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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慕冰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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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華飛白]世家再醮記(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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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6-24 19:29:52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章 新婚適應

    一家三口離開正院之後,便放緩了步子。王玫見四下沒有旁人,遂望向後頭的兩條尾巴,嗔道:“本想向兩位嫂嫂多學一學,好生侍奉阿家,不料卻被你們擾了好事!阿實還好說,你就沒有旁的事麼?一直跟在我後頭像什麼樣?”

    “阿娘不是也說了,也不急於一時。”崔淵微微一笑,自是振振有詞,“咱們家裡可從不會第一天就給新婦立規矩。而且,方才我不是許諾帶你去園子裡走一走?你想逼著我違背諾言不成?”頓了頓,他又道:“不過,我也確實沒有旁的事,想跟著你便跟了。”

    雖說崔子竟的魏晉名士之風也是傳出來的,但他性情裡素來便有些狂恣,一向也是隨心所欲,不然又哪裡傳得出那般的名聲?尤其在家中,在親人跟前,更是甚少掩飾,坦然得很。當然,狂恣並不意味著他不知人情世故——毋寧說是太通曉人情世故,反倒看得格外清楚。對於王玫心裡的不安,他也似有察覺,於是安慰道:“放心罷,阿娘也不會刻意拘著誰。平日你想在內堂陪著她也好,待在院子裡也好,她都不會在意。”

    王玫心中一嘆:她不是小鄭氏,也並非清平郡主,鄭夫人本來對她這兒媳婦便不是那麼滿意。她若不事事做得妥當,這些不滿日日累積起來,又哪裡會有甚麼好結果?便是性情再如何溫和的婆婆,也需時間相處,才能逐漸生出親情。不然只會越離越遠,最終落個面子情,相見相厭,平添不快而已。

    “我確實想陪著阿家。”她想了想,便道,“過了這兩日,你可不許再擾我。”

    崔淵雙目輕輕一動,笑道:“我知道了。這不是許久不曾見你,想與你多待一會兒麼?”他也只能趁著新婚這幾日松快松快了,過些天便又要開始忙碌。因而,此刻他總覺得必須將她放在自己的視野之內——甚至隨手可及之處才好。

    王玫還未回應,一旁的崔簡便忍不住接道:“我也很久不曾見……母親了,十分想念。”

    王玫遂笑盈盈地牽了他的小手,感慨道:“可不是麼?年後你便不曾過來了,算起來竟有三個月未曾見了。”

    兩人正執手相看,就差一個淚眼來應景了,崔淵瞥過去,似笑非笑道:“阿實,我怎麼記得今日你們不曾休沐?”

    王玫這才記起來,崔簡如今已經正式進學了,可不像以前那般悠閑。這或許也是年後他不曾去王家走動的原因之一。

    崔簡咬了咬嘴唇,央求道:“阿爺,我想與先生要一天假,和你們一起去逛園子。”崔沛雖然年輕,但也很有幾分先生的威嚴。身為品行俱佳的好學生,崔簡也從未缺過一天的課業,但惟獨今日卻是怎麼也不願意離開。

    “這才進了幾天學?”崔淵挑了挑眉。

    王玫略作沉吟,決定這一回必須維護崔淵身為父親的威嚴。教育孩子時,父母決不能各執己見,否則只會讓孩子無所適從,越發覺得矛盾。崔簡既是小兒郎,教養他便是屬於父親的責任。她不能橫加干涉,但並不意味著沒有什麼妥協的法子。

    “阿實,你們要上一整天麼?”才五周歲的孩子,從早到晚都念書也未免太殘忍了些。

    “半天。”崔簡答道,“背下先生講的《詩》,再練完幾張大字,就能散學了。”他記性好,已經背完了《詩》,馬上就學《論語》了。倒是崔會,終於磕磕絆絆地背完《千字文》,也接著學《詩》。

    聞言,王玫便笑了:“那就好。上午你去念書,我們且先回點睛堂裡歇息。中午咱們一同用過午食之後,再一起去逛園子,如何?”單把小家伙撇下,她實在有些不忍心。三人逛園子散步,應該也挺有意思。雖然新婚確實需要二人世界,但畢竟為人父母,考慮孩子的心情也是應該的。

    崔簡用力地點點頭,欣喜地應道:“好!”

    接著,這手牽著手的一大一小便都轉過臉去看崔淵。見兩人睜圓了眼睛,一臉熱切,崔淵也只能退讓了,嘆道:“也罷,你且去罷。”他尚是頭一遭如此清楚地意識到,若有分歧爭執,家人便似是不同國度,總須合縱連橫,才能彼此相制。顯然,他為夫為父是否威風凜凜,也有賴於自家娘子的選擇。

    “阿實在何處上學?”王玫又問。

    “外院書房裡。”崔簡答道。

    “還不趕緊去?”崔淵道,“若是遲了,先生可不會手下容情。”

    崔簡朝他們行了一禮,轉身便跑開了。幾名僕婢本是遠遠隨在後頭,見狀忙跟了過去。但崔小六郎一向敏捷,眨眼間就跑得不見了蹤影。那些僕婢見狀,只能提著裙子直接奔向外院。

    王玫輕輕一嘆:“若是不在外院,我還想立在窗外聽一聽他們是如何上課的。”她就像後世許多父母一般,有些好奇小家伙學習時的表現。當然,以阿實的聰敏伶俐,必定每日都能得到先生的贊許。聽得這些贊許,她恐怕也會與有榮焉罷。

    崔淵倒不在意,道:“便是在外院,你想去聽也聽得。”

    “再說罷,免得擾了他們上課,倒是不合適了。”王玫道,又問,“教他們的先生是什麼樣的人?”

    “我從族中尋來的一個少年郎,品學兼優。其兄明經出身,已經出仕。他大約想考進士,不急著貢舉,我便請他過來了。昨天他也是儐相之一,你應該見過。”崔淵回道,“他排行十二,名喚崔沛。因是族弟,見了他只須喚十二郎便是。”

    王玫記下來,心裡想著須得給這位族弟送些筆墨紙硯等物,盡盡心意才好。

    兩人回到點睛堂時,青廬已經拆了,僕從們正在歸置東西,稍有些忙亂。不過,王玫瞧來瞧去,許多都是熟悉的面孔,卻是自己帶來的陪嫁僕從。她細細一想,囑咐了丹娘幾句,丹娘便頷首退下去了。

    崔淵將她帶到布置一新的正房裡。這正房用屏風與帳幔隔成了三間,每一間都十分軒闊寬敞。當中一間靠著北牆邊擺了張長榻,後頭支著一扇寫著草書的屏風。屏風旁是放置了各類金玉木擺件的博古架,博古架前又有雙陸局、棋局,以及方榻等物。長榻前頭又有幾張月牙凳、圓墩等。左邊一間是他們的臥室,裡頭放著張掛著百子灑金帳的箱形大床,床前是一扇繪著杏林春色的六折屏風,靠牆立著高低櫃子,裡頭收著他們當季的衣裳、飾物。右邊一間則放著書櫃、翹頭書案、琴案等物,瞧起來似是專門給她布置的書房。

    “這屏風上的書畫,都是你的大作罷。”王玫笑道。臥室裡是花鳥屏風,書房裡是山水屏風,中間則是書法屏風,瞧起來十分賞心悅目。不過,山水、花鳥、人物三科,他皆已涉足,且從她的角度來看,樣樣都不差,怎麼偏偏不見人物屏風?

    “不錯,每過一季便換幾扇。”崔淵頷首道,又仿佛看出她的疑惑,笑道,“如今我畫的人物也不過是你和阿實兩個而已。阿實便罷了,你,我卻是不想讓旁人瞧見的。”

    王玫嫣然一笑,道:“既然你不願,便罷了。不過,我倒是想瞧瞧,你還繪了我哪些模樣。”說著,她又吩咐青娘、春娘、夏娘將她箱籠裡那幾幅畫掛出來。好不容能讓那幾封“情書”重見天日,她自然希望每天都能光明正大地欣賞。

    於是,崔淵便又帶她去了書房。他書房裡亂得很,研漂的顏料放得四處都是,王玫格外小心地繞開,終於瞧見他畫的厚厚一疊白描像。翻看完之後,她又是歡喜又是感動,趁著侍婢們都在外頭,主動地踮起腳尖給了他一個熱情的吻。

    兩人耳鬢廝磨了一會兒,這才出了書房,又信步走向正房旁邊的耳房。

    “我不喜旁人入書房,你與阿實卻是無妨。”崔淵道,推開右耳房,“這裡便當作浴室,免得閑雜人等出入正房。”這耳房裡鋪著青磚,角落裡放著一個奇大無比的浴斛,旁邊還有浴床這樣的坐具。見王玫挪不動步了,他笑著吩咐僕從立刻去備熱水,又道:“右耳房便作臨時的庫房,有什麼急需用的,盡管去裡頭尋便是。綾羅綢緞、銅錢、毛皮、被褥帳幔、四季衣衫,都在裡頭。至於你的嫁妝,都封在後罩房裡。貼身侍婢們也住在那裡。”

    東廂房是崔簡的臥房,西廂房便是崔淵的書房,至於中間的小樓正封著,不必問也知是盧氏的舊居。王玫總算是將點睛堂裡裡外外都走了一遍,頷首道:“我知道了。”這個院子比她的薰風閣只大不小,一家三口住著也盡夠了。

    “早先也與你說過,若非休沐節假,便不需一家人聚在一起,各自在院中進食便是。”崔淵又道,“我若不忙,咱們三人便一同進食。我若關在書房裡,你與阿實盡管自便,去阿娘的內堂也好,兩人獨自進食也罷,都無妨。”

    王玫彎著眉眼,淺淺笑道:“若是不理會你,怕是你也想不起要吃些東西。”

    “有你記著便夠了。”崔淵笑著回道。

    “廚下離咱們院子是遠是近?若有格外想吃的,可否單獨做?”王玫又問。因新婚後,舅姑可能要嘗嘗新婦的手藝,她還想練上一練。當然,也不須事事由她動手,她只管吩咐並做做樣子便是。但她若是心血來潮,想做些吃食給崔淵、崔簡嘗嘗,也不知方不方便。

    崔淵略作思索,便道:“也不遠。你若是想鑽研吃食,不如在院子裡搭個小廚房,權作給我准備宵夜用便是了。”府中也只有清平郡主有個小廚房,專門挑了徐王府出身的幾個廚子,給她與崔英娘做吃食。她也時常命人進奉些吃食給崔敦、鄭夫人、崔澄、小鄭氏等,家裡人倒也不在意。畢竟她身份特殊,崔英娘的身子不好,也確實需要小廚房。

    王玫想了想,搖搖首道:“卻也不急。我若當真想試試,直接去廚下便是。”搭建小廚房畢竟太惹眼了,還是低調一些罷。何況,以崔府的家風,時常去廚下想必也不會惹來什麼風言風語。

    這時,僕從已經將熱水准備好了,王玫便去了浴室沐浴。崔淵則回到正房裡,欣賞他先前送給她的那些畫。得知她經常取出來觀賞,他自是心喜,想著下一回又該送些什麼。且不說其他,《詩》當中那些深情款款的句子至少得齊全罷?

    王玫坐在浴床上,用香藥澡豆給自己擦著身子。因時間不夠,她並未拆發髻,水霧沾在發邊,濕漉漉地貼在額頭上,別有一番風味。她自己卻是絲毫不覺,問屏風外頭的丹娘:“每個人都造冊了?”

    “是。”丹娘道,“這點睛堂裡只有些灑掃僕婢,連六郎身邊也沒有乳母、婢女。奴仔細問了,卻是郎君不喜人服侍的緣故。”

    “那咱們也不必留太多人,免得擾了四郎的清淨。”王玫便道,她也不喜歡時時都被一群人圍著,“你在帶來的人裡挑兩個小丫頭,兩個小廝。其余的,便讓璃娘和王四喜安排到鋪子裡、莊子裡去。”李氏本想給她兩位靠得住的管事娘子,以免她被崔家人轄制住。但她卻更不願自己受管束,於是委婉拒絕了。眼下,她身邊仍是丹娘、青娘並春夏秋冬四個,外頭則依舊靠著璃娘與王四喜兩口子。“若有值得信賴的,往後買了新的莊子、鋪子,便讓他們去管著。王四喜便只需看顧著他們便是了。”

    “是,奴待會兒便去給璃娘帶話。九娘,先頭盧氏娘子想必也留了人……”丹娘眉頭微蹙,“不知夫人若將他們遣過來,又該如何安排?”

    “阿實身邊原本也應該有盧氏信重的人才是。”王玫笑道,“阿家暫時將他們按在身邊,便是默許我先將點睛堂安置妥當。我雖有心想用自己的人照料阿實,但畢竟——你將新選的小丫頭、小廝都調教好了,安排在阿實身邊便可。至於其他,想必盧氏娘子的人定會更加盡心。”他們能依靠的也只有阿實,肯定不會害他。至於提防她,或許也是人之常情,只須不胡亂嚼舌頭便可。否則,若是擾亂了阿實的心境、點睛堂裡的平和,她也必不會手軟。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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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6-24 19:30:20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零一章 同仇敵愾

    略作歇息之後,再逛逛園子,賞一賞春景,新婚的頭一日就這樣優哉游哉地過去了。不過,自第二天開始,日子就不再那般悠閑了。這天一早,崔淵與王玫便辭別了崔敦、鄭夫人,又好言好語安撫了失落的崔簡一番,這才出了門。接下來一段時日,他們須得拜訪博陵崔氏的諸位族人,趕在三個月後拜見家廟之前認一認親戚,另也算是趁此機會好生走動一番,敘一敘情誼。

    當然,不管是從親疏遠近或是門第高低來論,他們首先應該拜訪的,都是真定長公主府。

    因同在勝業坊,他們很快便到得了公主府。李十三娘得知消息,早早地在內院門前守候著。見了王玫,禁不住含笑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親昵地攬起了她的手臂,帶著她往公主寢殿而去:“瞧你如今臉色紅潤,氣色倒是比未嫁前還好了兩分。嘖,連這笑意都更甜了,先前怕是將相思都藏在心底了罷。”兩人關系極好,她這般打趣起來也更顯得親近。

    王玫眸光微轉,笑嗔道:“怕是表姊以前不曾細看罷,我的氣色一向都很不錯。”她倒也不是自誇。自從得了青光觀觀主的指點,開始調理身子之後,她便日漸容光煥發,身子骨也比往常好了不少。李十三娘想笑話她如今一償相思,夫婦陰陽調和,就算事實確實如此,她也不想就這麼認了。

    聞言,李十三娘笑道:“你說這話也是事實,我竟一時駁不得了。偏我還羨慕你的好氣色,照你的法子調理了一段時日,似也是好了不少。阿家養著的那兩個醫女之前還曾特意討了我的養生方子,仔細研讀了一番,連連稱贊呢。”

    王玫腦海中似有什麼一閃而過,一時之間卻並未抓住,只得暫時忽略過去,接道:“改日表姊若是有空,不妨與我同去青光觀,拜訪觀主。觀主是咱們的長輩,道法精深又擅長醫術養生,多去走一走,得些指點,咱們便受益無窮了——總也比去旁的甚麼道觀裡強多了。”

    李十三娘頷首稱是,又道:“阿家也曾經提過想去見一見觀主。待過幾日,你們見過了族人,得了清閑,咱們倆便奉著阿家走一遭罷。”

    “就這麼說定了。不瞞表姊,有一段時間不曾去青光觀了,我實在想念得很。”王玫雙眸微亮,在心裡盤算起來。她原本想在歸寧前後就去一趟青光觀,如今說不得要推遲幾日,等著公主府這邊的消息了。只是,不知阿家、兩位嫂嫂是否有興趣?不論如何,須得先稟告鄭夫人才好。

    崔淵在兩人身後走著,挑挑眉,禁不住提醒道:“九娘,該換個稱呼了。”

    王玫一怔,這才反應過來,她方才一直喚“表姊”,李十三娘也自然而然地答應了。其實,她如今是崔家婦,反倒應該喚“阿嫂”才是。從李氏那頭論,畢竟只是遠房表姊妹,倒遠不如眼下的堂妯娌關系親近。

    李十三娘也搖了搖首,掩唇輕笑:“啊呀,連我都忘了呢。”

    王玫瞧著她,又看向崔淵,立即補道:“可不是,見了阿嫂,一時還轉不過圜來。”

    李十三娘笑著又接道:“說起來,先前我還曾想過,身為你的表姊,很該去給你添妝,幫你壓一壓新婿的威風才是。只是後來一想,我是四郎的嫂嫂,哪裡能去當你的娘家人?唉,到底添妝的那些物什都沒能送出去,今兒正好當作見面禮給你了。”

    “怪不得我總覺得那兩天像是缺了什麼似的。”王玫道,“不過,如今又是嫂嫂又是表姊,可不是更親近了?”

