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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蔡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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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粟米殼)趙氏貴女(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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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5-12 00:50:09 |只看該作者
第080章

    翌日一早,各個苑的人都聚在了明絮苑,趙老夫人還未出現,倒是小產過了幾日的徐氏在丫鬟婆子的簇擁下過來瞧,臉色依舊蒼白,身邊隨侍的丫鬟□□攙著人落了座,身子骨的還透著虛弱。

    剛有人上前詢問身子好些否,就又忍不住哭了起來,抹著帕子,添油加醋地同人說起當日情景,只道要老夫人主持個公道,給她那未出世的孩兒一個說法,定要趙文宛付出應有的代價!

    趙宏盛作為一家之主,內宅之事有老夫人看顧,葉氏打理得也算井井有條,自然就不怎麼上心,乍一聽聞出了這等子事,反應了良久,倒是沒像之前那樣先認定了趙文宛有錯,畢竟三弟妹的性子他也稍有瞭解,只這會兒瞧著她這般作態的,以及坐在她身旁的三弟趙宏銘,神色沉默哀痛,略有些不自在,想張口,最終卻沒說出什麼來。

    葉氏瞧見,便討巧地挨近了徐氏,寬慰她道,「弟妹眼下這身子可禁不得這麼哭哭啼啼的,該是臥床休息才是。」

    徐氏並不領情,依舊哭哭啼啼,惹得趙宏銘更加哀歎不斷,要擱在平時徐氏這般駁嫂子的面子不予理會,早就出聲規勸了,今日卻是只當不知,他們好不容易盼來一個孩子,若是徐氏自個不小心掉了,他也許也不會這般不捨得,不成想卻是讓人推的,心中多多少少也有些不是滋味。

    遭了冷遇的葉氏回頭瞥了一眼趙宏盛,眼底隱忍的委屈卻叫趙宏盛看得分明,先前因著葉氏所為而起的怒氣早就散了,這會兒覺得她如此識大體,緩了關係。

    葉氏那一眼很快,又回落在了徐氏身上,並不氣餒地握著了她冰涼的手,「不管怎麼說,文宛這麼做,都是我這做主母的管教不周,定要好好約束才是。」

    她俯身貼近徐氏小聲道:「你定放心,一會兒母親來了若是護孫心切,偏幫著文宛,我也是不依的,你失了孩子我瞧著也實在心疼。」

    徐氏抖著哭腔的嗓音,聽到這句話才低低出了聲,「大嫂可記得自個說的話。」

    葉氏眼底盛著笑意,點點頭。

    杵在一旁的趙文萱沒聽清楚二人後面的對話,只當葉氏為了父親要做和事老,不願錯過踩壓趙文宛的機會,遂在旁邊涼涼的扇風,「姐姐這回做的太過分了,傷及人命的事呀,唉,也不知道怎麼下得去手。」

    趙文熙不同以往,對此一直緘默,從進來也只說了一句,「嬸娘別太難過了。」

    冷氏和四爺坐在一邊沉默不語,難得是偏信趙文宛這邊的。

    還有伺候的丫鬟婆子立在主子旁邊屏息凝氣,不敢多嘴置喙,實則私底下早就炸開了鍋似得議論起是非功過,也直覺的大小姐這回做的實再過分的很。一房正妻的子嗣何等重要,大小姐脾氣上來,不管不顧的什麼事也做的出來,這回怕是要因著這狠狠的受罰了。

    一屋子的人七嘴八舌的,各懷心思的說著話。

    等人都說的差不多了,趙老夫人才緩緩的從內屋走了出來,楊媽媽在一邊攙扶著,瞧著老夫人為難的神色,也實在心疼。

    老夫人剛往榻上一坐,底下的人就都歇了聲音,只有徐氏哭聲不斷,還埋怨了一句,「各個苑的都到齊了,還得等她一人,我瞧是一點認錯的心思都沒有,母親要替兒媳主持公道啊!」

    楊媽媽極有眼色的喚了丫鬟去請大小姐來,只是那丫鬟未出了屋子,當事人的趙文宛就挑了簾子走進來廳堂,徐氏一見到趙文宛就咬牙切齒,「我到底跟你結了什麼怨,要三番兩次地害我孩兒,你簡直就是天煞的與我來作對的。」

    「三嬸娘消消氣。」趙文宛行至中央嘴角暗暗勾起一抹冷意,卻讓雪雁去道了熱倒茶,接過來恭恭敬敬的端到徐氏跟前,垂首道,「嬸娘先喝口茶罷。」

    趙老夫人一瞧宛丫頭低頭認錯的態度,心下有些浮動,心裡是想相信宛丫頭的,又有了一絲不確定,索性沉了聲音不吭聲。

    眾人瞧著,都是以為趙文宛在討好徐氏,暗暗猜測她這是承認了推得徐氏小產,臉上帶出了不一神色,底下忍不住再次沸騰議論起來。

    「我瞧這態度,定是小姐推的了。」

    「那會兒我也在場,只遠遠瞄見,應是小姐推的沒錯。三奶奶怎麼會這般倒楣,兩次小產都讓大小姐害的滑胎。」

    「哎呦,你又不是不知道大小姐的厲害。」

    「真是心狠呀。」

    「噓,小聲點。」

    光是在遠處的兩個婆子暗暗低聲交流也可鑒堂中眾人態度,對趙文宛推了三奶奶之事簡直是千夫所指。

    徐氏仍紅著眼眶,緊攥著手裡的帕子,怨毒神色毫不掩飾,怎麼會就此領情,「我好不容易懷孕,你卻殺了我的孩子,一杯茶就能抵消了麼?未免太可笑了!」

    趙文宛終於抬起頭來,這回卻是肆意的笑了笑,一眾人有些瞧不懂趙文宛這是怎麼了,只有葉氏和趙文熙心中雙雙一驚,趙文宛這種笑一出來準沒有好事。

    果然,趙文宛接下來卻緩緩吐出一句更為狂妄的話,「我未推的嬸娘,何來一杯茶抵消之意,不過是瞧嬸娘您面色不好,我這做小輩的道杯茶給您壓壓驚,別一會兒的驚的從椅子上摔下來。」

    話音剛落,不知道從哪裡就傳來一段繪聲繪色的對話,一道尖細的嗓子道:「趙文宛那小賤人就算有千萬張嘴也說不清楚,誰會想到我會用孩子的性命來故意誣陷她。」

    「三奶奶可別大意了,您畢竟沒得身孕,原本計劃的好好的,三奶奶偏偏要獨自提前了做,弄得老奴措手不及,萬一有什麼不周到的地方可怎麼辦?」

    「哪會有什麼不周到的,連元大夫都瞧不出,不會有岔子的。那日實在是趙文宛和那只小畜生太氣人了,我一時沒忍住,就提了前,也沒留下什麼破綻,你就別自個兒嚇自個兒了。」

    「雖說現在的形式對咱們有力,可大小姐也不是個吃素的茬,奶奶還是萬事小心罷。」

    「明日母親主持大局,定要叫那小蹄子落不了好!」

    話落,眾人吃驚不已的隨著聲音的方向看向梁頂上的小鸚鵡,雖是鸚鵡學舌的一段,可只要人不是傻子,也瞬間就聽明白其中蘊含的陰謀,分明是用落胎陷害大小姐。

    趙文宛看了看祖母,投過去一記委屈的眼神,「祖母,您聽到鸚鵡學的話了麼,文宛真的什麼都沒做,是三嬸娘聯合他人要設計陷害與我。」隨著話語陡然掃向徐氏,那一瞬的眸光、語氣皆是淩厲異常。

    趙老夫人看著落在桌上一板一眼學話的鸚鵡,眸底蘊了深思,然還未開口就叫徐氏急急打斷道,「這鸚鵡是你養的,定是你教它說話來陷害我!」

    只擰著帕子微顫的手洩露了幾分,葉氏離得最近瞧得分明,見她因為一只鸚鵡就這般慌神,心底冷嘲,就這腦子和膽魄還敢跟趙文宛鬥,一個鸚鵡怕的什麼。果然站出來說話,卻也捏著分寸。

    「母親,鸚鵡學話做不得證據的,你教它一句,它就學一句,也不能辯出是到底是跟哪個學的。再說弟妹從懷孕到小產都是元大夫親自診脈確診的,總不會次次把脈都有差罷?可那鸚鵡學舌中卻提到是弟妹假意懷孕陷害文宛,有元大夫在,怎麼能弄成假的,何況那一身血的,我看著都心驚,總不會也是假的罷?」

    「就是,母親您看看您的好孫女,我不僅僅失了孩子,還要受她和那小畜生的誣陷。」徐氏聽了葉氏一番話,猶如找到了主心骨,恢復了幾許,忍不住又嚶嚶哭了起來。

    趙鴻銘甩袖有些不悅的站起身子,安慰哭的更是委屈的徐氏。

    眾人一想,是這理,剛才有些想岔了的,又紛紛回來,更加指責起趙文宛為了逃避責任錯誤,使用下三濫手段的不恥行為。

    趙文宛聽著底下的議論也不著急,她不過是想讓事情明瞭化一點,也不在意一時的下風,且讓徐氏得意著,稍後才有好看的,隨即就拍了拍手。

    小鸚鵡立刻從房樑上的柱子上飛下來,直俯衝向三房徐氏,這邊徐氏臉色變換了好幾種顏色,見有東西直撲而來,驚得連忙起身。趙文宛捧著茶水就站在對面,一個眼神示意,雪雁在旁邊端著托盤故意挨近了去,慌亂中眾人就瞧見雪雁和徐氏碰到了一起,隨即雪雁就好似被狠狠撞到了地上,頓時有嫣紅鮮血流了出來,瞧著竟和徐氏那日小產的情景是一模一樣。

    趙文宛連忙冷笑指責,「三嬸嬸對這情景應該是很熟悉罷。」

    「你……」徐氏方從混亂中回神,就看到雪雁躺在地上的一幕,慌亂的不知該如何應對,心底生了不好的預感。

    「母親,這就是您所謂的一身血,做不了假?」

    葉氏瞧著雖然吃驚,卻故作鎮定道:「雪雁許是真的磕到哪裡?瞧著都起不來了?」

    趙文宛一聲冷哼,「雪雁,你起來罷。」還來不及細想的眾人就瞧著原本還躺在血泊裡的一動不動雪雁好生生的站起來,拍了拍身上的灰塵,裙子上染了斑斑血跡,十分瘆人,但卻沒有什麼事的模樣,隨即將手裡暗暗攥著的東西雙手展開捧在眾人面前,眾人驚奇那是什麼,唏噓不已。

    「這是何物?」冷氏好奇的先出了聲。

    「這是羊腸子洗乾淨後裝了血漿的在裡面,剛才雪雁摔倒劃破了血腸,故意讓其浸透在裙子上的。」

    徐氏不可置信的小退了一步,額上冷汗直冒,驚的說不出任何話來辯解。

    坐上的趙老夫人目光淩厲的已經掃向徐氏,心中已然明瞭。

    葉氏尤不甘心的上前一步,說:「那元大夫診斷……不會有錯,可叫上元大夫詢問一二!」

    「好哇,那就請元大夫過來一趟。」趙文宛笑了笑,隨後吩咐人去請。

    「是。」雪雁提著帶血的裙子安然無恙的轉身出去。

    元大夫進來,跟著的小徒弟端著一個托盤,裡頭盛著一帶血的物件,透明顏色,上頭的血跡已經乾涸,正是鸚鵡當日叼回來的東西,眾人瞧著與剛才雪雁的手裡的東西極為相似,又是一陣噁心,徐氏瞧見了差點驚的摔倒。

    趙文宛目光凝著徐氏,看她瑟縮地退了一步,面色轉白,像是不置信般喃喃著不可能。

    「三嬸娘也太過粗心了,這羊腸裝過血漿,您用不上了也不能隨處亂扔啊,偏不巧的就讓小東西撿了回來。」那日最後寶蟬最終是想了起來,說好像是百靈處理的羊腸,趙文宛靈光乍現,聯繫這東西身上帶著徐氏的藥味,和隱約間有明顯用指甲劃開的口子,先前想不通的事全都串聯了起來。

    徐氏想孩子想瘋了,怎麼捨得會用孩子來陷害她,若肚子裡的孩子是假的,那一切就都說得通了。

    「你你你……在胡說什麼,我聽不懂。」徐氏驚慌的眸子轉了一圈,在看到縮在一角的婆子明哲保身地退了兩步後,更慌了。

    「這血羊腸上還帶著嬸娘您身上的藥味,不信請一二人過來聞聞。」

    「得了這東西,我去請教過元大夫,元大夫辯出裡頭有一味藥,味兒刺鼻,喚作香莠,功效也有些特殊,能使人紊亂脈象,造成假孕徵兆。說來也巧,這東西極為挑剔生長的環境,只有西南有,對了,就是三嬸娘您哥哥駐守的地兒。」

    「什麼香莠我聽都沒聽過,那東西產在西南又關我何事!趙文宛,你害了我孩子還想倒打一耙麼!」徐氏尤不死心地叫囂著,作勢要衝上來撕了她似的,被趙元禮擋住,牢牢扣住了她的手腕,卻叫她那尖銳指甲劃出了一道血痕。

    已經懵了的趙宏銘呆呆的杵在原地,趙宏盛更是震驚的很。

    趙文宛登時沉了面色,直直抓了她的手,一把擼上了她的袖子,「你身上就有我所言不假的證據!這兩天可是覺著胳膊發癢,當是過敏,叫丫鬟從外頭配了藥,卻毫無起色罷?」

    徐氏叫她說中,直覺想要把袖子擼下來,卻被趙文宛拽得緊緊的,掙不脫手,神色慌亂著尖聲叫嚷道,「你想幹什麼?!」

    「香莠能使人有假懷孕的徵兆,卻也是一味□□,七天後才會呈現症狀,多發於手臂,足腕,起類似疹子的東西,形似過敏,然藥物無效,要是不仔細的,等過了十五日便會全身潰爛。」趙文宛冷笑著鬆開了手,看著徐氏震驚著倒退了幾步,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

    「的確,香莠有毒,三奶奶若是服用過,算著日子,已經十餘日了……」元大夫開口附和了句。

    徐氏像是猛然被驚醒般,目光凝著露出的肌膚上猩紅點點,心裡一陣驚恐。難怪好幾天了,素來有效的藥膏都不管用,原是中毒,十五日後全身潰爛這話轉過了腦子,登時嚇得動彈不得,再顧不得其他奔向了元大夫,聲聲懇求著救命。

    話一出的,事情的來龍去脈也都清楚,趙老夫人氣得拿了枴杖直直打了過去,徐氏哭著躲了兩下,更怕自己的容貌身子被毀,曉得自己是完了。

    元大夫與趙文宛對視了一眼,對於拽著他衣袖的女子頗有些無奈,最後那句全身潰爛是大小姐自個兒加的,他可沒那麼說過,卻沒想到把人詐成了這樣,但能真相大白他也就沒多作解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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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5-12 00:50:23 |只看該作者
第081章

    徐氏這一回做的事兒,可謂是偷雞不成蝕把米,徹底惹怒了老夫人,原是作了和離打算,只是不知徐老夫人如何得知,突來拜訪,即是求情也是保證,求老夫人網開一面,若再有下回任憑處置,老夫人顧念其面子,歇了和離的念頭。

