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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慕冰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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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掃雪煮酒 -【滿堂嬌】《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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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6-28 17:08:48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章:嫁妝風波(下)

  外書房裡動靜,書僮早報與真真知道,真真等這一日久矣,端端正正坐在西裡間候著。春杏怕小姐吃虧,把幾個媳婦都叫到跟前伏侍,又使人去李家報信。

  她這裡調兵譴將,王慕菲那頭老夫人暴跳,推開兒子闖到上房來,就要一頭撞到真真身上去。幾個媳婦子忙上前,假裝扶她,其實把她夾的緊緊的,勸道:「老夫人這是為何?」

  王老夫人扭頭看到一臉鐵青的老伴和兒子進來,方敢放聲大罵,道:「我家的莊子,叫你這個小賤人偷偷變賣,是何道理?」

  真真站在一邊冷冷看著,並不說話。

  王慕菲一頭是汗追來,在院子裡不曾看見他老娘滾地撒潑,提著的心就放下一半來。春杏沖真真使眼色,做出哭泣掉淚的樣子。真真醒悟,從袖內取出一個早就備好的鼻煙荷包,使帕子擋著送到鼻下,只輕輕一嗅,一股酸氣直沖囟門,果然涕淚交加。春杏忙扶著哭泣的真真,故意勸道:「夫人。」

  真真軟軟的轉向王慕菲:「阿菲,婆婆為何罵我?」

  王慕菲正不知勸哪一個,真真撲到他懷裡,嚶嚶的只是低聲哭泣。頭髮抵著他的下巴,裊裊香氣直鑽入王慕菲的鼻子,想到娘子這一向極是柔順,萬事都不肯拂公婆意思。他還不曾開口,心就先偏著娘子了。

  鄉村婦道人家能有什麼見識?老夫人只說有老伴和兒子撐腰,就把從前在桃花鎮的本事都使了出來,胡言亂語說真真盜了家裡財物必是養漢。王慕菲越聽越皺眉,春杏察言觀色,沖緊緊扶著老夫人的兩個媳婦子使了個眼色。兩個媳婦子鬆開手。老夫人張牙舞爪沖上來要撕打真真,口內猶道:「把我家的莊子田地還來。不然老娘跟你拼了。」

  王慕菲掉頭看爹爹,指望老子出頭。誰知王老太爺臉色陰沉的站在一邊不動,他只得伸出一隻胳膊攔道:「娘。有話好好說。那莊子本是真真的嫁妝,她娘家吃了大虧欠人家銀子,賣了幫襯又有何不可?」

  又對伏在他懷裡的真真道:「賣莊子原也該和爹娘說一聲的,這卻是你地不是,真真呀。你與爹娘賠個不是罷。」

  得兒子撐腰,老夫人的聲音就大起來:「分明是這個小賤人養漢,把家裡地金銀都盜了出去。」

  房裡眾下人都極是惱怒,春杏忍耐不得,沖出來攔在真真跟前,道:「老夫人,捉賊捉贓,拿奸拿雙,我們小姐到哪裡不是四五個人跟著。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們小姐……」

  老夫人臉上做出一幅怪相來,冷笑道:「當初她引誘我兒私奔,這樣的淫婦什麼事做不出來?」

  王慕菲大怒。看著老娘說不出話來。真真曉得火侯已到,撲到桌上去尋剪刀。就要刺喉。房裡亂成一鍋粥。王慕菲撲上去搶剪子。老夫人滿地打滾要銀子。真真倚在牆邊一手執剪一手使帕子捂著臉,其實心裡冷笑。

  一直在牆外偷聽的青娥聽見母親這樣說嫂嫂。極是不平。眼見得嫂嫂想不開要尋死,顧不得女孩兒家當回避,沖進來抱著嫂嫂,哭道:「好嫂嫂,你莫想不開。」王慕菲方得機會強把剪子取下。

  老夫人看真真像是真要尋死,才有些膽怯,強撐著道:「要尋死也莫當著這許多人尋,當老真是吃嚇長大的麼。」因真真和兒子都不講話,又得意起來,唧唧呱呱辱罵真真。

  王慕菲氣得手腳發軟,抬起手指著老娘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真真看他如軟腳蝦一般坐視母親為幾兩銀子這樣侮辱娘子,極是失望,想到這幾年恩愛比不得幾兩臭銀子,卻是真的哭出聲來。

  青娥聽不得母親那些污言穢語,哭泣道:「娘,女兒不要嫁人,那些嫁妝你拿去罷,莫要再為難嫂嫂了。」

  老太爺生怕小女兒再唱一出金蟬脫殼,忙道:「胡鬧,這是兩回事,青鳳你一個女孩兒家在這裡做什麼,還不回房去!」

  青鳳大著膽子道:「我扶嫂嫂回房去。」

  尚鶯鶯清脆的聲音從院子裡傳出來:「原來我們尚家的女兒都是麵糰,任由人揉搓的?」

  王慕菲心裡叫得一聲苦,恨不得把報信的管家揪出來剁成肉糜。這個母老虎曉得了,將來他不曉得要在真真跟前賠多少不是呢。忙上前笑道:「大姐,姐夫怎麼來了?一點小事罷了。」

  尚鶯鶯狠狠瞪了他一眼,冷笑道:「鬧到如此地步,還是一點小事麼。春杏,扶二小姐家去。」她帶來的人本不少,一陣風樣把真真帶走。

  李青書落在最後,黑著一張臉對王慕菲道:「令堂說得那些話不堪入耳,原來我家妹子在你家過的是這般好日子呢。此事必不能善了吧。」冷笑兩聲,瞧也不瞧兩個老的。

  青鳳見嫂子回娘家,料想爹娘不會放過她,上前兩步拉著小梅也要同去。

  跟到門口,林管家上來勸她道:「青鳳小姐,你走不得。速回樓上鎖門,小老兒叫兩個管家娘子陪你罷。那些金珠原是我們夫人和大姑奶奶費盡心思才留下地,你這一去,三四千兩銀子到了老太爺老夫人手裡還能扣出來?」

  青鳳搖頭道:「我不要那些,叫我陪著嫂嫂罷。」

  尚鶯鶯在車上聽見,極是憐惜她,下車道:「你在家,勸著你哥哥些,你嫂嫂有我們守著呢。當初我爹爹說你哥哥成親沒有婚書,叫他補一個來他偏不肯,如今我妹子吃了這個虧,他待如何?一個莊子值什麼?休說我尚家窮了,我做姐姐的就是照那樣給妹子置兩個莊子也容易。只是府上這樣的婆婆沒地叫人傷心。」

  青鳳聰慧,點頭萬福道:「妹子知道如何勸哥哥了。大姐和嫂嫂自去。」

  尚鶯鶯點點頭,等李青書上了馬,一行人去了。青鳳回上房。看見哥哥滿面淚痕,娘親和爹爹見她進來住口。她就把方才尚鶯鶯的話學了一遍。道:「哥哥,尚大姐姐惱了呢,若是你才回來就把婚書庚帖補齊,哪有這樣事?」

  王慕菲揮手道:「我知道了,你回房去罷。」他原也心痛真真賣了莊子。只是一來看夫妻情份上不好說得;二來他和真真沒有三媒六聘,也談不上有嫁妝,他自知理虧說不響;三來靠老婆發財不體面,橫豎他自家也掙得來銀子,所以就罷了。

  王老夫人但有不快就拿真真和他是私奔之事拎起來罵一回,他也受得夠了。這一回倒覺得妹子出地好主意,就取筆墨來,要寫婚書庚帖。

  王老太爺伸出精瘦地五指按在紙上,道:「我兒。你再想想,他尚家窮的都要賣女兒嫁妝,哪裡還有油水。不如棄了她娶姚家小姐罷。」王慕菲冷笑道:「爹爹你又來了,那個姚滴珠生地雖然美貌。哪有半點端莊小姐的本份?真真才是我王慕菲地良配。說起來當年不是我一眼看到真真愛她。哄著她到濟南去,我一個窮小子哪裡得配這樣的好女人?」

  王老太爺咳嗽半日。攔住還想罵淫婦的王老夫人,語重心長道:「真真只是面上溫柔,其實她和她家姐姐都是大小姐脾氣,不是我等草民消受的起的。何況尚家又窮了,她又多年不曾生養,又不肯叫你納妾,難道叫我王家地香火斷送在這個女人身上?」

  王老夫人幫腔道:「那個姚滴珠雖然愛錢了些,卻是有些本事的,不是那等只會花不會掙的空殼子。你娶了她,二三年生個孫子。她家又是絕戶,聽說也有一二十萬的家財,將來都是你的。一頭是吃苦受窮,一頭是子孫富貴。我的兒,你做什麼要和那小賤人吃一輩子苦。」

  錢財上頭還罷了,提到真真沒有生養,她又必是不肯叫自己納妾的,王慕菲就有些活動,口氣軟了下來:「我豈是為了錢娶妻之事。真真千般都好,只是不肯納妾叫人頭痛,不如和她姐姐說罷,三媒六聘都依她,只是再有兩年不生養,我要納妾她不許攔我,」

  王老太爺冷笑一聲,道:「如今是她家求著你呢,憑你堂堂一個舉人,還娶不到門當戶對的娘子?你不捨她也罷了,先把姚滴珠娶進門來就是。」

  王慕菲無奈,央求道:「爹爹,我和姚小姐不過認得罷了。且不說她的名聲好不好,她自家貼上來認你們做乾爹乾娘,我們家就吃了她一個大虧少了幾千兩銀子,這樣地人兒子如何喜她!提也不要再提。」

  王老太爺道:「娶妻頭一個看她嫁妝豐厚,第二看她能幹否,她又生的不醜,就是真是破鞋,有那一二十萬的賠嫁,由人家背地裡笑話罷了,誰敢當面說你王老爺地不是!」

  王慕菲紅著臉道:「我和她沒什麼的,就是老薛也沒沾她便宜……」

  王老太爺喜歡道:「如此,她如今名聲也不好,又是一心愛你,想來做妾也是肯地,爹爹替你做主聘她罷。那尚真真若肯回來,一頂轎子抬來便是,不肯,另擇官宦人家小姐為正室。」站起來一連聲叫人去喊媒人來。

  王慕菲口內喊著:「爹爹,莫要胡鬧」。手腳卻不曾動彈,

  不多時媒人來了,王老太爺就許下二兩銀子地重金叫她去姚家提親。媒婆為難道:「那姚小姐雖然名聲不大好,到底和府上的尚夫人一樣,都是商人家地女兒,不見得肯做第二個。」

  老夫人口快,道:「我家媳婦六七年不曾生養,正要休了她呢。你和姚小姐說,若是她進門就生兒子,頭日落草第二日我們就把大的休了扶她為正媒婆心裡猜姚小姐必是不肯,就不甚熱心,說話淡淡的。王老太爺道:「我兒子已是舉人,轉眼又是要做官的。她只要生了兒子不日就是夫人。再者說,都傳說她姚小姐對我兒子有意。你只管去說,必成的。」

  媒婆倒也聽說過姚小姐和王舉人相好的流言,橫豎上門說幾句閒話探探口見也沒什麼地。就問王老夫人討了幾十個錢,到巷口雇了頂轎子到姚家敲門。

  姚家守門的一見又是媒婆。攔道:「我們家不許媒人上門的,媽媽,你到別家去罷。」

  那媒婆笑道:「老身方才從王舉人家來,你進去和小姐說說,她若不肯見我再走不遲。」

  守門地想了想。掩了門進去尋小桃紅,道:「大姐,外頭有個媒婆說她是從王家來的。」

  小桃紅昨日失了書信沒有請來王舉人,並不敢和小姐說實話,只說王舉人得空就來。姚滴珠心煩意亂也沒有細查考,今日已是催問了七八回。小桃紅正急地無法處,聽得那媒人是從王家來的,大喜道:「放她進來,我在二門邊那間耳房裡侯她。」

  媒婆因她說是從王家來的姚小姐就放她進來。心裡裡算盤珠撥了幾下,就另有一番打算。

  小桃紅問她:「你從王家來,是王舉人使你來的麼?」

  媒婆笑道:「自然是王舉人使小婦人來的。小婦人常在王家走動。王家兩位姑奶奶成親都是小婦人說和地,他家的事通不瞞小婦人。」

  小桃紅道:「這樣。王舉人是有話叫你捎來還是有信叫你捎來?」

  媒婆眼珠轉了幾轉。正色道:「王舉人家出了大事。要把尚氏夫人休掉,所以王舉人沒有捎話來。」

  小桃紅心裡暗喜。王舉人休了妻,自家小姐自然有望,想來昨日在街上是做戲把人家看,故意撇清,好第二日悄悄使媒人來說和,果然舉人的心思與別人不同。想畢道:「這樣,我去回了小姐,你自和我家小姐說罷。」引著她到小姐臥房外間站定,進去和小姐說了,

  姚滴珠又驚又喜,驚的是不知王慕菲何故休妻,喜的是他使媒人來,必是來求親。忙照了一回鏡子,笑瞇瞇走出來,道:「這位媽媽貴姓。」

  那媒婆是聽說姚小姐對媒人從不客氣得,見她笑瞇瞇的心裡越發有數,忙笑道:「小婦人姓李。今日並不是王舉人使小的來的,」

  姚滴珠心裡一跳,收了笑臉道:「那你來做什麼?」

  李媒婆笑道:「王老太爺和王老夫人使小婦人來說親,」

  「替誰說?」滴珠按著自家地胸口,一顆心亂跳。

  「自然是替王舉人說親,」李媒婆心裡大樂,這位姚小姐分明左臉上寫著我願意,右臉上寫著巴不得,這樁親事有八成指望。她湊到姚小姐耳邊,小聲道:「他家前頭那位尚夫人,六七年不能生養,又極妒忌,所以老太爺主張休了她。」

  姚滴珠聽了點頭,王老太爺老兩口不只一回在她跟前誇獎尚氏,她也曉得尚氏原是私奔來的,所以心裡有些看輕尚氏,一直覺得尚氏配不上王舉人,不由自主道:「那個妒婦,早該休的。」

  那李媒婆積年做媒,可稱媒精,看姚滴珠已有九分肯了,忙道:「老太爺說了,滿城閨秀裡只有小姐你最和他老人家心意。只是休妻有三不出,那尚氏如今無所歸,少不得要把個庵堂與她住著地。若是小姐嫁過去生出兒子來,就把小姐扶

  姚滴珠笑瞇瞇聽著,聽得最後一句扶正醒悟過來,怒道:「李媽媽,原來他王家是要納我為妾?」

  李媒婆笑道:「哪裡話,是存了心要娶小姐去做夫人的,只是尚氏娘子一時還不好休得地……」

  姚滴珠想到尚氏本是私奔來地,冷笑道:「他們當我不知道呢,那尚氏可有婚書?原是六年前和王舉人私奔的主兒,大明律奔者為妾。你去和王老太爺說,我姚滴珠不是那等下賤淫婦,誓死不會把人做妾地,若是想他兒子娶我為妻,正經三媒六聘來使得,若是想我做妾,叫他死了這條心!我家財幾十萬,尋個上門女婿何等容易!沒的上他家門低頭伏小,」一番大話放出去,把了李媒婆一兩銀子的腳錢,使人送她出去。

  那李媒婆暗暗吐舌,這位姚姑奶奶真是難說話。滿松江府誰人不知尚夫人和王舉人是私奔來的,人多敬尚家是出了名的積善人家,尚大小姐又極厲害,哪個說那些舊事?偏她要拿這些事來打王舉人的臉,這些話如何在王家人面前說得?想必親事不成。李媒婆心裡盤算著拖幾日再去王家回話,袖著那一兩銀子要去買米。

  才走出幾步路,一個青衣少年攔住,當街央李媒婆做媒。這等沒頭腦的事,多是私情授受,或者就是偷情,極是好打夾帳。李媒婆歡喜應了,隨著少年轉到一處小院,那少年請她到後邊廳裡坐下,取十兩銀子擱在她面前道:「李媽媽,小生偶然看見姚小姐,一見傾心,還望媽媽替我說和。」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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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6-28 17:08:59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一章:休了他(上)

  李媒婆因這少年出手奢侈,哪裡肯輕輕放過,等不得他問,就把姚小姐這幾年的故事一一說知,笑道:「這位姚小姐心氣兒極高,今日王舉人托我說媒要納她為妾呢,她只肯做妻,不肯做妾。公子想下手可是極難。」

  那少年微微一笑道:「那位王舉人我也聽說過,他娘子也是絕色,又和李百萬家是親戚,哪裡會休妻。那姚小姐怎麼就敢說這樣大話?」

  李媒婆看著桌上那錠白花花沉甸甸的細絲銀子,恨不得奪到手裡,自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道:「那位尚夫人原是王舉人還是窮小子時和他私奔的,所以姚小姐一口咬定說奔者為妾,王舉人娶她為妻也說得過去。」

  少年不住冷笑,因道:「那王舉人想來和他娘子極恩愛,怎麼富貴了就要娶妾呢?」

  李媒婆歎息道:「修橋鋪路路邊埋,尚老爺原是極好的人,可惜如今尚家敗落了。那尚小姐數年兒花女花皆無,又不肯納妾,所以王舉人有心另娶。也是為著姚小姐名聲不大好,又在吃官司,不然就聘她為妻啦。天幸他只是要納妾,姚小姐又不肯做妾。公子這樣人才相貌,想必姚小姐也愛的,若得老身相助,公子就在松江府安家,又得美人,又得她家幾十萬金銀,不是天大的美事?」