    “當然,若你和四郎起了什麼爭執,我必定是站在你這一邊的。”

    “到時候我可只管過來請阿嫂主持公道。”

    崔淵望著親親熱熱的兩人,笑了笑,慢悠悠地接道:“我大約不會讓阿嫂有給九娘出頭的機會。”他說得如此篤定,李十三娘和王玫相視一笑,便轉了旁的話題,不拿這個說笑了。

    到得公主寢殿中,真定長公主、崔斂、崔滔,並崔芝娘、崔韌都在。顯然,公主駙馬一家知道他們今日要過來拜見,都正等著他們呢,也是給足了侄兒、侄媳婦面子。見他們過來了,真定長公主便吩咐侍婢在榻前安置了兩個茵褥。

    崔淵、王玫雙雙跪下,如同拜見父母一般鄭重地行禮。

    “拜見叔父、叔母。”

    “兒王氏,拜見叔父、叔母。”

    “起來罷。”真定長公主笑道,命侍婢給了丹娘一個木匣,“當初,我可比四郎還希望九娘你盡快嫁進咱們崔家來,也好名正言順地讓你過來盡孝心,多陪著我說話。聽說阿嫂給了你幾個壓箱底的好鐲子,我便給你些釵子、珠花、簪子罷,也好配著一起戴。”

    “兒多謝叔母賞賜。”王玫眉眼彎彎地謝道。她今日便戴了鄭夫人給的羊脂玉鐲,品相確實非常難得。而早上鄭夫人見了,心情也似是高興了幾分。眼下又得了真定長公主的賞賜,往後來公主府也不愁搭配什麼首飾了。長輩們給了各種好東西,就是希望晚輩真心喜歡。若是天天戴著,她們瞧著自然便歡喜。

    接著,新婿新婦又見了崔滔、李十三娘,給他們行禮。李十三娘果然親自捧了個沉甸甸的匣子,笑道:“我自己沒甚麼好東西,也只能借阿家的光,將阿家早年賞給我的一套頭面首飾尋了出來。”隴西李氏女自然不可能沒甚麼好東西,但真定長公主賜下的飾物畢竟不一般。

    王玫也十分承她的情,雙手接過來:“嫂嫂一直照拂我,我都記在心裡了。”

    崔芝娘、崔韌也過來見過叔父叔母,王玫各給了他們一個小香囊,又揉了揉崔韌的小腦袋:“大郎若是得空,便去尋阿實頑耍罷。阿實每天上午進學,下午倒是有空,也一直念著你呢。”

    崔韌用濕漉漉的眼睛望著她,奶聲奶氣地道:“六阿兄忙呢。阿姊說,陪我去找王家二郎頑。”

    “二郎必定很歡喜。”提起王旼,王玫便有些想家人了。不過,思念的情緒只在眼中閃了閃便過去了。畢竟,勝業坊與宣平坊之間也就隔了東市、安邑坊,離得並不算遠。若要歸寧,一會兒便回去了。當然,時時歸寧探視是不可能的,但高門世家中飲宴活動眾多,遇上的機會也不少,已經算是很不錯了。

    此時,崔斂正端詳著侄兒神采飛揚的模樣,暗自滿意地頷首,又瞥了侄媳婦一眼。因崔敦的緣故,他也曾見過王珂,對這位王家的女兒也頗有幾分好感。這樁婚事,總算是結對了。“咱們叔侄兩個也許久不曾敘一敘了,你且跟著我去外院書房。子由,你也過來,安安生生地在家待一日。”

    崔淵總覺得叔父話中似是有話,遂不著痕跡地望向崔滔,卻見他苦笑著使了個眼色,不由得心底一嘆。使著公主府的部曲,他便早知道有這樣的風險。就算子由再小心翼翼,遲早也瞞不過叔父的利眼。不過,他卻沒想到,事情竟然暴露得這麼快。想必叔父先前不動聲色,便是想暗地裡看他到底有什麼動作,進而推斷出當初潼關之事究竟誰是幕後凶手罷。如今他大概也已經知道真相了,能忍著不當場發作已經算是很不錯了。要知道,自家叔父看起來溫文爾雅,其實卻是個爆炭性子,又極其護短。

    “是,叔父。”他起身,朝真定長公主行了一禮,“叔母,侄兒先告退了。待會兒再進來陪您說話。”

    真定長公主鳳眸微睞,淺淺勾起紅唇:“去罷,有九娘陪著我便夠了。”說著,她又道,“你雖是侄兒,但在我心裡與親兒也沒有甚麼分別。我不喜張揚,也不愛同人爭執,卻也萬萬容不得有人欺到咱們頭上來。你可記住了?”

    “是,侄兒記住了。”崔淵恭恭敬敬地道,“不過,侄兒也不想萬事只靠長輩出頭。叔父、叔母盡管放心,我已經有打算了,自己的仇當然須得自己報才能解恨。”連真定長公主都知道了,此事該如何了結,他也須考慮得更周密一些了。不然,這位長輩恐怕也懶得管兩房的顏面,直接插手便解決了。

    崔斂聽了,怔了怔,擰著眉看向真定長公主,輕輕一嘆:“有這般心氣,倒比什麼都強些。貴主,我先將這兩個家伙拎下去問清楚。其他事,稍後再議罷。”

    真定長公主頷首答應了。待崔斂、崔滔、崔淵都出去之後,她才又道:“九娘恐怕也聽得雲裡霧裡。莫急,該說的,子竟遲早會說。這孩子,一向執拗得緊。”她說到此,便恢復了平常懶洋洋的模樣,斜倚在隱囊上:“走近一些,讓我仔細瞧瞧。”

    王玫想著方才她和崔斂的話,知道崔淵必定是遇上了什麼難事。不過,他既然不說,便有不說的道理。想到此,她按捺下心中的擔憂,依言走到長榻邊,任真定長公主細細打量著,又抬眸望了她一眼,有些擔憂道;“叔母這兩日可是累著了?臉色似是有些蒼白。”真定長公主一向保養得相當好,且心寬得很,如今看去竟有幾分憔悴之意。

    真定長公主拍了怕她的手背,嘆道:“無妨,只是前兩天多走了幾趟宮中罷了。”提到宮中的事,她便蹙起了眉,搖了搖首。

    王玫看向李十三娘,見她也似是什麼都不知道,更不敢細問。宮廷之事向來詭譎繁雜,卷進去之後便再難脫身了。真定長公主本來便身在其中,欲脫開而不能得。她們這樣的晚輩,自然更是避之不及。只是,細細想來,當今這位千古一帝雄才大略、政事清明、知人善任,在家務事上卻是一頭亂緒,理不清楚。她從未細看過唐史,如今也只能記起幾位鼎鼎有名的大人物的命運而已,每年將會發生什麼事情卻理不出來。眼下已是貞觀十六年,太子仍是李承乾,魏王李泰頗受盛寵,晉王李治仍年少——想來宮中之事,不論大小,與這三位長孫皇後所出的嫡子也脫不開關系罷。謀逆、奪位,樣樣都是會割走一茬又一茬大臣的災難。若是崔家一時不慎,便是踏入萬丈深淵了。

    “阿家這些時日睡得不太安穩。”李十三娘道,流露出些許擔憂,“所以才有些沒精神呢。”

    王玫便喚婢女來記下幾個養生的方子,寬慰道:“想是季節變換,叔母一時不曾適應過來的緣故。這幾個方子且先服用著,看看是否有效。”身為公主之尊,原以為不會有多少煩惱,但一旦生了事,卻件件都是可動搖國本的大事。

    “說起來,阿家,方才兒還同九娘商量著,要去一趟青光觀拜訪觀主她老人家呢。”李十三娘道,“到時候請觀主為阿家診一診脈息罷。”

    真定長公主雙眉微動,似是想到了什麼。略作沉吟後,她便道:“先前不知觀主是長輩,如今知道了,自然該去探望一番。到時候約了阿嫂一同去,也正好做個道場,為家裡祈祈福。總有些鼠輩打咱們的主意,想是家中氣運不穩的緣故。”

    “兒過幾天便去准備。”李十三娘回道。

    王玫也道:“回去後兒便稟告阿家。”她瞧了瞧寢殿外暖融融的陽光,又笑道;“近來春光正好,不如我們陪著叔母走一走,賞賞春景?”

    真定長公主隨著她的目光,望向寢殿外盛開的桃花,神色略松了松,頷首道:“好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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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6-24 19:30:33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零二章 夫婦同心

    整整一日,崔淵、王玫二人就在真定長公主府中陪著長輩安然度過。直到日頭西斜,臨近夕食時分,思及孤零零待在家中的崔簡,真定長公主才依依不舍地將他們放回去。李十三娘將他們送出去時,又提到拜望青光觀一事,王玫自是答應家去後便請鄭夫人定奪。

    坐上馬車後,王玫便收了笑容,垂目靜思起來。她心裡始終盤旋著崔淵之事,又擔憂又無奈又心焦。她一直不願成為家人的負累,希望自己能經營出一條可進可退之路途。先前借由李十三娘得到真定長公主喜歡,或許算是踏出了一小步。她的婚事也多少給了兄長些許助力。但如今成為崔家婦之後,她的力量卻變得更加微薄了——兵部尚書、公主、駙馬都尉,崔家身居朝堂與宮廷的風雲中,所經歷的風霜雨雪、刀光劍影,是她以前根本無法想像到的。史書上區區的幾十字甚至十幾字,化為現實之後,卻像是盤踞在天空中如山般的烏雲,仿佛隨時都能掀起電閃雷鳴、傾盆暴雨。

    在這般煊赫的門第中,在長袖善舞的內眷們裡,她又能做些什麼?需要她做些什麼?

    事實上,連區區元十九,她尚且不能親手報復,還須借助別人為她復仇。難不成,她一直都是這般無力麼?她想做的事,她能做的事,竟然不能保護自己,更不能保護家人?

    想到此,她握緊了雙拳,修長的指節因太過用力的緣故顯得有些蒼白,指尖也深深地陷進了掌心當中。

    “九娘……”丹娘目露擔憂之色,剛想出言勸解,車廂突然被敲了幾下。

    外頭傳來崔淵的聲音,一如既往地灑脫自若:“九娘,前頭有個小食肆,做的古樓子口味很是不錯,可想嘗一嘗?”

    王玫回過神,平靜地回道:“哪有咱們在外頭享用美食,卻將阿實單撇下的道理?不若買些帶回去,也奉給阿家、阿翁、兄長、嫂嫂們都嘗一嘗。除了古樓子之外,可有甜的吃食?單買幾樣,帶給阿實罷。”

    “也好。”崔淵道,停了停,又道,“你大約有些疑惑想問,待回去再說罷。”

    聞言,王玫微蹙的眉徐徐散開,低低地應了一聲。

    待回到崔府,兩人便去內堂見了鄭夫人。行禮之後,崔淵保持沉默,王玫瞥了他一眼,將今日在公主府的事挑著說了幾件。她說這些事時,平淡中帶著趣味,絲毫不誇張造作,鄭夫人聽得十分舒服,微笑道:“近來也是事情纏身,貴主心情不豫,你們多去陪陪她也是應該的。”

    她點到即止,王玫卻浮想聯翩,又道:“貴主欲往青光觀一行,拜望觀主,特地囑咐兒問問阿家何時有空閑。”

    鄭夫人略作沉吟,頷首道:“我且看看這些天的帖子,到時候帶著你們一起去。”

    “兒也有一陣不曾見觀主她老人家了。”王玫笑著接道,“說起來,阿家,方才回來時,路過一個四郎覺得不錯的食肆,順道買了些古樓子。也不知合不合阿翁、阿家、兄長、嫂嫂們的口味。”她說罷,丹娘、青娘便分別將食盒奉了過去。

    鄭夫人溫和一笑:“你們有心了。”坐在他們對面的小鄭氏、清平郡主也皆道謝不提。

    略說了幾句之後,崔淵、王玫便帶著崔簡告退,回了點睛堂。稍稍收拾了一番,一家三口就在正房中坐下了。趁著知會廚下上夕食的工夫,王玫將崔簡攬在懷裡,問他今天都做了些什麼。

    崔簡一一答了,又有些悶悶不樂地道:“我本來想散學之後就去公主府頑,祖母卻說今天不方便去。”他暫時無法理解,為什麼父親母親去了公主府拜見長輩,他就不能去。這其中又有什麼禮節與避諱之處。

    王玫揉揉他的小腦袋,笑道:“今日可將你悶壞了罷。不過,替我們給祖母盡孝,不也是應該的麼?”

    崔簡想了想,有些慚愧地點頭:“母親說得是。我只顧著自己,沒考慮祖母的心情,確實不對。”他一向是個知錯就改的好孩子,小臉上滿是嚴肅地保證道:“往後我一定會好好地陪伴祖母。”

    許是近來經常與年紀相近的崔會、崔韌、王旼頑耍的緣故,王玫覺得小家伙好不容易才恢復了些許稚童的模樣,越發可愛了。她更喜歡如今的他,不像剛遇見時那般懂事得讓人心疼,懇求與撒嬌也都恰到好處。“像你這般年紀的小兒郎,想來祖母也期望你多結交些玩伴,而不是困守在家中。只是,她也難免想念你,你便在每日晨昏定省時,多陪她說些頑耍的趣事就是。”

    崔簡聽得連連點頭,想了想,又道:“母親,祖父、世父、阿兄們都能休沐,為何我沒有休沐?”已經連著上了一個多月的學,小家伙一直很是疑惑,十分羨慕長輩、兄長們時不時便能休沐。

    崔淵聽得,挑眉笑了:“每日上午進學,下午便不是休沐麼?”

