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發表人: 蔡仲子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其它小說] (粟米殼)趙氏貴女(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狀態︰ 離線
71
發表於 2016-5-12 00:47:40 |只看該作者
第070章

    小女娃帶著哭腔上氣不接下氣地把事情說了,那群要錢的惡霸不僅將家裡搜刮一空,還嫌不夠,要將他們母女賣到妓院還債,父親和爺爺不依,苦苦哀求阻攔,卻被他們用棍子活活打死。

    「我被人抓著,咬了那人的手,他們拿棍子打我,我娘抱住了人,讓我快跑,我……我逃了出來,可是我娘嗚嗚嗚……」似是想到了那時候的畫面,南雲畏縮地哆嗦了下,哭得更是傷心。她怕壞人追上來不敢回頭地跑,邊哭邊跑,卻是照著恩公家的方向,只在門口的時候體力不支昏了過去。

    趙元禮聽完立馬命趙忠備了馬車,小女娃縮在趙文宛懷裡顯出極大的依賴,只得帶著二人一同前去。

    京郊之間的破落農房,一眼就能看清裡面的狀況,院子裡橫著兩人,仰面躺著的那個一臉病容,眼睛暴突,手裡還緊緊攥著一塊藏青色布片,顯是極不甘心的模樣,周邊雜物零落一地,夾雜著血跡,滿目瘡痍。

    先下了馬車的趙元禮注視著這一幕,緊著聲線讓趙文宛別下來,後者聽著大哥聲音不對勁,猜到一二,摀住了小女娃的眼,自己撩開了馬車上的窗簾子,即使有心裡準備也被眼前的景象震住,倒吸了一口冷氣,感覺到小女娃想要抓下自己的手看,忙是撂下了簾子,柔聲安撫。

    趙忠前去探了地上二人的鼻息,回來搖了搖頭。邊上有同村子的人門開了一隙偷著瞧,看趙元禮打點銀子讓人籌備這家人的後事,覺著不是壞人,平日裡與這家也有些交情,遂冒了頭的出來趕緊道,「南雲娘讓人抓走,嚷著的是春華樓,公子善心,趕緊救救人罷。」

    趙元禮聞言立馬上了馬車,著趙忠速速趕去,馬車裡的小女娃緊緊抓著趙文宛的手,眼角噙掛著淚珠忍著不哭,只冰涼顫抖的小手出賣了她此刻的害怕。趙文宛回握住,暗暗祈禱小女娃的娘親能夠等得到。

    春華樓坐落花巷尾端,來往的都是三教九流的人,青天白日也有不少市井流氓一類的流連,花樓開門做生意,又是固定的客流,自然不會往外趕,倒是瞅著停在門口的光鮮馬車,頗覺新鮮。

    趙忠自然不願兩位主子在這地兒露臉,遂仗著人高馬大,首當其衝,對著迎上來的鴇娘問起新送來姑娘的情況,鴇娘一聽不是來尋樂,反像是來砸場子的,當即換了副面孔,招了打手讓趕出去。趙忠料到會是這樣,忙露了國公府的牌子,打手顧忌幾分,呈了僵局,互不退讓。

    「我說小哥兒,奴家這兒雖說是做皮肉買賣的,可也守本分,絕不會做逼良為娼的事兒,您可別胡說冤枉人。」鴇娘撥弄著艷紅色的蔻甲,笑得頗是風情道。

    「那就把你們這兒的姑娘全部都叫出來。」

    「你……」鴇娘沒想到對上個榆木疙瘩,不受半點誘惑,沉了沉臉,不好發作,招了姑娘們一個個地在他面前站開。「你瞧,好好瞧。」

    眼前姑娘一個個花枝招展的,差點花了趙忠的眼,他哪裡認得小女娃的娘,繃著一張黑裡透紅的臉回馬車邊上請示過後,就見趙元禮神色坦然地拉著小女孩的手一塊兒下了馬車。

    鴇娘瞧著這風華絕代的人一下啞了聲音,連樓裡的姑娘眼神都亮了幾分,皆是心花怒放,緊緊盯著人瞧,議論聲嗡嗡不絕。

    趙家的護衛盡職地護著趙元禮,後者垂首看了一眼南雲,南雲的視線焦急地搜尋了一圈兒失望地搖了搖頭,眼眶泛紅,又要哭了的模樣。

    趙元禮安撫地摸了摸她腦袋,人是被擄來的,怎麼會放到明面上,既然鴇娘不肯合作,他也不打算禮待,掏了六王爺的權杖冷聲道,「我懷疑裡頭窩藏朝廷侵犯,給我搜。」

    帶來的人本來就得趙元禮打點過,吩咐一下,立馬湧入春華樓,鴇娘應對不及,變了臉色,急急跟著往後院去。趙元禮護著南雲緊隨其後,見鴇娘神色緊張地盯著右側間的小屋子,讓人強行撞了門。

    堆了柴火的潮濕屋子裡躺著一名身形消瘦的女子,脖子上纏著白綾,了無生氣地躺著冰冷地面上。南雲看到的第一眼就立馬撲了過去,哭喊著娘醒醒,慟哭模樣令人動容。

    鴇娘對上趙元禮投射過來的視線哆嗦了一下,臉色灰敗,啞啞解釋道,「昨……昨兒送過來的,我好吃好喝供著……結果半夜裡沒想開自己自縊死了。」

    「蕊娘,人呢,頭兒讓我們來處理。」一道痞氣的聲音從不遠傳來,幾名混子模樣的青年走了進來,乍一看到裡頭的陣仗,立馬就要轉頭走,讓趙元禮的人眼疾手快全部扣下了。

    蕊娘暗道了聲糟,她讓周隆的人來善後,早不早晚不晚的偏巧撞這當口上了,連眼兒都不敢瞧了。

    「你頭兒是誰?」趙元禮眸色沉沉,盯著先前那個發聲的問道。

    「沒……沒誰。」混子裝著茫然,隨後想到自己的話有詬病,忙是解釋道,「處理些雞鴨魚的,官爺不是這也要查罷?」

    趙元禮的視線落在他手掌的牙齒印上,咬破了皮滲著血絲,瞧著形狀像是小孩的牙口,喚了南雲過來認。南雲一瞅見人,登時瘋了似的上去撲打,口裡念著兇手,壞蛋。

    確是昨日在南雲家行兇之人無疑。

    那混子也沒想到小女娃跑了還能再回來,還搬了看起來十分厲害的救兵,心裡一下七上八下。

    「你要是老實交代了你的頭兒是哪個,我能使你免受些皮肉苦。」趙元禮等著他心防潰散才開了口,「又或者江湖義氣,你替那位元全部頂了,三條人命,怕是怎麼都還不清啊。」

    混子原是猶豫,一聽後面那半句當下趨利避害道,「不,不是我,打死人的是頭兒,是周隆,恆昌賭坊的二當家周隆。」

    趙元禮眼裡劃過一抹精光,吩咐手下將這些人等扭送官府,隨後送南雲娘親的屍體回南雲家,南雲亦步亦趨地要跟著,趙元禮不放心便一同隨行,臨到門口,讓趙文宛先坐馬車回去,自己另外雇了兩輛,說是處理完這事兒再回去。

    留在馬車裡聽了街坊議論裡頭情況的趙文宛心裡惋惜,曉得自己不宜露面,由著兩名護衛護送回府。

    二人先後腳離開春華樓,就有人給周隆報了信兒,後者聽完就坐不住了,叨叨罵了幾句,一群不成事的飯桶,冷靜後拉過心腹耳語了一番打發人速去,自己臉色陰鬱地出了門。

    他是給人辦事的,也沒想出了人命官司,要怪也怪那老頭和病秧子命薄不禁打,居然死了,真他媽的晦氣。周隆想到小的那個找來的趙元禮,不止壞了他的事兒,跟他主顧那也是死對頭,哼,非整得他不敢再多管閒事!

    ……

    馬車徐徐行駛,趙文宛坐在裡頭右眼皮突兀地跳了兩下,撩了窗簾瞧了一眼,拐過這巷角就離國公府不遠,不知怎的就想起劇本裡紅衣白馬,儀仗開路的熱鬧畫面,不禁有一絲恍惚。

    變故就在那一剎那發生,視角盲處突然跳出七八名勁裝打扮的男子,手持刀棍衝了上來。兩名護衛饒是反應再快,也被殺了個措手不及,身上挨了幾下,投入到戰鬥中。

    自穿越以來頭一回如此逼近死亡的趙文宛拽過唯一能用的軟墊抵在胸前,生怕一刀子就捅了進來,也不敢貿然出去,心中驚恐漸深。

    外頭兵刃交接的聲音雜亂了起來,馬車裡的趙文宛強迫自己冷靜下後聽出些不對勁來,自己府裡的那兩名護衛有那麼厲害能撐這麼久?拿著軟墊護在一尺遠,一邊偷偷撩起門簾一角,正要看時,一抹銀光乍閃,直衝面門而來,趙文宛驚得來不及後退,就看到一抹藏青身影劈然而下,隔著門簾,自己被一股力道推到了裡頭,只聽得外頭劍刃沒入肉體的悶鈍聲,血跡滲透簾子往下淌。

    扣著馬兒的繩索被砍斷,馬兒受驚跑了,馬車陡然後仰,又被壓了回來才不至於翻轉。

    趙文宛被嚇得不輕,後腦勺撞在馬車底部昏眩了片刻,估摸著自己應該是被人救了,而且那感覺還很熟悉,隨後馬車簾子就讓人撩了起來,方子墨臉上掛著擔憂神色出現在眼前,身後跟著不少北城禁衛。

    「方……公子?」

    「趙姑娘沒事罷?」

    趙文宛搖了搖頭,看著他手上佩劍還沾著血,再一看外頭倒下的兩三名行兇者,理所當然地將救命之人與他聯繫了起來,「多謝方公子救命之恩。」

    方子墨看著她蒼白面色,兩名護衛也都受了傷,留了人善後,自己則打算親自攙扶她回府。

    趙文宛本想說不用,卻沒料著自己腿軟,靠著方子墨一直留意扶住才沒摔跤丟面,臉上訕訕,便沒再推辭,一道往府上走去。

    拐角處不遠,殷紅鮮血順著一雙骨節分明的手往下滴落,那人卻毫無感覺似的直直看著眼前一幕,目光如鷹,陰鷙沉猛。

    「主子,您傷還未癒就急急趕回京,又替趙家小姐擋了一劍,還是趕快回府醫治罷。」顧景行心腹看著主子執拗神色,開口勸道。人們道六王爺面上有多風光,殊不知這樣大大小小的暗殺伴隨多年,哪回不是凶險萬分,可這一趟回京人卻非要來定國公府看一眼,為的什麼,再清楚不過。

    可偏偏他們要避人耳目,暫不能洩露行蹤,瞧見禁衛軍過來,顧景行終是放心下趁亂隱藏,反讓巡防營的方子墨路過撿了個現成便宜。

    顧景行染血的拳頭狠狠砸在了牆上,似是疲倦地閉了下眼,「走罷。」

    ***

    是夜,寒風凜冽,一陣急促的勁風夾雜著風雪呼呼地刮過街巷,不遠處正是一品安遠侯的府邸,朱漆金環的大門前,兩只紅彤彤的燈籠忽明忽滅。捕快手持公文拍門叫人,「奉命緝拿疑犯王博文,該犯牽扯草房廟三條人命,請侯爺開門。」

    這邊捕快剛剛說完,一個穿著鎧甲的士兵模樣的人也是手持權杖,拍門喊叫,氣勢就要強硬許多,「奉命緝拿犯人王博文,該犯指使周隆等人刺殺三品縣主趙氏長女,周隆已供認不諱,請侯爺開門。

    兩人倒是不嫌累,一遍又一遍的在外面喊叫。

    可那朱漆大門依舊緊緊閉著,不見任何動靜。

    門外週遭火光照耀,兩排穿著整齊服裝的侍衛立在門前,手持火把,正燒的霹靂巴拉作響,而那兩排侍衛,一排是方子墨帶領的巡防營,另一排是由趙元禮與京兆府尹帶的衙役等人。

    方子墨扶著精緻入鞘的青龍佩劍,火光之下照出一道斜長的身影,深邃的幽眸中斂著不悅之色,濃眉微蹙,顯然是失了耐心,正待劍身出鞘,一只白皙修長的大手從氅衣中伸了出來阻了下,袖口上的金絲繡線若隱若現,趙元禮情緒毫無波瀾,出聲道:「方兄再等等,這畢竟是一品侯府。」

    方子墨正色道:「聖上口諭若是安遠侯不肯交出,我自可帶人闖入緝拿犯人。」

    「你也說那是聖上口諭,雖說祖母領著家妹去太后那裡告稟此事,驚動了聖上,可聖上並沒有下詔,想必也是為安遠侯留著幾分面子,我們自當遵從聖上的意思。」趙元禮繼而嘴角微微輕揚,「可無論如何,最終的結果,王博文今晚都難逃此劫,方兄何必急於這一時。」

    方子墨微微頷首,表示明白,重新正好身子,脊背挺的筆直,與趙元禮一同看向前面。

    大約過了一盞茶的功夫,大門猛然開啟,安遠侯身著褐色長袍站在了主門中央,身後風雪交加中是同樣拿著火把的府兵,一眼望去黑壓壓的一片,京都的勳貴府邸,大都養有府兵,尤其還是侯府,按著制度自可供養五百到八百府兵在家中護衛安全,這陣勢瞧著是將所有府兵都叫了過來,明顯是不想讓人將自己的兒子帶走。

    人人都知安遠侯王氏家族,這位侯爺只有王博文這一個嫡長子,護短是人之常情。

    安遠侯是在官場裡摸爬滾打的,身上自有一種氣勢,若是讓他們這樣再府外喊一夜,第二日想必這京中就會傳便他安遠侯的笑話,懦弱不敢應聲,可這般如果讓其帶走兒子,怕是有去無回,只好派遣府兵,拖至辰時,他就不信他們二人敢對一個一品侯爺如何,耗到辰時他便會入宮求皇上開恩。

    「不知方少將軍與趙大公子大駕光臨,有失遠迎。」安遠侯皮笑肉不笑的客氣了一句,站定府門一副誰要惹事的質問。

    方子墨剛想站出來,趙元禮又阻了,此番是他們趙家與王家的恩怨,不想讓方子墨牽扯太多,趙元禮拱手作揖,拜禮,神色平淡:「侯爺,下官俸聖上口諭前來緝拿犯人王博文。」

    「你有何證據說明是小兒犯事?」安遠侯故意道,眸光駭人。

    趙元禮不懼神色,與他回答,「若是侯爺想這時候聽,下官倒也不妨說清楚一些。侯爺心繫社稷,想必不知內宅之事,前些時候有位姑娘誣陷下官薄情假意致使懷孕,毀我名聲,因她含糊其詞被當場揭穿,扭送官府仔細查問,招認的內容卻與令郎有極大關聯。」

    「女子曾是令郎的貼身侍女明蘭,後來因勾引主子的罪名被遣送出府,王博文將她安置在遠郊的一處宅子內,那宅子是令郎私放錢債沒收得來,而原本的住戶卻不知所蹤,明蘭知曉內情,將其罪狀白紙黑字的寫了出來,官宦子弟私自放債乃是國法不容!」

    「當然如果侯爺覺得僅憑一個來歷不明女人的口供不足以說明什麼,那就來細細說說草房廟的命案。恆昌賭坊的二當家周隆三日前打死了一對父子,並逼良為娼,致使其妻自縊而亡,留下一女前來京兆府尹告命案,順籐摸瓜找到了打死人的周隆,此人白日還派了人刺殺我,陰差陽錯誤傷家妹,被抓後口口聲聲與我無冤無仇,皆是為令郎辦事。」

    「指使周隆謀害縣主,刺殺朝廷分封官員,私放錢債,條條罪狀,侯爺可還有什麼不明白?」

    安遠侯沉默了一瞬,竟是額頭微微起了一絲汗意,剛才在書房訓斥王博文,詢問情況,照著王博文的說法,牢裡的明蘭已經打點好,不會供認。而王博文交代的放債一事,其銀款也不在他的賬下,外人查不出來賬目,自然是沒得證據,更沒聽說有刺殺一事,原以為不算大事,可趙元禮的話讓他心驚。

    剛見趙元禮那般坦蕩蕩的講出來,竟胸有成竹,一切來的突然,安遠侯也有些不明所以,這下子也有幾分站不住面子,「這……只不過是一些小人的誣陷之詞……」

    趙元禮淡淡一笑,命衙役將一人突然押送出來,那人一瞧見安遠侯就直喊叔父救命,哭爹喊娘的好不狼狽,可安遠侯卻記不得這人是誰。

    趙元禮繼續道:「這人叫做王進,是安遠侯您旁支一表三千里的親戚,在京城做點小本生意,您不認得,可這人卻和您兒子往來密切。一家連著虧損三年的布莊,其主人卻出資購置不少田產,票行賬下更是金銀財寶無數,怕是歪門邪道所得罷?」

    不用趙元禮再多說,王進嚇得自己已經在旁邊不住的喊著,「那些錢財都不是我的,是大表哥讓我做的,我根本不知道那些錢是打哪裡來的?求官爺放過我吧,放過我吧。」

    安遠侯大驚失色,無可辯駁。

    趙元禮聲音拔高幾分,頗為威儀,「還請侯爺讓開道路讓吾等進去。」

    安遠侯遲遲不見動靜,一言不發地佇立原地,臉色被火光映襯得黑沉。趙元禮與方子墨對視一眼,方子墨一聲令下,門外的巡防營的侍衛就衝了進去,方子墨打頭,臨到門口遇見安遠侯,聲音不帶一絲溫度冷冷道:「聖上許我今日冒犯。」

    安遠侯有些不可置信,聖上許趙元禮插手,竟然也下了口諭允許其硬闖來府中抓人,可見心意,頹然的退了身子,方子墨扶劍起身,逕直朝苑內行去,侍衛們提劍跟隨,一路無人敢擋。

    王博文罵罵咧咧的被人扣押出來,見到安遠侯一個勁兒的旁邊喊叫:「爹爹,救我呀。」

    安遠侯氣的臉色通紅,手上沒忍住,一巴掌糊了上去,「你個逆子,竟敢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情。」

    王博文被扇的一怔,雙手被一個魁梧的侍衛牢牢扣住,掙紮不得,只是睜大了一雙恨意滔天的眸子瞪著趙元禮,「趙元禮,分明是你因著個人私怨誣陷與我!」

    「哦?周隆派人刺殺我也是我誣陷你了?」趙元禮語氣淡淡地反詰道。「周隆可是把你的事仔仔細細的交代了,有什麼話上了公堂說罷。」

    王博文因著那名字稍頓了下,再看他爹恨鐵不成鋼的眼神,稍一聯想便猜到定是周隆自作聰明想給趙元禮教訓,反而栽在人家手裡連累自己,還把自己賣了,想到其中牽涉的各方,王博文心一橫道,「什麼周隆張隆我根本不認識,天子腳下,紅口白牙還能亂冤枉了人不成!」

    王博文的媳婦陳氏是急急跟著緝拿的官兵一道出來的,瑟縮著旁觀,此時攥著帕子,緊緊咬著唇角,露了一絲慘白。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王公子請罷。」趙元禮慣著冷淡神色,帶著人押著王博文走了。

    入了府衙,走了手續,同樣被關入牢中,不過待遇稍顯好些,三四間牢房的空闊地兒,王博文被人推進了其中一間,神色陰沉地對著牢房門外雲淡風輕的趙元禮。

    「真沒想到你我之間還有這種新奇的見面方式。」趙元禮輕佻了下嘴角,露了一絲淡然笑意,無關恩怨。

    「趙元禮你別得意太早,我遲早會出去!」王博文刻意挺直了背脊維持風度,咬牙沉沉看著他道。

    「出去?明蘭的供詞的確能讓你鑽空子,可周隆並非那見識短的女子,他交代的……你怕是要在牢裡蹲一輩子。」

    王博文聞言心一緊,周隆是市井混混出身,無利不起早,要是真有什麼別的心思,難防不留下點什麼,難道……

    趙元禮察覺他微變的神色,嘴角不著痕跡地彎了彎,面上如常道,「周隆已經供認了幕後指使是你,三條人命,哦,或許不止,還有那些外放的私債……此事已經驚動聖上,聖上下令嚴查,涉了案子的周隆首當其衝要被問斬,王公子可有兔死狐悲的感覺?」

    王博文袖下的手倏地握拳,心底膽顫,若是聖上……他必然為卒子,不,要自保,腦海中剎那只餘下這一念頭,想到自己臨走前給陳氏的暗示,穩住了心神道,「趙元禮你是恨我先前所為,才故意弄出這麼個人物想要借此誣賴,什麼周隆,我聽也未聽過,殺人放債,定是窮凶極惡之徒,被問斬有何可憐。」

    隔著一堵牆的另一間牢房裡發出細微動靜,很快湮滅於無。

    趙元禮從那處收了視線,重新落回王博文身上,斂了那一點笑意,留下一句王公子真是冷血後拂袖離開。

    隨後,嘴裡塞著布團渾身被捆得嚴實地周隆被帶了出來,臉上神情怨憤,趙忠取了他口中的布團,那人一臉陰鷙道,「我招,我這兒的確留有幾份存證,能證明與王博文有直接幹係!所做一切皆是受他指使!」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狀態︰ 離線
72
發表於 2016-5-12 00:47:57 |只看該作者
第071章

    翌日,侯府王博文被抓一事傳的人間皆知,不知怎麼的,連帶以前王博文聯合王雪鳶誣陷趙元禮發癲打人的事也重新起了言語,真相昭然若揭,王氏一族跟著蒙羞,王博文收押監牢,等待審判發落,期間安遠侯去求了聖上幾次,都是黑著臉色出了禦書房。

    慈安宮裡,花團錦簇,不見半分涼意,皇上同太后請過安後,便留下一道用午膳,宮娥蓮步端上盤子。

    色澤晶瑩,入口軟爛的白玉蹄花,燕窩如意肥雞,鹿筋拆肉,鮮蝦丸子……都是照著皇上的口味特意讓禦膳房做的,最後上了甜而不膩的銀耳蛋奶羹和金栗酥作為飯後點心。

    「皇上可有陣子沒陪著哀家吃飯了,聽聞這兩日你都宿在禦書房,國事繁忙,自個兒也要注意身子吶。」竇太后頗是心疼道。

    「讓母后擔心了,先前確是被一事困擾,所幸有位助力,事情得以圓滿解決,這不就來陪母后了麼。」皇上染了幾分喜色道,提到那人不自覺地勾起了嘴角,顯是十分滿意。

    「哦?瞧皇上神色,好似十分欣賞,可願同哀家說說。」

    「說起來母后也認得的,就是趙國公府那位長子趙元禮,命途多舛,卻不折不撓,有驚世之才,實在難得。」

    「看你誇的,真當有這麼好?」竇太后聞言抿了嘴笑,支系子孫出息,她心裡亦是高興。

    皇上起了訴說的念頭,擱了筷子同竇太后說道起來,趙元禮查到的放私債一事,王博文只是其中一環,當中牽涉不少朝廷官員,尤其是掌管國庫的戶部,與皇后一系關係甚深,牽一髮而動全身,然卻不能無作為放縱下去,他為此事震怒,更多的卻是頭疼。

    淮南水患國庫撥款,戶部趁機中飽私囊,瞞天過海,往外放債,傷了國庫根基。壽宴在即,各國來賀,人情來往以及操辦風光成了問題,剛剛下令免了苛捐雜稅三年,君無戲言,可國庫虧虛真真是愁煞人了。

    趙元禮的摺子恰是解了燃眉之急,案子必然要辦,跑馬走卒死不足惜,戶部之首更是嚴加查辦,以儆傚尤,以此保全皇家顏面,又能讓底下人不敢二心。至於虧空的國庫,趙元禮提議以融金令的形式下發,藉著皇上誕辰的名頭,鼓動商戶官員購買,第一批購買融金令的人可以適當給一些實惠,爵位、朝中虛位、特許令這些都可以,待緩過這陣國庫充盈再買回來,是還錢還是專門頒布律法都是後話。

    而這番雷厲風行的手段及見解,都讓皇上甚為欣賞,龍心大悅,對趙元禮更加另眼相看。

    今晨朝堂之上,他便下頒了此令,以趙宏盛帶頭紛紛解囊,購置第一批融金令,起了極好開端,而平日裡只會諂媚進言的蔫了聲兒,兩相對比,皇上心裡頭明鏡兒似的。

    皇后隨後到禦書房負荊請罪,說父親年邁識人不清舉薦,釀成大禍,一番說辭在情在理,快速撇清了幹係,表明皆是維護皇上聖明決斷,皇上心裡暗罵了句老狐狸,卻也是鬆了口氣,如此一來,懲治一事便更能得心應手。

    「這麼說元禮的確出了不少力,老國公泉下有知定是欣慰了。」竇太后感慨了一句。

    「元禮哥哥做什麼了?」一道嬌俏的聲音透過紗幔傳了進來,永平撩了簾子,給兩人請安。「父皇,皇祖母。」

    竇太后瞧了一眼自個兒懷春的小孫女一眼,沒好氣地點了點她腦門,「女大不中留咯。」顯然是知道前些時候天天偷著摸兒往翰林院跑的事兒,念著皇上在場沒給戳穿了。

    永平吐了吐舌頭,衝著太后露了小狗討好的表情,央著喚了聲皇祖母。

    皇上挑了挑眉,略過一絲懷疑,就聽得永平小聲抱怨著趙元禮在翰林院屈才了,不禁笑了笑道,「的確是屈才,不過少年郎有自個兒的志氣,想腳踏實地,也未嘗不好,倒是這次的事情幫朕解決了個大煩惱,該好好賞賜才是。」