    而向來容忍大度的趙三老爺也因此寒了心,任憑徐氏怎麼哭求,不願再見上一面,同她隔離了起來。從未受過他如此冷遇的徐氏,嚎幹了嗓子也於事無補,只剩下滿心懊悔。

    香莠能使人輕微中毒,徐氏服用的量較少,元大夫開了幾貼藥劑,身上的疹子就慢慢消了下去,被罰了三十戒尺後,禁足在自個兒苑裡抄寫《女戒》,足足兩月。只後來聽說又鬧了一回,是老夫人跟三老爺一塊兒去看榮姨娘,不知怎的叫她知曉了,把苑兒裡的東西摔了一通,只是沒了往常會關心的人,好不悲涼。

    比起徐氏苑兒的日漸蕭條,趙文宛的湘竹苑成了人氣最旺的一處,除了愛粘人又喜歡小動物的瑞哥兒,擔心她身子的趙元禮,連趙文熙都常來探看。

    趙文宛的傷寒在雪雁的精心照看下好得差不多,恰逢有人送了些海貨到府上,趙文宛吃膩了清粥小菜,讓百靈兒弄了點有滋味的嘗。

    冬至到清明期間,蠔肉最是肥美碩大,百靈做了道蠔烙,等鍋熱了後,在鍋底放豬油,撒上蔥花,舀兩勺早已調好的紅薯米分漿澆上去,攤勻,待米分皮始熟,澆上一層打勻的蛋液,再放上蠔仔、蝦肉,刷上一層米分漿,待下層煎黃,反過來繼續煎至焦黃,出鍋前撒上香菜就做成了,只在吃的時候蘸著胡椒米分或者辣椒醬就可以。

    還有道炸蠣黃,稍微麻煩點的地方就是摳海蠣子的肉,炸的時候倒是很簡單,裹上雞蛋和麵米分下油炸就行,鹽都不用加,炸出來的海蠣子肉外面酥酥的,裡面還很嫩。

    趙文宛夾了一筷子,蠔烙外面焦脆,裡面嫩滑,十分香脆可口,配著奶白的骨頭湯,叫人停不下來。

    「小姐傷寒剛好,可不宜貪多。」雪雁不放心地提醒了一句。

    趙文宛點頭的功夫,余光瞥見寶蟬帶著詭異笑容提著裙擺匆匆而入,發覺趙文宛在瞧她,嘴角的笑意更明顯了。「小姐,你猜我瞧著誰來了?」

    「誰……」趙文宛聞言擱了筷子,腦海裡蹦出這些時日都在困擾她的身影來。

    「六王爺呀,先去了老夫人的苑兒陪著說了會兒話,我方才瞧見往這頭來了。」寶蟬擠眉弄眼地八卦道。

    趙文宛聽他先去找了老夫人,猛地想起前幾日的誤會來,祖母……應該不會同他說什麼罷?

    「吃獨食吃獨食吃獨食……」不知從哪兒浪回來的鸚哥瞧著桌上的吃食,登時嚷嚷開了,也打斷了趙文宛的思緒。

    「……讓百靈給你單獨做了你的。」趙文宛頗是無奈道,這小傢夥不僅愛美,還愛吃。

    雪雁推了推專門給它備了的食盤兒,後者立馬愉快地落在了邊桌上,吃了起來。叫這麼一打岔的,趙文宛的食慾又回來了,用起了午膳,臨到末了,聽著外頭響起恭敬的問安聲,心底倒沒什麼別的感覺,只道是終於來了的落地感又夾著一絲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

    某只鳥兒風捲殘雲的空隙瞥了一眼,見是許久不見的前主人,本著情義道了聲,「呦呵,負心漢,好久不見啊。」

    「……」剛要踏入的顧景行頓住了腳步,說不出的糟心感,封於修養出來的什麼玩意兒!隨後就對上了趙文宛似笑非笑的眸子,彷彿是認同那蠢鳥的話似的瞧著,叫他莫名生出幾分心虛來。

    「六王爺金安。」趙文宛忍著笑地起身行了禮,杵在一旁的寶蟬雪雁亦是跟隨。

    「無須多禮。」顧景行今兒得了空特意過來看趙文宛的傷寒好了沒有,沒想到在路上卻聽了另一出,還和他送的鳥兒扯了關係,這會兒看著趙文宛雲淡風輕的,卻能想到當時受了何等委屈,以這人的性子,怕是吃虧。

    內宅多事端,卻也是別人家事,思及此,顧景行垂了眸子,掠過一抹暗光,生了別樣心思。目光掃過一旁那只只知道吃的傻鳥,又是一塞,開了口道,「改明兒換只貓罷。」

    耳尖的某只乍然聽到,渾身都炸了毛,連吃的都顧不上,瞪著顧景行不置通道,「以前陪人家看星星看月亮的時候叫人家小甜甜,現在有了新人勝舊人,你居然要養貓!」

    「……」顧景行執著茶杯的手蹦出一個井字,連鳥帶封於修一塊兒弄死的心都有了。

    趙文宛忍了一會兒沒忍住,漾著笑意開口圓道,「天仙挺好的,我也挺喜歡。」

    顧景行轉回了視線,重複道,「天仙?」

    「一直沒有名兒,小東西小東西的叫著,就給起了個名兒,王爺不介意罷?」

    「……不會。」顧景行又續了杯茶降火,看著某只因著名字更顯得瑟的鳥兒看得眼角發疼,為自己送出這麼個玩意兒抽了抽嘴角。

    話音落下,又斷了話題,只不同以往,這一回的縈繞二人間的氛圍添了一絲絲的曖昧。寶蟬鬼靈精地拉了倒完茶的雪雁退到了出去,順道還拎走了天仙的飯後點心,後者當即撲騰著翅膀跟了出來,屋子裡一下只剩下了兩人。

    「還未好好謝過六王爺的救命之恩。」趙文宛難得的有了一絲侷促,先開了口道。

    進苑兒以來頭一次因為下人的懂事而覺得舒心的顧景行瞇了瞇眼,視線固定在趙文宛身上,露了一絲笑意,「光是口頭說說,豈不太沒有誠意?」

    趙文宛詫異抬眸,直覺這人不會想到某四個字的惡俗戲碼罷。

    「雖然我比較期望是你想的那種,卻也不是強人所難之人。」顧景行看透她所想的說道,嘴角彎的弧度明顯,「給我繡個荷包罷。」

    荷包……趙文宛沒想到他會提出這個要求,臉上怔愣的神色明顯,叫顧景行看了忍不住打趣,「當然,你要是覺得輕了想以身相許,本王也是可以接受的。」

    「……呵呵。」趙文宛當即回過神,「禮輕情意重,王爺不嫌棄就成。」

    顧景行心中微微起了波瀾,比起以前總是一口拒絕,這樣的待遇算是不錯了,只道是慢慢來罷,眼下總歸是有進展不是,況且他聽的趙老夫人的一番意思,似是……嘴角慢慢暈開一個笑容。

    「那傷好些了麼?」趙文宛因著這些時日被噩夢所擾,總留有一絲心悸,這會兒直直盯著他的胸口處,毫不掩飾關心地問了出口。

    顧景行聞言那冰冷便如春風化雪一般,消融的一乾二淨,溫暖的連眉眼都舒展了開來。

    「只是看著嚇人罷,養了些時日,已經痊癒了。」

    趙文宛點了點頭,無意識地摩挲著杯子邊緣,大抵是雪雁將偏廳的暖爐燒得太旺,滲出了細密的汗意,又或者是對面人專注的目光帶著灼人的溫度,令她有些難以招架地昏沉了頭腦,那話沒經過腦子不自覺溜到了嘴邊,「你……」

    「二小姐,您怎麼來了?」

    門外陡然響起的聲音截斷了趙文宛的話,也讓趙文宛眼神恢復了清明,斂下眸子,臉上帶起一陣燒灼。自己方才要問什麼?何時喜歡的,又為何喜歡了?只這問題問出口似乎有些矯情,趙文宛心底歎了一聲,怕自己步步失了陣地,暗暗慶幸趙文熙這趟出現的及時。

    戛然而止的話語叫顧景行卻是懊惱,像是期待趙文宛問出點什麼來似的,卻被突然打斷,失了意境,對趙文熙的突訪不免有了一絲遷怒。

    「姐姐昨兒個說嘴裡沒味,我讓廚房做了幾道開胃點心,不知道合不合胃口。」趙文熙帶著綠雲走進來道,見著六王爺不掩意外神色地恭敬福了福身子,「給六王爺請安。」

    「免禮。」顧景行聲音恢復了冷淡道。

    大概是因著顧景行的氣壓低,趙文熙進來後,一時沒人說話,顯得頗是壓抑。趙文熙察覺,咬了咬唇,臉上隱過一絲委屈,膩在趙文宛身旁,硬是扯了話題道,「姐姐這護腕可真暖和。」

    顧景行的視線隨即落在了趙文宛擱在桌旁的護腕,一想到是某人所贈,臉色更是沉了下去,只道讓趙文宛好好養身子,起身道了別。

    趙文熙沒想到顧景行會這麼快離去,望著那抹頎長背影,沒顧上臉上該隱了的急切之意,反叫趙文宛看在了眼裡,抿了口茶,眸光悠遠,不知在想些什麼。

    果不其然,顧景行走後沒多久,趙文熙便托詞還要去瞧祖母也起身離開了,趙文宛未作挽留,噙著笑地目送她出門,待到廳內又靜了下來,趙文宛的視線不自覺地落在了顧景行用過的茶杯上,出神片刻,陡然急急喚了聲雪雁,從裡屋取了一只備了有些時日的瓷瓶,叫她趕快去追六王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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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2章

    年末,大樑各大市坊都熱鬧非凡,來往的都是購置年貨的人,定國公府早半月就籌備了起來,趙宏盛和葉氏一個在外院,一個在內宅忙著年禮,府裡過年的打賞,新衣,掃塵貼桃符等瑣事。加上今年四爺回來,本就交際廣泛,送上門的人情賀禮早早堆了起來,顯得年味更重。

    趙文宛著了一身湖藍遍地散繡金銀暗花的斜襟褙子,去了明絮苑請安,佩著些許素淨精緻的首飾,只胸前銀鏈墜著塊羊脂白玉的同心鎖,通體溫潤剔透。

    大抵是趙文宛開的方子真的有效,老夫人咳嗽的毛病緩了很多,早早起了,讓楊媽媽把窗子支開了半格,清晨落在庭院花草間的些許冷霜氣息鑽入,很快消融,帶來一絲清新,桌案上擺著尊小巧的墨玉香爐,裊裊生煙。

    瑞哥兒伏在紫檀桌上,小臉兒叫暖爐熏得紅通通的稚嫩喜人,一雙胖嘟嘟的手費力地抓著筆桿子,很是認真地寫著大字兒,瞥到趙文宛進來,提了沾了墨汁兒的爪子揮了揮,隨後忘了爪子不乾淨似的抹了把臉,留下三條黑乎乎的印跡,配著憨笑,十分有趣。

    「瑞哥兒這是在寫什麼呢?」

    「春聯!」小傢夥獻寶地拿了宣紙給人瞧,果然就豆大的兩個字兒,一個春,一個聯,看得趙文宛失了語,嘴角輕抽。

    身著簇新寶藍六福盈門團花暗紋褙子的老夫人,頭髮梳了個圓髻,綰了一堆金絲翠玉扁方,人顯得頗為精神,拈著手裡的沉香念珠,笑得瞇起了眼,「之前元禮來過,瑞哥兒纏著要寫春聯,你大哥又有事出門,就讓臨摹了那倆字兒。」

    撲哧——趙文宛聽了,掩著唇笑,原來是大哥不厚道。

    正逢著時候,葉氏帶著趙文雪和趙文熙一道入了屋子裡,同樣過來請安,先給老夫人問了好,再同趙文宛打了招呼,只趙文雪原先澄澈的眸子裡多了些不一樣的,也不像以前那般親近了。

    趙文宛撇了撇茶蓋子,倒是不怎麼在意,有葉氏在,指不定她被妖魔成什麼了。倒是多瞧了兩眼挨著自己坐下的趙文熙,一身簇新的桃紅色錦緞襖子,袖口鑲著毛色柔亮的茸毛皮邊,更襯著人兒柔弱嬌媚,是越來越曉得揚長避短了。

    「母親,兒媳想年前去趟普濟寺上香祈福,特意抽了今兒的空,求菩薩保佑老爺仕途平順,定國公府明年也順順當當。」葉氏這當口的提出,正對了老夫人的心意,瞧著老夫人臉上露出的滿意神色,心中不乏喜色。

    「正巧的,我也要說這個事兒,宛丫頭和熙丫頭都在,就一塊兒帶了去,還有文萱文雪,普濟寺香火鼎盛,去上香,多帶些人隨行,別出了亂子。」趙老夫人笑吟吟地發了話道。

    「祖母我也要去!」瑞哥兒這年紀最是活潑好動,什麼事兒都想摻和一腳。

    老夫人點了點他腦門,「又不是去玩,人多眼雜,不小心丟了祖母的小心肝可怎麼辦。」

    隨即眼神示意了下楊媽媽,後者很是熟練地遞上一碟蝴蝶酥,老夫人撚了一塊兒喂瑞哥兒,後者一下就給轉了注意力,讓楊媽媽帶著去淨手吃點心了。

    「……」趙文宛覺得祖母這招有些眼熟,很像……自己和天仙兒的日常。

    葉氏揪著話轉回了正題,「上香得去得早,回去收拾收拾就走罷。」說罷視線掠過趙文宛透著滿滿慈愛,一派主母風範,絲毫不見昨兒個爭鋒相對之意,在老夫人面前判若兩人。

    趙文宛略嘲諷地勾了勾唇,想著去普濟寺給大哥祈福也好,開春後就是春闈,祈求大哥能高中,遂順著意地跟祖母道了別,隨著葉氏一道出了明絮苑。

    ……

    因著老夫人交代,怕年末寺廟往來的人多,一行人出行整得頗是隆重,隨行的丫鬟婆子護衛跟了一串兒,浩浩蕩蕩地朝普濟寺行去。

    入了馬車裡頭,葉氏就淡了神色,伸手替趙文雪理了理領子,便挨著一角閉目凝神地小憩。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趙文萱是最後一個上的馬車,只能坐了最顛的位置,一瞧趙文宛那視角好又閒適的模樣,心裡憋悶。

    兩人早就撕破了臉,私下裡都是惡臉相對,最令她氣不過的是原本以為拿捏住的趙文熙卻跟自己淡了下來,言語之間像是趙文宛說了什麼,有不得已的苦衷,什麼苦衷,依她看,就是趙文宛不想自己落了單,仗著身份從她身邊搶人罷了!