  那少年大笑起來,把十兩銀納回袖裡,另取了一塊二三錢的碎銀把她,道:「有勞李媽媽,若是李媽媽替我設法與姚小姐見一面,這十兩銀自然謝你。若是得和這位小姐或是那位尚夫人春風一度,另有錠大元寶相贈。何如?」李媽媽取了碎銀,笑道:「公子說話算數。老身這就去打聽消息,明日來回話可使得?」

  少年微笑道:「你明日此時再來就是。」殷勤送李媒婆出去。回到廳裡,拉開一扇門,裡頭還坐著三四個年少的書生,見他進來,都哄笑道:「林靜安你輸了。原來那個姚小姐和薛大叔有私呢。」

  林靜安道:「我原是看不過眼,堂堂一個舉人當街踢一個小丫頭,覺得他們兩口子極是可惡,如今聽來,這位姚少姐頗有蹊蹺處,薛三叔最好說話,不如咱們問問他去。」

  一個面皮微黑的書生笑道:「你家長安也打聽去了,且等他回來再做道理。倒是你這樣熱心,是看上姚小姐了?」

  林靜安不好意起來。紅了臉道:「原是那日我一時氣憤罷了。說話一定要算數。打聽明白只怕還要些日子,會不會誤了相三哥的事?」

  相三哥笑道:「怎麼會,咱們不是好朋友麼。這事若讓我遇見了也要管地。姚小姐實是有些可憐,那個陳家趁她父親還在東洋想人財兩得。偏使這樣下做手段。若是咱們家的子弟都出海去了。家中姐姐妹妹遇到這樣的事如何?自然要幫她地,指不定姚老闆和我們來富大叔還認得呢。」

  正說話間。一個生的有七八分像林靜安地少年笑嘻嘻進來,笑道:「可是大水沖了龍王廟,你們猜那個王舉人的娘子是誰家的女兒?」

  「長安,叫你打聽姚小姐和那姓陳的,你去打聽人家娘子做什麼?」林靜安皺眉,道:「她把人家小姑娘攔在門外苦等幾個時候,可見不是個好人。」

  長安似笑非笑瞅了他一眼,自顧自倒茶吃。相三哥道:「長安,莫嘔你哥哥,快些兒說。」

  長安道:「你們記得四五年前我們海船上那位尚大叔嗎?哥哥,就是手把手教我們看寶石成見的那位。」

  林靜安跳起來道:「他家大女兒不是嫁給李家地,小女兒不是死了?尚大叔還日日傷心說再也見不到小女兒的。」頭上被相三哥敲了一記,不好意思笑起來:「我明白了,原來他不好意思說女兒私奔,所以……」

  相三哥道:「王舉人娘子若是尚大叔的女兒,必是個好女孩子。」

  眾人哄笑起來,林長安附和道:「極是,尚家大姐姐你們沒有見過,相三哥可是見過的,極是誇她呢。」

  相三哥大大方方道:「尚大叔是個老好人,尚大姐也是極好的,想必尚家二小姐也壞不到哪裡去,咱們幸虧打聽清楚了,沒有胡亂助人。」看了看不情願的靜安一眼。笑道:「那姓陳的極是可惡,自然要幫姚小姐一把,不過嘛,人家明明有娘子,她還想著要去做正頭妻,可不厚道。」林靜安搔頭道:「三哥說得時,那助還是不助?」

  他兄弟靜安道:「哥,不如你真娶了姚小姐罷,那姓王的沒了指望自然掉頭去就尚大叔地女兒。」

  相三哥皺眉道:「那姓王的才不是個東西呢,尚大叔與我們處的極好,世上好男兒這樣多,倒不如勸尚小姐另嫁。咱們救姚小姐倒是助她脫身了。救!」李青書拍案罵道:「實不知王慕菲卑鄙至此。」

  尚鶯鶯哭道:「真真,原是姐姐地錯,明曉得他家人愛錢,還要故意裝窮去試王慕菲的真心。」

  真真面上只有兩點淚痕,冷笑道:「此事原和姐姐姐夫不相干。阿菲……王慕菲……和那個賤人有私止非一日。不如我成全了他罷。」

  鶯鶯愣住了,上前握著妹子地手道:「真真,你莫做傻事,他不過是想納妾罷了,姐姐送十個八個妾把他……」

  真真搖頭道:「妹子不至於想不開,這兩日回想起來,初見時他是愛我地色,後來見我帶的金珠多是愛我地財。」聲音漸漸低下去:「原是妹子瞎了眼才看中他,倒累姐姐姐夫受這許多閒氣。誰耐煩再去敷衍他家那群人。」

  李青書扶著流淚的娘子。輕聲勸道:「鶯鶯,妹子是真想開了,你莫傷心。咱們想法子善後罷。」

  「私奔為妾呢,原是他王慕菲一片好心。叫我婢做夫人這些年,」真真冷笑道:「我承他大情,還不曉得為有財有貌地新夫人挪出位子來。姐姐,使人喚常到我家走的那個媒婆來,我托她寫兩封書信把王慕菲和那賤人。」

  李青書忙道:「真真妹子。你待如何,先說把姐姐姐夫聽聽再行事。」

  真真道:「一封書寄把王慕菲,和他說知,我當初不顧名份與他私奔,承他錯愛,數年無所出,極是愧疚。聽聞他要娶姚氏為妻,不好叫他為難,我們本無婚約。彼此不受拘束,奴情願離去,祝他姻緣美滿。早日得誕麟兒。」

  李青書拍掌贊道:「妙甚,這樣處置極好。是非曲直自有公論。這般才是我們尚家大小姐的風度。」

  鶯鶯橫了他一眼。道:「使不得,白白便宜他王慕菲了。務必要多罵他幾句。」

  真真冷笑道:「妹子還有一封書信寄把姚家小姐,請她放心出嫁,謝她替我服侍公婆。何如?」

  尚鶯鶯眼珠轉了幾轉,冷笑道:「這卻是姚家小姐修了幾世修來地,世人哪得這樣的好公婆。」

  真真微皺眉道:「王家只青娥是真心實意待我,姐姐訪得張家甚好,只怕我唱了這一出,她嫁不成呢。」

  鶯鶯歎息,想了想道:「我使人和蘇家少奶奶說,叫她出頭一力承擔,不妨事地,張家不過是想找個靠山罷了,他自會算帳。你放心罷。」

  小櫻和小桃早將文房四寶備好,真真挽起袖子,霎時寫就兩封書信,交把小櫻道:「去罷。」

  靠在榻上緊閉雙目,淚珠似斷線的珠子一般流下來。

  鶯鶯看了不捨,悄悄和李青書說:「咱們想個法子叫王慕菲回頭好不好,妹子心裡實是愛他。」

  李青書搖頭道:「不好,有他家那一對公婆,縱是和好,又能消停幾時?不如斷的乾乾淨淨。憑真真的為人,哪裡找不到好婆家?」拉著娘子出來,吩咐道:「把信送到,就和林管家說,咱們家的人都撤回來。先使人去和王素娥說,叫她帶就回娘家守著青娥,安排她出嫁,必有她地好處。」

  話說李媒婆被人傳到李府,以為尚大小姐要和她算做媒的帳,唬的兩腳發軟,誰知被兩個小丫頭帶到一處天宮般的所在,尚大小姐端坐在上頭,道:「李媽媽,你是在王家常走的,聽說王舉人要求姚小姐為妻,我這裡有兩封書信,你與我送去王姚兩家。」小櫻帶她下去,交給她兩封不曾封口的書信,又與她二兩銀子,吩咐道:「李媽媽,若是你這兩封書信叫別人瞧見,滿松江讀書人都曉得可是不好,千萬千萬。送罷信回來,我家主人若是心裡快活,還有賞銀。」

  李媒婆是積年騙人的祖宗,如何不曉得話中的意思,接過兩封書信,就走到一個她常走動的書院裡,央山長娘子道:「娘娘,小婦人這裡有王舉人娘子兩封書信,要送把王舉人和姚小姐地,小婦人怕有些妨礙,想請個識字的人瞧瞧。若是無事就替他送去,不然還給舉人娘子也罷了。」

  那姚小姐在松江府何等的有名氣,聽得王舉人娘子有信把她。山長娘子就使人把姐妹妯娌都喚了來,奈何十來個人聚在一處都找不出一個認得字地,一個秀才娘子道:「書院裡不是有幾個學生住在你家前院,喚一個來讀就是。」

  山長娘子當真喚了一個學生來,把兩封書信都讀過一回,眾婦人問是何意思。那學生肚裡也有幾點墨水,笑道:「是不是有人替王舉人到姚府上做過媒?」

  眾人眼睛都看看李媒婆,李媒婆笑道:「昨日王家老太爺叫我去說親的,許下姚小姐若是生子就扶正。怎奈姚小姐不肯為妾,說舉人娘子不曾明媒正娶才是妾呢,若是正經做正室她才肯。」

  學生笑道:「事不機密叫王舉人娘子曉得了,舉人娘子要成全一對好姻緣,請辭去。舉人娘子實是好文彩,小生抄了去學學。」問山長娘子借了紙筆,把兩封書都抄了,拱手離去。

  山長娘子歎道:「這舉人娘子倒有幾分骨氣,不肯和那等污了名聲地賤人為伍。私奔又如何?不得這樣娘子守著他窮小子,哪裡熬成舉人?倒成全他貴易妻了。李媽媽,這信你極是送得。」把了他五十文錢,道:「送罷了信還來走走。」送她出去,回來眾婦人撫掌而笑,都道:「今年極是熱鬧,只那姚小姐,就唱了幾出極好看地戲。」群裡姐妹催的狠,今天地更新提前哈。晚上表等八點的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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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休了他(下)

  李媒婆思來想去,尚氏娘子肯成全,不如先把這兩封書送到姚小姐處,姚小姐看了親事自然得成,多討她幾兩銀子的賞錢才好,袖著兩封書到了莫家巷。姚小姐接著,看了得意道:「取二兩銀把李媽媽,和我家阿菲哥哥說,我等他三茶六禮來娶我。」把與王舉人的那封信交還李媒婆,又叫人出門雇了頭驢馱媒人快走。李媒婆到得王家,從後門溜到王老太爺房裡,恭喜道:「老太爺,恭喜您老人家,姚家的親事已是成了。」

  王老太爺大喜道:「有勞媽媽,早晨泡的好茶快倒一碗來與李媽媽吃。」

  李媒婆就把袖裡藏著的信取出來,笑道:「這是尚氏娘子寄把舉人老爺的。」

  王老太爺眉毛一跳,奪過來道:「莫叫這個賤人攪了我兒的好事。」拆開看,得意笑道:「算她識相。」

  老夫人不識字,在一邊急的團團轉,看老太爺極是快活,大膽問道:「說得什麼?」

  老太爺拈著鬍鬚,一字一句讀把老伴,王老夫人扭嘴道:「聽不懂。」

  王老太爺把信紙抖抖,道:「她說她原是私奔來的,又幾年沒有生養。自覺對不住我們王家,所以聽說我兒要娶姚小姐,怕我兒夾在中間為難,自認是妾。讓我兒娶姚小姐為妻。」

  王老夫人嘟喃道:「這個小賤人慣會在兒子跟前討好,只怕另有心思呢。若是哄得我兒捨不得她不肯娶姚小姐,如何是好?」

  王老太爺笑道:「沒帳,尚家如今窮了,阿菲心裡有數。」喊道:「富嫂。喊舉人老爺來看信。」

  尚鶯鶯使的人也才到王家,尋著林管家附耳吩咐了幾聲又去了。林管家候王慕菲進後院,就走到門口站定。看清王慕菲把那封書信讀完,就上前道:「舉人老爺。我們本是尚家舊僕,小姐與您老人家不是夫妻,咱們也無臉在此,今日就請辭去。」

  王慕菲手捧著信紙正在發愣,沒有聽見林管家的話。王老太爺聽的分明。上前攔道:「你們是我王家的奴僕,哪裡能說來就來,說走就走?要走也使得,都拿贖身銀來。」

  林管家把腰挺地直直的,冷笑道:「王老太爺,我們在府上做活,都是尚家把的工錢,小人一個月地工錢要十兩銀呢。再者說,就是尚家也不曾叫我們寫過賣身契紙。是走是留輪不到外人說話。」摔了袖子在院子裡喊了一聲:「舉人老爺要娶姚小姐為妻,咱們尚家人還在這裡做什麼?」

  呼啦啦管家使女們都聚到廚院,林管家大聲道:「收拾隨身衣服。咱們回去服侍二小姐去。」

  那個帳房最是可笑,巴巴的提著一袋帳本和架破算盤摔到王老太爺面前。跺上幾腳步。啐道:「老子一個月地月錢也要八兩銀,你請的起麼!」

  王老夫人推兒子道:「造反了。阿菲,快使人去報官!」王慕菲呆若木雞,任老娘推來推去只是發呆。

  李媒婆見勢頭不好,偷偷溜到廚院。廚房哪裡有人?鍋裡燒的水還冒著熱氣,灶裡被澆了一瓢水,滿屋都是白煙。她尋著幾碟點心,倒了碗白水慢慢吃飽了出來,王家下人早走的乾乾淨淨。再到王老太爺房裡,老夫人只是哭鬧,王慕菲依舊傻了一般坐在那裡。王老太爺背著手在院子裡打轉,看見李媒婆進來,忙道:「李媽媽你來的正好,我這裡婚書庚帖都是齊全地,你速去姚家下定。」

  李媒婆為難道:「人家正經小姐,又極有錢,馬虎不得的。貴府連個抬禮物的都沒有……」

  王老太爺跳腳道:「禮物見成,十六抬,你速去雇人來。咱們就到姚家去!」

  正說著,素娥帶著一群人威風凜凜進來,喝道:「那是青鳳的嫁妝和回禮,誰也不能動!」

  李媒婆低眉順眼站過一邊,素娥冷笑道:「爹爹,你把銀子略放放,看看兄弟的樣子。」

  「不要吵了!」王慕菲暴跳起來,喝道:「兒子這是叫老婆休了!」一把把信紙撕的粉碎,大步出門。老夫人猶道:「快叫小廝們跟上。」

  素娥冷笑道:「哪裡還有小廝,人家尚家人早走了。」冷冷看了老太爺一眼,道:「娶姚滴珠也罷了,好歹她還有一二十萬銀子,不算虧,不過不許打妹子的主意,要是妹子嫁不到張家,休怪我翻臉無情!」說罷跺跺腳,狠狠瞪了李媒婆一眼,帶著人到後院去了。

  老夫人被老太爺推了一把,不情不願道:「做什麼?」

  老太爺道:「把你那套金頭面取來,你裝個媽媽子抱著,到姚家去下訂。若是事不成,就把頭面抱回來。」

  老夫人不捨道:「使那十六抬禮物不成?」

  老太爺道:「青鳳的婚事誤不得的,速速把姚家親事訂下,省得叫人搶了先。抬了她來家,金山銀山不都是你地麼。他姚家的東西任你挑。」

  老夫人回嗔做喜,抱著裝金頭面的裝盒出來,老太爺就把庚帖交把媒人,許她事成謝銀十兩,速速地打發她們出去。

  其實姚滴珠早叫衙門裡的人逼地沒法子,零碎銀子送了也有數百兩,偏找不到肯替她出頭地人,若是成了王舉人的正頭娘子,自然有王舉人出頭,知府也要讓他三分。所以李媒婆抱著一箱金頭面來下聘,她二話就說應了,猶道:「我家無人做主,若是使得,就近擇個吉日就迎娶罷。」賞了二兩銀子把李媒婆,李媒婆見事成,一陣風樣和歡歡喜喜候在外邊地王老夫人回王家,王老太爺也曉得姚小姐是官司在身,不然不見得這樣好講話。拍案喜道:「擇日不如撞日,李媽媽,你去和她說。臘月初八極好,還有十來天。咱們兩家收拾起來也容易。」

  這一日李媽媽騎著驢在兩家飛奔來回,到晚回家爬在床上,吐舌歎息道:「小婦人做了一輩子媒,沒見過這麼急的。」

  且不提王太爺快活,姚滴珠得償所願。只說說那舉人王慕菲。老太爺和姚小姐都沒看出真真書信裡的深意,他卻是曉得的,那封書寫地情真意切,面上看是她真真自請下堂,其實是罵他富貴易妻,不肯和他再為夫妻,與休了他無異。他自做了舉人,自以為世人都敬他,妻子又愛他。美中不足不過無子罷了。娘子一向又慣會低頭伏小,所以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真真會棄他而去。本來他以為這回闔上回一樣,真真氣不過鬧一場也罷了。趁她不在娶個妾不是大事。不曾想真真這樣絕情,輕輕一張紙就斷送了數年的恩愛。他一路走一路想。不知不覺走到李宅門口。抬步就要進去。

  李家守門人見是王舉人,上前攔道:「我們九公子今日有事不方便見客。王舉人有什麼話小的轉告也罷。」

  王慕菲惱道:「我哪一日不來幾回,你們九公子不是吩咐過你們我來不須通報麼。」

  那守門人冷笑道:「從前和你來往是看尚二小姐地情份。如今滿城都傳說你嫌尚家無錢停妻再娶,咱們不替你通報也是替你留面子,不然九奶奶的性子,請你吃竹筍炒肉絲!」

  王慕菲愣住了,良久才道:「那都是人家胡說地,我有真真為妻足矣,娶別人做什麼!你叫真真出來見我,我說把她聽她就不氣了。」

  守門的冷笑道:「尚小姐自在尚家住,你到李家來尋,不是瘋魔了麼。」劈手把門關起。

  一陣北風呼嘯而過,王慕菲縮了縮脖子,覺得從來沒有那麼冷過。

  幾個小廝經過,一個原是李青書貼身使的,看見王慕菲,笑道:「這不是王舉人,怎麼在外邊看風景,咱們上去請個安罷,若是九少爺曉得門上怠慢了,又有氣生。」上來給王慕菲請安道:「王舉人好。」

