事,趙宏盛擺了擺手,給了葉氏一顆安心丸道,「行了,不說那些了,這定國公府由你主內,替我分擔不少,我信你有分寸。」

    「嗯。」葉氏虛笑著應了,心裡卻越發不痛快。

    穆蘭嫣想攀上定國公府……她哪會這麼容易如了她的意!

    ***

    天兒寒冷,兩個衣著單薄的女娃娃抱團蜷縮在一處破舊的茅草房內,小的那個哭個不停,原本身上的好衣裳被人扒了去,裹著破棉襖,又冷又餓,哭得更傷心了。

    看起來稍大些的女孩兒伸手抱了抱她,她比小女娃早抓進來兩天,哭過鬧過,換來的打罵叫她不敢再鬧騰,所以這會兒就勸著哭腫眼的小女娃,「妹妹別怕,我叫穆蘭嫣,我爹爹很厲害的,一定會找到我們的。」

    小女娃依舊害怕的點點頭,死死的拽住身旁人的衣服,兩人都戰戰兢兢的,一個紅著鼻子的醉酒大漢推門而進,拽開皮帶子就要抽打,小女娃模樣的穆蘭嫣抱住她的熙兒妹妹,重重的挨了一下,懷裡的小女娃害怕極了,細細的哭著,「嫣姐姐,我怕疼。」

    「妹妹不怕,我護你。」

    稚嫩的哭泣聲引的屋內一位婦人出來罵道:「死鬼,又去喝酒,這細皮嫩肉模樣好的倆姑娘,打壞了可就賣不了好價錢了。」

    「你這婆娘,還管起我了。」皮帶子再次揮起,穆蘭嫣的女娃娃用勁全力的護著懷裡的人兒。

    後來官府的衙役來了,一個穿著錦衣短鬚的中年男子一進來抱住穆蘭嫣就要離開,穆妍嫣拽住爹爹回頭,「帶上熙妹妹,帶上她。」目光堅定的不容別人拒絕。

    「好。」短鬚男子喊了管家將縮在牆角的女娃娃一塊兒抱走。

    從此趙文熙便被膝下無子的穆家管事收養,一回來沒被打過幾次的趙文熙便發起了高燒,險些燒壞了腦子,所幸後來醒了過來,只是到這之前的記憶全沒了,認生的很,獨獨黏著年紀相仿的穆蘭嫣。

    管家為她改名換姓,當作了親閨女,疼愛有加。穆蘭嫣常常將趙文熙帶在身邊,雖為主僕,卻勝似姐妹,琴棋書畫但凡她要學,都會叫上趙文熙,就連最喜歡的桂花糕,也會先給文熙妹妹吃。

    只是九歲那年,穆家生意失敗,全賠了,穆老爺受不住倒地中風,纏綿病榻了一年兩年,耗光了家裡最後的家底也沒留住性命,穆家一下子沒落,穆家族弟游手好閒,一早打上了穆家大宅的主意,幾番糾纏,欲趁機佔了穆家家產。

    穆老爺洞悉族弟意圖,感念管事忠心,加之幾分淺薄血緣在,便在臨終前將房子託付給管事,望能庇護照顧穆蘭嫣。穆家族弟得知,事情已成定局,從此惱上穆家管事,對外宣稱是惡僕搶佔家產,極盡抹黑之能,甚至心思歹毒地想將穆蘭嫣嫁給別人做妾,撈些好處。

    穆蘭嫣不堪其擾,實在無奈準備去京城投靠舅伯,趙文熙聽聞那家舅伯在京中也算殷實人家,便要求陪著穆家小姐一起。途中穆蘭嫣染了風寒,起初趙文熙還細心照顧,盤纏治病也花了不少,到最後穆蘭嫣越發病重,花錢就跟無底洞似的,卻不見一絲好的。

    趙文熙餓得肚子咕咕直叫,瞧著身上剩下不多的銀子,若是再買藥花費下去,恐怕她就得先餓死了,遂眸中一冷起了心思。她將穆蘭嫣放置破廟裡,留了部分盤纏,自己拿了穆夫人的遺物打算偷偷離開。