    越想越氣的趙文萱趁著馬車顛簸的一瞬,故意使壞伸了腳想要踹向趙文宛,卻被後者踩住了腳踝,不留情地狠碾,像是要碎裂一般,受不住嚷嚷起疼來,眼角飆淚。

    趙文宛涼涼覷了她一眼,在葉氏看過來時,裝著不小心地縮回了腳,「哎呀,原來是踩著妹妹的腳了,我還以為是什麼,可真是對不住啊。」

    「……」趙文萱已經疼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了。

    葉氏冷眼瞧著這一幕,皺眉訓斥了一句,「到了外頭還大聲嚷嚷的像什麼話,學的禮儀都還給嬤嬤了?」

    趙文萱癟了癟嘴,不敢回話,蔫聲接了趙文熙遞過來的軟墊靠著神色不甘願地揉起了腳。葉氏沉沉看了她一眼,又閉上了眼,暗暗嗤鼻,夏姨娘教出來的也不過是個蠢東西。

    普濟寺坐落在京城西郊,半山腰,供奉的是觀音,因著靈驗常年香火旺盛。趙文宛一行人下馬車時還引起了不小的轟動,人群裡不乏有人梗著脖子想瞻仰一下貴女風采的,尤其是有第一美人名號的趙文宛。

    護衛一路維持著秩序,送國公夫人和幾位小姐入了寺廟裡頭,裡面比外頭的人更多,只是裡頭大多在誠心禮佛,見著人也頂多是多瞧兩眼,或是私下悄聲議論兩句的,讓人覺得自在許多。

    葉氏常來,且出手大方,上完香添過香油錢後,就由小沙彌領著去了法寧大師那兒聆聽禪講。臨了囑咐趙文宛幾人恪守規矩,莫要闖禍,便放了女兒家們自個兒祈福求籤。

    「這兒還有處月老廟,最是靈驗了,咱們過去瞧一瞧罷?」趙文萱明顯就是衝著這個來的,一人還有些不好意思,遂拉了趙文熙一起道。

    趙文熙聞言顯然也露了一絲心動,臉色微羞,半推半就地讓趙文萱拉著走,「宛姐姐要一起去麼?」

    「不了,你們去罷。」趙文宛心思不在那,自然就不跟這倆人摻和,提了裙擺一角入了圓通寶殿。

    身旁多是善男信女,虔心求拜,趙文宛受了感染,漸漸沉下了心,穿到這裡已經近半年,半年前她還是個忙忙碌碌為口生計熬夜拍戲的二線演員,如今有了這榮華富貴的日子,雖說伴著風險,失了自由,卻也得到許多。

    比起現代孤零零一人,偏愛自己的祖母,溫和體貼的大哥都讓她覺得有了家的歸屬,心存感恩。還有那人……自己前世忙著拍戲沒時間戀愛,卻也不是不會,只是看過了太多分分合合,貌合神離,反而對於感情愈發潔癖。

    不可否認她對顧景行動了心,只是這就像個賭局,她還未有足夠勇氣賭上自己所有。

    趙文宛凝了眼慈悲相的觀音,喃喃念了一句,在蒲團上重重磕了頭。

    從圓通寶殿出來,趙文宛的神色顯得輕鬆了幾分,像是想通了什麼,目光眺向人流最多的一處,寶蟬機靈地提醒了道,「那兒就是月老廟!」圓溜溜的眸子裡滿是過去瞧一瞧的期盼。

    趙文宛遂了她的意,帶著往月老廟走了過去,根枝粗遒的大樹盤亙而上,密密麻麻的枝葉有遮天蔽月的勢頭,樹枝上垂掛著不少紅綢,還有人站在樹底下往上扔的。

    「小姐,奴婢替您去買一個罷!」寶蟬見不遠的攤子上擺著香燭和一些綁了紅綢的薄竹片,興奮地指了道。

    趙文宛趕忙攔了下來,對這類的活動亦是敬謝不敏,倒是瞧見了趙文熙和趙文萱在不遠的地兒,倆人手裡都捧著紅綢,表情虔誠地許完願,拋到了樹上,隨後又一塊兒入了月老廟,遠遠瞧著像是在搖籤筒。

    門口的攤子前站了不少等解籤文的人,趙文熙和趙文萱很快走了出來,各拿著簽,排在了那長長隊伍後面。趙文宛走近的時候,趙文萱正抱怨著自己的手氣,搖了幾回都沒搖著上上籤。

    「宛姐姐你也來了,正巧我替你多求了一支,不妨一起聽聽解文罷。」趙文熙瞥見趙文宛露了笑靨,遞過來一支,神情執拗,像是不接就會一直這麼舉著似的。

    趙文宛接了簽,掃了一眼上頭的紅色一圈圈出的吉字,彎了彎嘴角,「這種東西都是信則有,不信則無的,偏巧我不信,給我也是沒什麼用處。」

    話音落下,有幾名小孩舉著小玩意,嬉鬧著跑過,一名路過的婆子為了躲避,拎著食盒一不小心地就撞倒了離她最近的趙文熙,後者猝不及防歪著腳退了一步,聽著一聲響兒的,就看趙文熙瞬間紅了眼睛,要不是靠著趙文宛險些就跌在了地上。

    「姑娘你沒事罷?」婆子反應過來,連忙過來詢問,只一瞧三人打扮的就知道身份尊貴,渾濁的眸子裡閃過怯意,揉著有些發黃的衣角,更顯侷促。

    周邊有人因著動靜都瞧了過來,趙文熙被圍觀著,不願失了風度,見那婆子一身寒酸的,只能怪自己倒楣。「……沒事,只是崴了一下,應當不礙事的,婆婆你沒事罷?」

    那婆子瞧了一眼趙文熙強忍痛意的模樣,又聽她不怪罪還反過來關心自己,覺得這姑娘不僅長得好,心底還十分善,於是熱心地開了腔道,「婆子就住在這寺廟後捨,有藥油給姑娘擦一擦,別落了毛病。」

    趙文熙聞言,也擔心腳傷影響,再者不想呆在這裡被當個猴子似的圍觀,就應了婆子的話,由人扶著要往後捨去。

    趙文萱不想去下人後捨那種窮酸地兒,只道和沉香一起去找葉氏,將這事說了免得葉氏回來瞧不見人擔憂,可身旁都是伺候的婆子丫鬟,哪用的著她來說什麼,分明是托詞罷了,倒是趙文宛眸光悠然一晃,陪著趙文熙一塊兒去了。

    那婆子雖是一身寒酸,仔細瞧細節之處卻顯了精細,一絲不苟,跟一般婆子似乎有些不同,卻又說不上來是哪兒,趙文宛一路帶著幾分不確定地跟著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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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3章

    寺廟後捨得繞過一處菜園子,裡頭種了不少青青綠綠的蔬菜,搭著木架子上攀籐的冬扁豆角秧子已經結了果實,年紀不大的小沙彌正在摘取,有的還拿著瓜瓢在舀水澆灌,看見那婆子領著人回來,好奇之餘紛紛笑著打了招呼,「疤嬸,您回來了。」

    疤嬸笑著應聲點頭,顯然是在這裡住了許久,與這些和尚較為熟悉。

    趙文宛似是隨口問了一句,「婆婆,您在這裡住了多長時間了?」

    「有些年頭了,婆子我也記不住了。」

    趙文熙由綠雲攙扶著隨著婆子進了屋子,趙文宛就隨在身後,這般樸實的掩映下是一間極為簡單的木屋,裡面收拾得乾淨整潔,爐子擺在中間,煮著一壺溫水。

    她讓趙文熙坐在火爐子旁邊,又在她的膝蓋上搭了一條毯子,繼而和藹道:「能這般在寺中遇見,就是緣分,二位姑娘如果不介意也可以叫我疤嬸。」

    說著疤嬸就去了脖子上纏著的布條,兩人開始還不明白為何這位婆婆叫做那樣一個奇怪的名字,這般去了遮掩,二人不由皆是面露吃驚,只見她的下巴連著脖頸側邊蜿蜒著一條深深淺淺猙獰的長疤痕。

    趙文熙的反應尤為大,驚了一跳,趙文宛卻很快斂去面上神色,眸光明明滅滅,瞧不出在想什麼。

    疤嬸侷促摀住脖子,「嚇到姑娘了罷。」

    「您這……」趙文熙喃喃了一句。

    「唉……」疤嬸一聲悵然的歎息,也不知道為何不再說下去了,起身取了草編匣子裡的紅藥油,「姑娘放心將鞋襪脫了罷,我已經鎖了門,別人是進不來的,這屋子就我一個人住。」

    綠雲道:「小姐,我還是去外面守著罷,讓人進來瞧見就不好了。」

    趙文熙點點頭,又不吭聲,神色有些微微的異常,按著說的乖乖脫了鞋襪,眸光閃過一絲微微的不耐。趙文宛就隨意多了,並不心急,在屋子裡四處轉了傳,倒也十分有禮貌的不亂碰觸。

    疤嬸坐在小板凳上把住趙文熙的腳踝,抹了些藥油上去,推拿起來,隱約能瞧出些手法,按了一會兒,趙文熙就覺得腳上的疼痛減緩了許多,額間微微冒汗,只是面前之人一頃身子,那道恐怖的傷疤就像一條肉色小蛇也隨之輕擺,讓人瞧著驚心。

    趙文熙直接撇了目光,移到脖子下的衣服上,許是疤嬸動作太大,從衣襟裡露出淡紫色的一角,這般正瞧著那紫色的物件就從裡面滑落下來。

    趙文熙順手接住,觸手絲滑,待握在手裡一瞧,原來是塊絲綢的帕子,用料瞧著是十分昂貴的那種,帕子中央是用金絲銀線繡的火樹銀花,趙文熙不由蹙了蹙眉頭,這婆子怎麼會有這種上好東西?

    疤嬸瞧見趙文熙撿了自個兒的帕子,笑著道:「姑娘就先給我放著那帕子罷,婆子手上全是油,可不願沾汙了這帕子。」

    趙文熙眸子裡掠過一絲異樣,輕聲問,「疤嬸您怎麼會有這個東西的?」

    疤嬸推拿的動作一滯,渾濁的眸子似乎是陷入某種回憶,最後搖了搖頭,「不記得了……全不記得了……只覺得這帕子對我很重要,便一直裝在身上。」

    趙文熙抿唇深思,想到那恐怖的疤痕,還有這似是富貴女兒家才有的帕子,產生一種不詳的預感,略帶驚恐的抬起頭來瞧了這婆子一眼,瞬間覺得腦袋有點昏沉,趙文熙再次看了帕子一眼,這回卻見上面有幾個小字似得,可是腦袋越來越沉,疤嬸的聲音慢慢響起,「姑娘,這紅油是一個老師傅特製的,有奇效,我經常上山下山的常常磕碰到,他便送了我一些,但是抹上會有點眩暈,你且忍著一些啊。」

    趙文熙哪裡還能聽的清晰,忽而瞧著帕子的字出了神,「景行……」她都未曾注意自個將帕子上的字兒念了出來。

    趙文宛此時正盯著一個籮筐上鋪蓋的繡有暗紋的錦布瞧,雖然有些年頭,連顏色都淡成了米白,依舊能瞧出以前應是淡黃色的,越看越像是皇家小孩子穿的衣衫改制的。

    這般正想著,就聽的那邊似乎兀的傳來聲音,趙文宛扭過來頭,疤嬸目光焦灼的盯著一個地上,毫無神采,口中只絮絮叨叨兩個字,「景行……景行……景行……」,一聲聲口齒說的並不清楚,只目光一會兒駭然懼怕,一會兒又變得茫然,身子撞到桌具帶起一陣響動,卻不覺得疼似的,捧著腦袋面容顯出一絲扭曲來。

    趙文熙看得心驚肉跳,一下不知所措,手裡握著那帕子緊緊攥在胸前。趙文宛詫異望了過去,不曉得婆子怎麼突然成了這樣,就聽得趙文熙著急驚慌地起了身子,想往她身邊逃似的,一邊喊道:「姐姐救我,這婆子瘋了!」

    「你同她說什麼了?」怎麼看著跟受了什麼刺激,性情大變似的。趙文宛雖然對白蓮花沒多大好感,卻也還是扶了她一把。

    「我就看那帕子上好像繡著景行二字,大概問了一句,不知怎麼她就變那樣了。」趙文熙被扶著,那暈眩感更甚,頭腦昏沉地點了婆子的方向道。

    「顧景行?」趙文宛不由想到了某人,脫口而出。

    那婆子不知何時已經站直了身子,紅著一雙已經變得猩紅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趙文熙的方向,聽了趙文宛的話竟直直落了淚下來,只視線未從趙文熙身上挪開,且眼神裡染上了恨意。

    趙文宛察覺不對,想讓趙文熙收回手,卻沒快過婆子,那婆子瘋了似的衝過來,直直掐上了趙文熙的脖子,那股力道大的非她的小鳥力氣能掙開的,連著趙文宛都幫了忙,生怕真把趙文熙掐死在這。

    「還我兒的命來,還我兒的命……」婆子不知將趙文熙錯認成了誰,眼裡是滔天恨意。

    趙文熙這麼被一拉一扯就摔在地上,疤嬸瘋狂地纏上去,趙文熙顧不得腳上的傷拐著躲閃,疼得姣好臉兒都有些扭曲了,「你個瘋婆子,滾開……」

    「還給我,還給我……」疤嬸只口中唸唸這一句話,步步逼近。

    趙文熙瞧她過來,慌亂中拿起身邊那火爐子上的鐵壺就要砸過去,趙文宛陡然睜大了眼,那鐵壺裡還盛著滾燙熱水,要被砸到定沒了命的,想也未想地跑過去撲倒了婆子,兩人齊齊摔倒在地上。趙文熙趁機瘸著腳衝到門口開了門,逃了出去,綠雲和寶蟬聽到動靜已經在外面拍門不止。

    屋子裡,趙文宛被摔得胳膊生疼,瞧見熱水就撲濺離她不遠,並未燙到,籲了一口氣,轉而查看起身旁的婆子,卻見她陡然抽搐了兩下竟暈了過去,嘴角還溢了白沫兒,給嚇了一跳。

    寶蟬神色緊張地跑進來,驚的叫了一聲,「小姐!」

    趙文宛忙是伸手探了婆子鼻息,只敢肯定還有氣,連忙對寶蟬吩咐道:「你快去讓這裡的小師傅請個大夫過來。」

    「是。」寶蟬更擔心小姐,還有些埋怨這會兒管這婆子做什麼,卻還是聽從地跑了出去,只是沒過一會兒就又回來了,臉上帶著劇烈跑過後的潮紅,喘著粗氣兒道,「小姐,這裡的小沙彌說婆婆有瘋癲一症,治不好的,扶床上休憩陣兒就好了,您呢,可有傷著哪兒?」

    趙文宛聞言稍稍鬆了口氣,扶著有些疼的胳膊搖了搖頭,「我沒事,二小姐呢?」

    「二小姐剛才和綠雲匆匆離開了,說是要去找葉氏來救小姐您,我瞧她們是故意撇下小姐您不管!」寶蟬口氣裡帶著滿滿的埋怨,說著從懷裡拿出一件東西遞給趙文宛,「這是二小姐剛才丟的,讓我撿了。」

    趙文宛接過寶蟬手裡的紫色帕子,一眼就看到了右下角娟秀的「景行」二字。

    陡然心中掠過一絲一直隱約的預感,原本有些淡了劇情豁然湧入。良久,歎了一聲,果然是女主光環啊,只可惜趙文熙並未不懂得這條帕子的意義所在。

    當年還是孩童的顧景行隨越貴妃一起去東都行宮陪聖上,途中越貴妃染了急,一隊護衛抽出快馬加鞭送娘娘先去行宮,留下奶娘照顧顧景行繼續趕路。皇后不知,派了心腹帶著殺手死士刺殺越貴妃母子,殺手事先埋伏,侍衛節節敗退抵擋不住,千鈞一髮之際,奶娘拉著正與顧景行玩耍的孩子與他掉包,讓一名機靈的侍衛將真正的為皇子的顧景行抱住,而那孩童正是奶娘自個的孩子,劇本裡當年那場刺殺的場面極其血腥,孩子死相悲慘,奶娘亦不知所蹤……

    沒想到會在這普濟禪寺當了燒菜婆子。趙文宛斂著眸光,看著即使昏睡中也難安穩的老嫗,面染風霜,眉頭緊蹙,喃喃著孩子,叫人看著心酸。

    伴著婆子漸漸平緩下來的呼吸,趙文宛便將發生的事情重新捋了一遍,那婆子是在看到趙文熙指著她後徹底發了狂的,聯繫劇本,不難想到當時是有人下了命令,指著那孩子要了命,這一幕便映在婆子眼底,成了揮之不去的心魔,最後婆子僥倖,死裡逃生,不知怎的流落到這兒,許是刺激過大忘了前塵往事,只時不時的瘋癲發作,在這後捨的也沒人發覺異樣。