    崔簡扁了扁嘴,堅持道:“那倒不如上一日學,休沐一日呢!”他可仔細地想過了,若是一直只能休半日,他就不能去宣平坊找王旼頑耍了。而且,父親、母親出門時,也不會再帶上他。

    王玫倒是覺得,小家伙提出的疑問確實很有道理,於是接道:“阿實說得很是。連大郎、二郎他們在國子監,每旬都能休沐一日呢。他和五郎兩個偶爾歇一日也無妨。”小家伙們何必逼得太緊?也不差那半天的工夫。

    崔淵瞥了她一眼,輕嘆道:“真是慈母……”不過,細細一想,將小家伙拘得太狠也不合適,便道:“我會同你們先生說。”崔沛應該也不會反對才是。

    崔簡遂高興地笑起來,越發依偎在王玫身邊,眼睛亮晶晶的。他如今心裡可是清楚得很,只要母親替他說話,父親便會退讓——什麼事都問母親,就一定不會錯了。

    崔淵又問了兩句今天都學了什麼,聽他背了一段論語,滿意地將買的甜點心給他作為獎賞。王玫叮囑他不能多吃,他乖乖地嘗了一個,便讓身後的小丫頭收了起來。

    接著,春娘、夏娘領著僕婢陸陸續續抬上食案。崔淵見了,卻道:“將食案並在一起。往後只管抬個大食案來便是,我們坐在一處吃。”他總覺得三人分別坐著,或者兩兩坐著都不夠親密。即便是分食,也不必離得太遠,顯得生疏。

    親親熱熱地用完了夕食,一家三口又來到院子裡散步消食。聞著桃杏的香氣閑談一會,興致一起,父子倆又背起了《詩》。崔簡背得認認真真,崔淵卻是一句三嘆,或纏綿或激昂或肅穆,便像詠唱一般格外動聽。崔簡、王玫都跟著學了一段,因學得不像又笑成了一團。

    隨後,崔簡便回到東廂房裡去練字,崔淵也牽著王玫回了正房,將婢女們都遣了出去。

    兩人在臥房的矮榻上緊挨著坐下,崔淵緩聲道:“九娘,非是我刻意隱瞞於你,只是不想讓你憂心而已。”

    王玫輕輕地側首,靠在他肩頭,低低一嘆:“我有什麼事都不瞞著你,你在做什麼事我卻全然不知。我不想永遠懵懵懂懂地被你護在懷裡——就算眼下只能是你的負累,也想遲早有一天能與你並肩為戰。”

    並肩為戰……麼?崔淵心中一動,垂下眸,望著她被燈光映得晶瑩剔透的側顏,勾起嘴角:“去年潼關時的事,你可記得?我們宿在同一家邸店裡。”她本便是與眾不同的,他確實顧慮得岔了。無論瞞著誰,也不該瞞著全心信任的她才是。

    王玫想了想,突然抬首坐直了,蹙眉道:“我記得,青娘那時說過,曾聽見刀劍之聲。莫非,你們當時遇險了?”他刻意提起潼關邸店,自然不是為了回憶她與阿實的初遇,而是說明那便是如今之事的開端。

    “不錯。”崔淵道,“我認出了襲擊我們的人,懷疑指使者是同族的一位族兄。只是,他將此事的蛛絲馬跡抹平了,一時尋不出證據,也不好請族中耆老處置他。不過,他既然想殺我,一回不成,必有第二回。”

    “阿翁、阿家,叔父、叔母與兄嫂們都知道此事麼?”王玫回想著今日崔斂、真定長公主的態度,“你不想借用家中之勢,想自己動手?”她並非不理解他的堅持。如他這般驕傲瀟灑的人,自然是有仇報仇、有怨報怨,才覺快意。只是,難免仍然有些擔心罷了。

    “只阿娘、兩位嫂嫂不知曉。”崔淵道,“也不必教她們知曉,平白讓她們擔心罷了。阿爺與兄長們也已經暫且答應由我自己行事了。只是,叔父叔母不放心,所以今日又詢問了一回而已。”

    “那人到底是誰?”王玫又問。

    崔淵眯了眯眼:“安平房,崔泌。”

    王玫曾記過博陵崔氏各嫡支的名字,知道此人進士出身,已經出仕,有一位曾身居中書令高位的祖父,去年年初便已經過世了。不過,她記憶中的名人實在少之又少,不知此人在唐史上有何聲名,心裡不禁有些不安。想了想,她又問:“他到底為何要對你下殺手?”舉凡思維正常之人,做下這等殺人放火之事,總須得有原因、有動機。她相信,即使崔淵再傲慢、再狂恣,也不至於得罪別人到恨之欲死的地步。

    崔淵回想著當時叔父拍案而起的模樣,笑道:“我原本亦是不解。不過,以叔父推斷,只因我名頭蓋過了他,讓他在崔相面前一直難以出頭,所以才恚恨在心。”

    “嫉妒?”王玫雖有些驚訝,卻並不難理解。想後世物欲橫流,因這種虛名爭奪而殺人者還少麼?崔淵自己不在意虛名,並不意味著旁人不在意。

    “叔父告訴我,崔相一心想著公務,疏於教養兒孫,幾個兒子都尋不出好的來,便只能往孫輩裡去找。那麼些孫子爭寵,欲得崔相重視,也只能靠著進士出身與才名了。我性子雖狂恣,但早就闖出了少年才子之名,又得聖人青睞有加,崔相也多次稱贊,他可不是會懷恨在心麼?”

    “你……擋了他的路?”

    “我們博陵崔氏一門,二房顯赫,其他房支必然受限。聖人雖欣賞才華出眾者,卻也容不得一姓攬權。我多少算是受聖人喜愛,又與他年歲相當,如今還有阿爺、叔父、叔母在後頭撐腰——若是入仕,必然會將他壓制得抬不起頭來。他安平房若想接續崔相在時的榮光,自然只能先除掉我。”

    王玫聞言,長長一嘆:“心性狹窄之人,真是自尋煩惱。你對入仕不感興趣,哪裡又會擋住他們安平房的青雲之路?”

    崔淵笑了起來,在她臉頰上輕輕啄了啄:“九娘怎知我不會入仕?他又怎知我不會改主意?不過是未雨綢繆而已。”停了停,他又笑盈盈地道:“他既然不願我入仕途奪了他的風光,我便偏奪給他瞧瞧,也不枉他嫉恨一遭。” 他本性雖是干脆利落、不拘小節,但若是惹惱了他,也定會睚眥必報。崔泌想取他的性命,他偏活得好好的,且在名聲、仕途上均壓制著他,將他翻弄於股掌之中,再除掉不遲。

    王玫怔住了:“你想入仕?”他分明只對書畫之道感興趣……卻不得不以此自保?

    崔淵頷首:“不錯……我必須入仕。”

    他握住她的雙手,凝視著她閃動的雙眸:“九娘,我並非被逼無奈,而是主動為之。崔泌必須除掉,唯有入仕才能親手解決他。且……民生多艱,濟世與書畫之道也並不違背。”

    王玫抿了抿唇,摟住他,在他耳畔道:“不論你做什麼,我都隨著你。”踏入官場也罷,遨游天下也罷,只要他想去何處,她便隨著去。她也相信,不論在何處,都有她能做之事。只是,還須細細打算一番才行。她記憶中那些少得可憐的歷史知識,又是否能帶來些許先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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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6-24 19:30:44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零三章 見過族人

    隨後幾日,崔淵又帶著王玫走訪了居住在長安附近的族人。因先前他為崔簡、崔會尋找先生時,已經拜訪過這些人家,心裡早便有了親疏遠近之分。另又有些人家看著尚不錯,婚禮時卻對王玫流露出不善之意,他也懶得再費心思,直接略過不提。見他們二人的態度如此明顯,諸族人自然也清楚嫡支的意思,私下各自懊悔、補救、忿恨。但嫡支蒸蒸日上,他們都仰仗其勢,又哪裡敢輕易得罪,只能百般思索緣由,再找機會賠禮道歉了。

    兩人來到崔泓、崔沛家中時,特地帶上了豐厚的節禮,也算是謝過兄弟倆那日盡職盡責地當了儐相。因去時崔泓依然在官衙中,崔沛也仍在崔府中住著,他們的父母便做主收下了節禮,又以長輩的身份給了王玫見面禮以示往來之意。

    離開之後,王玫特意回首望了一眼,心中盤算起來。雖是分支,但兩位長輩皆有禮有節,風度修養都十分令人欽佩。且他們一家住著三進的宅子,處處修得精致風雅,在長安城中也是中等宅邸了,家境應當算是殷實。崔泓明經出仕,外貌性情也皆很出色,若得自家阿翁提攜,前程應當也不錯——算來算去,這應該是位上好的夫婿人選罷。

    王十七娘、盧十一娘皆是嫡支嫡女,但以她們的性情,對分支嫡子應當也不會那麼在意罷。改日不妨問上一問,若是放跑了這麼一位才學、相貌、人品都出眾的少年郎,連她都覺得有些可惜呢。

    “九娘,在想什麼?”回到崔府後,崔淵見她有些出神,便問道。

    王玫微微一笑,斜了他一眼:“你可別忘了,答應過旁人什麼事。”

    崔淵略作思索,自然知道她在考慮什麼,於是笑道:“我早便瞧中八郎了,過兩天他休沐,我約了他過來,先問他一問再說。”

    王玫見他似是早有打算,忍俊不禁:“你如今可真是忙得很。又須准備五月的縣試,又須當媒人,還須謀慮算計。”

    崔淵怔了怔,細細一想,也嘆道:“可不是?連靜心作畫的時間也抽不出來了。不過,陪你四處走一走卻是使得的。”

    王玫搖首道:“你且忙去罷。我自有打發時間的法子。且做媒之事不妨多交給我,我也好與十一娘傳話。另外,十七娘也托了我,你可還有什麼好人選?”

    崔淵挑起眉,笑道:“哪有因旁人的事,耽誤了我們倆相處的道理?我先前答應帶你走遍長安各大裡坊,品嘗美食美酒,自然不會食言。至於做媒之事,姻緣天定,應當也不會生出什麼波折來。”他自覺看人還有幾分眼光,崔泓若是不成,還有崔沛呢。只是,換了崔沛,盧家那位丈人恐怕等不及他進士入第罷,說給王家應當也使得。

    王玫接道:“那些食肆、酒肆,什麼時候都去得,也不急於一時。不過,你若是忙得累了,算是去散散心也好。橫豎這些地方也不可能在一天之內走完,這長安城裡,足足有一百多個裡坊呢!”就算是一天能逛兩三個裡坊,也至少需要一個月的時間罷。

    崔淵道:“你便隨我安排就是。”他自然知道哪些裡坊需要待得長些,哪些裡坊隨意看一看也就罷了。

    兩人照舊來到內堂拜見鄭夫人,說了些族人托他們問好的話。鄭夫人正與小鄭氏、清平郡主理著各種帖子,道:“這幾日你們也累了罷,總算是全了禮數。原本大房、安平房、三房也不需你們再認親走動,不過,如今恰好有了時機,就去認一認人也好。”

    博陵崔氏二房早便舉族搬遷到雍州境內,老宅、宗廟都已經不在故鄉了。安平房、大房的嫡支也遷到了長安,老宅、宗廟卻仍然在定州安平。三房因轉京官的緣故,也來到了長安,卻只有一家一戶而已。這四房作為博陵崔氏的顯支,彼此間關系卻算不上太融洽。大房家風嚴謹,很是瞧不起二房自降身價尚主,安平房與大房又因同視讀書貢舉為上進之途的緣故生了相爭之意,三房相對勢弱各不相幫、冷眼旁觀,也算是錯綜復雜了。只是,平常往來之時,這些矛盾都被掩蓋得嚴嚴實實,瞧起來也是一派花團錦簇的和睦之狀。

    王玫經崔淵細細講解過一遍之後,心裡也有了些底,便接道:“可是哪家有什麼喜事?”若不是喜事,而是尋常的宴飲,想來鄭夫人也不需要特意帶著她們走上一遭。畢竟,彼此只是面上情,又何須委屈自己?

    “後日正逢大房的盧太縣君生辰,又恰巧是他們家嫡曾孫百日。”小鄭氏接道,“畢竟是嫡支長輩的喜事,便是叔母,恐怕應該也會去罷。”大房雖然認為二房尚主有攀附之嫌,卻也只敢暗諷幾句,不能明著對長公主無禮。因此,真定長公主待他們也是尋尋常常,不會太過失禮。

    盧太縣君?王玫知道,這位盧太縣君雖只是五品誥命,論輩分卻比崔敦、鄭夫人還長一輩。長輩做壽,晚輩自是不得不去。金枝玉葉又如何,郡夫人又如何,敘家禮之時,晚輩只有尊崇、服從長輩的道理。“兒明白了,到時候,兒盡管跟在阿家、嫂嫂們身後就是了。”

    鄭夫人頷首,又道:“阿郎、大郎、二郎怕是不得空,四郎也去罷。說不得子由也會去,你們兄弟倆正好一道。”

    崔淵聞言,卻是笑了起來:“阿娘,此話當真?我和子由一道,可說不准會生出什麼事。”一個京中有名的紈绔子弟,一個隨性無比的書畫狂士,他們倆若是不想應酬,便懶得給人留什麼面子。

    鄭夫人蹙起眉,微嗔道:“只有你們不想做的事,哪有什麼你們做不成的事?便算是看在你阿爺和叔父的份上,別丟了他們的臉,與那些長輩、平輩們周旋片刻就是。”她多少也了解幼子與侄兒的脾性,又叮囑道:“大房的飲宴,少不得作詩作賦,應付一二便是,也不與他們爭什麼才名。就讓安平房的幾兄弟與他們搶去罷。”

    崔淵眉頭一挑,心裡卻是有了主意。崔泌幾人也過去湊熱鬧,那他當然不能眼睜睜看他們兄弟出什麼風頭。想到此,他便又道:“只得我和子由二人還是太單薄了些,不若將十二郎帶去,也讓他增長些見識。”他一人對付一群人畢竟艱難,拉上崔沛便好多了——至於崔滔,不提也罷。

    鄭夫人心裡也喜歡內斂的崔沛,笑道:“也好。先生都去了,那便將阿實、五郎都帶去。”

    小鄭氏神情微動,清平郡主望了她一眼,點頭接道:“英娘最近身子也好些了,正好帶她走一走。”小鄭氏便道:“蕙娘也有好些日子沒見族中的姊妹們了。”她笑得一如往常那般明艷,仿佛方才那瞬間的不快只是其他人的錯覺。

    翌日上午,用過朝食之後不久,崔府的馬車隊便緩緩駛出烏頭門,在勝業坊坊門附近彙入了真定長公主的儀仗鹵簿當中。因真定長公主相邀,鄭夫人去了她的金頂朱輪車中;王玫帶著崔簡也去了李十三娘的翠蓋朱輪車裡。崔芝娘、崔韌也都在車中,崔簡見了他們很是高興,立即坐在一起嘀咕起來。李十三娘、王玫愛憐地望著他們,一路閑談著,過了許久,才到了大房所在的休祥坊。

    休祥坊在長安城西北,與東北的勝業坊隔得實在太遠,崔府、公主府的內眷們才不得不早早出門。然而,趕到大房的宅邸時,時候也已經不早了。真定長公主的車駕自是長驅直入,停在內院門前,幾位裝扮素雅的貴婦忙過來迎接,口稱世母、叔母。

    雖是小輩,真定長公主、鄭夫人待她們卻很是親和,任她們扶住,漫步前行。又有兩人優雅而不失親近地過來與小鄭氏、清平郡主、李十三娘敘話,順便好奇地打量了王玫幾眼。

    王玫朝著她們笑了笑,喚了兩聲嫂嫂,便安靜地隨在後頭,牽著崔簡的小手,緩步前行。她是新婦,做得多了、說得多了容易被人挑出錯漏,倒不如什麼也不做、什麼也不說得好,也能掙得一個嫻靜的名聲。

    大房亦是三路五進的大宅邸,較之勝業坊崔府多了些許文雅靈動之氣,亦少了厚重沉著的武人之風。偌大的正院中遍植花木,移步換景,構思十分精巧。不過,二房的內眷們都已經見慣了真定長公主別院的迷人風光,並不覺得這般景致有多出眾,只贊了兩句便罷了。

    當她們到得內堂後,裡頭姿態端方的貴婦們倏然一靜,便都朝著真定長公主跪拜行禮。連坐在長榻上滿頭銀發的那位貴婦人也顫巍巍地起身,作勢欲拜下去。真定長公主慵懶地掃了她們一眼,笑道:“還不趕緊將世母扶起來?今天可是世母大壽的好日子,敘什麼國禮?真是折煞我了。”

    那盧太縣君仍是躬身略拜了拜,這才直起身道:“貴主謙仁,我等卻不能有違禮法。”說著,她又退後兩步,讓出了長榻上的尊位:“請貴主上坐。”

    “世母何須如此?”真定長公主作為難狀,快步走到長榻前,親手扶著她坐下,“我和阿嫂都是來給世母祝壽的。若是世母再堅持禮法,便是不將我們當成親厚的晚輩了,往後我們又哪裡敢過來向世母討教呢?”

