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發表人: 蔡仲子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都市言情] [竹西]麻煩(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狀態︰ 離線
41
發表於 2016-7-14 00:49:18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九章 露餡了

  且說袁長卿和林如亭在侯瑞的院子裡各自收拾妥當,又有請來的大夫問過脈後,見大夫還要去看小侯玦,三人就決定一起過去看看那熊孩子。不想才剛走出院門,他們就和那經由珊娘提醒才想起自己乃是一家之主的侯五老爺撞了個面對面。

  五老爺聽說三人的意思,便也跟著他們一同去了侯玦的院子。等大夫那裡問完了脈,知道眾人全都無大礙後,大家這才落座閒話。只是還沒說上兩句,那邊珊娘和五太太就過來了。

  這會兒五老爺才剛認出袁長卿,不由笑道:「那天還說有緣再見,再沒想到竟是這樣的緣分。」又道,「原來你是京城來的,難怪你有那隻鷹,這鷹好像是產自關外的吧?」

  自認為看透了袁長卿把戲的珊娘,忍不住扭頭又看了一眼袁長卿,且一陣默默冷笑。

  他的那隻海東青,她再知道不過了。當年才剛嫁給他時,許是因為新婚,二人多少都收斂著一些本性,那袁長卿也很難得地願意配合著她,故而那時叫她誤會了,以為他們之間果然存在著些不一樣的情義。而後來之所以袁長卿漸漸開始冷落她,便可以說,正是從她以各種手段明示暗示地表示,她想跟他去放鷹開始的……

  自然,珊娘目的並不在放鷹上,她只是想要更加瞭解自己的丈夫而已。而直到過了很久,珊娘才漸漸明白,袁長卿那沒有任何解釋的無聲拒絕後面所隱藏的含義——原來,一切都不關那隻鷹的事,袁長卿才不在乎她或者那隻鷹,他在乎的,只是她越了界,是她想要染指他不想對她開放的那一部分自己。

  且還是頗為強勢的各種明示暗示!

  珊娘對著前世的自己一陣冷笑,然後抬眼瞄向袁長卿,卻是不想,就這麼跟袁長卿的眼對了個正著。

  她一眨眼,忙飛快地垂了頭,繼續裝著她的乖順少女,心下卻是一陣疑竇重重。袁長卿那句話,顯然是要釣五老爺上鉤的,可他這麼做,到底有何企圖?!

  只一瞬間她就明白了——離春賞宴可沒幾天了!

  看來果然像她猜的那樣,這袁長卿早一步就到了鎮子上,且還把侯家的情況打探了個底兒掉。顯然,和上一世一樣,她是他的目標!所以他才會下餌去釣五老爺。

  這是打算先一步溝通翁婿感情嗎?!垂著頭的珊娘又是一陣冷笑。

  而,說實話,她還真冤枉了袁長卿——至少冤枉了這一世的袁長卿。這會兒她侯十三娘可不是袁長卿的首選目標,人家看中的可是十一姑娘!

  不過,也沒多冤枉他……袁長卿之所以突然多這麼一句嘴,卻是跟他在河邊發現五老爺就是十三娘的親爹時,多那句嘴是同樣的原因——雖說他看中的是十一娘,可他更知道世事無常的道理,寧願在事前多做幾手準備。便是這叫他感覺無法掌控的十三娘並不是最合適的人選,只出於理性的思量,他也須得跟五老爺搞好關係。

  放下餌鉤後,袁長卿裝作無心的模樣,抬眼向珊娘看去。卻是再沒想到,正好就跟她看過來的眼撞在了一處。他這裡端著張平靜的臉孔,還尚未做出任何反應,就只見那小丫頭的眼微微一眯,便又垂下頭去了。

  雖然只是稍縱即逝的一瞬,袁長卿仍能十分肯定,剛才那丫頭眼裡的神色,是嘲諷!

  忽地,袁長卿只覺得眉心一陣發癢——這種感覺他再熟悉不過了,小時候他舅舅就常說他有一種近乎野獸的直覺,每當他感覺受到威脅或者有危險時,他的眉心便會這般發著癢。

  見那小丫頭一本正經地垂下頭去裝乖順,袁長卿默默忍下眉心處的刺癢,向著五老爺施禮回話,道:「先生說的是,這海東青正是產於關外。說起來,也是學生運道好。那年學生去關外看望我外祖時,跟幾個舅舅上山打獵,無意中在山林裡撿到一隻雛鳥,帶回去給人一看才知道,竟是隻海東青。」

  袁長卿這麼說時,林如亭忍不住就拿眼看著他。雖然他在梅山書院上學,可每年逢著春秋兩假,他也會去京城看望父母,所以他對他這師弟的沉默內斂也算是有著足夠的認識。他再想不到,袁長卿這麼個不愛跟人多話的性情,居然會主動跟五老爺講起這海東青的來歷——這很不科學啊!若他是後世來人,此刻定然已經如此大叫。