    趙文宛凝著帕子一角的字跡良久,攏在了手心,將寶蟬招了過來,附在她耳邊交代了一番,就遣了她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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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4章

    葉氏為了明兒一早早課後的祈福法事要宿在寺廟,有專門備下的女眷住所,早早帶著文雪住進了南邊最好的苑兒,因著趙文熙腳扭傷的事兒責罵了照看的下人一通,本想送人回去的,可看著人昏昏欲睡的樣子,且自個兒堅持,就給安排在了旁邊苑兒,睡一覺養了精神再說。

    在庵廟住過幾日的趙文萱最怕山上有蛇蟲鼠蟻,本還想藉口跟趙文熙一道回了,見趙文熙要留下,也不好一個人灰溜溜回去,主動要了跟趙文熙一個苑兒,說是能照顧,實際是貪圖住得舒坦。

    最後的偏間自然就留給一直沒出現的趙文宛,用過廟裡準備的素齋後,還沒瞧見人的,趙文萱先發了話,「還真跟那婆子處上癮了不成?」

    「有人跟著出不了事兒就成,一會兒我再派幾個婆子瞧瞧去。」葉氏隨之出來,冷淡道了一句。趙文萱立刻蔫了聲音,她畢竟是庶女身份,那般口氣,是對嫡女長姐的不敬,葉氏要是趁此懲罰自個也是無話可辯,她不過是圖個嘴快。

    但看葉氏臉上帶了一絲疲態,並沒有要說教的意思,想是今兒一天聽禪累了,明兒個還要早起,便帶著趙文雪早早歇了去。

    趙文萱撇了撇嘴,也不愛管那禍害精的事兒,著沉香提著食盒,給還在沉睡的趙文熙帶了晚膳,往自個兒苑子走去。

    天幕近黑,隔著一小段距離的寺廟後捨一反常態的燈火通明,若這會兒有人路過,定會奇怪那拎著探路燈籠的一排黑衣侍衛,神情嚴肅,目光機警,像是將後捨一處團團圍起來不叫人靠近似的。

    屋子裡,一盞豆大的油燈被風吹得搖搖晃晃,一副隨時要滅了的樣子,坐在桌子邊的趙文宛盯著風口,起身想去關了窗子,只一動的,就讓一直沉默以對的人陡然看了過來,黑沉沉的目光令人微微喘不過氣,也把趙文宛憋得停在了原地。

    這會兒她該回去歇了的啊,為什麼這人一來,自己就被圈起來了?

    床上人的發出一聲囈語,讓顧景行收回了視線,眨也不眨地看向婆子,向來不見波瀾,甚至有些淡漠臉上竟能看出些許緊張。

    趙文宛挨著火爐子,上面重新燒著的水這會兒溫度正好,便倒了杯茶,端著走到了顧景行身旁,就聽得婆子嘴唇蠕動喚著「水」,趙文宛把手裡的白色瓷碗硬是遞到了某個難得侷促的人手中,示意他喂。

    婆子就是顧景行一直苦苦尋找的奶娘,顧景行不到一刻就趕來山上,只奶娘一直昏睡著,大夫診了兩批,得出的結論一致,當年創傷過大,需靜養調理,切莫再刺激了,然後顧景行就跟座石雕似的,守在床畔一動也未動過。

    失而復得的喜悅,傷痛,緬懷之類不一的神色從他臉上劃過,在趙文宛以為這人會哭出來的時候,卻只是睜著通紅雙眼,凝著她,道了一句,「終於……找到了。」

    那一瞬的,趙文宛只覺得胸口被狠狠撞了一下,依稀能從此刻神情瞧出當年一二,不過七八歲的年紀,卻要承擔比一般人更多的痛苦與隱忍,心底莫名生了一股想要上前抱抱眼前人給予慰藉的衝動。

    奶娘喝了兩口水,就慢慢睜開了眸子,瞧著眼前的男子時像是反應不過來似的直愣愣看著,看著看著,便淌了淚,聲音沙啞地喚了聲,「景行?」

    「是我。」清冷的聲音蘊著一絲顫意,顧景行寬厚的手掌握住了老嫗微抖著伸過來撫摸臉龐的手,按在了自己臉上,「奶娘。」

    那一刻,老嫗放聲痛哭,昔日一幕幕地都因著眼前這人鮮明瞭起來,她刻意遺忘的,那些好的壞的,統統浮現腦海,吵吵嚷嚷,以及最後自己那狠心的決定,抱著顧景行哭得斷腸。

    顧景行反手抱著,此時正背對,趙文宛只能憑藉端著的瓷碗裡一點點暈開的震動,猜出他心緒亦是難平。

    婆子不知哭了多久,慢慢止了下來,看著顧景行被濡濕的肩頭,抹了抹眼淚,似乎覺得自己有些放肆,那如何說也是皇子王爺。趙文宛適時遞上了絞好的熱帕子,「疤嬸擦一擦罷,顧景行的行頭多的是,不差這一件兒的。」

    顧景行附和地點了下頭,有些感激趙文宛的解圍,卻又不曉得說些什麼,透了一絲彆扭在臉上。

    婆子擦了臉,瞧著他這模樣露了一絲懷念,這孩子小時候就是她帶著的,那時候跟個潑猴子似的,如今的性子像是變了個人,可這一害羞就有的小動作還是如出一轍。

    是因著眼前這姑娘罷,像是大戶人家的小姐……婆子余光瞥見趙文宛掩唇小小打了個呵欠,便做主地開了口,「景行,這麼晚了,送姑娘回去歇了罷。婆子正好也累了,想再睡會兒,就別陪著遭罪了。」

    「疤嬸……」趙文宛想說不用,卻正對上顧景行看過來的目光堪堪哽住。

    「那我等會兒回來。」顧景行握了握她的手,鬆開了,替她掖了掖被角,起了身子,投射過來的陰影剛好能把趙文宛攏住,像是擁抱一般。

    婆子瞧著嘴角彎起,閉眼睡了過去。

    顧景行仔細放下了窗子,帶著趙文宛出了門,臨行又吩咐了侍衛一番,好好守著裡頭的人,等他回來,足見重視。

    「寶蟬呢?」出了門後沒瞧見隨身丫鬟的趙文宛發了問。

    「估摸是左翎帶著玩去了罷,左翎有分寸,不會出事的。」顧景行凜著神色不見一絲心虛道。

    然被支使開的左翎正在山腳下的麵館攤子前唉聲歎氣,就聽著寶蟬掛著憨厚笑意衝著掌櫃的又喊了句再來一碗,徹底癟了氣兒。

    趙文宛同他並排行著,去住所的地方並不遠,卻因著步子緩慢生生拉長了一般,顧景行提著一盞探路的燈籠,投在地上化作一抹柔和光暈,並不如白日光亮,有些坑坑窪窪的地兒就容易崴了腳。

    顧景行在趙文宛身子微晃的剎那攬住了她的腰,稍稍一提,兩人就貼在了一起,趙文宛的小心臟跟著咚的一提,抬眸就對上了一雙流光氾濫的眸子,銀輝薄薄籠下,越顯深邃。

    這不是兩人第一次相擁,可好像又和之前那次有所不同,趙文宛有一瞬的慌亂,還未來得及反應,就看到眼前驀然放大的俊顏,微冷的指掌禁錮在她腦後,薄唇覆上,在她的驚訝與猝不及防中,舌尖輕叩貝齒,強勢地勾纏而入。

    她感覺到他尤其急促的呼吸,急切索求,緊迫糾纏,讓她的心驀地一空,一只手掌下意識地推上了他的胸膛,卻立即被他摁住,切實地感受到他緊促的心跳,堅實有力地敲擊在她的掌心。

    這一吻,突如其來地迅猛,卻也很快結束。

    顧景行睜眼,瞧見她尚且茫然,可亮如琥珀的眼裡,還是被他發現了意亂的情緒,還有不及掩飾的一抹媚色,眼神微黯,心底苦笑自己的克制力,才這般淺嘗即止,若再這樣看著……他深深一歎,終是將人環入臂中,把一切難以抑制吻上她的耳畔。

    鼻端驀然感受到的夜風寒意,令趙文宛從意亂情迷裡清醒了幾分,凝著他的側臉,只瞧見他眉心叩成結,閉著眼瞼,兩排烏直的睫毛,與氣息一般地顫慄著。腰上的手並未鬆開,貼在她的耳畔,似乎懇求,「一會就好,可以嗎?」

    指尖沒入她淺淺的青絲,沒有再放肆地親吻,只是這麼擁抱著,是那樣的小心翼翼。

    隔著衣服仍能感受到他摁耐著的洶湧情緒,讓趙文宛更為慌亂,抵在他胸口的手軟了力道,眸底閃過複雜神色,然卻沒有再推開。

    那一抹溫柔體貼熨平了他起伏難平的心緒,感受到這些年從未有過的安定,如此更不想放手了。

    阿宛,待你及笄,青絲綰正,十里紅妝相迎可好?

    ……

    寺廟後院住所,廊簷下因著一人快行帶起枯葉梭梭聲響,垂掛的燈籠搖搖晃晃,映照著女子怨毒的神色一晃而過。

    其中一苑兒門被彭地打開,趙文熙裹著一身風霜之氣闖了進來,惹得趙文萱不滿地嚷了一句,「這麼冷的,你怎麼又跑出去了?」

    趙文熙臉色沉沉地站在了趙文萱床前,發洩似地揮掉了高臺桌上擱著的食盒,「為什麼不叫醒我!」

    「噯,我好心給你帶晚膳,你無端端地發什麼脾氣!」趙文萱也來了氣,支了身子與她對峙。「是你自己睡得沉,連我叫你吃飯都沒聽見,怪誰呢!」

    趙文熙揉著發脹的額頭,暗惱那婆子用的究竟是什麼藥油,但一想到方才自己追過去看到的一幕,更是懊悔,他來了,定是和那婆子有關,明明是自己先發現的人,為何就落了趙文宛身上!

    月下相擁的身影揮之不去,趙文熙簡直咬碎了銀牙,回了自己被窩,一通猛砸發洩。

    「有病。」趙文萱被擾了睡意,沒好氣地罵了一句,攤了被子繼續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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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5章

    辭舊迎新,隨著除夕的到來,一年的紛紛擾擾終於也要落下帷幕。這天一大早的,葉氏等就帶了子女進了祖屋,老太太也已經穿戴整齊,臉上掛著和煦笑容,瞧著濟濟一堂的各房,繃不住的喜悅外放。

    畢竟是除夕,晚飯吃得早,檀香浮動,一屋子其樂融融的聚在一起吃了團圓飯,飯後長輩們給小輩們一一發了壓歲錢與新年伊始的禮物,瑞哥兒抱了滿滿的小物件心滿意足的由楊媽媽領著去外面放煙花子玩。

    老夫人年歲大了,不曾真正守過除夕,便笑著讓小輩們盡興,拉著頭一回在國公府過年的新媳婦冷氏問起話來,其餘幾房皆是在明絮苑陪著,向來開明的趙老夫人趕了幾個孩子出來,讓他們自個守歲,實則是怕孩子們跟他們這群大人一起死氣沉沉,沒了年夜的新氣兒。

    趙文宛心中亦是歡喜,她今年想與大哥一起守歲,待來年閨閣出嫁,怕是再也沒得機會了。兩人依偎了炭灰的爐子烤手,窗戶半支著,白玉蘭的香氣悠悠縈繞,人家都還未住進來呢,動作這麼快就在院子裡種下了某人最喜歡的花,這份情感真是羨煞旁人。

    趙元禮瞧出妹妹那玩味的神色,掩唇輕咳了一聲。

    兄妹兩人早就心意相通,不再言語這些,說了些家常話,尤其是趙文宛今日愈發想要知道生母沈氏的事情,趙元禮也難得話多,就與她一起講小時候的事情,待說道最後,趙元禮微仰面頰,瞧著窗外,眸中有光影晃動。

    趙文宛同樣感慨萬千,不知不覺竟過去了半年,去年除夕……好像是在出租屋裡吃著泡麵心酸過的,如今卻是不同。

    忽而窗外有煙花炸開,那一瞬的絢麗動人點綴夜空,流光轉影,伴著隱隱傳來的嬉鬧歡呼嘈雜聲,想也可見外頭街上的熱鬧。

    「大哥,快看!」趙文宛似是受了感染,揚著興奮小臉拉起趙元禮去外面瞧。

    趙元禮溫柔寵溺的一笑,隨之起身,兩人站在庭院中一起眺望遠處墨黑的夜色,開滿了燦爛星光。

    遠處大樑宮中似乎敲響了除夕的鐘聲,綿綿不絕,輕音繞耳。屋簷下掛著的大紅燈籠隨風搖曳,映得雪地一片紅亮,如外頭傳來的歡聲笑語般,透著歡快的氣息。

    「願我妹妹宛宛年年皆如今日這般,歡喜無憂。」

    趙文宛對視莞爾,「也願大哥年年如此。」

    夜深瀾靜,兄妹兩人相視而笑,火樹銀花的絢爛終會落下,化作塵埃,但今日的記憶卻會在他們心中一直綻放……

    正月這一場雪,從紛揚之勢,漸成遮天謎地,為此太和門聽政暫休幾日,趙宏盛和趙元禮能得以閒賦在家,一塊兒品詩論文,過了個輕鬆年。而葉氏也緩了帶女兒家們出去串門的行程,只待風雪過去。

    湘竹苑,積雪壓低了枯枝,聽著外頭簌簌的雪聲,趙文宛穿著雪白狐裘,捧著熱乎乎的蜜茶暖手,一邊看寶蟬帶著裹成了個白色圓球的瑞哥兒在院兒裡堆雪人,寶蟬也還是小孩兒心性,兩個倒能玩得到一起,嘻嘻哈哈的笑鬧聲充斥著,給肅冷的苑兒裡添了生氣。

    雪雁端著一碗雞絲粥和一碟包子走了進來,見趙文宛蜷著腳兒跟老僧入定的模樣,眼底掠了笑意,「今兒這雪總算下得小了些,估計過兩日就能放晴了。」

    「唔。」趙文宛堪堪應了聲,有些睏倦地打了個呵欠,手裡的掐絲琺琅花鳥圖案的暖爐往下滑了滑,眼角那一絲迷離睡意愣生生帶出少許不經意的媚態來。「昨兒個什麼動靜,我怎麼聽著有人在哭來著?」

    「是五姑奶奶,帶著越哥兒和霜姐兒昨兒夜裡到的府上,一到就直奔了老夫人的苑兒,今兒一早老夫人就著人收拾了新苑兒出來,想是要小住一陣。」

    趙文宛聞言愣了愣,正月裡的不在自個兒家忙活著,又逢著大風雪,哭著回娘家……不會是跟姑丈爺鬧翻了罷?