    鄭夫人也上前攙著仍然堅持站起來的盧太縣君,溫聲道:“貴主說得是。我們這一房已經沒有幾位長輩了,遇到大事還須得依賴世母指點呢!世母這般生分,卻是傷了我們的心了。”

    妯娌倆親親熱熱地讓盧太縣君坐下,這才在長榻前備好的短榻上坐了——原本這短榻上坐了其他貴婦,但早已經不著痕跡地讓出了兩個位置。畢竟,位卑者坐在位尊者之前便是大不敬。當然,她們調換位置也是無聲無息,讓人挑不出任何禮節錯漏來。

    王玫隨著小鄭氏、清平郡主、李十三娘在真定長公主、鄭夫人身後坐下,心裡卻禁不住笑了起來。以二房兩位長輩如今的身份,便是再高傲一些,也無人能挑出什麼錯處。她們在二房主持的宴飲上,素來亦是高高在上的,無人膽敢冒犯其尊嚴。但就是這般高高在上之人,偶爾折身侍奉長輩一回,姿態放低,卻更顯得品性出眾。

    大房私下再如何腹誹二房尚主一事,也不得不承認,鄭夫人與真定長公主都是手段難得的掌家之婦。二房的崔敦、崔斂兄弟能走到如今,靠的自然不止是一往無前的勇氣,也有過人的眼光。再看二房的小輩,小鄭氏、清平郡主、李氏、王氏,雖然暫時都沒什麼太過出眾的表現,但若只單論家宅和睦,便比大部分聚居世家好得太多了。

    王玫尚是頭一回出現在博陵崔氏的宴飲活動當中,感覺到不少視線都似有似無地在她周圍流連,更是垂眸正坐,顯得十分嫻靜。

    “九娘,且去給長輩們見見禮。”鄭夫人便道。

    王玫遂立起來,先向盧太縣君跪拜:“值世祖母大壽,兒願世祖母安康長壽。”

    盧太縣君眯著眼睛望著她,忽而一笑:“這便是子竟娶的新婦?瞧起來確實性情很不錯,好孩子。”她吩咐侍婢給了王玫見面禮,王玫又謝過了。接著,她就在小鄭氏的帶領下,一一給大房、安平房、三房的長輩們行禮。見過了長輩,便是平輩了。在內堂中的都是嫡支之婦,論起來也有幾十人,香鬢華裳,珠翠環繞,令人眼花繚亂。認了一遍之後,她也只記下了十幾人,且格外牢牢記住了崔泌之妻裴氏,便退回了原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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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6-24 19:32:15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零四章 壽宴之中

    卻說崔淵、崔滔、崔沛三人目送真定長公主的鹵簿進入通往內院的甬道後,便徐徐下馬,走進了外院正堂。蓋因今年並非盧太縣君整壽,大房也並未大肆操辦,只給族人與親戚朋友們下了帖子。不過,博陵崔氏四房都在長安,族人本便人數眾多,又與諸高門大姓都沾親帶故,故而正堂內早便已經坐滿了賓客。

    “原來是子由與子竟。”大房嫡支唯一的嫡孫崔渲迎了過來。他身著芽綠色圓領大袖袍,氣度溫潤優雅如玉,看似隨和無比,實則剛強不阿、傲骨錚錚。他素來欣賞崔淵的書畫功底,面上露出了驚喜的笑容,朝著他們便叉手一拜:“不知這位小郎君……”

    “伯染,許久不見。這是我們的族弟,名沛,喚他十二郎就是。”崔淵介紹道,崔滔、崔沛隨著他一同行了叉手禮。崔渲便領著他們走到專為崔氏子們所設的席案邊。不出崔淵所料,崔泌正帶著嫡親弟弟崔泳與人談笑風生。他眼尾一勾,頗有興味地掃了一眼繞在他們兄弟二人周圍的一眾年輕兒郎,施施然地便在旁邊坐下了。

    崔渲見狀,笑道:“稀客來了,你們還不起身相迎?”

    “子竟與子由來了。”崔泌在外從來都是親切近人,禮儀周到,立即攜著崔泳過來見禮,“上元夜一別,今日又得見,子竟越發風度翩然了。想是新婚不久,仍喜氣環身的緣故?”這兩句話堪稱滴水不漏,他人聽了,也難免會覺得兩人之間交情甚深。

    崔淵倒也不想在這個時候落他的顏面,以免作為主人家的崔渲面子上不好看,於是便道:“澄瀾的氣色也好了不少。來的時候我便想著,許是能在世祖母壽宴上見著你們兄弟倆。”婚宴上安平房嫡支只送了禮物,倒是識相地沒給他添堵,如今卻是免不了相見了——只是,今日心裡郁結難解的,定然不會是他了。

    “說來咱們雖是族兄弟,一年之中卻難得見幾次面。”崔渲接道,“澄瀾且不提,我們同朝為官總有見著的時候,子竟卻是神龍見首不見尾,不是出門在外游歷,便是不知在哪個角落裡揮毫撒墨。”他年近而立,早便已經進士入第,因性格剛正的緣故,頗得聖人欣賞,破格提拔為正八品的監察御史。若是不提門蔭出仕的崔澄、崔澹,他便是博陵崔氏一門官階最高、最為出眾的子侄一輩了。

    崔淵聽了,笑著朝諸位族兄弟們拱了拱手:“伯染都這麼說了,確實是我的不是。”他斟了幾杯酒,接連豪爽地一口飲盡:“以前不常在京中,與大家都疏遠了,這幾杯酒便算是賠罪罷。往後各位若有什麼事,便徑直去勝業坊尋我就是。”

    “尋你要一幅畫,可使得?”崔泌含笑道。

    崔淵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當然使得,卻不知澄瀾中意何種山水?”

    “子竟可折煞我了。只要是你畫的,我都覺得再好不過,哪裡還有挑剔的余地?”崔泌回道,攬住身邊的弟弟崔泳:“二郎臉皮薄,怕是不敢出口。我便越俎代庖,替二郎也要一幅罷。”

    不待崔淵答應,崔渲卻笑道:“子竟之畫萬金難得,澄瀾你可真是獅子大開口。別仗著他喝了酒,便哄他說出什麼醉話。”說罷,他卻自己笑吟吟地湊到崔淵跟前道:“子竟,我也不要什麼畫,只需你收我家兒郎為徒便可。”

    崔淵不由得拍案大笑,斜睨著他道:“你家兒郎今天不過百日,想拜師也太早了罷!你當真是那個剛正傲骨的伯染麼?莫不是誰與伯染長得像,冒充他的罷?!不然,你倒是說說,你與澄瀾相比,到底是哪個臉皮更厚一些?”

    崔渲半是頑笑半是認真地回道:“都是子竟你這先生實在是太難得的緣故。若不趁著你心情好的時候,將師徒名分定下來,我擔心遲幾年他便拜不上師了。”

    崔淵略作思索,便道:“將你家兒郎抱來與我瞧瞧。若是看著有緣,收了這徒弟又何妨?”

    周圍的諸族兄弟聽了,皆贊他性情豪爽,紛紛舉杯要與他同飲。崔淵來者不拒,與他們推杯換盞起來。不知不覺間,眾人圍繞的中心便成了他,而非剛開始的崔泌、崔泳兄弟。

    崔泌注視著人群中心的他,斟了一杯琥珀色的葡萄酒,垂目飲下。年少的崔泳卻似並未察覺兄長復雜難言的心緒,贊道:“阿兄,子竟兄果然便如傳聞中那般隨性自若,真真魏晉名士風範。倘若我輩能如他那般瀟灑,不知該有多愜意!”

    崔泌瞧了他一眼,道:“他性情本便如此狂恣,不過隨性而為罷了。你本性並非如此,若勉強效仿,反倒是東施效顰了。”

    崔泳聽了,怔了怔,嘆道:“阿兄說得是。”雖是如此,但少年郎眼中仍然滿是艷羨。天下間,誰不想活得隨性自在呢?又有多少人能活得這般隨性自在,不為外事外物所擾呢?

    兩人都並未注意到隔著一兩張食案坐著的崔滔與崔沛。崔滔低低地嗤笑一聲,飲盡了杯中酒。身為紈绔子弟,他與這群族兄弟向來沒有任何共同語言,也沒什麼相交之人。不過,如此倒也正好,讓他能不動聲色地觀察崔泌、崔泳這對兄弟一番。崔沛坐在他身側,敏感地注意到他的視線,也隨之看了過去。他與崔泳年紀相近,一個詩賦才名遠揚,一個卻仍舊寂寂無名,但心中的志向卻仍毫不動搖。

    此時,內堂中也迎來了不少交好的親戚眷屬。因盧太縣君輩分高,來的都是些中年貴婦,均口稱世母、叔母、姨母、姑母之類,帶著後輩們款款拜下。她們都是與大房走動得很勤快的親戚,與其他房支卻沒什麼來往,於是又趕緊見過真定長公主與鄭夫人,報上了夫家及自己的名姓。王玫不著痕跡地觀察著,覺得她們都很面生,也便不再勉強自己記下。

    隨後,女眷們便從內堂轉移到了園子裡。園子中早就以重重行障圍出了一塊偌大的草坪,眾人都依次就坐。食案上如流水般端上了各色吃食,以素菜為主,葷食也不過是雞鴨鵝魚蝦之類,每一樣擺盤都格外精致。

    盧太縣君舉杯,先以兩杯敬了天地,便道:“飲勝。”

    眾人也都隨著舉杯,口稱“飲勝”,將葡萄美酒飲下。

    正觥籌交錯、低言笑語的時候,一位侍婢躬身沿著行障走來,在盧太縣君的嫡媳盧縣君身邊低聲說了幾句。盧縣君微微一笑,嗔道:“既然郎君想抱出去,便讓他抱罷。只是別驚擾了我的小孫孫。”那侍女便趕緊退了下去。

    “可是發生了什麼事?”坐在主位上的盧太縣君出聲問道。正一面品嘗美食,一面陪她閑談的親戚貴婦、真定長公主、鄭夫人也隨之望了過去。

    “伯染見子竟來了,喜不自禁,想抱著小郎君出去給他見一見,結下師徒緣分呢!”盧縣君笑道,“雖說這也是一樁佳話,但他又哪裡懂得照顧小郎君,恐怕連抱也抱不順當呢。偏他一直堅持自己抱去正堂,幼娘實在勸阻不過,只得讓侍婢、乳母們盡心跟著了。”大房雖上上下下都對二房有諸多不滿,但惟獨一人卻深得他們喜歡,那便是書畫雙絕的崔淵崔子竟。

    “子竟?”盧太縣君望向鄭夫人,笑道,“若能拜得子竟為師,學得子竟一兩分才華,那可真真是難得了。趕緊地抱出去罷!”說罷,她又瞧了瞧王玫,視線移到她身邊的崔簡身上,招了招手道:“那孩子可是子竟的小郎君?過來讓我瞧瞧。”

    王玫輕輕地拍了拍崔簡的肩頭,崔簡起身,走到盧太縣君身前,給她行禮:“世曾祖母安康長壽。”他生得俊秀,舉止進退有度,面對數十上百位貴婦亦是落落大方,仿佛不論是眾人矚目的焦點或是角落都與他毫無干系。且不說模樣出眾,光是小小年紀卻有這般沉穩的性情,就足夠令在場的婦人們喜愛了。

    盧太縣君不免嘆道:“不愧是子竟之子。”說罷,便疼愛地攬了他入懷,又送了他好些見面禮,連聲問他可進了學,都學了些什麼之類的話。崔簡一一答了,自是得了她的驚嘆與誇贊。即使如此,他面上卻無任何驕矜之色,仍是泰然自若地淺笑著。他這付模樣,看得盧縣君並大房、安平房的貴婦們都很是心喜不已,於是紛紛解囊。各種好聽話也都朝鄭夫人、真定長公主湧了過去。

    卻不知是誰,突然低聲道:“這孩子確實教養得好,可惜盧氏去得太早了。說起來,盧氏也是範陽盧氏嫡支之女,算是太縣君的族侄孫女罷。唉,如今……真真是可惜了。”

    王玫心頭一動,凝目望向那說話的貴婦。那中年婦人卻並不是崔家之婦,而是不知哪家的親戚。她仿佛察覺到她的視線,輕飄飄地看了過來,難掩輕蔑之意。王玫目光微冷,毫不掩飾滿心的不悅。然而,她卻並非是為了自己而憤怒,而是擔憂這句話勾起了崔簡的思母之情,讓他心裡難受。

    真定長公主與鄭夫人都瞧了那貴婦一眼,並不多言。倒是盧太縣君眉頭微蹙,安撫地拍了拍崔簡,淡淡地道:“在孩子面前,提這些作甚。好孩子,回你母親身邊去罷。”

    崔簡應了一聲,仿佛什麼都不曾聽見似的回了王玫身邊。不過,當王玫輕輕握住他的小手時,卻發覺他的手心緊緊攥了起來。她不由得一嘆,低聲吩咐丹娘催一催大房的僕婢,上幾盤甜點心,也好讓小家伙轉移些許注意力。

    崔簡聽著她的聲音,漸漸放松下來,微微挪動身體,與她依偎得更緊了。

    正堂內,崔渲果然將剛滿百日的愛子抱了出來。他與妻子小盧氏結縭十余載,連生了兩個身體弱的女兒,如今好不容易得了一個健康的兒子,自是欣喜不已。不然,他也不會貿然請崔淵認了兒子為徒了。

    眾人也都聽說他子息艱難,自是好奇得很,紛紛湊了過去細看。只見那孩子氣色紅潤,長得白白胖胖,渾身都是肉,顯得格外壯實。且他也不怕生,睜著烏溜溜的眼睛左顧右盼,口中咿呀作響。

    崔淵將小家伙抱起來,大眼瞪小眼與他對視。小家伙忽然樂了,呀呀地喚著,伸出肉乎乎的拳頭就往他臉上湊過去。崔淵低低笑了起來——本來他也只是順水推舟才答應了崔渲而已,並沒有收徒的打算,如今卻覺得這孩兒確實與他有緣分——如此,收了徒亦是無妨。

    想到此,他便將小家伙還給了崔渲,笑道:“待這孩子三四歲的時候,再正式拜師罷。”

    崔渲喜上眉梢,吩咐侍婢將孩子抱回內院去,又執起酒壺斟酒:“既如此,那我便先代子敬子竟一杯。”

    族兄弟們不免又有湊熱鬧說也想拜師的,崔淵一律作沒聽見,只與大家喝酒。收了一個尚不知書畫資質如何的徒兒便已經足夠了。如此耗費精力與時間的事,一時興起應了一回,可不能再應第二回。不然,他怕是不可能余下任何閑暇了。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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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6-24 19:32:29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零五章 子竟風采

    因這一出幼子拜師的緣故,原本只環繞在崔家兒郎們席位附近的熱鬧喧囂逐漸傳遍了整座正堂。往來於博陵崔氏大房的賓客皆是文士出身,誰不曾聽聞過崔淵崔子竟之名?於是,不論年紀長幼,他們都紛紛湊過來,問清楚緣由之後,也跟著舉杯同飲。

    作為主人家,崔渲之父喝得興致大發,起身邀舞。他也不獨挑了崔淵,將崔渲、崔泌、崔泳等兒郎都喚了下來,帶著他們一同起舞。其他人看得呵呵大笑,也紛紛棄了酒杯下場跟著舞動起來。

    崔淵只略跳了幾下,便趁著崔渲之父不注意,回到了席位上。旁邊聚集的賓客自是不放過他,挨個過來敬酒。他皆一一喝了,而後有些醉意朦朧地倒在崔滔身上。崔滔嫌他重,扭身一避,讓崔沛扶著他。

    這時候,崔泳卻獨自執著酒壺酒杯過來了。他生得白淨,望向崔滔、崔沛時仍帶著幾分率真之色,臉頰微微一紅:“不知子竟兄可否與我喝一杯?”見崔淵已經醉倒在崔沛身上,似是沒有反應,他有些失落,叉手行禮道:“也罷,是我唐突了,改日再說。”

    崔淵卻輕哼了一聲,奪過崔滔的酒杯,眯著眼睛遙遙朝他舉杯道:“飲勝。”

    崔泳有些驚喜,雙手舉杯,也道:“飲勝。”他一口喝下,也顧不得看崔淵是否飲盡了,便高興地轉身走了。崔淵望著他的背影,將酒杯塞回崔滔手上,低聲道:“這兄弟倆的性子倒是一點也不像。”也難為崔泌家那叢歹竹怎麼生得出來這麼一截好筍。

    “可不是?”崔滔也感嘆道,“且不說旁的,崔泌倒是個極護著弟弟的好兄長。”

    崔淵垂下雙目,牽了牽嘴角。雖則崔泳無辜,但既然他是崔泌愛護之人,便免不了從他開始下手了。或許,崔泌所看重的那些虛名,這位少年郎反倒是不放在眼中?若教崔泌這般替他造勢下去,難得一位性情純淨的少年郎,遲早都會變得像他那般偏執。如此說來,他倒是做了件好事。

    崔沛聽兩人說了幾句話,仿佛察覺到了什麼。但他一向內斂沉穩,始終並未出言。

    崔滔望向他,覺得他頗為識相,嘿然一笑,拍著他的背道:“十二郎確實是個不錯的!改日將你家阿兄八郎叫來,咱們再暢快地痛飲一番!”

