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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慕冰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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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掃雪煮酒 -【滿堂嬌】《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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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姚小姐的磨難(中)

  這一日清早,就有一隊掛彩的人站在莫家巷口,十二花花綠綠的抬禮物擺在街心,扭扭曲曲如長蛇一般。一頂青布門簾貼喜字的小轎端端正正停在姚小姐家門口,差不多就把莫家巷堵了大半。人都以為姚小姐今日畢姻,許多人住腳看熱鬧。那陳文才家精挑細選來的媳婦子看見人多,就叫人放了一長串祁門縣的百子千孫鞭炮,在劈劈啪啪的爆竹聲裡喜氣洋洋喊:「陳府文才公子納貴府姚氏滴珠小姐為妾,請姚小姐上轎!」

  聽得是納妾,圍攏在一處看熱鬧的人越發的多了,誰人不知姚小姐賽嫦娥的美名?這半年想求她為妻的人家極多,都曉得她姑娘自家做主,極是挑剔從沒有看上的。這一回又是陳家來納她為妾,沒的正妻不為反去做妾的,必是有緣故。

  接門的媳婦子看見人圍的越多,她喊的越起勁,有膽大的擠上前問她:「上一回有個要娶填房的上姚家提親姚小姐都不曾許,怎麼就肯到陳家為妾?」

  她笑瞇瞇道:「姚小姐對我們家少爺有情,就是妾也是肯的。」說書一般造出許多恩愛肉麻的故事來,叫一群人都伸長了脖子聽的津津有味,齊聲贊歎:「可憐可憐,似這般情深意長的公子,極當嫁他。就是做妾可惜了些。」

  卻說姚家大清早被堵了門,早有人報與姚滴珠知道。姚滴珠聽得陳家人在外頭喊要納她為妾,氣得差點背過氣去。小桃紅等人手忙腳亂要去尋郎中來瞧,滴珠咬著牙喊道:「莫亂。服侍我梳洗,再使人去尋幾只馬桶來,都裝滿了提到門口去。她取了半新不舊的衣裳換了。繫了條大紅的裙子,依舊是姑娘家的裝束,全身上下收拾的極是利索。點了幾個極有力氣地管家,走到大門口。慢慢把門打開,站出來笑瞇瞇道:「這位嫂子是陳家來的?」

  那媳婦子正和人說得痛快,冷不防正主兒出來,唬了一跳。四下裡看熱鬧地哄的一聲都笑開了,站在外頭地人不曉得裡頭為何嬉笑。都朝裡頭擠。姚滴珠伸手,門裡遞出來一隻紅漆金繪百花圖的上好馬桶,眾人呀的一聲輕呼,姚小姐素手一揚,馬桶裡的黃湯盡數傾到那媳婦子身上,還有數張沒有化開的草紙掛在頭頂。那媳婦子半張著嘴,滴滴答答就從嘴角流下些黃哄哄地東西。霎時眾人歡笑起來,一波一波的笑聲從裡傳到外,就有好事者贊道:「陳家好福氣呢。姚小姐還不曾進門,就有這許多黃白之物送出來。」

  姚滴珠站在門口,冷笑著揮揮手。身後一溜提馬桶的管家出來,但有馬桶處。人群都散開了。這群管家也不言語,或是潑轎子。或是潑禮物,俱是無人敢擋。姚滴珠冷眼看著那被嚇呆了的媳婦子,冷笑兩聲,拍拍手轉身,管家們提著馬桶家去,就把大門緊緊閉上。

  那媳婦子待要說話,一張嘴污穢之物就要流進去,眼睜睜看著姚小姐回府,才想起來伸手要拉,人家又大門緊閉,看情形不得出來,極是懊惱。

  此時看客都退的遠遠的,捏著鼻子看陳家人的笑話兒。躲在莫家巷口對面一家鋪子裡的陳公子不料姚滴珠潑悍至此,臉色灰敗出來。那看熱鬧的人有幾個是君子,就有頑皮地人喊:「看啊,屎女婿來了,屎女婿來了!」他走了兩條街,還有頑童遠遠近近跟在後邊喊屎女婿。街道兩邊做生意的並路上行人皆相互打聽,哪消頓飯功夫,陳公子還沒有到家,陳家上至老太太,下至做粗活倒馬子的傻丫頭都曉得他家公子去姚家被人潑了一身地糞。陳家老太太氣得不肯吃早飯,推翻了桌子捶胸頓足哭道:「我們陳家豈是這樣叫人欺負地,快使人去和姑奶奶還有大姑爺說,拿李家侯家地帖子到府衙去,扭送姚家的小賤人去吃板子。」

  陳老爺極是惱怒,不說他家兒子有錯在先,只說姚滴珠極是可惡,真個使人捎去喚他家那個在府衙做錢糧師爺地女婿來。陳公子每到一處,都有人屎女婿長屎女婿短沖他指指點點,無可奈何家去,正遇見一身夜來香,紅遍松江府的那個媳婦子帶著禮物站在庭院當中被陳老爺怒罵。看到兒子來家,身上乾乾淨淨,陳老爺沖上去按住他,揮拳罵道:「小畜生,你不好言好語哄著人家,唱這出逼嫁做什麼?」搗了兩拳還不解氣,拾了一根雞毛撣子追打。老太太聽說孫子來家被打,忙從內院沖出來,護著孫子罵道:「我呸。我孫子娶門好媳婦,好好的李家小姐倒鬧的退了親,俱是你這個做老子的沒本事,取家法來,老娘今日要好好教訓兒子。」家人兩邊俱不敢攔,金命水命到後院調救兵。陳夫人和幾個妾並幾位小姐都出來,黑鴉鴉跪了一地求情,老夫人越扶越醉,又鬧著要到金山寺做姑子去。

  正是不可開交,侯女婿上門來,好言勸說,拉著怒髮衝冠的陳老爺到書房坐定,道:「大舅這事女婿盡知,爹爹休要氣壞了身子。小女婿已是定下妙計在此,包管大舅人財兩得。」

  安撫了老的,又去把小的拉了來,照樣把這話一說,陳公子冷笑道:「必要人財兩得,等他進了我家門,再日日抽她鞭子,要把今日的凌辱十倍百倍還她。」

  卻說這一日本是唐秀才到王家助忙的日子,出得門來一條街還不曾走完,就曉得了清早姚滴珠家唱了出「賽嫦娥不肯為妾,陳公子大糞臨身」的好戲,再走了一條街,又聽說原來是「姚小姐移戀王舉人。」待走到王慕菲家門口,又變成「賽嫦娥有孕,藍田仙芽是誰種?」他就笑了個臭死。

  走到王家書房裡,王慕菲請他吃茶,唐秀才一邊笑一邊接過,手抖動的厲害,半碗茶潑到地一,忍不住抱著肚子大笑。

  王慕菲不解道:「唐兄這是為何?」

  唐秀才笑道:「我怕你惱,不好說得的,你使個人出門,走三條街回來,就曉得了。」

  王慕菲因著素娥的事,心裡有鬼,真個使小廝出門去打聽。那小廝出門才幾步,遇著家裡買菜的老王頭,扯住了問,老王頭道:「是有一場熱鬧好瞧呢,只是這其中干系我家小姐,你只推沒打聽出什麼來就是。我去尋大管家說知,此事還要早些兒讓大小姐和二小姐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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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姚小姐的磨難(下)

  那小廝在外邊轉了一會來家,回說並沒什麼。王慕菲再問,唐秀才想了想,笑道:「原來如此,也罷,小弟只問你一句,你真是和姚滴珠有私?」

  王慕菲漲紅了臉道:「我王慕菲不是那樣的人!唐兄休要說笑。」

  唐秀才只當他怕老婆娘家人曉得,死不肯認,正經道:「昨日陳文才發酒瘋,叫我遇見勸了幾句。誰料今日滿街傳說他吃姚滴珠潑了一身的糞,都喊他屎女婿呢。」

  王慕菲想到姚滴珠近來待他情意綿綿,沒想到才幾日功夫又和陳公子纏不清,心裡實有些惱火。這世上男人多有一種性情,但是和他認得的女子,哪怕不是他的妻,不是他的妾,只要相好過的,巴不得她一生一世只戀著他一個人,再不許人家想著別的男人。所以王慕菲心裡就有些不是滋味,臉上不大好看。

  唐秀才越發信他和姚滴珠有私,因勸他道:「王兄,你本是舉人,家裡又頗過得,就是納一兩個妾也使得。嫂夫人又是極賢的。人都云娶妻娶賢,納妾取顏,那姚滴珠雖然名聲不大好,一來生的美貌,二來也得一注大財。納了也不是什麼大事,不如納了她罷。」

  和王慕菲一般的舉人老爺都有妾,只李青書和王慕菲兩個沒有。李青書無人敢說他,都是拿他王慕菲打趣兒。所以王慕菲被這起人說得急了時也有納個美妾雪恥的心思。此時叫唐秀才說得心動,琢磨此事若是與真真和好,或者可以商量,此時真真分明是惱他,尚家有事也不肯和他說起。此時再說納妾,必是不肯的。他不好意思說是怕老婆不肯,只道:「盡胡說呢。姚小姐雖然名聲不佳,到底正經人家地女兒。如何是肯做妾的。」

  唐秀才因他說話有些活動,會心一笑,丟開和他商量辦酒事宜,諸般事體絲絲縷縷都替他安排妥當,召來家僕分咐罷已是日中。王慕菲留他吃中飯,正吃著,後邊使人來請:「老太爺老夫人有話說,請老爺去。」

  王慕菲惱得太陽上青筋直跳,道:「這裡陪客呢,吃完了再去。」

  唐秀才忙道:「老人家哪裡不曉得你是在陪客,必是有急事才在飯時喊你,不如後頭去輕,在家和王舉什麼交情。倒不必拘此虛禮。」

  王慕菲叫他的說沒脾氣,因道:「唐兄略坐坐,俺去去就來。」到得後院。他爹娘早吃過飯了,桌上泡著一壺龍腦茶。香氣撲鼻。早有媳婦子倒了一鍾送上。王慕菲接在手裡看看,心痛道:「這個茶裡加地瑞龍腦香。豈是便宜的,何況吃茶勝在輕淡,這樣紅灩灩地怎麼吃?」

  老夫人嗔道:「茶不苦些兒怎麼吃?我兒如今越發小氣了,連幾個錢的茶葉也捨不得叫娘吃呢王慕菲跺腳道:「幾個錢?我昨日才看的帳本,這個茶本是待客用的,一共就買了一斤,花了足足紋銀二兩八錢。你老人家這一壺,只怕就去了有二兩。有現成的茉莉花茶怎麼樣不吃?」

  老夫人翹著嘴道:「俺問林管家要最好地茶葉,他就把這個拿來。又不是俺要的。」說話時眼睛只看老伴。老太爺咳嗽了幾聲,道:「阿菲,女人是不能寵的。你就是心裡只愛真真,也要做個拿手。不如娶個妾來,也好叫她曉得漢子是天的道理。好不好,你抬腿到妾房裡去睡,真真自然氣短。再者說,有個妾先替你生個一男半女也省得爹娘日日想孫子呢。」

  王慕菲先聽老子說到真真,頭痛不已,待得聽老子說有個妾在家,真真怕妾得寵,必然事事依從他。就覺得果然好計。

  自他從京裡回來,就覺得真真越來越愛自作主張,大事小事都不肯和他商量自家去行,叫他極是氣悶。納個妾來壓她一頭,這個主意極好。只是大姨姐自家不許丈夫納妾的,必不會叫妹子依從,還有吵鬧,不如不納。因托辭道:「兒子也覺得爹爹說得有道理,只是納妾也要尋個品貌好,性子柔順的且慢慢尋罷。」

  老太爺正色道:「不孝有三,無後為大,難道就為著你怕老婆,叫我王家一點血脈斷送在你的手裡。這個妾必是要納的。」

  王慕菲搖頭道:「真真還小,不見得這幾年就生不出來,等幾年再說不遲。」

  王老夫人道:你等得,俺孫子等不得!」

  此言蹊蹺,王慕菲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問道:「哪來地孫子?」

  老太爺拈鬚微笑道:「你自家做下的事體自家還不知?如今滿松江府都傳說俺們家乾女兒有孕呢。雖然此事做的不甚光彩,你肯認帳,不過是一樁風流韻事,又能成全人家地名聲,豈不兩便。」