    「唔,元禮哥哥喜歡字畫書冊,還有……呃……」永平憋了一會兒沒好意思說出來,眨小鹿眼盯著父皇一臉正義道,「父皇可不要小氣了!」

    皇上聞言更細細打量了永平幾眼,直把後者看得往後縮了縮,臉上露了一抹羞紅,皇上突然扔下了重磅道,「永平喜歡趙家那小子,想嫁給他?」

    趙家嫡子一下成了趙家小子,竇太后瞥向他,有些難測龍心。

    永平被點了心思,鬧了個大紅臉,這會兒卻是迎上皇帝毫無波瀾的眸子,並不畏縮道,「父皇也說過元禮哥哥是人才,而元禮哥哥重情甚過身外之物,兒臣是想幫父皇籠絡,也是為了父皇著想呢!」

    「……」皇上叫她一番胡攪蠻纏哽住,半晌,也只得歎了口氣摸了摸少女柔軟的發頂,顯是落敗道,「父皇還得謝你不成。」

    「那倒不用。」永平頗是大度地擺了擺手,眨巴著晶亮眸子,認真道,「父皇好好考慮就是了。」

    合著是被自個女兒逼婚了。皇上心底莫名有種啼笑皆非的感覺,想著趙元禮那溫潤性子,配永平……呵,倒是永平這不著調的趕著好了,只是日後……

    竇太后察言觀色,瞧著皇上並沒什麼不悅,讓人呈了永平愛吃的杏仁酪岔開了話題。

    ……

    陰暗的牢房裡,趙元禮再站在王博文面前,後者真正成了階下囚。皇后一派抽身自保,他原以為的後路被斷了個乾淨,成了聖上要殺雞給猴看的那只雞,好不狼狽。

    短短幾日,眼下青黑,鬍子拉渣,像是變了個人似的。「我要見我爹……我要出去……爹……」顛來倒去地就這麼兩句話,渾渾噩噩也不知是不是打擊過大。

    再見到趙元禮時,卻是陡然衝了過來,扒住了鐵門欄杆,帶起一陣掙動響聲,迴盪在牢房裡格外刺耳。「放我出去,趙元禮,放我出去。」

    「我來是告訴你判決已下,春後立斬,時日無多,你好自為之。」

    王博文如遭雷擊般定住,滿臉驚愕,過後睜著大眼仍是不可置信地喃喃,「你……說什麼?」

    「安遠侯降為四等子爵,閉門不出,事情已成定局,早在你做的時候就該想到有今日。」

    王博文踉蹌地退後了兩步,流下渾濁的兩行眼淚,從世家貴子淪為階下囚的落差心理在死亡面前變成了深深的恐懼,沒了,什麼都沒了,從算計趙元禮開始,不,從趙元晉找上他的那刻起,好像一切都拉不回來了,趙元晉……

    「我是自作孽,你那弟弟也不是什麼好東西。」蹲坐在地上的王博文捂著半邊臉,哼聲笑道,自己出事後,那人把罪責撇得一乾二淨,雖說是債多了不愁,可他憑什麼替人擔過。「誣你名聲一事是你弟弟的主意,我不過是搭了把手,順道替我轉告句,等我去了下面,會時常找他敘舊的。」

    趙元禮深深看了眼像是要融進黑暗裡的王博文,幾不可聞地應了聲,不再逗留,離開了牢房。

    回到定國公府,已是傍晚,天色漸沉,趙元禮先去了湘竹苑,趙文宛替他受過一事讓他後怕不已,要不是方子墨恰好經過……

    屋子裡趙文宛瞇著眼一副沉思模樣,見趙元禮進來,露了燦爛笑臉,「大哥今兒個怎麼回來的這麼晚,用過飯了麼?」

    「還沒,先過來瞧瞧你。」

    趙文宛聞言蹙了蹙眉,曉得這兩日大哥還在為那日心驚,歎了口氣安慰道,「我又不是瓷做的,沒那麼脆弱,早就沒事了。」只是想起還是會有些小心驚罷了,以及一絲絲的疑惑,她被推進去時好像是有人擋了劍,可方子墨和兩個家僕並未受那麼重的傷,難道還有別人?

    「總之日後還是少出去為妙,便是出去也要帶夠了人手。」

    「是,我知道了。」趙文宛乖巧應下,「大哥去看過南雲麼,小孩兒可還好?」

    「在鄰舍的照顧下瞧著好一些了,後事也都料理完畢。照顧南雲的那戶人家自個兒無所出,跟南雲家頗是相熟,心疼南雲的遭遇,提出要收養,我問過南雲的意思,她也同意,有人照顧,你也可以放心了。」

    趙文宛聞言寬心地笑了笑,突兀地想起今兒白天的事,忙拉著趙元禮道,「大哥,我聽說趙元晉被衙門找去問話回來之後就病了,好像病得還挺重,還會傳染來著,葉氏將墨淵居整個都封起來了,很緊張的樣子。」

    趙元禮瞧著妹妹滴溜溜轉著的烏黑眸子,皺了皺眉,「不管是不是真的,好好休養,別去摻和。」趙元晉病得再怎麼蹊蹺,都沒有宛宛來得重要,來日方長,他並不急在一時。

    趙文宛點頭應了讓他寬心,只在心裡有了另外打算,趙元晉和王博文一起坑害大哥,現在王博文得了應有的懲罰,他卻撇得一乾二淨,哪有這麼便宜的事情。趙元晉這時候病,聯繫府裡流傳出的各個版本,趙文宛更相信是他花柳病加重,快要兜不住了,葉氏才那麼緊張地封了院子。

    這麼好的機會怎好錯過。

    ***

    墨淵居,烏漆門扇上懸有三尺匾額,曾是趙老國公當年文豪摯友的題詞,因其摯友名中蘊有「淵」字,便叫了這一院子為墨淵居,寓意極好。如今於趙元晉來說這院子倒像是承了表意,變成了黑暗的深淵,窗外冬日景色蕭索,屋子裡更是沉悶得讓人透不過氣,使得床上躺著的趙元晉心情更是鬱鬱。

    可他下床不得,高燒了幾日渾身無力,只能睜著一雙灰敗的眼睛瞧著床頂,他的病見不得人,身心折磨不過數日就讓趙元晉以肉眼看得到的速度消瘦下去,一派頹色。

    葉氏瞧著揪緊了帕子,又恨又疼,早就勸過多少遍的話就是不肯聽,如今成了這般磨樣,怨得了誰?

    床前有三兩名小廝小心侍候,葉氏坐在床沿神色沉沉,趙媽媽見狀將苑子裡的丫鬟等叫到了外面,狠著一張面色又是仔仔細細地敲打了幾遍,讓他們對趙元晉的病不許亂說了出去,對外只稱是染了風寒已經快好了,臨近春闈沒幾月的光景,索性封鎖了院子,道是二少爺要潛心備考。

    趙宏盛也是信了,板著面色說早該如此,話雖硬了些可怎麼說也是疼著看著長大的兒子,病了便想去瞧一瞧,最後讓葉氏心驚肉跳地找了理由搪塞過去,只道風寒快好的時候最易傳染,過些時候就讓趙元晉親自過去請安。趙宏盛聞言也道的確,他同元禮一道進出,要是感染了風寒,傳給元禮那就不好了,讓葉氏一陣心寒。

    床榻前,葉氏凝著趙元晉,目光幽幽,半晌開了口:「你個不成器的東西,娘苦口婆心地講過多少遍,讓你自個注意有個收斂,你聽的什麼話!」即使痛心萬分,也無可奈何,人都已經成了這樣……

    想到頭天看到趙元晉昏迷險些醒不過來的樣子葉氏仍心有餘悸,起初聽他病了,還以為是因著趙元禮的事情裝出來的,後來得了趙媽媽的准信兒才清楚是真的病了,竟還是因著前些時日的花柳病,念叨過多少回,回回都說知道錯了,可卻是半分沒聽進心裡!

    小廝遞上擰過的濕熱帕子,葉氏接手為他擦拭額頭的汗水,原想打罵一番好好讓其長個教訓的心思在瞧著人成這副模樣後也歇了,只餘下滿滿的失望和慌張。

    趙元晉躺在床上渾身無力,只覺得天旋地轉兩眼發蒙,像是一條擱淺了的魚一樣,渾身都難受得要命,啪嗒啪嗒的落著眼淚喊疼,拽著葉氏衣袖一聲聲的叫著,卻也說不上哪裡疼,呻吟了一會兒就又睡去了。

    葉氏雖然恨鐵不成鋼,可那畢竟是十月懷胎生下來的,且只有這麼一個嫡子,寄予了厚望,卻沒想到會如此不成材,憋在胸口那股子怒氣,在熬了兩天才見趙元晉醒來後,看著他毫無生氣的空洞眸子就生生嚥了回去,即使不是大夫也瞧出了這次的病症有多凶險。

    她不敢請元大夫來苑來瞧,便托娘家那邊人急急找來了這方面的大夫卻都無計可施。葉氏心力交卒,神色疲憊,瞧著趙元晉又昏睡過去,嗚嗚咽咽地抱著床上的兒子哭了起來,她豈會不心疼。

    趙媽媽見狀在旁邊焦急的勸著,「夫人別再哭了,二少爺吉人自有天相,定會沒事的,老奴已經讓趙生去外面尋人,二少爺的病一定有得治。」因著大夫為趙元晉瞧過後無從下手,只唉唉地歎氣後道讓他們去街上試一試那些江湖郎中,許能碰上一個厲害的,故此也只能上街尋人,死馬當作活馬醫了。

    「元晉若是有個三長兩短,我可怎麼活啊。」

    趙媽媽歎息一聲,「夫人現在急也是無用的,為今之計還是地先瞞著老爺才是,若是讓老爺和老夫人知曉了,咱們二少爺可就真的沒什麼可以和大少爺爭的了,夫人這些年的辛苦和隱忍可就全都白費了。」

    葉氏一聽這話自然是不甘心的,睜著通紅眼睛,幽幽思量幾許,從一時的脆弱心態裡抽身出來,強打起精神,只盼著趙生能盡快找到『神醫』。

    到了晌午的時候,趙生急急忙忙地進來,大冬天的竟跑了一身的汗,一瞧見葉氏就道:「夫人,好消息,小的找著人了!見多了光腳大夫,就那位的攤子前滿是人的,求藥的人快把攤位都擠壞了。聽說有個瘸子吃了藥竟然能像正常人一樣走路,還有個中年男子說他爹吃了那大夫開的藥,本來半只腳踏進棺材了,這會兒卻能下地種瓜,反正會治不少疑難雜症,我私下裡詢了,說是能治二少爺的那種病,就趕緊給請來了。」

    葉氏聽著眼光攸然一亮,急切道:「還不快去請進來。」

    趙生回道:「已經在府外後門候著了,若是夫人覺得可行,小的現在就將人請進來。」

    葉氏焦心了好幾天了,卻還記得江湖郎中不定可靠,只道請進來先讓其給瞧一瞧,若是說的不准再攆出去。

    來的那名江湖郎中年紀不過三四十,一身寬袍,頗有些仙風道骨的模樣,蓄著山羊鬚,一進了屋子就皺起了眉頭,小幅度的搖了下頭,直把葉氏看得心驚,連忙道,「神醫,您快給我孩兒瞧瞧。」

    那郎中依言走到了床邊坐下,望聞問切,除了和之前那些大夫相同的看診手法,還點了趙元晉面上及頸上幾處,不多時,被點過的地方顯出顏色較淡的青紫來。

    「這是怎麼回事兒?」葉氏忍不住驚呼,總覺得那顏色透著黑的不詳,面上更是擔憂。

    山羊鬍郎中被陡然打擾皺起眉頭,顯是不悅,葉氏訕訕收聲。前者又把了一會兒才鬆開手,將器具收回小匣子裡後,摸著短鬚若有所思地緩緩說道,「令郎除了手心的皮疹,怕是足底和身上都是,不痛不癢,分佈對稱,聞有惡臭源自下身,伴有膿包,怕是有一兩月了,你們要是晚幾日找上我,怕是華佗在世也難救了。」

    趙媽媽激動的拉著葉氏,小聲道,「夫人,神醫說的分毫不差呀。」繼而眸子提溜一轉,對主子小聲道:「老奴瞧著可行,夫人趕緊的讓他給二少爺治病罷。」

    葉氏也是信了,急迫道:「神醫快救救我兒子,要什麼藥材的儘管說,國公府什麼都不缺,若是能治好小兒的病,定有重賞。」

    江湖郎中聽完哈哈的爽朗一笑,「我這兒有一藥方,只是……藥引子特殊了一些。」說著就在桌子上鋪了兩袋子用麻繩包好的藥,郎中打開,只見一個是黑漆漆的米分末,腥氣撲鼻,另一包是灰色的米分末,他指著其中一副說道:「這幅藥需要烏雞血二兩,玉靈片三兩和百年松樹皮磨成的米分六兩,與這包藥攪拌成糊狀外敷。另一副藥是需內服的,但藥引子就不好找了。」

    「需要何物郎中您儘管說。」葉氏叫這人進門時那態度消了幾分疑慮,在聽完他診斷後更是信得實誠,連忙道。

    「與令郎同脈的血親之血三五滴,還得是個童子。」

    這……符合條件的不就只能是瑞哥兒了?葉氏腦海裡搜尋了一圈,劃過了這念頭。

    葉氏猶豫,拉過趙媽媽商量,「叫瑞哥兒來割血風險太大了,萬一他回來在老太太耳邊提起這事,該如何解釋?」

    趙媽媽寬慰:「瑞哥兒不過四歲,磕磕碰碰的在所難免,到時候哄了那孩子糖果好吃的,再帶著玩一會兒,想必就什麼都忘記了,夫人您再這般猶豫下去,二少爺可就撐不住了。」

    葉氏瞥了一眼還在昏睡的趙元晉,臉色灰白的可怕,咬牙下了決心,「讓趙生去辦吧,瞧著四下無人的時候再報過來,可別讓人發現了。」

    ……

    這廂趙文宛坐在桌邊悠悠喝茶,雪雁匆匆來報說,瑞哥兒讓趙生安排的丫鬟抱走了,玉指間海棠花戲蝶的瓷杯,碧水清澈,映出趙文宛深意的一笑,「等我進了明絮苑一盞茶的功夫,你們按著計劃行事吧,不可誤了事。」

    雪雁點頭應聲,「是,小姐。」

    趙文宛起身叫了寶蟬跟著一起向明絮苑走去,這時辰通常是老夫人小憩過後,趙宏盛過去請安的點兒,路過不期然遇到,父女倆便一道進了屋子裡,雖說不算親暱,趙宏盛對趙文宛早有改觀,倒也不像以前說教居多,詢起了近況,言語間頗是關懷。

    趙老夫人讓楊媽媽給這父女倆端茶,瞧著一派其樂融融,心中甚是高興,忽而瞧見看護瑞哥兒的丫鬟不顧規矩地匆匆進門,神色慌張道,「老夫人,奴婢剛才去給小少爺端一碗桂花羹,沒看住人,後來一路問了些姐姐們,都尋不著蹤跡,正巧了臘梅姐姐瞧見說是讓……趙生抱著去二少爺的墨淵居了。」

    「什麼,去了墨淵居?」趙文宛適時候的驚訝道,繼而轉向祖母,「這趙生好端端的抱著瑞哥去那裡做什麼?

    楊媽媽是真的擔憂,瑞哥兒住在明絮苑她陪的時候不算短,對這討人喜歡的小傢夥也是喜愛得緊,語氣染了一絲急切道,「二少爺不是染了風寒還病著呢,瑞哥兒年紀小,身子弱,萬一被染些不乾淨的……還是趕快去接回來吧。」

    「祖母,我去罷。」趙文宛主動請纓道,眉間微蹙,也是掛心小傢夥。

    趙宏盛聽得這事兒也是意外,於是開口說要一同前去,順道瞧一瞧趙元晉如何了。

    趙文宛暗暗滿意一笑,面上不動聲色地點了點頭。

    一直未開口的趙老夫人眸光沉沉,「老婆子也想去瞧一瞧元晉,一起去罷。」

    趙老夫人穿了厚厚的外裳,在多人的簇擁下,一行人浩浩蕩蕩的移去了墨淵居。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狀態︰ 離線
73
發表於 2016-5-12 00:48:10 |只看該作者
第072章

    「嗚嗚嗚,我怕疼,不要紮我……」墨淵居裡,趙元瑞一看趙媽媽拿出了明晃晃的小刀,登時嚇得從凳子上跳了下來,兩名小廝要攔,奈何小胖墩的瑞哥兒靈活,沒給逮住,反而三人在屋子裡追了起來。

    葉氏頭疼地瞧著這一幕,掃過桌上被吃得一乾二淨的點心奶羹,原先答應得好好的,臨到頭小東西卻反悔,合著白吃了一頓就想算,不過三滴血,她還非得取了。

    趙媽媽得到葉氏眼神示意,趁瑞哥兒不備,一把拽住了人,牢牢箍在了懷裡,嘴裡還勸著道,「瑞哥兒乖,只是一點點,不疼的啊,聽話。」

    瑞哥兒哪肯安分地聽她說話,不停扭動著身子,雖然小個兒,但也讓趙媽媽頗覺吃力,看了眼拿著小刀有些顫巍的葉氏忙道,「夫人,趕緊的罷,劃腿上不容易瞅見。」

    「不要劃我,壞人,走開!」瑞哥兒一聽蹬得更用力了。

    「別動小祖宗。」趙媽媽邊說著邊讓小廝卷瑞哥兒的褲腿,也不知是不是小傢夥怕冷,裡三層外三層的愣是包裹得嚴實,費了好大一番勁兒才擼上一點,露了一截嫩皮兒。

    「啊……救命啊……殺人啦……」瑞哥兒露著的地方被凍得豎起寒毛,慌得扯嗓子就喊。

    趙媽媽騰出手去堵,反叫瑞哥兒狠狠咬在了手背上,疼得哎喲叫喚,瑞哥兒趁機從她手上逃脫就要直奔門口,葉氏見狀不妙大喝一聲,「給我抓住他!」

    千鈞一髮之際,門被彭地從外頭撞開,眾人在聽到裡面喊叫聲後,就趕忙讓人將門子踹開。瑞哥兒一瞧見祖母,葡萄般的眸子淚花閃現,小小的身影直直撲向老夫人,抱著老夫人的腿嚎啕大哭了起來。

    趙文宛緊著眉頭趕緊蹲下檢查瑞哥兒身上,就瞧見後者趁著眾人不注意衝她擠了擠眼,眼角掛著一滴硬擠出來的淚珠兒,沒心沒肺地笑了下,趙文宛才鬆了口氣,看著人小鬼大的某只包子轉而蹭著祖母委屈地乾嚎。

    葉氏手裡的小刀叮噹掉地,聲音驚醒屋裡來不及反應的幾人,趙媽媽率先反應過來,欲蓋彌彰地想要踩住,卻被老夫人掃過來的眼神一下凍住,心裡暗暗叫糟。

    「你拿著刀子想要做什麼?」趙宏盛直直凝著面色蒼白的葉氏,語氣沉沉問道。

    葉氏好像這會兒才醒過神般,忙是上前,「老爺,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我……我是想削個梨子給瑞哥兒吃。」

    「你騙人,你是要放我的血給二哥喝,那麼大個碗,要流好多血,嗚嗚嗚……我最怕疼了,祖母,你讓他們別抓我。」瑞哥兒胖乎乎的手指一指桌上一碗黑乎乎的東西,當下給戳穿道。

    「乖孫兒別怕啊,有祖母在,我看哪個膽子那麼大的敢動你。」趙老夫人枴杖咚地一拄地,擲地有聲,稍做一頓,視線掃過床榻上的趙元晉最後回落在葉氏身上,「元晉得的究竟是什麼病,風寒可不是這模樣,楊媽媽,讓元大夫過來一趟。」

    葉氏聞言更慌,對上老夫人強勢的視線,不敢駁話。床上趙元晉難得這會兒清醒,也知道自己這病要是捅出來,絕落不了好的,忙是掙紮著要起來,「祖母,爹,孩兒只是小毛病,沒什麼大礙咳。」

    「元大夫來了,還是趕緊給瞧瞧罷。」趙文宛遠遠瞧見元大夫的身影插了話道。

    趙宏盛盯著母子倆久久,眉頭越皺越緊,直覺事情不是那麼簡單。果然,元大夫診完面有難色地回稟道,「回老爺,二少爺患的是花柳,這……老夫也治不了啊。」

    趙老夫人和趙宏盛齊齊變了臉色,老夫人更是追問了一句可是診錯,見元大夫搖頭確診,踉蹌了下身形,由趙文宛扶著才不至於跌了,「怎麼……會得了這種病?!」

    趙元晉本就是強弩之末,方才強撐這會兒又昏了過去,留下葉氏膽戰心驚地面對眾人,對眼下局面惶恐萬分,不知該如何開口,開了口又該如何挽回。

    「花柳?」趙文宛蹙了眉頭,掃過桌上已經涼了的湯藥,「母親是想瞞著大家幫元晉治了,只是這病不好治,連元大夫都束手,母親從哪兒找的大夫,藥聞著都是怪味兒?」

    葉氏真是恨不得縫上趙文宛的嘴了,一開口的絕沒好事,迎上老夫人和老爺掃過來的視線,葉氏攥著帕子,愣是沒敢說。趙媽媽有心想幫夫人圓話,甫要開口就讓趙宏盛出聲給打斷了,「你們倆說。」

    支使的是趙媽媽身後不遠站著的兩名耷拉腦袋的小廝,臨了又給了趙媽媽一記警告的眼神,後者曉得老爺不喜,徹底蔫了聲了。

    「主子染上這種病,你們倆現在不說,之後可就再沒說話的機會了!」趙宏盛也是氣極,什麼病不好偏偏是這,對於侍候趙元晉的小廝頗是遷怒。「是收拾包袱去莊子還是發配汴州,你們自個兒想罷!」

    其中一名小廝聞言顫了顫,迅速抬首瞥了趙老爺那方向一眼,哆嗦著豁然道,「回老爺,不關小的事,二少爺出門都是帶著趙平去的,發了病小的才知曉二少爺常去那種地方染回來的。這回病得凶險,夫人找來的大夫治不了,就從外頭找了位江湖郎中,開的藥方子裡頭需要一味藥引就是同脈血親的血,夫人就讓趙生擄了小少爺,後面的事兒你們都瞧見了,小的都交代了,老爺開恩吶!」

    「你胡說什麼……」身旁應該是叫趙平的小廝狠狠瞪了他一眼,眼看老爺落在自個兒身上的陰冷目光,也是惴惴,曉得討不了好地喪著臉道,「小的也勸過多次,二少爺不聽,小的也沒辦法。」

    葉氏恨恨瞪著那個把自個賣了個底朝天的小廝,心緒難平,聲音尖銳道,「晉兒用了外敷的已經有些起色,如今只要瑞哥兒一點血,就能救,我有什麼錯!」

    「江湖郎中的偏方多是騙人的,你怎麼這麼糊塗,瑞哥兒還那麼小,要有個三長兩短可怎麼辦!」趙老夫人是半點不通道,瞧著趙元晉那副樣子,心眼兒一早偏了瑞哥兒。

    「瑞哥兒有個三長兩短?呵,母親,你瞧瞧啊,你瞧瞧晉兒什麼樣兒了啊,你們不疼我這做娘的疼!」葉氏話語淒冷,似是責備。

    「那也是他自個兒作的,花天酒地的沾染,還有理了!」趙宏盛驟然拔高了音調,怒喝道。

    葉氏瑟縮了下,噙著眼淚也是理虧,隨後撲到了趙老爺跟前跪著懇求道,「老爺,求求您了,救救晉兒罷,您想想曾經多疼他啊,晉兒也是,一有什麼好吃的總要留著等你一塊兒,是,如今晉兒不爭氣,可也是一時糊塗的,他曉得錯了,您給他一個改過的機會罷,老爺,老爺……」

    地上,葉氏聲聲哀求,好不可憐,趙宏盛冷凝著面色,亦是劃過一抹懷念,小時候的趙元晉懂事聽話,雖比不上趙元禮聰慧,可也十分會討他開心,頗是溫情,只是不知後來怎的就變了。

    趙文宛瞧著這一幕,暗暗勾唇冷笑,對於父親的心軟並不意外,只瞄了邊角小廝一眼,後者會意地站了出來,老實面孔上帶起幾分窘迫,「還有一事,二少爺給了小的十兩銀子,讓小的做件事。」

    「什麼事?」趙宏盛被轉了注意力,看向那名小廝道。

    「偷……偷大少爺的身份玉牌。」那小廝拿著手裡的十兩銀子顫巍巍地遞著,頗是羞愧道,「大少爺是個好人,小人家裡上有老下有小,小的那個得了病,小人為這事兒著急上火,後來讓大少爺身邊當差的趙忠知曉,許是跟大少爺說了,隔天就給了我治病錢,大少爺於小人有恩,可小人……卻為了這十兩銀錢迷了心智,自大少爺被誣陷事發後,一直惴惴不安。」

    趙宏盛聽完一聯繫,還有什麼不明白的,當日女子拿著元禮的身份玉牌說是定情信物,卻是趙元晉讓人偷了給出去的,幫著外人欺負自家人……

    「逆子!」趙宏盛抖著手地指著趙元晉,一口氣險些喘不上來,葉氏無意識地拽緊了趙老爺的衣袖,被後者一把揮開,滿面怒容道,「這就是你的好兒子!尋花問柳,陷害手足,真是家門不幸!」

    連著老夫人聽了也只會搖頭歎息,想不通小時乖巧的元晉怎會變成今時這副模樣,瞧著叫人寒心,可再怎麼說也是趙家子孫,不能放任了不管,花柳病治得不及可是要命的。

    看葉氏在趙宏盛怒極甩袖離開後跪坐在地上嚶嚶哭泣,沒個樣子,老夫人終於出了聲,「行了,還不收拾下自己,看著跌份。元晉的病得治,我去求個面兒,讓宮裡的禦醫走一趟,唉,一把年紀還得為這種事丟人現眼,老婆子我真是……」

    說罷,也是十分難堪地轉身,帶著趙文宛和瑞哥兒走了。

    葉氏癱軟在地,因著趙元晉有救高興了片刻,就意識到自己如今的處境,臉色頹然。趙媽媽有心想要安慰,平日裡的舌燦蓮花也用不上了,只這境況太慘烈,說什麼都補救不了。

    趙平身邊的小廝神色平淡,目光掠過床上躺著不知人事的趙元晉,露出一抹古怪笑意。發配去莊子是他想要的最好結局,家裡也確是缺錢,只不過給錢的是趙大小姐,今兒個演出戲,趙元晉,你想不到平日裡呼來喝去像條狗一樣被使喚的人會咬著你下地獄罷!