  五老爺卻是不知袁長卿的性情,聽了哈哈笑道:「果然是你好運道。」

  一旁,珊娘忍不住就冷笑著又往袁長卿那裡瞥了一眼。不想這一眼,居然再次跟那個冤家的眼對在了一處。

  若說第一眼是意外,這第二眼,便不可能是意外了。於是,珊娘看向袁長卿的第三眼,就多少帶上幾分挑釁。

  頓時,袁長卿的眉心又是一陣刺癢——這一回他終於可以肯定了,這小丫頭,竟對他懷有一種莫名的敵意……

  袁長卿終於還是沒忍住,伸手蹭了一下眉心,對五老爺笑道:「其實那天在河邊,學生猜到先生可能就是疏儀先生了,卻沒敢冒昧相問……」

  「咦?」他的話還沒說完,五老爺就一陣驚奇:「你竟認識我?」

  侯五老爺姓侯名楓字子賢,自號疏儀散人(取意疏於禮儀之散人)。才剛袁長卿稱呼的便是他的號。而他的號,卻是一向只在畫友間使用,外間知道的並不多。

  袁長卿垂手笑道:「學生曾聽老師提過先生賢名……」

  「你老師?」再一次,侯五老爺性急地打斷他的話。

  林如亭忙站出來笑道:「先生有所不知,他是家父的學生。」又打趣著袁長卿道,「就目前看來,不定就是那關門弟子了。」

  雖說書院的學子都可自稱是先生的學生,可只有那正經行過拜師禮的,才能算是老師的正式門生。這林仲海和其父其兄並稱「三林」,是大周頗具才名的大儒導師,想列入他門下的學生不知凡幾,但他收徒的規矩卻是和他父兄「有教無類」不同,他是「寧缺勿濫」,對徒弟的資質要求極為嚴苛,便是宮中太后親自出面,想要他收下五皇子周崇,都被林仲海不客氣地一口回絕了。因此,自袁長卿十歲那年拜在他門下後,如今已過去六年有餘,林先生竟是再沒看上過一人,所以林如亭才打趣他有可能就是那關門弟子了。

  別人不知道,林如亭自然知道,五老爺和他父親的私交甚厚,於是他笑著又道:「其實父親才剛一回來就給先生遞過帖子的,可惜先生出門了,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回來。父親原還感慨,說是這一次怕是不得見面了,卻再沒想到,我竟趕在父親之前遇到了先生。父親若是知道,大概要歎氣了。」

  五老爺聽了哈哈一笑,看著天色還早,便想要拉著那二人出門去回訪老友。

  林如亭趕緊笑道:「今兒不巧,城裡有個什麼文會,非要父親去,父親拗不過,只得去了,怕是要到晚間才能回來。不如我現在就替父親約了先生,明兒父親必來拜訪。」

  聽著這句,珊娘驀地一抬頭,沖著袁長卿就是一瞪眼,卻是瞪得袁長卿一陣莫名其妙。

  卻原來,聽林如亭那麼說,珊娘本能地就覺得,便是這件事不是袁長卿親自開的口,也一定是他在背後悄悄策劃的,為的就是明天能借著他老師的東風再次登門!

  ——好吧,袁長卿躺槍了。至少這會兒他還沒想到這一點。

  總之,賓主一番愉快攀談後,林袁二人就此別過。

  等送走了客人,主母姚氏頭一個轉身打算要回院子,五老爺忍不住就沖著她「哎」了一聲。

  五太太停下腳步,回身站定,卻是沒敢抬頭看向五老爺,只那麼乖順地垂著腦袋。

  五老爺看著眼前那低垂的腦袋,一時怔怔地也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他倒想試著學林如亭那樣去說話,可半天都沒能張得開嘴——那到底不是他的風格……

  這倆家主,一個垂著頭,一個瞪著眼,竟相互一陣對立無語,搞得底下三小只也是一陣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一個個就跟演默劇似的,一會兒看看爹,一會兒看看娘,一會兒又相互擠眉弄眼,卻是誰都搞不清,這般不言不語的對峙到底是為了哪般。

  五老爺盯著五太太不言不語,珊娘多少還能理解一二,她不理解的,倒是五太太的反應。她原以為,五太太定然怕五老爺怕得要死要活的,可這會兒明明五太太只要一轉身就能擺脫五老爺,她卻仍那麼乖乖地站在五老爺的面前——關鍵是,衣袖上竟平靜無波,沒一點兒水波紋!

  珊娘這裡正疑惑著,低垂著腦袋和五老爺對峙的五太太卻像是忽然回過神來了,抬眼飛快地看了一眼五老爺,見他沒有開口的意思,便向著五老爺屈膝一禮,轉身準備走開。

  見五太太轉身,五老爺默默一歎,也跟著往相反的方向一轉身。

  看著這二位打算各自解散,那前世做慣了大家長的珊娘頓時一個沒忍住,上前一手拉住一個,道:「老爺太太就這麼走了?!」

  太太一陣眨眼——不這麼走,難道還要行個什麼道別儀式?!

  老爺卻想著,果然人都說女兒是貼身小棉襖,這珊娘就是明白他的心!他心裡雖竊喜著,嘴上卻一本正經問道:「還有什麼事嗎?」

  珊娘一撇嘴,拿下巴指著她那倆寶貨兄弟侯瑞侯玦,「今兒是這倆貨……是他們運氣好,才沒攤上什麼大事,可老爺太太不覺得,他們都該受點教訓嗎?!」

  侯瑞一聽就蹦了起來,「關我什麼事?!我可是頭一個就跳下去救他的……」

  侯玦也不滿地道:「又不是我自己要掉進河裡的……」

  珊娘聽了,頓時氣不打一處來,放開老爺太太,過去就給了她哥哥一個腦蹦兒,「還有理了你!若不是你整天惹是生非,能被人堵在河堤上?!這小笨蛋能為了救你,被人掀下河去?!」