  王慕菲還不及答話,守門的開門出來罵道:「狗屁舉人,小七,你打聽打聽再上前討好,如今他停妻再娶,不再和咱們九少爺是連襟。誰耐煩理他!」

  那小廝聽說,笑了一笑,道:「原來是這般,王舉人,對不住您,您不把咱們李家看在眼裡,咱們也不好自說自話當您是親,請了。」以平輩子禮拱拱手進去。

  王慕菲本來發白的臉先是變紅後是轉紫,最後依舊發白。一陣風吹過,門裡嘻笑聲一片。王慕菲又羞又恨,在門外存身不住,掉了頭朝家走。走到半路上,看見林管家和家裡地帳房兩個人騎著兩頭大走騾,一路說笑著朝城外去,緊緊的擦著他經過。他道:「林管家!」

  林管家低頭,除了青紗眼罩看見是王慕菲,拱拱手道:「原來是王舉人。」連騾子都不肯定,在騾子屁股上拍了兩下,走了。

  王慕菲氣得胸口發疼,喃喃道:「怎麼會這樣。」

  路邊一個酒館的伙府認得他是王舉人,扶他進來坐下,取來一碗熱酒與他道:「王舉人歇歇。」

  姚家小姐出來買嫁妝經過,坐在轎子裡遠遠瞧見,使小桃紅進來問道:「姑爺,你可是哪裡不好?」

  王慕菲認得是小桃紅,奇道:「你怎麼喊我姑爺?」

  小桃紅看酒館裡許多人眼睛都盯在她臉了,紅了臉道:「姑爺,咱們小姐不是今日才許配與你麼?想來必是姑爺喜歡的緊,都樂糊塗了。」

  姚滴珠披著大紅猩猩氈站在門口,如月宮仙子一般,微笑道:「阿菲哥哥。妹子送你家去好不好?」

  眾人一片稱羨之聲,王慕菲覺得心裡好過了些,有氣無力道:「不必,我自家去。」站起來走了兩步,姚滴珠上前扶著他,鑽到轎裡去。那酒館的伙計站在門邊,呆了半晌,歎息道:「那是誰家的小姐?真好看啊。」

  有一個知道底細的客人笑道:「你看一輩子也不得和摸她一下。那是有名的賽嫦娥,誰不想得她家絕戶財,還是這個王舉人有本事,那個陳文才費了恁多心思,倒叫王舉人輕輕摘下這朵鮮花。」另一個笑道:「花兒雖好,只是帽子有些顏色。」

  先頭那個客人一本正經道:「就是本來是綠的,使金子銀子擰出汁來,多多地塗幾回,綠裡透出金光銀光來,才是好看呢。世人只說金光銀光好看……」

  「哪裡曉得原是這綠底打得好。」一桌人哄笑起來。

  唯有那個小伙計吞口水,喃喃道:「王舉人真有福氣,得這樣一個美人睡睡,我也死也甘心了。」

  掌櫃的聽見,甩他一巴掌,頭上的小帽都被打脫。小伙計低頭撿帽,掌櫃地教訓道:「這種人為著娘子娘家窮了,就要另娶有錢的女人,是個什麼東西。」

  酒店裡眾人哄然叫好,都道:「掌櫃地說地極是。」

  小伙計不敢再說話,心道:「若姚小姐真有幾十萬家財,綠帽子多幾頂又何妨,可惜姐兒愛俏,她看不上我。」狠狠咽了口唾沫,又站到門外拉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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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6-28 17:09:24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三章:王舉人的新愛情(上)

  與青鳳有婚約的張家本是商賈,消息靈便,到晚上就曉得尚家二小姐休了王舉人。張員外和夫人商議退親。張夫人道:「雖然咱們是存了心想尋靠山的,到底王小姐端莊大方配我兒子也過了。問問孩子罷。」命使女去召張公子前來。

  張公子聽得要退親,不肯道:「我也瞧不起王舉人為人,此事卻與青鳳不相干。退了親不是言而無信?咱們做生意的人家若是無信,還有誰敢和咱們做生意。不如就娶了她來家罷。將來慢慢和他家斷了來往也罷。」

  張員外點頭道:「我的兒,原是怕你受委曲,你想的通自然好。橫豎樣樣現成,咱們使人和王家說,就這幾日成親罷。過得幾日那姚氏進門,怕帶壞了青鳳。只是還要想個萬全的法子不要落了王家面子才好。」

  張夫人笑道:「這還不容易,你母親不是病著?只說替她沖一沖罷了,所以婚事提前。」一邊使人備聘禮,一邊使人去王府說知。王慕菲不在家,王家是姑奶奶做主,巴不得妹子早些嫁過去。一來妹子得適良人可稍減她心中愧疚,二來妹子嫁到張家深居簡出也省得她自家身份穿幫,三來她是蘇家婦,得九少奶奶青目,親族裡誰敢小看她,四來姚滴珠進門,那個主兒必是偏著爹娘一邊的,妹子要嫁的風光就不容易了。

  所以蘇門王氏做主,第二日清早這邊回禮和嫁妝等那邊聘禮抬來,原人抬走,沖喜沒得那麼講究,辦幾桌家宴就罷了。待過了滿月再請也是一樣。兩下裡心思不同,都是要早些嫁娶,張家本是有錢。破著多花幾兩銀子,青鳳的親事也還成個體面。只是娘家冷清些,張家卻鋪排的極是熱鬧不提。

  昨夜王慕菲吃的大醉被姚家人抬來家,第二日宿醉不起,到下午餓醒,爬起來看看外頭靜悄悄的。喊了幾聲小梅也無人應,才想起來他叫娘子休了。他滿臉不快活爬起來,到後院叫青娥去打洗臉水。誰知樓上也無人應。王慕菲爬到樓上一瞧,收拾地乾乾淨淨,只有那幾箱要緊物事和人蹤影全無。王慕菲唬了一跳,忙忙的奔到前邊南屋看,果然木器都無。再奔到爹娘住的院子裡,老兩口板著臉坐在那裡。

  王慕菲心急,忙忙地問:「青娥呢?怎麼人和嫁妝都不見了?」

  王老太爺道:「張家說要替老夫人沖喜。你姐姐做主,今日就把她抬去了。」

  王慕菲跺腳道:「這像是個什麼話,成親哪有這麼草率的。倒像咱們上趕著要嫁女兒似地,還能瞧得起咱們家?姐姐怎麼這樣糊塗。她在哪裡?」

  王老太爺哼哼道:「她家去了。留了個字與你。」

  王慕菲從桌上拾起。上頭卻是青娥的筆跡,想是妹子代筆。寫著:「你要娶的姚小姐名聲不好,妹子只有趁她沒進門搶著嫁了,張家的聘禮我怕爹娘收起不與你先帶走,過幾日你使人來送信我再交還。」

  王慕菲看過小心收起,歎息了一會,道:「青娥嫁了也好,到底是個心事。」

  王老太爺本來滿心歡喜打算收下張家的彩幣,誰料大女兒橫插一腳盡數帶走,心裡極是不快,抱怨道:「女生外向,她這是存了心要吞這一股大財呢。」

  王慕菲腦子沒轉過來,說道:「大姐不是那等小氣地人,她自秦家帶來的金珠,真真說分了一半把妹子做嫁妝呢。」

  老夫人忙問:「值多少錢?」

  王慕菲道:「也值三千兩。」

  王老太爺聽見,心痛如刀攪,一口氣上不來朝後跌倒,王慕菲大喊:「來人,去找郎中來。」

  老夫人道:「家人走個精光,哪裡能來人?」上前掐住老伴的人中,轉眼老太爺醒轉,怒罵道:「她們姐妹兩個都叫尚家的小賤人帶壞了,心眼一個比一個多!」

  王慕菲深以為然,道:「妹子這事,惹出這許多事來,不是我,青娥哪裡得嫁那樣的好人家。」

  一家三口把尚家痛罵一回。

  老太爺因兒子與他同心,昨夜又是姚家人送來的,趁機道:「我的兒,爹爹替你聘下姚小姐為妻了呢。」

  王慕菲皺眉道:「她做個妾也罷了,畢竟人家也有娶唱的,做正妻招人笑話呢。」

  老太爺啐道:「也要她肯做妾才使得,誰家妾能有幾十萬的陪嫁?抬了來家,銀子都是你地,自然是你說了算,若是你不喜她,丟的遠遠的,另娶美妾都由你。」

  已是訂了親不好退地,爹爹說得也有道理,王慕菲無奈點點頭道:「也罷,只是日子訂在臘月急了些。親事總要體面些好。」

  老太爺又啐道:「她那裡還吃著官司呢,聽說她老子就要來家,有人出頭主張,她老子肯不肯把她嫁人還兩說。娶了來,官司自有她老子接手,風頭不好,咱們把她丟出去就是。這事橫豎和你不相干地。」

  王慕菲頭上青筋暴起,怒道:「怎麼和我不相干,我娘子到公堂上因為死孩子地事拋頭露面,是體面事麼!我去寫封信把知府大人求情,叫管家替她上堂罷。」

  老太爺看兒子是肯了,心裡一塊大石落地,臉上現出笑道,道:「你房裡還要收拾呢,就是廚房也要有幾個人。」

  王慕菲當過幾天家,忙道:「要那麼多人做什麼?爹爹,叫媒婆來,我們買四個丫頭,再雇四個做活的女人,就夠了。」想想不放心,又道:「我回房去寫書信,這幾日少人手,爹爹去雇人來罷。」忙忙地回房去,自襯新人要住起來,舊人的東西自然要收起。免得吵鬧。他也不喊爹娘幫忙,把真真的東西翻撿一回,值錢的也有十數箱衣物。盡數搬到一間不起眼地耳房鎖起,又把自家住的院子前前後後都查了個遍。當收的收起,當鎖地鎖起,一直忙到半夜才睡。

  第二日早晨起來,卻有姚家送來兩房管管家給王慕菲使喚。王慕菲吃過一回虧,哪裡肯收。客客氣氣道:「舍下的管家們都在莊上,展眼就到地。多謝你家小姐,我這裡有封信呢,你帶去給你們小姐看過,她就曉得了。」掏出寫把知府的信與那管家。

  管家趁興而來,掃興而回。姚滴珠聽說王慕菲不用她的人,皺眉道:「阿菲哥哥怎麼這麼見外,我們不是一家人麼。」折開那信,看了一回才歡喜了。取出紅藍兩顆寶石裝在小匣。又備了酒肉等禮,叫心腹管家去知府家送信。

  卻是姚小姐福氣,那一日知府在前衙斷案。後衙裡知府夫人閒來無事,聽說姚小姐送禮來。怎麼不防她。親把管家叫到跟前,隔關屏風問他。那管家忙把書信和小匣奉上。婦人家見到珠子寶石沒有不喜歡的。拆了信叫人念過,卻是求情免提。收人禮物與人消災的規矩她也曉得,捨不得手裡地寶石,索性再做個好人,道:「此事我已盡知,我會吩咐我家老爺發海捕文書去尋那逃走的管家,待尋到他再做打算,如何?」

  那管家忙跪下磕頭謝道:「多謝夫人成全,這原是人家朝我們小姐身上潑的污水,還要大人替我們小姐做主,審出清白來。」

  知府夫人但笑不語,賞他一個荷包。那管家會意,回家和姚小姐說:「姑爺的書信極是有用,知府夫人親收下禮物,還許了要發海捕文書尋那姓陳的管家再做打算呢。」

  姚滴珠不是笨人,只是先前送禮去人家都不肯收她的,所以束手無策。如今知府夫人說話甚是活動,想來還是送的不夠,咬咬牙,又取出十顆寶石,取上回那樣的小匣裝了,叫管家送去。

  那知府夫人候他久矣,開了盒子看,十顆指頂樣大的紅藍寶石,都是極稀罕珍貴地寶貝,歡喜捧把知府大人看,笑道:「這是那姚小姐送來的,我許她發海捕文書尋那逃走的管家,她將來謝我呢。」

  知府大人取王舉人地書信看過,歎氣道:「你不當收她的,侯鬼子許我事成分二成呢。這點子夠什麼。」

  知府夫人冷笑道:「夫人我已是收了,你待怎樣?」

  知府道:「這是王舉人寫地?他敢頂著罵名娶姚家小姐,想必有靠山地。倒不好惹他。再者說,侯鬼子不過借他丈人威風罷了,他家丈人不過是李家門下走狗。王舉人的妹子卻是嫁把李家三姑太太地公子,也罷,寶石你收起罷。咱們做的好看些,就把這案子拖下去罷,只說無人見證,待找到那逃走的管家再說。這個姚家由著你慢慢兒擠好不好?」

  知府夫人這才快活起來,旋使人去尋巧手匠人來,就要造首飾。那管家得了好信家去,姚滴珠越發的覺得王家可嫁,就把此事細細寫了回書寄把王慕菲。

  王慕菲聽得知府用了一個拖字訣,不曉得人家是要細水長流,只當雨過天青,倒有幾分佩服姚小姐的手段,只得他一封書信,半日功夫就把這場丟人現眼的官司按下。倒覺得娶她為妻也沒什麼不好,她不過是名聲差些罷了,並不曾真叫薛三公子和陳公子近過身,人家都只傳說和他有私。正經結為夫婦自然無話可說。再說了,正經娶個娘子,好叫真真得知都是她自家行事有錯,白白把個正室的位子拱手送他人家,如今她尚家二小姐頂著曾私奔的名聲兒哪裡再尋他這樣體面的夫婿。

  王慕菲越想越是快意,欣然回了一個字把姚滴珠,稱之為妹,字句間極是深情。不必說,姚小姐極是喜歡,兩邊都盼著早是成親。

  再說那群少年四處打聽,打聽得姚小姐家人到知府大人家去過兩回,就發了告示要尋謀財害命的陳府管家某,若有窩藏視為從犯。相三哥笑了個死,對林靜安道:「這位姚小姐極是有本事,哪裡要人助她。這才幾日,就叫喊人家舉人娘子了呢。」

  林靜安紅了臉道:「我不過一時義憤罷了。其實看到尚二小姐的休書,就後悔我多管閒事了呢。」

  相三哥道:「尚大叔若是聽說他女兒休了那不是個東西的夫婿,必極是歡喜。咱們去薛三叔家,叫他請尚家姐妹出來耍,好不好?」

  林長安突然笑起來,道:「三哥,你也有二十多了吧?」

  相三哥先道:「我二十二……」突然醒悟過來,紅了臉罵道:「她沒嫁我沒娶,就是愛慕她又怎麼樣?」

  林靜安和林長安都道:「使不得,相大人曉得,必不肯的。」

  相三哥笑道:「我不過說笑耍子罷了,你們就當真。走,咱們到薛三叔家去鬧他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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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6-28 17:09:44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四章:王舉人的新愛情(中)

  鶯鶯聽說青娥已是嫁到張家,忙到別院尋妹子。春杏接出來,笑道:「二小姐今日早晨起來吃了半碗粥,中飯倒像長了胃口似的,吃了大半碗飯呢。」

  早有人打簾子,裡頭一聲遞一聲,輕輕的傳進去:「大小姐來了。」

  真真丟下書,笑著接出來道:「姐姐,兩個外甥呢?」

  真真若是傷心哭泣,或是不住口大罵,都不似現在沒事人一樣叫鶯鶯擔心。

  鶯鶯看著妹子,歎息道:「真真,心裡不痛快哭兩聲也使得。」

  真真笑嘻嘻道:「原是妹子看錯了人,怨不得別人的。如今改過也還來得及,有什麼好傷心的。妹子替外甥女做了件小襖,姐姐來瞧。」拉著鶯鶯到她做活的暖閣裡坐。

  這間暖閣有半面牆鑲的都是玻璃,極是透光。雖然天陰陰的彷彿要下雪的樣子,屋裡還是亮堂堂的。窗台上擺著幾只玉石花盆,各色琉璃珠子堆的半滿,裡頭數莖水仙都打著花骨朵。想是怕擾了香氣,一個白玉香爐擱在桌了,並不焚香。

  鶯鶯只覺得房裡有些清冷,翻翻桌上有一本《道德經》,強笑道:「你倒是清閒,我家玉娃的小襖在那裡?」

  真真取過一隻小包袱,解開來給姐姐看,裡頭一件小小紫糕皮襖,大紅的緞上使金銀線繡著小小的菊花,笑道:「這個花我繡了七八天呢,昨晚無事才縫好。」說話間,不由自主的想到王慕菲,不知他這幾日如何。臉上就有些黯然。

  尚鶯鶯把小襖當亮處看了又看,贊妹子:「針腳越發的密了。」就叫小梅:「包起來送到我那裡去,和小櫻小桃說。我在二小姐這裡,有事叫他們這裡來尋我。」

  眼看著小梅去了。房裡無人,她才道:「妹子,青娥她前日嫁把張家了,俱是素娥做主。你可了了心事?」

  真真微微一笑,道:「青娥妹子嫁了。我再無牽掛。」雖然是笑,隱隱有淚光。

  門簾響處,李青書抱著他家玉娃,後邊幾個奶母和使女眾星捧月一般圍著兒子進來。兩個孩子進門都朝小姨伸出手去。李青書沖鶯鶯使個眼色,笑道:「孩子們找小姨呢,前邊還有許多事等你,你倒在這裡偷閒。」