    黑燈瞎火的破廟,她怕極了行至廟口,穆蘭嫣吃力的翻身,向前爬著,伸出胳膊召喚,發出微弱的聲音,「妹妹,別丟下我,別……」

    趙文熙頓了腳步,抱著包袱的手微微顫抖著,穆蘭嫣終於爬到她的身邊,拽著趙文熙的裙角,淚水盈盈,滿是哀求與期盼,「別……別丟下我。」

    驚慌中,趙文熙嚥了口唾沫,迅速環視了眼四周無人的情況,眸子一狠,反而鎮定了下來。硬生生將裙角從穆蘭嫣的手裡拽開,「姐姐,既然你對我好了一輩子,就好人做到底,別再拖累我了。到了京城我會好好替你做穆蘭嫣,替你好好活下去。」

    穆蘭嫣嘴唇抖動著,「你……說什麼……」

    「姐姐身子差,這一路我也算照顧頗多,可大夫說你活不了多久,我也得為自己作打算,這樣下去,你我二人都到不了京城,求姐姐你成全我罷!」趙文熙捏緊了包袱帶子,強迫自己硬起心腸,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她不過是多為自己著想了些,她沒錯。

    「你……好狠的心腸……」

    趙文熙顫抖著聲音,跑出寺廟,未曾回頭一下,只有那聲淒厲的喊叫和記恨的眼神留在了最後的定格。

    穆蘭嫣從夢中醒來,呼呼的喘息著,那定格的畫面就像是一雙無形的纖手,掐著她的脖頸讓她喘不上氣來,攥緊了身下的床被,穆蘭嫣強迫自己穩定了心緒,可再一想到剛才楊媽媽那確定的暗示,她又禁不住心潮澎湃。

    定國公府的二小姐,何等身份,榮華富貴觸手可及。那一場高燒,把她到穆府之前的記憶燒沒了,可心裡卻隱隱認定了自己就是定國公府走失的二房小姐,雖還帶著一分不確定的惶惑,隨之延伸出來的喜悅很快壓了過去。

    九歲以前,她同穆蘭嫣的日子過得是極為舒坦的,錦衣玉食也不為過。可後來遭逢變故,那些成了泡沫幻影,卻時常讓她想念,由奢入儉難,穆府最後的窮苦日子,在她心裡種了顆種子,隨著年紀增長,那種想要過上好生活的渴望越發迫切,就算不擇手段又何妨。

    綠雲未看到她忽而陰狠的一瞬神色,瞧著她額頭滿是汗水,趕緊取了汗巾子為其擦拭,「姑娘可算醒了,嚇死奴婢了。」

    穆蘭嫣靠在金絲繡花的軟榻上,還覺得腦袋有點嗡嗡作響,瞧窗外已經是一片漆黑,穆蘭嫣閉了閉眸子,嘴角斜勾,忍不住咯咯一笑。

    眼下,她想要的馬上就能成為現實了。穆姐姐,我這就將身份還給你,我們算是兩清了,再不欠你什麼。

    端著盆子換水的綠雲被這黑夜中突來的笑聲微微嚇了一跳,不知為何總有一股子莫名的詭異,夜色中的涼風吹來,她縮了縮脖子,許是被這夜色嚇的了.

    日子過的極快,離中秋不差幾日,穆蘭嫣這些時日盡心養著身子,對人待物也愈發謙卑和氣。老夫人確認了她的身份後,喊了一家人在的時候讓身子漸好的穆蘭嫣出來認認長輩,更是讓穆蘭嫣改口叫了自個兒為祖母。

    府裡的下人聽在場伺候的說,當時二姑娘都哭成了一個淚人兒,老夫人摟的緊緊的也是淚眼婆娑,一口一個「心肝」,平日裡這「心肝」誰不知道,是老夫人對大小姐的專用,如今二小姐回來,定是要搶了大小姐風頭的,竟然還有人下了賭注,賭一賭大小姐是否會鬧騰,趙文宛聽了只當是笑話,她幹嘛要鬧?趙文熙對於她來說就是個不相干,還要躲的遠遠的女主,她只管幸福的做趙家這嫡出的大小姐就好了,作死狂奔的事就讓給別人做罷。

    如今,府裡上上下下現在都知道西廂房那位可是好不容易找回來的二小姐,上桿子的去巴結,可穆蘭嫣卻不驕不縱,都擋了回去,因此老太太無事時還對楊媽媽誇讚道:「雖然在鄉間長大,可算性子沒壞了,倒像是個見過世面的。」