    到了第二天,老夫人叫了李管事來收拾這幫不知分寸的下人,瑞哥兒是趙生擄的,江湖郎中也是他尋來的,首當其衝被重罰,同趙平一道發配了汴州充軍。葉氏搶著一口氣將自個離不開的趙媽媽要了出來,其餘一干人等送莊子做苦役,一場風波以墨淵居人去樓空的慘淡結局作了收場。

    ***

    誰知不久趙元晉得了花柳病的事情竟在大街小巷傳的人盡皆知,燕畿樓的如煙姑娘不如趙元晉的身子底兒好,被傳染之後又堪堪染上風寒,畢竟是做風月生意的,日日夜夜的耗著元氣,一來二去的折騰,就一命嗚呼了。

    出了人命想瞞也是瞞不住,一些如煙的常客也是不幸染疾,阮鴇娘是個精明的,不願這些染了疾的達官貴人們來自個兒樓裡鬧騰,更要保住燕畿樓的聲譽,於此就放了風聲。

    罪魁禍首是趙元晉,他染的如煙,意思自然就是冤有頭債有主,你們要是覺得冤枉就找趙元晉出氣,她樓裡的姑娘可潔身自好著呢,不是什麼三教九流都接待。

    趙元晉因著劉老禦醫的精湛醫術,漸漸恢復了生氣,剛一漸好,就聽的小廝丫鬟私底下議論,方知他花柳病的事情不僅府裡早已經風言風語,連府外也是,眾人嗤之以鼻,連下人瞧他的眼光似乎都變了味兒,更別說以後再有哪家權貴小姐願意嫁了,往日狐朋狗友更是避之不及,還有人言語折辱,比之當初趙元禮所受有過之而無不及。趙元晉本就病情初癒心態脆弱,一時想不開生了輕生的念頭。

    趙宏盛得知這不爭氣的逆子竟然還想了結生命來逃避,怒得一巴掌拍過去,竟是這般的沒出息,病是治好了,可人卻也是廢了。趙宏盛看著來氣,便同老夫人商量,將自個兒的想法說道了。

    老夫人悵然歎息,如此脆弱心理都是讓葉氏慣得的了,元禮那時候所受的流言蜚語更是千倍萬倍的厲害,他還是被誣陷的,這元晉卻是咎由自取,竟還這般沒得擔當,連自己的錯都不敢面對,聽楊媽媽說元晉在墨淵居是想自殺來著,割腕擱到一半痛的喊了人才沒死成,趙老夫人愈發覺得失望。

    罰半月的面壁思過後,早晨,葉氏來請安,老夫人一臉嚴肅的對一眾人道:「今個就讓人去兵部給元晉入了籍,讓他去西北的偏遠貧寒之地從軍罷,許是回來性子能磨的堅韌一些,也算避一避這外頭的風言風語。」

    葉氏一聽絕望的撲在地上求情:「母親,元晉受不得那種苦啊!且說他也到了婚配的年紀,若是這麼一走五年怕是也回不來了,到時候都誤了成家一事,元晉他之前是年紀太小,成了家就會長大的,母親,您替元晉想想好罷。」更重要是從軍就意味著危險,隨時可能去打仗,她只有元晉了。

    趙宏盛氣摔了杯子,一聲冷哼,「你以為還有哪家小姐願意嫁給你那得了病的好兒子?」

    葉氏慌的急忙道,「元晉可以娶個平民家的姑娘,那些姑娘可比貴冑家小姐們懂事多了,是不是?能嫁到趙國公府還不是擠著要進來的。」

    她環視一圈詢問,卻無人應聲。趙文萱瞧著此時狼狽的葉氏,心中也算是高興,她娘的死對頭得不了好,可惜夏姨娘是看不到。趙文熙在一旁絞著帕子依舊柔弱模樣,滿是憐憫的神色,瞄見老夫人臉上透出的堅決意味,自然不會再開口幫腔。

    趙老夫人又是一聲歎氣,「人家平民家的姑娘也是個人家的女兒,何必這時候娶來禍害人家,這事老婆子我就這麼做主了,沒得商量。」最後一錘定音,顯然是主意已定。

    葉氏一聽,眼珠子一翻,難以接受地暈了過去,她這輩子寄託的希望算是沒了,全沒了……

    聽說葉氏暈過去後就病倒了,趙文宛打算去瞧上一瞧,好好『慰問』一番,便叫上雪雁寶蟬跟著入了韶年苑,剛掀了簾子進去只見葉氏躺在床上,臉色白如宣紙,還昏睡著。屋內伺候的丫鬟要給趙文宛行禮,讓後者止了,示意莫要吵醒葉氏。

    葉氏聽到動靜,悠悠轉醒,猛一看見來人,再不掩飾心中的厭惡之情,憤恨地瞪過去,咬牙切齒道:「趙文宛,你還有臉過來,那江湖郎中……是你安排,也是你故意將元晉的事捅到老祖宗面前的罷!」

    趙文宛略瞇了眼睛,那如幽潭的烏眸,毫不掩飾,極為大方的瞧過去,眸中分明再說,是我做的又如何?

    葉氏氣得牙齒打顫,吃力地伸出胳膊指著趙文宛,「你……」

    半響,趙文宛才笑著回了一句,「母親,沒得證據可別誣陷與我啊,你病著胡思亂想的,文宛也能理解。」說著就悠悠的坐到床邊,抓住葉氏伸出來的胳膊,用了十足的力道,葉氏被攥的動彈不得,「天氣涼,母親還是顧著些自個兒,別再凍著了,元晉走的那日,您才能有力氣送送他。」

    隨著話語落下,趙文宛彎身幫她將胳膊放回,貼近葉氏耳邊的時候,她的聲音小而冷冽,「你下藥折了大哥十幾年的身子,如今這般讓你償還都是輕的了。元晉他是咎由自取,合著外人陷害大哥,落此下場是咎由自取,至於你和你的幫手,我們……慢慢清算。」笑意深長地咬重了最後二字。

    葉氏聽完瞪大了眸子,睜得滾圓滾圓,趙文宛待要起身,葉氏陡然又伸出胳膊拽住趙文宛,話語陰森,「你休想,待我好了,一定不會放過你。」

    「母親雖不是文宛生母,文宛卻當您主母敬重,喚您一聲母親,您這般執迷不悔,可真是讓人寒心。」她用力掰開葉氏的手指,甩在一邊,面對著葉氏臉上的神情卻是與那聞言軟語不符的冷冽。

    瞧了葉氏這模樣趙文宛心裡痛快不少,接下來也該讓她好好享受自己種下的惡果了。

    「你站住!」葉氏見人要走,面色幾變後突兀地嗤嗤的一笑,眼睛裡似乎殘卷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得意之色,「趙文宛,元禮的病可並非是一人手筆,在這府邸裡還有另一人想讓你們兄妹倒下,你若是能把元晉去參軍的事情截下來,我就告訴你當年真正的兇手是誰。」

    葉氏原以為趙文宛會氣急敗壞的扭過身子與她詢問,這是葉氏最後的希望了,時至今日,她也不得不承認趙文宛的心思是她所不及的,然而前面之人聽完脊背卻挺得愈發筆直,步子稍頓了一下,頭也未扭聲音緩緩道:「多謝母親好意提醒,文宛記住了。」臨到門口最後又冷冷補了一句,「母親不妨拿這話去祖母那兒試試?」

    葉氏臉色刷的更白了幾分,有種賠了夫人又折病的悲憤感從胸膛頂起,一口血氣得吐了出來,這小小年紀的人哪裡來的膽魄敢這樣……

    趙文宛離了韶年苑,葉氏的話語久久在趙文宛心裡盤庚,摸不準她話中真假。當年大哥身子被下藥整垮,到底是葉氏一人所為,還是……另有他人,似乎事情並不像她想的簡單,如此便想去清風居與大哥商討下這件事,尋一尋事情的端倪,來了清風居卻聽的打掃的小廝道大少爺被四爺請過去品茗了。

    趙文宛心道四叔回了府中有兩月了,自己又得四嬸娘頗多照拂,遂轉身去了四叔的苑裡走一趟。寶蟬最喜歡去四奶奶那了,她人和藹又大氣,出手闊綽,尤其是四奶奶偏著自家小姐,連著他們也是愛屋及烏的,每次都賞些新奇的玩意,寶蟬在一旁偷偷樂呵,雪雁瞧著天色有些微變,雲層晦暗低沉,似乎又要下雪了。

    攜著輕輕的步子入了苑子,趙文宛先是去了冷氏那裡問安,便匆匆的說想去看看大哥和四叔,冷氏也不留她在自個房兒內,只簡單的囑咐趙文宛要好好吃飯,瞧著又是瘦了許多,趙文宛應了聲,冷氏拍了拍她的手背,像是個慈愛的母愛般笑著,「元禮和你四叔在暖閣裡下棋呢,去罷。」

    趙文宛嗯了一聲,步伐輕快的去了南邊的暖閣,剛一進去,就見一身著鴉青色錦袍的大哥,袖子上的暗紫色的卷草長紋隨著他舉棋的動作搖曳生輝,一子落下便定了乾坤,趙元禮淡淡而笑,溫和的聲音帶著謙遜,「四叔,承讓了。」

    趙宏世哈哈一笑,一點也沒有因為輸了自家侄子而感到窘迫,十分坦蕩蕩的說,「四叔棋藝不精,哪裡是承讓了。」

    「四叔客氣了。」趙元禮淡淡一笑,「元禮也是險勝。」

    「哈哈哈,你小子……」趙宏世自然瞧出這小輩下棋留了餘手,可是又不會讓人覺得不舒坦,人情世故的,十分通透。

    兩人正說著,就瞧見走進來的趙文宛,趙宏世道了一句,「文宛是來陪你你嬸娘的?她在屋子裡插花。」

    趙文宛燦爛一笑,「文宛已經見過嬸娘了,來這是專門看四叔您的。」想到土豪四叔初次見面,就賞了她一匣子金光閃閃的飾物,晃花人眼,這身價自然也在趙文宛心中水漲船高,玉啊珠寶啊哪有金燦燦來得實在!穿越而來的趙文宛就喜歡這麼俗氣的!

    「哈哈。」趙宏世又是一聲爽朗笑聲,命小廝搬來一個椅凳,瞧著這兄妹二人突然感慨道:「我離家的時候,你們倆還都小,尤其是文宛,還不到我這兒呢。一晃眼都十年之久了,元禮玉樹臨風,你也成了娉婷少女,而我……原以為一輩子不會成家,如今也娶了妻。日子過得可真快啊……」

    絮叨會兒家常,趙忠忽然跑過來道宮裡的內侍來府中中傳話了,說聖上召見大少爺入宮。

    趙元禮不敢耽擱,告辭去清風居換上官府,趙文宛陪著一塊,等出了門,趙文宛好奇的問了一句,「大哥,當年四叔為何突然離家呀,一走就是十年?」

    「我也不甚清楚,這事府中是不許提的,恐怕只有長輩們知道。」

    「哦。」

    這邊,趙宏世望著兩個孩子離去的背影,尤其是趙元禮,滿是欣賞,目光攸然深邃起來,元禮這樣子倒頗有自己年輕時的影子,忽而想到以前種種,只可惜……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狀態︰ 離線
74
發表於 2016-5-12 00:48:23 |只看該作者
第073章

    趙元禮一路隨內侍進了禦書房,偌大的書房裡擺著的是全套的紅木用具,博古架上擱著文房四寶外,還有頗多精緻珍寶。皇帝坐在黑檀木案前,戴著一頂絨草面生絲纓蒼蟒教子珠冠,剪裁十分得體的石青直地納紗金褂罩著一件米色葛紗袍,腰間束著朝項太明禦絲帶,正低頭看著手裡的奏摺。

    「微臣參見皇上,吾皇萬歲。」趙元禮進殿,恭敬行禮道。

    「趙卿快快請起。」皇帝嘴角噙著笑,多打量了眼前的年輕人兩眼,樣貌出眾,溫和內斂,也難怪……似是想到了什麼頓了頓,嘴角的笑意稍淡,轉到了今日傳喚的正事上,「朕手上有一份奏摺,是新上任的戶部尚書殷晟所書,融金令此舉推行順暢,似乎還有卿家一半的功勞。」

    「微臣只是略盡薄力,殷尚書行事果決,擅攻人心,令人欽佩。」趙元禮謙遜道。

    皇上聞言爽朗一笑,「你們倆這是商量好的,互相捧著對方呢,一個在奏摺裡誇,一個當著朕的面。」

    趙元禮想到殷尚書那耿直的性子,二人相交寥寥,對他此舉頗為意外,就聽得皇上繼續道,「你二人都是朕的好幫手,該賞,殷晟的朕已經命人送去,至於趙卿……可是替朕解決了個□□煩,朕想賞你點特別的,愛卿可有什麼想要的?」

    「微臣……」

    「愛卿可要想清楚了再說。」皇上陡然開口打斷,目光睨著,似有深意般補充了一句,「機不可失啊。」

    趙元禮心頭一凜,福至心靈地想到了幾日未見的永平,眼眸微垂,一下叫人看不清楚神色,只恭敬地垂首立著,聲音不卑不亢道,「身為臣子為皇上分憂乃是分內事,君主勤政愛民,心繫社稷,大樑才有太平盛世,吾等文人學子願為大樑江山添磚添瓦,盛世綿延,福澤後代,便是吾等所求。」

    皇上沒有料到他會有這番說辭,一時沉浸在他那激昂的陳詞裡,心生共鳴,久久難平。凝著趙元禮的眸子漸漸轉深,心中複雜一片。

    「趙卿也到了婚配的年紀,先前誤了,如今朕為你尋門好親事如何?」

    「謝皇上關懷,只是……元禮已對一人許下過承諾,一顆心甚小,也只盛得下她一人,還望皇上成全。」趙元禮心中揣測確認,反而鬆了口氣,挺直了背脊,坦然道出心中所想道。

    皇上叫那成全二字哽了一下,看著和永平一樣油鹽不進的趙元禮,心底升起一絲無奈,「年少□□總少了顧忌,日後怕是要悔啊……」

    趙元禮眼神一黯,嘴角彎了一抹弧度,「微臣絕不會悔,也能等,她出嫁前,臣等她長大,她……出嫁後,臣為她守心。」

    皇上叫他話語裡的深意震懾住,不置信地喃喃道,「為何……」

    「她值得。」那溫潤眸子中盛著熠熠光輝,生生讓人瞧的耀眼異常。

    禦書房裡的氣氛有一瞬的凝結,皇帝啞然無聲良久,風吹動紙頁沙沙作響,才回過神似地按住,沉沉掃了一眼趙元禮,招了隨身侍候的高公公讓他帶著人去藏書閣將自己一早備好的賞賜領了,自己則倚著龍椅,盯著案子上的奏摺久久出神。

    永平啊永平,你可給朕出了個難題啊。

    ……

    出了禦書房,天空不知何時又下起雪來,週遭寂靜無聲,只剩下雪花簌簌下落的聲音充斥在來往無人的廊簷下。

    趙元禮跟著高公公心不在焉地走著,原先嚮往宮中的藏書閣竟也提不起半分興致。行走過程,一抹幽香縹緲,趙元禮聞著那有些熟悉的香氣望向了來源,紅牆琉璃瓦的宮殿被白雪掩映,枝頭白玉蘭悄然綻放,香氣撲鼻。

    裹著白色狐裘的少女撐傘立著,隔著遠遠,白皙的面孔上,染上緋紅,配著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直勾勾地望著,見他瞧見,忽而綻出一抹極燦爛的笑靨,令週遭景色都失了色。

    如一抹暖陽霎時驅散所有落在心尖的灰霧,趙元禮胸腔湧滿了前所未有的滿足,亦是彎了嘴角,他方才究竟在失意什麼?

    永平身邊的宮娥焦急地勸著,前者見到了想見的人,雖是遠遠瞧著,可那人給出的回應卻叫自己安了心,目送趙元禮離去後才提著裙擺回了寢殿,不復先前苦悶神色。

    從藏書閣取了賞賜臨到出宮,趙元禮驀然瞥見一抹頎長身影漫步雪中走來,微微詫異。

    「趙兄。」雪粒落在顧景行烏黑髮上,又沾染鳳眸眉間,一貫空冷的目光愈發映透出寂寥,身形較之上回相見消瘦不少。

    「微臣見過六王爺。」趙元禮看他掩著唇角憋著咳嗽,著隨從遞了傘過去。「王爺還好罷?」

    顧景行接過傘,感謝地笑了笑,表示自己無礙。「既然這麼湊巧遇上,本王正巧有事討教,去東巷的雲起閣坐坐可好?」

    「……好」為什麼總有一種這人是等這兒逮著自己的錯覺,趙元禮盯了片刻,暗忖六王爺不至於那麼無聊罷?

    真這麼無聊的顧景行乾咳著避開了趙元禮探究的視線,面上微微發熱,只繃慣了神色,別人瞧不出來罷了。

    雲起閣設有別緻雅座,擺著暖爐,熏化了雪片,滲了水,夥計給二人遞了熱帕子擦拭,詢了二人要喝的茶水又匆匆下了樓。

    一冷一熱間,顧景行的臉上泛出一絲不正常的潮紅,身後隨著的侍從臉上滿是擔憂神色,被顧景行一掃,只得不甘願地退了出去。

    趙元禮目睹這一幕,心下奇怪,卻沒有多話的習慣,「王爺找微臣不知有何事?」

    「本王前些時日不在京,回來才聽說發生了大事,融金令的推行解了難題,本王亦是得了靈感。大樑境內國泰民安,可邊境也不乏有夜郎國覬覦,隔些年的試探來犯,而軍火軍糧雖說不短缺,卻總免不了有蛀蟲暗自虧空,導致兵力虛弱,本王想屆時能推行烽火票,套用融金令推行的法子,保邊境無虞。」顧景行將自己所想一一道出,具體亦是需要趙元禮一道補足。

    趙元禮聽完眉頭深蹙,半晌,凝著顧景行良久,感歎道,「六王爺想得深遠,微臣定竭力相助。」

    青花瓷盞續上茶水,夥計架好了紅泥小爐,煮上一壺茶,留下空間給二人。

    這一打斷的,雅座裡的氛圍又凝滯了下來,顧景行抿了口茶,從懷裡掏出了一樣物件擱在了趙元禮面前,「這是永平托我帶給你的。」

    趙元禮瞧著桌上精緻的小匣子,取了開了蓋子,裡頭盛著一枚剔透的玉珮,雕著兩三朵玉蘭燦爛綻放的紋路,觸感細膩,只在背後一角刻著七歪八扭的永平二字,必然是出自某人之手,還怕刻在前頭壞了玉珮。

    顧景行有意無意的補了一句,「這是永平最喜歡的白玉蘭花。」

    撫過那粗糙的蠅頭小字,趙元禮失笑,怕是聽了他身份玉牌的那事罷,但這小心思的卻十分可愛。

    對面坐著的顧景行瞥了一眼盒子裡的東西,再看趙元禮嘴角那繃不住的笑意,覺得眼前有些刺眼,不由歎息,若是娶了永平,駙馬是不許參與政事的,可惜了這人的一身才華。

    「咳……」

    「多謝六王爺,也替我謝過永平公主。」趙元禮回神,淡笑道。

    「這聲謝,你留著自個兒跟她說罷。」顧景行別有深意地開口道。父皇把永平拘在月華宮,派了宮中畫師教其作畫,又招了趙元禮入宮,他就猜到幾分,便也在今日入宮覆命,順道去永平那兒瞧了瞧,小丫頭倒扛得住,似乎是跟父皇槓上了,只是瞧著頗有分寸,他就沒打算干涉。

    更何況依著父皇精明得跟個老狐狸似的,定會做最有益的謀劃,鬆口是遲早的事兒,只是這事他一點都不想跟這兩人任何一個說,說了就會更刺眼,挽回前暗戀對像還路漫漫的顧景行心裡不平衡地想道。

    兩人就政事時局,又到詩詞歌賦,聊了個暢快,直到時辰不早,趙元禮提出要告辭回府,顧景行起身相送。

    臨到門口,憋了一下午的顧景行終於問了出口,「令妹可還好?」

    趙元禮心中歎了一聲果然如此,「有勞王爺掛心,只是受了驚嚇,養了幾日,這會兒生……估計在家中練習繡花。」溜到嘴邊的「生龍活虎」給嚥了下去,米分飾表面道。

    顧景行唇角微動,勾了淡淡笑意,想到那人樣子,又聯想到那日同方子墨一道離開時的畫面,眸色轉黯。

    正說著話的,有人躲著雪急匆匆地往雲起閣闖,走得急,一下撞到了顧景行,候在馬車邊上的隨從立刻拔劍,把那人嚇得不輕連連道歉,顧景行蹙著眉捂著被撞的那處,掃過隨從,示意收起來,說了無礙放了人走。

    趙元禮看著他倏然發白的唇色,視線下滑落在了他沁出點點血跡的右肩胛骨處,瞇了瞇眼,恍惚間想起趙文宛回來當日,曾跟他提及最凶險的一幕,是有人替她擋了一劍,鮮血噴濺,好似正是肩胛的位置,會不會是……

    顧景行沒察覺趙元禮探過來的深意目光,裝作若無其事地送別,趙元禮依從,心裡卻是百轉千回。各懷心思的二人分別坐上馬車,各自歸家。

    ***

    馬車裡為了照顧受傷的顧景行,左翎將車內的矮凳全部去掉,鋪上了被褥,方便王爺在馬車裡休息。靠著車內壁面的顧景行未理會自己又開裂的傷口,反而目光沉沉地凝著手裡攥著的荷包。

    憶起那二人相攜著在他眼前離開的畫面,心裡一陣揪疼。

    車輪滾滾晃動,因著顛簸,血流得更多了,顧景行扶著不斷沁血的肩胛處,眸色轉暗,臨到王府門口,用車廂裡備用的衣物換下了帶血的袍子,勾著金絲邊兒的墨色錦袍將傷口遮蓋的嚴嚴實實,即便一會兒有血浸在上面,遠看也不易瞧出。

    「王爺,到了。」

    顧景行兀的睜開眸子,黑眸瞬間恢復了清明的神采,與剛才閉目養神時偶爾掀開車簾探看外面情況的晦暗眸子完全不同,好似根本沒有受傷一般,他踏下馬車,身姿挺拔,只是瞧著臉色略微發白。

    左翎下意識地上前一步,想要扶住,卻叫六王爺冷淡一瞥定在了當下,順著他的視線瞧去,果然看到不遠處有些鬼祟身影,暗暗攥緊了拳頭,這些人還真是陰魂不散。

    顧景行勾唇諷刺一笑,大步踏進了王府大門,直到入了自個兒屋子,才卸下偽裝,有些不支地扶住桌子才不至於倒下。

    未過多久,聞風而來的封於修匆匆而入,二話不說就要動手去扒顧景行的衣物,外頭有小廝經過,瞧著封於修的奔放作風驚呆在原地,手裡的銅盆兒叮噹掉地,聲兒迴盪久久。

    「小的什麼都沒看到!」那小廝察覺二人一同看過來的視線,登時摀住眼,扔了話就跑。

    顧景行黑著臉瞪著還扒在自個兒身上的爪子主人,「摸夠了沒?」

    「……我有種清白不保的感覺,你有嗎?」封於修心有慼慼地問道,想到近日被自己母上大人凶殘逼婚的畫面,有一大半的緣由便是因為眼前這人禍害的。

    「我的清白被你玷污了百來回,要清算?」顧景行冷著臉睨著他,加重了最後二字。

    封於修訕訕收回了爪子,的確,顧景行跟個冰塊似的,好友多年,有時候忍不住就想作弄,開些『無傷大雅』的玩笑,最後就……坑了自己……也是蠻悲催的。

    此時,屋內光線不算明亮,封於修見那人蹙起眉頭,唇色發白,想到了來這兒的正事,忙是取了床右側櫃子裡的匣子,拿了裡頭的藥膏紗布,替他處理起傷口來,一邊嘴上念叨道,「你去青州我就猜著沒好事發生,難為你回來還記得讓人帶個口訊給我,我路上問了才知道你受了傷,又聽你連軸轉了幾天,跟個沒事人似的,真是不要命了麼?」