  鶯鶯笑看真真懷裡鑽一個,背上爬一個,臉上真露出笑容來。她吩咐奶媽們好好看著。和李青書出來,才出門就問他:「什麼大不了的事,忙忙的喊我出來?」

  李青書苦笑道:「有人來求見尚家二小姐為妻。」

  尚鶯鶯冷笑道:「誰家公子吃了豹子膽。前幾日我妹子才寫地休書,今日就敢來求親?」

  李青書變了臉。惱道:「還有哪家。是陳文才那個賤種。求到老祖宗裡去了,老祖宗的意思。我家退過一親回,他再來求倒不好不許他的。」

  尚鶯鶯忙打斷道:「這卻奇了,我妹子又不姓李,你家有女兒盡管許他。」

  李青書道:「老祖宗也不曾面許,只是授意我許他,叫我說:我家丈人見在,小姨子地婚事自有丈人做主。就是不在她自家做主也罷。輪不到我做人姐夫的替小姨子訂親。」

  「所以,姓陳地不死心,又要來求我?」尚鶯鶯站定,眼前一隊捧著點心的使女經過,一個帶頭的上來請安,笑道:「九少爺,九少奶奶好。」

  尚鶯鶯因自家妹子被人瞧不起,心裡極是不快活。認得這個使女是自家房裡的,又是和那陳家有親,正好借她立威,甩手賞她一巴掌,又踢了腳,罵道:「狐媚子,當著我的面做出這樣醜態來,當我瞎了眼呢。來人,打二十板丟出去,革她全家地差使。」

  那陳小翠伏在地下不住磕頭,哭道:「婢子不敢。」

  李青書冷笑道:「你家堂哥哥好本事,都想和我做連襟呢,你有什麼不敢的。多加十板,傳九少奶奶的話,她全家都趕出去。」尚鶯鶯對李青書嫣然一笑,兩個手牽著手回妹子院子裡去了。那陳文才在外頭廳裡等了足有兩個時辰,一個管家出來道:「你來的正好,這裡有幾個人你領下去罷,過幾日養好了送他們到南洋種植園去做活。若是走了一個半個,唯你是問。」

  陳文才還在發愣,卻見他遠房堂叔一家都垂頭喪氣出來,兩個堂弟扶著被打的堂妹。看見他,那堂叔沖上來在他臉上吐了一口唾沫,指著他的鼻子罵道:「你是個什麼東西,別以為你家贖了身就不是奴才!」

  陳文才極是惱怒,待要發作又不敢,側著身子讓過一邊,堂叔一家都惡狠狠的瞪他幾眼才出去。

  陳文才摸出一兩銀子把該房管茶的管家,那管家不肯收,冷笑道:「咱們看陳老姨奶奶面上,叫你一聲公子,你還真把自個當公子了?一日為奴,永世是奴。你家老姨奶奶只顧討老祖宗的好,你就敢不把九少爺放在眼裡?你癡心妄想來求聘,還當咱們九奶奶是四房地糊塗老爺夫人呢。」

  陳文才來求親,原是氣不過,他費盡心機把姚滴珠逼到絕路上去,反叫王慕菲撿了個大便宜。知府大人又偏向姚家去了,他已是氣得發瘋。幸好尚真真休了王舉人,滿城人都贊她高潔。所以他靈機一動,送了姑祖母一份厚禮,想求真真為妻,要故意給王舉人和姚滴珠沒臉。想來那尚二小姐已是嫁過一遭兒,又是私奔過的,不敢講究,有人來求必樂嫁。得了尚小姐為妻,那搶了他女人地王舉人還不氣得背過氣去。

  誰知他想地極好,李青書兩口子見都不見他,卻把他堂叔一家都革了差使,堂妹屁股上那幾十板。分明是打在他臉上,叫他看清自家地身份不必癡心妄想。

  他想明白了,臉上又紅又白。低著頭灰溜溜出去。不過半日,滿城就傳說有幾位公子到尚家求尚小姐真真為妻。尤其有名地是那位陳公子,苦苦求了半日,尚小姐嫌他是原是管家地兒子,連大門都沒有讓他進。

  這些話傳到姚滴珠耳裡,先就氣了個半死。陳公子這樣不長腦子行事,分明是說她姚滴珠不如人家一個半殘的婦人。王慕菲聽說有人去求真真為妻,冷笑不已,再聽說那位陳文才去求真真為妻,跳起來罵道:「他休想!」

  王老夫人極是不伏氣道:「這像什麼話?你又不曾休了她,她不是自認為妾麼,接她來家。」

  王慕菲不好意思和娘老子說真真那封書信明是自請下堂,實是休書,含糊道:「我和真真又沒有婚書見證。」

  老太爺想了想。道:「話雖這樣說,她和你幾年夫妻,不過是賭氣搬到娘家去住。不當有人去求親地。」

  王慕菲漲紅了臉,吞吞吐吐。不肯作答。指著婚禮擺酒要請廚子溜走。老太爺就道:「我出去走走,你在家看好箱籠。莫叫雇來的那些人進來。」背著手走到一個茶館,花四個錢買了碗福仁茶,坐在角落裡慢慢吃著。有個拎籃子賣薄面餅和牛肉地小販進來,笑道:「又有人到李家去求尚二小姐為妻去了,這一回,你們猜是哪個?」

  小店裡的人都笑道:「快說,我們每人買十個錢的餅和肉罷了。」

  那個小販把蓋著白布的籃子放到櫃上,茶博士送了碗熱水與他吃,他一飲而盡,笑道:「這一回是河東府的柳家。就是從前想和尚二小姐訂親地那家,頭天聽說二小姐休了王舉人,第二日就把正房娘子休了,飛奔去李家求親呢。」

  一個人贊歎道:「今日這是第五個了吧。錢指揮使,劉守備、王同知,還有常州的蘇二公子。我聽說蘇家和李家是親戚,只怕會許他家罷?」

  那小販神氣活現搖頭道:「這幾家前頭娘子和妾都有兒女,尚大小姐必不肯許的。」

  王老太爺聽人都說是尚真真休了他兒子,氣得哼哼,用力咳嗽,從懷裡摸出十文錢來,喊道:「切十個錢牛肉來。」

  那小販忙問櫃上討個小碟,切了一碟牛肉送來。老太爺把錢握在手裡,問他道:「那尚小姐休王舉人,有什麼故事,你說來聽聽?」

  小販伸手討錢,笑道:「十文錢,你老給錢,小的就說一段。」

  王老太爺不情不願把錢數給他,那小販笑道:「這位老爺必是不常出門,不曉得這一段故事。世上從來都是男人休妻,似尚二小姐這般那是從來沒聽說得新聞。」

  老太爺惱了,又摸出幾文錢丟把他,道:「快說!」

  那小販唱了個諾謝道:「尚二小姐做姑娘時不曉得怎麼叫王舉人拐了去。那時節王舉人還是個窮小廝,拐了二小姐和數千金珠不曉得到哪裡,窮的過不得才回松江。二小姐日日紡紗織布,養活那小廝,卻是他運氣,讀書做了秀才。後來尚老太爺尋著女兒,王舉人中舉俱是岳家力量,他不曉得感恩,反因尚家窮了要另娶那有錢的賽嫦娥為妻。所以尚小姐索性寫了休書把他。我家隔壁的金秀才就抄得一份呢,誇說尚二小姐文彩極好,雖然從前走錯了路,卻是個極明白地婦人,說什麼亡羊補牢猶未晚矣。」邊上一個書生打扮的人笑道:「那休書我也抄得一份,實是寫的好。尚二小姐本是好人家地女兒,叫人拐了做了數年窮夫妻,巴結著叫夫婿中了舉,是為賢。尚老爺當初嫌那王舉人沒出息,要女兒改適,她不肯,是為貞。又因王舉人另娶財主,她能肯成全,是為智。不肯做妾原是尚二小姐自重,可見當初被拐了去,實是有不得已的苦衷。難為她想得開,尋常婦人遇見丈夫納妾,誰不是覓死尋活不肯。」

  老太爺從鼻子裡噴出向口冷氣,咳嗽了幾聲道:「這話倒奇了,老夫我活了幾……十年,也沒聽說過婦人休夫地。想必是她勾搭上了有權有勢之人。」

  那書生拍案道:「老丈休要胡說!那王家地新婦才是淫婦。那小販笑道:「客官莫氣,想必這位老丈是外鄉人。老丈,我們松江府比不得別處,婦人拋頭露面的本來極多,誰家姑娘不學好,誰家媳婦偷人,不消兩三個時辰就傳地全城都曉得了。從來沒有聽說過尚二小姐如何,所以才有這許多人去提親呢,那尚家已是窮了,有錢的姐夫又有何用,自然是因為尚家兩位小姐賢德貞淑,素來在松江府裡名聲極好之故。」

  王老太爺冷笑道:「私奔的也敢貞淑,原來松江的小姐都是這般貞淑呢。」

  他這裡抱怨,後頭院子裡茶館老闆的女兒聽見,和她母親道:「媽你不是和我爹私奔的麼,這個老頭在外頭亂說可惡。」看一邊擺著一盆泡裹腳布的水,把布撈了出來,端著盆要進去潑。老闆娘攔道:「隨他去罷。」站在門口,聽見王老太爺連咳嗽帶喘氣在那裡罵:「私奔的淫婦,幾年都生不出兒子來,連婚書都沒有,還敢擺出正房娘子的架子……」句句都點著老闆娘的心事,老闆娘越聽越怒,搶過女兒手裡的盆,一腳踢開隔扇,滿滿一盆臭水把王老太爺從頭淋到腳,楂著腰罵道:「這樣亂咒人家,你才生了兒子沒屁眼,生了女兒都和人私奔!」

  王老太爺氣得兩眼直翻,老闆只顧打躬作揖哄娘子進去,也不理他。眾人因這個老頭子不和時宜,都在一邊哄笑,無人替他說話。老太爺氣得說不出話來,身上又臭又冷,抹了一把臉,一路小跑回家去。

  偏王老夫人因兒子也不在家,一把鐵鎖鎖了院門,不曉得鑽到哪裡耍去了。王老太爺從後院跑到正房都是鐵將軍守門,又尋到前廳,再到外書房一圈轉下來,兒子和老伴都不見。雖然是江南,十一月的天氣也是極冷,好容易在外書房裡尋到兒子一件皮襖,哆哆嗦嗦換了上身,下邊還是透濕的,咬著牙脫了精光。

  王慕菲為了省錢,外書房平常不擺火盆。王老太爺精赤著兩條腿,冷的直跳,想到廚房裡暖和,把襖子裹的緊了些,一路小跑到廚院。

  廚房裡雇來的兩個廚娘正一邊做活一邊說話,突然老太爺光著兩條腿進來,唬了一跳,其中一個生的略平頭整臉些,就有些夏姬的風情,又有些紅拂的眼力,還有三分與人結交的本事,笑著湊上來道:「老太爺,您到裡頭烤烤?」一頭說,一頭伸出手來摸老太爺的大那一個有些瞧不上,扭頭出去,看見老夫人和一群人笑嘻嘻進來,忙跑上前道:「老太爺在廚房裡呢。」

  王老夫人怕老太爺罵她亂跑,忙和老胡說:「走,咱們到廚房說話去。倒省的叫人再升火盆。」

  一群人進去,正好瞧見老太爺縮在灶後,兩條光腿伸在火邊,那個廚娘在邊上不曉得說些什麼,一隻手還搭在老太爺光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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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王舉人的新愛情(下)

  原是那廚娘說老太爺身上被淋了透濕,須要搓揉才不會風寒入體,所以王老太爺想著若是病了還要花錢買藥,正好叫廚娘搓一搓。王老夫人本是叫他降怕了的,眾人進來,老太爺哆哆嗦嗦連笑臉都懶得擠出來,道:「各位請坐,五兒速去開門取衣裳來與我換。」

  那廚娘察言觀色,曉得這家是老翁做主,忙笑道:「老太爺走到街上,叫個不張眼的潑了一大盆水,若是不搓揉到發熱,只怕寒邪入體呢。」

  眾人都是見多識廣之人,俱都當看不見那兩條光腿。王老夫人待要發作,她是吃慣了巴掌的,忍著氣回房,慢慢尋了上下衣裳和新鞋,打成一個包袱抱到廚房來。老太爺收起兩條架的高高的光腿,搖搖晃晃站起,走到小隔間裡穿衣裳。那廚娘笑嘻嘻就想跟進去服侍,叫老夫人攔住了,猶道:「這些事本該我們做的。」

  老夫人從柴堆裡抽出一根鴨蛋粗細的硬柴,冷笑道:「你是個什麼東西,敢偷老娘的男人?你去桃花鎮打聽打聽,誰敢搶我李五娘的飯食。」一邊說,一邊高高舉起柴棍。

  那廚娘原以為她是舉人家的老夫人,最多不過罵幾句罷了,實不料這位舉人家的老夫人比她親娘還強些,挨了重重兩大棍。

  她原有些智計,用力推開老夫人,把自家衣裳拉開,露出主腰和半邊胸來,撞進隔間撲進老太爺的懷裡,殺豬般叫道:「來人呀,求命呀。逼奸不從要殺人了呀。」

  老太爺褲子才提到一半,叫這個廚娘一鬧,褲子滑到腳背。露出見不得人那話兒來,本待進門拉的老胡笑著退出去道:「老太爺怎麼這樣急法?」拉老夫人道:「老嫂子。說起來也當為老哥哥添兩個妾啦,誰家老太爺身邊沒有二三個人兒,又能替你服侍老太爺,在房裡使喚也頂個大丫頭。」

  老夫人冷哼道:「鬍子墨,你休他娘的撒臭屁。一個妾也要百八十兩銀,隔不得幾時就要和管家偷情,與表哥私會,抵盜主人家財物去養小子。」沖進去拼了老命拉扯。那廚娘看老太爺黑著一張臉不說話只管穿衣,想必沒有指望,心想大鬧他一場賺些銀子也好,就和老夫人扭到一處,兩下裡拳打腳踢,搗眼睛扣鼻子。吐口水撥頭髮,那叫一個熱鬧。

  若論本事,卻是廚娘高些。只臉上掛了兩道爪痕,一雙玉手不只能搓之揉之。還能握之搗之。掄起來虎虎生風,拳拳到肉。老夫人想是養尊處優久了。拳腳上有些生疏,只得在兵器上找補,撥下頭上兩根長約八寸二分,表面金光閃閃其實七分紋銀三分白銅打就的分水娥眉刺,呃……錯了,是一對溜金銀長簪,兩手各執一根,左手只撿那白白嫩嫩地所在急扎,右手避開拳頭,直取腦後。

  王老太爺心痛銀簪,忙道:「老胡,還不來拉一把,我這裡穿衣裳呢。」

  老胡幾個都靠在牆上竊笑,王老太爺發話,老胡不得不進來,一拳敲在那廚娘的頭上,趁著廚娘兩眼轉圈,把她拖過一邊。那幾個把披頭散髮的老夫人扶起,都勸道:「老嫂子莫氣,老哥哥哪裡看得上這樣地人。」老太爺輕輕咳嗽了一聲,撥開眾人甩了老夫人一個巴掌,罵道:「老夫要納妾也不找那樣的野雞,你急什麼!」

  那廚娘聽見不依,敞著懷跳起來道:「老太爺,方才您還哄奴家,說奴家生地比這個老虔婆好,許了事成與我五十兩銀打頭面。」

  眾人都教那一對香瓜一樣大的物事晃的眼花繚亂,就連老太爺都不由自主看了一眼,狠狠吞了口唾沫,才板起臉來,喝道:「這裡大家都是見證,分明是你自家脫了衣裳闖進來老夫換衣的所在。老夫什麼時候和你說過那些下流的話。待我兒來家,取帖子送你去府衙吃板子!」

  那廚娘冷笑道:「老娘不吃那一套,府衙裡地金胖子和奴家也是知交,咱光腳的還怕你濕鞋的,傳出去舉人家老太爺睡廚娘還賴睡錢,極好聽的名聲呢。」

  老胡做好做歹,許了她五兩銀子封口,那廚娘還到六兩,老太爺只肯給四兩。三個人占了方桌的三面,吵成一團。

  王慕菲請定大廚,來家走到廚房門口聽見吵鬧,忙忙的進去,老夫人就撲上來,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哭道:「你爹爹他不長進,和廚娘偷上了,還要娶她呢。老太爺在那裡說價錢說得極煩,跳過來又甩了老夫人一巴掌,罵道:「休胡說,俺這裡正要拿錢打發她呢,這四兩銀你出!」

  廚娘拍桌子打板凳道:「沒有六兩,奴家就去府衙出首!」

  王慕菲皺眉,摸出一個十兩錠子夾了半邊的,丟到門外,道:「滾!」

  他是舉人老爺,又丟了錢出來,那廚娘見到他不免膽怯些,見鬧也鬧的夠了,爬起來撿了銀子飛一般逃出門。

  王慕菲看了這群人一眼,也不說話,撿起自家那件皮袍回房去了。這裡老太爺想追上去問兒子憑什麼他就讓真真休了他,方才那一場鬧地極是沒臉,在老朋友面前還罷了,卻不好意思去就兒子的冷臉。

  鬍子墨因笑道:「老哥哥,聽說你家兒子將娶那姚小姐為妻,老嫂子叫咱們來幫忙呢。」

  老太爺出門,噴嚏連天,回到自家房裡,叫暖氣一熏,立時就覺得頭重腳輕,坐到太師椅上說不出話來。老夫人方才叫他當著眾人面打過兩下,又是才和賤人打過架的,悶悶地回房去睡。還是老胡見老太爺清鼻涕都出來了,勸道:「老哥哥想是著了涼,還是睡一會。煮碗薑茶來吃。有事明日再說也是一樣。」