  王慕菲跳起來道:「胡說,我和她姚滴珠清清白白,她縱是有孕,也不是我的兒。」

  老夫人搶著道:「都說姚老爺不日就要回來,足足地十大船金子銀子。你趁機把她娶回來,不都是你地?」

  王慕菲氣得說不出話來。

  老太爺咳了又咳,道:「雖然爹爹極是不喜歡這個姚滴珠,到底她一個女孩兒替你背了這麼個名聲,哪裡能再嫁人?不如你拉她一把,也算是做好事。」

  「不能!」王慕菲站起來,道:「俺就要納妾也不找她,這事爹娘若再摻和,休怪兒子送你們回山東老家!」說完用力把桌子一拍,拂袖而去。

  老夫人叫兒子唬著了,喃喃自語道:「這樣一注大財,恰好她尚家無人在,不設法取來天打雷劈。」

  老太爺也連連點頭道:「難得你有這樣見識,兒子都不如你。」

  且說姚家管家買菜回來,把聽來地故事在廚房講演,不一時小桃紅就聽說自家小姐有孕,卻不曉得是陳公子的還是王舉人的。小桃紅聽到怒罵:「外人亂說也罷了,你們自家人能不曉得小姐的品行?」

  一個廚娘自恃是大管家的小姨子,撇嘴笑道:「咱們怎麼不知小姐品行了?這話又不是咱們說得。」

  小桃紅冷笑道:「既然曉得又不要亂說,當小姐不管事呢。」

  那個廚娘惱了,轉過背偷偷罵道:「你又不是小姐,架子拿的比小姐還大!」

  小桃紅也是氣不過,又和她吵起來,先是動嘴,後是動手。把廚房裡的家伙砸碎了不少,眾人眼看拉不開,只得去報於小姐知道。

  滴珠正在氣頭上,隨命把那個廚娘先關起來,提了一干人一一問過,回到房裡痛哭。小桃紅極怕小姐想不開,去請小嬸嬸來勸。

  小嬸嬸不肯去。小桃紅再三的苦勸,她方道:「雖然我曉得自家侄女的品行,旁人哪裡知道?這一向我都不去瞧她也是為此,婦人家最重的就是名聲。如今鬧到滿城風雨,她只得嫁把那個王舉人一條路走。無奈人家有妻,滴珠又不肯做妾,我要如何勸她?」

  小桃紅沒得法子,回來倒了一碗茶捧把梨花帶雨的小姐,把方才小嬸嬸的話挑中聽的勸,道:「不如使人去和王舉人說,就嫁了他罷。橫豎他又和你好。」

  姚滴珠抹淚道:「你家小姐再沒出息,也不去做妾!難道這世上沒了男人女人就不能活?我是愛他王慕菲,叫我因為愛他去做妾,死也不能!」

  抹了把淚又道:「世上男子多薄倖,我不要我喜歡的人喜歡別人。他王慕菲若是無妻,我倒貼也嫁他。他有妻,難道叫他棄妻娶我麼?以後休提他。」

  小桃紅不敢說話,收拾了茶杯出來,約束家裡人不許再提這些人,尤其是不能提王慕菲。

  卻說滿城傳說姚滴珠有孕是王舉人做下的事體,王老太爺又要藉機替姑爺納妾。尚氏姐妹不在松江,林管家使人飛馬去蘇州報信。那蘇州離松江也不甚遠,送信人趕慢趕到了尚宅,還是落在了謠言後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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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真真的覺醒(上)

  尚鶯鶯怒不可遏,正和李青書爭吵,真真在一邊抹淚。管家一路奔到後堂,喊道:「家裡有急事。」

  李青書忙道:「快說,鶯鶯你坐下聽。」

  那管家道:「姑爺其實和姚小姐並無干系,都是人家風裡雨裡附會出來的。」此句一出,李青書鬆了一口氣,鶯鶯轉怒為喜,真真破啼為笑,忙叫看座。那管家告個罪,坐在小櫻遞來的小板凳上,道:「是陳家的文才公子,不知哪裡吃了幾杯酒跑到姚家去發瘋。」說完了看大小姐。

  李青書哼了一聲,道:「說下去。」

  那管家大著膽子道:「趙二叔打聽的詳細,說他到姚家說什麼王舉人睡得我陳大爺就睡不得的混帳話,闖到房裡要強奸,被姚家拿大棍子打出來了。到家氣不過,第二日抬了禮物和小轎到姚家門口,故意羞辱姚小姐說要抬她做妾。」

  尚鶯鶯冷笑道:「你們李家的親戚就沒一個好的。」

  李青書道:「那後來呢?」

  管家就把後來潑糞、王老太爺曉得叫姑爺納她做妾,姑爺不肯和老太爺吵鬧一一說個明白。

  真真越聽越喜,心裡甜的跟喝了蜜水似的,嘴角一直往上翹。

  鶯鶯看見妹子這樣,嗔道:「你喜歡什麼?你那個公公分明是看上了姚家小姐手裡有錢,只怕不得善了。家去有的吵呢。」

  真真微笑道:「我不怕,只要阿菲和我一心一意就好。」

  李青書看著這姐妹兩個,苦笑道:「真真,你公公是極愛錢的。又是打著要孫子的幌子替阿菲納妾。推得一次推不得兩次。若是哪一天阿菲心裡活動,你待如何?」

  真真挺胸道:「我曉得他,他不會。」

  鶯鶯冷笑道:「你就不想想為何人家傳說姚小姐有孕?你家阿菲一個人不帶。到姚家去過幾回呢。從來無風不起浪。」

  「我不信,阿菲哪會看上她!」真真站起來。臉上都變了顏色,哆哆嗦嗦吩咐春杏:「備車,咱們家去。」

  李青書忙說鶯鶯:「那也不過是人家傳說罷了,風言風語信不得。真真莫急。聽姐夫說。」

  春杏忙把真真按回去坐下,沖報信的管家使個眼色。把廳裡服待地人都喊走。

  「阿菲的性子,你和他做了多少年的夫妻,怎麼不知?他是最好面子地一個人。」李青書歎一口氣,道:「不然他為什麼曉得我蘇家表弟不是良人還非要把青娥許他?就是想圖有個做官的親戚來往臉上好看。」

  鶯鶯冷冷哼了一聲道:「又提那個做什麼,只說現在。」

  李青書再歎息,執著鶯鶯地手道:「我只愛你一人,你不許我納妾我就不納。可是話又說回來,若是你不計較,我也樂得多幾個妾裝點門面。這是心裡話。你莫惱我。」

  鶯鶯冷笑道:「你當妾是貓呀狗呀,還裝點門面,分明是好色。」

  「我許了你不納。自然說話算話。」李青書笑起來,因真真在邊上又收了笑容道:「一來我不愛面子也不怕人說。二來我李九公子不納妾。人也不敢說我,三來。三來我們有兒女也不至於非納不可。可是你家王慕菲是事事都想和人掐個尖兒的。人都有妾偏他沒有,又是沒兒子。王老太爺若真是替他納妾,他做兒子的半推半就也就受了。」

  真真使帕子捂著臉,哭道:「原是我不生養,不然替他納一個也使得……」

  鶯鶯惱了,拍案道:「你哭哭啼啼像什麼樣子,就是他王慕菲真敢納妾,你不會學三姑太太,治死一個是一個?他王慕菲是個什麼東西,吃老婆的穿老婆的,還要和別地女人生了兒子來花老婆的錢,他休想。」

  她越想越氣,站起來指著李青書的鼻子,罵道:「在你們男人看來,我們女人量小,見不得漢子叫人家分一半。可是人心隔著肚皮,親兄弟還有二心呢。妻妾們為了替自家兒女爭錢財,什麼事做不出來?就拿你們李家來說,上上下下也有一千多人,投井的,下藥的,上吊的,小產的,瘋了的有多少?我為什麼不叫你納妾?不是我奉陪不起,鬥完一個再來一個,沒完沒了的有什麼意思?不如先撕破了臉叫人家罵我母老虎,到底手底下乾淨,晚上不做惡夢。」李青書忙倒了杯茶送到娘子手上,陪笑道:「我都看在眼裡呢,不然我小時候為什麼總愛上你們家去,你們姐妹兩個相親相愛羨煞小生了。」

  尚鶯鶯出了一大通話,捧著茶慢慢吃下,消了氣,對李青書說:「那你說!」

  李青書忙道:「妹子,世家大族多是如此,面上一團和氣,暗底下刀光劍影。房裡姬妾多地,或者娘家極有勢力,人都不敢動,大房對妾們睜只眼閉只眼罷了。或者自家心狠些,有些手腕,似我三姑母那般,保個一枝獨大。不然只看我家這幾枝,就有三四個每日念佛吃長齋的嬸嬸,當真是信佛呢?那是敗在妾的手裡退無可退。」

  真真越聽越心驚,就忘了自己,只替姐姐擔心,結結巴巴道:「原來姐姐在李家地日子也不好過呢。」

  鶯鶯苦笑道:「如今有了兒子,才算消停些。從前那些嬸嬸、堂嫂們,誰不想送個把人來與你姐夫做妾,明裡暗裡受了多少氣。」

  李青書走到娘子身邊,把手搭在她肩上,笑道:「休理他們,我那兩個兄弟都是隔著肚皮的,就是我爹如今也管不住他們。等老太太去了必要分家地。到時候咱們單過。看他們順眼和他們走走,不然請他們吃閉門羹罷。」

  鶯鶯白了他一眼,嗔道:「說妹妹地事!你倒出這麼一車核桃來做什麼?真真,你家王慕菲面軟心活,公公婆婆又是歪人。納妾的事,抵死也不能從。」

  李青書也道:「王家老太爺只認錢不認人,連自家女兒都能賣錢,萬一你和妾爭執,哪裡又能公道。學你姐姐不要那個賢良地名聲也罷。切莫將來後悔。」

  真真長歎一聲,流淚不語,好半日才拭淨眼淚,道:「我原是不喜歡柳表兄風流,沒的自家找的夫婿倒要替他納妾,說不得什麼賢良淑德了。」

  鶯鶯和李青書都贊道:「想通了就好。咱們明日回去罷。」

  真真搖頭道:「姐姐,我行事從來都依著阿菲,不過青娥的事自家拿了一回主意,他就那樣待我,說我是不曾明媒正娶才會……妹子不想一輩了拿他家人拿著這個來壓我,當我是聾子呢,婆婆背人處不如意,開口閉口指著私奔的小賤人罵。必要想個法子討回公道。不然妹子在王家又哪裡能直起腰來做人?」

  李青書看到娘子又豎眉,忙道:「莫氣莫氣,和那樣人沒道理可說。我們想個法子就是。」

  真真忙點頭,李青書笑道:「真是一通百通。你一向好吃好喝供著他們,不如趁此良機斷了家用。」

  真真和鶯鶯都睜大眼睛看著他,李青書冷笑道:「北方人不是說嫁漢嫁漢,穿衣吃飯?惱了就要回娘家極是無能,做相公的若是不來接你,你還要灰溜溜家去,家去了如何說話硬氣?我和妹夫說得是尚家有事你們姐妹都到蘇州來的。不如就趁機和他們說老丈人因某事少銀子使,你把贈嫁賣把我了。如何?」

  鶯鶯道:「那有何用?不供給就是了。」

  李青書故意出傻主意,笑道:「老太爺是愛財的,平白少了個莊子自然不依,就是妹夫也是要問的。真真你只不說。說急了,只說那是你的莊子,不關他的事。他家必要說你陪嫁來的,就是王家的東西。你只和無人時妹夫說,問他你們是正經嫁人還是私奔,正好借此逼他補齊婚書庚帖。俺們再出面把莊子還給你。」

  鶯鶯想半日,道:「這法子傻了些,只說那莊子是尚家的,尚家缺錢變賣了,他王慕菲若是想要,補個婚書來,我們寫個嫁妝單子去,姐姐姐夫贖買回來與他,不然我尚家的東西,不明不白填送在裡頭做什麼?他王慕菲若是有骨氣不要,我就伏了他。」

  當下三人計定,和起來編了一套話說,真真就把她帶來的衣裳首飾裡值錢的都留下。又住了幾日,鶯鶯把青娥找來,和她說:「家去你萬事只推到你大姐頭上,莫叫你嫂嫂和哥哥再有爭執。」又替她另取了名字叫青鳳,說是王家在山東的遠房親戚。就買了些盆景吃食做禮物,第二日起身回松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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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真真的覺醒(中)