    顧景行聽著封於修的碎碎念,很想叫人閉嘴,可看著好友臉上難掩關心的神色,想這人為自己苦學醫術,終究沒開口,沉沉閉了眼,任由他折騰去了。

    「還有,你可聽說了,前些時候定國公府的大小姐遇刺,叫方子墨給救了,你說本來就是郎有才女有貌的,加上這出英雄救美,指不定生出什麼感情來——」

    「救她的是王爺,不是方子墨。」剛進來的左翎陡然打斷道,替主子鳴不平。

    封於修愣了愣,再瞧了眼較之其他傷口顯得較新的那一道劍傷,啞然了半天,「……不是罷,那你豈不是做了回無名英雄?」想到坊間對於方子墨英雄救美的那一出,他可是聽了好多回了,沒成想背後還個更苦逼的。

    顧景行的臉更黑了,心底亦是不無擔憂,自己在趙文宛心裡的印象用差字來形容都不為過,而方子墨……不經意抬眸就對上封於修幸災樂禍的模樣,心頭一哽,冷了聲兒道,「明日,我會拜訪封太傅,順道說說你的終身大事,畢竟總是纏著本王,本王也很困擾。」

    「……」封於修臉上的笑意霎時僵住,以一種你是在開玩笑罷的眼神看某人。

    某人回以認真臉。

    「王爺,求放過!」

    耍了會兒嘴皮子的封於修看著顧景行眉間疲憊之色,斂了嬉鬧之意,詢起正事來,「青州之行如何?」

    「杜丞相引我去崇州,想米分飾太平,卻沒想到我會半道殺去青州,打了個措手不及,查到官鹽私運一事,揪出了一串兒,為首的是他親信,狗急跳牆臨死作了一把,才被傷的。趁著青州的消息沒傳回京,我趕回來加緊查辦,只是沒想到那老謀深算的東西棄車保帥,將私運官鹽的罪責撇的一乾二淨,不過元氣大傷倒是真的。」

    封於修聽著他簡單交代,想到裡頭凶險,就不滿地看了一眼,「你這麼個不要命的拼法,就不怕……」

    顧景行眼眸微垂,無意識地牽動了嘴角,半晌像是喃喃自語道,「原先是不怕的,現在怕了。」是因為心裡,有了牽掛。

    封於修看著他,聽出他話裡的未盡之意,頗有一絲心酸,一同長大,自然知道這人往自己身上套了多少枷鎖,過得如何辛苦,然世間,最苦的還是情之一字,求而不得。

    「對了,我讓你辦的事情如何了?」

    顧景行忽然出聲,讓封於修一怔,腦子轉了一圈兒後才搖頭回道,「找了那麼多年還是一無所獲,岐山那個我親自去看了,根本不是她。」

    顧景行聽完陷入沉思,斜靠在枕上再次陷入了沉默。封於修見狀也不擾著他休息,囑咐左翎定時換藥,就回去了。

    屋子裡燭火明明滅滅,顧景行憶起受傷這幾日夜裡反覆做的同個夢,夢境如碎片,拼湊不全,幼年的光景為起始,是他和被趙老夫人帶進宮的倆小孩玩的場景,其中大的一個生了病,只能在屋子裡,他就帶著小的那個玩耍。

    畫面轉成陌生的場景,小女娃長大,他經歷變故性子陰沉,而她依然如小時候那般,溫和美好,豁出性命相救,更是讓他決定要好好守護,為著幼年那份溫情,也為她對自己的付出與不離不棄,顧景行便寵了她一世,護了一世,可心裡卻像是始終缺了一塊兒。

    臨到末了,顧景行猛地發現那女子的臉竟是與趙文熙一模一樣,而自己憎惡至極的卻是趙文宛?而最後那面容陰鷙,手段毒辣的自己,得了王座,卻也失去許多,餘下一生過得猶如行屍走肉。

    顧景行按住了自己的傷口,直到再度沁出血來,靠著痛意才從那股可怕漩渦裡脫離,自嘲地扯動了下嘴角,這夢也著實古怪了。

    ……

    這邊,趙元禮剛一回了清風居,就見趙文宛披著他的絨毛毯子依偎在火爐旁捧著一本書在讀,微微覺得吃驚,待到走進一瞧,果然這才是他的妹妹宛宛,竟呼呼睡著了。趙元禮怕她這般受涼,遂輕輕將其喚醒。

    趙文宛睜著惺忪睡眼,呵呵一笑,「屋子裡太暖和了,不自覺就睡著了,大哥怎麼這般晚才回來?」

    「我與六王爺去雲起閣小敘了一番。」

    「哦。」趙文宛淡淡嗯了一聲,聽到顧景行回來微微舒了一口氣,想到先前封於修說六王爺的危險境地,此刻果然如她所料「禍害遺千年」怎麼可能那麼快掛掉,要死也是她先死。

    「我瞧六王爺好似受傷了?」趙元禮說完就細細觀察趙文宛的神色,瞧她依舊平淡的哦一聲,也不知道宛宛到底是個什麼態度,連他都看出來了顧景行對其的與眾不同,以前都說宛宛愛慕六王爺癡狂,為何他卻感覺不出?

    宛宛若是喜歡,他這個做大哥的自然會幫襯著,可……瞧現在這般態度,怕是早就將感情耗盡了,也罷,方子墨似乎更適合他的宛宛,便沒有再細說下去。

    趙文宛想到今日尋大哥的正事,轉了話題道:「大哥,你對當年身子突然壞了可還有印象?」

    「宛宛這麼問,可是聽到了什麼?」趙元禮反應極快地反問了一句。

    趙文宛點點頭,「那個女人說她並不是害你的始作俑者?大哥覺得葉氏是不是在為自己開脫?」

    趙元禮想了想,眸光幽幽,漸又歸為平淡,「那時候的事情,我大概也記不得了。時間過的這般久,我現在也好好的就讓它過去罷。」

    趙文宛沒有應聲,一雙嬌艷如日光的眸子灼燒著火焰般的心思,這事過不去,事關大哥,她就一定會查個底朝天,誰想害他們兄妹倆,她都會一一揪出來。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狀態︰ 離線
75
發表於 2016-5-12 00:48:36 |只看該作者
第074章

    葉氏強撐著病體送趙元晉,又是一頓嚎哭,寒風一吹,當場暈了過去,連著灌了幾天湯藥不見一點起色,面色青白,像是魂兒跟著趙元晉走了似的。趙媽媽看得焦急,讓乖巧懂事的趙文雪擱床頭守著,一遍遍地勸慰開解,才使得葉氏有絲絲好轉。

    這天天兒一早,趙媽媽先去了趟雜事房領韶年苑的用度份額,雜事房的管事瞧著人來,推了一包出來,趙媽媽拿過,等了一會兒卻沒等到第二包,微愣了下,當下有些不滿地皺了眉,「黃管事是不是忘了什麼?」

    「這不都在了嘛。」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聞言掀了掀眼皮,瞥了趙媽媽一眼,語氣涼涼道。

    趙媽媽瞧著他這一態度,心裡有些底,無非是勢利眼的東西,曉得前些時日發生的,不想給她好處費了,只是她來打秋風慣了,不甘心空手回去,遂貼了幾分笑意道,「黃管事是貴人多忘事罷,半月前同婆子打聽的事兒有信兒了,過陣兒帶你那小侄女來瞧瞧,要是夫人滿意就收了。」

    「多謝趙媽媽好意,不過我怕成了那第二個趙生,我那小侄女另外給找了活計,就不勞趙媽媽操心了。」黃管事咧了一口黃牙,皮笑肉不笑道,對這平日裡仗勢欺人的老婆子早就不滿,落井下石起來自然特別痛快。

    「你……」趙媽媽一聽他提及趙生,就跟戳了痛腳似的齜牙裂目瞪著人,卻也拿人沒辦法,半晌鼻腔裡哼了重聲兒,拎著份額臨到門口低罵了句勢利眼的東西,氣呼呼走了。

    人剛踏進韶年苑,就看著丫鬟暮春急急跑過來,當下就訓斥了聲,「慌慌張張,走路都沒個規矩的。」

    暮春奉了李管事的命來找人的,本想提個醒兒,挨了罵就不願多說了,悶著聲音只說李管事請媽媽過去趟。

    趙媽媽聞言心裡莫名打了個突,想不出能有什麼事兒,把手裡的東西交給暮春,自個兒則朝著下人院兒去了。有些地位的婆子住的自然比丫鬟小廝的要好些,臨近垂花門的小偏院兒,格局雖小,卻是五臟俱全。

    甫一走近,就瞧著外頭圍了不少人探頭探腦的,趙媽媽擰著眉頭上前,有人眼尖瞧見,讓了條路出來,臉上帶著毫不掩飾地看好戲神色。

    「你個挨千刀的臭婆娘,你還我生兒啊!」正在李管事跟前的婦人陡然衝了出來,一把拽住走進來的趙媽媽跟要拼了命似的一頓搖晃。

    趙媽媽被抓了個措手不及,眼冒金星,聽著熟悉聲兒半晌才找回自個兒的聲音道,「你怎麼來了?」

    「我不來還被你蒙在鼓裡,生兒孝順,隔幾月就回來看我們,這月到了日子還沒見著人我就覺著不對勁,你讓人帶話說是受了四老爺賞識帶著去了外地,什麼時候回來不定,好啊,趙生被發配去汴州充了軍這麼大的事你都敢瞞著啊,那可是趙家單傳一脈,你怎麼那麼狠心啊!」農婦眼眶通紅,手指一下一下狠力地戳著趙媽媽的肩胛骨罵,要不是後來又有人來知會一聲,她怎麼都想不到這惡毒婆娘竟敢這麼瞞騙她!

    「我這不是怕你們知道傷心……」趙媽媽亦是變了臉色,沒想到這倆夫妻會上京找上門來,瞥了一眼旁邊李管事沉沉的眸子,不曉得來之前還說道了什麼。

    「傷心?!我生兒分明是替你背了黑鍋,孩子我托你照顧,你也沒少拿我們家東西,可你就是這麼照顧的!生兒沒主意,都是照你說的做,這回這麼大的事兒,肯定也是你出的主意,為什麼要讓生兒去充軍!」農婦緊緊揪著趙媽媽的領子不肯鬆手,唾沫星子噴了她一臉,本來在鄉下就是撒潑耍混的能手,對上懶著幹活兒的趙媽媽,那是分分鐘撕爛的節奏。

    趙媽媽聽著她的鬧聲兒腦瓜子一陣一陣的抽疼,這個趙生自己也是看好,本家的孩子有出息,多少也是顧著的,要保也保了,可實在是沒辦法,老爺老夫人的鐵了心,她要多嘴連自個兒都搭進去,於是也硬了嘴道,「什麼都是我的主意,你可莫要含血噴人,明明是他自個兒做的事,可別什麼都賴我頭上!」

    在一旁悶蹲著的粗漢子猛站起來走到趙媽媽面前,撩起手就扇了過去,氣得聲音顫著道,「是,趙生貼著你的面兒進了國公府做事,咱家承了你的情,這些年的什麼好的上趕著送,為的也是生兒好,你現在弄得他去了汴州,那地方是人待的麼,回不回得來還難說,你這是斷了我們趙家的命根子!」

    趙媽媽被扇得耳朵嗡嗡作響,裡頭牙齒有鬆動的痕跡,吮了吮嘴角,呸地吐出一口血水,登時紅了眼,作勢要跟那男的拚命。「欺負我一個老婆子來了,趙老三你還是不是男人!」

    農婦自然也不肯歇,一把擄住趙媽媽,手頭用勁地對掐著,嘴裡還念著讓你打我男人,一時場面陷入了混亂。李管事瞧得頭疼,最後還是叫來了護院把人拉開,趙媽媽身上穿著的襖子被撓掉了扣子,臉上也叫指甲刮出了幾道血痕,向來梳的一絲不苟的髮髻淩亂散著,活像個瘋婆子似的,好不狼狽,一對二的根本沒佔到什麼便宜。

    反倒是農婦本來就是鄉下出身,不顧面兒往地上一坐,愣是要定國公府給個說法,還她兒子,連哭帶罵的又折騰開了。

    趙媽媽冷眼瞧著,心道是不知死活的東西,這麼個鬧法等下就會被趕出府去,拿袖子揩了嘴角血跡,露了一絲冷笑。

    只這笑意叫地上賴著的趙生娘瞧見,立馬跳了起來,又要去打趙媽媽,護院還在,自然不會讓她得逞,從中阻了一下,趙生娘站得不穩往後倒了好幾步,要不是有個丫鬟幫扶了一把就摔了。

    趙生娘瞥了一眼那丫鬟瞧著有些面熟,跟那天來她家裡的人有那麼幾分相似,不過那姑娘只是衝她笑笑,像是懼怕趙媽媽那吃人的眼神似的,往後躲了躲,趙生娘陡然靈光一現,轉了身子正正對上趙媽媽,捋了捋鬢角的髮絲兒,從懷裡掏出「那人」給的簿子,「你說我冤枉你,哼,定沒想到我手裡還有證據罷。你讓趙生替你消贓兒,又信不過,生兒就都一筆筆記下了,還有日子,這簿子現就在我手上,怎的,要不要一筆筆比對啊?」

    「什麼……贓兒?」趙媽媽臉色霎時一變,憋了個通紅地強嘴道。

    「國公夫人跟前的大紅人吶,有人孝敬還不夠,爪子伸得長,到處抓東西要,就該料到會有今天罷!」趙生娘說著,視線在人群裡頭搜尋了圈兒,找到了一直繃著面色的李管事,拍了拍簿子上虛無的灰塵恭敬遞上,「您是管事的罷,您給瞧瞧。」

    趙媽媽站得不遠,下意識地想要伸手去拿,叫李管事一瞪,護院當下給攔住了。李管事的視線重新落回了簿子上,一頁頁翻著,眉頭越蹙越緊,這麼翻著頁數還不少,待翻到最後一頁沉著面色闔上了。

    「就憑他亂寫的,還能誣賴我不成,李管事,你可要為我做主啊!」趙媽媽心裡七上八下,硬著頭皮喊道。

    「趙生的東西院兒裡都在,搜一搜就清楚了。這簿子上寫著近日子要出個紅翡玉鈿,記著未出,說明東西還在,我記得大小姐提過丟的恰是這物件,來人,去趙媽媽的屋子裡搜。」

    「是!」

    「什麼紅翡——」

    兩個聲音同時響起,趙媽媽一臉灰敗地杵著,神色跟招認相去不遠,心裡暗惱,就不該貪財撿府裡的東西,一聯想到是大小姐的,竟不由生出一種不祥的預感,一想到那人對付葉氏的手段,霎時涼了個透。

    李管事聞聲定著腳步看她,心裡確認了大半,讓人趕緊找去,果不其然,沒多久的手下婆子就拿著小布袋匆匆走過來,取出裡頭裝著的玉鈿,映襯著趙媽媽慘白的臉,閃著潤澤瑩光。

    「你可知這東西是太后賞給大小姐的,宮裡太后賞賜小姐的東西你也敢昧,真是膽兒肥,這回恐怕連夫人也是護不得你了。」

    「人贓並獲,趙媽媽你可還有話說!」李管事冷聲詢道。

    趙媽媽不復先前氣勢,蔫了吧唧地垂著頭,自知是神仙難救,她私下斂財的事兒葉氏不知情,更別說人現在還在床上躺著,怎麼都兜不住了,事實如此,若她說她未拿那紅翡玉鈿,誰會信,皇家賞賜的東西若是敢私自買賣,那可是欺君的大罪。

    李管事叫人把趙媽媽抓了起來,按照府中規矩處置,是留不得府裡了。趙生娘夫婦瞧著這一幕的,覺得痛快之餘,想到自個兒被發配充軍的兒子悲從中來,趙生娘還想撒潑鬧,被李管事嚴詞警告一番後,消停了,扯了趙老三慼慼然地離了府,聽著倆人嘀咕像是要去汴州。

    院兒裡因著當事人的散去,圍觀的也漸漸散了,李管事瞅見人群裡的金玲,便把布袋的東西交了她,讓她給趙大小姐送去。金玲領了,乖巧應下,臨了補充了句,「這物件兒對大小姐來說極為重要,丟了後小姐茶不思飯不想了好幾日,如今找回自然是好,可那小偷著實可惡,李管事可得為小姐出口氣。」

    說著就把事先準備好的一只錦袋兒塞到了李管事手上,「天兒冷了,李管事為府裡事情操勞,添置個冬衣也是好的。」

    後者掂了手裡份量,估摸了個數兒,不多,卻是她可以承受的範圍內,也就承了情收入囊中。「多謝小姐關照了。」

    金玲見她肯收,知道李管事是個明白人,暗暗鬆了口氣,露了笑意回去湘竹苑覆命了。

    ***

    冬雪初晴,趙文宛聽聞老太太咳嗽的老毛病又犯了,晚上睡覺,吹到冷風,偶爾說話也是咳嗽不停。元大夫診了,屬氣虛、陽虛的症狀,開的藥方吃著,也是治標不治本,好一陣兒就沒了效果,熬到開春才會自個兒漸漸好起來。

    趙文宛聽過個老方子,叫百靈煮了蘇子薏米茯苓粥,白蘇可降氣化痰,薏米利水消腫,同時還有補肺健脾的作用,以前隔壁鄰居的老太太一到冬天就給她家老頭子這麼煮著吃,能緩解不少。

    之後再拿少許杏仁剝皮碾壓成米分,加適量紅糖拌勻後撒在糕面上,將幾片新鮮蘇葉洗淨後覆蓋,置入鍋內蒸熟。杏仁苦溫止咳,蘇葉辛溫氣香,發散風寒。杏蘇糕香甜好吃,配著粥喝最好不過。

    想到老夫人身邊還養著一只小饞貓,又讓百靈捏了幾個動物形狀的小麵點,一塊兒蒸熟了帶過去。

    明絮苑裡,老遠地就傳出一陣咳嗽聲,趙文宛由丫鬟引著入了內,就看到趙老夫人捏著帕子忍著咳嗽笑了笑,瞧見跟在她身後的雪雁拎著只大食盒子,笑意更明顯,「這是又做了什麼好吃的來孝敬老太婆呀……唔咳咳。」

    瑞哥兒聽到趙文宛來,從偏屋裡急匆匆地跑出來,瞅著桌上的小點心葡萄眼笑得瞇溜成一條縫,先是規規矩矩地給老太太奉了杯蜂蜜茶潤口,一邊拿白嫩胖乎的小爪子給老夫人順氣兒,「祖母要快快好起來,瑞哥兒想跟祖母睡。」因著老夫人咳嗽怕夜裡擾他,就讓楊媽媽帶著在偏屋住著,讓瑞哥兒頗不習慣。

    趙文宛瞧著,瑞哥兒被教得愈發好了,「煮的粥和點心,都有祛痰止咳的功效,方子我寫下來,楊媽媽收著,讓廚子照著做就成。」

    楊媽媽接了趙文宛遞過來字跡娟秀的紙,抿著嘴笑得欣慰,「大小姐有心了,老夫人正說沒胃口呢,不過大小姐送來的,定能吃得下。」

    雪雁給老夫人盛了一碗粥,擱在小炕桌上,瑞哥兒捏了只豆沙餡兒的小豬包子咬了一口,一臉滿足道,「祖母,百靈兒做得很好吃呢!」

    趙老夫人瞧他吃得津津有味的,也被勾起幾分食慾,正吃著就聽到一抹溫和聲音喚了聲祖母。從外頭走進來的趙文熙身後跟著的丫鬟手裡同樣提了只食盒,瞧著屋子裡的情景,笑意不減地喊了聲姐姐。

    「幸好只是做了甜湯,沒跟姐姐撞了,聽聞祖母咳嗽,這雪梨白藕汁是我自個兒熬的,味兒不是很甜,祖母可以替茶喝。」趙文熙從食盒裡取出一用厚實棉布兜兒包裹著的湯盅,顯是用心。

    「乖了乖了,都曉得疼我這個老婆子。」

    「兩位小姐都這般懂事乖巧,老夫人有福氣吶。」楊媽媽亦是捧道。

    趙文宛淺笑盈盈地看著自如坐到自己一側的趙文熙,眸裡劃過一絲深思,瞧著似乎有什麼不一樣了呢。垂眸勾了勾唇角,拉起了趙文熙冰涼的手,察覺後者很快閃過的一絲不自在,唇角的笑意愈發擴散。

    塞了罐膏藥在她手中,關懷道。「本來就想去妹妹那兒坐坐,正好碰著,這雪蚌膏給文熙妹妹抹手罷,冬日裡做針線活彈琴的,手指不靈便,抹了這能活血舒經。」

    趙文熙看著精緻小巧的罐子,自然看出並非尋常物,一抹暗光自眼底溜過,捧著罐子,對趙文宛更顯了幾分親暱地笑道,「宛姐姐疼我,跟我想一道去了呢。」說著,從綠雲手裡取了罐子打開,散著淡淡梔子花味兒。

    「天兒乾冷,拿這香膏抹臉,能潤一整天。」

    趙文宛笑著納下,「熙妹妹真是貼心,這麼一罐兒的能用過這個冬季。」

    趙老夫人始終瞇著眼笑著看兩個小的互動,原先的一絲不放心也徹底消散了,文熙的性子在府裡磨一磨,更大氣懂事了,雖不及宛丫頭,瞧著卻比之前好上許多,甚感欣慰。

    隨後道了些閒話,姐妹二人見老夫人用過藥後起了瞌睡之意,便一道提出告辭。兩人並排走著出了明絮苑,趙文熙瞧見趙文宛全副武裝的,連著手上都套了特製的羊絨兜子,抿嘴笑道,「原來姐姐這般怕冷。」

    隨即對跟著趙文宛的雪雁交代道,「回去煮些薑茶,去去寒。」

    「多謝二小姐提醒,奴婢記下了。」雪雁應下,目送著趙文熙主僕二人離開,眸中染了深意,「二小姐對小姐……」

    「唔,變聰明瞭呢。」趙文宛收回了視線,嘴角彎起了一抹弧度,心裡想的是踹掉了趙文萱這個豬隊友後,女主的智商回歸了?