  幾個人拱拱手辭出來,尋了個小茶館坐下,鬍子墨就道:「老王這是昏了頭呢。聽見說尚家窮了就要兒子另娶。」

  另一個道:「他能有什麼見識,從前素娥十五六歲。出落的花一般,我教他獻把田大將軍,他不肯,結果老李把女兒送去,她生地還不到素娥八分呢。如今老李一家都叫田大將軍家養活,聽說他女兒生了個小子,老李地日子越發好過了。」

  鬍子墨冷笑道:「老王這個兒子也是個背信棄義的,咱們是指望不上他將來發達了有好處了。不如另想法子罷。」

  其中一個道:「你從前不是到明水狄家打過秋風?不如再到薛三老爺處碰運氣,他老人家手指頭縫裡漏一點半點也夠咱們吃用不盡。」

  鬍子墨搖頭道:「鳳大鳳二兩個不得好死地,非要拿狗頭去哄他,結果人家還了一包石子來,狄家我不敢惹。那薛三爺是狄夫人地親兄弟,咱遠著些。不如去尋那陳公子吧。他是個傻的,又和王家姚家有仇,聽說我們是王老太爺地朋友。必定一哄一個准。」

  眾人哄然道妙,約齊了過幾日在鬍子墨家再議。給了茶錢各自散去。

  且說老太爺和老夫人都病著。只王慕菲一個人操持婚事,反倒覺得自在許多。他請了唐秀才來助忙,把二千銀子花的乾乾淨淨,果然辦成一場體面婚事,聘禮就是原來張家聘他妹子的,也算是豐厚體面。姚滴珠因嫁的是她自家愛的男人,歡喜收了,先使小桃紅押著二十四抬嫁妝來鋪床,明水木器無人賣給她,新買地蘇州新樣螺鈿磨漆全堂家俱,明晃晃的極是耀眼,擺在房裡掛紅吊彩,極是喜氣,老太爺和老夫人都扶病來瞧了,都愛不釋手。

  第二日初八,王慕菲翻出他那身舉人的行頭來,大紅圓領,爛銀腰帶,頭上簪著四朵金花,騎著借來的高頭大馬,果然是個極風流的人物兒。路人看見,都贊歎:王舉人果真生的極好,和那賽嫦娥正是天生一對金童玉女。

  王慕菲聽見心裡快活,笑嘻嘻到了莫家巷口,姚家早挑出十來掛百子千孫鞭來,響了許久,王慕菲下馬沖圍觀的鄰居們拱拱手,踏著大步進去了。不過時姚小姐蓋著大紅蓋頭出來,鼓樂齊鳴,姚府管家提著一竹籃銅錢散把看熱鬧的小把戲,霎時歡聲雷動,恭喜之聲不絕於耳。姚小姐經過瑞記鋪子,故意拉開轎簾露出半邊臉來,正好看見樓上窗格裡有大紅的衣裳閃過,

  她仰起臉來,沖上頭得意一笑,才放下轎簾,得意洋洋去了。

  尚真真卻是真在瑞記樓上。側著半邊身子看王慕菲身著紅袍頭頂金花喜洋洋地娶親,心裡百般滋味。李青書和尚鶯鶯坐在一邊吃茶。良久,外頭已無喧嘩之聲,真真尚依在窗前。李青書沖娘子擠眼。尚鶯鶯皺著眉頭,走到妹子身後抱著她,輕聲道:「咱們家去,爹爹使人捎信來說,明年二月就到家呢。」

  尚真真淚落如雨,喃喃道:「原來數年恩愛,敵不過幾兩金銀。」

  「妹子,縱然是他回心轉意,不和姚滴珠如何。他早有納妾的心思,又是那樣一對公婆,你肯回頭否?」李青書站起來問道。

  「我不肯!原說好了我們……一雙兩好,再多半個人也使不得。」尚真真咬牙道:「姐姐,我搬回家去住罷,日日都有人上門提親,沒的叫人說你。」

  尚鶯鶯笑道:「我也想回去住幾日呢,走罷。今年咱們過個熱鬧年。狄九叔說今年咱們家有五六萬銀子地分紅,還有半船貨,咱們去挑幾樣頑器。說起來,我倒想跟著他們出海走走。」

  李青書不甚快活,拿手指頭頂娘子道:「你去了,我和孩子們怎麼辦?」

  尚鶯鶯橫了他一眼,嗔道:「我說說罷了,就你家那些鋪子,哪一天能少得了我?」

  真真見不得姐姐姐夫恩愛,低著頭走到樓梯處,李二叔過來扶她,道:「二小姐,咱們有的是法子治這兩個賤人。必替您出一口氣。」

  真真搖頭歎息,道:「李二叔,不必。由他們去罷。」

  尚鶯鶯沖李二叔擠眼,笑了一笑跟出去。李青書落後幾步。經過時彷彿說今日風有些大一般輕描淡寫:「莫要叫人看出來。」

  卻說王慕菲接了新人到家,和滿座朋友吃了幾杯酒,突然得少了些什麼,再細瞧瞧。只有他蘇家妹夫坐在席間,張家妹夫不曉得哪裡去了。他拍拍腦袋,想到必是妹子曉得蘇公子要來,所以尋了緣故不拋頭露面,新妹夫想必面嫩也不好意思來。這樣一想,還罷了,又吃了幾杯酒,裝醉伏在桌上不肯動。唐秀才把鳴玉坊那班粉頭都召了來,巴不得自在取樂。命人送了新郎進新房,一群人移席到王慕菲地外書房,自在取樂。正經人都道婚宴上這般行事不妥當。紛紛散了去,唐秀才曲意結交蘇公子。兩個打地火熱。一群風流才子縱情聲色不提。

  卻說王慕菲進了洞房,門口站著清風明月。一左一右上前請安道:「新姑爺吃醉了呢。」扶著他進裡間,李媒婆頭上插著一朵大紅花,吃的腮上紅紅地上來道喜。小桃紅賞了她兩個帕子二錢銀子打發她出去了,也帶著眾使女上來道喜:「恭喜姑爺,恭喜小姐,祝姑爺和小姐百年好和,早生貴子。」

  王慕菲笑道:「多謝多謝,每人一錢賞銀。」

  小桃紅謝了賞,帶人出去,王慕菲挑開紅蓋頭看是,滴珠頭上卻是一頂珠冠,在燈下耀眼奪目,越發映的她面如白玉,目似秋水,一點櫻唇似笑非笑。王慕菲看了如何不愛,笑嘻嘻伸出手去,道:「娘子,為夫替你脫衣裳好不好?」

  姚滴珠羞紅了臉,低下頭道:「奴自家來,相公歇歇。」自家把珠冠取下,取裝盒小心裝好鎖入箱內,脫下大紅的繡衣,現出桃紅地小襖和褲子來,上來替王慕菲脫帽。她手腳生疏,不似真真妥貼,一個衣結解了半日也解不下來。王慕菲曉得她必是從不曾替男人解過衣裳,心裡大樂,笑道:「我自己來。」脫的只有一件小衣,把滴珠按倒在床上。

  滴珠害羞道:「燈……」

  王慕菲只顧和她親嘴,因她總掙扎著要起來吹燈,笑道:「點著燈才得趣呢。」一邊說一用拉開她地主腰,伸手進去。摸了幾把,心裡歎息:「果然女孩兒家的胸比婦人的好摸,難怪蘇妹夫要納妾呢。」

  姚滴珠早已癱成一團泥,心裡卻明白,想必是王慕菲因她名聲不好,怕她不是處子,想到方才小桃紅塞在枕下的白綾帕,從王慕菲懷裡抽出如玉的藕臂,輕聲道:「相公,你讓讓罷。」從枕下抽出那塊白綾帕子。王慕菲忙接過來,抖得一抖,看得兩面都是雪白,鋪在滴珠股下,順手扯掉那條桃紅繡蝴蝶地褲子。

  姚滴珠免不得攢眉咬牙忍受,任由王慕菲暢快了一回,兩個臉偎著臉,腿壓著腿睡了一會。王慕菲乍遇新人,極是有舉致,到爬起來要再戰,這一回滴珠略長了些本事,兩個旗鼓相當,鬥得在隔壁偷聽的小桃紅欲仙欲死才罷。

  第二日清早起來,王慕菲和滴珠都兩腿發軟,取了喜叫小桃紅送把病中的老太爺和老夫人看過,正巧那李媒婆來討喜錢也看過了。王慕菲極是喜歡,與了她二兩銀子。滴珠格外厚賜,二兩銀子之外,還與她一盒內造點心,四匹青紅布,一個厚緞子把她做衣裳。李媒婆喜滋滋去了。

  他兩口兒吃了幾口粥兒到床上補眠,有沒有做點子事就不得而知。

  話說尚真真回到尚家大宅居住,內有數不盡的奴僕,外有林管家一班兒忠僕,雖然日日有那不曉得自家有幾斤幾兩重的人家來求親,都是不曾見著管家,就被守門的婉拒了。因她搬回大宅去住,都傳說尚老爺在海外遇見仙人,要帶了幾十船金珠來家。尚老爺是出了名不肯再娶的人,那許多金珠自然還是尚家兩位小姐的。這些沒頭沒腦的話也不曉得是哪裡傳說來地,俗語說得好,三人成虎,傳的多了,人都當真,俱說尚家又富起來。別人不論,那個河東府地柳公子虎臣越發心急,尚家大門進不去,日日到李家求李青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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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6-28 17:10:14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六章:老太爺跳牆(上)

  柳家原和李家也有親,李青書不耐煩日日都敷衍他,請他到天香樓吃酒,道:「表弟,開弓沒有回頭箭,真真原是不肯嫁你才要逃走,沒得轉了一圈回來嫁你,何必叫愚兄為難。」

  柳虎臣冷笑道:「青書表哥,你哄孩子耍呢,我還能不曉得堂姑夫家是真窮是假窮?你下手快娶了鶯鶯,尚家一半的錢財都是你的,難不成你還想攔著我去取原是我的那一半?」

  李青書笑道:「原來還是為錢,沒的說,薛兄請出來做個證見。」

  薛三公子從隔壁慢慢踱進來,笑道:「柳家的小子兒,我和你堂姑夫是什麼交情,從前他和你爹訂親時原是我做的證見,有你這句話,還當老尚會把女兒嫁你麼。」

  柳虎臣沒想到李青書設了計誘他,翻臉道:「李青書,你壞我好事!咱們再不是兄弟,你等著。」

  李青書冷笑道:「別說我家老丈人曉得不依你,你為財棄掉髮妻無情無義,看這天下的商賈還有誰和你們柳家做生意。」

  薛三公子看著那柳虎臣搖頭歎氣:「似你這般急功近利又背信棄義,明年你們柳家不必出海了。」

  那柳虎臣聽見薛三公子這樣說,臉色微微發白,跺跺腳去了。

  李青書就叫撤桌子重上酒果。薛三公子笑道:「隔壁擺下了,引你見幾個小朋友去。」

  到得隔壁,一群少年站起來,齊聲問好道:「見過尚大姐夫!」

  李青書唬了一跳,笑道:「這幾位是……?」

  薛三公子笑道:「是我家的子侄輩,幾年前和你家丈人一同出過海的。所以他們偏著那邊喊你姐夫,偏不叫你李大哥。」

  李青書笑道:「這麼喊我可就惱了,我原是和你們薛三叔兄弟相稱。叫你們平白降了一輩去。」

  薛三公子擺手道:「咱們各交各的,臭小子們。你們不好好在劉家港等著接船,跑到這裡來做什麼?」

  少年們哄笑起來,你推我我推都不肯頭一個說。李青書心裡原記掛著娘子在家等侯,正好回避,忙笑道:「薛三哥。我趕著回去和娘子說話,就辭去了罷,今日這桌算我的,再叫幾個小唱來助興!」

  薛三公子笑道:「使得,小唱使不得,不然我姐姐說我帶壞了孩子們,我要吃板子地。」

  李青書大笑,站起來做了一個羅圈揖。少年們都站起來,齊聲道:「李大哥走好。」李青書揮揮手下樓。騎著馬到尚宅,徑到娘子院裡,笑道:「那柳虎臣已打發了他。薛三哥瞧不上他,明年他家都不得出海呢。咱們要不要加一份?」

  鶯鶯放下手裡地帳本。笑道:「還是李百萬家呢,眼皮子也恁淺。我們尚家本有一份在裡頭。再加,只好加你們李家,十來房一分,到你頭上能有多少?你家那些人,收了錢只怕還要嫌你沒有早入伙呢。何苦做這樣出力不討好的事。」

  李青書歎息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咱們家號稱是李百萬,也只我們這房略好些,那幾房無所不為的樂。若不想些法子,又不分家,只怕轉眼就敗了。」

  尚鶯鶯不樂意道:「他們名下地鋪子又不捨得叫我管,又要笑話我牝雞司晨,不過仗著老祖宗寵愛罷了。這世上沒有一邊替他們賺錢一邊被他們說道理,你要想法子也使得,不許走薛家的路子。薛家不是看我爹爹面上,肯和李家結交?」

  李青書無可奈何笑道:「娘子大人說地是,我另想法子就是,不過是這麼一說罷。就是你肯,只怕他們也捨不得一下子拿出十萬八萬的本錢來。」

  尚鶯鶯忍不住笑起來:「這倒是真的,出海做生意雖然獲利極厚,風險也極大的。若是一個不小心翻了船,你就是李家的千古罪人。」

  李青書拉著娘子地手,去看桌上的帳本,笑道:「還是你家清靜,這一會功夫就算完了?在咱們家,曉得你算帳,那幾個嬸娘流水般來尋你說閒話鶯鶯笑道:「我分了一半給妹子算呢,也叫她學學。其實她悟性還在我之上,只怕看幾天帳,尚家的產業就可給交給她了,我也多些空閒和孩子們耍。」

  李青書笑道:「我呢,我呢,橫豎無事,咱們泡澡去?」強把鶯鶯的帳本取下丟給在一邊竊笑的小櫻,拉著她去了。

  綠蘿院廊下一間耳房裡,小梅問春杏:「為什麼大小姐不要我們去服侍二小姐?」

  春杏放下手裡的針線,笑道:「這是怕二小姐觸景生情呢,過幾日二小姐想開了不傷心啦,自然叫你上去伺候。」

  小梅移到窗台歎氣。突然又道:「下雪啦,不曉得我在後院種的那兩棵梅花怎麼樣。」

  春杏道:「你們還記著那裡做什麼?若是你捨不得,還叫人送你回去。」

  小梅連連搖頭道:「不回去不回去。我只是捨不得我種的梅花罷了。」

  春杏笑著戳她的額頭,道:「你這麼老實,誰捨得送你回去,送回去叫人欺負你啊。快做活,趕著過年前做完,初五咱們穿著好去廟會上耍。」

  小梅依依不捨看了看窗外,雪花似玉屑般紛紛揚揚,天空和遠處都叫密密地雪擋住了,灰灰的天地間一片白茫茫。小梅道:「天暗下來了呢,小姐在看帳,要點燈!」跳起來就要開門。

  春杏扯住她的袖子,道:「你當是你王家呢,就咱們幾個人貼心。我帶你去瞧瞧。」丟下針錢,開櫃取出兩件大紅猩猩氈地斗蓬來,替小梅穿好了,自家才穿上。小梅摸著身上的斗蓬。吸氣道:「這樣好衣服,聽說極貴地,咱們也有地穿?」

  春杏笑道:「不過有名有姓地得一兩件罷了。走罷,你在咱們家住久了就明白了。咱們去茶水房瞧瞧去。」

  茶水房原是裡外兩大間,外間當地擺著大火盆,上頭一張大方桌,兩個乾淨利索地媳婦子正在做點心,後牆邊兩眼小灶。一眼灶上燒著一大壺熱水,另一眼上擺著蒸籠,不曉得裡頭是什麼點心,一股子說不出來的香甜氣味飄在房裡。裡間一個裝束和春杏差不多,只是比甲是白綾彈墨花樣地大丫頭出來,笑道:「又不放心二小姐啦?春杏,你當二小姐只是你一個人的小姐呢。」

  春杏把紅著臉地小梅推到跟前,笑道:「翠墨,這是這幾年一直跟著二小姐的小梅。極是忠心的。小梅,我原是大小姐那邊的,過些日子還要回大小姐那邊去。以後你有事只和翠墨姐姐說。」

  翠墨擺手笑道:「春杏姐說哪裡話。」親親熱熱牽著小梅的手道:「以後咱們一處做活。老規矩,二小姐房裡八個大地。還有六個你不曾見。別人你不必理會。我是管茶水飲食的,你想吃什麼和我說。有一個管衣裳一個管首飾。將來你只管近身服侍咱們四個有事替換著無妨。還有四個是管帳的,不管做活,不是錢帳上的事不要去找她們。」

  春杏看小梅有些發愣,推她道:「原來只咱們兩個大的,樣樣都要你操心的,如今分了職責,小姐的衣裳收撿洗曬都有人,要穿什麼要做什麼你只和管衣裳的說一聲就使得。端茶送水的活自有小丫頭們去做呢。」

  翠墨笑道:「咱們每人手下都有兩個小地聽使喚,等她們調理出息了,咱們也嫁人去了,你不必不好意思,盡管使她們!」

  小梅紅著臉不好意思說話,春杏笑道:「走罷,咱們回去接著做新衣裳去。原來房裡那幾個膿包哪裡頂的半點事?樣樣都要你盯著,只得忠心一門還好。」

  拉著小梅回去照舊做活,小梅拈著針出神,突然道:「我有月錢啦!」

  春杏笑道:「你原是上在咱們家檔子上的,當然有,就是前幾年地也在那裡,只是你一直在王家,不好把你的,這幾年積下來也有幾十兩,我勸你領了這個錢交給二門上地林三管家,他那裡有幾間鋪子,老爺說過許我們也入股。我們都把銀子存在他那裡生利錢。」