  又回手一彈小胖墩的腦門兒,「你還自以為你這是勇敢?!我看你這是愚蠢!君子不立危牆懂不懂?!幾個大孩子打架,不說躲遠點,你竟還往上湊!你幫忙?你添亂還差不多!要幫忙也得動動你的豬腦子想點有用的法子,跑回來叫人也比你自己衝上去強,偏還被人扔進河裡去,丟不丟人?!」

  珊娘嚷嚷完,忽地一頓,不禁拿手撫著額,偷偷從腕下窺著那被她的兇悍怔在當場的五老爺和五太太——得,露餡了!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狀態︰ 離線
42
發表於 2016-7-14 00:49:41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章 惡性循環

  話說,前世時珊娘原也沒這麼牙尖嘴利,未嫁之前,她可是有名的溫柔賢淑人。之所以後來變得這麼尖酸刻薄、脾氣暴躁,還是在她發現她無論如何都沒辦法拉近她和袁長卿之間的距離以後。袁長卿那裡對她越是冷淡,她這裡脾氣就越是暴躁;她越是暴躁,就把袁長卿推得越遠……一番惡性循環後,連她的兒女都受不了她的強勢霸道,又何況袁長卿。再然後,她還沒回過神來,就這麼從人人稱道的賢淑十三娘,變成了對外人圓通玲瓏,對家人卻格外犀利刻薄的袁侯氏……

  珊娘撫著額,從手腕下方偷偷窺向五老爺和五太太。

  五太太看著她一陣眨眼,一時看不出那臉表情是震驚還是什麼。

  五老爺則沖著珊娘一陣瞪眼兒,半晌,才輕咳一聲,回頭對五太太道:「珊兒說得有理,該怎麼罰,我們……我和太太,得好好商議一下。」

  說著,他一轉身,竟破天荒地過去拉住五太太的手腕,帶著半強迫性質地,將五太太拉進了一旁的側花廳。

  五太太怔怔看著五老爺,似一時沒回過神來一般,就這麼被五老爺拖走了。

  五太太那裡雖沒有什麼過激反應,五太太的丫鬟明蘭卻似乎嚇得不輕,忽地一轉身,竟不顧上下尊卑,伸手就抓住了珊娘的胳膊,「姑娘,求您救救我們太太……」

  珊娘頓時被她那蒼白的臉色和泛紅的眼眶給嚇了一跳,忙也扭頭看向五太太。

  就只見五太太那裡自始至終低垂著頭,叫人看不清她的眉眼,只能看到一截掩於衣袖下的蔥白指尖——驀地,珊娘又想起老爺書房裡的那幅觀音像了。

  而再看看五太太的步伐。雖然她看似是被五老爺強架著,可那邁出去的每一步都踩得很穩,莫名就叫珊娘覺得,太太這會兒怕還沒有明蘭慌張呢。

  「放心。」

  雖嘴裡說著「放心」二字,她到底也沒那麼放心,便安慰地拍拍明蘭的手,掙脫她,向著五老爺和五太太追了過去。

  其實要說起來,珊娘和五老爺全都誤會了五太太。五太太雖然稟性弱了點,也不愛跟人交際,卻並不像他們以為的那麼膽小怕見人——不然才剛回來的珊娘也不會那麼容易就接近於她了。

  五太太的性情,說白了,不過是較為敏感自卑,且又十分不擅長應對那種強勢的人物,和有衝突的場面而已。偏五老爺強勢不說,還脾氣急,一著急就愛拍個桌子。他這裡一拍桌子,五太太那裡本能地就以為肯定是她做錯了什麼事,因此下意識就畏懼地退縮開來。而她這裡越是退縮,五老爺那裡就越是覺得自己失敗,脾氣也變得愈加急躁;他越是急躁,五太太就越是退縮……

  便如前世時的袁長卿和珊娘那般,久而久之,這對夫妻間也形成了一種惡性循環。以至於老爺那裡只要一拍桌子,太太這裡直接就能把衣袖抖出道水波紋來……

  側花廳裡,這會兒老爺還沒有拍桌子,所以五太太倒還能強撐著。

  而顯然五老爺果然不是袁長卿那種不可雕的朽木,珊娘這裡才稍稍提醒了一下他注意說話時的語氣,如今五老爺再跟五太太講話時,只恨不能學一學那後世的氣聲唱法,生怕出氣兒的動靜大了,不小心再把五太太給嚇著。

  偏他這樣的輕聲慢語,卻是看得五太太一陣心驚,不明白五老爺這突然變化的由來。

  不過誤會歸誤會,太太膽小這一點,五老爺倒也沒誤會,因此,他雖嘴裡說著要「跟太太商議一下」,倒也不是真要逼著太太開口。何況旁邊還有個前世做慣了「全乎人兒」的珊娘,在老爺太太間做著緩衝,那堂上一時倒也算得和諧融洽。

  雖然五老爺不想那麼快就結束這場融洽的「家庭會議」,可俗語說,天下無不散的筵席,何況會議的議題原就只有那麼一點點。再不情願,「會議」也終有結束之時。

  於是,老爺太太「商議」的結果是:

  侯瑞關三個月禁閉,每天車接車送,放學後就回家待著,不許出門!

  侯玦每天多寫五十張大字,不寫完不許睡覺!