    好像更棘手了啊……

    雪雁對此不置評價,人要適應環境,二小姐的改變似乎也理所當然。

    「趙媽媽是今兒個送走罷?」趙文宛邊走,不經意地出聲問道。

    「嗯,昨兒個金玲去瞧過,李管事下的暗手,外人瞧不出來,不過疼得叫喚了一宿。這麼一把年紀送去莊子,得不了好的。」

    趙文宛滿意地勾了勾唇,趙生記賬的簿子是同一院子的親信送過來的,才故意丟了紅翡玉鈿,算準她貪財的性子必定會拿,隨後又讓金玲的二叔跑了趟郡鄉,把趙媽媽想瞞的事兒捅到了趙生父母面前,兩人來鬧,這些事兒自然兜不住。趙媽媽作為葉氏的狗頭軍師,必然要除。

    湘竹苑,趙文宛進門沒多久,就聽寶蟬進來通稟榮姨娘又來,不過又叫她以小姐有些傷寒的徵兆給請走了。趙文宛點頭,想自己的『傷寒』怕是有一陣好不了了。

    幾片殘葉孤零零地掛在枯枝上,風一吹,打著卷兒地落在了地上,韶年苑,丫鬟端著湯藥走進去,不一會兒的就傳出丁零噹啷的碎裂聲,伴隨著丫鬟的驚呼,葉氏虛著力氣的怒罵,讓人都滾了出去。

    一道婆子的身影就是這時候入的苑子,提著一小籃蓋著布的東西,進了屋子裡頭。

    屋裡打翻的藥還攤在地上,藥腥氣兒撲鼻,婆子進門後擱下了籃子,拿了丫鬟留下的掃帚畚鬥清理了起來,一邊道,「夫人,良藥苦口,這藥下得去,病才好得快。」

    葉氏正要看哪個不聽的還敢留著,乍一瞧見來人愣了愣,額頭上尚貼著的兩枚活淤化血的梅花形膏藥隨之皺起,「你怎麼來了?」

    「聽主子的吩咐過來探望,順道送點滋補的。」婆子答道,又給葉氏倒了杯熱茶,「老奴曉得夫人為什麼事兒心煩,還是要勸夫人想開些,別折騰自個兒身子。」

    趙生和趙媽媽先後都走了,又惹了老夫人和老爺不喜,要不是病著,必然是要領罰的。眼下葉氏倚靠著床,病得虛弱的樣子,無異於被拔了牙的老虎,透著弱勁兒。

    「趙文宛那小賤人逼我到這境地,你叫我怎麼咽的下這口氣!」葉氏緊緊攥著手裡的茶盅,面容有一絲扭曲,「她這是衝我來的,想要我的命!」

    婆子歎了口氣,「夫人也瞧出大小姐的手段了,這時候硬碰上,怕是落不了好的,倒不妨好好養養身子,待風頭過去。」

    葉氏聞言心有些慼慼然,也曉得自個兒處境,「這風頭哪有這麼好過。」

    「夫人莫擔心,府裡人多事兒雜,指不定哪房不安分的出個什麼麼蛾子,您這事兒就能揭過去了。」婆子說得頗是意味深長道。

    「揭過去……」葉氏看著婆子嚼著那幾個字兒,露了一抹詫異。

    「夫人且安心養著罷。」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狀態︰ 離線
76
發表於 2016-5-12 00:48:57 |只看該作者
第075章

    夜裡,火爐上的砂鍋裡撲哧撲哧滾著熱氣,一股子濃鬱的藥味瀰漫了整個小屋,看顧的婆子聽聞楊媽媽要照顧舊疾犯了的老夫人,不來探看檢查,便支稜著腦袋,眼皮打架,被火爐烘熱的臉龐愈發困頓,沒一會兒的竟然呼呼睡著了。

    倏地,在這寂靜的黑夜裡竄出一個黑影,躡手躡手地挨近,見人睡熟,才小心翼翼地從懷裡掏出一小紙包,快速地抖落到砂鍋裡,將空紙包攥在手心快速地離開,不一會兒就匿去了身形。

    「啪」的一聲,控火的竹扇子從那婆子的手裡滑落到地上,婆子一驚,睜開了睡眼,下意識地往外一探頭,外面寒風呼嘯不止,寂靜無聲,不由的裹了裹襖衣,擦了把嘴角溜下的哈喇子,這才起身掀開蓋子查看砂鍋裡的藥,見煎熬的到了火候,便按著蓋子將一碗湯藥倒進碗裡。

    「榮姨娘的藥可好了?」孫媽媽提著雕花的漆盒恰好走進來。

    婆子忙迎上前去笑稱,「一直瞧著呢,這會兒剛熬好,正是時候。」

    孫媽媽滿意的點頭,讓其將藥裝進了漆盒內,這般冬日裡不易散了熱氣,便折身回明絮苑的偏院了。

    榮姨娘近來身子一直不太爽利,害喜越發厲害,有時候連飯都吃不下一口,待到眼下老夫人病著,無暇顧及偏院這裡,更是惶惶不可終日,心結不開,這每日兩副藥,也加成了每日三副的煎熬。

    房門被推開,榮姨娘正歪著身子靠著軟枕小憩,大抵是睡得不安穩,還沒一小會兒的就被孫媽媽的腳步聲擾醒了,伺候的丫鬟瞧孫媽媽進來也便退到耳室。榮姨娘烏溜溜的黑眸子透著疲憊,朝著漆盒瞧了一眼,就知道要喝藥了,悠悠坐起身子。

    孫媽媽笑了笑,「老奴剛才又去了一趟小廚房,給姨娘端了一碗甜粥,這藥剛好涼到五分熱度,姨娘喝正是時候。」她將那碗烏黑的藥汁捧出來,呈給榮姨娘,榮姨娘並未像往常一樣接過藥仰頭喝了,反而捧在手中頓了頓。

    孫媽媽微微一怔,瞧著藥汁,略顯渾濁的眸子隱著一絲晦暗不明的心思,開口勸道,「為了孩子好,還是趕快將這藥喝了罷,這會的藥溫恰好,涼了許會失了功效,且又苦又澀的,姨娘喝著口感也不甚好。一會兒的喝完,吃點甜粥,再舒舒服服的睡個覺。」

    榮姨娘端著碗地仍是沒喝,蹙著眉梢,一副哀怨神色,「媽媽,我去湘竹苑一連幾日都讓雪雁找著理由擋在外面,壓根見不著人,這可怎麼才好?大小姐是不是有心躲我?」

    「姨娘切莫想那麼多,憂思重對孩子可不好,大小姐好端端地躲您做什麼,大概是真有什麼事兒罷,你不妨等身子好些再去,讓人瞧著也精神些。」

    「真的?」

    「當真。」孫媽媽極有耐心的開導安撫,又推了推那藥,「姨娘趕快喝了吧,一會兒就真的涼了。」

    榮姨娘點點頭,捧著的藥一口口艱難地喝著,只喝了幾口便停頓了下來,「這藥……」她欲言又止,深深的蹙起了眉頭,瞧了一眼烏黑的湯汁,只映出一雙惶惶的眸子。

    孫媽媽關心問道:「怎麼?」

    榮姨娘搖了搖頭,仰頭將藥一口氣喝完了,將空碗遞給了孫媽媽。後者瞥了眼見底的藥碗,厚厚的唇角斜起一抹弧度,順手遞了那碗略顯發紅的甜粥,榮姨娘雖沒胃口,還是簡單吃了幾勺子,便讓孫媽媽都撤了。

    孫媽媽為其掖了掖被角,熄了油燈便退了出去。

    週遭靜悄悄的,天空黑沉,仿若一團瘴氣烏壓壓的撲來,趙文宛半夜裡正是睡著,忽而聽的外面亂糟糟的,喊了當值的金玲進來,披了長衣坐在床上,問:「外面是怎麼了?」

    金玲進來的時候裹著外頭一縷寒霜,顯然是方才出去過,聽著趙文宛就立馬回道,「聽說是偏院的榮姨娘見血小產了,被褥上染了不少血,十分凶險駭人,這會的驚動了各房的人都去探看,老夫人也去了,小姐要不要……」

    小產?

    趙文宛靠著引枕,若有若思,烏眸漸沉,緩緩道:「你去叫雪雁過來給我備衣裳,我這就去明絮苑瞧一瞧。」祖母年事已高,怕受不住打擊罷。

    「是!」金玲應聲。

    到了明絮苑,不算寬敞的偏房裡擠滿了人,老夫人坐在榮姨娘的床邊瞧著憂心忡忡,時不時的還會忍不住咳嗽兩聲,元大夫坐在一旁診脈。

    稍有好轉的葉氏是頭一個到的,隨後而來的徐氏,冷氏,還有稍微大一點兒的文熙,文萱都進了屋子,各房伺候的人擠在耳室,交頭接耳,亂哄哄的。丫鬟婆子端著熱水進進出出的,臉上神色俱是擔憂,一盆盆替換出來的血水瞧著甚是駭人。

    趙文宛進來後先去寬慰了祖母,原本一個姨娘這般也用不著各房的主子親自來探看,只因病中的老夫人掛念子嗣安危,都過來瞧了,其餘房的也就過來做個樣子,有真擔憂老夫人過來陪著的,也有想借此討老夫人歡心的,心思不一,冷眼旁觀的人居多。

    沒一會兒詢清楚了情況,才知榮姨娘只是有小產的徵兆,好在發現及時,保住了孩子。趙文宛瞧著染了一床血的褥子,可以想見當時情況如何凶險。

    原是半夜裡榮姨娘直疼得慘叫,淒厲異常,叫當值的丫鬟給嚇壞了,瞅見床上見了紅,以為孩子沒了,當作小產傳了出去。這會兒得了大夫准話,孩子幸運保住了,就是大人身子太弱,往後的幾日是關鍵,能留住便是留住,留不住那孩子就真的沒了。

    元大夫收了針,榮姨娘似是一口氣提上來,猛然轉醒,眼中充滿了驚恐而疲憊的血絲,臉色更是嚇人的慘白之色,乾涸的嘴唇蠕動了一下,隨身伺候的楊媽媽得了老夫人示意,耳邊貼近榮姨娘,一邊聽著神色乍然一驚。

    隨即楊媽媽便附在老夫人耳邊一陣細語,一屋子人都好奇地瞧著。葉氏曉得自己還在病中,免得衝撞,退得老遠,視線快速了掠過屋子後便一言不發的杵著了。徐氏像是繃著勁兒,面上隱過一絲迷惘,冷氏正如她的姓氏一般,面上不見波瀾,趙文熙和趙文萱眨著眼睛,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樣,只二人都不似之前親暱,各自站了一邊,趙文宛也立在一側不動聲色的觀察。

    可就當榮姨娘醒來,在楊媽媽耳邊說了什麼後,幾人的表情又變的不一樣了,趙文宛心思細膩,這般瞧著竟是有些懷疑起來。榮姨娘的小產定有□□的。

    既然暫時無事,老夫人總算是鬆了一口氣,讓一行人離了這屋子去,留下楊媽媽親自照顧,孫媽媽本想也留下來,老夫人卻威嚴道:「孫媽媽隨我來,元大夫也是一起。」

    孫媽媽面上一驚,微微斜目瞧上葉氏,葉氏心裡咯噔一下,卻很快平穩了心緒。話音落下,徐氏卻也神情驟變,帶著一絲驚慌地偷偷瞄向老夫人。

    到了明絮苑大堂,老夫人坐在主坐上,目光從元大夫掃向了孫媽媽,低著聲兒道,「剛才姨娘說她喝昨晚喝的藥,味兒有些不同,之後就有了小產的徵兆,你們給說說會是什麼緣由。」

    孫媽媽叫老夫人那麼一瞧,露了怯色,忙跪在地上喊冤道,「老夫人明察啊,榮姨娘說嘴苦,成天兒的沒胃口,老奴就在湯藥裡擱了少許蜂蜜,前兩天兒的都沒事,不曉得為何今兒個就出了事,和老奴沒關係啊!榮姨娘要有個三長兩短的,老奴頭一個要被問罪,論起來也是府裡頭最盼著榮姨娘好的人,絕不會害她的啊!」

    這話說得頗有技巧,略帶指向性的說辭,叫在場的人不由地看向了府裡最盼不得榮春好的那位。

    徐氏驚的站起來指責,「混賬東西,你說的什麼話,難不成還跟我們這些不近身的有關係了?」

    葉氏聞言拉了一把徐氏,撚著帕子掩嘴輕輕咳嗽了一聲,「弟妹莫激動,又沒說的是你做的。」

    明著是軟語,可徐氏對上葉氏眸子裡瞧好戲的神采,當即就跟踩了尾巴似的,毫不客氣地甩開了她的手,腦子一熱,口不擇言道,「一定是你在搞鬼!」

    葉氏直直委屈道:「咳咳,弟妹說的什麼話,我這幾日身子稍好一心抄寫經書為元晉祈福,早是知道錯了,且說句不中聽的,你三房的子嗣與我又無……」

    「夠了。這事實還未查清楚,就知道胡亂猜忌。我已經叫了人去取那藥,一會兒讓元師父瞧一瞧可有問題,事情來的突然,老婆子也不願冤枉了人去。」

    屋子裡這才安靜下來,一時氣氛沉重。

    不一會兒小師傅捧著藥渣過來,元大夫捏起來聞了聞,又用手指一一翻看,最後下了結論,「老夫人,這藥無事。」隨即又有人端來榮姨娘用過的一點剩下的藥汁,元大夫點了一點嘗了嘗,「這藥也無礙,確實添了些蜂蜜,不會引起小產,應當是意外。」

    老夫人眸光仔仔細細的掃過幾人,又是忍不住咳嗽了起來,遣退了一行人,趙文宛和趙文熙不放心,央著留下陪老夫人,後者擠出一絲笑容,應了聲好,留了兩人陪著說會兒話。

    照顧瑞哥兒的貼身丫鬟在事兒出的時候就攔著瑞哥兒,不讓他過去瞧,怕嚇著,這會兒正被鬧得不行,得知老夫人回來就把人帶了過來。

    「祖母,我想去看小弟弟。」瑞哥兒咚咚咚跑上前搖著老夫人的腿肚子,一臉期待道,顯然是不知道今兒夜裡鬧得這出,滿心惦記著榮姨娘肚子裡的小娃娃。

    「瑞哥兒這麼晚還不睡,小弟弟可是睡了呢,明兒個祖母再帶你去瞧。」老夫人也是一心盼著三房的孫兒,遭這麼一嚇,垂了眸子,安撫地揉了揉瑞哥兒的腦袋,允了諾後讓人帶瑞哥兒睡去了。

    趙文宛看著老夫人臉上的慈愛神色因著瑞哥兒離開的身影漸漸消去,轉了沉思,想到今晚發生的,怕也覺得不只是意外罷。

    「榮姨娘是丫鬟出身,底子並不弱,定能熬過去的,祖母且寬心。」趙文宛出言寬慰道。

    趙文熙亦是附和地點了點頭,就聽得趙文宛接著說道,「只是同樣是丫鬟,榮春被提了做姨娘,難免有下人不服氣,就拿今兒個的事來說,要是侍候周到,怎會鬧成這般,那院兒裡的還是得好好敲打。」

    老夫人聞言瞇起了眸子,心底頗是贊同的,還有那麼幾分不能道的心思,依著三房的性子,指不定還會出什麼麼蛾子,索性防患於未然,先敲打番。

    「寒春,去請三老爺過來趟。」

    ***

    亥時的梆子剛敲過,定國公府陸陸續續熄了燈火,安歇睡眠。西側院三房的屋子燃著豆大的油燈,有風灌入,火苗兒搖搖晃晃,隨時要滅的樣子,坐在小如意圓桌前的女子著淺色遍地纏枝玉蘭花夾綢長襖,映襯著臉色如出一轍的慘淡,執著茶杯的手帶著細微顫意,眼神不自覺溜向門外。

    一瞧見匆匆而入的丫鬟身影,霎時端著怒容問道,「你死哪裡去了,叫你辦個事兒,怎麼會成這個樣子?!」

    「夫人息怒,老夫人那兒缺人手,奴婢被叫過去幫忙誤了功夫。」丫鬟忙是解釋道,隨後退到門口左右瞧了瞧,關上門回到徐氏跟前,「夫人交代的,奴婢照辦,份量下的足夠,絕對保不住……」

    「保不住,那她現在肚子裡的是個什麼!」徐氏怒氣難抑,姣好的面龐掩不住絲絲戾氣,「孩子沒掉,還惹了一身腥,葉氏那婆娘巴不得有個事兒掩了她的過錯。」

    「奴婢做的萬分小心,藥確確實實下在湯藥裡頭,也沒叫人發現,就是不知為何變成這局面。」那丫鬟心裡也一直犯嘀咕,想不透其中緣由。

    門外陡然響起的腳步聲讓屋內的對話戛然而止,徐氏撫了撫鬢角,迎上前道,「老爺,這麼快就回來了,老夫人喚你過去何事?」

    趙宏銘瞥了一眼還立著的丫鬟,徐氏明瞭地讓人退了下去,伸手替他寬衣松袍,就聽得頭頂響起一聲低歎,帶著絲絲縷縷的無奈之意,下一刻就被人擁在了懷裡。

    「舒筠,當年我在詩會與你一見鍾情,執意求娶,就好像在昨日發生一般。」趙宏銘抵著她的發旋,語調溫和道,「我本事不及大哥二哥,也無意經商謀出路,跟了我這麼沒出息的一個人,委屈你了。」

    舒筠是徐氏的小名,聽著胸腔裡因著聲音發出的嗡嗡共鳴,徐氏亦是想到了當時情景,嘴角不自覺地微微上揚,「老爺說的哪兒話,雖然我有時說話不過心,卻從沒真那麼想過。」

    趙宏銘待她,那真的是極好的。

    「你也知我對子嗣一事寡淡,順其自然,榮春是個意外,卻不會再有第二個,這點我可以保證。」趙宏銘猶豫片刻,鋪了話道,見徐氏詫異抬眸對視,歎了口氣繼續道,「只是既然是已發生,舒筠為我忍忍可好。」

    「這是母親的意思?」徐氏從他的懷裡退了出來,定定地看著他問。

    「非也,母親念我沉迷書畫不理世事,榮春……懷了我的孩子,但看在孩子的面上,也該分出兩分關心,而非一門心思撲在書畫和……你身上。」說到最後,趙宏銘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

    徐氏緊繃的面色因著這話鬆了幾分,再瞧他微微訕然的模樣,沒繃住笑意,將心底那絲不快壓了下去,裝著不通情理,故意曲解話意道,「你想我和榮春和睦相處,好讓你左擁右抱?」

    「老天作證,我可絕沒有這麼想過!」趙宏銘這會兒反應倒是快的連忙撇清道,「我心裡只盛得下你一人。」和字畫,只後面那幾個字是打死都不敢出口的。

    徐氏被哄得心裡甜滋滋的,也知道趙宏銘在榮春懷孕後只礙著老夫人顏面去瞧過兩次,對那孩子說是期待,不妨說是能讓老夫人少念他幾回的寶器。

    「倒也不是不可以。」徐氏甫一開口,就被趙宏銘又摟進了懷裡,嚥了後頭的前提。

    「就知道舒筠最是通情達理。」趙宏銘摟著人高興說道,面上閃過一絲如釋重負。「照顧她有下人做,夫人偶爾去瞧瞧,顯夫人容人的風度,不失為佳話。」

    「嗯。」

    ……

    趙三老爺的一番迷魂湯的確灌得徐氏消停不少,兩人舉案齊眉,倒也有了幾分往日相處時的美好光景,更何況府裡這兩日也分外太平,徐氏一直隱隱擔憂的事兒沒發生,徹底放下了心。

    這日,徐氏念著趙宏銘提及的事兒,就帶了下人拎著些精緻點心去明絮苑探看榮春,有心在老夫人面前表現表現,一路過去的動靜鬧得不小。

    偏院裡多了人侍候,楊媽媽瞧見人以及身後丫鬟提著的食盒頗是意外,就聽到徐氏開了口,「楊媽媽,榮姨娘可醒著?」

    「醒著的,剛用了點朝飯就說飽了,傷了元氣只能靜養,這會兒跟瑞哥兒說話呢。」

    徐氏聽了,亦是滿面帶笑道,「瑞哥兒也在,正好,這點心還能便宜這個小貪吃鬼。」

    楊媽媽目送著人進了屋子,暗忖三老爺是用了什麼法子把三夫人治成了這樣,如此可就太平了。

    屋子裡,瑞哥兒一臉好奇地盯著榮春的肚子瞧,一會兒一個問題的,成了好奇寶寶,什麼稀奇古怪的都有,榮春耐著性子答,遇著不會的,就求助地看向孫媽媽,後者哄小孩兒頗有一手,一會兒就給轉開了。

    榮春也十分喜愛瑞哥兒,小孩兒養得白嫩,看著就很有福氣,一邊瞧著,就希望肚子裡的這個也能沾一沾。孫媽媽說得對,她肚子裡的是三房獨苗,要是生下來的是個兒子,以後日子那可就不同了。

    「喲,這麼熱鬧呢,瑞哥兒可不能這麼鬧榮姨娘,累著可就不好了。」徐氏撩了簾子進來,瞅見裡頭的畫面,眸子閃過一抹暗色,只提醒著自己克制,重新掛了笑意。

    榮春猛地瞧見人下意識地往床上縮了縮,對著徐氏仍是難以轉換身份,帶出一絲卑微來。「夫人。」

    「不用那麼多禮,好生躺著。」徐氏連忙按住了她,笑盈盈道。

    卻把榮春暗暗驚出了汗,對著徐氏脾氣的轉變忐忑不已。站在一側的孫媽媽瞧著,垂下頭的剎那撇了下嘴,勾了一抹怪異弧度。

    徐氏在偏院裡待了有一會兒,拉著榮春囑咐其有了孕後該注意的,甚至連著院兒裡侍候的下人都逐個敲打個遍,顯出正室風範,也叫曉得二人先前惡劣關係的人看掉了下巴,只是主子就是主子,都得應著就是了。

    楊媽媽原還不放心的在屋裡守著,瞧了半天,發現三夫人確是與往常有些不同,暗暗感慨三老爺的本事,想是把人說通了。

    待到徐氏要走,孫媽媽跟著送出來,徐氏走著,臉上笑意沒在屋裡和煦,淡了幾分,眼底劃過一抹嫉妒,只在想到臨走前楊媽媽的神色才好轉,這人是老夫人的心腹眼線,今兒這番表現,定會被稟告跟老夫人聽,提了印象才好。

    孫媽媽送出老遠,自然也瞧見了不曉遮掩的徐氏眼裡明明滅滅的情緒,暗笑了一聲。

    「成了孫媽媽,你回去罷。」走到假山附近,徐氏覺著孫媽媽跟著有些怪,便出聲道。

    後者聞言瞧了下四周,見沒人後,繃直了身子,「老奴私下裡有話同三奶奶說,不曉得三奶奶方不方便?」

    徐氏皺眉,瞧著她那鬼祟神色閃過一絲不喜,「在這兒說罷。」

    「老奴要說的有關三奶奶聲譽,要有個路過的聽到可就不好了。」孫媽媽似是篤定她會隨了似的,老神在在地說道。「藥和話,都不能亂喝亂說的。」

    徐氏猛地想起讓人下藥的事情,再聽孫媽媽未盡之意,生了幾分惶惑,叫丫鬟在外頭盯著,猶作嘴硬地說聽看看,就隨著孫媽媽到了假山隱蔽處。

    「說罷。」

    「三奶奶叫人在榮姨娘的藥裡下了點東西,是想害榮姨娘流掉孩子。」孫媽媽一針見血道。

    徐氏陡的變了臉色,「你胡說什麼!」

    「三奶奶莫要不承認了,老奴有證據。榮姨娘的藥是老奴取的,怕出事兒,就留了個心眼兒,每回都先自個兒嘗一下,昨兒嘗了覺著味兒有些不對,於是取了藥渣子找外頭的大夫驗一驗,結果真在裡頭驗出了紅花,巧的是老奴拿去驗的那家藥鋪,賬上就有三奶奶貼身丫鬟尋春買紅花的記錄。」

    徐氏攥著手裡的帕子,臉色變了再變,咬著牙從齒縫裡擠出字眼,「憑這就想說我害榮姨娘,不興尋春是給家裡買的,跟我有什麼幹係!」

    孫媽媽也不急著反駁,捏著兩分恭敬態度,條理清楚道,「老奴也不是這意思,只不過老奴花了點錢打點了藥鋪的夥計,要了尋春買的記錄,還有摻了紅花的藥渣子,往老夫人面前一呈,您說,老夫人信哪個?」

    徐氏怎麼都沒想到以為揭過去的一篇兒又翻了回來,還叫這人捏了把柄,也瞧出這人是打算以此要挾來了,反而緩了神色,「孫媽媽想要什麼就直說罷。」

    「三奶奶真是聰慧過人。」孫媽媽上趕著捧了一句,「老奴花的打點錢……」

    「我給。」雖然憋屈,可念著這人當時沒捅出去,而是幫自己兜了下來,這筆錢就不得不花。

    孫媽媽臉上笑出了褶子,透著精明,一邊捧著道,「老奴一把年紀了,原想在老夫人身邊能混個好的,誰知道配給了榮姨娘,三老爺明顯是不喜的,也就眼下因著孩子得了老夫人喜愛,要生個女娃兒,老奴也跟著沒了出路,就想著替自個兒謀一謀。」

    「三奶奶有什麼吩咐的,只管支使老奴。」

    徐氏的目光在她身上上上下下的打量,露了幾分思量,眼下老夫人防她緊,在榮姨娘身邊插個人,孫媽媽倒是頗好的人選。

    孫媽媽搓了下手,有些躊躇地再度開了口,「其實老奴也是有所求,就是老奴的孫女,到了年紀,想讓三奶奶瞧一瞧您娘家那邊有沒有合適的?老奴也沒太大的要求,小官小戶家的適齡子弟尋個就行。」他們這種奴籍的人生個孩子也是給人家使喚的命,除非是主人家的恩典銷了賣身契,亦或者嫁給官家才能脫了奴籍。

    徐氏為難,但還是照著應了話。

    孫媽媽極是高興,便托底地跟徐氏講起榮姨娘的事兒來,與她分析,「老奴既然隨了夫人,自然是要向著您的,有些體己的話想與奶奶說說,三奶奶切莫再去想法子害掉那孩子了,萬一被有心的人栽贓,奶奶的嫌疑可不就是最大的?再說這會兒若是弄掉了孩子,三房無所出,老夫人還是會一直揪著不放,到時候三老爺和夫人都為難,不妨——讓榮姨娘把孩子生下來,到時候去母留子,這子自然是歸到三奶奶名下,豈不兩全其美。」

    徐氏聽了眸光一動,多了個心眼沒應下來,只是心裡卻同意了這等做法,暗喜不已,她怎麼就沒想到呀。

    孫媽媽人精兒似的沒多問,為了討新主子歡心,祭出了最後的一條大計,在徐氏耳邊叨叨絮語了一番,後者眸光越發晦暗,最後勾動嘴角,恨意昭然地說了個「好」字。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狀態︰ 離線
77
發表於 2016-5-12 00:49:11 |只看該作者
第076章

    臨近年關,一場大雪覆蓋了整個大樑,葉氏拖了小半月的身子也好的差不多了,不想內宅權利旁落,年底也需盤查備節,人來人往事務繁雜,轉而將重心撲在了上頭。

    老夫人念其大病初癒,又受了罰,料理起來心力不足,就指了新媳婦冷氏去搭把手,務必要辦得風光熱鬧。

    反倒是徐氏這陣兒不知道在忙活什麼,往年都要去老夫人那兒要求摻和一腳,今年卻靜悄悄的,窩在三房陪著趙宏銘研墨作畫,感情比以往更是親密。徐氏大哥年前立了功,被皇上欽點為威猛將軍,前兩天陪著皇上冬狩,獵回來不少野味,就送了一些到定國公府,做妹妹的徐氏面上風光,更是得意,給各房的都送了些。