  小梅想到有了錢,將來尋著母親和弟弟,替他們買房,替弟弟娶親,喜歡地眉飛色舞。

  春杏看她一臉白日夢的模樣,也不說她,低著頭依舊做活。過了一會,門外有人敲門,

  「姐姐們在麼,翠墨姐姐叫送點心來,」一個小丫頭拎著個小食盒推門進來,笑道:「春杏姐姐好,梅姐姐好。」從食盒裡取出兩碟點心,又兩碗茶面子,把食盒擱在一邊,笑嘻嘻出去。

  春杏只不過吃一兩塊點心罷了,茶面子動都沒有動一下,小梅吐舌道:「我還以為李家極富有呢,咱們過地比李家小姐還闊氣。」

  春杏笑了一笑道:「你只見過九少爺和老太太兩處,還算講究。那幾家也只個空殼子,這些年一年不如一年了。」

  李家固然是一年不如一年,王家的日子卻是一日不如一日。王慕菲指望新婦帶嫁妝來,自然有錢,大手大腳花淨了手裡的兩千銀子。他和滴珠新婚燕爾,正是你儂我儂的時候,哪裡想得到柴米油鹽小事。這一日正在臥房裡替滴珠畫眉,小桃紅進來回道:「姑爺,老太爺那裡又罵人了,說跟前使喚的人不用心,火盆熄了也不換。」

  王慕菲皺眉道:「前日換換的使女,怎麼又不好了?娘子隨我一同去瞧瞧?」

  姚滴珠笑道:「相公先走一步,奴在這裡描完了眉再去,不然只得一半,不怕嚇著老人家麼。」

  王慕菲笑笑自去,姚滴珠開口問道:「為何事爭吵小桃紅道:「柴房外有兩袋上好銀霜炭,誰用誰去取,因落雪咱們的人嫌麻煩,把兩包都抬了來。只道他們要用開了柴房取就是。誰知裡頭只有幾袋下用柴炭,老太爺嫌煙氣嗆要換,不曉得哪個多嘴的說都是咱們抬了來。在那裡鬧呢。」

  姚滴珠微笑道:「這是給我下馬威呢,幾根炭值幾個錢?我就曉得這兩個老的不得消停。打量我是那不爭氣的尚真真?走,收拾東西家去,使個人和姑爺說,就說我爹不日就要來家,我家去收拾收拾。問他來不來。」

  王慕菲坐在桌邊,聽爹爹抱怨兒子媳婦不孝順,自家用好炭,給爹娘用差炭。老夫人也道:「管家娘子服侍不貼心還罷了,手腳不乾淨,燕窩本還有一大包,他們才來了幾日就回說沒有了。」

  王慕菲想到這幾日他和滴珠平常吃地白粥,甜津津的極是好吃,好像就是燕窩粥。正不曉得如何回答,進來一個使女道:「姑爺,我們小姐說方才有信兒來。我們老爺還有幾日就要到,要回娘家去收拾收拾。問姑爺去不去?」

  王慕菲還不及說話。老太爺忙道:「去去,阿菲。你速去。」推著兒子出去,笑嘻嘻對坐在轎子裡的媳婦道:「在娘家多住幾日也不妨,等親家來,爹爹要請他吃酒呢。」

  姚滴珠笑瞇瞇道:「媳婦省得,待我爹爹回來,必要和他說,公公婆婆極疼愛媳婦地。」

  老太爺目送兩頂轎子出門,回來王老夫人抱怨道:「不是說好要生降伏她麼。」老太爺笑道:「不忙。親家跟前總要做個樣子,走,我們到媳婦房裡瞧瞧去。」

  老夫人等不得這一句,忙跳起來搶在前邊。果然媳婦把房裡大小四五個丫頭都帶走了,房門只半掩著,老太爺推門進去,站在銀光閃閃的家俱跟前,不住贊歎道:「還是這樣家俱好看呢,明水木器哪裡好起,偏那麼值錢。」老夫人早鑽進臥房,要看滴珠地陪嫁。尋了好一會都沒有尋到妝盒,喊道:「老頭子,是不是媳婦回娘家,把妝盒帶走了?」

  老太爺道:「她要在娘家住幾日,自然要帶妝盒回去,你翻別的瞧瞧罷。」走過來開箱櫃,裡頭俱是王慕菲的衣裳。十來個衣箱疊在床背後,俱是上了明晃晃新式西洋大鎖的,老太爺無可奈何,道:「我記得尚家小賤人走時空手的,咱們去後邊翻翻,她地東西不愛上鎖。」

  老兩口頂風冒雪把樓上樓下都翻了一個遍,才尋到一間不起眼的耳房,使一把小銅鎖鎖起。

  老太爺從門縫裡張望,果然都是真真的箱子,喜歡道:「在這裡了,你去取我的家伙來。」

  老夫人笑道:「瞧我的。」頭下撥下她那根八寸二分長的簪子,探進鎖眼裡搗了兩下,喀嚓一聲鎖開,老太爺奔進去,掀箱子蓋,喜歡道:「都是上好綢緞,正好趁兒子不在家,咱們拖出去賣啦!」

  老夫人從櫃子裡鑽出來,取一件皮襖披在身上,捨不得道:「賣不上價錢,留幾件我穿。」

  老太爺搶下來,罵道:「豬腦子,換了銀子悄悄收起才好。你沒的穿,媳婦自做好的把你穿。」

  踢她一腳:「速去叫人去雇四輛,不,三輛大車來。」

  老夫人把那件皮襖又摸了摸,一步三回頭出去。過不多時,老太爺押著三車衣裳先到成衣鋪,成衣鋪道:「王老太爺,小本生意,收不起。您到前門大街,有個天下第九當,去那裡當死當,他們本錢大,做生意極是厚道,必不叫您吃虧。」一邊看老太爺出門,自家飛一般去第九當報信。

  老太爺被他一陣馬屁拍的鬍子翹多高,真個尋到「天下第九當」要當當。那天下第九當是誰家地本錢?卻是尚鶯鶯與李家幾個要好的小姑子們和開的,所以有個九字。管事地得了消息,曉得尚家小姐的衣物多是做一季,記一本帳地,又有標記,極是好認。掌櫃地親自出來,接著王老太爺說了半日話,等著取了舊日替真真做衣裳的帳來,那邊安排隊妥當了。他才慢慢開箱一件一件唱價,唱到一半,掌櫃地道:「老太爺,有些不對,這些物事,倒像是贓物,你從哪裡買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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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6-29 18:18:49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七章:老太爺跳牆(中)

  老太爺勃然大怒,道:「胡說,這都是我家的舊衣裳。你們不收我到別家去!」

  掌櫃的道:「老太爺莫急,府衙裡有失單,咱們松江各大當鋪都抄得有,太爺的話,若是尋到贓物還有厚賞呢,你到哪家都一樣。我白說你老人家也不信,取失單來一一對過。」

  命人去取了印藍花的失單來,頭十來件就在眼前,還注明了都有暗記。掌櫃的翻出來把老太爺看,道:「這是沈裁縫的記號,不是小人說得難聽,您家雖然是舉人家,也請不動他家做衣裳的。」

  老太爺眼珠轉了幾轉,這些衣服多是尚家抬來的,想必當鋪因值錢想要吞下,此時叫他當面承認尚真真是他兒媳婦,實有些說不出口,咳了幾聲道:「這些原是人家送的。」掌櫃的笑瞇瞇指著失單上幾個字道:「原來是這樣,老太爺,你不曉得我不怪你,這些衣裳原是城東齊大戶家丟的。不如在下做個中人,替你請了齊大戶點齊了衣裳。不然交官,小店自不必說,還有賞銀,你老人家官司纏身,免不得要花銀子上下打點。就是王舉人的清譽也不好聽呢。」

  老太爺冷笑道:「掌櫃的,你當我是深山裡的村老呢,叫你幾句話就唬住了?這些衣裳原是李百萬家送給我家的。」

  掌櫃的變了臉道:「李家和你家非親非故,這些衣裳也值二三千金,平白無故的送你們?」

  老太爺惱了,拍案道:「誰不曉得李九奶奶的妹子和我兒子從前私奔。」

  掌櫃的冷笑道:「老太爺也這般說,想來人說得多是真話。原來尚二小姐是王舉人拐了去地。尚家為何不告你家拐他女兒?」

  老太爺不好意思說原是想逼尚家多出嫁妝,所以不主張兒子補婚書,紅著臉道:「他家也求我家找媒人去說親。是我說,奔者為妾。沒的為個妾去求親。」

  掌櫃的冷笑道:「是妾,人家李家何等富有尊貴?會把這數千金地衣物送把把妹子當妾的人家?老太爺,你休胡說。不肯私了也罷,你請到後邊坐坐,我去府衙出首。」就叫人把十來只箱子都抬到後邊一個偏院去。老太爺被幾個伙計攔住手腳。眼巴巴看著箱子都抬進去了,破口大罵,掌櫃地叫兩個人把他架到放箱子的廂房裡,冷笑道:「我們不貪你的箱子,你在這裡坐著罷。等金捕頭來和你說話。」把門扣上,出來打發幾輛車去了,命人去請金捕頭來做戲,兩個人故意走到廂房門口商議,金捕頭道:「這些贓物太爺說就叫你變賣。倒是這王老太爺,財物得來的不明不白,他家王舉人又是才娶的姚絕戶。正是送上門來地肥羊好過年呢,多謝你。老哥哥我也能順帶發一二千兩的小財。」老太爺聽說一個捕頭都想在他那裡撈一二千兩。心裡跳的厲害,他是天生只進不出的性子。若不早做打算,真叫人算計了去如何是好?何況真真這十幾箱衣裳是他趁兒子不在家偷拿來當的,兒子曉得了必不快活,不如三十六計走為上,家去裝病,就是衙役上門死都不認,想來也無人敢把他怎麼樣。雖是這樣想,倒底有些捨不得,轉了兩圈再走到門邊偷聽,外邊無人聲,試著推了推,居然推開。老太爺縮頭縮腦出來,院裡無人。地下的雪積的有半尺厚,寒氣逼人,想必都在房裡烘火,老太爺去推院門卻是反鎖,想必是以為他一個老頭子不要緊,所以只鎖了院門。

  老太爺四下裡瞧了瞧,就從一扇半掩的門裡看見一架竹梯,他爬到高處看看,只東牆外是小巷,就把竹梯架到東牆,輕輕巧巧翻過去,順手就把那梯子提過去,落到地下,扛著那梯走到一個雜貨店,二十文錢賣把人家,把這得來不易的二十文握在拳裡,深一腳淺一腳到家,老夫人接著,問道:「如何?」

  老太爺歎息道:「晦氣,當鋪裡說是人家地賊贓,還有失單為證,不是我機靈就叫金捕頭拿住了,你把管家媳婦們都叫來,和他們說老太爺我病了幾日了,今日都不曾起身。」說罷匆匆脫了衣裳鑽到被臥裡,把那二十個錢數了又數,鄭而重之藏在枕下。

  果然半個時辰,就有衙役來敲門,老夫人出去,說老太爺病了幾日都沒有起身,那幾個衙役隨口問得來上茶的媳婦子真是臥床不起,道:「原來這樣,想必是有人冒府上老太爺的名字,將偷去地東西變賣。請老太爺安心養命罷,我們打擾了,改日舉人在家我們再來請安問好。」極是客氣,拱手去了。

  老太爺在裡間聽的分明,一顆提著地心放下,心裡就有了主意,只說那些箱子是人抵盜了出去,想必管家們方才被吩咐過了,不敢亂說,就是兒子找來也沒有帳算。放心起來,吩咐道:「老伴,叫廚房晚上燒鹿肉吃。」

  且說當鋪掌櫃地施計賺下這十幾箱衣裳,謝了金鋪頭眾人五十兩銀,親自到尚家尋大小姐道:「那王舉人家把二小姐的衣裳拿來當,小地設計賺了來,想問大小姐何時送來?」

  尚鶯鶯笑道:「極好,雖然不值什麼錢,到底不叫他家沾便宜,我這裡使個人去翻翻,完了,你處置了罷。」就命人叫小梅和新管衣料的翠依帶著幾個人第二日去當鋪,翻出了幾百兩壓箱的金銀並兩箱小衣鞋腳等不好見人的物件,那掌櫃的極會做人,道:「原是替二小姐出一口氣,這些衣裳也值三千來兩,小的賣完就把銀子送回去。」

  小梅不敢則聲,那翠依笑道:「大家辛苦,賣完了扣出五百來你們發紅包。」掌櫃的也不推辭,謝了又謝,送她們出來。小梅坐在車上問道:「翠依姐姐。你隨口就替二小姐用了五百兩,可使得?」

  翠依笑道:「本不是他份內的事,難為他心裡想著小姐。又是花了心思去打點的,與他五百兩。那個什麼金班頭那裡要打點,伙計們要封口,通風報住的人要謝他,自然不能叫他吃虧。所以與他五百兩。這些事你慢慢瞧著就明白了,將來你也曉得如何行事。咱們家。小姐以下,裡頭咱們四個最大,五百兩以下地花費兩位小姐不問的,自有管帳的核算你花地是不是地方。」

  小梅聽的暈頭轉向,睜著眼睛說不出話來,翠依因她跟了自家小姐數年,極是忠心,並不笑話她無知,就把尚家明地暗的規矩都細細說給她聽。小梅聽說。吐舌道:「尋常人家的小姐也不得這樣本事。」

  翠依笑道:「我們老爺送我們三十來個在山東讀了六年書,才得執事,你卻是天生好福氣。」

  小梅低頭。紅著臉道:「我什麼都不會。」

  翠依笑道:「你服侍二小姐這許多年了,她的心思你最明白。咱們以後都要看你眼色的。兩個一路說說笑笑。小梅伸頭出去看雪,想到自家衣食不愁。主人又寬厚,母親和弟弟不曉得在那裡吃苦,不由長歎。

  翠依以為她看見什麼了,也伸頭來看,正好瞧見一個使女提著籃子站在巷口,生地卻有幾分顏色,忙推小梅道:「可是因為她?」

  小梅順著去看,卻是小桃紅笑容滿面站在屋簷底下,大怒道:「那是姚賤人的使女。停車,我下去揍她。」

  翠依也不是個省事的,聽見是自家小姐的仇人,冷笑道:「不必咱們動手,針兒線兒,帶人下去揍她。」

  針兒線兒都只有十一二歲,正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年紀,一個問趕車的要了長鞭,一個取了壓簾子的短棍,笑嘻嘻道:「姐姐,你家主人呢?」小桃紅愣了一下,答道:「我們姑爺和小姐在裡頭挑綢緞……你們是什麼人,要做什麼?」

  針兒一鞭抽到她背上,冷笑道:「我們要打姚家的小賤人。」線兒看她痛的彎起腰,就在她背上敲了數下。

  小桃紅早嚷救命。趕車地管家看見裡頭出來一個小伙計,忙跳下來把兩個女孩兒拎起來,道:「小姑奶奶們,不是這樣頑法。」一手一個拎起丟到車上,跳上車揚鞭去了。

  小梅不解恨,掀簾子伸頭看小桃紅,笑道:「見你一次打你一次。」

  翠依猶罵兩個小的膽小,道:「打她背做什麼?下次撿手腳打。」

  小桃紅聽出是小梅的聲音,呸道:「你家小姐是個妾,也就和我一般,你又是個什麼東西。」趕車地怕出事,早揚起幾鞭把車趕走。姚滴珠和王慕菲出來看時,只看見形容狼狽的小桃紅怒目長街盡頭地馬車。

  姚滴珠看見,惱道:「誰打地你?」

  小桃紅看著姑爺不敢說,姚滴珠甩手賞她一巴掌,聲音極響亮,王慕菲都打了一個抖。

  小桃紅咬道牙道:「是姑爺家的使女小梅,她還罵……罵小姐是賤人。」

  姚滴珠微笑起來,看著王慕菲不說話。

  王慕菲膽戰心驚,生怕娘子當街也這麼給他一下,笑道:「我家地使女都在家呢,這是哪個?」

  小桃紅道:「就是在莫家巷就使的那個小梅。」

  姚滴珠輕笑道:「原來是她,有什麼樣的主人就有什麼樣的狗,休要和狗一般亂咬的人見識。心裡極是惱火,手下敗將也敢打她的丫頭,肚子裡轉的一轉,想到小梅原是她家相公搬到莫家巷買的,賣身契當在王家,卻跟了尚真真回去,正好叫王慕菲要回來,看他聽不話。因道:「阿菲哥哥,那個小梅,不是你買的麼,那是咱們家的使女呢。」

  王慕菲想到從前家裡那些下人都是尚家送來,只有小梅是他真金白銀買來,真真走時,別人都當走,只有她不當走的。心裡也惱小梅不把他當主人,恨恨道:「這個賤人,總要收拾她。」

  姚滴珠看他變了臉色,也不言語,故意道:「小桃紅傷的狠了,咱們家去罷。明日再來買魚翅燕窩也使得。」拉著王慕菲家去。

  王慕菲這些天有意無意把真真拋到腦後,今日小梅把小桃紅打了,他胸中那一股鬱悶之氣又升起,真真素來溫柔,怎麼就有膽子休夫?李家又攔著不許他兩個見面,說不得,必是向來看他不順眼的尚鶯鶯做梗。這幾天問真真求親的也多,她一個都不許,想必是還想回頭,再想到從前真真也有惱的時候,他說兩句好話就回嗔做喜,越想越覺得的是尚鶯鶯做祟,正好借到尚家要小梅之機,逼真真出來見一面。因道:「小梅這賤人本是我買的,買她的契紙還是我親手收起,居然敢這樣掃娘子的面子,必要把她要回來,叫娘子好好調教。」