    楊媽媽也是高興,「二小姐畢竟是二爺的孩子,不能一般了。」

    趙老夫人點點頭,「那淨蓮苑可都拾掇好了?」

    「老夫人您放心,平日裡那苑兒就沒落下,等二小姐的身子好全了,正式認了親,老奴再往淨蓮苑送去些差使的丫鬟婆子,就可以搬過去了。」

    趙老夫人又道:「那些婆子丫鬟的,你可得上上心的好好□□,別因著熙丫頭在外面長大就不當小姐欺負了去,她脾性太善,上回被萱丫頭欺負我就瞧出來了,她有委屈,卻還能來替萱丫頭求情,實在不易。」

    「老夫人說的是,姑娘心善是好的,老奴會安排妥當的。」

    兩人正說著話,就聽的外面葉氏急忙忙的進來,先是請安,說了些府裡家常裡短的,吃穿用度的銀子分配等管家事宜後才說著重點道:「母親,兒媳昨兒個找到個人,不知道老夫人還記不記得?」

    老太太疑惑了下,慢聲道:「是誰呀?」

    葉氏也不急,涼涼的吐出:「當年照顧文熙的奶娘,讓兒媳的人抓回了府中。兒媳剛才自作主張,叫了老爺和三房的,還有一眾姑娘公子們都來明絮苑,雖然叨擾了母親,可關乎到二房血脈的事情,不敢馬虎了。若是母親覺得不妥,我再將人都攔回去。」她垂著頭,只等老夫人首肯。

    楊媽媽瞧這陣勢,一時也是懵了,不知道國公夫人這是要做什麼?

    趙老太太臉上的笑容一頓,眸中閃過幾絲洞悉,頗為嚴肅的道:「既然長媳說關乎到二房血脈,又都叫了人來明絮苑,就來這說道說道罷。」

    葉氏福身,音調明顯高了幾分,「是,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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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5-11 22:56:10 |只看該作者
第039章

    葉氏同樣也差了人去湘竹苑,趙文宛正讓寶蟬替她把長了的指甲修磨圓潤,後者興致勃勃地拿了鳳子花搗成的汁水,企圖順勢染指,趙文宛躲不過,就由著她去了,雪雁在一旁繡著手絹,偷偷捂嘴樂呵。

    被葉氏派來的小丫鬟恭恭敬敬地說明瞭來的意圖,趙文宛聽後微愣,隨後擺了擺手,說了自己會去就讓人回去覆命了。

    寶蟬被這一打斷,覺著繼續手上的不合時宜,遂收了東西。趙文宛低頭看了眼素白乾淨的手,不禁想到劇本裡,趙文宛因著趙文熙認親一事大鬧,不知從哪兒找來了趙文熙的奶娘,一口咬定趙文熙已死,結果被啪啪打臉,惹了老夫人不快,更是讓趙大老爺下了重罰,雙手遭受棍夾,十指連心,光是想想就很疼。

    這一回,是她領了人回家,是她先公佈了趙文熙的身份,不但不阻撓,相反還十分歡迎,葉氏估摸著忍不住了,只得自己出了手罷。

    趙文宛思及此,眼神幽暗,噙著抹冷淡笑意往明絮苑走去。

    事關重大,明絮苑裡難得一下聚齊了人,烏黑黑的腦袋擠了一屋子,或坐或站,卻是給中間騰出了空擋,跪著一名婦人,面貌瘦弱乾枯,傴僂著身子,看著年紀並不大,就是操勞的似個老人。

    趙文熙坐在一側,無意識地絞著帕子,臉色有些不大好。趙文宛的視線粗粗掠過眾人,十分自然地朝老夫人身旁那專屬座位走去,「祖母,這麼大的陣仗,三堂會審吶?」

    老夫人見著趙文宛臉色稍霽,再一聽她的話,曉得她話裡的意思,瞥過另一旁的葉氏,察覺後者眸中過分熱切的神色,轉了視線,「今兒這事兒可大可小,的確得好好審審。這人是熙丫頭的奶娘,你母親尋回來的,說熙丫頭不是熙丫頭,我老婆子年紀大,都快糊塗了,宛丫頭幫祖母好好看看可好?」