    崔淵閉上眼睛休息了片刻,看上去依舊一臉醉態。不過,待崔渲端著酒杯過來尋他時,他卻突然拉住他的袍角,醉眼半睜半閉:“伯染,可有筆墨紙硯?”光只是拜師怎麼夠?崔泌、崔泳兄弟二人,今日注定只能淪為看客,或是襯托他才名遠揚之人。

    崔渲挑起眉,仿佛猜到他想做什麼,又驚又喜道:“不光筆墨紙硯,連赭石都盡備著。”

    “都取來!”崔淵踉踉蹌蹌地回到自己的食案邊,一揮袖便將食案上的杯盤碗盞掃落在地上。清脆的碎瓷之聲響成一片,熱鬧的氣氛剎那間為之一凝,正載歌載舞的眾人紛紛側目而視,低聲議論起來。

    “子竟兄要作畫?”卻是崔泳出聲打破了沉寂。崔家的兒郎們聞言,立刻一擁而上。隨著人潮走了幾步之後,崔泌的嘴角閃過一絲暗諷的笑意,而後便又恢復成平日那般親切的模樣,跟著上前探看。其他賓客聽得,也都紛紛不再飲酒起舞,群情熱烈地圍了過去。

    那可是崔淵崔子竟!別說尋常人難得他的一幅畫,見過他揮毫作畫的人更是少之又少。若能親眼得見他作畫的過程,就已經足夠他們津津樂道好幾載了!且,那般獨特的水墨山水與淺絳山水究竟是如何繪成的,京中誰不好奇?

    很快,崔渲便親自捧了筆墨紙硯過來,都是上好的佳品,正適合繪山水。

    於是,崔淵鋪開紙,執起筆,蘸滿墨,信手一點,隨意地在紙中央落下飽滿的墨跡,徐徐向外延伸。他便似早就胸有成竹一般,毫不猶豫地隨性揮灑。畫到盡情之處,他雙目亮得驚人,手腕翻飛只余殘影,一筆復又添上一筆,令人眼花繚亂,根本瞧不清楚他到底用了什麼技法。不多時,便見紙上墨色暈染,或濃或淡,淺淺深深,線條起伏勾勒,遠山如黛,河水若練,柳色如煙,絮飄似雪,卻正是長安城外灞橋風雪的景像。

    “好!好!”眾人圍著看他揮筆作畫,皆是如痴如醉之態,叫好之聲不絕於耳。他們仿佛全然忘了此時正是盧太縣君壽宴,忘了還有美酒佳肴,所有心神都彙聚在崔淵與他的畫上,根本無法思考。

    而人群之中寥寥兩個依舊清醒之人也各含心思,不動聲色地掩飾著自己真正的心緒。

    崔滔清楚地望見崔泌眼中的嫉恨與一閃而過的不甘殺機,心中一凜,垂目朝崔淵看去,不由得一嘆。有這樣一位才華橫溢的堂弟,令阿爺、阿娘疼愛若親子,他又何嘗不曾滿心嫉妒過?只是,才能天賦皆是與生俱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總不能將所有勝過自己之人統統除去——崔泌此人,心眼實在是太小了些。便是子竟不復仇,他心性如此偏狹,在官場上頂多也不過曇花一現,遲早會摔得十分慘痛。

    崔淵仿佛對周圍情狀一無所知,靈感如泉湧,不到半個時辰便完成了這幅畫。最後,他意猶未盡地用筆蘸了赭石色,但卻高舉著手,久久不曾落下。

    “水墨之色,正合伯染風骨。”良久,他輕輕一嘆,將筆丟開。

    周圍轟然叫好,嘖嘖贊嘆聲不絕於耳。崔渲端詳著這幅畫,難掩喜愛之色,禁不住在他肩上捶了一拳,嘆道:“這是我收過的最珍貴的禮物。子竟有心了。”

    “原也沒打算送你一幅畫。”崔淵卻坦然道,“喝酒喝得興起,手指便癢起來了,干脆就隨興所至罷了。說來說去,也是伯染你家的美酒甚合我意的緣故。”他倒也不是隨意便找了這個借口,酒宴上的葡萄酒、新豐酒味道清冽,都十分合他的口味。

    “那你可得多飲幾杯。”崔渲開懷笑道,“回頭我再讓人給你家送上十幾壇。”

    “那敢情好。飲了你送的酒,或許我近期還能再作幾幅畫。”崔淵接道,與他相視一笑。

    圍觀者中又有位須發皆白的老文士忍不住道:“難得子竟當場作了這般意境出眾的灞橋風雪之畫,吾等不如就這幅畫詠些詩賦如何?挑最好的一首,請伯染提在畫上,也是一樁風雅美事!”他說到激動處,竟手舞足蹈起來。崔渲行草之名在外,主客相和,也確實是美談佳話。

    “是極!是極!咱們也都來獻一獻醜!”眾人紛紛響應。他們似是確實已經全然忘記,今日並非文會,而是壽宴的事實。

    “就這樣罷!”崔渲之父撫須贊同。連他都不甚在意,即使有人心裡覺得不太合適,也只能跟隨著大家行事了。

    崔渲便道:“那便以壽宴結束時為限,臨走時各位將詩賦交與我便是。若是各位信得過我,就由我來選一首最佳的詩賦,如何?詩賦選出來後,我會用帖子抄給諸位——若有多首好詩,我便抄成詩卷,也好讓大家評點一番。”

    “伯染性情剛正,我們自是信得過。”眾人皆點頭贊道。於是,僕從侍婢又取來筆墨與上好的白麻紙,供諸人寫詩賦之用。

    崔泌掃了一眼當堂掛起來的灞橋風雪之畫,眯了眯眼,原本抿緊的嘴唇終於略松了松,露出一絲笑意,對身畔的崔泳道:“二郎才思敏捷,多作幾首亦無妨。”

    崔泳頷首,凝視著那幅畫不放,嘆道:“若能選上我的詩,提在子竟兄的畫上,亦是幸事了。”頓了頓,他又笑道:“阿兄的賦亦不遜色,也許能選上也未可知。阿兄可敢與我賭一賭,我們到底誰能勝出?”他說話間充滿了強大的自信,整個人瞬間便熠熠生輝起來。

    崔泌欣慰地看著他,忽然發覺崔淵正遠遠地望過來,雙眸中閃過暗色,牽了牽嘴角:“我自是賭自己。若是輸了,隨你想要什麼作賭注都行。”而後,他又壓低了聲音,接道:“說不得哪一日,這畫會因你我的詩賦而更出名呢?”然而,他的聲音實在太小,崔泳並未聽見。

    不過,這一回,卻注定要讓這兄弟二人失落了。早就准備妥當的某人,又怎能容許他人借著他的畫來博得才名?

    就在眾人都圍著畫指指點點,絞盡腦汁、冥思苦想佳句的時候,崔淵坐到了崔滔、崔沛身邊,拿過了原是給崔滔的紙筆。崔沛正神情凝重地對著白麻紙細細思考如何下筆,崔滔望見崔泌、崔泳兄弟二人自信滿滿的模樣,忍不住敲了敲他的額頭,咬牙切齒地低聲道:“十二郎!拿出你作催妝詩的才思來,一口氣寫上十幾首。便是壓不下那崔泳,論數量也是咱們贏了!”

    “沒出息。”崔淵在一旁嗤笑,慢條斯理地鋪開紙,“三五首即可,但每一首都須得讓人拍案叫絕。一舉成名,豈不是更好?”

    崔沛壓力更大了,不過十六歲的少年郎,眉頭都緊緊地皺了起來。崔滔卻不禁道:“子竟,你真當這是催妝詩不成?這世上,有多少人能如曹子建一般七步成詩?”

    崔淵抬了抬眼,似笑非笑地嘆道:“子由居然也知道曹子建?七步成詩?虧你也信以為真。還是少看些《世說新語》之類的雜書,多看點正史罷。”說罷,他便幾乎毫不停歇地寫了起來,一氣呵成地寫滿了一張紙。

    崔滔臉色一時青一時白,轉首又見崔沛眉眼彎彎似是在笑他,老羞成怒道:“十二郎,你還不趕緊寫?!”

    崔沛趕緊作正襟危坐狀,神情莊重地執筆慢慢寫起來。他知道,這是一個十分難得的好機會,必須把握住。不然,就枉費崔淵提攜他的好意了。有了崔子竟的灞橋風雪之畫,這次壽宴傳出的名聲,可比那些一年到頭都不停歇的文會有價值多了。

    待壽宴結束時,諸賓客無不或得意志滿、或滿面羞慚地交了他們苦心構思出的詩賦。而當崔淵隨意地將一疊白麻紙塞給崔渲之後,眾人無不面露驚異之色。崔渲細細一看,忍不住當場擊案而嘆:“好!!”

    崔泌、崔泳兄弟二人怔了怔,崔淵卻仿佛沒聽見那一聲稱贊般,施施然地走了。只給耐不住好奇的諸人留下一個風滿長袖、墨跡斑斑的背影。

    短短幾日之內,書畫雙絕的崔淵崔子竟便再一次轟動了整座長安城。幾乎每一位文士都傳閱著他所做的詩賦,品賞著其中的每一個字。連沉寂了一陣的幾位詩賦大家也被驚動了,久違地給出了他們的點評——在他們看來,這兩首詩、一首賦作得有些急了。當然,雖有一二瑕疵,但畢竟瑕不掩瑜,從中透出了他深厚的詩賦造詣與逼人的靈氣。因而,有人笑稱,書畫雙絕的崔子竟恐怕須改成書畫詩賦三絕了。

    盧太縣君的壽宴,也因此成了許多文人士子心目中的盛會。且除了崔子竟之外,還有許多人也借由這次詠畫詩賦名聲鵲起。如名不見經傳的博陵崔氏二房旁支子弟崔沛崔十二郎,以及早便文采橫溢的崔泌、崔泳兄弟等。然而,無論是誰,都蓋不住崔子竟的風頭。

    勝業坊崔府,崔敦的書房內,此時也坐滿了人。

    崔敦一目十行地看完了滿大街小巷都傳遍的那兩首詩、一首賦,笑了笑,抬眼瞥向幼子:“嘖,我怎麼不知,子竟你還有如此捷才?若說半日作上這兩首詩,我信。再作一首賦——我卻是不信。”

    崔滔忙幫著崔淵說話:“世父,我可是親眼見子竟作的。”

    崔淵卻笑了起來:“還是瞞不過阿爺。”他話中帶著幾分漫不經心之狀:“既然早便想好了該作什麼畫,自然便知該做什麼賦了。”詩確實是臨場發揮所作,這首賦他卻已經構思了兩日,自然能一筆寫就,“捷才”畢露。為了壓過崔泌、崔泳兄弟的風采,他豈能毫無准備?雖說確實有些作弊之嫌,但對付他們,也不須拘泥於陽謀。

    聞言,崔滔不由得怔住了,崔澄無言以對,崔斂與崔澹則呵呵大笑起來。

    崔敦撫了撫須,道:“也罷,你欲自行向崔泌小兒復仇,我們便不干涉就是。只是,這般小打小鬧,畢竟傷不得他的筋骨。”經此一事,他一眼便能看出來,自家幼子針對的究竟是誰。當初凶手的身份也呼之欲出了。

    “阿爺顧慮得是。”崔淵回道,“他已入仕途,為人又狡詐狠毒。只能趁他尚未起來的時候,將他徹底打壓下去不得翻身,否則後患無窮。舅兄曾勸過我幾回,我也權衡了幾日,終究想通了。便同虞公(虞世南)、閻公(閻立本)、褚公(褚遂良)、歐陽公(歐陽詢)一般,入得了仕途,也擔得起書畫美名便是。”

    崔敦似是早已經預料到他的答案,面露欣慰之色,又難免暗自覺著與王家的婚事果然結得好。崔斂則定定地望了他半晌,忽而大笑道:“吾家日後有望了!”

    崔淵微微一笑,崔澄、崔澹則驚喜不已。崔滔聽得,突然卻有些不是滋味起來。他眯起眼睛,道:“阿爺,不若我也去要個實職做一做?”

    “你?”崔斂斜睨了他一眼,“你能做甚麼?可恨平康坊不像東西兩市,還有市令管著。不然便讓你去了,日日流連也算是盡職盡責了。”

    崔滔噎住了,一時無言以對。崔澄、崔澹、崔淵三兄弟都笑了起來。

    倒是崔敦笑道:“子由既然有心,不如從閑職做起罷。有上進之心便是好事,總比日日游玩狎妓好些。”

    崔斂略作思索,接道:“也是。改日少不得讓貴主出面,向聖人求一求了。”公主之子想出任閑職,聖人自是不會吝嗇。且真定長公主向來得聖人喜歡,一個閑職也不過是一句話的事而已。

    崔敦道:“正好,子由與那些宗室子弟離得遠些,貴主也可暫時從宮中那堆雜亂之事中出來避一避。”

    崔澄、崔澹、崔滔、崔淵四兄弟聽得,皆面露沉思之色。許多事情,之前暫時未波及到他們身上,如今卻是漸漸避無可避了。尤其欲走仕途的崔淵,即使再不願意,也須得卷進宮廷、朝堂的漩渦中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崔滔:是啊,平康坊怎麼就木有平康令呢……嘖嘖……

    崔斂:……

    崔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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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6-24 19:32:42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零六章 新婦歸寧

    當崔家父祖輩的郎君們都齊聚在外院書房中的時候,正院內堂裡亦是熱鬧非凡。崔篤、崔敏、崔慎三人正拿著傳聞中的壽宴文卷,一字一句地細細品讀。且不說崔淵的詩賦,便是崔沛、崔泌、崔泳等崔氏子們亦是大放光彩,令他們心中充滿了身為博陵崔氏子的驕傲。此外,這文卷是崔渲親手抄寫的,筆跡如龍蛇狂舞,隱含鋒銳正氣,光是這一手字也值得鑒賞一番了。

    鄭夫人與真定長公主正詢問崔簡這兩日進學的情況,崔簡對答如流,側首望見兄長們欣喜得近乎陶醉的神色,又背起了他家阿爺的詩賦。難為兩首詩、一首賦,他背得一字不差,引得鄭夫人、真定長公主連連誇贊。

    崔簡抿了抿嘴唇,露出了笑容:“我還背了先生作的四首詩。”接著,他便又琅琅背誦起來,一雙烏黑的眸子亮亮的。不過,這一回卻不似方才那般順利,稍有些磕磕絆絆。每當他背不出來時,便悄悄望一望坐在小鄭氏身後的崔會。崔會冥思苦想之後,便悄然無聲地以唇形提示他。

    兩位長輩自然將他們的情狀都看在眼中,連帶著也誇了崔會幾句,又說他們兄弟情深。待王玫領著一群端著食案的僕婢進來時,恰好聽個正著。她與有榮焉地勾起嘴角,輕輕揉了揉崔簡的頭頂,笑道:“阿家、叔母、兩位嫂嫂,不妨嘗一嘗兒整治的朝食?”