    湘竹苑裡,趙文宛收到徐氏丫鬟送過來的大只野兔,那兔子睜著一雙死不瞑目的大眼,腰身那兒中了一箭,估摸是血流盡了死的,頗是殘忍。

    「小姐,這……」

    趙文宛瞇了瞇眼,倒是不甚在意,轉而吩咐了寶蟬道,「給百靈拎過去,今兒嘗個鮮。」

    「……」大小姐還真是百無禁忌,寶蟬抽著嘴角送去了小廚房。

    野兔子處理好,被切成了小塊,泡在清水裡去了血水,切了薑片放在小碟子裡備用,百靈兒動作很快,把兔肉下了鍋,滋滋的爆著,合著蒜薑發出誘人的香氣,蘑菇撕成幾塊也一道燴在裡面,往鍋裡加了水,燒開後用鍋蓋蓋了文火慢慢的燜著。

    寶蟬聞著鍋裡兔肉散發出來的濃濃肉香,不禁呲溜下口水。另一鍋裡用蘑菇片,竹筍絲兒,豆芽肉絲熬了一鍋鮮香的蘑菇三鮮湯,最後做了道豆瓣魚,魚身上劃了幾刀,在熱油裡炸到金黃,調料入味就盛了出鍋,色澤棗紅,質地鮮嫩,味道醇厚香辣,也是聽趙文宛昨兒個想吃才做的。

    趙文宛的胃早叫百靈抓得牢牢的,做出來的食物都極對胃口,打賞後,挑了蔥爆兔肉下了筷子,嘗過之後瞇著眼笑意未名,徐氏那點的小心思也就這樣了,就沒聽過兔子急了也咬人麼。

    用過飯後不久,李管事帶著幾名丫鬟請見,趙文宛坐在廳裡小憩用茶,讓雪雁傳人進來。

    跟著李管事身後頭的丫鬟每人手裡都捧著東西,一件件地擱到了趙文宛坐著的檀木桌上,新出的湖緞各色四匹,織錦各色三匹,光澤花色都極光鮮,最打眼的就是最後上的古香緞,紋路精細、雍華瑰麗,暗金奢侈的顏色正是京中當下最流行的。

    紅艷滾圓的珊瑚珠子和各色琉璃米珠各一盒,時下花樣最新的戒指五枚,髮釵,簪子十數支,剩下林林總總還有女孩的小玩意兒,依次鋪開眼前。

    趙文宛拿起累絲含珠金雀釵,釵形雙翅平展,微顫抖動,十分靈俏。「這是?」

    「要過節了,國公夫人命老奴置辦些小姐用的,這些都是寶衣閣琳琅軒新出的款兒,大小姐喜歡哪樣就留下。」

    看這麼多的,顯然是頭一個到的這兒,趙文宛勾唇笑了笑,「辛苦李管事了,這些可要叫我挑花眼了。」

    「不著急的,大小姐只管慢慢選。」李管事先前拿過趙文宛的人情,這會兒也是賣好道,只繃著的一張臉叫人看不出來,語氣卻露了幾分。

    「選什麼呢?」趙文熙的聲音自外頭傳來,寶蟬領著人走了進來,隨後退到了一旁,心裡暗暗嘀咕這位二小姐可真會挑時候。

    趙文宛揚了嘴角,「妹妹來得巧了,這兒新到一批首飾衣料,過年好制新衣裳,過來一道選選罷。」

    趙文熙的目光隨之落在桌子上,也是抿唇淺笑,「這麼多怕是要挑花眼了,宛姐姐可有中意的,我瞧著這支最襯了。」說罷,取了一支彩色琉璃蝴蝶簪,遞到了趙文宛眼前,長長的珠翠流蘇搖曳生輝,確是好看。

    「妹妹眼光真好。我對這的興趣不大,妹妹還是給自個兒選罷。」趙文宛頗是大方地收了那支簪子,開口說道。

    趙文熙亮了眸子,倒也沒失了分寸,先給趙文宛挑了之後才輪著自己,當然給趙文宛挑的都是最好的。兩人挑完了後,還剩下不少,李管事著人拿著去了別處,錯身的功夫,趙宏盛跟趙元禮先後走了進來。

    「父親,大哥,你們怎麼一道來了?」

    「二叔,大哥。」

    趙宏盛應了聲兒,目光從趙文宛挪到了趙文熙身上,小段日子不見,養得精神了不少,站一道的,各有特色,忍不住打趣道,「我看啊過了年,這定國公府的門檻兒得弄嚴實點兒,別讓踏破了。」

    趙文宛愣了愣,似是才想起這身子過了年就十五及笄論嫁了,難得露了一絲茫然。倒是旁邊的趙文熙扭捏地說二叔別打趣了,帶著幾分小女兒家的嬌羞。

    「宛宛,今兒有個賞雪詩會,想去看看麼?」趙元禮瞥見趙文宛臉上神色,就出聲岔了話題道。

    「賞雪詩會……」一聽這名頭的就好像跟自己有些不大對付啊?

    「城外玉清山有處別緻的小園子,山不高,栽了一片梅花林,這幾日落了雪,極是漂亮,有人牽頭在那處賞雪作詩,邀了我一同前往,那家主人道可帶著女眷一同,宛宛可有興趣?」趙元禮噙著淡淡笑意解釋道。

    趙宏盛聽了亦是覺得不錯,遂主動道:「隨你大哥出去見識下世面也好,日後免不了要與人多打交道。」

    能出去放風自然是好的,即使父親不說趙文宛也是想跟大哥去的,當下就應了。旁邊趙文熙咬了咬唇,臉上顯是猶豫,想要張口又似乎害羞的模樣。

    「文熙呢,要不也一塊兒去瞧瞧罷?」趙宏盛瞧見,詢她道。

    趙文熙臉上不掩欣喜,略帶期盼地看向趙元禮,「可以嗎?」

    平日裡覺得尚能容忍的作態,牽扯上趙元禮,趙文宛倏地黯下了眸子,閃現過不快。

    「妹妹想去自然是可以的,同我坐一輛,也能搭個伴兒。」趙文宛先趙元禮出聲道。

    趙元禮瞧著她暗暗捏著袖角捏酸吃醋的模樣有些失笑,應了聲好後,目光掠過沒有多餘停留,趙文熙於他來說是二房子女,沒什麼聯繫,自然及不上宛宛的心情重要,既然宛宛不喜,少些交流就是。

    趙宏盛見三人說好,又看趙文宛如此照顧趙文熙,心中甚感安慰。他二弟去得早,留下文熙孤苦無依,趙文宛能改了性子與她和睦相處那自然是極好,兩人年紀相仿,玩得到一塊兒去,將來也有個照應。

    於此,對趙文宛愈發覺得滿意。

    趙文熙跟趙文宛並排站著,被趙文宛挽著手臂,亦是笑得歡喜,只是笑意不達眼底,將趙宏盛的反應看在眼中,曉得自己又為趙文宛博得了好感。只是賞雪詩會她定是要去的,正是拓寬交際的好機會,自是不想錯過。

    兩人各自回屋穿衣穿衣打扮,不一會兒便是都收拾好了自個,趙元禮已經在府外馬車旁候著,見二人偕同出來,目光只膠著在自個妹妹身上,臨到跟前道了一句宛宛小心,因著府外地面有些結冰,十分滑溜。他上前護住趙文宛,又為其緊了緊身上的狐毛大氅,瞥向趙文熙倒也不失大哥的風範,周到客氣的讓其身邊的丫鬟綠雲好好攙扶,趙文熙瞧著聽著暗暗咬了下唇瓣,明顯氣息有些加重。

    跟著趙文宛出來的寶蟬跟在一側與綠雲暗暗較真,兩人一向不對盤,大眼瞪小眼的扶著各家小姐登上了馬車。

    ***

    玉青山是大樑城外的一處平緩的小山,正如它的名字一般仿若玉石青透婉約,雖是寒冬臘月,也不覺得有多少冷,反是一路踏著好風景叫人忍不住駐足探看。

    不知不覺三人便進了園子,之後便有小廝引路,那小廝瞧著就與一般人不同,就單說身上下人常穿的灰白麻衣也是用的上好的粗料子,且禮儀周到,舉止端雅,趙文宛不禁感慨,連個下人都這樣品性,園子的主人定是一個不俗之人,好奇心的驅使下,便張口問了一句,「大哥可認識園子的主人?」

    趙元禮搖搖頭,繼而道:「聽聞這園子的主人不常與人交道,喜愛清淨,見過的人甚少,我也不甚清楚。」

    「哦?那牽頭辦這詩會的人定不會是園子的主人罷?」一個不喜熱鬧的人,怎麼會想起來邀人入園賞梅作詩。

    果不其然,趙文禮露出一抹肯定的神色,淡淡道:「牽頭之人乃是封公子,宛宛見過的,因著園子的主人與六王爺私交不錯,估摸是看在六王爺的情面上借出的園子,你我才能入到這等別緻之處。」

    趙文宛聽著又關乎顧景行,心裡起了一絲彆扭,這什麼詩會的,顧景行應該不至於無聊參加罷?

    一旁的趙文熙則在心中暗暗期待,好看的面容上染著幾分不易察覺的嬌態,想著興許能碰上那人……

    大約又行了幾步,一片梅林兀的蹦入眼底,灰幹紅枝,如層層紅霞燒的嬌美,偶有寒風吹來,花瓣散落在地上,鋪了一層。不遠處有一片採光極好的空地,每隔一段距離,便擱置著一張紫檀案几,案上放置著點心脯肉,案几下鋪了厚厚的軟墊,軟墊旁各放著一個精緻的暖爐,炭火燒的極旺,將週遭烘的暖洋洋的,驅散了一片冷氣,若不是梅枝上綴著的白雪,道還真的讓人產生錯覺,以為春暖大地,草長鶯飛。

    空地上已經三三兩兩的坐好了人,也瞧不清是誰?只看到一個個長袖長袍,玉姿瀟灑。

    這時候有人從另一條小道走出來,緋紅的梅林中隱隱約約擋住了人影,只有輕快的聲音傳來,「趙兄果然不負邀約,竟還帶了兩位家妹。」

    「封兄出了拜帖,我自當前來。」趙元禮客氣回道。

    封於修忽而扭頭,笑嘻嘻的瞧著趙文宛又說了一句,「女眷這邊請。」

    趙文宛心思微動,瞧那邊案几似乎還有紗幔遮擋,便指著問道:「為何有那樣的設位?」

    「那是為願意留下來瞧詩會的女子專門設的。趙小姐有意留下?」

    比起去暖閣和那些女眷們勾心鬥角,趙文宛更願意去聽大家作詩,便道:「能欣賞佳作自是極好。」

    趙文熙也插了話,「我隨宛姐姐一塊罷。」

    封於修嘴角微翹,露出一抹深意的笑容,「按著規矩,無論男女,留下便要一視同仁,一會兒少不了要作詩的,現在反悔還來的及。」

    趙文宛聞言露出一絲不甚在意的表情,趙元禮走至身邊與妹妹戴上雪白狐毛的帷帽,意思便是一同去罷,趙文宛從來不作退縮的事,大大方方與大哥一同,趙文熙也戴上帷帽,手心卻微微沁出汗液,手指冰涼。

    兩人被請到了紗幔後,摘下帷冒,細細一瞧,女座佈置更是雅致暖意,都是常見的兩人一桌的小案几。其餘幾位少女見有人進來止了言語,雖不知來人身份,只是能參加這詩會的必是有身份的,遂微微福身與其見禮。

    趙文宛和趙文熙福身還禮,隨著指引入了座,趙文宛瞥見身旁趙文熙動作標準流利不少,想必在國公府學禮儀時是真的下足了功夫。

    女座寥寥無幾,紗幔後也就七八人,就聽的女子們悄聲議論著京城當紅人物六王爺,趙文宛微微斜目,見她們妝容精緻,華衣美服,各個翹首以盼的樣子,敢情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噯,你們說六王爺今兒個會不會來?」其中一個女子小聲問了一句。

    「照六王爺同封公子的交情,兩人孟不離焦的,定會來捧個場的。」坐在她旁邊的女子抿了口茶,杏眸露出一絲精光,似是十分有把握道。

    「我也這麼覺著!」

    趙文宛險些噴出一口茶來,總覺得不能直視孟不離焦四個字了,而趙文熙在聽到這樣的八卦後不自覺的緊了杯子,眉目生了幾分期盼。

    外面男客間的氣氛也是如火如荼,大多十分健談,幾人湊在一起談論人生哲、朝廷弊病改革、也有只附庸風雅談字論詩的。

    趙元禮古雅風儀,繞到男客席座,就有人慕名拜禮。今日來參加詩會的多是自詡清高風雅之人,官家子弟少數,倒是請了不少書香門第的隱居之士,否則找來只知魚肉之歡浪蕩子,豈不是玷污了詩會意境。

    正值詩會開始之際,一抹頎長身影大步踏了進來,引起不小騷動。顧景行一襲寶藍錦緞金絲滾邊長袍,尊榮貴氣,只是眉目偏冷,不苟言笑的他週身有一種叫人無法靠近的疏離,與封於修站在一處,還要高出半頭,骨架勻稱,俊美無鑄。

    眾人起身紛紛行禮,顧景行叫人免了禮數,道是當作尋常,實則心思早已不在此處。目光狀似不經意地掃向了紗幔後,薄冷的眸子深處漸漸升起星星點點的光芒。

    封於修見人齊了,邀著顧景行入了席,正巧對著紗幔,能隱約瞧出個人形來。後者睨了他一眼,封於修訕笑著當作沒瞧見,想著自個兒為某位大爺出錢出力,把人都請過來了,那位大爺還不樂意被當猴兒瞧。

    呵呵,最後還不是念著趙文宛在裡頭,老實坐下了。

    許是顧景行姿態慵懶自在,席間坐上的人也就漸漸放開了,一派和諧之樂。

    瞧見了正主的女眷席也悄聲議論開了,有人不掩欣賞地大膽探看,那目光裡的深意似乎要把顧景行扒光了似的,引得旁邊兩桌的女子掩唇調笑。

    「覃妹妹如此作風就不怕同那趙家大小姐一樣,惹了六王爺厭棄?」

    那女子聞言撇了撇嘴,直咧咧道,「誰像那個不知羞恥的!平日裡難得見到真人,還不准我這會兒多瞅兩眼,飽個眼福,你們難道就沒這個心思?」

    一眾女眷被戳得臉頰緋紅,只能笑著帶過,暗道覃家姑娘太過直白。其中有道聲音弱弱發了聲詢問,「怎麼個不知羞啊?」

    隨著這話問出口,說話聲停了停,就有人替那小姑娘解釋,剛隨父親調入京,不清楚緣由也難怪。

    「姑娘家顧忌名聲顏面,得潔身自好,那位可恨不得昭告天下她和六王爺不清不白,偏偏幾次都被打臉還不肯歇,賴著要嫁,你說,能不惹人厭棄?」

    「噫,竟是這般……」小姑娘吐了吐舌,對那位趙家大小姐差了印象。

    話一起頭,就有些收不住,有人興奮地繼續扒道,「聽說今年瓊花宴,她還得了魁首,我可聽說那是個草包小姐,琴棋書畫樣樣不成,也不知是使了什麼法子當上的!」

    「你又怎麼知曉的?」

    「我家裡現在教習我的女先生頗有名氣,曾被國公府請去教導趙大小姐,先生常常感歎,趙家文宛樣貌出挑,可惜才學略拙……連首詩都背不全!」

    眾人呵呵一陣嘲笑,不由感歎上天果真是公平的,膚白貌美又如何,長了顆蠢腦袋,胸大無腦也就只能是個笑話。這些人裡不乏嫉妒趙文宛家世的,遇著這種場面,踩一腳也是痛快。

    有人接著發問道:「那趙家的二小姐呢?」

    「好似是個登不上檯面的鄉野丫頭。」

    趙文熙的臉默默黑了轉青,反觀趙文宛都被人說成那樣了,卻只當笑話一般,還津津有味的參與品評,「這麼說趙大小姐如此凶殘無腦的一人,萬一讓她聽見你們偷偷說她的壞話,豈不是都要遭殃了,我可聽說她懲治人的手段了得。」

    眾女子聞聲瞧過來,見不遠處端坐的人已然脫了大氅,身著交領五彩緙絲裙衫,雙耳用細金絲串了顆大珠子,垂下來靈動漂亮,不由紛紛愣怔。

    帶頭攢說的女子吃吃一笑,「都說了是個不通文墨的草包小姐,她哪裡敢坐在這裡,一會兒可是要作詩的呀,她不嫌丟人,想必趙大公子還要嫌呢!」

    趙文宛沒有張嘴反駁,只嘴角掛著高深的冷笑,背後說人的壞話已是不對,虧得還都是書香之家的小姐們,竟是這般品行,尤其是身側的女子,難怪仔細瞧著嘴角還有些歪斜。

    詩會很快就在封於修的宣佈下開始,用的是「擊鼓傳花」的辦法,筆墨紙硯都已經備在了各個小桌上,一會兒會有琴姬彈曲,一曲畢,形似小人行墨玉傳到誰的桌上由誰作詩,那人兩側之人也必須隨之同作,一曲一個主題,選出最佳的一首。

    隨著曲樂響起,第一個先是趙元禮,趙文宛一點也不擔心,頗是興致地瞧著。以冬雪之景為題作詩,果然是奪了第一,惹得眾人紛紛誇讚。

    趙文宛覺得不定能抽到自個兒,只當欣賞般的瞧著,墨玉傳到她的手裡時,趙文宛好似出神一般微微頓了一下,一曲畢了,趙文宛握著溫軟的玉石淺淺而笑,她身邊的二人分別是趙文熙和那說趙文宛壞話的少女。

    侍女出了紗幔報墨玉的出處,封於修笑著道:「定國公府趙大小姐作詩,周邊趙二小姐和文小姐隨作。

    一行的少女紛紛變了臉色,趙文宛淡淡一笑,在她們看來卻猶如鬼魅之笑,「我們趙家可未曾出過草包的!」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狀態︰ 離線
78
發表於 2016-5-12 00:49:25 |只看該作者
第077章

    「有大哥珠玉在前,文宛所作,怕有班門弄斧之嫌。」這麼多雙眼都定定瞧著,趙文宛並不怯場地開了腔,見身旁那女子意外之餘露了一絲嘲弄,唇角勾了勾,接著道,「這位姑娘對詩會所作詩詞有獨到見解,想是書香世家,若是在題目上增加些趣味性,定不在話下的罷?」

    那姑娘叫趙文宛捧高,雖然顧忌著定國公府嫡女的身份,卻也自抬了幾□□價,認為趙文宛更怕出醜,所以才有這提議,笑著應了。

    唯有一旁的趙文熙眼眸沉沉,不曉得趙文宛又要作什麼麼蛾子,別叫那姑娘連累了自己才好。實在是在瓊花宴落下的後遺症,最怕趙文宛出人意料的來一招。

    趙文宛見人應下,嘴角笑意勾得愈發明艷,風吹起帽帷一角,隔著紗幔露出少許風采,也足以令在場男客為之傾倒。

    「這樣罷,詠雪為題怕是難以超越大哥所作,我正好有個主意,不妨在雪之一字上加上其他的,第一人以不帶雪字的詠雪為詩,第二人除了帶上雪之一字還要加上顏色,第三人在此基礎上且要表明時辰或地域,難度層層疊加如何?」

    趙文熙聽了個開頭就覺得不妙,聽完之後更是覺得趙文宛在藉機整人,不想落了下風便脆生生地開口要了第一個獻醜的機會。那姑娘詫異過後,越發看不透趙文宛心思,在趙文宛開口之前搶了第二,坐等她那個草包腦袋如何把自己玩死。

    趙文宛也不跟她們搶,老神在在地等著兩人寫完,才提筆落字,交了出去。

    不一會便送出三張錦布,為了公正,打亂順序後都不曾寫了名字,一一傳給眾人品評,趙元禮接過一眼就看出了宛宛的字體,這般娟秀的盈透小楷,可這詩句……

    六出飛花入戶時,坐看青竹變瓊枝。

    白錦無紋香爛漫,玉樹瓊葩堆雪。

    一聲畫角譙門,豐庭新月黃昏,雪裡山前水濱。

    由侍從說了女眷席新出的玩法後,大家對於傳出來的詩句也就有了幾分另看。無需細說也知道,最後那張錦布上的詩句難度最大,也最考驗人。

    另一端,錦布最後又傳回到封於修手上,他端看良久,仍是瞧不出哪個是哪個所作,女子作詞多是婉約,獨獨是最後一張對了心頭喜好。只是顧及裡頭有個身邊人惦記的,一時不敢做評,反而拿了遞到顧景行面前,壓著嗓子詢問道,「你選哪個?」

    顧景行目光幽幽,從那三張錦布上掠過,骨節分明的食指點在了封於修看好的那張上,絲毫不拖泥帶水,讓後者驚奇了一把。

    「你就不怕選錯了,叫趙家小姐更……」

    封於修的話止在了顧景行投過來的冰涼眼神裡,在他以為這人不會說話時開了口,「這就是她作的。」

    「啊?」封於修詫異萬分,「怎麼瞧出來的?」說罷還把錦布顛來倒去地翻了翻,卻沒找出半點作弊的痕跡。

    「直覺。」顧景行視線遠遠掠去,似乎能穿透過紗幔,與後面端坐著的女子對上。

    封於修瞧著好友那略顯悶騷的得瑟神色,愣是看掉了一地雞皮疙瘩,八字還沒一撇好麼,能收斂點麼!

    女眷席上等著侍從傳回名次,趁著空檔,忍不住好奇的便拉著那位姑娘詢問,就見後者一臉志在必得的模樣,顯然對自己所作十分有把握。也是,趙文熙一個鄉下來沒見過世面的丫頭,下手早的選了個最簡單的,之後又是趙文宛那個草包,諒也做不出什麼好詞兒來,想是貴女生活慣了,以為誰都要捧著,也不瞧瞧今日來的都是有真才實學的人。

    「趙大小姐做的是什麼詞兒,先說說罷,也讓姐妹們鑒賞鑒賞。」那姑娘挨在趙文宛身側,故作親近道。

    話音落下,自有不少人附和,像是都忘了出去前的那一茬似的。趙文宛目光掃過,對於這些小姐們裝傻充愣的本事有了領教,卻也沒打算揭過去,她性子如此,有仇當下報,首當其衝的就是這位歪嘴姑娘。

    「當不起鑒賞二字,畢竟我就只是個草包不是麼。」趙文宛嘴角噙著一絲淡笑,神色涼薄道。

    幾人聽著她提起這茬,面上都顯得有些不大好看,色彩紛呈,曉得非裝傻充愣能過去得了的,尤其知道趙文宛性子的,更是伏低做小,恨不得當起隱形人來了。

    挨著趙文宛身側坐著的女子被噎得不行,對上她掃過來的深意目光,後頸陣陣發涼。

    只這一會兒的功夫,就有侍從過來回話,道了是六王爺欽點的名次,且留下了墨寶,顯是十分中意。惹得參與的三人都大為訝異,除了趙文宛,另兩人更生了其他心思。

    「可曉得是哪首?」歪嘴姑娘急急問了一句。

    侍從搖了搖頭說不知,只道請三位姑娘前頭走一遭,六王爺有賞。

    能入了六王爺的眼,那可不得了,還留下墨寶要親見,這要是一對眼的以後……在座的人多是這麼想的,看著三人也都帶了羨慕之色,隱著嫉妒。有人沖歪嘴姑娘擠了擠了眼,悄聲道了句恭喜姑娘了,顯然是認為她的幾率大些。

    「幼瑩姐姐好福氣啊,六王爺要是看中,抬了姐姐可是要當……」後面兩字,那人聰明的沒說,意思卻是分明。「我看啊,六王爺是想為自個兒的府宅尋個管家的了。」

    何幼瑩也就是那位歪嘴姑娘,叫身旁的人捧得飄然欲仙,真真覺得自己是王妃准人選了,臉頰染上紅霞,嬌笑著推攘了下那姑娘,眉目間極是心動,殊不知她是何等人家?顧景行又是何等身份,就算做側妃都是不夠資格的,只不過是顧景行禮賢下士,不曾顯擺尊貴的身份架子。

    趙文熙瞧著美眸生火,那一句句的聽著極是刺耳,在和女子一道走出去時,便不著痕跡地踩了她的裙角,後者猝不及防,在走出來時摔了個狼狽,帽帷摔落,因著疼痛,嘴角的歪斜更明顯了。

    一直冷眼旁觀的趙文宛反倒好心地扶了一把,臨著走近時,故作關心地查看著她的手道,「幼瑩姑娘用筆作詩得了六王爺的青睞,可得小心著這手。」

    何幼瑩叫趙文宛攙扶著,聞言有絲後怕,她不是對六王爺……心驚膽戰地生怕趙文宛當下就折了她的手腕。趙文宛似是察覺,仍未鬆手,反而惡劣地緊了緊手上力度,惹得後者更是顫意連連。