  且說真真回家,王慕菲正是忙得焦頭爛額之際,天上掉下活龍來也沒有那樣喜歡,忙忙的對真真道:「娘子,泰山之事如何?」

  真真含糊道:「不過多花些銀子罷了,倒是奴在蘇州遇見一個人,卻有趣。」

  王慕菲道:「什麼人?」

  真真道:「生的極像青娥,問起來才曉得還是你王家的人,名字叫青鳳呢。我喚來你見見。」招手春杏扶青娥下來,和青娥說:「妹子莫怕,這是你堂哥哥,你只叫哥哥就是。」

  王慕菲氣結,明後日蘇妹夫就要上門,青娥逃出去就當遠走高飛,回來做什麼?冷冷哼了一聲道:「原來是妹妹,只是留她住哪裡好?」

  真真道:「先在我們後院樓上罷,明日再替她收拾屋子。」王慕菲道:「隨你。」因真真臉上現出些不快活,心裡過意不去,道:「你們先歇歇,後日蘇妹夫上門,我還請了好些客,許多事等你料理呢。」

  真真笑著應了一聲。王慕菲又道:「青……鳳,我帶你去見爹娘。」領著怯生生的妹子進了老太爺的院子。

  春杏上來扶真真回房,眾使女收拾教老太爺翻的稀爛的房子。真真越看眉頭皺的越緊,心裡越發拿定主意,不能再教老太爺和老夫人當她是麵糰揉捏。想到過兩日素娥就要來家,不能露出破綻,忙喊人來,把素娥使的那些人每人與了一兩銀子,都遣散了。元寶和銀子,一人賞了十兩銀,就叫林管家使人送到蘇州去替她們尋個小戶人家嫁了。

  直到天黑。慕菲冷冰冰走在前邊,青鳳哭哭啼啼在後。一路進了上房。真真才忙完,換了兩件輕便衣服,正等他們吃晚飯,房裡點著四只大蠟燭,滿滿一桌子酒菜。

  王慕菲看到桌上有燒雞。有雞湯,還有炒雞雜,雞脯肉炒黑木耳這些他愛吃的菜,臉色好了些,和娘子道:「青呃,青鳳已是認我爹娘為義父母,以後你就當她是親妹妹待吧。」

  真真早取了帕子替小姑子擦淚,笑道:「我和她一眼就投緣,不消相公吩咐。」三個人不言不語吃罷了晚飯。。春杏就領著青鳳到後邊樓上去了。

  王慕菲道:「不是親妹子,在哥哥嫂嫂後邊住著不大像,還要另設法。」

  真真想了想道:「當如何設法還請相公明示。」從前王慕菲但開口。自有真真去設法,王慕菲只要點頭搖頭罷了。這一回真真不肯再拿主意。輕輕擋了回來。他反倒有些不習慣,正想說你怎麼不出個主意。又想到平常自家常抱怨真真自作主張,就先笑了。想了許久道:「還叫他和爹娘住一處罷。」

  真真也笑道:「相公說得是,就依相公。」王慕菲想了想又不妥當,道:「還是把她安置在外書房樓上。」真真不置可否,他還是不滿意,思量那裡若是讓妹子占了,有朋友來往不能只坐在前頭廳上。算來算去,還是自家房子太小,頹然坐倒,歎息道:「家裡小呢,若是來個客都安置不下。」

  真真拿定了主意附和他,也道:「是小呢。」王慕菲無可奈何,側頭看見房裡侍立的幾個小丫頭都在偷偷地笑,摔手道:「笑什麼,還不去打水與老爺洗臉。」

  真真抿嘴笑道:「這一路都是灰塵,我去洗澡。」摔簾子出去,留下一串輕笑。王慕菲看著晃來晃去的珠簾,想起來喊道:「真真,要換棉門簾啦。」真真遠遠的應了一聲。王慕菲就覺得房裡比昨日暖和許多,想了想,取了小衣尋真真而去,兩個人洗了半個多時辰,臉上紅撲撲地出來。

  春杏湊趣,尋了只小香爐點了一塊香送進來,小梅送進兩塊烘的熱乎乎地大手巾,真真取了一塊擦頭髮,一邊擦一邊咬著嘴唇笑。

  平常都是真真先替王慕菲擦的,今日他歪在床上等了盞茶功夫,真真還是坐在妝台邊笑嘻嘻的擦頭髮。

  王慕菲清了清嗓子道:「娘子。」

  真真低低的嗯了一聲,又沙又嗲。

  王慕菲又喊道:「真真?」

  真真側著頭對王慕菲嫣然一笑。王慕菲實沒料到娘子還有這樣的風情,覺得小腹下那一團火又燒起來,忍不住動情道:「過來。」

  真真微微皺起眉頭,放下手巾,走到王慕菲身邊。擦著他地脖頸問:「做什麼?」才洗的頭髮又香又軟,拂在他的臉上。王慕菲喉嚨發干,喘一口氣道:「我的頭髮也是濕的呢,替我擦擦。」

  真真正要去拿乾手巾,想到姐姐背著姐夫教她的那些話,紅著臉在王慕菲胯下輕輕按了一下,那個做怪的東西果然又想做怪了,輕呼一聲逃開。

  王慕菲大笑起來,站起來要拉她。誰知真真回身把手巾拋給他,輕聲笑道:「青鳳妹子初來,今日我去陪她,也省得她害怕。」

  王慕菲想追出去,卻怕丫頭們看見不雅,走到門口止步,小聲道:「回來。」

  真真轉過屏風,又伸頭回來笑了一下,王慕菲以為她肯回來,拉起珠簾等她。誰料真真道:「偏不。」拉高裙子跑開。王慕菲看著娘子依舊窈窕的背影,歎了一口氣,就覺得心裡好像有一塊貼在真真身上一同去了一般,靠上床上若有所失。

  他因洗澡時多用了些力氣,房裡香氣極清雅,不知不覺睡去,睡夢裡只覺有一隻又熱又軟的手替他把頭髮束起,替他蓋被子,又好像被人親了一口。

  天明醒來,王慕菲摸摸頭上,果然頭髮被一條天藍繡金鳳地帶子束起。這個東西眼生的緊,王慕菲拿在手裡把玩許久也猜不出是誰的,隨手丟在床上,起來梳頭。

  過得一會,後邊門響,真真帶著一身有些寒冷地香氣進來,跺著腳道:「好冷,這才九月呢居然下霜了。早晚加件夾襖罷。」變戲法一樣從櫃子裡拉出兩件夾襖來,丟一件把王慕菲,自家脫下比甲換上,轉身看王慕菲呆呆的看著她不動,嗔道:「呆頭呆腦地看什麼?快換。」

  這樣地情形就好像多年前他們才到濟南的那個冬天,那個時候地真真更活潑,笑起來總是無憂無慮,哪怕她做的針線賣得的錢不夠一日的柴米,哪怕他做苦力得來的工錢不夠一日的衣食。

  王慕菲突然笑起來,柔聲道:「真真,過來。」

  真真愣住,王慕菲大步上前,把她緊緊的抱在懷裡,埋首在她耳邊道:「你走了,家就不像個家呢。」

  真真軟成一團,紅著臉輕聲道:「小梅要來了,快放開。」

  王慕菲輕笑道:「不放,偏不放。」突然聽見窗外腳步響,慌的連忙鬆手,坐到窗邊假裝看書。

  真真忙走到妝台前解頭髮。春杏紅著臉進來,看著人倒過水,笑道:「老爺請先洗臉罷。」自家和小梅兩個一左一右在真真身邊替她梳頭。

  王慕菲洗了臉等真真替他梳頭,誰知真真一絲不苟在描眉,小梅執鏡,春杏調胭脂,都忙的不可開交,他搖搖頭出來,自到他外書房去,使小廝去尋了個常走的待詔來梳頭。

  到得早飯後,林管家有事來回,真真搖頭道:「不得閒呢,你去問老爺,青鳳妹子衣裳不多,我帶她去買幾塊綢緞。」

  王慕菲咬牙切齒的看著這個女人丟下他,輕快的像四月的春風一樣從他的眼睛裡跑出去,暗罵道:「妖精。」心頭暗喜歡,娘子還是這樣招人喜歡。

  林管家一本正經的聲音跳進來:「老爺,明日還要請班細樂,要先給八錢銀子。」

  王慕菲不耐煩道:「給他就是,又來問我做什麼?」

  林管家道:「昨日夫人把大姑奶奶手底下用的人都打發了,每人一兩銀子封口,元寶和銀子一人二十兩。一共花了三十六兩銀……」

  王慕菲漫不經心道:「三十六兩又不多……什麼,你說三十六兩,是從帳上支的?」林管家點頭道:「是,打發姑奶奶的人,可不是從帳上支。」

  王慕菲有些心焦,忙問:「那帳上還有多少銀子?」

  林管家道:「沒有了,早上春杏說夫人要帶新來的青鳳小姐去買幾個綢緞,要了八十兩銀子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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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6-28 17:02:51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四章:真真的覺醒(下)

  王慕菲無可奈何,爹娘那裡的錢是一文都扣不出來的,不必指望。真真從帳上支的錢,第一筆是花在大姐身上,第二筆是花在小妹身上,雖然不曾和他商議有些惱人,倒底是為他臉上添光彩,何況叫他為這區區一百來兩銀子和娘子計較也沒意思,長歎幾口氣罷了。喊春杏道:「翻幾樣不穿的大毛衣裳出來,叫林管家送去當鋪當了罷。」

  春杏忙翻出幾件拿來給老爺瞧,都是真真去年做的新衣,王慕菲看了道:「這兩件做時花了多少錢?」

  春杏笑道:「這件藕和色的一共花了八十一兩,這件石青的六十兩,這兩條皮裙一共七十三兩。」

  王慕菲歎息,去年秋天置衣,真真一口氣替他做了三箱,公公婆婆小姑子各一箱,她自家只做得這四件,就這四件已是不菲,想必那六箱皮衣共也值千金,因道:「取夫人的來做什麼,放回去,把我不穿的取幾件來。」

  春杏笑道:「去年夫人做皮有時,還道與老爺做的少了,怕不夠穿呢。如今家裡少錢使,要當自然從夫人處當起,不然夫人回頭來家,必嗔怪奴婢。」

  王慕菲何忍再當,揮手道:「罷罷,到書房和洗墨說,取我上回得的那本冊頁叫林管家去當些銀子回來使罷。」

  林管家當了四十兩回來,帳上才得錢使。王慕菲在家急的要死,偏又不好意思開口問人家借錢。過了中飯時,真真才和青鳳來家,小梅把不曾花的六十一兩銀子交還到帳上。林管家忙到書房來回:「夫人來家,小梅把不曾用完的銀子有六十一兩還到帳了呢。要不要把那本冊頁先贖回?」

  王慕菲苦笑道:「有什麼好贖的,只怕還有地饑荒打呢。且省著些用。」減減添添,添天減減。又尋了好些地方省出銀子來,直歎當家不易。只那請客用的大紅帖子。就要八分銀子一本,果然中產之家省吃簡用一二年,也請不起一回客。

  卻說真真既是存了心要叫王慕菲管家,把兩隻腳站的穩穩地,王慕菲中飯時還叫她管。她不肯道:「原是奴的不是,每常吃地用的想到哪裡就花到哪裡,不是會過日子的人。還是叫婆婆管家罷。」

  再三的說她也不肯鬆口,王慕菲沒得法子,交給他老娘日日清粥醃黃瓜罷了,只得硬著頭皮自家接著管,心裡打算扛過陣子還要請李青書勸勸真真來管家才好。

  誰知不過一會,尚真真使人來說:「妹夫家的家人原都是尚家舊人,借了去用地。如今尚家有事。還要他們效力,要先把幾個會做生意的管家喚回使用。還請妹夫另雇罷。」

  王慕菲吃了一驚,那管家拱拱手去了。過的半個時辰,派到幾個鋪子管事的管家都收拾了帳本送來。都說:「老主人有事。不得不去,小的們還把娘子留在宅內效勞。」王慕菲一個留字還不得出口。這幾個人都走了。