    一番話意有所指,讓葉氏微微紅了臉,掃向那名婦人暗中瞪了一眼。

    「老夫人,老奴方才說的絕無半點虛假!當時乾州流民發生□□,定國公府的車隊讓那些人給霸了,劫了車上的東西不說,還想要咱們的命,老奴拚死護著二小姐逃了出來,又遇著官兵,被當成流民毒打,舉目四周根本沒有人幫,只能逃得遠遠的。」婦人似是怕他們不信,挽了袖子露出當年的鞭痕給大家看,說得淒慘。

    「當時我一個婦人帶著才三歲的孩子,身上沒有銀子,不論去哪兒都是弱勢,隨著逃難的人流到了欽州,回不去二夫人娘家所在的明州,又到不了京城。孩子受了驚嚇一路啼哭不已,偏又沒錢看大夫,沒多久就發起了高燒,我求遍了大夫,等到有人施以援手時已經晚了,孩子沒能撐過去。」奶娘將事情的經過述了一遍。

    「你說孩子死了?」三房聽完,目光在婦人和葉氏之間轉了個來回,「那你的意思是說咱們要認的是冒充的?」

    婦人砰砰就磕了倆響頭,一臉愧疚道,「老夫人,奴婢自知有罪,可實在是沒有法子。二小姐病了老奴自個兒急得一口瘡,鞭傷又發了炎,怕傳染二小姐,連奶都不敢喂,挨家挨戶討口吃的。」

    婦人抬起頭,明明三十出頭的年紀,可看起來像是還要老上十幾歲,滿是皺紋的臉上橫著淚水,看起來可憐極了。「我沒照顧好二小姐,等到好心人給了看大夫的治病錢還沒帶去二小姐就去了,老奴拿這個錢給二小姐尋了個好地方安葬了,辦完後事,我也病倒了,讓人給救了回去,醒來後想到沒法給定國公府交代,老奴一時私心就……就躲了起來。老夫人明鑒,老奴對二小姐真的盡力了,老奴知道錯了!」

    屋子裡安靜的很,儘是婦人淒淒的哭聲,趙老夫人聽到這些話心中起不了半點同情,「你這一躲十來年,可叫我們好找!」

    葉氏看著婦人不停砰砰磕頭,心底有些不耐,趙媽媽是順著這人寄回老家的銀錢上找到的線索,在欽州一偏僻村子裡抓的人,已經嫁給了一個獵夫,這十年來和那個獵夫生養了兩個子女,可實際上,她在老家那兒還有一雙兒女。她就是拿她孩子作要挾,才讓人照著她說的做。

    「這也只是你的一面之詞,胎記,信物,甚至是時間,這可是都一一對上的,世間哪有這麼巧合的事情。」葉氏扮回了白臉,厲聲道。「若這姑娘真是二房孩子,你是在顛倒是非推脫責任,我定饒不了你性命!」

    婦人被葉氏一呵斥,不禁打了個哆嗦,連忙道,「老奴絕不敢啊!這巧合……這巧合……我想起來了,當時我病癒後這事兒說給一照顧過我的婦人聽,她家也有個三歲的小孩兒,來看過我幾回,只是後來他們搬家了,而我藏起來的那枚蝴蝶玉珮也不見了蹤影,會不會……」

    言下之意昭然若揭。趙文熙對上婦人瞟過來別有意味的視線,當下氣得站了起來,身子微微發顫,秉著良好教養只怒回道,「你……你別冤枉人!」

    什麼時候補刀最適宜,此時再合適不過,葉氏微微側了臉朝著老夫人,語氣裡透出一抹質疑,「趙……穆姑娘,你身子剛好,別這般激動。這奴才也只是講出當時情況,冤不冤枉的,自然會有人去查證,姑娘生氣這作甚?」

    聽起來是質疑婦人話的真假,實則是在質疑趙文熙身份的真假。趙文熙被堵的說不出一句話,指甲摳在椅子上,臉上神色頗為難堪,最終晃了晃身子沒穩住一下暈了過去,老夫人趕緊讓楊媽媽將她扶到裡屋好好休息。