    洗手作羹湯本便是新婦應做之事,但在五姓七家這般的世家當中,自然不需親手下廚,立在旁邊指點廚子便足矣。王玫已經下了好幾回廚,次次食單都不重樣,每一回都頗得鄭夫人贊許。連崔敦也生出了些許好奇,點名要嘗嘗新婦的手藝。於是,趁著今日休沐,崔斂、真定長公主一早就過來了,她便又領了這個差使,去廚房忙碌了許久。

    “阿嫂對你的廚藝可是贊不絕口,正好也讓我嘗嘗。”真定長公主道,垂目看向食案。便見食案上擺著淡雅的青瓷碗碟:兩個小碗中盛著綠意盎然的粥、以波棱菜點綴的馎饦湯;一個大些的碟子中臥著渾然似透明般的翠色牢丸(餃子);另兩個小碟裡卻放著同樣是青色的糕點,一種糕點似是糯米青團,另一種卻是沾了白芝麻過油煎成。

    對於吃慣了口味濃重的葷腥之物的世家貴婦們而言,這幾樣吃食瞧起來便賞心悅目,嘗起來口味也偏清淡一些,味道卻出人意料地好。

    王玫輕聲道:“如今正是春日,兒便想著取些春意翠色,也應了這般好時節。而且,朝食吃得清淡些,也合了養生之道。”她好不容易讓人試著漂洗面團得了些澄面,這才終於成功地做出了蝦餃。至於青團卻是加了剁碎的艾草,沾上炒制過的豆粉,更增了幾分香味。她又擔心這些看起來太素淡了些,於是用油煎了些青團,壓成餅狀,撒上白芝麻,看起來也令人頗有食欲。

    用過朝食後,真定長公主看了一眼鄭夫人,嘆道:“阿嫂真是好口福。”

    鄭夫人不免失笑,便道:“貴主若是喜歡,便在這裡住下就是。”

    “阿嫂就不能讓九娘隨我回公主府麼?”

    “這卻是不能。如今不光是我,怕是底下這一群都離不得九娘呢。”

    真定長公主啞然,也覺得方才底下那群優雅吃著朝食的孩子們的速度似乎比平常快了不少。聽見她們的頑笑話之後,崔英娘、崔簡還眼巴巴地抬首望著她,讓她忍俊不禁,心裡也徹底柔軟下來,笑道:“你們便安心罷!”

    清平郡主見愛女這般情態,亦忍不住露出笑意,看了王玫一眼:“英娘這一陣也能吃得多些了。九娘還特地教廚下做了些味道不錯的牛乳點心,她十分喜歡。倒令我都不知該如何感謝九娘是好了。”

    王玫笑著回道:“二嫂見外了。英娘這般惹人疼,為她做什麼都使得,何況只是琢磨些吃食呢?”她見崔英娘生得如此病弱,心裡也頗為不忍,自然絞盡腦汁結合青光觀觀主傳授給她的養生方及後世所見所聞,想出了些小姑娘喜歡的吃食。

    小鄭氏也道:“九娘這般手藝,我還想讓蕙娘跟著你學一學呢!”

    李十三娘跟著嘆道:“我若是知道九娘有這般好手藝,早便將芝娘送過來了。正愁著讓她跟著誰學這個呢,總不能去廚下聽廚娘的罷。”

    王玫瞧了瞧臉頰微紅的崔蕙娘與崔芝娘,應道:“不過是些吃食而已,也是我胡亂琢磨出來的。若是嫂嫂們不嫌棄,就讓蕙娘、芝娘跟著我到廚下去便是。”

    “謝謝叔母。”崔蕙娘、崔芝娘遂款款拜下。

    鄭夫人笑看著她們,忽然想起一事,問道:“九娘,可是定的今日歸寧?”

    “因今日休沐,所以想回宣平坊看一看。”王玫道。轉眼間,她也已經出嫁七八日了。雖然崔家的生活比她預先想的更容易適應,但夢回之時,她依然十分想念家人。此時尚沒有回門的習俗,不過鄭夫人通情達理,她只試著提了一提,她便答應了。

    鄭夫人便道:“本想著你與四郎回娘家住上一段時日也使得,不過明日貴主與我便要去青光觀,定不能落下你來。不如你們在宣平坊歇一夜,明日一早在東坊門外等著?”

    王玫本來沒想過在家中住下,聽了此話心裡又驚又喜:“幸得阿家體恤,兒只是有些擔心家中阿嫂生產之事,倒不必特意回去住。且四郎在准備縣試,若擾了他反倒不美了。”崔氏早便應該到產期了,家中卻仍然毫無動靜,她也略有些掛心。

    聞言,鄭夫人卻道:“正因為他要縣試,才更該去你娘家請教請教七郎呢。你也正好再問一問親家,縣試、府試、省試,咱們女眷們到底該准備些什麼。”

    王玫頷首,微微一笑:“兒只聽阿家安排就是。”說著,她又看向旁邊豎起耳朵聽著、有些懨懨的崔簡,低聲道:“阿實放心,必定會帶你一起去。”至於功課,她相信王昉也能夠指點他,不會讓他落下進度。

    崔簡聽了,立即便高興起來。

    略作收拾,又按鄭夫人的吩咐准備了豐厚的禮物,崔淵、王玫便帶著崔簡去了宣平坊。到得王家,卻是王珂在內院門前守候著。上上下下仔細打量了妹妹後,他方露出笑意:“阿爺、阿娘都等著你們。子竟,行完禮之後便隨我到書房一敘罷。”

    崔淵頷首,王玫道:“阿兄,阿嫂近來如何?身子可還好?”

    王珂寬慰道:“許是那孩兒待得太舒服,一時不願出來,一直沒什麼動靜。醫者說暫且無妨,大約也就是這兩日的事了罷。”他顯得很是淡定,王玫遂放心多了,又道:“明日我且去請教觀主,看看可有什麼法子。”她十分信賴自家師傅的醫術,一想到她,心中便安定了下來,又有些可惜自己沒有學醫的天賦。

    一行人到了內堂,向王奇與李氏跪拜行禮,便被他們喚了起來。

    王奇實在按捺不住,不顧王珂的無奈之色,將女婿叫到一旁,熱切地詢問他盧太縣君壽宴一事。聽崔淵一五一十說了,他猶嫌不足,又讓他將作的詩賦寫下來:“也好教大郎學一學。”話雖是這麼說,但旁邊聽著的王昉剛露出喜色,又有些不確定起來:祖父別是拿他當借口,到時候便直接將姑父寫的詩賦掛去自己的書房了罷。

    王珂長嘆一聲,崔淵卻是笑吟吟地答應了:“岳父若是不急,我便去舅兄書房再寫。”

    王奇聽了,故作淡然之態:“自是不急。”說著,他斜睨了兒子一眼,有些不舍地道:“你們想是有什麼話要說,去罷去罷。”

    王珂失笑,朝他行了一禮,又將王昉推到他跟前:“大郎,陪著你祖父手談幾局。”一招將兒子和父親都安頓好後,他便與崔淵並肩去了外院。他們二人早便約好了今日見面,還有許多事需要仔細謀劃,自然一時一刻都不能浪費。

    另一邊,李氏端詳著女兒的氣色,見她仍是不施脂粉,氣色也依舊紅潤,不由得放了心,笑道:“瞧你這般模樣,也知你過得不錯,我總算能放心了。”她又讓崔簡過來,捏了捏他的臉頰:“許久不見阿實,卻是清瘦了一些。玫娘,你可得好生給這孩子補一補才是。”

    王玫也覺得小家伙肉嘟嘟地更顯可愛,但崔簡從未限制過食量,卻是怎麼也長不胖,便道:“阿實每日又是習武,又是進學,想是太忙了。或許過一陣適應了,便會好些。不過,別的不說,每日多飲些牛乳、羊乳,身子骨也能更健壯些。”

    崔簡聞言,扭了扭身子,認真道:“我覺得這樣正好。”他已經七歲了,才不想像阿韌、王二郎那般肉墩墩的呢!

    “阿實,聽聞你阿爺在盧太縣君的壽宴上作了詩賦,你可記得?”李氏又笑問。

    崔簡便背給她聽,背到興致上,又接著將崔沛的詩也背了,仍舊很是流暢。王玫聽得,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分明早晨在鄭夫人、真定長公主面前背得磕磕絆絆的,還讓崔會提醒了好幾回呢。小小年紀,居然也知道藏拙了?不,他不是藏拙,只是想讓崔會也獲得幾句稱贊?難為他竟然體貼到這般程度。

    崔簡似是想到了早上的事,有些心虛地瞧了瞧她,低聲道:“母親,我……我也不想騙祖母、叔祖母。但祖母從不讓五阿兄背這些,也不誇他……”他生性敏感,總能察覺崔會滿是羨慕的目光,心裡實在過意不去。

    王玫一嘆,想了想,嚴肅地道:“雖不知你是怎麼想到的,但在祖母、叔祖母面前,可不能耍這些小心思。我知道你是為了五郎,不過,總該有更坦誠的法子罷。你若誇五郎也背得好,祖母、叔祖母自然會讓他試一試。”

    崔簡垂著小腦袋道:“我也試過……”祖母卻像是並不在意這些,大世母也有些不高興。

    李氏聽了,自然知道無論五姓中的哪一家,待庶子都不可能等同於嫡子。何況,崔簡可是崔淵目前唯一的血脈,又在鄭夫人身邊長大,情分自是不同。她便道:“阿實心善,懂得友愛兄長,確實是好孩子。不過,隱瞞長輩總是不好的。你若想讓五郎得些誇贊,不妨請先生多誇一誇他就是。”

    崔簡點著頭。他年紀小,仍不明白嫡庶之別。但再過三年五載,心裡應當漸漸就清楚了。王玫相信,到了那時候,這孩子必定能尋出適合自己與崔會的相處之道。

    “阿娘,阿嫂在自己院子裡?”

    “她如今隨時都會生產,我實在不放心她再外出走動,便將她拘在院子裡了。”李氏道,“偏她經你叮囑,已經養成了散步的習慣,每天都坐不住,飯後還須得在院子裡轉半個時辰呢。”

    “這習慣卻是再好不過,阿娘也該多四處走一走才是。”王玫道,“阿實在這裡與二郎一同頑罷,我去舅母那裡探一探她。”

    崔簡點點頭,便與王旼手牽著手去看王奇、王昉對弈。

    王玫叫上了兩個小侄女,與她們一同去後頭王珂、崔氏的院子。一路上,她又問她們最近都在做些什麼,小姑娘們皆一一答了。姑侄三人仍然如以前那般親熱,就像從未分離過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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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6-24 19:32:55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零七章 相約而見

    王珂、崔淵二人穿過亭亭花木,沿著植滿裊裊楊柳的青石小道,緩步行向外院。兩人雖有些時日不見,卻十分默契地交換了些元十九、張家之類的消息。元十九雖已是傷上加傷,但休養了這麼些時日,也早便能繼續當他的校書郎了。橫豎不過是做些整理、校勘典籍之類的事,拖著一瘸一拐的傷腿也無妨。至於張家,主母鬧騰了幾個月後,終究仍是從洛陽遷到了長安,據說正在相看京兆韋氏旁支的女兒。

    “得罪了魏王,想來元十九如今也不好過。”崔淵淺笑道。當初元十九有多想借魏王的聲勢揚名,如今大概就有多少人想借著打壓他來博取魏王的歡心。校書郎雖是進士、明經們入仕的最佳起點,但是否能得貴人青眼,卻決定了他們未來遷轉之途的高低。既然平白有了這般的好機會,又有幾人能不伸手緊緊抓住?

    “既然為魏王所厭,他便只能投往太子殿下門下了。”王珂接著道,雙目微眯地斜了妹婿一眼,“如今這般情勢,魏王與太子殿下之間……莫非你已經選中了?”想來,不論是他或是崔淵,都不可能願意與元十九共事。且那獠奴若得了太子歡心,必會大肆中傷崔王兩家,讓太子對他們不喜。

    “明潤兄多慮了。”崔淵牽起嘴角,“我們只忠於聖人,太子與魏王水火不容,又與我們有什麼相干?”太子、魏王、晉王都是皇後所出嫡子,聖人素來十分寵溺。或許在聖人看來,兩兄弟之間的矛盾根本不算什麼,誰家兄弟姊妹間不曾生過齟齬?但若教聖人得知,有臣子在其中煽動挑撥,那便是居心叵測了。且真定長公主身為姑母,偏向哪一位侄兒都不合適,只能兩不相幫,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了。

    王珂略作沉吟,頷首道:“你說得是。且我不過是個九品縣丞,想來太子殿下便是當真寵信元十九,縱容他為難我,也不會費什麼心思,他能使的手段也有限。”經崔尚書的一番活動,他已經謀了雍州某個畿縣的縣丞,過些日子便要出京赴任了。幸而離長安並不算遠,仍然能照料家中。

    “前些時日忙著會親,我還不曾問過明潤兄新進士芙蓉宴如何呢。”崔淵又笑道。

    王珂挑眉:“不過也就是互相認識一番罷了。湊份子操辦起來的宴會,能有什麼好的?”當然,他心裡也很清楚,大家並非為了宴飲而聚在一處,而是想敘敘情誼,往後也好互相提攜。只是,聽說作為兵部尚書家親戚的他只得了個畿縣縣丞之後,眾人面面相覷,都以為他得罪了崔家,趕緊離得他遠遠的罷了。縱有些聰明人,也因他選的並非清流之道,不願與他為謀。

    他即便什麼也不說,崔淵亦能想像到芙蓉宴上他受到的冷落,於是道:“待明潤兄一飛衝天時,有的是他們後悔的時候。”

    王珂似笑非笑地道:“且看數十年後罷。”

    說話間,兩人便到了書房前。崔淵忽然似想起了什麼,嘆道:“我帶了一壇自釀的桂花酒,本想著取來同飲,方才卻是忘了讓僕從拿過來了。”

    王珂瞥了他一眼,見他一付泰然自若的模樣,也懶得揭破什麼,便從善如流地道:“我且去吩咐幾聲,你先進書房去罷。”

    “有勞明潤兄了。”崔淵推門而入,似有些不經意地掃了一眼。王珂的書房他已經來過多回,書架、書案及各色擺設與以往相較也沒什麼變化。只是,書案邊多了一位正襟危坐的年輕士子。聽見推門聲,那青年也抬首望過來,朝著他微微一笑,起身行了個叉手禮。憑心而論,此人生得儒雅俊朗,目光清澈,瞧起來性格內斂平和,確實是一位足可論交之人。崔淵壓下心底湧出的些許競爭之意,也笑了笑,朝著他叉手一拜:“某乃崔淵崔子竟,不知足下是?”

    “久仰大名。某名鐘瑀,字時文。”

    兩人當然都知道對方姓甚名誰,但畢竟從未見過面,也免不了彼此互相介紹一番。而後,他們各自在書案兩旁坐下,鐘十四郎繼續看文卷,崔淵也磨了些墨,懸筆將岳父指定的詩賦都一一寫了下來。

    待王珂讓人搬了紅泥小爐與桂花酒過來時,便見兩人各自專注於讀書、寫字,既不見他想像中的火花四濺,亦不見相談甚歡。“怎麼你們竟如此安靜?鐘十四,你前兩日不是還贊了子竟的詩賦麼?”