  監督人:珊娘。

  「……」早就表示不會多管閒事,卻不小心仍是多管了閒事的珊娘表示:她就知道會這樣!

  見「商議」完畢,始終在苦思著老爺變化由來的五太太立馬就站了起來,一副恨不能拔腳逃命的模樣。

  五老爺那裡頓時就本能地叫了聲:「且住。」

  只是,拿話拖住了人,他卻又一時想不到該說什麼了。

  而作為一個有眼色的庶女,見嫡母站起身要走人,珊娘早殷勤過去,扶住了太太的手臂。

  看著原先還算挺懂事的女兒這會兒竟不明白自己的心意了,五老爺頓時氣不打一處來。這麼一生氣,他忽然想起來一件大事,猛地一拍桌子,瞪著珊娘道:「你竟敢給我逃學?!」

  ——得,又拍桌子了!

  於是,被老爺喝斥著的珊娘沒被嚇到,五太太又被嚇到了。

  看到五太太又瑟縮起脖子,五老爺恨不能那一巴掌拍在自己臉上。他強逼著自己和軟下聲氣兒,貌似對珊娘,其實是對五太太柔聲解釋道:「你也別怪我生氣,你們兄妹三個,原就只有你是最不需要人操心的,偏你竟也學著你兄弟逃學,我和太太怎麼能不生氣?!」

  太太:「……」——真沒天理了,拍桌子生氣的人明明是你,拖上我做什麼?!

  珊娘看看太太,再看看老爺,忽然一陣眨眼。之所以逃避去書院,不過是她對袁長卿仍存著些心結,如今人都當面遇上了,那些逃避自然也就變得毫無意義。只是,前世的她把太多時間花在學習上了,此生有機會重來,便是沒了袁長卿,她仍是不想去上學。而老爺這口氣,顯然是不同意的……

  珊娘這機靈鬼兒眼珠一轉,學著林如稚,回身就抱住了太太的胳臂,刷著綠漆裝著嫩,叫了聲:「太太……」

  這女人吧,哪怕再柔弱,只要旁邊有個比自己更柔弱、更需要保護的,便算原本是棵菟絲花,也能臨時撐直了脊樑。何況五太太從來不曾有過這種被人依賴的感覺,如今忽然被珊娘作小女兒狀地抱住手臂,太太心裡那隱藏著的母性忍不住就冒了頭,雖仍是不敢明著頂撞五老爺,到底還是含著不滿偷橫了五老爺一眼。

  五老爺那裡分分鐘都盯著五太太呢,豈能看不到這一眼,頓時被五太太看得骨頭一陣發軟。

  五太太卻是再沒想到,她偷偷看向五老爺的眼,竟叫五老爺逮個正著,且五老爺看著不僅不像生氣,竟還一副骨頭都輕了三分的模樣,五太太不由又是一怔——今兒老爺這是怎麼了?!中邪了?!

  且不管這五老爺到底是中邪還是中了美人計,總之,五太太實在想不明白五老爺這是怎麼了,便先丟開那個人,側身問著珊娘,「你是個好孩子,應該不會無緣無故不去上學,若有什麼緣故,便跟老爺直說,想來老爺也不會強逼於你。」

  於是,五老爺心裡當即決定,不管珊娘的理由正當不正當,只沖著五太太這句話,他就准了珊娘的逃學。

  珊娘那裡卻是吭哧了半天,也沒能替她那休學的要求編出一套合理的藉口。

  偏就這樣,五老爺居然還點著頭道:「嗯,你既然不想去,不去也罷。」

  五太太:「……」

  她忍不住又橫了五老爺一眼。

  接到眼風的五老爺愣了愣,頓時秒懂了太太眼裡的不贊同,當下話風一轉,改口又道:「不過你年紀輕輕的,不去上學在家做什麼?!」

  珊娘立馬抱著五太太的手臂又是一陣刷綠漆:「我可以幫太太管家啊,省得勞累著太太。」

  五老爺忽然就是一默。因為他覺得,這主意好像還不錯。

  只聽得五太太難得地開了口,輕聲道:「家裡的事,哪裡煩勞得到你,你該好好學你的才是。」說著,默默歎息一聲——二三十年前,五太太可是一心盼著可以去女學上學的,只可惜她家裡不願意替她出那份學費。

  而五老爺在娶五太太之前,就已經知道她小時候被繼母苛待的境遇,如今看著五太太那帶著遺憾的眼,便是不知道當年的詳情,作為一個想像力頗為豐富的藝術家,他也能生生給腦補出一出《求學記》來。頓時,那看向五太太的眼帶著多少心疼,回頭看向珊娘的眼裡就帶著多少譴責。

  於是,五老爺很沒原則地一拍桌子,沖珊娘喝道:「你明兒就給我上學去!」

  ——得,好不容易壯著膽子開了一次口的五太太,那衣袖終於還是被嚇出了一道水波紋……

  晚飯前,老爺那裡突然給春深苑裡送來好多玩器面料首飾什麼的,叫珊娘看了好一陣納悶。桂叔細眯著老鼠眼多了一句嘴,「不僅姑娘有,太太那裡也有。」

  好吧,珊娘表示,應該收下,好歹她不能白客串一回紅娘不是?!雖然其實她一點都不看好五老爺和五太太。

  然後,晚間,泡在柏木大浴桶裡的她又聽到一個消息,馬姨娘挨了老爺一頓訓斥後,被遷到偏院裡關著不讓出來了……

  作為一個待字閨中的未成年少女,其實有些事是不該珊娘知道的。可這家裡就這麼一點點大,何況她身邊不僅有個愛嚼舌頭的五福,還有個「侯府萬事通」三和,以及,從那做慣了當家主母的前世帶來的種種「惡習」,以至於有些事便是她沒有刻意去打聽,仍是這麼自然而然地就知道了。