    餘下有想幫腔卻礙著葉氏不知道該說什麼的,也有看好戲的,老夫人閉眼揉了揉額頭,趙文宛冰涼的手就貼了過去,替她揉了揉,戲都唱到末了,也該輪到她了。

    「母親此言差矣,認回二妹妹是件大事,自然是多番考證過了,祖母最重視血脈,也不是隨便能糊弄的了的!」趙文宛紅唇微啟,一張一合間聲音不大卻句句擲地有聲。

    葉氏沒料到趙文宛這時候會站出來,很快斂了不虞神色,不願落了趙文宛的語言陷阱,「文宛說哪兒去了,事關重大,我也只是謹慎些。」

    趙文宛沒接她的話茬,反而從座位上起了身,緩步踱到了那婦人身旁,居高臨下地看著她,似笑非笑地開了口。「欽州地方不大,找人還是挺容易的,不然你也不會這麼容易就給抓回來,不詢問仔細點兒,還真對不起母親花費大力氣把你找出來。」

    那婦人叫趙文宛看得後脖頸發涼,縮了縮身子,「大……大小姐,有什麼只管問就是了。」

    「我方才也說了欽州地兒小,你就把才纔的所說的再給我往細了說,從遇上流民□□開始,那些流民什麼樣兒的,打你的官兵拿什麼打的,什麼時候到的欽州,從哪兒討的糧食,哪一戶,門口什麼樣兒,街面在哪兒,包括最後那個好心人,那天穿什麼衣裳,給的多少銀錢,一件一件兒,越詳細越好,也有的考證不是?」

    「這當中隔得太久……」婦人沒想到趙文宛會提這要求,原本就是真假參半,哪兒能往細了說。

    「記不住是罷,那就挑記得住的說,那麼大的事兒,那會兒又那麼慘,總不至於過了些年頭,吃過的苦都給忘了罷?」趙文宛涼涼掃了她一眼,透出一絲警告意味。

    婦人怕眾人起疑,只得硬著頭皮開始掰扯,只是一輪說完,沒想到趙文宛又讓她再說一遍,如此兩三遍下來,就有些前言不搭後語,漸漸有了漏洞。

    趙文宛等得便是這刻,一腳踩在了婦人撐在地上的手背上,眼神陰狠,「我最恨有人拿假話糊弄我,我妹妹在外吃苦受罪,好不容易認回,你卻為了逃避責任,硬說她死了,她若死了,你更應該下去陪她!」

    婦人驚叫,手背上傳來的痛感,叫她翻著倆白眼直喊疼,卻沒暈過去,心下對這脾氣陰晴不定的大小姐懼怕不已,嘴上卻仍是狡辯道,「老奴並沒有……都是真的!」

    「真的?!連個謊話都編不圓,你是當定國公府的人都是傻子!我妹妹的蝴蝶玉珮一直帶在身上,只是當初防了一手,在襖子裡襟裡縫了個袋子,藏在裡頭的,外人發現不了,不然當時窮途末路你完全可以把這個當了做盤纏回來,就是報個信也足夠了,而你之所以沒那麼做,是因為你把人弄丟了!」趙文宛腳下施力,下了死勁兒,「你若再不說老實話,可不是廢只手這麼簡單了!」

    婦人被趙文宛駭住了,疼得老淚縱橫,見旁邊沒人阻攔,當下心裡放棄了抵抗,將主謀給供了出來,「大小姐饒命,饒命啊,都是國公夫人命令老奴這麼說的,不這麼說老奴的一家老小都要性命不保了!」

    這一聲嚎哭,驚了眾人,葉氏慌張跳了出來,狠狠扇了那婦人一耳光,漲紅著面色怒道,「你這刁婦居然敢污蔑我!」

    趙文宛冷眼瞧著,鬆了腳,退後一步,並未在意互相撕咬的兩人,轉而看向被轉移到屋子軟榻的趙文熙身上,垂了眸子,走近了,一手貼上她汗濕的額頭,替她捋了捋額上的髮絲,「我們雖然分開了十來年,可自己的妹妹我不會認錯,有人要傷害她,就是傷害我,我絕不會讓那個人好過!」

    一直未發言的趙老夫人凝著趙文宛,良久,緊繃的唇角緩緩勾起一抹笑意,雖是驕縱任性,下手的手段狠了點兒,可老夫人卻覺得極好,看到趙文宛如此疼惜趙文熙,心中深感安慰,日後二人互相扶持,那是再好不過。