    鐘瑀鐘十四郎抬起首,看了崔淵一眼,道:“崔子竟書畫詩賦三絕,確實是我輩之楷模。”他似是才發現他正在寫些什麼,忍不住探身過去看,又嘆道:“這筆行書果然功力非凡。”

    “時文可曾見過我族兄抄的原稿?他的行草亦是赫赫有名。若論起草書,我尚不如他。”崔淵將寫完的詩賦放在旁邊晾干,遂在紅泥小爐邊坐下,拍開酒罐的封泥,將已經掛壁的粘稠酒液徐徐倒入酒壺之中。桂花的清香緩緩飄散,隨著開水咕咚燙熱了酒壺,混著清冽酒味的香氣也愈發濃郁誘人。

    崔淵試了試酒溫,給王珂、鐘瑀斟酒:“嘗一嘗罷。滋味不錯,九娘和阿實都很喜歡。”

    再提到王玫時,三人都很是淡定。成功抱得美人歸的自是覺得對方本便毫無威脅性,不必自尋煩惱;佳人已經嫁作他人婦的心裡或許有些酸澀,更多的卻是坦然與祝福;曾欲將好友變作妹婿的則更是收獲頗豐,不僅友情長存,又得了位幾乎無可挑剔的妹婿。

    三人互相瞧了瞧,倏然相視一笑。縱是再有什麼細微難查的復雜情緒,也都付諸這一笑之中,盡數煙消雲散了。

    “這杯酒,算是我敬二位科場得意,官場亦得意罷。”崔淵率先一飲而盡。

    “承你吉言了。”王珂跟著飲下,贊道,“果真是好酒。說起來,今年我可能無暇釀櫻桃酒了,不如鐘十四你替我釀幾大壇,待我年節回來時再飲?”

    鐘瑀接道:“雖然本該一口答應,不過——我不會釀酒。”

    “無妨,讓子竟教你便是。”王珂道,“你留在京中任職,正好與他多來往些。不過,先前我也同你說過,元十九正虎視眈眈盯著我們,你們暗地裡交往便可,不必明著上門拜訪,免得牽連了你。”說著,他又鄭重地對崔淵道:“子竟,我與十四郎一見如故,早便成了無話不說的好友。你們盡可彼此互相信任。”

    崔淵禁不住一笑,瞥了他一眼:“明潤兄以為,我看起來像是那般心胸狹窄之人麼?”他當然很清楚什麼人值得信任,鐘瑀又能幫他們做些什麼。

    “倘若不相信你的心性,我也不會將那些前塵往事都給你說清楚。”王珂回道,“這次十四郎正好在元十九任職的秘書監當正字,需要做什麼事,注意些什麼,你皆一一與他說了便是。”

    “還請子竟兄指點。”鐘瑀鄭重地接道。

    崔淵失笑:“我從未踏入過官場,哪裡能‘指點’什麼?”

    “光憑你自幼的耳濡目染,便比我們的眼光更長遠些。”王珂應道。他們家畢竟早便已經衰落,便是他再敏銳,也不及崔淵能更准確地把握住朝堂、宮廷的風向。何況鐘瑀家中亦是敗落不堪,久未出仕,更不解官場之事。

    崔淵抿了一口酒液,笑道:“真是太抬舉我了。眼下時文需要的並非是我這種似是而非的‘指點’,而是實在的官場經驗。我來之前,另邀了一位族弟過來。他亦是明經出身的正字,眼下在弘文館。雖地方不同,但他出仕已有一年,也積攢了不少見識,想來應該對時文更有益處。”

    鐘瑀抬起眼,微微一笑,拱手道:“還是子竟兄想得周到。”

    王珂則略作思索:“是當初那位副函使?後來親迎時,也是你的儐相?我記得,他叫崔泓?”他曾經招待過那位年少有為的少年郎,品行才學確實上乘,不愧為博陵崔氏子弟。

    三人正說著,僕從便將他們正在等的客人引過來了。崔泓身著赭黃色圓領窄袖袍,英氣勃勃地走進書房,朝他們叉手行禮:“子竟阿兄,明潤兄,這位兄台。”他年紀比他們小了好幾歲,但臉上卻無半分稚嫩之色,接人待物彬彬有禮,顯示親昵也恰到好處:“某崔泓崔玄清,族中都喚我八郎,兩位兄長也喚我八郎便是。”

    鐘瑀也行禮自我介紹,又道:“年紀比八郎痴長了幾歲,於官場上卻是後進之輩,八郎無須如此客氣。”

    “難不成阿兄們還想與我敘官場資歷?只是私下論交而已,時文兄既然是子竟阿兄、明潤兄的朋友,便是我的兄長了。”崔泓笑著回道。

    “行了行了,八郎坐下罷,嘗嘗我釀的桂花酒。”崔淵懶懶地打斷了他們的客氣寒暄,“八郎,想必你應該也知道,我為何將你喚過來了罷。”

    崔泓點點頭,卻捧著酒杯先飲了起來,趁著再斟酒的工夫,道:“阿兄們早便喝了起來,且容我先補上幾杯,再說正事罷。”

    王珂、鐘瑀聽得此話,不禁開懷地笑了起來。如此幾句話之後,發覺彼此的性子相合,四人之間的隔閡不知不覺間便消失殆盡。他們一邊說著正字這一職官平日的生活,一邊飲著桂花酒,又讓僕從上了些吃食,談笑風生,愜意非常。時間就這樣不動聲色地流逝過去,仿佛沒有過多久,日頭便已經逐漸西斜了。

    “得了八郎這些經驗,我心中也有了底氣。”鐘瑀嘆道。

    “橫豎只是閑職,與上頭那些校書郎們略處得好些,他們爭論起來的時候偶爾說幾句話,不教他們看得太輕了,便足夠了。”崔泓笑道,“我只當自己是在弘文館中念書的學子,日復一日繼續研讀經典便是。畢竟我年紀小,多學些東西總不會錯。”

    “你這樣的心性,往後必定能走得很穩。”王珂也道。

    崔淵接道:“八郎也是少了些歷練,三年之後遷轉時,也謀個實職罷。”

    崔泓眼睛一亮,點頭道:“我正缺這些呢!到時候還須請族世父費心了。”

    忽然,外頭傳來一陣有些焦急的腳步聲。王珂早便吩咐僕從不得輕易過來打擾,聽見之後,眉頭微微一凝,想到了正待產的崔氏,立即起身。便聽大管事王榮在門邊稟報道:“七郎君,崔娘子已經發動了!郎主、娘子都讓你趕緊過去瞧一瞧!”

    王珂此時也已經顧不上賓客了,匆匆朝崔淵使了個眼色,便疾步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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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6-24 19:33:08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零八章 喜獲侄兒

    時間稍稍回溯,卻說王玫帶著晗娘、昐娘去第三進院落裡探望崔氏,便被她的貼身侍婢們迎了進去。崔氏正挺著高高隆起的腹部坐在榻邊,慢慢地喝著一杯溫熱的酪漿。見她們來了,她露出溫雅的笑容,有些笨拙地站起身:“九娘可算是回來了。”

    “阿嫂。”王玫上前把住她的手臂,細細一看,發覺她渾身略有些水腫,比她出嫁前顯得更豐腴了幾分。不過,崔氏本便並非豐腴的體態,如此看去,除了腹部之外都並沒有任何臃腫之感,反而更像是此時盛行的身形姿態了。

    “這幾日過得可好?”崔氏問道,“阿家、嫂嫂們如何?”

    王玫微微一笑,輕輕地點了點頭:“她們都待我很不錯。除了有些想念家裡人之外,其余都很好。而且,阿家還說讓我和四郎回來住一段時日,正好趕在阿兄赴任之前多向他請教貢舉之事。”

    崔氏略作思索,拍了拍她的手:“如今吏部尚未正式下發告身,不過,七郎在家中也待不得多久,最早四月上旬便須出門上任了。我如今身子不便,也只能待腹中的孩兒長大些,再跟著去他任上。”

    “阿嫂只管去。我定會常回家看顧阿爺、阿娘。”王玫又問,“侄兒侄女們也都去麼?”

    崔氏望向晗娘與昐娘,嘆道:“七郎先帶著大郎過去,說讓他多經歷些世俗人情。二郎年紀還小呢,阿翁阿家這頭也離不得他。至於晗娘、昐娘便罷了,也不知那縣裡到底如何,待我去了之後再作打算罷。她們留在家中,阿家還可手把手地教她們處理內宅事務,也不會錯過宴飲交際。”

    為人父母確實很不容易,每一個孩子都須得細細打算,只恨不得給他們最好的。王玫心中長長一嘆。崔氏已經為王家添了五個孩子,開枝散葉的任務也算是超額完成了。不過,待孩子們一個接一個長大,她大概就再也沒有時間沉浸在自己琴棋書畫的悠閑世界中了。母親為了孩子而徹底犧牲自己的生活,她能理解,但大抵是做不到的。

    “不論如何,阿嫂暫且都不須想得太多,只管先將腹中這調皮的小家伙先生下。”王玫試著輕輕地摩挲著那高聳的腹部,晗娘與昐娘也好奇地伸著手掌放上去。崔氏任她們撫摸,眼中流露出慈愛的笑容。

    臨近午時,崔氏便將王玫趕回內堂去,只留下晗娘、昐娘陪她用午食。王玫也確實想與王奇、李氏多說一說話,便暫時與她告別,回了內堂。她走入內堂時,李氏正好吩咐僕婢們端上食案。

    王奇與王昉下了半天棋,一時未能分出勝負,只能留待午食之後再戰。崔簡與王旼蹲在院子裡,拿著紙筆對著盛開的花卉塗塗抹抹。也不知誰給他們找來的各色顏料,紙上大塊大塊的顏色,十分鮮艷奪目。王玫讓他們用完午食再接著畫,又親自給他們洗干淨小手和臉,將他們帶到李氏旁邊,一同用午食。

    李氏又細細問了婢女給崔氏那裡送了些什麼吃食,有沒有禁忌之物。至於王珂、崔淵,聽聞在書房中招待客人,她只吩咐廚下多給他們上些佐酒的小食,便不再理會。

    如此一同其樂融融地用了午食後,王玫陪著崔簡、王旼作了一會兒畫。因崔簡年紀大些,又曾得崔淵指點,畫起來也頗為像模像樣。至於王旼,努力了半晌,很疑惑地望著紙上一團團完全看不出線條的顏色,又抬首看了看他想畫的花,有些氣餒了。他將毛筆一扔,嘟著嘴道:“不畫了!”

    王玫揉了揉他的小腦袋:“二郎,你可以不畫,但不能撒氣,知道麼?”

    王旼如今也將近五歲了,自是明白方才是自己錯了,便低聲認了錯,又拉住崔簡的袖子道:“阿實,咱們不畫了,玩鬥草好麼?”

    崔簡在自己的畫上添了幾筆,點頭道:“好。”趁著王旼撒腿去揪草的時候,他便將自己的畫捧給了王玫:“母親,我想……我想讓父親教我裝裱。將這幅畫裝裱好了,就送給母親。”

    “我很喜歡,多謝阿實。”王玫輕輕地摟了摟他,“你且去頑,我先將這幅畫收起來。”

    目送小家伙們歡笑著跑開之後,她便將畫交給了丹娘保管。回到內堂,陪李氏說了一會兒話,她又有些不放心崔氏,便再度去了第三進院落裡。

    崔氏正在晗娘、昐娘的陪同下散步,回首見王玫來了,不禁笑道:“你也太緊張了些。我都已經生過四個孩兒了,自然知道該如何照料自己。”說著,她猛然想起小姑的身體狀況,目光中多了些許憐惜:“九娘,不妨也陪我走一走?”

    王玫便扶著她繼續在院子裡漫步,不時評點幾句角落裡正傲然開放的牡丹叢。說來,這些牡丹都是崔氏親自照料的,也頗有些名貴的品種,但卻沒有魏紫、姚黃那般的花中之王。王玫不知這兩種名品何時才能培育出來,卻已經讓花農去鑽研這些了。近期曲江池有牡丹花會,她也想湊湊熱鬧,也好看看培養花卉是否真能成為一條利潤可觀的生財之道。

    “不如剪幾朵養一養,明日正好簪上?”崔氏提議道。

    “罷了,阿嫂培育它們也不容易。”王玫回道。

    崔氏不由得失笑:“它們遲早都要凋謝,不妨在盛放時給我們增添些光彩罷。”說著,她便問晗娘、昐娘想不想去剪花。兩個小姑娘很是感興趣,走到牡丹叢邊認真挑了起來。晗娘對牡丹似是有幾分了解,執起剪子,小心翼翼地剪下一枝,落在婢女雙手托著的盛著水的淺玉盤中。昐娘有樣學樣,也跟著剪了一枝。

    王玫正含笑看著她們,不經意間望見崔氏的裙裾,便道:“阿嫂的裙子怎麼濕了?”說著,她怔了怔,發現崔氏裙底下已經是一片水淋淋,頓時醒悟過來,急道:“阿嫂,沒事罷?!”

    崔氏不慌不忙地望向她,淡然一笑:“剛剛破水,無妨,離生產還有些時候呢。”

    王玫呆住了,她完全無法想像,自家嫂嫂竟然連要生孩子都如此淡定。“便是有些時候,也須得進產室了罷。對了,趕緊讓廚下做些羹湯給阿嫂用,好讓你多積蓄些氣力生產。”她焦急得一迭聲地吩咐著旁邊的僕婢。晗娘、昐娘也趕忙放下剪子,擔憂地望著崔氏,一時不知道該做什麼是好了。

    崔氏扶住旁邊的侍婢,卻笑道:“不必著急,我去產室也就是了。”她差遣了婢女去內堂稟報一聲,這才慢悠悠地進了早便准備好的產室中。

    待李氏趕到時,王玫已經催了人去將穩婆、醫者都請過來。見王玫、晗娘、昐娘皆是滿臉擔憂,她便沒有讓她們離開,只是將她們帶到廂房裡坐下,又讓她們飲了些溫熱的酪漿定定神。“安心罷,十五娘吉人自有天相,定會順順利利的。”

    此時,王珂也正匆匆地趕回第三進的院落裡。雖然崔氏並非首次生產,他寬慰妹妹時也顯得很是輕松,但那孩兒遲遲不出世,他又何嘗不擔心?崔氏一日不安然生產,他便一日無法全然放松下來。

    “已經入了產室?穩婆在何處?醫者可遣人去找了?”他一連拋出了好些個問題,王榮皆一一答了:“崔娘子剛入產室。這幾日兩個穩婆也正在府中養著呢,很快就跟進去了。九娘也立刻派人去找了醫者,娘子說守在外頭壓一壓便可。”

    王珂略松了口氣,跨進院子之後,便來到產室前,略提高了些聲音道:“十五娘,如何?”

    “無妨,七郎安心罷。”裡頭傳來崔氏的應聲,他便道:“我就在外頭守著。”每一個孩兒出世,他都在產室外頭等著,也已經很有經驗了。如今剛破水,離生產還有一段時間,倒不必太過緊張。

    於是,他去了旁邊的廂房,見了李氏,勸她且去內堂休息:“阿娘放心,有我在這裡呢。”

    李氏也確實有些疲憊了,猶豫片刻才嘆道:“若有什麼事,立即便報知與我。”說罷,她又看向旁邊的王玫、晗娘、昐娘:“與我一同回內堂等著罷?”

    王玫一臉魂游天外,想到了後世所知的那些生產知識,仍禁不住憂心,搖首道:“我想在這裡等著,算是陪一陪阿兄也好。晗娘、昐娘倒不如先跟著阿娘回去,尤其是昐娘,似是有些嚇住了。”

    李氏愛憐地捏了捏昐娘的臉頰,牽著孫女們離開了。王珂便坐了下來,道:“你也不必太過擔心。待會兒有醫者在,即使出什麼意外,應該也能及時治療。”

    王玫想到女子生產的苦痛,禁不住眨了眨眼,嘆道:“阿兄,你可要待阿嫂更好一些。”

    不知她為何忽然冒出這句話,王珂微微擰起眉:“我一直待十五娘很好。怎麼,子竟待你不好?”

    “他當然待我很好。”王玫回道。知道自家阿兄已經是這世上難得的好男人,她便不再糾結這個話題了。

    外院書房中,崔淵與鐘瑀、崔泓又談論了一會兒,這才代替王珂將他們都送了出去。因鐘瑀住得遠,便率先告辭,騎馬離開了。崔泓稍後一步,有些不放心地問了幾句崔沛的近況。他正要上馬時,立在他身後的崔淵冷不丁問道:“八郎,你如今尚未婚配罷?”