  比如,老爺回來後就沒進過馬姨娘的院子。當然,也沒進過太太的院子。

  再比如,雖然老爺沒去看過馬姨娘,馬姨娘倒是三天兩頭主動去探望老爺,還給老爺送去一些什麼奇奇怪怪的湯湯水水……嗯,那個,那些奇奇怪怪的,有著奇怪功效的湯湯水水,好像最後也沒能派上作用……

  當然,這條原不該珊娘知道,但她還是不小心就知道了。且她還聽說,廚房裡田媽媽那一系的人,背後沒少嘲笑這沒能得逞的馬姨娘……

  話說,隨著她對五房情況越瞭解,珊娘就越覺得,那些傳聞……怎麼說呢?不能說傳聞全是錯的,可在某些細節方面,卻是有著極微妙的差別……便如,人人都說五房老爺太太不問事,可她接手家事後才發現,那些關鍵的位置其實還是牢牢把握在老爺手裡的,至少也是由老爺所信賴之人掌控著,便如這叫人無法定義的桂叔。

  而至於馬姨娘這所謂的「寵妾」,至少就珊娘觀察下來,也沒覺得五老爺怎麼「寵」著這位馬姨娘。

  這一回馬姨娘之所以挨老爺訓斥,卻還是她自個兒「作」的。所以後世才說,不怕神一樣的對手,就怕豬一樣的戰友——雖然這句話很委屈豬。總之,也不知道這馬姨娘怎麼就蠢到這種地步,才會在老爺面前哭訴,說二爺之所以被人扔進河裡,全都是大姑娘挑唆的,是大姑娘說二爺對大爺沒有兄弟情分,二爺才會……嘚吧嘚吧……

  這蠢馬姨娘竟把那天珊娘當眾喝斥小胖墩的事跟老爺搬弄了一番。可老爺也不是個蠢的,三兩下一追問,竟叫馬姨娘把之前侯玦闖珊娘的院子,被珊娘罰跪的事也交待了。

  老爺的臉色當時就很不好看,罵著馬姨娘道:「我道珊兒在西園裡都沒有學壞,偏養在跟前的兩個兒子竟都長歪了,原來是被你們這些無知婦人給教壞的!」——得,五老爺竟把自個兒的責任一推三二五。

  泡在浴桶裡的珊娘忍不住就是一陣冷笑。至少這一點上,袁長卿要比她爹強,他從不推諉責任,便是不常進內宅,他對兒女的管教卻仍是很上心,以至於為了兒女之事,常常和她起爭執。

  那時候的她,怎麼就那麼堅信,自己是對的?!也難怪兒女不親近她,而親近袁長卿了……

  誒!珊娘用力一拍水面。已經註定是跟自己無關的人了,想他作甚!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狀態︰ 離線
43
發表於 2016-7-14 00:49:52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一章 扮個女主人

  果然,第二天,林仲海依約來訪。

  同來的,還有那陰魂不散的袁長卿。

  以及,同樣陰魂不散的周崇同學。

  還有一個比菟絲花更愛纏人的林如稚。

  至於那溫潤君子林如亭,卻因著今兒不是沐休而不曾跟著同來。

  若只有林仲海帶著他的兩個學生過來,珊娘倒還有理由躲個清閒,可偏偏林如稚也跟著一同來了,於是,心疼五太太不慣見客的五老爺二話不說,就把珊娘推出來做了那接待女客的女主人。

  在府門口接到林如稚父女,那丫頭才剛看到珊娘,便一如既往地跑過去抱住珊娘的手臂,沖她笑道:「就說我怎麼跟姐姐一見如故呢,我竟是才剛知道,原來咱兩家還是世交。」

  那邊,侯五老爺早跟林二老爺拍肩打背地招呼了起來。一陣寒暄過後,眾人都還沒有繞過影壁,林仲海就不客氣地對五老爺道:「經年不見,疏儀兄的眼力竟退步了還是怎的?!我才剛回來就聽人說,你花了五千兩銀子買了幅假畫?我這裡可是帶了好些畫作來,想要請你幫著品鑒呢。」

  五老爺不僅擅畫,也擅鑒畫。

  聽了這話,五老爺不禁擺擺手,歎道,「快別提了,越說越傷心。」

  他那奇怪的語氣,頓時令林先生歪頭看向他,卻是忽然一陣恍然,在臺階上站住,指著他笑道:「不會是……那畫不會是你自己仿的吧?!」

  五老爺搖頭苦笑道:「自作孽不可活。原只是跟畫友開的玩笑,不想當晚那畫就被人偷了去。後來我無意中在一個畫店裡看到,就告訴了店家實情。那店家倒也實誠,寧願自己受損失也不願意拿那畫去騙人。我想著終究是我作的孽,倒不好叫店家受損失,就給買了回來。至於說五千兩銀子……」