  王慕菲心道:「老泰山家裡到底出了何事?真真偏當無事人一般。」就回房來問娘子。走到自家房裡,真真取了瑞記雜貨鋪的股金契紙交把林管家,看見王慕菲一臉不快進來,漲紅了臉上前陪罪道:「奴實不知家裡幾個鋪子都沒有出息,相公沒有銀子使正心焦,心裡一急,就想把這項銀子都提出來。阿菲,原是奴的錯,不該自作主張的,你莫惱呀。」

  王慕菲本來有氣,叫真真低聲下氣一說哪裡還氣得起來,苦笑道:「怨不得你,要怪也怪我從前面嫩,那幾個鋪子爹爹吵著要,我只想著給他不吵鬧就完了。」

  真真忙拿手擋著相公地嘴,嬌嗔道:「都是奴的不是,奴不該主張都給公公的。此後這些鋪子賣也好,開也好,都是相公你拿主意。」低頭玩弄衣帶,良久才仰起臉來,抬著一雙妙目看著他地臉道:「為妻樣樣都聽相公的。」

  王慕菲愛煞娘子地順從,拉她到桌邊坐下,笑道:「俺們家作坊如何真真笑道:「原是托了趙掌櫃代管地,相公意下如何?」

  王慕菲因娘子不曾說出法子來,心裡先是失望,可是都叫他想主意,哪裡想的出什麼好主意來,只得道:「瑞記咱們不是小東家了,他必不肯替咱們再管作坊,只是家裡人手又不夠,先歇了罷。」對手持契紙地林管家道:「能換多少銀子回來?」

  林管家恭敬道:「這個不曉得,要看他們鋪子這一年生意好不好呢。」

  王慕菲心裡也沒有底,到底手裡多幾兩銀子才好,就叫林管家拿去要回股金。真真早泡了一壺好茶,拉王慕菲到院子裡曬太陽吃點心。王慕菲才想起來意,問她:「泰山這是出了何事?」

  真真微搖頭,低關只是不語。王慕菲再三的問她,才道:「沒什麼,只是教人騙了十幾萬兩銀子,奴姐妹兩個把家裡值錢些的房子地田都變賣了。」

  王慕菲雖然不肯用娘子的銀子,但是突然之間岳家少了這許多錢,心裡也涼,因道:「老泰山怎麼這樣糊塗,十幾萬兩,就是堆成山也不見得一年能搬乾淨呢。」

  真真因他這樣說父親,心裡惱了,不肯再裝,站起來道:「阿菲,我有錯與你陪不是。我爹爹的事,我們做兒女的勸勸就罷了。若是我說公公婆婆糊塗……」

  王慕菲忙道:「打嘴,爹娘豈是我們兒子媳婦說得的?」

  真真冷笑一聲坐回去,捧著茶吃不肯說話。王慕菲曉得方才他說錯了話,待要低聲下氣陪不是,好容易娘子才事事依他,他又放不下身段。兩個人冷著臉吃了半個時辰茶。林管家帶著一盒銀子回來道:「契紙還把他了,這是本利三百二十兩。」

  王慕菲心頭一鬆,有這些銀子,就是再請幾次客也夠了,笑道:「取五十兩到帳上使用,那些交把夫人收起來。」

  真真曉得這是他變相示好,本不想理會,到底兩口子過日子,沒有時時和氣得,忍著氣道:「那為妻收下就是。」

  林管家就取開盒取了一個五十兩大錠的元寶。真真叫春杏把盒子收到房裡衣櫥裡,再把衣櫥鎖上。吩咐完了,笑道:「青鳳妹子一直都在房裡,奴去尋她說說話,也省得她悶出病來。」就把王慕菲丟下。

  王慕菲思來想去,重回書房看帳本,昏頭昏腦看到掌燈時分,還只看了一本半。心裡極是抱怨大姨姐拆他的台,使的好好的管家喚回去做什麼?他就忘了,話裡話外抱怨真真大權獨攬,把王舉人架空的也是他。真叫他做這些事億他又沒有一樣在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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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6-28 17:03:20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五章:歸寧(上)

  這一日是新女婿滿月上門的日子。清早起來,王慕菲就指揮著管家門在門口吊彩,前頭廳上拆隔扇掛燈擺花盆,安排小唱和樂工歇坐處。他昏頭昏腦忙了一早晨,累得腿肚抽筋、搖搖晃晃回房歇息。真真早把臥房收拾的清潔明亮,當窗下小小香爐時燃著蘇州帶回來的時新香餅,榻上鋪著軟綿綿的天藍緞繡歲寒三友錦墊,在明晃晃秋天早晨的陽光下,讓人一看就想躺上去。王慕菲靠到榻上,極滿意的吐了一口氣閉目養神。

  真真在後院與青鳳、春杏坐在一處繡花,小丫頭出來指了指臥房。青鳳忙道:「只怕姐姐和那……就要來了,妹子到樓上去。」

  真真曉得她不想見素娥和蘇公子,柔聲道:「放心罷,女眷那桌擺在大姐原來住的那間屋裡,不叫到她們到這裡來的。」

  春杏也笑道:「青小姐,婢子們必不叫人闖到後院來。」

  青鳳搖頭道:「妹子曉得,只是……還是到房裡去的好。」站起來收拾了她的針線筐,春杏送著上樓去了。

  真真看看她,再看看玻璃窗上印出的王慕菲的影子,極是後悔當初出頭管青娥的親事,伸手撫身邊一棵梅樹,稀疏的樹枝上吊著兩個乾枯的果子,叫她輕輕一碰,滾落到塵土,灰撲撲的瞧不出來是果子。真真苦笑,女人初嫁時是枝上的嬌花嫩芯,若是結不來果子,花枝兒再俏又有何用?輕輕一碰就跌落泥裡。

  王慕菲伸懶腰,恰好看見他家娘子穿了幾件新鮮衣裳,站在梅樹底下出神。秋風吹來,披帛和裙帶飄飄,端的好一幅嫻雅美人圖。從前王慕菲眼裡所見。娘子不是繫著圍裙在灶上打轉,就是包著包頭在織機前低頭忙碌。再不然就是捧著算盤算帳。實不曾見過真真也有這樣風流蘊雅的時候,不覺癡了。

  真真轉身,看見王慕菲坐在榻上怔怔的看著她,嫣然一笑道:「回來了,可吃茶?」取了一隻小小雨過天青色地和歡杯倒了大半杯茶自窗格子裡遞過去。纖細的手指映著顏色嬌嫩的杯子,格外白嫩。

  王慕菲想到這幾日娘子地風致,心神激蕩,一手接過杯子,一手執著娘子的手貼到腮邊輕輕摩挲,含笑道:「真真,進來。」

  真真也叫王慕菲地柔情打動,微微點頭。王慕菲在她的小手上印上一個吻,依依不捨放開。道:「快點。」

  真真走到屏風處,叫有些涼的過堂風一吹,心下警醒。此時還不是和相公恩愛的時候,少時素娥和妹夫變姐夫的蘇妹夫來。相公心裡必不快活。切莫順著他。想了想,走到門口探頭。對滿懷指望等她進去地王慕菲笑道:「奴去看看女眷們吃酒的那幾間屋收拾的如何,阿菲,你去不去?」不等王慕菲說話,輕巧的抽身出來,喊道:「小梅,陪我後邊去。」

  王慕菲方才被撩的心頭火起,那話兒硬梆梆的正要尋個好去處鑽鑽,誰知好去處往別處去了,只得吃兩口茶去火。他有一下沒一下被真真吊著,還越發的覺得自家娘子如今比從前有趣可愛,每回看見都想就著茶水一口吞下。那又招人喜歡又叫人惱的姚小姐滴珠早被忘了爪哇國去了。

  唐秀才帶著一群粉頭樂工頭一撥來。王慕菲約的那些舊日朋友接二連三也都來齊,只有李青書使小廝捎了口信來,說他家閨女有些小咳嗽,他們兩口兒不能來。王慕菲無可無不可,姐夫來了他臉上固然有光,不來,就不會搶他做主人地風頭。王慕菲的新朋友也來了幾個,當得新雲舊雨濟濟一堂。王家本是外來戶,老太爺的些朋友都是上不得台面地,都在後院老太爺房裡另擺了兩桌。誰知認王慕菲做侄兒的張家聽得他家小女婿回門,辦了一份厚禮,張老爺,張夫人,並張公子和一個張夫人親生地女兒女婿都來了。王老夫人捧著厚禮喜不自勝。王慕菲請張老爺和公子三人到前邊去坐,張老爺推辭不肯道:「我們是內親,就在後邊也罷了。」

  王老太爺道:「也罷,姑老爺就和我們坐一處罷,姑太太和表小姐帶著小少爺與你母親坐是一樣地。」

  王慕菲實是怕娘老子的那些朋友上不得台面,在外人跟前丟臉,只對真真使眼色。真真心裡暗笑,不動聲色道:「難得姑太太來一遭兒,不然到我那裡先坐坐,等我妹子來了再來坐席如何?」

  張夫人本就是存著心要來和真真攀交情地,不耐煩和那些人坐一處,忙應了,連女兒和兒子都帶到真真院子裡,只有張家那個女婿,本是個秀才,就和王慕菲到前頭去了。

  此處本是張家舊宅,張夫人每走過一處,都要留連一會,進了正房,看著那架大屏風,笑道:「舉人娘子莫嫌我老糊塗,還想到後邊瞧瞧,那幾棵梅樹原是我小時候種的呢。」

  真真笑道:「姑母說哪裡話,不如就在後邊坐罷。」引著到後院小桌邊坐下,上茶上點心閒話。這位張夫人和張小姐性子都極隨和,言談又爽利,說不得一會就和真真成了知交,那位張公子只得十六七歲,高高瘦瘦的,坐在那裡只是笑,他母親姐姐但問他什麼話,只應是或是不是,若是真真問:「平常在家都看什麼書?」他就紅著臉說:「先生給了本書單子,才看到第九本。」老實的招人喜歡。

  真真想起來還收著幾塊好硯,因道:「春杏,去把西屋裡收的著的硯台取兩方來。」

  春杏去了一會,取來兩個匣子打開道:「這是薛家送來琉璃的。一套是蔬果的,一套是盆景的。」

  真真笑道:「兄弟拿去頑罷。」

  那張公子還是個孩子,極是喜歡,站起來落落大方抱拳謝過,把盆景那盒推到姐姐面前道:「十一姐,這個給姐夫使。」看他姐弟兩個推來推去。張夫人不好意思,嗔道:「這兩個孩子,沒得當著主人面就要分禮物的。」

  真真笑道:「咱們又不是外人,我倒喜歡他兩個和氣。」

  正說話間,突然一隻花盆墜地,樓上有人輕輕呀了一聲,眾人都去瞧,後樓上窗戶半開,樓下一隻碎花盆,還有一塊抹布,想是在窗台邊擦花盆,不小心失了手。樓梯咚咚直響,青娥和小梅兩個氣喘吁吁下來,紅著臉上來陪不是。

  張夫人看一個是小姐裝扮,一個是丫頭服色,頗不解。

  真真忙道:「這是我家相公的堂妹青鳳,青鳳快來見過姑母。」

  青鳳紅著臉上前施了一禮,道:「方才失手叫花盆跌落,姑母、姐姐和嫂嫂吃了驚嚇,原是青鳳的不是。」

  張夫人忙上前拉著她的手道:「好孩子,不值什麼。」就從手腕上取下一個鐲子把她做見面禮。

  青鳳不肯受,躲到真真身後道:「嫂嫂,

  真真拍她道:「這是姑母的心意,你收下罷。」青鳳方才依言收了,又行了禮上去。

  張夫人就贊道:「小姐好家教,哪像我家這兩個,活猴一般,嫂嫂給點東西,搶著就收下了。」

  真真微笑道:「我家妹子倒底緬腆,比不得令嬡令郎大方呢。」

  張夫人含滿笑意去看她的一雙兒女,張小姐正笑瞇瞇看著發呆的兄弟做鬼臉兒呢。知子莫若母,張夫人順著兒子的眼神看去,卻是方才王小姐上樓的所在,分明是兒子動了情思。這位王小姐是舉人的堂妹,論身份配兒子也配得,相貌生的又好,實是良配。因道:「我家秋松從小兒高不成低不就,一直養到如今十七歲都不曾訂親……」張秋松的臉噌一下漲的通紅,結結巴巴道:「娘,你說這些做什麼?」一邊說,一邊不由自主把眼睛投向花盆上邊的窗子。