    這一想法也就快速地過了下腦子,別人的家事,趙文宛沒得閒工夫操心,看著外頭倆個玩瘋了的,出言提醒了道,「帶瑞哥兒回去換身衣裳,雪化了濕冷,這會兒顧著玩不覺著,萬一給凍著就不好了,順道煮些薑茶備著,還有他愛吃的點心。」

    「是。」

    雪雁得了吩咐去到了外頭,跟寶蟬說了什麼,後者吐了吐舌頭一臉俏皮地牽著瑞哥兒跑了,還能聽見雪雁在後頭急吼吼地喊了句慢些,透著無奈。

    趙文宛噙著笑地搖了搖頭,用起了朝飯。雞絲粥熬得香滑軟糯,顏色嫩綠的蔥花粒兒和蝦肉丁相得益彰,配著醬香味兒十足的牛肉包子,令人胃口大開。

    正吃著,眼角余光就瞥見了一道身影從外頭頂著寒氣入了廳裡,趙文宛抬眸,詫異地喚了一聲,「靖遠表哥?」

    許久不見的少年郎身量似乎更高了,皮膚曬成健康的小麥色,也顯得愈發壯實有力,在軍營裡的歷練讓人一眼就能瞧出效果,不知怎的就聯想到了同樣被送去軍營的趙元晉,就不知道回來是否也能這麼意氣奮發的模樣。

    賀靖遠自進來就一直盯著趙文宛,這會兒瞧見她臉上的怔忡神色,更是黯下了眸子,思及自己來的目的,有些躊躇著如何開口。

    「表哥去過祖母那兒了?」趙文宛覺著這人比以前似乎不愛說話了,便找了話道。

    「去過了。」

    「……」這沒什麼情緒起伏的調子,也讓趙文宛失了交流的念頭,索性捧著瓷碗,慢慢用著自己的朝飯。

    終究是少年人沉不住性子,那視線在少女纖細的手腕上轉過一圈後,豁地問出了口,「我送你的那只鐲子……」

    趙文宛目光凝向他,指尖摩挲了下手上的春紫鐲子,微頓了一下,隨即笑吟吟地起身讓他稍候片刻,就去了屋子取了只匣子出來,「表哥上次走得匆忙,中途沒尋著機會還,這趟兒正好,這禮太貴重,還是物歸原主的好。」

    「你可知道……」賀靖遠臉上的神色變了幾變,帶著驚訝,像是想不到趙文宛會這般做似的,正要說些什麼就叫趙文宛打斷了話。

    「大抵是因為那時候的誤會,表哥覺著虧欠想要補救,表妹我也不是那麼小氣的人,這麼好的東西該留給未來表嫂才是。」趙文宛像是沒瞧見賀靖遠此時的臉色似的,執意將匣子推到了他面前。

    先前只是沒想到,後來跟顧景行那麼一攪和,每次看到首飾盒旁邊擱著的匣子,就覺得這事兒拖著並不妥當,今兒個正是個機會,也該說明白了。

    賀靖遠想說的話哽在喉嚨裡,只直愣愣地瞧著趙文宛,心裡轉來轉去的是她已經知道這鐲子的意義還是不知,被她拿話那麼一堵,少年人也要臉皮子,愣是沒再問出口,卻又帶了一絲不甘心。

    「……宛表妹可是有喜歡的人了?」

    趙文宛的笑意僵了片刻,腦海裡卻不自覺蹦出個不合時宜的畫面來,端了茶杯抿了口茶作掩飾地哼了聲,算作應答。

    賀靖遠面上露出果然如此的神色,心中不免嫉妒,更有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晦暗情緒。「喜歡到連我親手為你而制的弓箭都能相送,表妹真是做的一手好人情呢!」說罷就揣了匣子奪門而出。

    被扇回來的關門響動帶著離去之人的怒氣,顫動了兩下,也驚著了喝茶的趙文宛,半晌還摸不著頭腦。

    弓箭?想到收禮時西平侯夫人所說……趙文宛只覺得一個頭兩個大了,鬧了大誤會了。賀靖遠定是在哪兒瞧見方子墨使用認出來了,難怪瞧著今兒進門就有點怪怪的,可那時候的自己也不知道……

    良久,趙文宛歎了口氣,想這誤會是結下了,任誰這麼糟蹋自己的心意都會不高興,罷了,等什麼時候有機會再見時好好解釋罷。

    只是這事兒扯了方子墨,好像還連累了人,不知表哥那性子會不會為難了人去。

    ***

    初□□的光景,天公作美,終於放了晴,屋脊、樹梢、地面白皚皚地鋪上了層寒霜,從糊了欞紗紙的窗欞映進來的光線比平常明亮了很許多,屋子裡透出一種晶瑩的清輝。

    老夫人抹額上鑲著鴿子蛋大小的碧璽石,身上穿著石青色刻絲通袖襖,手指撥動著一串沉香木念珠,聽著屋子裡的說話聲,捧著青花瓷紋的茶盞一口口抿著。

    「母親,你瞧,榮姨娘這肚子尖尖的,像不像是男孩兒,我記得我那會兒懷了越哥兒也是這麼個模樣。」林夫人挨著榮姨娘坐著,一身絳紅色金銀刻絲對襟直襖,頭上斜斜綰了一支鑲暗紅瑪瑙平花銀釵,瞧著極是喜氣。

    榮姨娘叫她的熱情弄得有些束手束腳,不知該往哪兒擺,又怕自己瑟縮惹了五姑奶奶不高興只得陪著笑的,伸手摸了摸自個兒肚子。

    「這般大的,幾個月了?」

    「出了正月就六個月了。」榮姨娘臉上帶了一絲做母親的溫潤光芒,對腹中孩兒也滿是期待。

    林夫人瞧見掩唇呵呵笑了起來,「這孩子啊越到後頭長得越快,看你兩頰都沒多少肉的,該是好好補補。」

    「老夫人對奴婢很是照顧,已經補很多了,這陣兒也不怎麼吐了,衣裳都有些穿不下了。」榮姨娘連忙道。

    「多補點好,趁著天晴兒在苑兒裡走動走動曬曬太陽,對孩子好的。」

    老夫人側耳聽著,亦是點了點頭,補了一句,「等開了春,天氣暖和些,現在這下雪路滑的,還是當心著點好。」

    「是,奴婢明白了。」榮姨娘恭敬應了下來。

    林夫人見老夫人發了話,曉得自己一氣之下跑回娘家的舉動惹了她不喜,可又實在沒辦法,見這會兒對自己不像昨兒個黑臉,遂扮乖道,「盼三哥的孩子盼了這麼多年,母親終於可以心想事成了,瑞哥兒在府裡也好有個伴兒。」

    趙老夫人覷了她一眼,淡了笑意,卻也是點了點頭,顯然也是喜歡多子多孫的。

    正說著話的,趙文宛披著青蓮絨的灰鼠斗篷走了進來,叫屋子裡的暖氣一熏,臉上帶起一絲潮紅,隨手解了斗篷帶子,露了裡頭的流彩暗花雲錦裙,襯得膚白勝雪,給老夫人請了安。

    趙老夫人這時才真真切切露了高興笑臉,忙是招了人過來坐,捂了一把她涼著的手,揣了給暖著。「瞧著沒少穿,怎麼手還是這麼涼,什麼時候有空老婆子去宮裡討個方子,給你祛祛寒氣。」

    趙文宛順勢坐在老夫人榻旁的黃花梨細雕八腳凳上,素齒朱唇,眉間一點清冷,叫人驚艷地挪不開眼。聽了老夫人的話,乖巧應了個好字。

    這截然不同的待遇叫林夫人看著好不嫉妒,曉得母親偏疼趙文宛,這也偏得太過了罷,全然忘了是自個兒先做了不對的事兒,老夫人才不樂意看一眼的。

    趙文熙隨後施施然而來,由綠雲攙扶著,能瞧出腿腳不便來,進門就落了林夫人眼裡,當下關心道,「哎呀,文熙的腳是怎麼了?」

    「姑姑,是年前去寺廟祈福,不小心崴的。」趙文熙乖巧答了,心裡也急的,這腳傷拖了有一陣了,幸好大夫診了說沒傷到骨頭裡。想到只是一點點的小傷,卻因著婆子那一出和那夜裡……才變成了現在這嚴重模樣。

    趙文宛察覺到趙文熙投過來的視線,望了過去,就看到後者嘴角綻了抹笑,襯著那一身月白色鑲金線滾邊素色褶裙,生生看出一絲慘淡來,後頸莫名一涼,卻也回了一抹笑。

    「腳傷著且得好好養,我記得我那兒有很好用的藥膏,一會兒著人給你拿過去。」林夫人讓人在自個兒身邊坐下,顯了長輩關懷道。

    「謝謝姑姑,一陣兒沒見祖母,就想著過來瞧瞧,這傷也該快好了。」趙文熙面露羞澀道。

    這般柔順乖巧的態度才叫人看了舒坦,林夫人心裡如是想道,再看老夫人嘴上埋怨趙文熙不注重自個兒,卻也慈愛地看著,就曉得這個也是老夫人心頭的寶,刻意親近了幾分道,「過了年兒,文熙文宛都有十五了罷?瞅著就及笄能嫁人了!」

    最近對於年齡檻兒特別敏感的趙文宛驀地抬眸,機警地瞥向了林夫人,她這個姑姑哪有那麼好心來操心她的婚事,估摸是藏了什麼別個心思罷。

    「上回聽聞瓊花宴上文宛可是大出風頭,奪了魁首,這想要上門求娶的定不少。」林夫人呵呵笑著說道,暗暗瞧了一眼老夫人,見她臉色愉悅,便接著說道,「光是向我打聽的就不少,這一個個的要排起來,怕是要到城門口了。」

    趙文宛抿著唇,淡笑著並未吭聲,女兒家的提到婚事總歸要矜持一些,她雖然不介意這些,可該守的禮儀還是要守的。

    「這話我可沒摻水分,不過文宛吶,聽姑姑一句,這婚姻大事是一輩子的事兒,得好好挑,依著咱們文宛的家世才貌,必然要挑個各方面都出眾的,才配得上。」林夫人今日對此好像特別熱情。

    楊媽媽端了新茶進來,趙文宛端了一杯,悠悠品著聽她掰扯,臉上始終噙著淡笑,仿若聽得仔細,倒沒急著出聲。

    林夫人見狀以為有戲,便更是來了勁兒道,「我瞧著那平南王世子就不錯,樣貌長得俊俏不說,家世顯貴,文韜武略,難得的一表人才!」

    趙文宛聞言微微抖了茶水,明眸裡騰起沉沉情緒,很快又斂了去,語氣輕快,「姑姑這說辭,怎麼聽著這麼像替世子來作媒的?」只投過去的視線,透著與語氣不符的淩厲。

    「這……」林夫人叫她這乍然一看給震住了,支吾了下,惹得老夫人也看了過去,只得硬著頭皮道,「這不前一陣兒剛巧遇著長公主,她同我詢起你,似乎很是中意。我想平南王世子配文宛,也不差了去,就想著見著你就問個意思,姑姑可是為你想的。」

    剛巧……趙文宛盯著她眸子裡的閃躲可是半分不信,倒覺得依著她虛榮心極強的性子指不定拿了人什麼好處,又或者上趕著巴結長公主更有可能。

    趙文熙坐在一旁捧著茶水暗暗聽著,心道趙文宛若是能嫁給平南王世子,就沒有人與自個搶顧景行了,於是茶水喝的愈發舒暢,淡淡瞥向林夫人,眸中閃過一絲她能說動趙文宛的期盼。

    趙老夫人對文宛的親事向來上心,一直想看著宛丫頭風光出嫁,自從上回知曉了孫女的心意,便多留意了顧景行。其實說來老夫人對適齡的世家兒郎都一一托人早打探過,平南王世子那品行是萬萬配不得自個孫女的,有些不滿,未得吭聲,要是擱在平時,趙老夫人定是比林夫人還要多說幾句的。

    林夫人迫不及待的又問了一遍,「文宛覺得姑姑的提議如何,都是自家人,不用羞澀,若是你真的喜歡,姑姑定是要多替你走動的。」

    趙文宛聽林夫人那一鼓作氣的問法,掩了一絲不耐。隨即抬首,瞧見林夫人關切望過來的神色,還帶了一絲錯過這村就沒這店的意味,一挑眉梢,隨後蹙著眉凝向了祖母。

    「宛丫頭的婚事自有她的主母和老婆子操心,倒是你嫁人了也不讓老婆子我省心,唉。」老夫人也是想斷了平南王世子這茬,不著聲色的轉了話題。

    林夫人面露微窘,委屈的瞧過去低低的喚了一聲母親,似是再說這般人都瞧著呢,給自個留幾分面子罷。

    趙老夫人一聲哼氣,顯是對自個女兒也是無可奈何。

    既然老夫人都發了話,平南王世子的事只好暫時閉嘴不提,林夫人只在心裡暗暗叫苦,自己跟人保證的,若是最後不成,可怎麼是好。

    趙老夫人擺了擺手,早就知道了女兒靠不住的事實,想到前些時日特意上門拜訪的顧景行,眸裡轉過幾分深思。

    「祖母,文宛還不想這麼快地離開您,您就再養我幾年,我能給您逗趣解悶兒,陪您嘮嗑。」趙文宛膩在老夫人身旁,不掩心思地認真說道。一邊自我消遣的想到長姐先嫁,只要自己一天不出閣,趙文熙豈不是也得留成個大姑娘,只這麼一想的心情都好了起來。

    「傻丫頭,就曉得哄婆子開心,變成老姑娘沒人要了可怎麼辦?」

    「那就一起陪著祖母慢慢變老唄。」

    趙文宛很快接話道,就看到老夫人笑著的眼眸漸漸泛起了點水汽,良久,才聽得她開口道,「只是祖母怕陪不了你那麼長時間,你終歸還是要找個好歸宿。」

    稍後察覺自個兒失態似的斂了眸子,重新漾開了笑臉道,「不止是宛丫頭,熙丫頭也得著緊著點,趁著婆子眼未花耳未聾,都給挑門好親事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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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6章

    到了上元節那日,大樑都城花燈點綴,宛若斑斕星河。

    難得一年一次的花燈會,趙老夫人特意允許家中兒郎少女們可以出去遊玩,到了年紀的小廝婢女也不外,只留了小的和管事的婆子守苑。

    趙文熙原本是想跟著去的,奈何腳踝崴傷還未痊癒,雖然好了七八分,可祖母卻是如何不肯,硬是留了她在家中休息。趙文萱不想和趙文宛一塊也不曾出聲一起,最後只趙元禮和趙文宛二人齊齊去外面賞花燈。

    這樣的安排更稱了趙文宛的心意,回了自個兒苑裡換了身衣裳,就跟著趙元禮上了馬車,後者瞥見她取了斗篷帽子,仍是作了跟平常無異的素面打扮,不禁有片刻微愣。

    「大哥,我臉上染髒東西了?」趙文宛下意識地摸了摸臉頰。

    趙元禮頓了一下,試問上元節哪家姑娘不是費了心思打扮的,爭奇鬥艷,也就宛宛這性子……遂失笑地搖了搖頭,宛宛即使不打扮也是明艷動人的,隨後出聲遣了馬伕前行。

    元宵佳節,帝城不夜,春宵賞燈之會,百戲雜陳,熱鬧非凡,離長安街越近,聲音越發嘈雜,片刻之後,車伕不得停了馬車,恭聲請了公子小姐下馬車步行。

    趙文宛挑了簾子瞧,街道兩旁車水馬龍,摩肩接踵,他們的馬車根本擠不進去。趙元禮招了護衛囑咐他們在遠處跟著即可,自己扶了趙文宛下車。

    兩人沒入人群,停停走走的行了一會兒,忽而視線開闊起來。

    不遠處,寬大的廣場上搭起了一座巨大的燈塔,那燈塔足有十丈高,每層都由各色花燈組成,數十條彩絛從塔頂垂下,聯結在塔下的長廊上。長廊呈回字形,正好把燈塔圈在了中央,兩面的護欄上都牽起了紅線,線上掛滿了各色彩箋,彩箋之下,每隔一段距離都備有座椅和筆墨紙硯。