    年方十八歲的少年郎似是想到了什麼,險些從馬上摔下來,回首道:“家中阿娘正在相看,暫時沒尋著合適的。”他心裡猜測著族兄的言下之意,有些緊張,又有些雀躍,一雙眼睛突然亮了起來。

    崔淵頷首,並未仔細注意他的神色,轉身便欲回去。崔泓糾結了片刻,眼見他走得遠了,忍不住跳下馬,趕緊拉住了他:“子竟阿兄……可是……可是想做個冰人?”

    崔淵見他吞吞吐吐,知道他年輕面皮薄,便干脆地道:“確實如此。我覺得你們年紀、性子都很合適,應該是樁很不錯的婚事。”

    崔泓紅了臉,問道:“不知是哪家的小娘子?”他見崔淵抬起眉,忙又補充一句:“可是阿嫂認識的小娘子?”

    崔淵敏感地發覺他似是話中有話,細細一想,頓時明白了什麼,似笑非笑道:“原來你早就相中了人,怎麼卻一直不提?那般正值花信年華的小娘子,可不知什麼時候就會定下親事,到時候你可悔之不及了。”

    “我不知她是誰……其實……也想尋個時機問一問。”崔泓低聲道,“她喚阿嫂姊姊,想必是太原王氏之女。只是不知是嫡支還是旁支。若是嫡支,我怕是配不上她罷。”

    “堂堂男子漢大丈夫,扭捏什麼?”崔淵笑著拍了拍他的肩,“你年少有為,在五姓子當中也是屈指可數的佳婿。他們家,應當不會太過挑剔。安心罷,此事便交給我與九娘,你且回去好好等著消息,也和族叔父、族叔母提一提,別亂點了鴛鴦譜。”

    崔泓大喜過望,朝他一拜:“此事若能成,我——”

    “行了。”崔淵推著他上馬,笑道,“還未問過那位小娘子,誰知道成與不成。我和九娘可都不敢做什麼保證。”

    崔泓卻是粲然一笑,也不再患得患失了,信心昂揚地道:“便是一時不成,就讓我見她一面,好好說一說。我敢對她保證,這世上絕沒有旁人能比我待她更好了!不管她想要什麼樣的誥命霞帔,我一定都給她掙來!”

    “我崔氏子正該如此。”崔淵滿意地道。他自己便不拘小節,自是欣賞崔泓這樣自信滿滿的直率性情。

    目送崔泓騎馬遠去後,他便回了正院內堂。王昉畢竟才不過十一歲,聽聞母親生產的消息之後,心緒便有些亂了,無法再陪王奇對弈。王奇當然也擔心兒媳婦,但見李氏都已經回了內堂,便平靜許多。此時又看女婿過來了,便拉著他繼續下棋。

    不多時,王玫便難掩喜色與興奮地趕了過來,微微平復著喘息,這才道:“母子均安!我又有小侄兒了!”

    正找出一副佛珠手串撥弄著的李氏立即雙手合十:“阿彌陀佛。”說著,她便滿面春風地起了身,豪爽地道:“將庫房裡的銅錢都取出來,重重地賞下去!服侍十五娘的僕婢加倍重賞!趕緊地,將該准備的都准備起來!”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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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6-24 19:33:18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零九章 訪青光觀

    次日一早,真定長公主浩浩蕩蕩的鹵簿在宣平坊外停了停,接上崔淵、王玫、崔簡一家三口之後,便又繼續緩緩往南行去。這一回,母子倆直接被引上了真定長公主與鄭夫人坐著的金頂朱輪車,崔淵則騎著愛馬阿玄隨在車廂一側。

    車內,王玫與崔簡行了禮,便在兩位長輩前頭坐了。這尚是王玫頭一回乘坐金頂朱輪車,只覺得裡頭除了裝飾更加華麗之外,也比李十三娘常帶著她坐的翠蓋朱輪車舒適一些,幾乎感覺不到任何震動。

    真定長公主倚在隱囊上,鳳目含笑:“聽聞你娘家又添了個孫子?想不到你剛歸寧,便遇上了這般喜事,倒真是個運道不錯的。”

    鄭夫人接道:“可不是?接到王家邀請洗三的帖子之後,我也驚了一跳呢。不過,這孩子趕在七郎中進士前後出世,或許沾了四方彙聚的才氣,將來也是個進士呢。”說著,她望向崔簡,笑問:“阿實可曾見過剛出世的小弟弟?”

    “見了。”崔簡答道,而後又似有些糾結地想了想,委婉地補充道,“小弟弟實在太瘦了,想是在舅母腹中不曾吃著好東西吧。王二郎還嫌棄他難看,我也覺得再養得白胖些更好看。”他乍一見時也嚇一跳,還想著不知該怎麼寬慰王旼,又出主意讓廚下多做些吃食過來,給小弟弟好好補一補。王玫卻向他們倆解釋,三郎剛出生,渾身皺巴巴還未長開,所以才顯得難看了些。待他滿月時,自然便能長得白胖可愛了。且他如今也只能喝得下奶水,吃不了旁的吃食。

    鄭夫人與真定長公主聽了,忍不住笑起來。

    王玫也笑道:“阿實和二郎想是從不曾見過新生的嬰孩,又好奇又疑惑。他們倆都圍在襁褓邊看了許久,還想陪著三郎睡,大郎好不容易才將他們哄了出去。”兩個小家伙對她所說的大變樣將信將疑,直說要每天都盯著,也好見證三郎是怎麼從小猴子長成白胖蒸餅的。而她也覺得他們這般追尋真相的行為應該受到鼓勵,便毫不遲疑地替王珂答應了。不過,她也與他們約定好:每天去見三郎時,兩人須得洗得干干淨淨,且觸碰三郎時須得小心翼翼方可。畢竟三郎才剛出生,容易生病夭折,一切都需仔細一些。

    鄭夫人便道:“倒也正好,你便回娘家住些時日,幫襯幫襯親家。”

    “多謝阿家。”王玫回道,“家中阿兄眼見著便要上任了,阿嫂要坐月子,阿娘確實有些忙亂。”這樣的時刻,她也希望能夠跟在李氏身邊多幫一幫她,也讓她能享一享清福,不必再忙得疲憊不堪。不過,此時此刻,便是再忙碌,想必她心裡也覺得幸福罷。

    “說起來,咱們家也很久沒有添個孩兒了。”鄭夫人似有所感,微微一嘆,目光復雜地在王玫身上流連了一會兒,最終卻落在她身側的崔簡臉上。真定長公主跟著她看過去,隨口道:“新婦才剛娶進門,阿嫂便迫不及待了麼?這可不是遲早的事?”

    鄭夫人笑了笑,嗔道:“放心罷,我自是不會催他們。”

    崔簡雙目閃了閃,往王玫身邊靠了靠,接道:“我想要個妹妹。”阿韌、王二郎都是弟弟,雖然能陪他頑耍,但到底不像英娘那般乖巧可愛。而且,如果是妹妹,每天陪在母親身邊,就算他往後出門進學,阿爺忙著作畫寫詩賦,母親也不會覺著孤單。

    王玫聞言,望了他一眼。見小家伙確實眼中滿含期待,朝著他淺淺一笑:“阿實不是已經有了英娘妹妹麼?”

    崔簡怔了怔,道:“還想要一個。”

    真定長公主抿唇笑了起來,打趣道:“阿實莫急,你妹妹遲早都會來。”

    鄭夫人也跟著微微笑了笑,卻並未出言。王玫察覺到她的視線,心裡明鏡似的——她的身體情況,或許阿家早就打聽過了。何況,那也不是什麼秘密之事,只要尋得洛陽那幾位為她診過脈的醫者,或是她家慣用的醫者,自是能問得一清二楚。不過,她也並不在意。百般傷懷的時候早便已經過去了,如今的日子也沒有任何不足之處。得之我幸,失之我命,僅此而已。

    當華貴雍容的儀仗進入青龍坊時,坊門附近的民眾們皆又是驚慌又是好奇。他們在街道兩旁跪下行禮,目睹著金頂朱輪車、翠蓋朱輪車等轔轔駛過去,在青光觀的山門前徐徐停下來。真定長公主、鄭夫人下車後,便見山門之內立著數十神色淺淡的女冠。為首一位約四十余歲的模樣,著一身淺青色道袍,立在春風之中。風滿袍袖,吹動拂塵,便如同方外仙子一般淡然出塵。

    她微微抬眼,將拂塵擱在左臂彎中,躬身一禮:“見過貴主。”

    “姑母何必多禮?”真定長公主忙上前將她扶起來,歉然道,“前些日子我聽子竟說起,才知姑母在此修行,卻一直未曾前來探望,擔心擾了姑母的清修。不想,今日還是驚動姑母了。”

    “貴主言重了。心思若在清修上,便無時無刻不能清修。”青光觀觀主道,又望向鄭夫人,輕輕點點頭,“貴主近來身子有些虛,吹不得風,不妨隨貧道去靜室中坐一坐罷。”她似是一眼便窺破了什麼,真定長公主不禁微微笑起來,鄭夫人的神色也松快了不少。

    到得靜室之後,小鄭氏、清平郡主、李十三娘、王玫都上前給觀主見禮,口稱“姑祖母”。崔蕙娘、崔芝娘、崔英娘與崔簡、崔韌也跟著跪拜行禮,口稱“姑曾祖母”。觀主神色淡淡地頷首,給了每人一個裝著符箓的小香囊。

    真定長公主便道:“除了九娘之外,你們都是頭一回來青光觀,不如替我和阿嫂去前頭三清殿裡上香祝禱一番罷。”鄭夫人也道:“四處走一走也使得。附近就是曲江池,也別太過拘泥著。有我們陪姑母就足夠了,你們都盡可松快些。”

    “姑祖母、阿家、叔母都疼我們呢。”小鄭氏便笑吟吟地帶著妯娌、孩子們告退了。

    王玫引著三位嫂嫂在觀中逛了一圈,因地方並不算太大,不多時便走遍了。於是,她又陪著她們去主殿三清殿、側殿老君殿、祖師殿中上香跪拜。小鄭氏、李十三娘也有些日子不曾出門,商量著想去曲江池。清平郡主擔心崔英娘疲累,便不隨著她們去了。王玫一時尋不見崔簡,心裡有些擔憂,也沒有跟著去。

    送了小鄭氏、李十三娘出山門後,清平郡主牽著崔英娘緩步往裡行,輕聲道:“你大可安心些。這四周都是咱們家的部曲,阿實一定沒事。何況,你方才不是派了貼身侍女隨著他麼?不過——”她頓了頓,又道,“他身邊也很該有幾個緊跟著服侍的人了。”

    王玫明白她正委婉地提點她多安排幾個人在崔簡身邊,於是接道:“二嫂說得是,我原也遣了丫頭小廝服侍阿實。只是阿實和他阿爺一樣,都不習慣他們跟隨在身邊,昨日歸寧的時候便沒帶著他們。改日我再請阿家賜幾個得力的僕婢,只盼合阿實的眼緣才好。”

    清平郡主瞥了她一眼:“你卻是個坦誠心善的。”

    王玫笑而不語,將她們帶到一間收拾干淨的寮舍邊,與旁邊守候的女冠行禮,便道:“二嫂且帶著英娘歇息片刻。觀主醫術高超,過會兒不妨請她為英娘開些調養方子。”

    清平郡主揉了揉崔英娘枯黃稀少的雙丫髻,長長一嘆:“只盼這一回能托姑祖母的福了。”崔英娘眨了眨眼,懵懵懂懂地朝著自家阿娘與叔母笑了起來。這一笑,仿佛驅散了她臉上的病容,讓清平郡主與王玫都禁不住回了一個她溫柔的笑靨。

    尋了不多時,王玫才在靜室旁邊的寮舍裡找到崔淵、崔簡父子。

    父子倆正端坐在燒著木炭的紅泥小爐邊。崔簡一臉好奇地盯著爐上精致的銅壺,見裡頭的水已經滾了起來,便道:“阿爺,水已經開了。”王玫不知父子倆究竟在做什麼,也悄然在崔簡身側坐下了。

    崔淵抬眉朝她一笑,打開一個木盒,從裡頭取出一塊頗為眼熟的餅狀物,掰下一片,放在瓷缽中用瓷杵細細碾碎了,而後倒入銅壺中。他做這些,便像是研漂顏料似的,帶著似有似無的優雅氣息,足以讓人看得移不開眼去。

    王玫與崔簡皆看得目不轉睛,十分專注。

    崔淵勾起嘴角,又打開木盒旁的一排白瓷罐。

    這時,滾燙的水中傳來了熟悉的略帶澀味的清香氣息,王玫眨了眨眼,驚喜道:“原來你在煮茶。”

    “九娘曾經喝過?在寺廟裡?”崔淵有些意外,手中動作卻並不停歇,用勺子舀了舀瓷罐中切成碎狀的蔥、姜、花椒、紅棗、薄荷葉、橘皮、鹽等,查看它們是否新鮮。

    王玫點了點頭,剛想說她非常喜歡,卻苦於家中並沒有喝茶的習慣——不過,這樣一想,她在各種飲宴活動中,也從未見過主人家以茶待客,想是此時尚未出現飲茶的風尚。只是這一猶豫,她便見崔淵隨意地將各種佐料撒進了茶湯裡,頓時呆住了。

    只見原本清冽的茶湯中翻滾著各式各樣的佐料,混合著蔥花、姜、橘皮、薄荷的氣味,說不出的詭異。王玫情不自禁地往後略移了移,心想著:真是暴殄天物!這是煮茶?還是煮大雜燴湯?這種味道的飲品還能喝麼?

    “想試一試麼?”崔淵問道,給她斟了一杯。

    王玫心裡實在有些難以接受這般“熬煮”出來的大雜燴。不過,好奇仍是占了上風。於是,她接過杯子,淺啜了一口。那一口茶含在嘴中,真是百般滋味上心頭。她吐也不是、咽也不是,最終還是只能皺著臉勉強咽了下去,而後面無表情地喝了一整杯酪漿驅逐口中奇怪的味道。

    崔簡亦是苦著小臉,將茶湯咽下後,忍不住道:“怎麼會有人喜歡這樣的茶飲?”

    “寺廟裡那些比丘、比丘尼們每日必飲,據說能延年益壽。”崔淵道,喝了一口之後,似乎完全不覺得那味道有任何奇特之處,面不改色,“商周秦漢先人便有飲茶者了,能調理脾胃。不過,如今諸人喜歡酪漿、果漿,都受不得茶之苦澀。你們若覺得味道雜了些,稍微放些鹽便是了。”

    王玫心道:這般煮茶之法,換了誰也都受不得。飲茶確實調理脾胃、清油解膩,但在裡頭加了這麼多奇奇怪怪的調味品,又如何能清淡解膩得起來?就算只是放鹽,味道也不會好到哪裡去罷。而且吃鹽太多,不利於養生。不過,換而言之,茶之一道尚未全然興起,是否也大有可為?

    她正沉思著,崔淵已經將茶湯都斟好,道:“你給姑祖母、阿娘、叔母送去罷。”

    她頷首起身,走了兩步,回首又道:“四郎能否另要些茶餅帶回家?我想試試別的熬煮之法。”她也不知如今的茶到底是什麼類型,綠茶、紅茶或是烏龍茶、黑茶,又適合哪種飲法。但無論如何,也總比加蔥姜花椒等佐料的煮茶法好些。

    崔淵挑起眉道:“好罷,茶餅卻是不難得。過兩日便拿給你就是。”

    崔簡忙道:“我也跟著母親一起試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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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唐初,喝茶尚未普及╮(╯_╰)╭

    而且都是像這樣煮八寶粥似的喝茶法——八寶粥裡面也不會這麼煮啊!蔥姜花椒一起放,這是炒菜呢吧。

    所以——九娘終於要做一項穿越女事業了,推廣清淡的喝茶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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