  真真哪裡不明白張夫人心意,只是她做過一回媒,反叫小姑子吃了一個大虧,不得不謹慎,含糊笑道:「婚姻大事,自當細細尋訪。」又叫換一回茶。

  張夫人曉得他家公公婆婆在上,堂妹子的親事必不好自專,也就岔過,另尋些事來說。少時媳婦子來回:「姑奶奶和新姑爺回來了,後邊請姑太太去坐席。」

  真真和張夫人到後邊素娥房裡,果然素娥打扮的珠環翠繞,端正坐在一邊,冷著臉不說話。王老夫人坐在一邊不曉得說些什麼,看見媳婦進門,忙住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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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6-28 17:03:53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六章:歸寧(下)

  素娥對真真笑了一笑,真真想到姐姐曾和她說過的話,想必王慕菲不會和素娥說過,因道:「妹子,不如到嫂嫂房裡更衣。」

  素娥微微點頭,叫使女捧著衣裳包袱隨真真到她臥房。關上門,只有姑嫂兩個,真真就道:「蘇家待你好不好?」

  素娥微笑道:「好,怎麼不好。」

  真真歎息道:「前幾日,聽說常到你家走的賣婆送了幾貼補藥把你吃,可是有的事?」

  素娥微皺眉道:「這樣小事嫂嫂你也曉得,未免管的太寬了吧。」

  真真搖頭道:「非是嫂嫂管你,只是那補藥若不是叫去我姐姐調了包,你是死是活還不知呢。」

  素娥手一抖,一枝金簪差點在臉上劃了一道,尖聲道:「嫂嫂,有些話不能亂講真真語塞,看著素娥鎮定下來廝條慢理整裝,好半日才道:「不看姐弟情份,你活著好還是死了好?我又何必做惡人?信也罷不信也罷,你自己看著辦罷。」

  素娥的手慢下來,咬著牙道:「我信你。怪道婆婆如今待我極好,阿揚他待我更是比從前深情百倍,原來是存了這個心!難怪親族裡有事,總不叫我出來見人,日日哄我在家閒坐。我若是悄悄兒病死了,果然一了百了。」

  真真歎道:「他們明面上不會待你如何,只要你事事小心,自然不會吃虧的。」

  素娥冷笑道:「過幾日,且叫他們姓蘇的見識見識,我王素娥不是吃嚇長大的。」站起來沖真真行了一禮。道:「誰對我好我心裡有數,只是素娥脾氣直,言語間沖撞了弟妹莫惱我。」

  真真微笑道:「妹子休見外。我做嫂嫂的怎麼會和小姑子計較。」幫著她換了衣裳,兩個手拉著手到後院吃酒。

  且說前邊書房裡。蘇公子雖然有些拘謹,和王慕菲這群朋友酒過三巡,也就親熱起來,拍著大舅子地肩笑道:「哥哥過的好日子,這般美貌的小唱哪裡尋來。」

  王慕菲笑道:「為著妹夫特為尋來地。叫長春再唱個長相思來你聽。」

  長春纖手撥弦,秋波掃過王舉人,又掃過蘇公子,笑道:「今日大喜的日子,唱個喜相逢罷。」一雙眼睛就生在了年少多金地蘇公子身上。眾秀才都哄笑道:「蘇兄已是小登科了,難不成還要再登科一次?」

  長春嬌羞不已,低著頭不語。蘇公子還算清醒,曉得這是岳家不能輕浮太過,捧著酒杯不看長春。

  唐舉人多少有些吃味。打岔道:「這樣吃酒無趣,不如咱們行酒令罷。」

  王慕菲忙叫人到後邊去要酒籌來。不一會後邊送出色盆、雙陸、投壺、詩牌並葉子戲。唐秀才笑道:「嫂夫人真是妙人,咱們酒也吃的差不多了。都來投壺耍子解酒。」親手抱著銅壺安在階下,王慕菲就請大家出席走走。

  那長春悄悄兒走到蘇公子身邊。輕笑道:「公子。奴唱的好不好?」

  蘇公子瞧她一眼,這粉頭果然生的好。一張小巧的瓜子臉仰著看他,臉上全是期盼。他淡淡一笑,道:「自然是唱地好。」長春含笑看著他指了指廳後邊,在廳裡略站一站就轉到後邊去看花。蘇公子心裡計較,素娥是條死狗,王家又理虧的緊不敢鬧什麼,去去又何妨?和著眾人投了兩次壺,裝內急去後院,才走到夾道裡,就被一雙纖纖玉手扯住衣袖。

  長春粉面微紅,嗔道:「新姑爺,想是不喜歡奴家唱的小曲?」

  蘇公子輕輕把手搭在長春的手上,笑道:「這是我泰山家呢,姐姐放尊重些。」嘴上說尊重,一雙手早順著長春的手腕伸到衣裡去了,就覺得長春的胳膊如軟玉一般,又膩又滑,越摸越想摸裡邊去。

  長春雖然是娼門,到底是沒梳弄的閨女家,叫蘇公子摸的渾身發軟,靠在他身上,喘氣道:「蘇郎好壞,奴家住在鳴玉坊朝裡走第七家,門口有個竹籬笆門的就是。」

  蘇公子摸地情動,按著長春在牆上,忍不住就要親嘴。突然三四個婦人走來,長春臊的滿面通紅推開蘇公子前頭去了。蘇公子扭著看見那群婦人裡邊有真真和丈母,也覺得臉上下不來,又不好上前招呼,跺跺腳掉頭也不回前頭去了。

  後邊女眷原也是坐席久了出來閒走,誰知看見這樣一出好戲,大家都不大好意思。

  素娥忍著氣,笑對真真道:「嫂嫂,妹子多吃了兩杯,到你房裡歇歇可好?」

  真真看王老夫人臉都漲的青紫,忙道:「正好我也要洗把臉。我們同去。」

  兩個回到真真臥房,素娥咬牙切齒罵道:「沒出息地混帳,也不看看是什麼日子,在我家也這樣給我沒臉。」真真歎息,他蘇耀揚的人品小青娥都比這位大姑子看地明白,實在是沒地好勸。素娥罵了半日,突然冷笑起來,問坐在邊上一言不發的真真道:「這個小婊子是哪裡尋來地?」

  真真道:「是你哥哥去尋的,你金玉一般的人兒,和這樣下賤煙花計較什麼?」

  素娥笑道:「不和她計較。我家相公愛她,我做娘子的自然要替他納了來,才顯得我賢惠。只是婆婆必不喜歡娼門出身的人兒,倒是好生叫人為難。」說罷拿帕子掩口而笑。

  真真再歎,這個長春若是糾纏的是她家阿菲,她只會和相公賭氣罷了,哪裡想得到要納了她來捏在手裡耍?果然做人家娘子的,心腸硬些,自家日子就好過些。

  素娥看真真半日不語,想是見不得她的手段,因道:「誰家男人有幾個錢不想納妾?秦家那個死老鬼都要入土了。一年還要納一兩個呢。由著他可著心去找,不如咱們看准機會替他找,找些上不了台面的來。一來男人感你賢惠和你一心,二來妾這個東西。只得一個兩個必是和你爭寵的,若是有七個八個,有在老爺跟前顯好地,就有在夫人處抱大的,叫她們斗著頑極是解悶的。」

  真真笑道:「原來如此。小梅快去打聽。」

  一時小梅問明白回來稟:「是鳴玉坊地四春,只是不曉的姑奶奶問地是哪一個春。」

  素娥冷笑道:「是那個穿紅衫子繡玉色蝴蝶的那個,你叫林管家去打聽身價。」

  小梅忙跑著去了,過了一會回來道:「贖身要八百兩。梳弄要二百兩,還要聘禮八抬。」

  素娥微微笑了一笑,道:「弟妹,我在蘇家能不能翻身就指望她了。還煩你時常使人去鳴玉坊打聽,若是我家相公去了他家,就速使人和我說知。」

  真真點頭依了。兩個照舊出來吃酒不提。晚上散了席,王慕菲和新姑爺都吃的大醉,就在書房歇了。晚上真真和素娥兩個一處說了半夜心事。天明才合眼睡了一會。第二日吃了中飯小兩口辭去。

  王老太爺和老夫人收了女婿的厚禮,只回了兩盒點心。還是昨日席上撤下來的。王慕菲恨不能一頭撞死在點心盒子上。漲紅了臉和真真出去送客。回來就抱怨:「真真,你當尋幾樣禮物。妹夫這麼著家去。倒叫蘇家笑話我們沒禮數。」

  公公婆婆只進不出,收地禮物裝了幾間房,偏不肯替兒子做臉。相公不怪老的不明事理,反說她,真真恨不得掐他一下,低著頭不肯說話,到房裡換家常的衣裳。

  妝台上裝盒大開,裡頭擺著方才送客的那套頭面。王慕菲換過布袍,閒來湊到真真邊上看她梳妝,順手翻翻道:「怎麼少了許多?」

  真真笑道:「爹爹有事少銀子使,姐夫家有錢,助了幾萬兩,我們家哪有那樣力量,少不得把幾件不值錢的釵釧變賣,也是我做女兒的一份

  王慕菲待要說都變賣了年節時你戴什麼,可是這些東西都是真真從娘家取來的,並無幾樣是他王慕菲買把娘子的,這話在舌尖上滾來滾去就說不出口。他悶悶的道:「泰山有事,我們做女兒女婿地,自當有錢出錢,有力出力,可還少銀子使?」

  真真微笑道:「把尚家產業盡數折變了,想來也夠了,原來說要把我的那個小莊也填在裡邊,過幾日人家就要來接手呢。以後咱們家只有那幾間鋪子了,少不得要省著些過日子。」

  王慕菲這些天管家,才曉得他家上上下下幾十口人一日開銷要多少。若是沒了莊子供柴供糧送雞鴨魚蛋,一個月的開銷還要多幾十兩也打不住。

  他著了忙,追問道:「怎麼就到此地步?也當留個退位呀。」

  真真心裡有些失望,歎息道:「那是我爹爹呢,尚家地一根線都是他老人家掙來的,盡數花用了又當如何?」

  王慕菲無言以對。想到自家掙來地那幾個鋪子無人掌管,因道:「咱家鋪子裡地管事都叫你姐姐召回去了,一時請不來伙計,不如和姐姐說說,還叫他們回來罷。」

  真真就照姐姐教的話回道:「當時本是事急從權,其實沒有咱們王家地鋪子叫尚家的人管的理。」微微一笑,攀著王慕菲的肩道:「奴也明白相公的心,只是公公婆婆的心意還要體貼,王家的家業叫兒媳婦娘家的人掌管可是沒臉的事,你就不替娘子想想?」

  休說公婆,就是王慕菲從前在心裡也沒有少抱怨真真管的太多,叫他堂堂一個舉人無用武之地。此時叫娘子說得老臉微紅,結結巴巴道:「哪裡話來,我們夫妻本是一體。」

  真真叫這句夫妻本是一體說得心軟,正想答應。慕菲又道:「沒了莊子,只家裡這幾間鋪子,只怕家用不夠呢。」

  真真想到公公婆婆心又硬了起來,微笑道:「相公大才,想必早有法子了。奴有一句話說,雖然家業都是你掌管,大事也要多和公公婆婆多商量,才是做孝順兒子的道理呢。奴從前只道事事都張羅好就是盡孝,如今才曉得這樣行事大謬。從今往後必當痛改前非,相公,真真這樣好不好?」

  這番話極是有道理,王慕菲連連點頭,摟著娘子笑道:「果然出息了,都是誰教你的?是姐夫不是?」

  真真笑道:「原是前幾日我想不明白和你賭氣,姐夫勸我的。奴如今想明白了,相公休哄奴做錯事。」翹著嘴故意在他腳上輕輕踩了一下,攬衣跑出去了。慕菲靠在榻上暈頭轉向,甜蜜蜜許久方才醒悟:真真如他所願賢惠起來,家裡家外這許多事誰來管?少了一個莊子,還有一個妹子沒有嫁,偏幾個鋪子又無管事,哪一樣都是極煩人的,何況家裡日日開銷都不少,哪裡尋銀子去?