  姚滴珠哪裡曉得舉人大人的心思,只當他要為自己出口氣,忙道:「也不急在一時,等我爹爹來家再說,現在忙的緊。」

  王慕菲點頭道:「極是,岳丈大人來家是大事,他出門也有三年,咱們必要好好慶祝一番。」

  姚滴珠偷偷伸出手在王慕菲的胳膊上輕輕掐了一下,搶上前跑了幾步道:「快些兒,忘了帶傘呢。雪越發大了。」

  王慕菲把滴珠送回娘家,想到小梅的事,就道:「再有幾日就要過年,你如今是我王家婦,當在王家過年呢。」

  姚滴珠笑道:「相公說得是,只是奴這裡也丟不下,又沒有個兄長替人,不如相公家去料理過年事體罷,奴這裡趕著料理了,二十九那日家去,不是一樣?」

  有個金子打就的姚員個光芒閃閃的吊在那裡,王慕菲自然順從,第二日早起獨自回家。到家先到自家房裡看一回,房裡好像沒有人動過,爹娘果真是進益了。放心到書房,翻了許久,果然叫他翻出買小梅的賣身契來,貼身收好。

  老夫人聽說他來家,就使人喚他去說話。王慕菲道:「我這裡有事呢,回頭吃中飯時擺一處再說罷。」那媳婦子道:「老夫人這兩日胸中疼,要燕窩拌魚肚做湯才吃得下去飯,問老爺討銀子去買菜。」

  王慕菲無法子,走到後院去見爹娘,抱怨道:「這幾日我忙的覺都睡不好,幾兩銀子買菜錢,你們自家掏就是,問我討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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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6-29 18:19:03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八章:老太爺跳牆(下)

  老太爺房裡門窗關的嚴嚴的,銅火盆裡依舊是那賤炭,一股子貓尿味,難聞之至。王慕菲才說得一兩句話,就被嗆的直咳嗽。想到在滴珠家的火盆裡都要放香餅,哪有這樣怪味。他心裡隱隱約約覺得有些不快活,待要說是哪裡又說不上來,因道:「柴房裡那兩袋銀霜炭呢?」

  老夫人扭嘴做出一個怪像來,抱怨道:「都拖到你們院裡去了。」

  王慕菲忙喊媳婦子:「去我們院放雜物的那屋抬一袋來,這樣炭哪是人用得的。」

  老夫人又道:「那燕窩本是給我老人家吃的,我做婆婆的一回也只捨得吃五錢,她倒好,幾兩幾兩拿去煮粥……」

  王慕菲不耐煩道:「她在家就是這樣吃的,早晚都是燕窩粥。」

  老太爺咳嗽兩聲,道:「天底下沒有兒媳婦餐餐燕窩,公公婆婆蘿蔔白菜的道理,傳出去人都說你不孝,你舉人的臉面還要不要?」

  王慕菲道:「雖則我這幾日不在家,爹娘手裡又不是沒有錢,掏幾兩銀子買雞鴨魚肉又是怎地?」

  老太爺橫了兒子一眼,冷笑道:「上個月你才從我這裡扛了一千兩銀子去,這才幾日又來問爹娘要錢?你的爹娘你不奉養,大舉人,我拉你到府衙裡去評評理。」

  王慕菲道:「爹,如今世道什麼是便宜的?您那一千兩,辦了兩場婚事呢。您和娘沒說我的婚事辦的體面?兒子只有幾個鋪子,叫您老管的到如今還欠人家錢。」

  老太爺笑瞇瞇道:「不是我管地,是你娘子管的。欠了錢你要她去。」王老夫人附和道:「媳婦人呢?要過年了也要她打打下手,閒來衣裳鞋子做幾件把我們穿。」

  每日去廚下看顧公婆飲食。有好的必上上份先奉把老人家。四季衣裳除叫裁縫做地之外,中衣鞋腳荷包零碎都是媳婦親手制就。從前真真在家,家事井井有條。就是她後來不管事,王慕菲也不過看看帳稱銀子罷了。些須小事真真自然料理,就是使女們也極其盡心。顯見得滴珠是不如真真了,王慕菲有些悶悶不樂,強笑道:「我丈人不日即歸,滴珠在娘家從早忙到晚。她又是初嫁,哪裡顧得到許多,等過了年閒了,想必也要做幾雙衣裳鞋子把爹娘穿的。」

  老太爺忙道:「我地兒,你想想尚家那個小賤人,都是你把她嬌慣壞了,事事由著她的性子亂來。你若似你爹爹這般,她必老老實實。」

  提到真真反休了他,王慕菲心裡似刀扎般痛疼。果然女人是不能寵的,悔不該事事依從她,只說那陪嫁的莊子。也值一二萬兩,真真仗著他寵愛。說賣就賣。就不想想沒了那個莊子家裡柴米油鹽沒有一樣湊手,搞得如今連幾塊好炭都沒的給爹娘燒。想到此。越發拿定了主意,滴珠新娶,必要好好打壓一番,叫她曉得丈夫是天,婦人家只有順從地道理。

  老太爺笑瞇瞇看著兒子,道:「你想通了,千萬不可再那樣嬌慣新媳婦。我也累了,你去料理家事罷。」叫媳婦子把新升的火盆搬到臥室,歪到床上閉目養神。

  老夫人送兒子到門口,猶吩咐道:「娘胸口還疼呢。」

  王慕菲正想著要降伏姚滴珠,怒斥尚真真,心裡亂成一團,隨口應道:「我曉得了,燕窩魚肚湯。」回到房裡召新投來的管家一問,才曉得辦喜事那幾日買的菜蔬都吃用盡,只得兩筐蘿蔔在廚房,他算算道:「足足花了兩千兩銀子,就是照真真管家那般奢侈也夠家裡吃用兩年的,怎麼這樣不禁花?」

  取了帳本來核對,那帳原是唐秀才胡亂記的,上頭驢唇不對馬嘴記的一筆糊塗帳,王慕菲看到天黑,好容易算出來花了夠七百多兩,不曉得那一千三百兩花到哪裡去了,驚怒非常,使人去尋唐秀才來說話。

  管家到唐家尋唐秀才,門上道:「我家公子前日遠遊去了,或者一年,或者二年方才回轉,待回來再去府上罷。」回來照直說了。王慕菲就是再天真,也曉得他是叫唐秀才擺了一道,借著替他主張家務吃了他一千多兩銀子,如今人家擺明是躲著他了。算計許久,有些手腕的人都是和李家沾親帶故,他不肯低聲下氣去求人家助他,恨的牙癢癢道:「等爺做了官,必捉你錯處叫你傾家蕩產!」

  咒罵解不得王舉人眼前地難處,他翻了翻房裡,自家衣裳多是要穿的,不能當。滴珠的四季衣裳也有十來箱,找了一回,休說皮襖皮裙,就是略值些錢地都收起來了,外邊一個櫃裡只放著幾卷白布數張舊帕子。再者說她的性子又不比真真溫柔,也沒有當新婦地衣裳地理,想到真真的舊衣十來箱他都小心收起,原是怕落到滴珠手裡地,不如先當兩箱應急。忙奔到書房不起眼處尋了鑰匙,開那間小耳房一瞧,空蕩蕩的一間屋裡,只牆角有張蛛網,一隻肚子上有「W」黑白紋的大蜘蛛吊在半空,被門外的冷風一吹,輕飄飄落下,再被風一吹,又輕飄飄飛到角落裡,想是已死的久了。

  王慕菲覺得自家就和那蜘蛛一般無依無靠,他不在家才幾日功夫,數千金的衣裳就叫爹娘轉手處置了,方才說都不說一聲,還問他討銀子買菜。只是這日子還要過,新投來的管家們也信不過,說不得他自家動手,取了兩件皮衣到最近的一個當鋪,當了六十兩銀,回來帶著管家出去,買了十來只雞、一個火腿、半邊豬、兩腔羊,二十來斤鮮魚,路過一家炭行,叫人家送一千斤好炭來。想到老娘吃慣了燕窩,免不得掉頭又到南貨鋪去。稱了兩斤自家提著家去。老太太見了猶道:「這些夠吃幾日?」一邊說一邊把燕窩搶到手,收到自家房裡去了。

  王慕菲因從後門過來,覺得後院原來管家們和後樓都空著。極是可惜,正好現在無錢。不如在正房後再砌一堵牆,隔出後樓和兩邊廂房耳房二三十間租把人家住,一個月取一二兩房租,也夠一家人吃飯。

  他心裡猜必是爹爹偷賣了真真衣物,所以也不和爹娘說知。坐在書房裡,叫管家召來兩個匠人,那兩人因頂雪做活,還多要了五錢銀子的工錢,就把樓後的舊牆推倒,在正房後砌起牆來。不過一面牆,王家又有管家打下手,又是主人家坐在廊下監管,哪消半日功夫就砌成。王慕菲親手寫了招租二字,叫人貼在後門板上。

  第二日早晨起來天晴,王慕菲收拾妥當正待到尚家去。就不斷有人來上門來求租,一個寓居松江的南方商人出到五兩銀一個月。捧出五十兩一大錠摔在桌上。道:「舉人老爺,都租把我罷。我自在後牆處開個門出入,不比租把那些窮人強些?」

  王慕菲深以為然,那商人又添出十兩來,先付了一年的租錢。過了中午,就有四個鮮衣怒馬地管家來,召集各色工匠來收拾房子。

  老太爺聽見動靜,跑出來看時,才曉得兒子把後院租把人家住了,跳起來罵道:「敗家子,你後樓上還有許多家俱,你怎麼不搬出來。」

  王慕菲和真真夫妻數年,原是奢侈慣了的性子,並沒有想到這上頭,教老爹罵的火起,揪著老子到擺箱籠地耳房,問他:「爹,真真的箱籠呢?」

  老太爺心虛,道:「原是你藏起地,我何曾見過尚家小賤人的箱籠。」

  王慕菲咬牙切齒,悲憤道:「三千多兩銀子的衣裳,爹爹,你就是轉手賣了也罷,兒子昨日買菜還是當的兩件皮襖。鬧到這個地步你將出幾兩銀子家中過活好不好?」

  老太爺吃吃哎哎不肯認帳,王慕菲召來管家,問他們:「家裡丟了十來箱衣裳,你們說說,是誰抬走的?不說地,都送到府衙裡枷起來。」

  一個管家老實,就道:「不曾丟,是老夫人叫小的喊了三輛大車來,老太爺親自押著出門去的。」

  王慕菲沖坐在一邊無事人一般的老太爺和老夫人冷笑,道:「這話如何說起?」老太爺咳嗽了兩聲,笑道:「你把她的舊衣都好好收起,爹爹是怕新娶的媳婦看見不快活,所以替你處置了。」

  王慕菲沉著臉道:「處置了也罷,三千兩不少呢,你把銀子把我罷。」

  老太爺曉得掩蓋不住,老實道:「我送到天下第九當去當,掌櫃的說是齊大戶家的失物,還有失單,要出首我家呢,我怕我兒吃官司,我就跳牆逃了。」

  王慕菲氣極,指著老太爺道:「那天下第九當是誰家的生意?你送到他家去做什麼!」

  老太爺不解道:「能是誰家地?他尚家不是精窮了麼。」

  王慕菲跺腳道:「那是李青書名下的產業,我呸,這是哄你沒見識呢。從前他們家送來的東西,也有臉騙回去。」在房裡轉得兩轉,到底三千兩佔了上風,道:「真真衣裳器皿都愛記帳,我來翻帳本。」在內書房翻了許久,就在多寶閣架上一個盒子裡翻了出來,厚厚兩大本,一本是按年月日記著家裡禮物收支,還有禮單貼在後邊。一本是家裡收入支出。

  王慕菲翻了數頁,把一年四季做衣裳地帳翻出來,又把收的李家和尚家地禮單翻出來,冷笑道:「走,咱們去把衣裳要回來。」

  老太爺有些膽怯,道:「我頭暈地緊呢,走不動,哎喲哎喲……」扶著牆不肯動彈。王慕菲惱道:「你非去不可。」拉著他老子出來,連轎子也等不及叫,夾著兩本帳一路飛奔到那個當鋪,進去就喊:「你們老闆呢?」

  伙計裝做沒看見王慕菲的黑面,接出來笑道:「原來是名滿松江地王舉人,裡邊請。這位是?」

  老太爺跳上前一步,挺胸凸肚道:「吾乃舉人之父也。」

  伙計原是認得他的,故意裝做不認得。上前做揖問好,殷勤道:「原來是老太爺,裡邊請裡邊請。後邊的,上點心。泡好茶來,王舉人和老太爺來照顧咱們生意來啦。」引著二人到待貴客地所在。掌櫃的笑瞇瞇接出來,像頭一回見老太爺似的,彎腰過去攙著他老人家,口內不住道:「小心些。小心些,化雪路滑呢。」

  老太爺心裡似吃了蜜般甜,越發覺得兒子這個舉人極是有用,不估人家掌櫃地為何前據後恭,想必十來個衣箱動動嘴皮子就能要回來,不由自主開口道:「我們來要上回丟在這裡的十來箱衣裳。掌櫃地故做驚奇,跳起來按著桌子道:「老太爺說哪裡話,你家何時送過箱子來?」

  王慕菲把帳本翻開,推到他面前。冷笑道:「我爹爹前幾日將十來箱衣裳來當,你們說是齊大戶家的失物賺了他的,這是我家收禮的禮單呢。你瞧瞧。」

  掌櫃的笑道:「前幾日是有位老人家來當十來箱衣裳,你這一說。我倒想起來了。生地和貴府老太爺也有四五分相似。」

  那掌櫃的笑道:「容我取失單來看。」繞著老太爺轉了兩圈才走,一邊走一邊自言語道:「不對麼。不對麼,那日來的老叟形容猥瑣,一看就是個偷雞摸狗的賤民,哪得老太爺這樣體面尊貴的相貌。」

  王慕菲和老太爺聽見,都坐不住,面上肉跳不止。無奈人家到裡頭去了,父子兩個相對瞪眼,還是老太爺能低頭,輕聲道:「銀子要緊,要回來再收拾他。」

  王慕菲橫他一眼,氣得肚子都大了一圈,坐在椅上不肯說話。

  過得一會,掌櫃的笑嘻嘻出來,把失單和他家的禮單攤在一處,請王舉人上前來看,果然這失單上的衣裳和帳上地相符。王慕菲和王老太爺都得意洋洋,道:「這分明是我家的東西。」

  掌櫃的攤手歎氣道:「這可如何是好,那十幾箱衣物都交了官,此時取不出來叫舉人老爺認呢。真是老太爺來當地?原是有理的事,那一日老太爺跳牆做什麼?小人只當是有人冒稱,將偷來地財物拿來當當呢。」

  王慕菲冷笑道:「這些都是我妻姐送把我家娘子地,還有些是我家做的。都有帳在此。」

  掌櫃地突然道:「王舉人不是初八才娶的親?聽說前頭尚氏原和您老人家奔來的,做不得數,已是自請辭去了。哪裡來的帳?」

  王慕菲紅了臉,強道:「你是李家的本錢,自然曉得就裡。真真原是和我賭氣,她雖是自請下堂,我並沒有許她,她還是我王舉人的娘子。」

  掌櫃的皺著眉頭道:「這事小的卻不知,小的領的是七房的本錢。舉人這般說,那十來箱衣裳必是舉人家的。只是都交了官,舉人老爺不如把這兩本帳都送到府衙去做個證見,知府大人必把衣箱交還。如何?」

  王慕菲冷笑道:「你當我是什麼人,原是你們收起的,就當你們還我。那掌櫃的道:「不是呀,那日那人,你們說是老太爺。我瞧著不像,若真是老太爺,本是你家的東西,就是見官也無妨,為何膽怯逃走?」

  王慕菲不好意思說是他老子背著他偷偷拿出來當的,狠狠橫了老太爺一眼,道:「你也說這是我家的東西,又是你家收起,休扯那些閒話,把衣裳將出來還我。」

  掌櫃的滿頭是汗,把帳本和失單又對了一回,突然大笑道:「王舉人,這裡分裡寫著送與妹子,若尚家小姐不是你妻子,你就是王進士王狀元,我們李家也不和你這樣沒下梢的人來往。我呸,尚二小姐瞎了眼才和你做幾年夫妻,人前腳走,你後腳就偷她的衣裳出來當。這帳和禮單上寫的分明,這是我李家送把尚二小姐的,不是你王家的東西。」

  王慕菲冷哼道:「滿松江府都知道尚真真是我妻室。」

  掌櫃的撫掌笑道:「滿松江府都知道王舉人才用八抬大轎娶的賽嫦娥為妻,你滿口胡柴,難道偷了王舉人家的東西和帳本,裝了王舉人的樣子來騙財?來人呀,把這兩個騙子捆起來送到柴房!」

  從後邊沖出來七八個伙計,架住王舉人和老太爺,照舊送到上回那間耳房,還是那些箱子擺在那裡。

  王慕菲跳腳罵道:「我是舉人,你們膽敢這樣侍我!」

  老太爺低頭開箱,裡邊俱是滿的,他從前和鬍子墨那些人相與,也曉得些詐財的手段,因道:「我的兒,這是李家存心要出一口氣了,衣裳都在這裡沒有動呢。你快想個法子。」

  王慕菲怒道:「誰叫你背著我偷偷把衣箱都搬出來當當,一回當一兩件,哪有這許多事!」

  老太爺低著頭不說話,王慕菲看著窗外北風呼嘯,長歎道:「這都是尚鶯鶯那個賤人使的詭計,待我把真真勸回轉,看他李青書兩口子如何對我!」

  老太爺皺眉,良久才道:「他李家和尚家也沒什麼本事,商人從來最賤呢,你和尚二小姐私奔,不也低頭認了麼,怎麼敢這樣大膽子對你。阿菲,我們想法子逃出去,到府衙告他去。」