    滿廊的男女老幼或細看那些彩箋唸唸有詞,或憑幾書寫洋洋灑灑,或蹙眉搖頭或喜笑顏開,時不時有人高呼「中了」之類話語。

    街上湧動著的喜悅氛圍十分能感染人,趙文宛瞧著有趣,嘴角不自覺也帶了笑意,跟在趙元禮身旁亦步亦趨地走著看著。

    「小娘子生的這般好看,這盞貂蟬拜月的花燈贈你如何?」身後突然響起一道刻意壓低了的粗怪聲音,言語上帶了幾分調笑。

    趙文宛聽著聲兒就覺出一絲不對,余光瞥見趙元禮臉上掛著的恬淡笑意,轉了身子,正面對上了那個子還比她矮上少許的『登徒子』,好氣又好笑道,「拿我逗趣好玩麼?」

    「宛姐姐不是一下就猜出來了。」一身少年書生打扮的永平笑得俏皮,恢復了自個兒的聲音,把手上的花燈往趙文宛的手裡一塞,「喏,這個當賠罪罷!」

    趙文宛提著花燈,往她身後瞧了瞧,只隨了兩名壯實的漢子,不由蹙了蹙眉,「怎麼只帶這麼少的人出來?」

    「哪是帶少了,分明是更多,只不過讓他們別出來礙眼了罷。」永平微微垮了臉,卻也有些習慣被這樣安排了,歎了口氣繼續道,「帶著一群人招搖過市的才顯眼呢,我喬裝打扮成這樣誰也認不得,再說還有元禮哥哥,他定能護我周全的!」

    說罷,仰了臉看向了趙元禮,圓潤眸子裡閃著明晃晃的全心依賴,後者回了一抹寵溺笑容,替她攏緊了狐裘圍脖。被兩人互動閃瞎了眼的趙文宛覺得自己比那花燈還亮眼,突然就湧了一抹失落。

    只這份失落究竟是因為大哥不再是自己一個人的,還是尋常這時候必然在的人沒有出現……趙文宛自己心裡也不甚清楚。

    趙元禮似是有所察覺,悠長目光掠過某處,隱了幾許深意。「宛宛可是以為那人會出現?」

    「呃……」趙文宛一時言語卡了殼。

    「那人?我六哥麼?他……」永平想了一下,陡然露了笑臉正要說些什麼,就讓朝著趙元禮走過來的姑娘岔開了注意力,將人拉到身後,對那些膠水一般粘著的目光一陣呲牙,「元禮哥哥是我的。」

    一聽永平那嬌俏聲音,上前來的姑娘也沒什麼誤會的,笑笑便離開了,只在心底想著方纔那人衝著自己笑起來時真好看,自己才迷了心的不顧矜持。

    趙文宛一點也不想礙著兩人談情說愛,瞧著永平這樣,出宮定不容易,便想讓二人多相處些,讓兩人不用管自己,反正跟著的護衛那麼多,只約了花燈結束前在馬車地方匯合就是。

    趙元禮猶豫片刻後也同意了,只多留了人手給趙文宛,再三囑咐了小心後,帶著瞧什麼都新鮮的永平玩去了。

    待兩人離開之後,趙文宛才覺出一絲落寞來,即便是人潮擁擠,週遭熙熙攘攘卻與自己無關,不由失神地杵在了街上,不過片刻,又重新打起了精神,轉身正要往前,卻叫一抹不知佇立多久的身影奪了全部注意。

    那頎長袍擺掠過乾淨青石,攜一絲冷風蕭蕭欲離,天生的貴冑氣質與那蘊含了薄冷眉眼在對上她視線時忽而綻開一抹淺淡笑容。

    趙文宛怔在了當下,週遭嘈雜的聲音如流水般褪去,只餘下那人,那笑,鐫刻入眼底,斑斕燈火交相輝映,腦中便浮現了頗為俗爛卻異常契合的一句詞。

    眾裡尋他千百回,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直到顧景行走近,掏了塊帕子遞到她眼前,趙文宛才回過了神,作了不解神色地看向他,「這是做什麼?」

    「見到本王就這麼高興?」看著眼前『喜極而泣』的小女子,顧景行繃著一本正經的模樣,可聲音裡還是露了幾分得瑟的情緒。

    「……」趙文宛一抹眼,指尖濕潤,抽了抽嘴角後回以面癱臉看,「不知王爺聽過一種迎風淚的病症沒?」絕不承認自己是在陌生環境看到熟人給激動的。

    顧景行無謂地一聳肩,像是在說你高興就好,趙文宛莫名覺得自己在氣勢矮了幾分,乾咳了一聲,心間微微悸動,卻也大方並不退縮,只是視線不由的就落在了他的唇上,想到那日後山寺廟的親吻,終究無法再保持淡定,微微緋紅了面色,幸好有斗篷遮擋,隨後藉著舞獅踩高蹺的經過,裝著興奮地隨了上去。

    頭頂掛著的各色花燈散發的柔和的光暈,趙文宛穿梭其中,繡了金芍葯的月牙白斗篷披在身上,嬌媚動人,在花燈映襯下兩道彎彎的細眉恰似新月如鉤,下麵一雙眸子水波蕩漾,捲著勾人心魄的嬌美之態款款而行。

    只一眼的,就叫人難以移開目光。

    人群裡,同樣被吸引了目光的還有一人,站在不遠,詫異地望著這一幕,眸底隨著那一抹月白漾開不一樣的情愫。靈動的身形,臉上的笑仿若山泉流水,清澈澄淨,瞬間這抹笑隨著貝齒輕啟暈開在好看的唇角,閨秀女子從小教育笑不露齒,她卻毫無在意隨意自然,方子墨愣怔了片刻,竟然覺得那是他這輩子至今為止看過最好看的笑容,叫人不自覺跟著露出淡淡笑意。

    然而下一瞬看到陪在她身旁的男子時,方子墨僵了笑意,怎麼是他?不知後者說了什麼,趙文宛猛地回頭,卻因著回身太猛,她的頭幾乎一下子就撞上顧景行的鼻樑,下意識地往後閃了閃,也不知道是踩在誰腳上了,身子一歪,便不受控制地往後倒了下去。

    方子墨下意識的上前一步,就見修長的手臂一撈,顧景行輕鬆地就把趙文宛挽在了臂彎裡,清俊眉目展了不一樣的風情,同以往那個陰沉冷酷的六王爺判若兩人,付諸情深一目瞭然,而他懷裡的女子雖是很快起了身,可那一閃而逝的嬌羞還是叫他捕捉到了。

    他駐足了腳步,呆呆立在原地,心中似乎是有什麼炸開。京中盛極一時的傳聞,趙家大小姐愛慕六王爺,用情至深……

    「噯,公子,這東西你還買不買?」旁邊的小販看這位錦衣公子拿著東西失神杵著,有些不耐煩地問道。

    方子墨如夢初醒,付了錢,只在看到手裡那副耳墜子的時候劃過一抹黯然,當時瞥見就覺得極適合趙大小姐,只是,不知是否還有機會送的出去……

    藏青衣袍一閃,沒入了人群,連著那一聲淺淺低歎都無人察覺。

    顧景行伸手護著趙文宛意識地往某一方向掠了去,總覺得方有道視線,只是未察覺到惡意,那異樣感覺就倏然消失了。查無所獲後,瞥到趙文宛微蹙著眉頭似乎也是不喜這人多的場景,便帶著人掙出了人潮,道了前面有座涼亭視野極好,既能賞景,又可小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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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5-12 23:45:16 |只看該作者
第087章

    兩人站在一處拱橋上,這裡相對於燈會的街坊顯得較為清淨,眺望著人潮湧動的花燈之會,趙文宛忽然感到顧景行身子一僵,微微偏頭瞧了一眼,見他神色依舊如常,只眸光攸的沉下去,他忽而大膽的攬住了趙文宛的肩膀,繼而不由分說的就攏著她向橋下行去,步子很快,趙文宛隨著他的步子亦然快走,心中升騰起一種不祥的預感。

    「出了什麼事?」她低聲詢問。

    顧景行並未作解釋,只道:「宛宛,別回頭,一會兒下了橋你就向東跑,沒入花燈□□的人群,左翎會保護你。」

    這裡還不是下手的最佳地點,只要沒有被發現,他們不會輕舉妄動。

    趙文宛心思玲瓏,一下子就會意出來,呼吸微微加重,強壓鎮定的應道「好。」她不會武功,留下反而會拖累股景行,可兩人還未下的橋,就聽得身後有個孩童軟糯的聲音響起,「娘親,娘親你瞧前面那人好奇怪,手背在後面為什麼還夾著三個小花刀呀?」

    繼而身後就傳來左翎驚慌的呼喊:「王爺,小心!」

    顧景行一聲低咒,眼疾手快的抱住趙文宛往地上一滾,塵埃蕩在二人身上,就聽得「嗖嗖嗖」急促的幾聲,三把飛鏢暗箭齊齊釘在了樹幹上,顧景行今日並未佩劍,伸手敏捷的一躍而起,跑向那樹幹拔出飛鏢,修長的臂膀用力一擲,那人就倒了下去。

    橋邊人本就不多,三四群的瞧見死了人,驚慌的尖叫著四散而逃,數十名隱藏的便衣殺手見已然暴漏,也不管這裡是不是下手的好地點,紛紛湧了上來。左翎廝殺過去,不一會兒被幾人纏住。

    顧景行趁此拉著趙文宛就跑,忽見有一輛馬車行來,他瞇起眸子踢了那馬車伕,兩人默契十足,趙文宛動作俐落地提著裙子趕緊上了馬車,顧景行坐在了駕駛位置趕著向城外行去,不用想也知道,他們預先設伏,其餘的路怕是都堵死了。

    馬車裡是兩個年紀不大的母女,瑟縮著抱在一起,瞧見趙文宛進來驚恐萬分。

    「別怕,我不會傷害你們。」趙文宛這時候才覺著胳膊那兒疼,撩起袖子一看,果然上回在寺廟刮蹭到的地方又添了新傷痕,沁出了血,卻也只是皺了皺眉頭,拿帕子簡單的包紮了下。

    母女兩人瑟縮的更厲害了,趙文宛沒的心思再管這二人,坐下來盡量撫平如雷鼓般的心緒,微微掀了簾子一角瞧著後面。出了城夜色愈發濃重,兩旁小道枯木殘卷,快速掠過眼前。

    馬兒陡然撕鳴一聲,車輪頓時停下,顧景行掀開車簾子,丟了一枚玉珮予那母女二人,「你們二人躲一下,見有侍衛過來拿著我的玉珮讓他們護送你們二人進城。」

    趙文宛聞言,明瞭顧景行所想,不帶遲疑的跳下馬車,根本不見貴女的嬌慣之氣,顧景行耳貼地面,微有震動,神色愈發黑沉,「宛宛,這邊。」

    他帶著趙文宛行進了一處秘林中,週遭黑漆漆的,靜謐的只剩下二人腳下踩到枯枝卡聲,趙文宛小聲問道:「他們追上來了?」

    「很快會,怕麼?」

    趙文宛抿唇微微點頭。

    就聽得耳邊傳來一聲歉疚的歎息,「是我連累你了。」

    趙文宛並不怨顧景行,只看著他冷靜的側顏,那一點月輝折射出他眼底的冰冷,反而在心中勾起了不小的波瀾,這人多年伴隨著這樣大大小小的暗殺,到底是如何挺過來的。

    身邊疾風吹過,顧景行與趙文宛側耳細聽風聲中還夾雜著急促的腳步聲。

    「在禁軍趕到之前,務必找到,格殺勿論。」

    「是。」

    只聽腳步越來越近,顧景行護著趙文宛躲在一顆枯樹旁,趙文宛是第二次遭遇暗殺,那次害怕極了,今日卻出奇的安心,被身旁之人緊緊摟在懷裡,屏息凝氣,靜靜等待。

    顯然這回主使者是下了決心除掉顧景行,搜尋他們的人越來越多,其中一波人舉著搖曳不定的火把向他們二人的方向走過來,顧景行暗沉深邃的眸子光暈流轉,閃過幾許道不明的情愫,隨即伸手覆住了她的眼。

    「宛宛別怕,他們的目標是我,我把人引開就回來接你。」

    趙文宛只覺得額頭的地方有一抹溫潤稍觸即離,帶出一絲繾綣,在寬厚手掌抽離的瞬間,竟不由自主地伸手想要挽留,然那人已經縱身躍了出去。怕拖累顧景行,趙文宛只得捂著嘴躲在樹後,分出一眼,卻已經叫她驚出一身冷汗,

    幾名彪形大漢,手中握著刀光鋒利的大刀朝顧景行蜂擁追砍去。他片刻便撂倒了兩人,但其餘的人卻毫不放棄,緊追不捨,似乎是一群死士。

    顧景行赤手空拳,與他們纏鬥裡一會兒,很快就聽不見動靜,趙文宛蜷縮著膝蓋陣陣發抖,鼻尖似乎有血腥氣縈繞,直叫她胸口窒息。

    天旋地轉的暈眩感傳來,趙文宛腦袋嗡嗡作響,想到穿越而來,自己的對顧景行的態度……這一別,只怕凶多吉少,她不斷告訴自己劇本中的顧景行一直活的好好的,主角怎麼可能那麼容易死掉,可心裡忍不住一陣泛冷,細細回想她的出現已經改變了許多事情的軌跡,那顧景行的結局……

    只一想到那個可能,趙文宛心就揪疼了下,不敢再往下想,烏雲遮了白慘慘的彎月,籠在黑暗裡,不知已經過去多久,手腳愈發冰涼。

    說起來自己是被他連累的,可要是沒有自己,顧景行怕是更容易脫身,到底誰拖累了誰,趙文宛心底更偏向了後者,更不想顧景行再因著自己出事。

    「要是回來,過去就當過去,我信你不會再要我的命。」不知怎的,趙文宛想到了劇本裡自己的結局,此時看來,更像是別人的,喃喃著近乎於祈禱道,「回來,就給你個機會。」

    話音落下的不久林間驀然響起一個聲音,虛弱無力,「宛宛。」

    趙文宛猛地抬起眸子,循著聲音瞧過去,隱約在黑暗中瞧見一抹頎長身影跌跌撞撞,深一腳淺一腳的行來,似是吃力。心中一震,想也未想的衝出去抱住了來人,心中滿是後怕,怕這人再回不來了。

    手上觸摸碰的地方似乎有黏膩的液體,她舉起手一看,半掌淋漓的鮮血,趕忙退出了懷抱,探看顧景行的傷勢,藉著穿透雲層樹木傾灑進來的銀白的月光,只瞧見那一身玄色袍子上,已經是深深淺淺斑駁血跡,就連眉梢上似乎也染著鮮血。

    「王爺……」趙文宛驚慌地想幫他摀住傷口,顧景行勉力扯動了下嘴角,露出一抹寬慰笑意,只臉色蒼白的就像遠山上的白雪,再不是清冷,是真真實實的毫無血色。

    「不用擔心,我會沒事的。」有你在,我不會容許自己有事的。後半句話顧景行沒說,只眸子幽深地凝著人。「別哭……你,笑起來咳才好看。」

    趙文宛半垂著的睫毛遮蓋的眸子裡迅速浮起一層薄薄的霧氣,唇角一彎,卻是笑得比哭還難看。這人都這樣了,卻還裝著沒事的安慰自己,奔湧的血似是怎麼都止不住,趙文宛脫了斗篷連著一處壓制著,心裡急得要死。

    然太過緊張,壓著的手法沒了輕重,反而流了更多的血出來,顧景行微微痛哼了一聲,趙文宛手足無措的哽著音連連道歉。

    顧景行睜開眸子看到眼前女子髮絲淩亂,臉色慘白,眼中的盛著換亂與擔憂,安慰道:「別慌,我的人很快就會找來的,會沒事的,都會過去……」

    那聲音儘管虛弱,卻是一遍一遍地說著,也真安撫了趙文宛的慌亂,靜了心的就想到現世所學的止血包紮法,費力地從自己的棉裙撕了幾條當布條給顧景行包紮,幾處傷得厲害的果然慢慢止住了血。