  他抱著頭苦笑起來,爹娘摟著花不完金子銀子,偏他做兒子的勞心勞力卻無錢使。想到此,王慕菲埋怨娘老子的心越發重了。無可奈何親自去鋪子裡查帳照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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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6-28 17:05:22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七章:此長彼消

  且說王慕菲忙了七八天,雖然也請了幾個管事,到底新人使著不放心,事事都要做主人的經心料理。他每日吃了早飯出門天黑來家,累的如同扒皮狗一樣還不得歇,林總管還有許多事來回。撐著料理完了,累的飯都吃不下,倒在床頭就睡。第二日起來,他看看錢箱裡那一點點銀子不夠使,又要忙忙的出去,只幾天功夫,人就瘦了一大圈。

  真真要裝賢惠婦人,相公面前唯唯而已,其實心裡極是心痛阿菲吃苦。這一日忍不住,正要去尋姐姐出主意,林管家求見,稟道:「蘇姑爺一連三日都去了鳴玉坊吃酒,和那位唐秀才打的火熱。」

  真真想了想,笑道:「此事想法子叫我婆婆知道罷,她過幾日要去瞧青娥呢。」

  林管家點頭退去,心裡喜歡的緊,小姐果然會做人了,此事由老夫人出頭,將來鬧的大些兒姑爺也不好說什麼。果然不曉得林管家用了什麼法子叫王老夫人得知,過不得一個時辰老太爺和老夫人都到蘇家去了。

  到晚王慕菲和兩個老的一路來家,氣呼呼道:「這個蘇耀揚果然不是個好東西,新婚才月把就去嫖。大姐想是被他灌了迷魂蕩,居然取了八百兩銀就把那個婊子買來做妾!有錢也不是那樣花法!」

  真真端茶送水極是殷勤,服侍王慕菲洗腳睡下,王慕菲還要和她訴說。真真攔著他的嘴道:「不許說這些,奴這幾日替你縫了兩個護膝,取來你試試?」把他拉到床上坐定,從床頭取出一雙繡著富貴不斷頭花樣的護膝來,替他綁到腿上。拍手笑道:「不大不小正好呢,奴還替公公縫了兩雙,只是還不曾繡花。你說說什麼花樣好?」

  王慕菲累了半日,又氣了半日。此時靠在軟軟的床榻之上,嗅著娘子身上香馥馥甜絲絲的香味,舒服地抽掉骨頭一般,懶洋洋笑道:「隨你什麼花樣我都承你情。還是家裡舒服呀。」

  真真貼過來替他捏肩,笑道:「張老爺下午使人送帖子來。後日張夫人生日,請咱們去聽戲。」停了一停,道:「還單有張帖子請青鳳。」

  王慕菲從床上爬起來,奇道:「請她做什麼?難道……?」

  窗外嗚嗚的有風刮過,真真忙起來關窗,就把張家送來的幾張梅紅灑金請帖取來把相公看。王慕菲翻到寫著青鳳那張名字地,看了許久,笑道:「若論身家也配得上,咱們去。明日你替妹子好生裝扮。」

  真真忍不住道:「這一回奴沒有別的話說。還當細訪張公子地人品。」

  「為夫知道。」王慕菲有幾分不耐煩,甩袖子道:「哪得個個都似蘇耀揚。話又說回來,大姐也是賢惠的過了。今兒一個明兒一個,過不得一年房裡添上十個八個。她待如何?」

  真真看他有不喜歡蘇妹夫納妾之意。趁機道:「奴不如大姐賢惠,與其將來與妾和氣吵鬧不休。不如不許進門。」取了碗茶坐在床邊慢慢吃著,看王慕菲的臉色變的不大自在起來,只裝做看不見,棄掉茶碗去西裡間洗腳。

  第三日王慕菲親自去吩咐老太爺和老夫人並青鳳些話,一家子嫡親五口到張府吃了大半日酒來家。果然隔日張家請了媒人上門來說,王慕菲就把青鳳許把張公子。

  張家素有富名,王老太爺如何不喜?眼巴巴等著似上回那樣收禮物。豈料王慕菲手裡著實艱難,下定那日親至門口去接,就把禮物都收到他們房裡去不算,又拿著上回蘇家的禮單問老太爺要蘇家地聘禮。王老太爺惱了,氣呼呼道:「你堂堂一個舉人,嫁個妹子都捨不得自家掏錢?」

  王慕菲慢悠悠道:「青娥的親事,花了兒子多少?只爹爹發了一注大財,二三千金的禮物收在房裡。如今青鳳訂親,沒有嫁妝回禮不體面,將來她在婆家哪裡有臉?」

  老夫人在院子裡暴跳,指著上房罵道:「我的兒,誰給你灌的迷魂湯?俺們家那麼大一個莊子還不夠你用?吃穿用度哪一樣是要花錢的。幾個鋪子又都是你管,怎麼越過越小氣!」

  王慕菲冷笑道:「那幾個鋪子,爹爹管了大半年虧了多少本錢?若是爹爹捨不得銀子,妹子的親事我不管就是。由著你們鬧去,好容易結門親,看她將來認你們不認。」

  素娥歸寧,對親爹親娘就沒有好臉色,就是王慕菲跟前也是冷冰冰的,只和真真有說有笑。所以王慕菲這話實是戳到老太爺老夫人痛處。

  老太爺想到將來張家這門親若和蘇家似的卻是虧本,張家也只得一個兒子,青娥性子又溫柔,張家地金銀將來就是他王家的。兒子實說得有理,小女兒務必要替她爭光。老太爺忍痛開門道:「都在這裡,你撿和用地挑罷,這都是爹爹一輩子的積蓄呢。」

  王慕菲哪會客氣,叫幾個管家把從前蘇家送來地禮物盡數搬到自家房裡去不算,還順手搬了一千兩銀子走。王老太爺在房裡哎聲歎氣道:「兒子如今怎麼改了性情,從前哪裡會這樣計較?」

  老夫人冷笑道:「自真真從蘇州回來,他就變了性子。這是從你手裡挖銀子呢。兒子方才抬了足有五六百兩地東西,又有一千兩現銀,生生在他心裡挖了碗口大一個血洞。老人家滿腔的不捨都化做對真真地抱怨,哼哼道:「妻賢夫禍少,真真實是不懂事。其實青鳳出嫁能花多少?她偏一個大錢都捨不得出。」在房裡罵了一會猶不捨,背著手去兒子處。

  真真看王慕菲自公公處抬了許多東西來,曉得還有麻煩。相公喊她來收拾禮物,她使個計道:「日子這樣緊法,奴去尋姐姐一路到薛家去瞧木器去。」連青鳳的面都不見。帶著小梅出門。

  王慕菲一個人備回禮哪裡在行?正在那裡發愁,他爹爹在外頭咳嗽幾聲,進來道:「我的兒。真真呢?」

  王慕菲不耐煩道:「她去尋大姨姐去薛家看木器啦,爹爹有何事?」

  王老太爺在床上坐下。語重心長道:「人都知青鳳不是你親妹子,替堂妹子辦嫁妝,差不多就使得,不必奢侈,咱們還過日子不過?」

  「爹爹。原是你說張家獨子有錢,青鳳嫁過去極好。他家又有許多姑奶奶,多陪送點到婆家人才敬她。不然她在張家說不上話,誰認我這個堂哥否?」王慕菲走到門口道:「此事兒子主意已定,爹爹莫管,回去歇歇罷。春杏送老太爺回房。」

  春杏走到老太爺跟前低眉順眼輕道:「老太爺請。」老太爺狠狠瞪了春杏一眼,拂袖而去。

  且說真真避到李家,抱過兩個外甥親熱一回,尚鶯鶯就叫奶媽把孩子抱走。笑道:「今日怎麼得閒?」真真苦笑道:「阿菲又替青鳳訂了門親事,今日下定呢。就是送房子把我們的張家。」

  「原來是他家,那位張公子還罷了。只是他家十幾位姑爺叫人頭疼。」鶯鶯想了想,笑道:「你小姑子肯不肯?」

  真真點頭道:「兩個原也打過照面。她沒甚話說。我瞧著比蘇妹夫強。」提起蘇家表弟。真真是可笑可惱。」鶯鶯想到蘇家納妾鬧的翻天覆地,樂不可支。伏在桌上笑道:「你不曉得呢,三姑母恨不得把那個小唱和你小姑子一起生吃了。面上還要誇你小姑子極賢惠,如今表弟拉撥地和娘子、妾三個人一腿,三姑母兒子捨不得收搭,媳婦無錯不好就收拾,整日裡只和那個妾過不去。」真真微笑道:「我那位小姑子早打定了主意要把婆婆壓下去,三姑太太就是收拾了這一個,明兒還有呢,只要蘇家妹夫不改風流性兒,她情願銀錢上吃虧,也要多替相公納幾個能拋頭露面的妾叫婆婆看著喜歡。」

  鶯鶯捂嘴笑道:「這才是女中豪傑。將來咱們且瞧著罷。」

  真真道:「阿菲無錢使,在公公處要了一千兩銀子來。妹子怕有後患,指著說要和姐姐去買木器躲出來的。」

  鶯鶯啐道:「沒出息,你躲什麼?小櫻呢,叫個人去和薛家說聲兒,照上回王家舊例送一堂木器去。」又問真真:「銀子夠不夠使?」

  真真道:「我手裡還收著大姑奶奶把地一千多兩,原是大姐討不回來的那筆銀子,阿菲說要留著她出嫁用呢,用在青鳳身上想來他也沒話說。」

  鶯鶯眼波流轉,橫了妹子一眼道:「你又自作主張了,叫小櫻回來。你家去只說咱們挑來挑去,還是覺得青娥陪嫁地那堂好,別的話你休說,再把你收的千把兩交給你相公,他捨得也罷,不捨得也罷,和咱們不相干。你和小姑子情份再好,也犯不著為了她和你相公過不去。萬事有她親哥呢。」

  真真放下茶碗,歎息道:「從前我一心一意想叫他省心,他反嫌我身上有油煙氣,如今凡事都不理論,只在他跟前服侍,反倒格外疼愛我。」

  鶯鶯冷笑道:「他是個沒本事的,見不得娘子比他本事。莊子的事你和他說了沒有?」

  「說了,」真真想到此,微笑起來道:「他只是有點心痛地意思,沒有別的話說。只是這一向去鋪子勤快了呢。」

  鶯鶯也欣慰,變了笑臉道:「那他還有幾分可以醫治,不枉你一片癡心待他。且看你們家老太爺行事罷。我今日叫人燒湯池,一同洗澡去何如?」

  真真笑道:「轉眼天就這樣冷了,我們家建湯池只怕還要幾年。今日就在姐姐處好好泡一泡。且不說她姐妹兩個自在,只說姚小姐滴珠。自那回唱了一出潑糞記,滴珠臥病在家,吃了十來日藥漸漸好些了,強撐著起來管家。

  守門家人來稟:「前幾日有一戶人家自江北來投。」

  滴珠冷笑道:「我家上上下下也有三四十人,要什麼新管家?回了他去。」

  那管家為難道:「原是求了張老爺薦書來的。」

  「如今店鋪都歇了,不短人使。帳上支與來人一兩銀子,請他回去。再備份禮去張世叔處,就拿我這個話回他。」姚小姐想了想,又道:「那幾個常到後門賣花翠的婦人,都不許她們進門。」

  姚滴珠這樣精乖,陳家無處下手。侯大姑爺叫大舅子好生抱怨,又聽說姚老闆的海船已是在回程的路上,再不下手,拖得幾日白白叫這一注大財落到別人手裡,把心一橫,生出一條毒計來,和陳老爺商量:「小女婿還有一計,只是事成之後要分三成好處。」

  陳公子猶不捨得,陳老爺道:「下手遲了一個大錢都沒的指望,爹爹做主,若是事成,分把你四成!」

  侯姑爺道:「她姚家本宅咱們插不進手去,還是還有幾個租把人住的院子麼,岳丈尋個心腹,假裝逃奴去租她家房住。小女婿就去尋些好物事來,過幾日將來還有話說。」

  陳老爺就依女婿所言,喊來個心腹把他些銀子,當著眾人尋件小事責罵。那個管家陳根生第二日收拾了包袱偷偷到外縣去了。陳家傳出消息來說丟了十幾樣值錢的古董,四處尋那個逃奴,到府裡寫了失單。又過了幾日那個管家潛回松江,徑到姚家荷花池租房求租。管租房地看門人就租了間空房把他。陳根生住了幾日潛回陳府,侯家姑爺拿著一捆物事與他,又叫陳老爺把失單中不值錢的物件取了兩件,叫陳根生都埋到房裡床底下。又叫他尋事和姚家管家打架,使刀砍了姚家人一刀逃回陳府來。