  五老爺高傲地一揚脖兒,「反正我覺得我那畫肯定是值這五千兩的!」

  林仲海聽了,不禁哈哈大笑,拍著五老爺的肩道:「你這脾氣,竟這麼多年都沒變。」

  五老爺呵呵一笑,歪頭看著林仲海道:「可要看看那畫?我自認為仿得極為精道,且看看仲海兄可能辯出個真偽來。」

  說著,也不把林仲海一行人往前廳裡引了,竟一轉身,直接就想把人往他的書房裡帶。

  袁長卿和周崇跟著去書房倒也沒什麼,可林如稚這麼個小姑娘也跟著去老爺的院子,就很不合適了。

  珊娘默默一歎,站出來對她那「疏於禮儀」的爹笑道:「既然老爺和世伯有事要忙,倒不如我帶著林妹妹去花園裡坐坐吧,花園裡的海棠花開了呢。」

  「好好好,」五老爺正在興頭上,哪顧得上其他,忙不迭地揮揮手,又熱情邀請林仲海,「中午就不許走了,我們有好多年都沒見了。」

  看著林仲海熟不拘禮地答應下來,珊娘心裡又是默默一歎。這五老爺上嘴唇一碰下嘴唇,說留客用飯就留客用飯,也不管家裡廚下是否有準備……

  不過,這些好像應該是女主人的差事,如今她正被她爹強逼著扮演女主人呢……

  想著,她又歎了口氣,心裡正籌劃著等一下吩咐三和去廚房看一看,就忽聽得周崇在一旁笑道:「還請疏儀先生和老師見諒,我就不去了。前兩天我有事拜託十三姑娘來著,正好要問一問十三姑娘那件事的進展呢。」

  林仲海那裡聽了一皺眉,才剛要反對,就聽得袁長卿在一旁輕聲說道:「老師且放心,我會看好小五和阿如的,不會讓他們給十三姑娘添麻煩。」

  經由「聖元革新」後,大周的禮教規矩不如前朝那般壁壘森嚴,只要不是孤男或寡女,幾個男孩女孩湊在一處玩耍倒也為世情所容——當然,守著老派規矩的人家仍是看不得這樣的作派。才剛林先生猶豫,就是因為他知道,侯府的老太君就是那麼個守舊的人物。

  而只要是孟老太君反對的事,五老爺則堅決給予支持,因笑道:「也是,讓他們幾個孩子自己去玩吧,跟著我們也無趣。」

  於是,珊娘再一次被她那個爹在背上狠插了一刀。

  五老爺帶著林仲海走了,珊娘忍了忍,看著林如稚笑道:「上次你來時,說你最近愛上了紅茶,正好我這裡才剛得了些烏龍茶,可要品品?」

  周崇笑道:「阿如就是與眾不同,這時節,怎麼也該喝綠茶才是,雨前龍井才是最妙。」

  珊娘斜睨他一眼,笑道:「周五爺果然大手筆,真正的龍井,可都是宮裡的貢品,我們這樣的平常人家,哪裡能見得到。」

  說完,便向著眾人做了個請的動作,引著眾人往後花園過去。一邊走,她一邊叫過三和,小聲吩咐她去安排午膳的事。

  她卻是不知道,才剛她睨向周崇的那一眼,早叫這花花公子心頭發了癢。

  而那冷眼旁觀的袁長卿見了,總是平靜無波的臉上,眉間忍不住就皺起一道微微的隆起。「我們不需要去拜見一下夫人嗎?」他問著珊娘。

  珊娘吃驚得差點被一口氣嗆住。她再沒想到,袁長卿竟會主動開口跟她講話。

  好在她還沒有回答,在侯家五房來去如風的林如稚就已經先開口替她答了,「伯母身子不好,能不打擾她且不打擾她吧。」

  「正是。」珊娘客氣笑道。

  珊娘請著幾人在池塘中間的八風閣裡坐了,又看著小丫鬟們上了茶水點心,對那幾位笑道:「我家裡地方小,各位且將就一二吧。」

  周崇先接著話笑道:「這閣子叫八風閣?好名字。倒是跟袁老大頗有些淵源呢。」說著,沖著袁長卿一陣擠眉弄眼。

  林如稚好奇問道:「此話怎講?」

  「你忘了?」周崇笑道:「袁老大的那四個小廝,各叫什麼名字?」

  珊娘這才想起,袁長卿那四個小廝名字的出處,恰正是《淮南子․墬形訓》中的八風。

  她邊想著,邊下意識地往袁長卿那裡看過去。便只見端著茶盞的袁長卿,也從茶盞上抬起眼,那麼平靜淡定地望向她。

  他的平靜淡定,驀地再次令珊娘一陣胸悶。於是她微抬了下巴,就那麼不躲不避地迎著他的目光看了過去。

  叫她深感意外的是,袁長卿和她對視了約三瞬左右,那眼睫忽地一閃,竟首先垂下了睫羽。而更叫她感覺驚奇的是,他的耳垂竟微微泛起一層淡淡的粉色。

  忽的,珊娘腦海裡閃過前世時的袁長卿……

  那時候,他們才剛新婚。血氣方剛的袁長卿和她之間,仍處於試探磨合之中。那時候,他們也可算是琴瑟和諧的……而每每他動情之時,他的耳尖處,便總會如此,泛著層淡淡的紅暈……

  想著前世時夫妻間的那點事,珊娘心頭驀地一顫,臉頰頓時一片發燙。她忙不迭地垂下頭,借著飲茶掩去那份尷尬。

  如今回想起來,如果不是後來她生了貪念,如果她能像五太太那樣,只滿足於守著自己的那一方小天地,也許,前一世的他們也能過得和和美美……

  這麼想著,珊娘忽然就有些傷心。那樣的人生,對於袁長卿來說也許是完美的,那是他想要的人生,卻不是她想要的……

  而,她想要的又是什麼?!對面那個男人的寵愛?!不,她自認為自己很堅強,堅強到不需要男人來寵愛她。可當年她所求的到底是什麼?!那種生死契闊的深情?!野史小說裡描繪的那種愛情?!袁長卿這種人,懂得那種東西嗎?她向他求這種東西,無異於是緣木求魚!