    「哪個得了六王爺的青睞?」臺上的封於修詫異出聲道。

    「不是幼瑩姑娘麼,剛還聽說六王爺府宅沒個女人管家,是屬意……」似是意識到後面的話不妥,趙文宛消了聲兒,只睜著一雙黑白分明的眼兒看著。

    一直沉默的顧景行視線久久停留在趙文宛帽帷上,只覺得那東西十分礙眼,腦中亦是能描畫出帽帷下那狡黠雙眼此時是如何靈動。

    「本王何時說看中了。」

    「……」趙文宛沒想過顧景行這會兒出搭腔,語氣沉沉,聽不出情緒。

    但這一問的卻是把何幼瑩嚇得不輕,「民女沒有這麼說過。」

    「那是我耳背了?」趙文宛補了一句。

    趙文熙咬了咬唇,亦是搭了腔,弱著聲音道,「我也聽見了。」

    「你,你們……」何幼瑩睜圓了眸子,察覺二人是聯起手來整蠱自個兒。

    顧景行徹底沉了面色,對於這不識相的女子蹙了眉頭,「本王后宅之事何時輪得到你來指手畫腳,單是議論已是大膽,來人,送這位小姐回府,看是哪家的好家教?」

    隨即便有一名藍衣公子慌忙跪在地上求情謝罪,稱是家妹年幼無知,一定多加管教。

    趙文宛沒有想到顧景行會如此合她心意的做法,難得有了幾分好臉色,只是掩在帽帷下,某人看不到罷了。

    何幼瑩是哭著求著叫顧景行的手下強行扭送走的,連個顧景行的余光都沒得到,飛上枝頭變鳳凰的美夢破碎,連著名聲也是敗壞,一臉慘白頹色,末了看到趙文宛站在那,心頭遍生寒意。

    哪個說趙文宛是草包的,那分明是成了精的狐狸。

    趙元禮面帶喜色地走到了趙文宛身旁,輕輕道了聲恭喜,惹得後者眨巴眼看,瞬間意會了過來,那詩句是盜用劇本台詞。她沒什麼別的本事,就是記台詞的功力紮實,即便是演過的,也能記上許久,沒想到還能有用上的時候,這也是趙文宛當時接到玉石並不緊張的緣故。

    「我是憑著字跡認出來的,就不曉得六王爺為何這麼篤定那首詩是你作的了。」封於修問的時候,趙元禮就在一側,聽得分明,也抱了幾分好奇,這會兒順嘴說了出來。

    他最瞭解自個妹妹,打小看書就犯困,彈琴走音,繡個鴛鴦都能成了鴨子,以前連字都寫不好,雖然插科打諢,可每次關鍵時刻總能大放溢彩,唬人的功夫倒是堪稱一流。也罷,這樣轉轉名聲,總不愁找個好人家的。

    正想誇對方有眼光的趙文宛,只一想到顧景行在劇本裡做的糟心事兒,倏地悶了聲兒。

    這一愣神的功夫,視線不經意地與看過來的顧景行對了個正著,隔著薄如蟬翼的薄紗,撞入一雙幽深不見底的漆黑眸子裡,淺淺的光流漩渦在眼底,望得久了,埋藏在眸底深處的溫情絲絲散出,纏繞而上,似乎要糾葛在一起。

    趙文熙瞧著這一幕,暗暗咬碎了銀牙,僵著面上嬌笑,裝作天真的出聲詢問,借此打斷了二人之間的視線勾纏。

    趙文宛聞聲收了視線,顧景行恰逢這時候出了聲兒,招了趙文宛上前,頒了她一枚梅花形狀的圓潤玉珮。底下人只當是那詩作得了六王爺歡心,唯有挨得最近的封於修看到某人不要臉的伸了爪子摸了人家姑娘小手。

    「多謝六王爺。」趙文宛按耐下想要一巴掌呼在一本正經吃她豆腐某人臉上的衝動,沉沉道了謝,後退了回去,被碰到的地方仍帶著那人餘溫,久不散去。

    趙文熙盯著她手上的那枚玉珮,眼眸微斂,緊了垂下捏著袖子口的手,面上笑意盈盈,顯得對那玉珮十分有興趣道,「宛姐姐真是厲害,這玉珮瞧著光澤玉潤的,能讓我瞧瞧麼?」

    趙文宛唇角笑意不減,看著她的目光也透著長姐的關愛,「怕是不能。」

    「……」趙文熙一愣,卻是沒想到趙文宛會如此直白地拒絕自己,咬了咬唇,見趙元禮還在旁邊,臉上帶上了一絲委屈。

    「我肯給的,即便再名貴也願意捨了給妹妹,但我不想給的,你最好連念頭都不要有。」趙文宛涼薄的聲音從帽帷下傳出,看不出此時神情,儘管是含了笑意的語調,卻讓有心人聽了生了寒意。

    趙元禮送二人走了幾步,聽見對話,嘴角亦是彎了彎,這霸道的性子啊……怎麼就那麼討人喜歡!

    趙文熙瞥見,那委屈神色也只逗留了一瞬,因著帽帷遮掩,倒瞧不出臉色變化似的,一會兒又挽上了趙文宛的胳膊,親親熱熱地回了席座。

    詩會仍是繼續,已經參加過的趙氏姐妹沒再輪到,觀了幾組,參差不齊,倒也鬧了個盡興。文人之中不乏有覺得飲茶寡淡的,封於修自然備下了好酒,其中就有一壇園子主人珍藏的雪梅酒。

    有人得了酒,卻不自飲,反而拿來借花獻佛,招來侍從讓其將酒盞送去了女眷席,席上有人瞧見,也有二三人效仿,互相對視,笑容裡透著幾分瞭然。

    頭一杯酒被送到了趙文宛手上,聞著雪梅撲鼻的香氣,杯中酒液澄澈,酒味很淡,當是不要緊的罷,趙文宛想著就舉了杯子送到了嘴邊,正要喝著,手腕猛地被什麼東西打中,一陣發麻,握不住酒盞掉了下去,弄濕了裙袂,最後叮噹掉在地上滾了兩圈。

    趙文宛捂著手腕,機警地環顧,只查不出異樣。倒是外頭的封於修聽著響動,讓身邊侍候的丫鬟去探看了情況。

    後者瞧見趙文宛的窘狀,回頭一番說明,再回去時便同趙文宛說道,「主人家女兒同姑娘身量差不多,公子命奴婢帶姑娘去換身衣裳,請隨我來罷。」

    趙文宛看了看被酒液浸濕的一片,的確有些不大合適,遂跟著丫鬟一道去了。趙文熙也想跟隨,叫丫鬟笑語晏晏地勸住了,只道有她侍候就夠了,很快就回來了,臨走前,還把腳邊的一粒豆子踢到了不顯眼的角落,一點都沒叫旁人察覺。

    送出酒的那人看著趙文宛並未飲酒,匆匆離席,顯是十分失落,不期然地撞上主座上六王爺黑沉沉的目光,心中莫名咯噔了一下,有種脖子以上被分割了的錯覺,僵在了當下。

    所幸,六王爺的視線注視未持續多久,也起身離了席,那人才如釋重負的鬆了口氣,就看到與六王爺交好的封於修執著茶杯走了過來。

    「沒想到秦公子對雪梅酒的典故也如此熟知。」

    「偶然聽聞,偶然罷了。」

    「古有男子精通釀酒之術,以酒寄情,承載心意,贈與心上人,成就一段佳話。這個習俗言傳至今,秦公子效仿,可這酒卻是撒了,會是何意?」封於修親眼瞧見某人按耐不住地出手,這會兒裝著不明道。

    」大抵……是無緣罷。」那人歎了一聲,是見趙文宛文采出眾,且容貌絕美,才動了心思,現在看來自己如何能入得了那位小姐的眼。

    封於修抿了嘴角,暗歎顧景行滅情敵於無形,嘴上勸道,「我這兒還有的別的好酒,秦公子好好品品。」

    ……

    抄手廊簷佈局透著主人家的巧思與玄妙,趙文宛欣賞走過,跟著丫鬟入了客房。丫鬟先給暖爐裡加了炭火,等有了稍許暖意,便匆匆去取來了換的衣物,遞給了趙文宛。後者拿著,便入到了屏風後更換。

    說是客房,佈置地卻也溫馨,像極了女兒家的閨房,趙文宛一邊換著,一邊想,被暖意熏得有些困頓,手上的動作不自覺就慢了下來。

    突如其來的一聲破鑼嗓子的「美人」,驚得她險些推到了屏風,所幸已經穿到外袍,倒沒有走光的危險,定睛一瞧,原來是只綠毛鸚鵡胡亂嚼舌,才鬆下一口氣。

    「美人,裡在哪裡?」伴隨著翅膀撲閃,那聲音近在咫尺。

    緊跟著入門的人,入眼的是一扇雲錦屏風,輕薄的屏風上勾勒出女子朦朧的倩影,纖濃有度,長髮及腰,看上去頗有些官瓷美人的感覺,像是之前吞下的酒液反上喉嚨,帶起一腔燒灼。

    一只色彩艷麗的鸚哥停在屏風上頭,歪著腦袋,略顯蠢萌地打了個招呼,「哎呀,來晚啦。」那口氣還頗為惋惜。

    「……」正繫著外袍帶子的趙文宛哽了聲。

    「……」離得不遠的顧景行想在今晚的菜譜上加一道烤鸚哥。

    「美人,有色狼,有色狼!」之後某只鸚哥還嫌死得不夠快的叫嚷了起來,一只翅膀撲閃著毫不猶豫地指向了門口杵著的人,賣主子道。

    趙文宛隨即步出了屏風,發現守著的丫鬟變成了顧景行,有些反應不及,露了一絲茫然。

    顧景行暗暗瞪了一眼興風作浪的某只,「我是為了找它才誤闖的,趙姑娘見諒。」

    鸚哥撲騰了兩下,落在了趙文宛的肩膀上,看了看顧景行,察覺他對眼前女子的不一樣,當下覺得找到了倚靠,歪著腦袋看著趙文宛聒噪著聲兒道,「你信麼,反正我不信。」

    「……」養了只如此拆臺的蠢鸚鵡,六王爺表示無比心塞,分分鐘想要毀屍滅跡。

    趙文宛卻不禁逗地先笑了起來,又或者是顧景行此時臉上的表情太過精彩,實在叫她忍不住。

    顧景行從沒見過眼前這人在自己面前這般肆意過,那笑容明媚的叫週遭一切都失了色,滿心滿眼的都只有她一人,不自覺地走走近,站在了她面前,只一伸手就能將此人摟進懷裡的距離。

    空氣似乎停止了流動,連蠢鸚鵡都識趣地閉上了嘴,趙文宛笑著笑著便覺得這氣氛有些過於曖昧,抬眸對上,那原本有些冷冽的目光,突然在此時悄然的變得柔和下來,深藏的情緒毫不遮掩地攤開讓她瞧,帶著不容拒絕的狂妄。

    趙文宛感覺那一下的心跳停了許久,忽然撲通一下,之後便克制不住的心跳如鼓。從第一眼見到錯認成『封於修』便興起的好感,並不是毫無來源,這人的氣度風華,冰山下暗湧的柔情,她並非看不見,只是掛在顧景行的名頭下,刻意忽視著。

    她不想重蹈覆轍,卻不得承認這人對於自己的影響力。趙文宛晃神了多久,顧景行就等了多久,像是給她足夠的時間看清楚似的,過了良久,察覺她又閃過一絲閃躲之意,才徑直開了口,「本王亦可許下一生一世一雙人,趙姑娘可願奉陪?」

    「!」趙文宛叫他突如其來的一出驚著,心底卻有另個聲音嘲諷著,這不是自己預料到的,參雜著對於男主及白蓮花的複雜感情,趙文宛頭一回感受到了心慌意亂,分不清楚自己的心意。

    顧景行不容她退後地禁錮住她入懷裡,像是有些無可奈何地抵著她的發旋道,「我知道以前許是做了讓你傷心的事情,所以現在你對我完全無信任可言,如若可以,我願意剖開心來讓你看。」

    趙文宛被他語氣裡難得透出的一絲卑微止住了掙紮,在外人面前速來強大的人,此刻像抱著一個隨時會失去的心愛玩偶般,不敢過緊,怕勒疼了,卻也不肯鬆手,怕沒了,趙文宛的心沒來由地顫了顫,貼著那咚咚的心跳響聲,心裡早就動搖了。

    鼻尖鑽入絲絲縷縷的香氣,聞著有一絲熟悉,夾雜著淡淡的血腥氣,趙文宛猛地伸手抵了一下,從他懷裡退了出來,不意外地瞥見他臉上一閃而過的受傷神色,只是來不及顧了,反而伸出手觸碰他右肩胛骨的地方。

    顧景行的面上只有一瞬的抽動,卻證實了趙文宛心中猜想。

    趙文宛睜著圓眸,裡頭盛著複雜情緒,定定看著。「那天是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狀態︰ 離線
79
發表於 2016-5-12 00:49:42 |只看該作者
第078章

    從玉青山回來的當晚,趙文宛就感覺身體有些沉乏,雪雁瞧了只怕是染上風寒的前兆,特意囑咐百靈煮了薑茶,見她裹著被子捧著放了蜂蜜薑條的茶水,喝得滿頭是汗,見了底兒,才放心的端著托盤準備離開。趙文宛在她走前出聲吩咐送薑茶去清風居,交代完就疲憊的歪著身子睡下了。

    夜裡寒風纏倦,風兒呼嘯的聲音愈發刮的作響,趙文宛緊閉著眸子額頭冒汗,她零零散散的夢到了很多,卻又是回到了那日街角被幾名窮兇惡徒追殺的場面,她驚恐的躲在馬車裡抱住墊子,掀開窗簾的一角,這回卻是將外面情景瞧的清清楚楚,地上橫七豎八的躺著不少人。

    護衛她的幾名侍衛已經身負重傷,體力不支,眼見兇徒提著明晃晃的大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砍過來,鮮血正順著刀尖滴血,刀鋒一側,晃的她眼睛生疼,趙文宛不由的驚呼一聲,就瞥見一身墨黑錦袍的顧景行衝了過來,想也不想的擋在前面生生在肩胛處挨了一刀。

    鮮血頓時噴湧,顧景行蹙著眉頭立刻一腳踢開那大刀,手上吃力的一抬,一劍將那兇徒封喉,臉上緊繃的神色瞬間微微鬆懈,深邃黑眸朝馬車瞧了一眼,蘊著絲絲安心。

    趙文宛驚的連連喘息,鼻尖混雜著淡淡的迦南香和血腥味,胃裡不由一陣痙攣乾嘔,猝不及防地對上顧景行的眸子,心尖微顫,想要下車去幫顧景行捂著湧血的傷口,可奈何就是渾身動彈不得,好似被固定在了馬車上,她顫抖著聲音叫了一聲王爺,可顧景行彷彿未聽到一般,在有人出現時不甘心地隱了去。

    臨走前那一瞥,趙文宛清晰的看到眼前的男人眸子裡蘊著的複雜情緒和受傷滴血的手指,孤寂的背影漸漸的消失在視線裡,隨即就是方子墨緊張的聲音響起,挑開馬車簾子,一切人影變的模模糊糊起來,趙文宛置若罔聞,只呆呆的看著那已經消失的主僕二人離去的方向,竟感覺哪裡揪痛了一下……

    「嘶……」,她輕呼了一聲,耳邊的聲音驀地又漸漸清晰起來,好像是元大夫的聲音,「小徒兒,給小姐針灸好了麼?」

    女徒弟往盒子裡收著細長的銀針,答話,「好了,大小姐像是也醒了。」

    趙文宛緩緩睜開眸子,腦袋還有些沉重,隔著紗幔就瞧見屋外站了一堆人,還沒來得及細看,瑞哥兒嗚嗚地就纏上來抱著趙文宛的胳膊眨巴眼小心翼翼地詢問,「姐姐沒事了?」

    趙老夫人也是鬆了一口氣,楊媽媽攙扶著走到床邊,「你個小丫頭,可把祖母嚇壞了……」

    不用別人說,瞧這陣勢,趙文宛也知道自己估摸著是從山上回來風寒沉了。祖母好一番心疼,繼而趙文熙,趙文萱,趙文雪就來床邊噓寒問暖,元大夫勸說小姐高燒剛退,需要靜養,趙夫人聽了元大夫說就吩咐留下兩個丫鬟伺候就可,其餘的還是回了各苑,等好些再來瞧一瞧罷。

    一屋子的人紛紛離開,瑞哥兒原是死活不走的,讓楊媽媽想著法子的哄了出去,最後只留下趙老夫人,趙文宛歉疚的道了一句,「讓祖母您擔憂了。」

    趙老夫人摸了摸趙文宛額前濕漉漉的碎發,「醒來就好。」老夫人那飽經滄桑的眸子卻突然一黯,眸底牽著絲絲心疼。趙文宛怕祖母擔憂過度,露出一抹無事的笑容來,她現在真的感覺好很多,一身輕鬆,只差趕快洗個熱水澡,將身上潮濕的汗液洗乾淨,誰知老夫人接下來張口一段話卻讓趙文宛再次冷汗直下。

    「祖母原以為你是放下了,想明白了,哪知你心中竟是這般藏著相思之苦,祖母也是過來人,知曉那心中藏情的苦楚。當初我跟你太公亦是經歷過家族的阻撓,你曾祖父曾想把我許給性情溫厚的歷王爺,而我心中卻只有你太公,也幸而當初我未聽從家族安排,最後毅然決然的下嫁,這一生才未有的遺憾,除了你太公比我早走有些,祖母這一生算是圓滿。」

    趙文宛瞧著祖母臉上浮現出悠遠的幸福神色,沒想到太公與祖母年輕時原來也曾受過阻難,只照著日後的恩愛,更顯得二人當初的抉擇沒錯,亦是佩服祖母的勇氣。

    「太公是個重情重義的好男人。」

    老夫人笑了笑繼續道:「所以啊,祖母也不想做什麼棒打鴛鴦的事,當初你三叔說要求娶徐家小姐,祖母打聽後得知那徐家小姐性子嬌慣,原是不喜這媳婦的,但是祖母知道感情是兩人的事,最後還是隨了你三叔的意思,去徐家求親。」

    趙文宛若有所思點點頭,心道怪不得三嬸娘那種脾性,三叔都能忍得十幾年,原來是當初他瞧中的三嬸娘。

    「老婆子我近來聽聞六王爺對你有些改觀,若是你還想著他,過了這年,老婆子貼著臉面也要去太后老姐姐那替你定了這門親事。」

    趙文宛陡然一哽,這是哪出?「祖母……我……」

    「哎,別說了,祖母都知道,雪雁你可要好好伺候小姐。」趙老夫人卻不給她解釋的機會,念著她這會兒還病著,怕加重了思慮,只帶著明瞭神色轉而吩咐下人道。

    「……」剛醒來的趙文宛腦子還有些漿糊,一時轉不過彎來,只下意識地覺得祖母懂了什麼了不得的事情,可未等她想明白,人就走了。

    待老夫人走了有一會兒,趙文宛坐著頗有些哭笑不得地想道,不就是生個病,怎麼又讓祖母覺得自己苦戀顧景行了?後來聽了雪雁的解釋才知原來在她高燒昏睡的時候,嘴裡一直喊著六王爺了,聲聲入耳,令誰聽得都是相思不得的深情呼喚。

    「……」剛覺得好了些的趙文宛覺得眼前一片昏暗,相!思!你!妹!夫!

    夜裡大哥匆匆過來探看,緊張的不行,也是痛心疾首的那句,「我原以為你是放下了,沒想到竟都藏在心底憋著,是我疏忽……」

    趙文宛張口解釋,卻發現越解釋越黑,心中萬千草泥馬奔過,一直鋪墊的好好,瞬間回到解放前。待無人時,趙文宛磨牙霍霍,恨不得咬上顧景行,要不是昨日他突然……自己何至於夢了一宿那日事件,叫人誤會!

    這廂趙文宛養病養的憋屈,卻意外聽雪雁來報說馮大人家的千金馮青蕪來湘竹苑找小姐小坐,趙文宛對其印象並不深刻,也無來往,只聽得這馮大人是剛剛調任回京,好似這馮夫人是方將軍的妹妹,這樣轉而一想,趙文宛心裡就有些數了,趕緊著讓雪雁領人入屋。

    來人長相水靈剔透,身段盈盈地走進來,面上神色冷清,只在見到趙文宛時露了一絲淺淡笑容,若曇花一現,像個冰山美人似的,身上穿著雲霏妝花鍛織彩百花飛蝶錦衣,即使是這種寬大的錦衣罩在身上,也能瞧出女子玲瓏的身段,個子高挑和趙文宛倒是差不多身量,舉止動作自有一股不易親近的氣場。

    寶蟬瞧著都有點被鎮住了場,端茶時小心翼翼。馮青蕪見趙文宛閨中病著,秀眉微蹙了下,想說什麼又嚥了回去,稍稍扯了兩句又因著不善言語的性子冷了場,聽趙文宛咳嗽,便道不擾休息提出告辭,改日再來探看。

    趙文宛也不多做挽留,只是心下有些納悶,這位小姐究竟幹什麼來了?

    雪雁引著青蕪小姐出去,行至外宅,就見一道墨玉身影挺拔地站在內宅入口,隨即聽到身旁青蕪小姐低低喚了聲表哥,雪雁便知道了那位的身份,那出色樣貌氣度,難怪名冠京城……

    方子墨見人這麼快出來,詫異地挑了挑眉,馮青蕪悠悠走到他身旁,「趙大小姐染了風寒,賞雪之行怕是只有我陪著表哥了。」

    「風寒?可嚴重?」方子墨聞言皺了眉頭,追問道。

    「吃了藥已經好多了。」雪雁瞧著兩人如出一轍的寡淡神色,覺得頗有意思,笑吟吟地寬慰道。

    方子墨還想說些什麼,從外頭走進來的高大身影已經快步到了跟前,警惕地打斷了他的問話,對雪雁道:「勞煩雪雁姑娘將這瓶治療傷寒的藥交給你家小姐服用。王爺聽聞趙小姐生病了,這會兒脫不開身,就急著讓我來替送下。」

    封於修說完,還故意斜睨了一眼方子墨。

    雪雁瞧著這氣氛怪怪的,念著還得回頭照顧小姐,便沒作逗留,再次行禮退走。

    封於修接著剛才方子墨的問話,頗是自來熟地搭上話,「噯,說起來,趙小姐會感染風寒,也有我家王爺一半的原因,昨兒個王爺邀趙小姐上玉青山賞梅賞雪,想是山上寒涼受了凍,我都提醒了,兩人玩得盡興顯是當耳旁風了。」

    說罷倏地挨近封於修,挑眉嬉笑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天涯何處無芳草,方公子還是另覓良人罷。」不遺餘力毀人姻緣的封於修想著一定要好好敲詐顧景行一筆,臉上的笑意也就更透了幾分猥瑣。

    方子墨蹙著濃黑的劍眉,深深地瞧了封於修一眼,對於封於修刻意渲染的話語有所保留。

    兀的一股不弱力道猛地推開了封於修,馮青蕪站在了方子墨身前,上上下下地瞧著封於修,直把後者看得發毛,這女子的氣場怎麼覺得有些眼熟呢?