  姚滴珠本以為閉門在家必無事,誰知收房租的管家叫人砍傷,她哪裡是個肯吃虧地人,旋使人去府衙裡報官,侯師爺已是候的久了,帶著一群兄弟到荷花池去,在逃犯房裡翻得幾下就從床底下翻出一個布包並兩件字畫來。他攤開了字畫,拈鬚良久道:「此事奇了,這分明是我丈人家丟地物事,在下先回避罷。」拱拱手自去岳家和大舅子歡喜吃酒不提。

  衙役們面面相覷,一個老成些地解開布包,裡頭居然是個死孩子,不由從心裡笑出來,對管家道:「鬧出人命來了,都管還是速回去和你們家小姐說知,只怕不能善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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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6-28 17:05:33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八章:碰壁

  漸漸滿松江府都傳說賽嫦娥和人有奸,桶出個孩子來落草就掐死埋起。就是知府也半信半疑,猜想必是姚小姐和陳公子做出什麼事來,那個逃走的管家是個見證。妙在陳家和姚家都是財主,知府大人自然秉公執法要慢慢的審,就撥簽寫了票子,拘姚小姐不日上堂和陳家對質。

  兩個衙役一個叫錢得喜,一個叫王來富接了拘票,得意洋洋到莫家巷敲門。

  姚小姐出來,隔著屏風問道:「兩位官差大哥有何事?」

  錢得喜笑道:「沒大事,就是你家租房裡刨出幾樣東西,太爺傳小姐去問幾句話。」

  姚滴珠笑道:「我家的租客藏在租房裡的東西,我們做房東的哪裡曉得?要問也當問他左右隔壁的鄰人。」

  錢得喜道:「小姐說哪裡話,當問哪個太爺說了算。太爺寫了票,小姐就當上堂。」

  姚滴珠省悟說錯了話,忙賠笑道:「原是我年輕不知事,本當請兩位官差大哥吃杯酒兒,只是兩位大哥想必還有別事,小桃紅速去取十兩銀來。」

  錢得喜聽見說有十兩,心裡喜歡,正要開口說話,王來富攔他,小聲道:「姚小姐是明白人,這點銀子夠酒的還是夠菜的?」

  姚滴珠心裡暗罵他們貪的無厭,又命再取十兩來,方笑道:「這位大哥想是有什麼話要囑咐的?」

  王來富笑道:「姚小姐如此大方,小的們有話哪能不說?」住了口只是吃茶。

  姚滴珠忍住氣,又把他們十兩。王來富方道:「我們侯師爺原是陳家的女婿,他在太爺跟前極是說得上話。小姐若是央得有人情,寫封書到太爺處或許免提。」起來拱拱手。道聲多謝就拉錢得喜出門。

  錢得喜抱怨道:「已是賣她人情,何不多說幾句,也多得她些?這樣一出手就是幾十兩地財主一年能遇見幾個?」

  王來富拉他到一間小酒店坐定。錢得喜要了一碟拌海蜇一碟豬頭肉,又打了兩角酒。慢慢吃著。王來富笑道:「你沒看出來麼,單是嫁禍有那幾樣字畫就使得,偏要埋個死孩子這是想叫她姚小姐嫁不出去呢,必是侯鬼子想的壞主意。」

  錢得喜恍然大悟,忙替王來富倒酒。虛心問道:「他大舅子就是那個屎女婿?」言罷兩個人都樂不可支。

  王來富笑道:「他兩家求親不成結下仇來不是一兩日了。想吃下這股絕戶財的人家說起來也不少,只是這陳家一來有些勢力,二來姚小姐名聲不佳,旁人要臉不肯自扣綠帽子罷了。」

  錢得喜憤憤道:「這麼個小娘子又有財又有貌,不曉得將來落到誰手裡呢!」

  王來富道:「陳家這不是下手了?若是侯鬼子曉得我們壞他事,將來難免有為難咱們之處。從中發點小財倒是不妨地,他們吃肉也要把口湯咱們咂。」

  錢得喜摸摸懷裡那十五兩雪花細絲紋銀,不捨道:「侯鬼子最喜的就是吃獨食,不如咱們誘姚家小姐去買通太爺。也賺她幾百兩銀使。」

  王來富搖頭道:「那個姚滴珠頭一回搭上薛三老爺,如何?第二回搭上王舉人,又如何?若是一個不慎叫她搭上太爺。將來太爺吃了虧,咱們地差使只怕就做不成了?」

  錢得喜想到這位姚小姐的本事。也自心驚。似這般一頭陰險狠毒。一頭精刮不吃虧的正是棋逢對手,懷裡這十幾兩銀得來僥倖。兩個吃了酒回衙不提。

  且說姚滴珠在家氣了一晚上……第二日使家人持了五十兩銀去求左近一個四十多歲黃舉人的書信去知府處求情。那黃舉人還不曾答話,後邊舉人娘子聽說姚滴珠家來人,等不及使人,自家出來說道:「姚滴珠是什麼名聲,你看五十兩銀面上與她寫書容易。明日滿城都傳你和她有私,咱們家的名聲要不要?孩子們還想尋好親事否?」說得黃舉人啞口無言。

  管家持著銀子家去,不敢說人家嫌小姐名聲不好,只說黃老爺怕陳家勢大。姚滴珠氣了個半死,思之再三,陳家有勢力原是依附李百萬家而來。李家還罷了,王慕菲卻是他家親戚,不怕陳家地。到底女孩兒家不好到公堂上拋頭露面。自家雖然發誓不和他有糾纏,事急免不得要從權。忙忙的取了名香熏過的桃花箋,寫了一個字叫小桃紅送到王家去。小桃紅到王家敲門,王家守門的管家卻是認得她的,料她來必無好事,一溜煙到二門報把夫人知道。

  真真聽說是姚滴珠的使女來尋自家夫婿,極是不快活,惱道:「以後再來不許來回,直接打發了就罷。」

  春杏忙勸道:「夫人莫惱,不如把那個小桃紅叫進來問問,咱們也瞧個樂子。想是為了那死孩子的官司而來。」

  真真使性子道:「我不耐煩見小人。也罷,咱們躲在書房碧紗櫥後,你出去問她。」真個把小桃紅叫到東廂內書房裡。

  那小桃紅滿心歡喜,手裡捏著的箋紙正要送上去,卻不見王舉人的影子,想到小姐吩咐務必要交到舉人老爺手裡,又把那紙條捏地緊緊的。

  春杏笑道:「有什麼話你就在此處說罷。」

  小桃紅老老實實道:「我們小姐有個字,吩咐要親手交到舉人老爺手裡。」

  春杏聽見裡間有本書跌落,猜測小姐必是著惱,忙道:「我們老爺此時不便見你。」

  「那婢子改日再來。」小桃紅結結巴巴道。

  春杏因裡頭再無動靜,只得道:「也罷,今日老爺想是不得閒了,你且去罷。」取了一大包點心把她。小桃紅接過點心,道謝時不小心手裡落下一片折的小小地紙來。沒有察覺自去了。春杏撿起來遞到真真手裡,好笑道:「這個丫頭傻傻的,果然幾塊點心就賺了來。」

  真真心裡發虛。撕壞一個角兒才攤開信箋,上邊卻是草書。寫著:

  曾記前日與妹手談品茶之情否?有事尋兄一晤,速來速來。

  妹湘蓮即日

  真真認得這字,王慕菲有個小匣裝著些心愛地小東西,裡頭就有一張寫著幾首情詩地紙,一模一樣的草書。她原也瞧見過。因字像是男人寫地也不曾留心。想來他兩個早就有來往,真真看罷氣得發抖,原來自家相公是真和那個姚滴珠有私。所以姚家地使女大搖大擺來王家捎信。又難怪王慕菲對蘇家妹夫偷人不以為然,還要把青娥嫁他,分明他自家立身不穩,拿什麼說人家?

  她恨到極處,把那張紙撕的粉碎,拍案道:「吩咐門上,不許姚家人進門。」

  歇了一會道:「吩咐跟老爺地小廝。有什麼動靜速來家稟報。」又道:「使人去打聽姚家的官司。卻說小桃紅捧著點心出來,走了半條街,摸摸袖裡摸不到那張紙。唬得魂不附體,一路尋回去哪裡尋得著。又不敢回家。又尋不來王舉人,只得在王家門口候王舉人出來。王家守門的得了主母吩咐。出來趕她道:「大姐,你有事尋老爺留個口信也便得,改日再來也使得,這樣站在我家門口,叫滿松江府的人看著,替我家老爺裝幌子麼。速去速去。」

  小桃紅又急又羞又惱,道:「我就在這裡等。」

  守門的趕小雞一樣趕她到幾十步外,丟下一句:「莫在我家門,小心沖撞了貴人。」幾個小販和路人都哄笑起來,小桃紅依舊存身不得,移到一條小小弄堂口站著,直等到天將黑,才見王慕菲帶著幾個管家路過,忙沖上去道:「王老爺,我家小姐有要事相商。」

  王慕菲看見小桃紅,愣住了,托辭道:「今日已晚,有事明日再說罷。」腳下並不肯停。

  小桃紅雙手扯住王慕菲地袖子,哭道:「我家小姐就要吃官司了,她素來和舉人老爺最好,你不幫她誰幫她?」

  王慕菲惱了,一腳踢開她道:「你這丫頭好生不曉事,我和你家小姐不過點頭之交,這般糾纏我做甚?」

  小桃紅伏在地下只是哭。王慕菲雖是有些心軟,只是姚滴珠的名聲兒不好,不想叫人笑話他撿破鞋穿,又正是人家吃官司的時候,所以他立意不理會小桃紅。走了幾步,身後傳來一個清冷的聲音:「果然世上男子多薄倖。姑娘,你隨我來。」

  王慕菲回頭,見一個青衣書生對他冷笑,忙道:「我和她家小姐只不過認得罷了……」

  那書生冷冷看了王慕菲一眼,扶著小桃紅走進一家酒館。叫伙計燒了碗酒糟荷包蛋來,叫小桃紅先吃下。問她道:「俺看你在他家門口站了三四個時辰,卻是為何?」

  小桃紅病急亂投醫,就把小姐心屬王舉人,不肯嫁人,惹惱了陳公子,陳公子故意要納她為妾等事說與他聽。

  那書生一邊聽一邊冷笑,手裡取大杯不停吃酒。待小桃紅說完,已是吃下了一大壇酒,丟下酒杯拍案道:「你家小姐瞎了眼,那王舉人有妻,愛他做甚?那陳公子這般下做實是丟了天底下男人的臉,也罷,你家去罷,本公子定替你家小姐出氣。」

  小桃紅戰戰兢兢還不敢走,書生大喝道:「還不快去!」唬得邊上兩張桌子的人都走了。伙計蹭到桌邊做揖道:「公子爺,你老聽聽也罷了,莫要惹事,那陳家、王家都是有本事的人家,得罪了他們,小店只有關門大吉。」

  青衣書生冷笑道:「南邊人果然膽小。」掏出一兩銀子丟下,大步去了。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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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6-28 17:05:45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九章:嫁妝風波(上)

  王慕菲到家極是不快活,悶悶坐在東廂三間小書房裡生氣。他從小生的聰明俊秀,怎奈爹娘一來小心,二來不過平常做田人家,沒少受左鄰右舍的孩子欺負。待和真真私奔到濟南,銀錢花盡之後更是受盡白眼,扛活做苦力的他沒少受白眼。今日那個書生瞧不起他的眼神扎得他又氣憤又屈辱。

  「我是舉人,他一個小小生員算個什麼東西。」王慕菲想到自己千辛萬苦掙來的舉人身份,有了三分底氣,喃喃道:「待我成進士,做大官,誰還敢小瞧我?」他想到還要殿試,驀然醒悟,自京城回來也有大半年,哪裡摸過書本?忙喊使女道:「去外書房和他們說,收拾書房升炭盆,明日老爺要在家裡讀書。」背著手在房裡想了許久,這鋪子還當叫真真管起來,不然他日日計較這些蠅頭小利,豈不是誤了功名大事。

  臥房裡安著黃銅炭盆,通紅的炭塊辟啪作響。一把銀酒壺坐在灰裡。熱氣頂的壺蓋輕輕磕在壺身上,發出「撲撲」的聲音。房裡使的幾個小丫頭想是都去後邊廚房端菜去了,靜悄悄的無聲音。真真倚在床邊傷心,看見王慕菲高大的影子進來,忙把臉上的眼淚拭去,強笑道:「阿菲,冷不冷?」提著小皮襖迎上來。

  王慕菲叫熱哄哄的香氣熏的骨頭都酥了半邊,一邊脫衣裳一邊笑道:「怎麼不點燈?」

  真真道:「冷天黑的早,又不作什麼,遲些兒點也罷了。你怎麼才來家?」

  王慕菲想起方才,沒好氣道:「路上遇見姚家使女,死乞白賴非要我去姚家。真是晦氣。」

  真真心裡一緊。忙道:「白日裡是有個丫頭來尋你呢,奴叫春杏問她,她只說有姚小姐字條要面交你。久等你不來她自去了。」

  王慕菲冷笑道:「分明陳家想要人財兩得。正是風頭上,理她呢。」昏暗裡看不清真真臉上半信半疑的表情。彎腰在地下尋了雙千層底青布鞋換上,舒舒服服躺到圈椅上,對真真道:「我今日一算,已是有半年都不曾好好讀過書,想要靜下心來讀兩年。若得更進一步不好?家事和鋪子依舊還是你管罷。」

  若是從前的真真,自然二話不說就答應他。遲不說早不說,偏是人家有事來尋他才說把家事交付。此時真真存了他和姚滴珠有私情的心,心想若是自家去管鋪子管家事,豈不是叫相公得空就去和姚滴珠相會,她哪裡肯管?