    「……宛宛,對不住,連累你了。」

    趙文宛剛鬆了一口氣,背後竟是一身的冷汗,然而聽完他說的猛抬頭,卻發現他頭歪著在一邊不知是昏迷了還是……

    「王爺,顧景行?顧景行!」趙文宛被嚇得不行,又不敢對著他這具殘破身體亂動,一聲聲呼喚帶上了哭腔。「醒醒,別睡啊!」

    趙文宛絮絮叨叨的說了很多,從皇上到永平,數著那些關心他的,盼著人能醒過來,可惜毫無反應,隨著夜裡溫度下降,趙文宛只覺得寒意流竄四肢,快要把自己凍僵,卻更害怕顧景行支撐不到救援。

    最後咬了牙的,睜著通紅眼眶狠了聲兒道,「你不是問我敢不敢奉陪麼,如果我說敢,你敢不敢長命百歲!」

    寒冬臘月,林間一片靜謐,唯有回聲小小迴盪,捲回來幾分寂寥。

    趙文宛失力地癱倒在地上,挨著顧景行,眼淚再止不住,就聽得身旁猛地一聲咳嗽。

    「……咳咳,你說的可作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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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8章

    虧了昨夜裡顧景行及時清醒過來,強撐著身子由趙文宛攙扶找到了一處獵戶在林間狩獵用搭建的木屋,僅有一間,一門一窗,門未上鎖,推開進去,裡面是一張木頭搭的極簡陋的單人床,一張小方桌,一把椅子,還有不少的雜物堆在屋角。

    床上雖無被褥,卻鋪著幾層厚厚的動物毛皮,因而倒也不覺得硌或硬,還有一卷毛皮捲得圓圓滾滾是用來當枕頭的,枕著也是正好。

    有地方遮風雪已是慶幸,趙文宛把人攙扶上床躺好,便一直守著,聽著傳來的綿長虛弱呼吸,不敢閉眼睡去。

    翌日晨曦微露,林間起了一層淡淡的薄霧,待朝陽升起,悠悠消散,一縷縷金色光線穿透樹杈,落在積雪上,折射出光斑點點。

    顧景行醒來的剎那神色掩不住的慌張,直到看到床沿瑟縮成一團的女子猛然一鬆,像是籲了口氣,隨即在看到她身上單薄的衣物時緊緊皺了眉頭,正要拿獸皮替她蓋上,趙文宛像是驚醒過來似的反射般摸上他的額頭。

    這一來一往,兩雙同樣漆黑的眸子相對,都有些怔愣。

    趙文宛先回過神地收回了手,解釋道,「夜裡有點燒,不過這會兒已經退了,算是萬幸。」

    顧景行漆黑的眸子始終凝著她,愈發深邃,半晌嗓音沙啞著道。「辛苦你了。」

    受著冷空氣抽了下鼻子的趙文宛莫名覺得鼻尖有點泛酸,稍稍揉了下,綻了一抹無謂笑容,「救命之恩大過天,王爺該想想回去怎麼好好報答才是!」

    隨即起身,看看屋子裡還有沒有喝的吃的,昨兒夜裡慌張,加上天黑什麼都看不到,這會兒怕顧景行渴,才找尋起來。

    「……何須回去,我早想好了,本王以身相許如何?」那清削的下頜上有細密青茬,似憔悴,精緻的嘴角卻噙著一縷戲虐。平日裡冷肅的男人,難得的笑總似冰澈雲開,叫人移不開目光。

    「咳咳——」趙文宛從積了少許灰的櫃子裡翻出兩件皮襖子抖開,也不知是被那話還是灰塵給嗆著,微微紅了臉。隨後拿著襖子走到了床邊,作勢要給顧景行換了身上那套染了血的。

    只是指尖剛觸到腰帶,入目的就是青玉腰帶所勾勒出的緊窄腰腹,狠了心取解,就聽著一聲黯啞□□。

    「……」趙文宛登時就紅了臉,怒目瞪向。

    顧景行攤著一張正氣臉,頗是無奈道,「那兒……有傷。」

    沒想到是自己想歪了的趙文宛臉色更紅,垂著臉自顧手上解衣大業,偏生越是著急越做不好,解了半天只脫了上衣,卡在了褲子上,勾勾繞繞的,愣是纏成了個死結。

    顧景行看著女子憋氣不服輸而騰起的絳紅,覺得可愛之餘,更顧念下麵過激反應的某處,沒讓她繼續,「我手沒傷,還是自己來罷。」

    「……」快崩潰了的趙文宛聞言也是如蒙大赦,鬆了口氣,再看他赤條條的上身佈滿的刀劍傷痕,白日裡看著更是清晰可怖,瞳孔狠狠縮了下。

    「再看下去,你可真的得對我負責了。」顧景行故意輕鬆了口氣調侃道。

    趙文宛意會後背過了身子,聲音低沉了道,「我去燒水。」順道拿了另一套襖子套上出去了。

    木屋左側連著個廚房,就簡單的一個灶台,趙文宛掀了米缸看,裡頭還剩了個底兒,缸子不遠的架子上擱著塊有些乾癟的老薑,便先取了一旁擱著的火摺子生火燒了壺水給顧景行清理傷口用。

    回到屋子裡,顧景行已經套了好了新褲子,身上拿動物皮毛遮了一半,瞧見趙文宛端著破舊盆兒進來,撥拉出床底下的匣子道,「裡頭有些常備的跌打藥金瘡藥的,這罐能用,幫我給抹上罷。」

    「……你不是沒傷著手。」趙文宛端著盆兒的手緊了緊,聲線裡不自覺地透了一絲緊張,總覺得這人是在故意勾引自己似的,但瞧著那一本正經的模樣又有些不像。

    「有些地方抹不到。」隨後理所當然地側過了身子,毛皮順勢滑落了大半,露出遒勁的後腰,在聽到身後那戛然而止的倒抽氣聲兒,面癱臉上露了一絲悶騷笑意。

    趙文宛叫眼前這一幕晃了眼,瞧著清瘦,卻沒想到衣裳之下的寬肩窄腰收攏得精悍結實,蓄著蓬勃而發的力量似的,燒灼了耳根。

    驀然響起的一個噴嚏打破了所有旖旎,趙文宛失語地看著某人顫動了下的肩膀,拿毛皮攏上後取了乾淨帕子浸濕熱水,絞著給他擦了傷口。有過昨夜的經驗,俐落扯了布條下來給纏上,最後裹上了毛皮襖子,快得不過一眨眼的功夫,讓某人硬是感受到了挫敗。

    待到趙文宛要離開時,顧景行驀地伸了手,只一扯的就讓後者摔回自個身邊,從身後環繞過來,大抵是怕弄裂了傷口,趙文宛都不敢掙紮地任由他抱住了。

    「幸好你沒事。」他的嗓音微有些澀啞,帶著劫後餘生般的感慨與後怕,攬在她腰上的手不自覺地加緊。

    略有些清冷的氣息,從身後環繞過來,垂落在她耳畔,勾起絲絲縷縷的曖昧情愫。

    「宛宛……」他低低喚了一聲。

    「嗯?」

    顧景行鬆開臂膀,一手攬住了她的肩膀,與她正面相對,「此生,不會再有人如你叫我這般癡迷。」

    話音落下的瞬間,扣緊了她的手指,臉低了下來,烏深的眸子裡一片滌盪開來的明亮。趙文宛先是叫那曇花一現的笑容蠱惑,愣愣忘了反應,便看著那臉越來越近,而自己的臉頰仿若要燒起來般,卻沒有閃躲。

    不知從哪裡寺廟傳來的晨鐘,『當』的一聲迴盪山間,驚擾了這難得的寂靜。

    她的指尖輕輕一顫,那涼薄的唇瓣就覆蓋了上來。

    在她詫異的眼簾,順著面頰輕柔落下,毫不猶豫地挑開了唇齒,勾纏而入。有那麼一個怔忡的時長,趙文宛微覺羞澀,可立即感覺到他的手臂在她腰上緩緩收緊,仿若要嵌入骨髓。

    「若餘生沒有你相伴,不若青燈古佛,換一場修行,修來世之緣。」那低沉黯啞的聲音緊緊貼著唇瓣,喟歎道。

    耳畔有什麼東西一下一下的炸開,伴隨著心臟的鼓噪,糅合一起,匯聚成最曼妙的聲音。趙文宛微睜了眼,是他微蹙的眉心,長睫刷過她的肌膚,帶起輕微顫慄,那暗若星辰的眸子裡盛著的情愫一覽無餘,心跳綿長,趙文宛閉了下眼,回握住了他的十指緊扣。

    一瞬的停頓,唇舌稍離,隨後而來的是越發急迫的索求,帶著毫不掩飾的欣喜與滿足。

    ……

    天兒近晌午,趙文宛花了點時間收拾乾淨了木屋,又說去廚房弄菜,顧景行詫異,在人走後不久偷偷下了床過去瞧,除了生火費了點時間外,野菜冬筍,炒起來還頗有架勢,吊著的燻肉切了一小片下來碾成肉末兒,同白粥一鍋煮著,不一會兒就飄出誘人香氣來。

    顧景行遠遠看著那道忙碌的纖細身影,伴著滋啦啦地滾油聲,炒菜聲,鍋鏟相蹭地沙沙聲,忽然覺得所謂「日子」,其實也就是這樣的罷。這些年,自己成日忙忙碌碌嘔心瀝血,竟不曾享受過這樣平靜安逸的時光,不曾真真正正地「過日子」,身上雖然傷著,卻比任何時候都放鬆舒服。

    眼下窗明幾淨有飯有菜,全都有人替你做得妥妥的,才一覺得渴,立刻就有水送到嘴邊上,才一覺得餓,便有噴香的飯菜供享用,不必擔心有人在背後玩兒陰的窮算計你,因為身邊的這個人,好像不管到了哪兒,只要有這人在,心便是安定的。

    不如就這麼過一輩子罷,哪兒也不去了,什麼也不求了。

    趙文宛端著盛出來的菜回身就瞧見了杵在門口失神的顧景行,蹙著眉頭無奈道,「爺,您能安生一會兒歇著麼。」不過是一會兒的功夫,她還能丟了不成。

    顧景行很是喜歡趙文宛現在對他的態度,即便被念著也覺得受用異常,順從地跟著她回了屋子,坐下一道用午飯,當然桌上那不算豐盛的幾個菜都同他沒什麼關係,只給賞了一碗莧菜肉粥。

    不能藉口讓人喂的顧景行覺得自己方才就應該裝手斷了的。

    趙文宛瞇著眼笑得像只貓兒似的,雖然因著環境模樣有些狼狽,卻掩不住眸子裡光亮的神彩,捧著碗兒吃得開心。

    「真沒瞧出來你一個國公府的嫡女還會這些。」

    顧景行突如其來的話讓正得意的趙文宛噎了一下,掩唇咳嗽了幾聲才緩過勁兒,裝著隨意道,「沒見過豬跑也吃過豬肉,或許……我在這方面的有天分?」

    本來也就是隨口一問,但看著她閃爍的眸子,顧景行就知道她沒說實話,瞇了瞇眼,並未深究下去,眸中隱著一絲寵溺。

    「王爺,那些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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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9章

    趙文宛話問出當口就有些後悔,本是要岔開話題的,卻好像踩到了另一個禁區。這幕後之人她能猜出一二的,敢這般謀害皇子,掰著指頭也數的過來,奈何陛下雖然寵愛顧景行,若他這邊拿不出明確證據,對那雇凶之人也是無可奈何。

    又或許陛下心中跟明鏡似得知曉,縱使他作為父親心中再疼愛那個孩子,可他首先是個帝王,帝王之愛哪裡會像尋常百姓家來的簡單。其中盤根錯節的利益關係,世家勳貴朝堂勢力的制衡……

    相比自己在後宅的小打小鬧,這人所經歷的才是真正的腥風血雨罷,流淌於二人之間的空氣因著顧景行的沉默更顯窒悶,趙文宛看著,不知怎的就延伸出一抹心疼來。

    「就快了……」良久,顧景行驀然開了口,答非所問道。微垂的目光明明滅滅,有些涼薄又有些狠,整個人少見的寂寥與落寞。

    趙文宛微愣,隨即反應過來他的未盡之意,但他卻閉口不言了,心知他是不想自己牽涉,便裝著聽不懂的樣子,笑著問道,「是不是左翎快要來了?」

    「……嗯。」顧景行眉眼舒展,漆黑的眸子裡已經恢復清明,清亮亮地看向她,柔情滿溢,「以後,定不會再讓你有危險了。」

    趙文宛被他那專注眼神瞧得有些不自然,微微垂了眸子道,「那你也……萬事小心。」

    顧景行聽得她難得關心的話心神一陣蕩漾。

    林外忽然響起一陣踢踏的馬蹄聲,趙文宛下意識地以為是殺手找來了,握著筷子的手一緊,就聽著老遠一抹不著調的聲音傳來。

    「王爺,看到我來救駕是不是很感動呀——啊!」然在封於修靠近小木屋的剎那,被某樣暗器射中了膝蓋,腿一軟地就給聞聲迎出來的趙文宛行了個大禮。

    「……」趙文宛憋著笑地讓了讓,假裝沒有看到封於修那張悲憤的指控臉。

    隨著封於修而來的左翎等人,魚貫而入,一番請罪。

    封於修拍著塵土走過去,嗅到那一抹混雜著藥物的血腥味,緊了緊眉梢,掃過顧景行身上,□□出的布條一角,再看了趙文宛零碎的裙擺,衝著顧景行擠眉弄眼,一副嘿嘿嘿的蠢表情,讓人不忍直視。

    顧景行抽了抽嘴角,動了身子將趙文宛一擋,眸光幽幽,「尋來這麼晚?」

    左翎等人一聽連忙又跪在地上齊齊道卑職有罪,封於修斂了嬉笑表情,神色正經了幾分,「有狗擋道,耽誤了些功夫。」

    顧景行收了目光,轉而掃了一圈四周跪著的屬下,冷冷道:「今日你們只見過本王,可明白?」

    「是,屬下明白。」

    趙文宛立在一旁,感念顧景行對自己名譽的良苦用心,投過去感激的一笑,再抬起臉時眉眼儘是詫異,門口那一身器宇軒昂,鎧甲之裝的……是方子墨?