    「你就是封太傅長子封於修?」

    封於修以為自己才名遠播,自我感覺良好,在美人面前更加板正了身子,就差拿出扇子風雅站立,「正是在下。」

    就聽得眼前女子輕飄飄地道了一句,「你愛慕六王爺是你的事,為他大度牽線搭橋也是你的事,但不要打我表哥的主意,你方纔的行為……呃,很浪蕩。」停頓半晌,終於找到了最合適的形容詞。

    那最後兩字直直砸下,砸得封於修眼冒金星,企圖在其臉上尋到玩笑痕跡,卻只得到一個避之不及的窈窕背影,從未被人嫌棄的如此徹底的封於修哽著喉嚨,悲憤欲絕。

    他的清白——

    ***

    冬雪簌簌,時值年關將近,趙國公府又迎來了一件喜事,三房再添新丁,還是久久不孕的徐氏,消息傳得飛快,府裡頭人盡皆知。

    元大夫診脈確實是喜脈,老夫人自然是高興,囑咐丫鬟婆子的好生照顧,又讓葉氏置辦了不少補品一一送到三房的苑。趙宏銘近來也收了些心性,書房呆的時間減少,常常能瞧見他陪在徐氏身邊,溫情脈脈的噓寒問暖。

    原本是一件好事,可徐氏在趙宏銘面前小鳥依人,私下裡卻脾氣見長,不知在心煩什麼常常責罵下人,一不如意就伸手打了去。

    這日辰時,趙文宛梳洗妥當,正對著銅鏡往臉上塗抹香膏,鸚鵡撲閃著翅膀飛到趙文宛的肩頭,歪著腦袋一個勁兒地盯著銅鏡裡的人瞧,趙文宛還以為這小東西是覺得鏡子新奇,誰知它忽而探著脖子往趙文宛的跟前湊,趙文宛蹙了眉頭,不解其意,鸚鵡直接飛到香膏旁叨叨叨。

    雪雁端著茶水過來,掩著唇忍不住笑了,「小姐,這小東西臭美著呢!您不知道昨個還叼了您的宮花對著銅鏡往自個頭上比劃,誰要敢說句它不好看,立馬就張嘴跟你嚷嚷,連金玲那張巧嘴都敗下陣來。小東西今早見了金玲還慪氣呢,愣是不給好臉色瞧。」

    趙文宛有些無語地凝了一眼這個小東西,哭笑不得的在它臉上點了一下香膏,綠彩毛的小東西睜著圓滾滾的眼睛對著銅鏡又是好一番瞧,這才撲閃著翅膀飛回了自己的小窩,一副十分興奮的樣子,扯著銅鑼般尖細的嗓子開始叫,「美極了……美極了……」

    「金玲和它昨個發生了什麼?」趙文宛起身悠悠喝茶,隨口問了一句。

    雪雁難得嘻嘻一笑,「昨個我讓金玲去展一下小姐您瓊花宴的那件錦服,誰知上面蹭的全是羽毛,金玲就開玩笑隨口說了它一句。然後就不樂意了……」

    趙文宛斜目瞧著在吊木上的小東西,嘴角含笑,「金玲說了什麼?」

    「不許說……」那邊鸚鵡又開了嗓子。

    「說,還怕它不成。」

    「金玲說你要是再蹭下去,毛可就掉光了,成禿鳥了,醜死了。」

    鸚鵡耷拉了腦袋,撲閃撲閃飛走了,似乎又是不高興了,在屋子裡邊飛邊還說,「你們都欺負我,我要回王府,我要回王府,找六六。」

    「你要敢再喊回王府,我今晚就讓百靈燉了你!」趙文宛聽著它這麼嚷生怕別人不知道是六王爺送的似的,有些頭疼。不過話說回來,也不知道顧景行到底怎麼教的,這小東西聰明歸聰明,也太油嘴滑舌了點。

    只一想到這小東西和麵癱的顧景行對峙的畫面,趙文宛就忍不住彎了嘴角。

    小傢夥似是感到害怕了,立刻閉上了尖尖的嘴巴,趙文宛壞心地繼續嚇唬它,重重一哼,「那件錦服是我最喜歡的,卻讓你糟蹋了,你是想將功補過,還是讓我丟你到雪堆了,一夜不許進屋子。」

    小傢夥連忙飛過來落在趙文宛的肩頭蹭腦袋賣乖,趙文宛笑意連連,抬手摸了摸它的皮毛,摸到脖子的時候頓了頓,原本閉著眼睛在享受的某鸚鵡瞬間睜圓了溜溜的眸子,「不要雪堆!」

    趙文宛滿意一笑,將它揪起來抱在懷裡,細細囑咐,「一會兒我帶你去明絮苑請安,見到老夫人只管說吉祥話,你要是能叫祖母開心,回來就賞你一朵宮花戴戴。」

    ……

    明絮苑今個坐了不少人,葉氏、徐氏、冷氏三個媳婦都在,徐氏眾星拱月般坐在鋪了厚厚軟墊上的椅子上,老夫人還在囑咐徐氏要小心安胎,徐氏笑著一一應下。

    正說著,就聽見有門外有一個奇怪的聲音,眾人探著頭一瞧,就見一只彩毛鸚鵡先飛進來,落在老夫人的桌子旁,點著腦袋,像是行禮一般,「老夫人恭喜發財,吉祥如意,萬壽無疆,長命百歲……」鸚鵡一連串說了好多吉祥話,說到最後險些斷了氣兒。

    趙老夫人聽的心花怒放,「這是哪飛來的鸚鵡,這般嘴巧。」

    徐氏也挺喜歡這嘴甜的鸚鵡,想讓楊媽媽抱過來給自己瞧瞧,誰知那鸚鵡小爪子一挪,哪兒都不肯去,就賴著老夫人一人。

    徐氏立刻垮了一張面孔,本想張嘴罵一句的,但是礙於老夫人在和孫媽媽這幾日提醒的話,眉梢上上下下動了幾番,終於還是忍了下來。

    趙文宛這個時候進來請安,祖母正高興著呢,讓趙文宛坐到身邊,葉氏看到趙文宛就心裡不舒服,冷冷一笑,道府裡各院還得備年關雜事,不多逗留了,便告辭離開。

    冷氏關懷的詢問了趙文宛的身子,趙文宛道是完全無礙了。這時候彷彿才知道鸚鵡在這裡一般,「原來你這小東西在這裡呀,怪不得一早就找不到了。」

    「祖母,它沒說什麼惹您不高興的話罷?」

    趙老夫人瞧她古靈精怪的,知曉是逗她老婆子開心的,才說早上沒見的鸚鵡。楊媽媽笑了笑趕緊道:「原來是大小姐養的呀,嘴兒可甜了,把老太太逗得可高興了。」

    徐氏一聲嗤笑,當下就對這鸚鵡是完全不喜,沒好氣的小聲嘀咕道:「一個畜生而已,哪有那麼好。」

    鸚哥聽了當下就不高興了,猛然撲閃著翅膀飛到徐氏的跟前,嚇得徐氏驚顫著身子,一個勁兒的喊「滾開。」

    鸚鵡也不屑跟徐氏動「武力」似得,落在一邊叫了一句,「不會滾,你滾個看看。」

    「你……你個禿鳥綠毛怪……」

    「你個沒毛的醜八怪!」鸚哥也不甘示弱,挑著她的說詞兒加了自己會的罵了回去。

    「你——」徐氏說不過那鸚鵡,只能取了帕子假意抹淚,「母親,您看一只鸚鵡都敢欺負我。」

    老夫人念在徐氏有孕在身,出聲寬慰打斷道:「也是個快要做母親的人了,跟個鸚鵡置氣什麼?宛丫頭,你讓鸚鵡給你三嬸娘陪個不是。」

    老夫人不說讓趙文宛陪不是,偏偏讓鸚鵡說,暗裡是向著趙文宛,趙文宛立刻露出為難的神色,「哎,祖母,也怨不得我不肯讓鸚鵡那麼做,這只鸚鵡原是六王爺養著了,脾氣大著呢,連我屋裡的人都橫了一個遍,根本不聽我的。」

    一聽是六王爺養的鳥,徐氏再不好發作,只覺得胸腔窩了滿滿一肚悶氣。不由想到若干年前的一幕,趙文宛小時候養過一只貓,她挺著肚子走在林蔭小道上,見那貓咪可愛極了,便想要逗逗,誰知剛挨近了,趙文宛卻突然蹦出來尋那小奶貓,那黑貓猛然一躍,撲在了她的肚子上,一個踉蹌沒站穩,就生生讓她摔在地上小產了,一想到這裡徐氏就忍不住呲牙,手上狠了力道攥著木椅子邊緣,心中殘卷的恨意又湧了上來,愈發堵不住似得噴湧而出。

    冷氏瞧氣氛凝滯,淺笑著出聲圓道,「母親想是也乏了,我們就先告辭了。」

    老夫人亦是順著點了點頭,三人起身離開,楊媽媽急忙喚住冷氏道還有些事情於四奶奶說,冷氏停了腳步,折身回去。

    趙文宛抱著小鸚鵡出了院子,徐氏忽然對身邊的丫鬟道在苑子裡丟了一個耳環,讓丫鬟去尋一尋,隨後三兩步追上趙文宛截住了去路。趙文宛大大方方的對著徐氏一笑,淡淡道:「三嬸娘這是做什麼?」她離徐氏遠遠的,知曉她懷孕了,不想有任何的肢體接觸。

    徐氏眸光閃爍著一絲不屑,左右一瞧,見有下人進出往來,才道,「一定是你教這小畜生來罵我。」

    「三嬸娘想多了。」

    徐氏眸子壓著黑沉沉的東西,冷笑了一聲刻意壓低了聲音,「鸚鵡最會學人說話,你要不教,它怎麼會,還故意爭對與我,我看這小雜毛倒是跟你一個德行,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專做些見不得人的事情!」

    鸚鵡還是小孩兒心性,自然按耐不住有人罵它,扯了銅鑼的嗓子,「潑婦!醜八怪!」

    可真真的把趙文宛心裡想的說了出來,趙文宛垂眸,掩去眼裡的一絲快意,只道:「嬸娘還是回去好好養胎,文宛有事就不奉陪了。」

    徐氏心裡堵著氣,想也沒想上前再攔,看著跟著趙文宛一個鼻孔出氣的鸚鵡,就聯想到那只害的自己沒了孩子的黑貓,越看越恨,伸手就要去抓,鸚哥哪會讓她如意,撲閃著翅膀就飛了起來,曉得對方沒好意,扯著嗓子喊壞人。

    趙文宛看徐氏遷怒,真打算對鸚哥動手,在她再次抓過來時替鸚哥擋了一下,卻看到徐氏嘴角向上揚起的弧度,手臂輕輕交錯的一瞬間,徐氏陡然向後踉蹌摔去,猛地摔在了地上,裙子底下殷紅鮮血順著腿,汩汩流了下來。

    「救命——」徐氏躺在血泊中,一手撫著肚子,面容慘白地驚恐叫著。

    立刻就有聞聲而來的婆子、丫鬟,瞧著這一幕都被嚇了一跳,頓時慌了起來。趙文宛算是最清醒的那個,連忙出聲道,「還不快去叫大夫,順道通知……老夫人。」

    徐氏聽到她的聲兒,抬起慘白面容帶著毫不掩飾的恨意,顫抖著手指著趙文宛,聲音淒厲道:「趙文宛我和你什麼仇什麼怨,你要兩次三番害我孩兒,要是我肚子裡的孩兒有個三長兩短,我要你賠命!」

    趙文宛確定自己方才是沒碰著她的,想來徐氏這一出為的是栽贓自己,真有這麼恨的,連自己孩子都不顧?趙文宛著實有些想不明白,然因著徐氏一番嚷嚷,周邊投過來的視線含著複雜不一的神色,能流傳出去的版本,想也可知。

    因著離明絮苑不遠,楊媽媽頭個趕到,瞧著眼下這情形,霎時變了臉色,再瞧杵著的趙文宛不知作何表情。

    「不是我推的。」趙文宛斂著眸,沉聲為自己辯解了一句。

    徐氏滿面淚痕,一副隨時要暈厥過去的模樣,喃喃著孩子,好不淒慘。

    「到底是個什麼情況可有人瞧見?」楊媽媽詢了四周道。

    有人在人群裡支應了聲,「我只看到三奶奶好像因著鸚哥跟大小姐起了爭執,然後碰到一起,三奶奶就……摔了。」

    楊媽媽頭疼地歎了口氣,叫人先抬了徐氏送回苑,再處理。而自出了事,一直老實待在趙文宛肩頭的鸚哥突然撲閃著翅膀飛走了。

    趙文宛落了個百口莫辯的地步,還叫小東西沒義氣的拋下,心頭不無悲涼地歎了口氣。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狀態︰ 離線
80
發表於 2016-5-12 00:49:55 |只看該作者
第079章

    冬日的天沉得特別快,最後一絲晚霞匿跡,寒風呼呼作響,天空開始飄起細小的雪粒子,紛紛揚揚。

    三房苑兒燈火綽綽,屋子裡站了不少人,連著老夫人都拄著枴杖神色複雜地杵著,看著床上躺著的人兒,皺緊了眉頭,黃燈映襯下更顯得蒼老幾分。元大夫坐在床畔的小凳上,仔細診了脈後收了手,一回頭就對上老夫人期盼望過來的視線,歎了口氣。

    「老夫人節哀,三奶奶的孩子福薄……沒保住。」

    老夫人心裡吊著的一絲僥倖被徹底打破,有些踉蹌地晃了晃,幸好有楊媽媽站在身後關切扶住。一直守在旁邊的趙宏銘等元大夫讓開後,坐在了床沿上,一把握住了徐氏的手,神色也是悲痛。

    「孩子!老爺……我的孩子啊……」徐氏聲聲念著,一手緊緊揪著被褥,漸漸崩潰。

    「夫人身子要緊,許是真的無緣……」趙宏銘亦是哽了聲音道。

    徐氏陡然瞪大了瞳孔,本就慘白的面色顯得尤其可怖,攥著被褥的指關節用力到泛白,像是要捏碎了一樣,豆大的眼淚滑落,尖著嗓音道,「是趙文宛害的,她與我向來不對付,要不是她推我,我的孩子怎麼會保不住!」

    趙宏銘聞言也是難看了臉色,若早年那一事尚且可說是意外,可這一回都有人瞧見是兩人爭執起的推搡,徐氏脾氣再怎麼壞,對這孩子有多緊張他是看在眼裡的。文宛性子亦是驕縱,有了口角,也該看在徐氏懷了孩子的份上讓幾分,偏還動了手,現在這會兒人又在苑子裡罰站似的杵著……這叫什麼事!

    趙老夫人亦是頭疼得很,徐氏那一聲聲的淒厲怒罵夾著哭泣,擾得耳朵轟鳴,腦子也愈發昏沉,既心疼在外頭站了大半天的孫女,可瞧著這一幕的什麼也說不出來。

    元大夫張了張口還想說點什麼,可瞅著屋子裡已經大亂的場面,終究是封上了嘴,退下去囑咐煎藥了。

    廊簷下被風吹得晃動的燈籠,打出女子站在雪地裡纖細的影廓,直挺挺的,屋子裡的怒罵隱約可聞,趙文宛髮絲上,眉間都落了雪粒,微垂著臉,瞧不清楚神色。

    元大夫背著診箱離開時瞧見,腳步一頓,終究是無奈地搖了搖頭走開了。趙文宛凝著元大夫的身影,眼眸轉為沉黯,昏沉之間只覺得天旋地轉,旋即墜入一片冰冷境地。

    「不好了,大小姐昏過去了!」

    ……

    恍惚之間有人拿著濕熱帕子貼在了額頭上,可趙文宛覺得熱,想躲開,卻渾身乏力,整個人像浮在汪洋大海上,隨波逐流,耳畔的聲音忽遠忽近,聽不真切。

    「大小姐的傷寒剛好,在苑子裡站了大半天,還下著雪呢,能不折騰壞自己的身子麼!」

    雪雁端著藥,睨了眼一邊替趙文宛擦拭額頭一邊碎碎念的寶蟬,走到床沿,歎息一聲,「現在老夫人讓小姐先養著身子,總算是能緩口氣的。」

    小心餵了兩口,褐色湯汁順著趙文宛嘴角蜿蜒流下,雪雁趕緊拿了帕子擦拭,看趙文宛的樣子滿是擔憂。她一直跟著趙文宛,自然也瞧見徐氏是故意作的這一出,只是她的說詞沒人信罷了,反而在不遠瞧見的下人說法讓大家都偏信是趙文宛跟徐氏動了手。

    見灌不進去藥,雪雁皺著眉擱下了,雖然不贊同大小姐這麼折騰自己的身子,可也有幾分清楚她的用意,徐氏成了最可憐的受害人,大小姐若不使這苦肉計,只怕會讓謠言愈演愈烈,對大小姐更為不利。

    「水……」虛弱的聲音幽幽傳出,趙文宛眼皮顫動,像是掙紮著醒過來似的,睜開的眸子有一瞬的怔忪,在瞧見床邊守著的人時才慢慢聚了焦,恢復一絲清明。

    寶蟬急匆匆地端來了還溫熱著的白開水,扶著趙文宛坐起,餵她喝了幾口,臉上不乏喜色,「小姐你可算醒過來了,可覺得哪兒有不舒服的,我去請元大夫過來瞧瞧!」

    趙文宛潤了幾口,鬆開茶杯讓寶蟬收了,嗓音帶著幾分沙啞地開了口,「不用了。」隨後就著她的手慢慢坐起,倚靠著床,回籠了思緒。

    即是苦肉計,在未想出對策之前,也只有拖了。隨即她自嘲的笑了笑,這招也算的上屢試不爽了,但瞧後面如何發展,徐氏這回下了狠心陷害,她一時還真想不到對應之策。

    雪雁見她蹙著眉似是難受,讓寶蟬騰了地方,自己替趙文宛揉上了額頭穴位,力度不輕不重,正好能緩解稍許。「元大夫確了診,孩子沒保住,三奶奶又哭又鬧折騰了大半宿,這會兒沒了動靜,約莫是歇了。」

    「罵了半天也該累了。」趙文宛閉著眼,順口說道。

    雪雁亦是回想起從三房奶奶屋子裡傳出的罵聲,中氣足得都不像是掉了孩子的人……只這麼一想,手上的動作稍頓了下,隨即又繼續,暗忖自己是想多了罷,先前有孕是元大夫確診了的,總不會有錯。

    寶蟬是個急性子,看兩人這淡然模樣的,自己急得在屋子裡轉開了,忍不住地念叨說,「三奶奶跟小姐不對付,故意賴在小姐身上,不知情的都以為是小姐害的,好端端地擔上這殺人名聲,連老夫人都不好幫……噯,說起來要不是小東西鬧,小姐也不至於……」

    「小傢夥呢?」趙文宛聞言才想起某只臨陣脫逃的鳥兒。

    「喏,在呢,從回來就蔫頭耷腦的蹲角落裡,估摸著是在反省呢。」寶蟬指了指屋子一角,帶了一絲無奈。

    趙文宛掃過去,果然在角落裡對上一雙圓豆子,約莫是知道自己闖了禍了,爪子往前挪了挪又退了下,睜著豆子眼,顯是躊躇。

    「行了,不怪你,過來罷。」趙文宛瞧著想發笑,只眼下境地的笑不出來罷,徐氏這是跟自己槓上,即便沒有這小東西,自個兒怕也是躲不過算計。

    鸚鵡抬著小腦袋仔細看了她兩眼,見她真沒有要追究的意思撲稜稜地就飛過來了,只一靠近就被趙文宛揪住了尾巴毛,大有一副你敢動我就扒光你毛的威脅意思,嚇得某只愛美的鳥兒一下僵住,梗著一茬毛絨絨的短脖子心疼地嚷嚷,「毛毛毛毛毛……」

    「還曉得你的毛,一早丟下我跑的時候怎麼不想想!」趙文宛惡劣地挑了下眉,故意加重了手上力道。

    「有有有有……事!」

    趙文宛聞言倒是愣了,你個小破鳥還有事,拎著對上眼兒,「你還能有什麼事兒?」

    「那那那那裡!」鸚鵡求饒地拍著翅膀,心急地指著一處,待趙文宛鬆手,急赤白咧地飛到了原來待過的地方,叼著什麼東西往回飛。

    「啊——」寶蟬乍一眼瞧見它嘴上的,還是帶著血的東西嚇得叫出了聲。

    鸚鵡也叫她嚇了一跳,東西落在了地上,雪雁膽大撿了起來,薄薄的,顏色透明,卻瞧不出是什麼。

    「醜八怪扔了,我撿的!」鸚鵡斷句斷的不清楚,卻叫聽的人明白了,大抵是徐氏順手扔出去的,卻叫它給撿回來,難怪那會兒飛走……

    「這我好像在哪兒見過?」寶蟬回過神,有些嫌惡地凝著那東西皺著眉頭苦思冥想。

    雪雁同樣皺著眉頭,正不曉得要作何處理的時候,卻讓趙文宛喚住,拿近了瞧。一絲刺鼻藥味兒鑽入鼻腔,趙文宛隨即蹙起了眉頭,跟瀰漫在自個兒屋子的藥味不同,略相沖,才頗為明顯,好像……在什麼人身上聞到過?

    ——徐氏!一道靈光陡然閃過,趙文宛豁然開朗,隨即斂了眸子陷入了沉思。

    鸚鵡見趙文宛陡然沉了目光不出聲,跳著爪子挨近,結果還沒湊近就又被趙文宛拎了起來,似乎是檢查了它的嘴喙,然後又被丟給了寶蟬,「髒死了,去刷乾淨。」

    「……」討厭洗澡又隨了前主人潔癖的某只鳥兒傻眼了。

    ***

    榮姨娘作為徐氏以前的貼身丫鬟想要取瞧一瞧主子且是正房夫人的徐氏,於情於理都是應該,可孫媽媽卻出言勸阻,只道那般挺著肚子去瞧,在旁人看來就有點炫耀的意味在了,嚇的榮姨娘冷汗涔涔連說沒那意思,只派了孫媽媽提著榮姨娘親自做的吃食單單的去了。

    夜深沉,週遭寂靜無聲,孫媽媽去的時候,徐氏正在屋子裡發脾氣,把近身侍候的丫鬟婆子都趕到了外頭,聽了傳報,反倒讓孫媽媽進去了,想是看在榮姨娘的面上,不好難堪了去。

    孫媽媽待的時間不長,只再提著食盒出來的時候面色算不上好看。旁人也不敢問,怕觸了黴頭,都猜測是徐氏說話不好聽的緣故。

    待孫媽媽走後,屋子裡的徐氏倒是消停了。房簷暗處忽而飛出一只綠彩毛的鸚鵡,紅紅的爪子踩在全是冰淩子的屋瓦上,差點一爪子踩空,從上面滑溜翻下來,臥床的徐氏異常敏銳的詢問了一句,「外面什麼動靜?」

    驚的某只連忙喵的學了一聲貓叫。

    守著的丫鬟小跑的往外面探了探腦袋,見外面黑漆漆的根本沒有什麼,便回了是野貓罷。

    小鸚鵡夾著尾巴正以一種高難度的姿勢抓著房簷邊角,那丫鬟關門的一瞬間震的它也再是支撐不住了,一咕嚕的翻了個頭,直直的墜在地上的雪堆裡,許不見動靜。過了會兒,啾的雪白的地上猛然冒出一個圓圓的腦袋,就像是豆芽菜一般晃了晃,似乎還有點暈,從雪堆裡爬出來抖了抖羽毛,依舊暈乎乎的朝著湘竹苑的飛去。

    剛到了苑子正好的讓寶蟬瞧見,她提著熱水木桶,小鸚鵡落在她的肩膀,點了點腦袋。寶蟬心裡一喜,要知道平日裡這小傢夥只喜歡親近長相好看的,尤其愛粘著大小姐,這會兒肯跟她近乎,剛滿足了小小的虛榮心,就瞧著後者耷拉絨毛的身子舒服的一靠,捏了嗓子催促了一聲,「駕——」

    寶蟬的臉默默的青了,感情是被當作了座駕,置氣的吵了它一句,「這兩天夜裡總不見你,跑哪裡去玩了?」

    鸚鵡一扭頭根本不帶理的,寶蟬無奈繼續青著面色,提水去房間。

    推門進了屋子,暖烘烘的,一人一鳥都不由的抖了抖身上的寒意,後者一瞧見趙文宛立馬諂媚地飛了過去,不帶絲毫留戀地用完就扔。

    趙文宛手上捧著暖爐,在小東西飛來的時候伸手接了它,揉了揉它毛茸茸的腦袋,那暖意讓某只鳥兒舒服地蹭了蹭,小黑豆眼兒瞇成了一條縫,然後就瞥見了對面坐著的趙元禮,又倏然睜大。

    「美人,缺掛件麼,會飛的那種?」

    「……」趙文宛一把擄住要奮不顧身往前撲的某鳥,直覺面上無光。

    「哈哈哈……」趙元禮愣了片刻後笑出了聲,瞧著被趙文宛揪著還色心不死的鸚鵡,覺得十分逗樂,「宛宛什麼時候養的,這是要成精了罷?」

    趙文宛也是哭笑不得,直覺得這只聰明的不像話,分分鐘成精的節奏。所幸,小傢夥也會審時勢,曉得看她的面色,不會鬧過了頭,就像這會兒,言語垂涎了兩句趙元禮,也就老老實實地眨巴著黑豆眼看,一臉的癡漢相。

    經過小東西的一打岔,原本略沉重的氛圍稍稍輕鬆了些,趙元禮定定看了會趙文宛,見她似乎沒受府裡傳言的影響,仍是這副沉著冷靜的模樣,心裡不由歎了口氣,宛宛收斂了性子是好,可也怕她把什麼都悶心裡。

    墨黑的眸子閃動著隱晦的情緒,語氣像平常一般溫和恰如春風,卻帶著一絲堅定不容質疑的沉穩氣魄,緩緩道:「大哥知道你是無辜,明日祖母問起話來,只管將那日事實說出來,之後如何就交給我來辦。」

    「大哥,我們這回是無憑無據,誰會相信三嬸娘拿日思夜盼的孩子當作誣陷我的籌碼。」趙文宛微垂了眸子,顯是無奈。

    趙元禮皺了眉頭,內宅之事不比外面他確是不方便插手,可事關宛宛,就算不易,他也會盡力去找尋證據,證她清白。

    「只要有我在,定不會讓你受了委屈的。」要有什麼責難,也該由他擋在前頭。

    趙文宛抬起眸子,瞧大哥認真的神色,眼下深藏的玩味之意瞬間淡去,話語低聲的感動道:「大哥……」

    後者瞬間會意出來,和趙文宛極為相似的纖長眼角一斜,微微瞇起。

    趙文宛被盯的訕訕一笑,「我就是想逗逗大哥麼!」

    趙元禮面上掠過一絲無可奈何,失笑搖頭,都什麼時候,她這好妹妹還有心思逗他。眼下事情迫在眉睫,以三嬸娘那個性子非要鬧個天翻地覆才肯罷休,以前她失的那個孩子,本就是牲畜無眼,這回是這麼多人瞧著……趙元禮有些頭疼的想。

    這下子反過來成趙文宛寬慰大哥,抿唇深意一笑,神神秘秘的說:「大哥放心,明兒個肯定是做錯事的那個受罰,且看著罷。」

    趙元禮挑眉,「不同我說說?」

    趙文宛挨近,附在他耳邊一番嘀咕,最後朝著癡漢鳥努了努下巴,「喏,全靠它了,要是我明天挨了罰,就拔光它的毛給我做件毛領子換換心情。」

    小東西嗖的秉直了身子,一副天塌了的表情,逗得兩人俱是笑開了。

請注意︰利用多帳號發表自問自答的業配文置入性行銷廣告者,將直接禁訪或刪除帳號及全部文章!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4-11-13 15:22

© 2004-2024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