  這麼想著,珊娘再次抬眼看向袁長卿時,忽然就能跟他一樣平靜淡然了。

  「……怎麼樣了?」忽然,周崇的聲音在她耳旁響了起來。

  「什麼?」珊娘一眨眼,回頭看去。

  周崇卻懷疑地看看她,然後看看對面和珊娘又一次對視後,再次垂下頭去飲著茶的袁長卿,笑道:「十三姑娘才剛在想什麼?都走了神了。」

  珊娘平靜笑道:「也沒什麼,只是沒想到老爺會留你們下來用午膳,想著不知道廚房那裡準備得如何了而已。」

  林如稚一聽就十分抱歉道:「到底還是給你添麻煩了。」又歎道,「我爹這人吧,也就只在人前裝個剛正嚴謹的模樣,跟他的朋友在一起時,那簡直就是判若兩人。這一點上,竟是我袁師兄最像我爹。」

  許是剛才珊娘連著看向袁長卿的兩眼,叫林如稚覺得有必要替袁長卿的沉默寡言解釋上兩句,便又道:「姐姐別看我袁師兄不愛開口,那只是跟姐姐不熟,等熟了你就知道了,有時候恨不能他別開口的好,一句話能噎死個人的!」

  是嗎?珊娘的眉梢一動,忽然覺得,也許前世時對於袁長卿來說,她一直就只是那不熟的陌生人,所以她竟從沒看過他有不羈的那一面。

  但此刻她可不願意繼續這個話題,便笑著把話題引開,道:「要說不羈,怕是世伯怎麼也及不上我家老爺。至少先生沒有花五千兩銀子買一副自己畫的假畫。且我聽說,那賣畫之人原只想要個成本價的,是我們家老爺硬要給人家五千兩銀子,只說那畫就值這個價。」說得眾人跟著一陣笑。

  珊娘又道:「周五爺拜託的事,很是抱歉,我問了,不過人家原就是自己繡著玩的,不願意拿出來呢。」

  周崇一揚眉,「我出錢也不行嗎?」

  珊娘為難地笑了笑。

  林如稚伸手一推周崇,「既然是自己繡著玩的,這定然是閨閣中的東西,哪能隨便拿出去?!」

  周崇看著珊娘又是一揚眉,笑道:「我說,這繡畫,不會是十三姑娘自己繡的,怕人知道,這才找的藉口吧?」

  珊娘笑道:「我若有那本事,定然白送給五爺,怎麼也是替自己揚名的事。」

  周崇擺著手道:「叫什麼五爺啊,多生分,不如你跟阿如一樣,叫我一聲五哥吧。」

  珊娘只但笑不語。

  這時,三和回來了,沖著珊娘微一點頭,然後又湊到她的耳旁輕聲道:「門上接了七姑娘、十一姑娘和十四姑娘的帖子,說是下午要過來看望姑娘。」

  珊娘的眉頭一皺,輕聲道:「只說我身子不爽,暫時不便見客。」

  三和默默一禮便退了出去。

  而因著這幾位姑娘,卻是叫珊娘想起春賞宴來,同時也想起對面袁長卿的那些謀算,便笑著對袁長卿道:「昨兒多謝公子救了我弟弟。聽說公子自京城來,卻是不知道跟忠毅公袁老令公府上是什麼關係。」

  「咦?」再一次,袁長卿還沒開口,林如稚先搶著開了口,「你怎麼知道我袁師兄是跟老令公府上有關係?」

  珊娘假作驚詫狀,眨著眼道:「還真有關係?」又笑道,「你不是也接到春賞宴的帖子了嗎?因我聽說,那春賞宴上也請了袁家的人,偏袁公子又是打京城來的,所以我才有此一問。」

  因袁長卿不愛跟生人多話,林如稚便習慣了總是代他回答別人的問題,這會兒她正打算按照老習慣替袁長卿回答,不想袁長卿忽然搶在她前面道:「那正是家祖。」

  珊娘扭頭看向他,笑道:「這麼說,袁公子也是要參加春賞宴的嘍?」

  袁長卿靜靜看她一眼,垂頭抿了口茶水,才放下茶盞淡然答道:「還不知道。」

  珊娘那裡等了一會兒才意識到,他居然已經答完了她的問話。她猜,他大概是不耐煩她的問題,才回答得如此言簡意賅,便閃著惡意的眼,故意又笑著追問道:「什麼叫還不知道?」

  她以為他一定會像前世那樣微蹙了眉,以忍耐的表情暗示他的不耐煩,卻不想袁長卿忽地一抬眼,以那雙比別人的眼都要顯得黑濃的眸子定定望進她的眼裡,一邊輕柔緩慢地解釋道:「前兒我才剛接到家裡的消息,叫我在鎮上等著我家老太君。之前若不是先生要回鄉省親,原該是我護送老太君來梅山鎮的,卻是不知道,他們會不會帶我去參加貴府的春賞宴。」