  一邊說一邊伸手去推門,這一回門卻是拴著了,王慕菲轉身推窗,卻一推就開,兩個拿箱子搭腳跳出來,老太爺道:「上回那屋裡還有架梯子呢,我去尋來。」

  果真又搬出一架竹梯來,兩個輕易脫身。老太爺還不捨那架竹梯,道:「上回那個賣了二十文錢呢。」

  王慕菲跺腳道:「快走!咱們快家去寫狀紙,明日衙門就封印了,這一口氣不得出,我枉為舉人。」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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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6-29 18:19:20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九章:愛你才打你

  且說王慕菲怒氣沖沖到家,房裡連碗熱水也沒的吃。老太爺又唧唧啾啾抱怨個不停,要兒子把出租的房裡的家俱搬出來。王慕菲不耐煩道:「你自叫人搬去。」甩手出門,走到莫家巷姚家。

  姚滴珠正在家裡指點婢女收拾爹爹住的房舍,看見王慕菲氣呼呼來家,笑道:「今日化雪,外頭極冷呢,快,清風去廚房,叫人提熱水來與姑爺洗臉。再把我昨日親手包的肉餡角兒蒸一大碗來。」

  滴珠拉著王慕菲的手,似喜鵲般跳躍,嗔他道:「我這裡忙的抽不出空家去瞧你,你呢,有沒有想我?」

  似春風拂過湖面,王慕菲的怒氣就自家長了腳,飛一般跑到牆外躲起。他做夢一樣隨著滴珠小娘子移到臥房,大馬金刀坐在床上伸腳,等了一會也不見滴珠蹲下替他脫靴,不由的多看了滴珠兩眼。

  滴珠坐在妝台前,早從鏡子裡瞧見,忙喚一個粗使的婢女叫白菊的,道:「以後姑爺來家,脫鞋洗腳都是你。還不去打水!」

  王慕菲微皺眉,道:「從前都是真真替我脫鞋洗腳的。」

  姚滴珠「啪」一聲把梳子拍在妝台上,冷笑道:「她原是妾,與你脫鞋是應當的,我姚湘蓮是你八抬大轎抬回來的正頭娘子,又不是窮的房裡無人使,憑什麼叫我做那樣低三下四的活?」

  王慕菲啞口無言,任由那個白菊替他洗了腳,換了一雙新襪子,趿了鞋在房裡走了幾步道:「滴珠,替我磨墨。」

  姚滴珠懶洋洋走到他身邊。攬著他的腰,笑道:「你要做什麼?」王慕菲道:「寫訴狀,前幾日我爹爹把……」把下半截話硬生生吞下去。改口道:「與你說你也不明白的,叫杏奴收拾書房。我到那裡寫去。」

  滴珠因方才當眾給了他一個沒臉,他猶不知,猜他必是有心事,不如由著他看他後來行事,微微點頭。笑道:「杏奴速去,相公你慢慢兒寫。」目送王慕菲出去,躲在床上咬著帕子愣了一會,起來道:「叫廚房煮的點心呢,送到書房門口等我。」走到鏡邊,又取唇脂潤了潤唇,慢慢走到書房邊,接過小食盒,推門進去。巧笑倩兮:「相公,且歇歇,吃幾口點心。」

  王慕菲吃她嚇了一跳。把手裡的稿紙揉成一團,丟過一邊。笑嘻嘻過來吃點心。滴珠略側半邊。朝杏奴瞪了一眼,那杏奴忙小跑進來。把紙團撿起納到袖子裡退出去。王慕菲嘴裡含著食物不好做聲,只急地眼珠亂轉。

  滴珠越發懷疑,喝道:「死丫頭,你拾了什麼東西要偷出去?」搶在王慕菲前頭要過紙團,展開來,一眼就看到「為告天下第九當侵吞學生髮妻尚氏真真衣裳訟事」一行,怒吼道:「王慕菲,誰是你的髮妻!」

  王慕菲唬得手下一抖,差點把碗打翻。站起來結結巴巴道:「自然是你。」

  姚滴珠伸出塗著鮮紅指甲的食指戳王慕菲地胸口冷笑道:「她尚真真是你的髮妻!我是什麼?我是你三媒六聘八抬大轎抬來地,你敢停妻再娶?舉人的名頭不想要了?」

  王慕菲就沒想到這一層,聽到停妻再娶驚出一身冷汗來,賠笑道:「原是為夫糊塗。你才是我王舉人的妻呢」

  姚滴珠不依不饒,冷笑道:「你和她原是多年恩愛夫妻,奴家成全你就是,也學不來她自請下堂。阿菲哥哥,你寫紙休書與我,我自成全你們。」

  想到王慕菲這一紙訴狀若是遞出去,王舉人的髮妻就是尚真真,她算是什麼,不由心酸無比,淚珠兒似吊了線的珠子一般爭先恐後落到衣襟上。

  王慕菲心裡霎時間轉過七八個心思,那十幾箱衣裳且放一放,搬過滴珠來,臉對著臉哄她:「你是妻,她是妾。其實她不計較名份地,跟了我這麼些年,也過來了。」

  姚滴珠聽見他這樣說話,分明是把真真還放在心裡,哭的越發傷心了,道:「真真姐姐若是不肯做妾,為什麼聽說你要娶我她就自請下堂?」

  王慕菲的眉頭跳了幾跳,按下氣惱強笑道:「她數年不曾生養,苦勸我正經娶房夫人。只是那一向她和我爹娘和氣,遷怒於我,才做出傻事來的。其實她極是喜歡你的,待她氣消了自然回轉。到時你二人姐妹相稱也罷了。」

  姚滴珠抹淚道:「不嘛,阿菲哥哥,真真姐姐這樣好,我不要壞你二人姻緣,你休了我罷。」

  王慕菲越發覺得滴珠量大,比不肯叫他納妾的真真好得多,心軟道:「滴珠,我已娶了你,自會好好待你,莫哭莫哭。她原不計較名份的,你只看她比你大些,叫她一聲姐姐就完了。」

  姚滴珠道:「不行,我爹爹不在家,我自作主張嫁了你。若是我爹爹回來聽說還有位真真姐姐在前,他極是疼愛我的,必不喜歡我不明不白妻不妻妾不妾的,說不定叫你棄了真真姐姐呢,妹子不好叫你為難,不如你休了我罷。」撒嬌撒癡,扭手跺腳就是不依。

  王慕菲叫她揉地似麵糰一般,低聲下氣取帕子替她拭眼淚,道:「你是我正經聘來的,原是正室,大不了真真叫她住在娘家就是。小乖乖,莫怕岳丈大人惱你。」

  姚滴珠道:「奴才嫁你,你就有妾,叫我爹爹怎麼想?他必說你不是良配,要我改適他人,奴不是那等無廉恥的人,再不要嫁第二個男人。」

  王慕菲想到那些到尚家求親地人,萬一尚鶯鶯強替真真擇配,真真被別的男人睡過,他就真的頂上綠帽。不由地妒火中燒,怒道:「滴珠。你說地是,原是真真她棄我在先,不要她也罷。」咬牙道:「本是想替她討回衣裳來地。且叫她傷心去罷。」

  姚滴珠怯怯的道:「到底是何緣故,你說把奴聽聽。說不定能討回來呢。」

  王慕菲正愁不好向她開口訴苦,忙掐頭去尾說把她聽:「鋪子裡事你也曉得,還欠著外頭錢呢。為和你成親花用了不少銀錢,如今買米買菜都短錢使,所以我爹爹把真真的衣裳拖到天下第九當去當。」

  姚滴珠微笑道:「你不必瞞我的。公公地脾氣我是曉得的,想必是想趁你不在家,想要把這些衣棠當了,銀子入私,是不是?」

  王慕菲急紅了臉,連聲道:「沒有的事。」

  姚滴珠冷笑道:「你我夫妻本是一體,你這樣藏著掖著,是拿娘子當世人呢?」

  王慕菲道:「我做兒子的說不得爹爹的是非。」

  姚滴珠微笑道:「相公說地是,那奴不問了。奴記得原是有莊子的。哪裡還要買柴米?」

  王慕菲歎息道:「真真說她爹爹欠了人家十來萬兩銀子,變賣了。」

  此事原是尚鶯鶯哄王家的,姚滴珠卻是頭一回聽說。吃了一驚,站起來道:「那位張大叔你也見過的。他早就想歇了生意買一座莊園。尋了個計經濟,看的就是你家那個莊子。因怕有干系,問了曉得是你的沒有買。我叫那個經濟來你問他。」就使人去叫。

  王慕菲心道必是人家得手轉賣,心裡有些不快活滴珠越過界管他家舊事。待經濟來了,看見是王舉人,笑嘻嘻上來請安,滴珠就問他:「尚家城外那個莊子是何時轉手的?」

  那經濟取了隨身的帳本道:「臘月初九,尚大小姐賣把辭官回鄉的華大人,一同賣地還有瑞記雜貨鋪,一共作價三萬二千兩。王夫人想買可遲了,那華家必不肯賣的。不過尚二小姐名下還有十來間鋪子也值數萬兩,大小姐自家的生意管不過來,二小姐又不奈煩管,正要找下家呢。久聞得姚小姐你老人家極是有錢,不如接手。一年利錢也有一二萬呢。」

  王慕菲地臉色極是難看,拍案道:「尚鶯鶯這個賤人!」

  那經濟心裡暗笑,裝做看不見兩夫婦的臉色,笑道:「其實尚二小姐名下還有幾個鹽窩子,一年少說也有三五萬地出息。不曉得哪家公子有福氣,娶了她家去,哪裡是娶娘子,那就是幾十萬雪花銀子抬家去呢。」

  王慕菲心中動火,想真真極是軟弱,若是哄得她來家,慢慢把這些都賺到自家手裡攥著,極是容易,到時還怕她鬧什麼?因道:「計經濟,幾萬雖然不多,也要我二人商量一回,你請回罷,拿定了主意我再請你來。」

  那經濟辭了出來,奔到瑞記雜貨店,和李二叔道:「舅舅,外甥已是把話傳到那奸夫淫婦耳裡,再要怎麼做?」

  李二叔道:「我替你和大小姐說,你家去去收拾本錢販些貨物到劉家港去候著,明年開春跟著海船去南洋走遭罷。」

  那經濟大喜道:「老舅,多謝你。」

  李二叔摸著鬍子笑道:「好容易設了計呢,自然厚謝你。下回他們再喚你去,休理會,我去和老林和計和計。」

  不提設計地人,只說鑽到了圈套裡的王慕菲,坐在房裡想心事,臉上陰睛不定。姚滴珠極是吃味,借故叫丫頭送了兩回茶,自家忍耐不住,走到他邊上道:「阿菲哥哥,我和你愛親做親,若是你捨不下尚家姐姐,休了我去娶她也罷。不然你只好放下那一頭罷。我是好人家地兒女,不能這樣和你妻不妻妾不妾的胡混。」把那張狀紙鋪在他跟前,道:「你想好了,她尚真真騙你在前,這十幾箱衣裳想必也是她想了法子賺去的,就是她肯回頭,銀子也不會把你半分。」

  王慕菲心裡正在滴血,悔不該聽從爹爹的話娶她,回想那日尚鶯鶯說只要他補了婚書還要送一份嫁妝把他,想必就是這幾十萬金銀。不過寫紙婚書,幾十萬銀子到手何等容易。這樣想去,不只深恨爹爹壞他好事,就是叫他棄掉真真的姚滴珠。也變得可惡起來,論持家她拍馬也趕不上真真!偏在那裡如蒼蠅般嗡嗡嗡個不歇。

  姚滴珠不曉得他心生厭惡,還道:「有她沒我。有我沒她!她不肯叫你納妾,難道我是肯的?」

  提到惱處。王慕菲按耐不住,跳起來甩了她一個巴掌,罵道:「在家從父,出嫁從夫,納不納妾哪裡輪得到你說話!」

  外頭伺候的小桃紅帶著幾個人聽見巴掌聲都跑進來。看見吃虧地居然是自家小姐,都不敢上前。姚滴珠捂著臉一邊吸氣,一邊想,此時有他這張狀紙,正好拿著他的短處和他鬧一鬧,叫他死了去找尚氏的心。忙撲到桌邊把狀紙搶在懷裡,哭道:「走,咱們到府衙擊鼓鳴冤去,就告他王舉人拐騙尚家小姐在先。停妻再娶我姚滴珠在後,這張狀紙就是見證。」

  小桃紅忙上前扶著小姐,王慕菲一時轉不過彎來。還在那裡發愣。

  姚滴珠把狀紙藏在懷裡,朝王慕菲懷裡撞去。口內喊道:「阿菲哥哥。你真狠心,你和我去府衙說個明白。」

  她又哭又鬧就是不曾出房門。王慕菲也不是笨人,自然曉得她是不肯到公堂上出醜。這停妻再娶,雖說是個風流罪名,若是安實了,將來卻做不得官。

  何況眾鳥在林不如一鳥在手地道理是他老爹才教過的。他摟著姚滴珠,想了又想,笑道:「好娘子,原是我地錯,你就饒過我罷。我王慕菲對天發誓,必不會再納妾,不然叫我斷子絕孫,如何?」

  姚滴珠拭了眼淚笑道:「我也不要你發誓,只叫我打回那一巴掌。」說罷暗地裡運氣,突然甩手在王慕菲左臉印上一掌。

  她本是慣使一路高山流水鐵砂掌,卻不知是哪裡學來的正宗內家掌法,每常閒了都要練的。這一回抽冷子一巴掌打回去,王慕菲臉上鮮紅的五道指痕,須臾腫漲的半邊臉似豬頭一般,張嘴愣在那裡不曉得動彈。

  姚滴珠摸著自家那半邊臉,含著淚笑道:「阿菲哥哥,我若許你納妾你才可納,納何人也要我看過才使得。你記著,若是背著我勾三搭四,我必把那小婊子送到青樓去,大書王舉人地愛姬張幟接客,叫你頂一頂綠油油的高帽子。」

  王慕菲從來不曾吃過這樣活潑潑又香又甜又麻又辣的好滋味,愣愣的應道:「好!」

  姚滴珠撲到他懷裡,在他好的那半邊臉上親了一口,喜歡道:「好哥哥,你答應了。」又哎呀了一聲,苦著臉道:「你打的人家好疼。小桃紅,你還愣在那裡做什麼,把你常用的那盒藥膏拿來。」

  王慕菲心裡暗暗鬆了一口氣,好壞容易才哄這個玉面羅剎回嗔做喜,忙伸手到滴珠懷裡要取那張狀紙。

  姚滴珠笑著讓開,道:「好哥哥,我收著,好不好,這是一生的把柄呢。」捏著那張紙跑的飛快,出了長廊不曉得鑽到那裡去了。

  王慕菲坐在那裡暗罵自己沒出息,怎麼就叫這個妖精拿住了?必要想個法子先把她收拾了,才好去把真真勸轉回來。

  小桃紅捧著一隻瓷盒過來,輕聲道:「姑爺,我們小姐只是脾氣沖些,其實心地最好,這個藥還是她尋了好多方人才配來地呢。婢子替你擦好不好?」

  王慕菲點點頭,閉上眼任由她把那些黑糊糊帶著奇怪香氣得藥膏細細擦在臉上。那小桃紅腳下好似不小心,輕輕踩了王慕菲兩下,王慕菲心中一動,微睜眼看房裡無人,悄悄伸手在她腰間一捻。

  小桃紅非但不惱,反倒貼的更近了,酥胸在王慕菲胳膊處擦來擦去。王慕菲心裡暗樂:姚滴珠呀姚滴珠,你不叫我納妾,我先把你地使女偷上,橫豎不納她做妾,你能奈我何?

  他夫妻兩個臉上都裝了幌子,不能見人。姚滴珠本是拿定了主意要和公公婆婆鬥一回的,何況相公還沒收伏,自然不肯到婆家去以一敵三,只推說病了。

  王慕菲一來臉上不好看,怕管家們笑話。二來他也惱爹爹多事,不家去守年正好把老太爺晾一回,叫他曉得自家厲害,也推說病了怕過人要在姚家靜養,使了人家去,叫二老自在王府過年。

  老太爺聽說兒子不回來過年,惱道:「不得了,這是叫姚家小賤人哄住了呢,不在家過年,他就是上門女婿,這樣如何使得,只說我兩個也病了,叫他來家。」使人去催。

  誰知到了姚府,只有一個小桃紅出來道:「姑爺和小姐吃了藥都睡了,過幾日好了就回去。你回老太爺老夫人,有病就尋郎中去瞧。我家小姐自家病著,還要帶病服侍姑爺,實是不能回去盡孝。」

  來人回去把話學說一回,老太爺暴跳,這分明是姚家扣住了他兒子,不叫他回來過年。可恨他說自家重病,這樣有理地事不好打上門去。就使人到蘇府尋大女兒,說姚滴珠恃寵生嬌,哄著阿菲在娘家過年,家裡連米都沒有了他兩口子也不管不顧。

  素娥冷笑道:那原是爹爹挑地好媳婦,原和我不相干。我這裡事忙,還要替相公納兩個妾好過年呢,不得空家去,你回老太爺,就說我們何時有空何時家去罷。哥哥的事,我做妹子地不好說他。」

  老太爺氣得一佛升天,二佛出世,又使人去叫青娥。張府門上道:「青鳳小姐還在病中,和老太爺說,待病好了就家去看望。」老太爺兩個女兒處都無指望,氣得在家睡了一天,無可奈何只有等過了年再說。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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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5-1 11: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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