    軟榻上,趙文熙似是被噩夢罩住,頗不安穩。

    夢中冬雪皚皚,寒梅伸出一只綴滿嬌嫩花朵的斜枝來,幽香飄散在一處苑子,屋子裡的人抽噎聲一片,氣氛極為沉重。屋內站了不少人,葉氏,徐氏,連趙老夫人和楊媽媽都在,同樣是吊著眉梢的悲傷神色,細細瞧來,他們衣著的料子與髮髻款式卻都是京都十年前的。

    「娘……蝴蝶……蝴蝶……」米分雕玉琢的女娃娃雙手捧著一個瑩潤透淨的玉珮,咧開小嘴微微一笑,小女孩都喜歡這種漂亮精緻的東西,卻沒有注意到身邊那個瞧著她滿是憐愛的人遞出玉珮時雙手忍不住的劇烈顫抖。

    「熙兒,這是我的母親傳給我的,我現在將她給你,你年級還小,娘……很想多陪你些時候,可你爹爹沒了娘會孤單的,以後我若是去了,看到這個只當是我在你身邊罷。」床上躺著的散發女子噙著眼淚,伸出一雙細弱的胳膊,依戀不捨的想要摸上女娃娃的臉頰,小女娃睜著無辜的大眼睛瞧著自稱娘的女子,還不知道是怎麼回事,那女子手剛伸到半空中,猛然就劃了下來,重重的磕在床沿上。

    屋內頓時響起了更哀鳴的幽幽哭聲。

    「熙兒,來祖母這裡。」

    「祖母……我娘怎麼了?」?小女娃撲在老夫人的懷裡,眼睛紅紅的。

    「你娘去見你爹爹了。」

    「那爹在哪裡?」

    暈暈沉沉間漸漸有些小時候的畫面蹦入腦海,那穿鎧甲讓她騎在脖子上玩耍的英俊男子,還有那將蝴蝶玉珮放入她手中的虛弱女人,一口一個「乖熙兒」,她好似叫趙文熙。

    趙文熙……她喃喃默念,她的的確確是定國公府二房的孩子,是這京都中的趙氏貴女。

    驟然驚醒的趙文熙正對上趙文宛關心的視線,卻略了過去,有些跌跌撞撞地奔著趙老夫人而去,一張白皙小臉上淚流滿面,「祖母……」

    「你說等我回來,讓楊媽媽給我做個兔子紙鳶,一塊兒去放。」

    趙老夫人身子一顫,直勾勾地盯著哭成了淚人兒的趙文熙,忍不住哽咽道,「熙兒想起來了?」

    ***

    葉氏這回算是栽了一個大跟頭,迎著眾人那種異樣的目光,恨不得將供她出來的奶娘和拆穿此事的趙文宛都大卸八塊,可她不能露出那種神色,眸中聚淚先瞧向趙宏盛,期盼趙宏盛能向老太太求個情。

    趙宏盛沉得發黑的面色似要凝出冰塊,一甩袖袍,冷哼一聲離開了。三房瞧準了這等好時機落井下石,幸災樂禍道這等不講婦德的人還有臉做什麼國公夫人,趙宏銘在一旁拉了拉,才不至於說出更難聽的話,老夫人自然是不喜三房那牙尖嘴利的樣子,沒得理會,只她這句話倒是說到半個心坎上了。

    然後不出趙文宛所料,趙文雪和趙元晉趕緊跪下來求情,緊接著趙文熙又開始犯聖母病,紅著眼眶替葉氏求情,只把錯往自個身上攬,將六王爺來的那日她與葉氏的爭嘴道了一番,說是自個先衝撞了嬸娘。

    趙文宛心裡嘖嘖了兩句,這看的像是求情,可真真當著眾人的面將自個兒原本「跳到黃河都洗不淨的」事情洗白了。那日六王爺拆穿趙文熙救他謊言的事情原本在府裡成了笑話談資,趙文熙決不允許自個身上有汙點,趁得這次機會將那日事情重新編排,刻意講得誤會重重,就是吃準了葉氏這時候不敢再亂說道什麼。

    最後趙老夫人念及眾人求情,讓葉氏半年內夜夜去祠堂點亮蠟燭,抄寫經卷三百,畢竟葉氏當家的身份擺在那裡,中秋將至一時離了確實不妥,傳出去又壞了國公府的名聲,家和萬事興,和和睦睦才是趙老夫人想看到的。