    他先是與顧景行行過君臣之禮,而後走到趙文宛跟前,面上微有幾分安心之意,「聽聞和六王爺一道失蹤的還有姑娘,帶著禁軍尋來之際,也為姑娘備了套乾淨衣裳,姑娘去馬車裡換一下罷。」

    說話時就有一名婢女雙手捧著新裝從外面走了進來。

    趙文宛詫異於他的心細,對解了她狼狽境地的方子墨真誠道了謝意,便隨著方子墨帶來的丫鬟去馬車裡換衣裳。

    屋子裡有一瞬的靜默,顧景行沉著臉的,十分堵心,他自然瞧出方子墨完全是為著誰來的,還有衣服!隨即視線淩厲地掃向左翎,正給主子換衣裳的某人茫然了一會兒,只覺得自己好像犯了個很大的錯兒。

    因著換衣服而露出的傷口再一次叫屋子裡的幾人驚了神色,也不知這人是如何忍的,除了臉色蒼白,竟還像個沒事人似的撐了那麼久。封於修緊著眉梢,如此密集的傷口,那人真當是一次比一次兇狠了。

    換好了衣裳又重新走回來的趙文宛一踏進屋子,就察覺到裡頭沉悶的氛圍,余光瞥見顧景行動作快速地攏了衣裳,眸子微黯,臉上浮起一絲明顯的擔憂神色。

    這人慣會硬撐……

    方子墨瞧見,心底亦是複雜,然也只是一瞬,素來冷清的臉上露出一抹堅持,不戰而敗不是他的風格,既然已經動了心,不爭取下怎麼行。

    「王爺受了重傷,應當趕緊回府休養身子,屬下已經派了巡防營一隊人馬在林外候著,路上又有封公子照應,想必不會再敢有歹人出來行刺。出城的路上元禮兄特意追來囑咐我一定將趙姑娘安然帶回,屬下已經應下,就由我護送趙姑娘回府罷。」

    「趙姑娘是因本王受累,不親自送著回府,本王難以安心養傷。」顧景行說得一臉正氣,只在屋子裡的幾人,沒一個信的罷。

    察覺空氣裡瀰漫著的火藥味,趙文宛揉了揉額角,有點無可奈何,最後點了封於修道:「多謝王爺和少將軍的好意,但是由少將軍護送王爺回府,文宛更能安心,至於我……就勞煩封公子送一程了。」

    「我?」察覺到兩道淩厲視線一同掃射過來,封於修知道自己是被當了擋箭牌,心底湧起一絲小淒涼,苦笑著道,「兩位放心,我定會把趙姑娘毫髮無傷的送回府上。」

    片刻之後,顧景行由左翎攙扶著起身出了木屋,石青氅衣裡,紫錦上的暗紋舒展如水,那沉穩面色叫人看不出是個受了重傷的人。

    趙文宛掀開車簾的一角擔憂的瞧著,若是剛才應了讓顧景行送自個,只怕他在路上會強撐著照顧自己,反而對傷勢不好,至於方子墨,唉……趙文宛放下窗簾靠在鋪了被褥的軟枕上小憩。

    先是顧景行的馬車開路,方子墨護在最前,在一陣嘈雜過後,又恢復了寂靜,趙文宛闔著眸子就聽到側邊的窗子外傳來封於修的聲音,「趙姑娘?」

    趙文宛疲憊的「嗯」了一聲。

    「趙姑娘的眼光挺好的。」封於修厚著臉皮的修飾了自己作為一塊擋箭牌的功能,那故作深沉魅力的聲音惹得趙文宛一陣好笑。

    於是起了逗趣的心思,道:「你喜歡六王爺,京都之中人人皆知,小女覺得這般別人自然不易誤會。」

    馬車外的封於修差點身子一歪,落下馬去,內心嚶嚶了好半天,馬車裡繼而傳來低笑,封於修垂眸雲淡風輕的跟著笑了,眺望遠邊前面的方向,再不似以往嬉皮的笑臉,「趙姑娘能這般輕鬆的笑出來便好,王爺大可放心了。」

    「……」

    「我跟王爺打小就認識,沒有人比我更瞭解他成長的經歷,這些年來他一個人過的不易,昨日你應該也見識過了,這種危險常常伴著,奶娘失蹤的十幾年來,他一直自責沒有能力好好保護身邊的人,那次暗殺對他打擊很大。」

    「而在回宮之後越貴妃突來的病症愈發加重,險些要命,那時候王爺年紀還很小,聖上不會分出太多的時間來安撫他的恐懼與害怕,貴妃又那般病症纏綿,永平公主年紀更小,只會哇哇的大哭,也就是那日王爺見有宮人進來送藥,不想被人瞧見他一個皇子哭哭啼啼,便躲在紗幔之後,竟看到越貴妃的貼身侍女往湯藥裡下毒,聯想這病不言而喻,從那以後王爺就變了……」

    「後來越貴妃再沒有被人暗害過,永平公主也是,雖然說有聖上的眷寵,一國之君對後宮之事想也是心有餘力不足,而保護起身邊人的重擔他全壓在了他自個身上,你別瞧王爺性子冷淡,實則重情重義,我已經很久沒有見他像今日這般開心了,不,應該是自從在集市的畫廊遇見姑娘的那一刻,王爺他都是這般,許是姑娘身上有什麼不同與人的魔力。」

    靠在馬車上的趙文宛一直沒有出聲,只靜靜的聽著,陷入沉思,烏黑的眸子隱著一絲晦暗……而車外的封於修也未出一聲。

    唯有車軲轆壓過積雪的梭梭聲此起彼伏。

    ***

    趙文宛失蹤這一天一夜,最擔心的莫過於趙老太太了,連著一宿沒睡,在佛堂裡唸經求佛祖保平安。雪雁在苑門口張望瞧見趙文宛,便說了此事,後者直拎著裙擺去了明絮苑。

    「老夫人,您這一天都沒吃什麼,還是用點罷,大公子已經著人去找了,說不定很快就能尋回來。」楊媽媽擰著眉頭勸慰著,看著桌上動也未動過的精緻吃食,忍不住地歎了口氣。

    趙老夫人垂著眉頭,憂慮重重,擺了擺手,「宛丫頭還不定在外頭遭了什麼罪,我這一閉眼的就怕……哪兒有胃口。」

    「祖母一個人吃沒胃口,文宛陪您。」趙文宛走到門口正巧聽著這句,忙是支了聲兒道,笑吟吟地撩了簾子走到老夫人跟前,「您瞧,我好好的,沒遭罪呢!」

    趙老夫人猛瞧見人,眼裡泛了淚花的,拉了趙文宛到跟前,一遍遍打量察看,趙文宛也配合著轉了一圈兒,表示自己沒事。

    聽著老夫人重複喃喃著平安回來就好,趙文宛不禁又紅了眼眶,握著老夫人溫暖的手,「是文宛不懂事,讓祖母擔心了。」

    約莫是驟然鬆了一口氣,先前不覺得的疲累都湧了上來,趙文宛見她神色困頓,陪著用了點清粥點心,就哄著人去睡。上了年紀的睡得淺,一有什麼動靜就會醒,趙文宛的手叫老夫人緊緊抓著,怕不見似的,也不敢動,一直到她沉了呼吸才悄悄離開。

    楊媽媽跟著趙文宛到了外頭,看著大小姐能平安回來也是高興,壓著聲音道,「多虧了祖宗保佑,原是要瞞著老夫人的,誰料被哪個嚼舌根的捅漏了,叫了大公子來問話,才兜了底。不過這事兒有關小姐清譽,一早就讓大公子壓了下來,王爺那頭捂得更緊,探不出一點消息,應是不會出什麼亂子的。」

    「嗯,多謝楊媽媽提醒。」趙文宛見她如此為自己著想,誠心道了謝,隨即瞥了一眼屋子裡頭,接著道,「要是老夫人醒了找我,就讓人去苑兒裡知會一聲。」

    「噯,小姐也回去歇會兒罷。」楊媽媽笑瞇瞇地應了聲兒,心裡想著祖孫倆的感情好得讓人羨慕。

    趙文宛回了自個的苑兒,強打的精神就垮了,一宿沒睡夾著擔驚受怕的,這會兒放鬆後整個腦袋都是昏沉沉的。

    寶蟬得了消息後就備了熱水桶,替趙文宛寬衣洗漱,在瞧著胳膊身上那細碎劃傷後驚呼了聲兒,見趙文宛沉沉閉著眼靠著木桶邊緣似是睡著,捂了嘴的,小心避開那些傷處清洗。

    隨後進來的雪雁手裡還拿著罐膏藥,似乎是早就預料到了,在趙文宛泡澡解乏過後替她上了膏藥。

    「我昨兒沒回來時,誰來過我苑子?」趙文宛攏緊了身上的兔毛氅衣,抿了一口薑茶,倏然問道。

    「昨兒大公子回來後就跟我們交代,不准洩露您沒回來的事兒,故此二小姐來的時候,奴婢說您歇下後她就走了,之後三小姐也來過,說是不見了小寵,一通找的就要進屋,所幸大公子來得及時,訓斥過後蔫著走了。」雪雁一板一眼地把昨兒個的情形說了。

    趙文宛纖長的眼角微微瞇起,會給祖母添堵的不作第二人選,只不過是趙文萱自個兒去的,還是叫人攢說的,還兩說。

    正想著,就聽著簾子被撩動的聲響,金玲走進來通稟說是二小姐來訪,前後腳的也沒隔了多長時間,趙文宛勾了勾嘴角,看是某人心急了。

    「小姐剛回來不妨歇著,晚些再應付罷。」寶蟬擰著眉頭,不樂意地勸道。

    「我都睡了這麼久,不出去不是讓人起疑麼。」趙文宛笑了笑,起身去了偏廳。

    趙文熙是拎著食盒來的,是上回聽了趙文宛畏寒,特意做的驅寒藥膳,也能冬季滋補,給趙文宛補身子用。

    趙文宛看著那盛著滿滿『情誼』的藥盅,笑著道,「妹妹有心了,只是忘了說,我最受不了了這股子藥味兒,跟個怪癖似的,聞著就吐,怕是要辜負你的好意了。」

    「看我不仔細的,竟沒發現這個。綠雲,把這收了拿回去罷。」趙文熙動手闔上了蓋子,招了綠雲給送回去,臉上仍掛著笑,「姐姐怎麼瞧著有點憔悴,可是昨兒夜裡沒睡好?」

    趙文宛瞧著她落落大方的做派,勾了勾唇角,親暱地拉了人坐下,「炮仗聲響了一夜的,擾人清夢。」說罷,掩唇就打了個呵欠,與眼底映著的一絲青黑呼應,確是沒睡好的樣子。

    「妹妹腳傷還未癒,就別來來去去的,要是路上雪滑跌一跤的可就得不償失了。」趙文宛的視線隨後落在了她的腳上,關切道。

    「我曉得的。」趙文熙抿了一絲淺笑,乖巧地應了聲,隨即道,「只是聽說昨兒個的元宵燈會極是熱鬧,我因著腳傷去不得,便想聽姐姐說說。」

    昨晚得知趙元禮回來後,她便去了湘竹苑一趟,因著丫鬟攔著不讓見的就有些起疑,遇著趙文萱時就提了提,等趙文萱一折騰的就更覺得怪了,趙文宛若是不在自個兒苑子,又結合老夫人那兒隱約聽到的顧景行三字,不得不作了壞的聯想……一夜寢食難安,忍到了這會兒才到湘竹苑探個虛實。

    趙文宛凝著她,眉眼依舊帶著和煦笑意,心裡卻跟明鏡似的,聽出她這是拐著彎的跟自己打聽出去後有遇著什麼人罷,隨即便扯了些燈會上有的沒的,拉著說道了半天,都快把旁邊候著侍候的寶蟬給說困頓了,趙文熙依舊是一臉感興趣的神色。

    「……」感覺女主磕了藥似的興奮,趙文宛說得沒了興致,便停了下來,抿茶不語。

    「那後來呢,宛姐姐和大哥就沒碰著什麼好玩的?」趙文熙見她不說話,開口追問了句。

    「後來啊……」後來就遇著追殺了唄。趙文宛暗暗撇了下嘴,只把這事兒爛在肚子裡也不會告訴趙文熙,故意賣了個關子,把趙文熙的心吊著,半天道,「後來天色晚了,大哥就帶我回來了。」

    「……」趙文熙知道她一定沒有說實話,泛水的眸子裡閃過一抹暗光。

    綠雲走後,屋子裡也就都是趙文宛的人,見趙文熙如此,趙文宛擱下了茶杯,神色玩味地看向她,「妹妹究竟想知道什麼,與其這麼繞圈子,不妨直說出來的好,我也好明白。」

    趙文熙驚然抬眸,像是不明所以。「姐姐為何這麼問?」

    「你猜我在燈會,有沒有遇著了顧景行?」趙文宛沒理會她的做戲,自顧說道,「說過什麼,去了哪兒,什麼時候分開的?」

    趙文熙袖子下攥著的帕子被揉成了一團,用力地撚著,面上卻還是裝著不解道,「我快被姐姐給繞糊塗了,那到底有沒有遇著六王爺呢?」

    「並沒有。」趙文宛暗歎她的定力,挑眉故意道。

    「……」叫趙文宛言語耍了的趙文熙手裡的帕子一鬆,擺回了腿上,臉上的笑意快維持不住,「原來姐姐是在逗我。」

    趙文宛正想說你又不是天仙,我逗你有什麼樂子,就聽著一陣翅膀撲騰的聲音,一坨東西從窗外咻的飛落,趾高氣昂地叫囂道,「小妖精,還不過來給本王更衣!」

    「……」一臉黑線的趙文宛。

    「……」突然受驚的趙文熙。

    「這就是六王爺送的鳥兒?」趙文熙吶吶問了出口,臉龐微側的盯著,看不清楚神色。

    趙文宛對於時刻都在掉鏈子的某只不忍直視,後一想,作為剛上任的現主人,□□過的前主人才是更丟臉的那個,於是綻放了個燦爛笑臉回了道,「是啊,沒想到六王爺的品味如此特別罷。」

    「……」

    某只鳥覺得受到了侮辱,滴溜溜的圓豆子眼一轉,陡然故作了深沉,開腔道,「宛宛,若本王許你一生一世一雙人,你可願奉陪?」

    趙文宛端著茶的手一頓,險些撒了出來,臉上露了一絲哭笑不得,仔細看,神色語氣的還真有幾分像某人。趙文熙凝著那鳥兒半晌,直把鸚哥看得收攏了羽毛,挪著屁股的想要退出她的視線範圍似的,最後才幽幽地道了一句,「這鳥兒……要成精了罷。」

    「你倒不是頭一個這麼說的。」趙文宛笑著應答。

    「這鸚哥瞧著聰明討人喜歡的,姐姐看得緊一些,別像文萱那樣丟了,都快把府裡給找遍了,才在廚房裡發現小兔的屍首,原來是叫廚子逮住,做了案板上的肉。」趙文熙嘴角噙著笑,只笑意未達了眼底,反而叫人聽出一絲森冷之意,心頭狠意上湧,幾乎一瞬間,她想掐死眼前帶毛的小畜生。

    「多謝妹妹好意提醒了,只不過我這鳥兒還沒有哪個有膽子敢動了的,要真有……也不定是哪個先遭殃。」趙文宛同樣回了高深莫測的笑意,兩人往來,兵不見血。

    「小心駛得萬年船,世事總不盡如人意,不是麼?」趙文熙略彎了彎嘴角,再不多話,告辭離開。

    目送人離開後,趙文宛心裡略微有些感慨,沒有想過自己會和劇本女主爭男主,又或者說被劇本男主強勢倒貼的一天,這感覺……真是微妙。余光瞥到某鳥兒心情好地蹦躂著,再一想到這貨方纔的德行,登時怒目瞪了過去,顧景行教出來的到底是個什麼鬼!

    寶蟬心思單純,為了鸚哥方纔那話憋笑了半天,在趙文熙走後忍不住笑了出來,再看與平常反應不同的大小姐,覺得自己好像知道了什麼不得了的消息。唉,也不知六王爺教這話教了多久,指望這麼只不靠譜的鳥兒,真的明智麼!

    倒是雪雁瞧見皺了皺眉,低聲詢了趙文宛道,「二小姐心底怕是不痛快的罷?」

    趙文宛聞言微微鬆了手上的力道,被抓著的天仙兒急赤白賴地飛走,為此還掉了兩根毛,飄飄蕩蕩落在了桌上。

    「有我在,她又怎麼會痛快?」只怕是心底恨死了,就是不知道這人還能裝多久。

    趙文宛沉了眸子,比起沒什麼腦子趙文萱,黑化了的趙文熙更讓她提防,尤其還有女主光環傍身,私底下的挑釁若是能讓她露了真面目多好。

    可惜,學聰明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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