  真真裝做忙碌,並不理會。王慕菲等地不耐煩,又問一回,道:「何況妹子過了正月就要出閣。從前你管極是省力的,還叫你管罷。」

  真真慢慢走到桌邊,倒了一碗茶送到王慕菲手上。笑道:「上一回青娥的親事,奴辦地就不好。這一回相公料理罷。有什麼叫奴打下手不妨,若是相公拿不定主意。自當先問過爹娘。」

  王慕菲看著真真說不出話來。原來他總抱怨真真自作主張,如今真真事事都要先問相公再順公婆,如他所願了,他反又想著真真從前自作主張的好來。

  王慕菲執著娘子地手,溫柔勸她道:「真真,這幾日管家為夫才曉得管家不易,難怪人家說先治家後齊天下呢。」

  真真抿嘴笑道:「相公將來必要做官的,或是一縣父母,或是一郡太守,正好現在管家練手。」伸出手指頭在王慕菲額頭上輕輕一戳,軟語道:「冤家,就見不得公公婆婆過幾天舒服日子,奴管家哪有夫君管的好,這些天你爹娘過的極是舒心呢。」一邊說,一邊挨著王慕菲的肩輕輕磨蹭。王慕菲叫娘子地幾口迷魂湯一灌,就忘了本意,得意笑道:「或者做生意為夫不如娘子,論管家娘子還差的遠呢。」

  外頭春杏輕輕咳嗽兩聲,隔著簾子道:「晚飯擺在西裡間了,婢子去請青鳳小姐來。」

  真真忙站起來道:「叫你攪得忘了,奴去廚房瞧瞧公公婆婆晚上吃的什麼菜。真真在廚房打個轉出來,林管家跟上來稟報:「小姐,家裡糧食並柴炭都只夠半個月用。」

  真真想到白日裡姚滴珠的使女行事可惡,冷笑道:「我又不管家事,你只照直和老爺說罷。」

  一夜無話,第二日早晨起來,王慕菲移到外書房,揭開一本時文,才吃得半碗茶,書僮進來稟道:「老爺,林總管有事求見。」

  王慕菲方想起昨日又忘了把家事交給娘子管,長歎一口氣,叫林管家進來。

  林管家把兩本帳恭敬放到書桌上,回道:「老爺,家裡柴米炭都只夠幾日吃用。還有,冬至節的節禮如何備辦?」

  王慕菲把帳本扯來翻了幾頁,不耐煩丟下,問道:「從來不曾少過柴米,怎麼好好的就沒有了?」林管家道:「原來有尚家的莊子供奉,上回小姐把莊子賣把人家,現在不只是柴米炭,還有雞鴨魚並火腿時新菜蔬,這個月起俱要拿現錢買。上面一本就是這個月買菜的帳。」

  王慕菲無可奈何翻了一頁,只看到昨日總計一兩三錢,心驚肉跳道:「啊也,怎麼要這許多?」

  林管家道:「老太爺處每日都有客來。老夫人每日還要冰糖燉一兩燕窩呢,因燕窩上回李家送了二斤來,還能用十幾日,所以不曾記帳。」

  王慕菲心裡亂成一團,帳本翻來翻去算不清,問道:「一個月要用多少銀?」

  林管家掐指算算,道:「家裡吃穿用度全都算上,一個月也要一百兩。若是老爺再要請回把客,就不止了。」

  王慕菲問道:「哪裡用到許多?」不等林管家回話,自家又道:「從前聽學裡朋友說中產之家請過二三回客就要傾家蕩產,原來果真如此。」歎息良久。道:「咱們家養地幾匹馬都賣了罷。換兩頂轎子來家。今年的冬衣,我和老太爺老夫人都有的穿,就罷了。單給夫人做兩身出門地。這兩塊能省下多少?」

  林管家道:「咱們家六匹馬兩輛車,就值六七百兩。再加上一年草料也要四五十兩銀,還要三四個人侍候,若是都賣了,這一項一年可省一百多兩,冬衣原是大頭。舊年只皮衣就花了一千多兩呢,今年青鳳小姐成親,老太爺老夫人總要做兩身新衣撐掌場面,就是老爺夫人也不好過於節儉,也當做兩身,極少也要花二百兩。」王慕菲唬了一跳,不管家不知道,原來有錢人家地錢花地流水一般,只做幾件過冬地衣裳也要幾百兩。

  彷彿看穿了他地心思。林管家慢慢道:「二百兩極少,從前小姐沒出閣時,每一回做衣裳就是裁縫錢也要一二百兩呢。」因他家老爺聽了發愣。住了口站在一邊要看他如何行事。

  良久王慕菲回過神來,乾巴巴笑道:「你且先去把馬和車變賣了罷。橫豎今年松江也不時興坐車。」

  林管家去了。少時真真就曉得他要賣馬賣車。春杏笑道:「老爺待夫人還是真心呢。為了省錢一家子都不捨得做衣裳,也要把夫人做兩身。」

  真真心裡也喜歡。微笑道:「他今日算了半天帳,我親自去做道紅燒海參與他吃。」

  春杏忙攔道:「使不得,大小姐說了,不許二小姐下廚,再者說,老爺還說過日子要省地,不是年不是節地燒海參,只怕……」輕笑兩聲,指著後邊道:「心痛。」

  真真也自好笑,道:「這樣遊手好閒的過日子,實在不慣呢,也罷,取上回買的絲線來我配色,正好繡一個六幅花鳥的桌屏過年擺。正說著,薛家管家送木器來,王慕菲進來問真真哪裡可暫挪一千銀子把人家。真真忙把上回收著的一千多兩銀地折子番出來把他,笑道:「這個大姐是用不上了,就把青鳳添妝罷。大姐還留了好些首飾與青鳳,想來妝奩上不要再多花銀子了。」

  王慕菲大喜道:「原來你們早就算好,這樣一來,為夫少說要也省下二千兩銀呢。」

  真真看相公臉又瘦了一圈,情不自禁貼上去摸他下巴,深情道:「阿菲,這是大姐安排的呢,她搶了妹子的夫婿,其實心裡也有愧。」

  王慕菲本來發愁辦不成體面婚事,妹子的嫁妝不必他掏,戲酒花個二三百兩足夠。算算家裡賣了車馬,所有銀子拼在一起也有千把兩,再加上從爹那裡抬來的一千兩,無論如何也能過一年。過了一年鋪子裡緩過氣來,哪裡還會少錢使?喜歡的他當著春杏和小梅的面,接著真真親了個嘴,笑著去了。

  且說老太爺和老夫人本在房裡烤火,聽說外頭進來幾輛車,以為是莊子上送年貨來,王老夫人和幾個朋友吹噓道:「我家那個小莊,只魚蝦,每日也要賣幾十兩銀子呢。只有醃鴨蛋比高郵的差點,雖然蛋黃是紅心,到底出的油要比高郵鹹鴨蛋少半勺油。」

  老胡就道:「其實我倒喜歡吃油少地,上個月買了二十個,每日早上吃粥剖一個,與我老妻一人半邊蛋黃,中午正好拿蛋白做湯,再加幾片海帶,極是有滋味。」

  王老夫人得意洋洋道:「沒的說,就留大家便飯,今日正好嘗新。」站起來道:「各位坐坐,老身去廚房吩咐一聲。」出來到後院看時,哪裡是莊上送東西來,卻是幾大車木器。老夫人看見兩個管家搬下一個雕花漆櫃,上頭的花樣兒卻是呂布戲貂蟬。正是她愛地戲文。

  她上前摸了又摸,愛不釋手,道:「先抬到我房裡去罷。」

  王家人都曉得有什麼東西落到王老太爺手裡或者還肯吐出點來,王老夫人出手那是滴水不漏。抬櫃子的管家哪裡敢應,忙道:「這是青鳳小姐地嫁妝呢,還要老爺瞧過才好把錢,不然少了一兩隻櫃,對不上數目帳上不給錢,小地們賠不起。」

  王老夫人惱了,道:「我呸,一個破櫃要幾錢銀子?金鑲玉的不成?」

  林管家走來替自家人解圍,恭敬道:「老夫人,這是最好地明水木器,大小足足六十四件,值銀九百零八兩,還是薛三老爺看朋友份上給的八折。」

  老夫人聽說要這許多錢站都站不直,跌跌撞撞回房,顧不得有人在,沖老太爺喊道:「了不得,你兒子極是捨得,只幾樣箱櫃就共花了九百多兩。」

  王老太爺聽說極是心痛,本來紅光滿面的老臉霎時發紫,慢慢變白,想到女兒將來能在婆家風光,自然他老泰山就說一不二。因強笑道:「沒見識,上回青娥出閣,木器不也花了一千來兩。這回還少了些呢。我去兒子處瞧瞧,只怕銀子不夠使,還要取些把他才好。」

  扯著頭上青筋亂跳的老伴到外書房尋兒子。

  王慕菲去看著管家們搬箱櫃到他們南屋去了,許久才滿面笑容回來,看見爹爹黑著臉坐在上頭,老娘垮著臉坐在一邊等他,心裡就有些不快,問道:「爹娘有何事?」

  王老夫人搶著道:「青娥嫁把商人家,哪裡用得上這樣好木器。馬馬虎虎八個箱櫃也夠了。」

  王慕菲冷笑道:「張家妹夫不見得將來就沒有出息,何必巴高踩低?再者說,妹子的嫁妝,真真和大姐早有安排,又不花爹娘一錢銀子。」

  王老太爺跳起來道:「這般,你抬走的一千兩還我!」

  「擺酒唱戲不要錢?」王慕菲站在門檻上,扶著柱子指著炭盆道:「咱們吃的穿的用的,哪一樣不要銀子?爹爹,那幾個鋪子你老人家管了半年,摟自家腰裡也夠四五千兩,鋪子裡反拉了一屁股債,到明年過年只怕還要兒子朝裡貼錢呢。一家子上上下下五六十口人,難不成都喝風過活?」

  王老太爺咳嗽兩聲,慢慢道:「我的兒,離城七八里那個不是我家的莊子?一年魚蝦也賣三四千兩銀,還不夠你花?地裡的糧食小菜,拾的棉花,織的布,哪一樣是你要花銀子買的。誰教的你叫窮來刮老子的錢?」

  王慕菲沒好氣道:「真真娘家有事,那莊子已是賣了。」

  王老太爺和老夫人都跳起來,夫妻同心,一左一右按著兒子齊喝道:「那是我王家的莊子,他尚家憑什麼賣?」

  王慕菲冷笑道:「何時姓的?」

  王老爹一口深痰吐到地下,惡狠狠的道:「那不是真真的嫁妝?真真不是我王家媳婦?那莊子自然是我王家的產業,叫他尚家贖回來還我。」嘎嘎,鶯鶯等真真的公公婆婆發作等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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