    況且葉氏是個好臉面的,今日這般讓人戳了脊樑,又是點蠟又是罰寫經卷的,看似都不重,實則讓葉氏這半年內都折騰不起來了,實在是丟人至極,連夏姨娘都沒罰過這麼長時間,夠她記一輩子了。

    府裡一時因著這事沸沸揚揚,議論聲一片。

    翌日趙老夫人還真的命人做了一個兔子紙鳶給趙文熙送了過去,惹的趙文熙又是淚水連連,跑到明絮苑趴在老夫人的腿上講小時候的事,跟那兔子紙鳶似得,乖巧溫順,討人憐愛。

    葉氏受罰,沒法主持趙文熙的認親禮,便由老夫人出面,在中秋前夕讓孩子認祖歸宗,上了族譜,了了此生最大心願,也告慰宏銘與文芳二人的在天之靈。

    趙文熙成了定國公府名正言順的二小姐,地位不可同日而語,切切實實地感受到京中貴女的奢華生活,卻還難得地保留著幾分清明,曉得自己在府中還是孤身,得尋著個大靠山,不用說,老夫人自然是不二人選,她也瞧出來了,在這府中,都得聽老夫人的,故此去明絮苑愈發勤快了。

    這日,趙文熙剛去,趙文宛隨後就被丫鬟請到了明絮苑,與她一同來明絮苑的竟然還有三房的徐氏,趙老夫人一瞧三房來了,蹙了蹙眉頭,顯是徐氏不請自來的。

    楊媽媽笑著給他們椅子都鋪了墊子,落在座,老夫人瞧著趙文宛道:「祖母今個叫你來,是想過了中秋,挑個黃道吉日給熙丫頭辦個認親宴,對外宣佈熙丫頭的身份。這事兒祖母想交給你來辦,你母親平日也教你學習了不少管家之道,你嫁人後也要接手偌大的內宅,趁著這次機會好好磨練磨練。」

    「祖母,這麼大的事……我怕做不好。」趙文宛謙聲婉拒。

    三房聽了很是吃驚,若不是府中重要的人,哪裡有資格去操辦認親儀式,就好似打仗一般,殺敵勝仗是軍功,軍功多了在廟堂中威望也高,內宅雖然不用殺敵可也好似一個戰場。

    若是趙文宛這次儀式辦的好,不僅府內會樹了好形象,傳出府外也是極好的,哪家婆婆會不喜歡這樣得體能幹的兒媳婦,還是京中如此權貴之女。趙老夫人一來是在為趙文宛的婚事鋪路,二來是想讓姐妹間的感情更深,遂也問了趙文熙,「讓你姐姐替你操辦,熙丫頭可覺得妥當。」

    趙文熙抿唇而笑,「由姐姐經辦,文熙自然是放心的。」

    老夫人點點頭,又瞧向趙文宛,「你母親現在受罰期間,就憑這前幾日那事也配不得給你妹妹操辦這儀式,你且放心,屆時你大姑姑也會回來,幫著一塊兒打理事宜,有何不懂的她會教你,無須擔心。」

    趙文宛一聽西平侯夫人要來,心中甚是高興,「祖母,大姑姑要來?」

    「嗯,祖母相信你一定能辦得好。」

    趙文宛對上她殷切地目光,也不想辜負了祖母的一番心意,遂點了點頭算作應答,隨後目光落在從方才就無甚表情的趙文熙身上,似有感慨道,「妹妹能回了家,是好事,文宛定會給她好最風光的。」

    ?老太太將趙文宛喚道跟前,讓她坐在她的右側,趙文熙在左側,老夫人心頭染上歡喜,兩個寶貝孫女,不由的一手抓住一個,將兩只纖細的白手疊放在一起,「你們姐妹倆以後要相親相愛,互相扶持。」

    兩人互看了一眼,都是咧嘴嬉笑,趙老夫人處在中間倍感欣慰。三房瞧著這其樂融融的景象,覺得她就好似一個多餘的外人,實在不公,葉氏不能主持家事,還有她這三房媳婦,老夫人卻將事情交給一個黃毛丫頭,趙文宛在府中算的上是趙文熙的恩人,帶她回家,幫她認親,如今又要操辦她的認親宴,老夫人是準備將二房所有的念好都給了趙文宛不成?

    於是口不擇言的就將心裡想的脫了口,語氣酸澀,「母親,您也讓我搭把手呀,文熙回了家,二房卻都沒了人,光一個宛丫頭能做的什麼,文熙總需要人照顧的,我就想著讓文熙以後跟我……」

    徐氏哪壺不開提哪壺,非要這高興的時候提惹的老太太不悅,想到二房,老夫人眸子一暗,打斷了正興致勃勃說道的徐氏,「二房怎的就沒人了,還有熙丫頭不是,說得這般晦氣!你回去罷,今個老婆子就想跟倆孫女呆在一起。」

    徐氏面上被說的訕訕的,老夫人趕人的意思已經很明顯了,一口氣堵在胸腔本來還想再說什麼,楊媽媽皺了眉梢,怎麼三房今日這般蠻纏,趕緊笑著出來,「三夫人,老奴給您拿件披風送送您罷,外面天寒了,您還吃著湯藥,身體受不了凍的。」

    徐氏趕緊聞了聞身上的味兒,沒覺得藥味重呀,楊媽媽讓小丫鬟捧了披風在面前,徐氏只好無奈向老太太請辭,「兒媳就先回了,明個再來請安。」

    老夫人擺擺手,讓她走了。老夫人這一鬆開手,趙文熙就急忙從趙文宛覆蓋的手掌下抽了回去,眸中閃過一抹冷淡,趙文宛手上還留著趙文熙的溫度,嘴角微勾,不動聲色的也將胳膊放回原位。

    ……

    到了中秋節那天,老夫人先是領了家裡女眷在碧怡軒祭月,寬大的香案上擺著祭品,西瓜被切成蓮花狀,放在其中。紅燭高燃,全家人依次拜祭,最後由老夫人切開團圓月餅,依次分了下去,還多了三只瓷碟子,孤零零的沒有人去碰,大家都知道那是給二房夫妻和四房留的。

    趙文宛察覺到老夫人落在那碟子上時黯下來的眸子,提了兔兒爺的燈籠故意在老夫人眼前晃了晃,「祖母,你看我紮的這個好看麼?」

    趙老夫人被轉移了注意,瞧著她手上造型逼真的兔兒爺燈籠,哭笑不得道,「都多大的人了還玩這個,這麼好看,鐵定是元禮幫你畫的罷?」

    趙文宛被老夫人戳穿也不在意,厚著臉皮繼續無恥狡辯道,「祖母可別小瞧人,我畫的也這麼好看!」

    說罷趕緊拽了拽身邊的大哥兒,趙元禮輕咳一聲,「咳,祖母,確是妹妹自個兒弄的。」難得大哥兒薄冷的臉上露出一絲知趣的笑意,可那語調……如何聽也不像是真話。

    嗯,他握著某人的爪子給畫的,也算是她『親手』了。

    「瞧瞧文宛叫你這個大哥慣的都快沒個形了,你妹妹是個什麼本領,我老太婆還能不知道?」老夫人瞇著眼睛笑的沒了縫。

    趙元禮也不反駁,對上趙文宛露出寵溺的目光,旁邊其他人聽到這句話都是樂呵了,就有人打趣,「明明是老祖宗您慣的,怎麼冤枉起元禮了。」

    「是啊,最寵我的不是祖母您自個兒嘛,怎麼還冤枉大哥呀。」趙文宛也順勢笑倒在老夫人身旁,一雙眼兒彎成月牙,笑得促狹。

    「哈哈哈你呀……」老夫人笑著點了下她腦袋,一副拿她這小無賴頗沒轍的模樣,連帶旁邊站著的趙宏盛都禁不住帶了幾分笑意,往年老夫人總要為二弟和四弟難過頗久,今年有趙文宛這般插科打諢,這氣氛越發好了。

    趙文宛把老夫人逗高興了,轉手就把燈籠給了眼睛一直直勾勾瞟著她手裡的瑞哥兒,後者眨巴著晶亮的大眼睛,一臉興奮地接過,壓根沒顧上他身後夏姨娘沉下來的臉色。

    瑞哥兒拉了趙文雪一塊兒,除了趙文宛這個大姐,他跟四姐姐的關係也不錯,兩個人提著兔兒爺的燈籠在大廳裡追逐嬉戲,瞧著才符合年紀,家裡多了小孩兒的玩鬧聲更顯生機蓬勃。

    老夫人樂呵呵地瞧著,心道沒有什麼比一家團圓和和美美更重要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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