  看著他,珊娘一陣詫異,連林如稚也看著袁長卿一陣眨眼,然後忽地一回身,拉著珊娘的衣袖笑道:「看吧,我就說我袁師兄是這樣的人,現在跟姐姐熟悉了,也就開始開口說話了。」

  袁長卿微微一笑,抬頭看向珊娘,道:「十三姑娘怕是不知道,我家老太君和府上的老太君是遠房的堂姐妹,算起來,我們應該是表親。」

  「哎呀,」林如稚猛地一合掌,笑道:「竟這麼巧,那十三姐姐可不是得叫袁師兄表哥了?」

  珊娘驀地生了一身雞皮疙瘩——表哥表妹什麼的,最要不得了!

  前世若不是她看多了這些家長們不讓看的野史小說,不定她都不會長歪,也不會對袁長卿生出那樣的心思!

  看著那熟悉的烏黑眼眸,再一次,珊娘默默咬碎一口銀牙。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狀態︰ 離線
44
發表於 2016-7-14 00:50:02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二章 以德報怨

  雖說珊娘那裡以身體不適為由,推拒了幾位姑娘要來探望她的帖子,第二天,三位姑娘仍是結伴而來。同來的,居然還有大太太趙氏。

  這一行人,卻是奉了老太太之命,專程來看望珊娘和五太太的。

  這種情況下,便是五太太再不願意應酬,也不得不出來迎客了。

  大太太趙氏一進前院,就親熱地拉住姚氏的手,笑道:「讓她們幾個小的自己去玩吧,我們妯娌有日子沒見了,且得好好說一說話呢。」

  珊娘一陣詫異。且不說如今離春賞宴已經沒幾天了,幾個主事之人居然放下正事過來「探望」她們這些閒人,偏大太太還是這麼一副要隔開她和五太太的架式,這舉動本身就已經叫珊娘動了疑心。

  只是,此時已事不由她,五太太好脾氣地笑笑,回身囑咐她好好招待姐妹們,就被大太太拉走了。

  那十四姑娘過來拉了珊娘的手,活潑笑道:「上次我來得匆忙,也沒好好看看姐姐的住處,今兒我可得好好看仔細了。老太太那裡常誇姐姐是最會收拾屋子的,我若能偷學姐姐個一招半式的,肯定能受用無窮。」

  珊娘早就後悔那天把十四讓進春深苑的事了,便笑道:「十四妹妹上次來時,應該也看到了,我那院子又小又窄又亂,哪裡好意思招待你們。不如我們去花園裡坐坐吧。我奇怪的倒是,你們不是應該在忙著春賞宴嗎?這可沒幾天了。這時候怎麼老太太竟想起來,差使你們來看望我們太太和我?」

  十四姑娘才剛要答話,七姑娘先挑眉笑道:「我說,你就這麼讓我們站著跟你說話嗎?」

  此時她們仍在正廳的前院裡。

  珊娘看看堂上,大太太仍親熱地拉著五太太的手輕聲說笑著,下首侍候的,除了馬媽媽外,還有機靈的方媽媽。

  於是珊娘便趁機給方媽媽打了個眼風,再怎麼不放心五太太,終究也只能按捺下來,先去招待了她的三個姐妹。

  一路上,珊娘故意把話題往春賞宴上引著。果然,小十四搶在七姑娘和十三姑娘之前,先就已經興奮了起來,嘰嘰咕咕地說個不住。而老七和十三不僅沒像珊娘以為的那樣,時不時暗嘲十四一句,甚至還屢屢插進來也跟著說上兩句。這叫珊娘又是一陣暗自沉思。

  一路鶯聲燕語過去,等到得花園裡的偏花廳上坐下,便聽得七姑娘首先問道:「十三妹妹那天打算穿什麼衣裳?」

  「什麼?」珊娘一怔。

  十一娘也笑道:「離春賞宴可沒幾天了,妹妹竟還沒開始準備嗎?」

  珊娘眨了眨眼,忽然明白過來——這定然是老太太那裡衡量來衡量去,覺得她是一枚可用的棋子,這是反悔了,便是不接她回西園,至少春賞宴她必須得去!

  「可我『病』著呢……」她笑道。

  「你這理由,也就騙騙老太太而已。」七姑娘撇著嘴打斷她,笑道:「老太太是心疼你,才以為你是真病了,你以為我們誰看不出來,你這只是在裝病躲懶!可如今春賞宴的差事都已經被你逃了,你也沒必要再裝了。再說,你真不想去春賞宴?!」

  珊娘想說,我真不想去,可張嘴的瞬間,她忽然就想到袁長卿。

  和之前一想到袁長卿就想要躲開不同,自昨日和袁長卿那麼平靜淡定地對視一眼後,珊娘忽然就生出一種奇怪的感覺——某種「我知道你在幹什麼,但你不知道我知道」的、神奇的、高高在上的優越感。

  於是,她忍不住便想去春賞宴上看一看袁長卿的熱鬧——更重要的,是她想看看能不能給那袁長卿製造點什麼「熱鬧」。

  只見珊娘那裡頓了頓,忽然笑道:「啊,竟被姐姐戳穿了……那我可真無話可講了。」

  她這話,當即就叫七娘和十一娘怔在了當場。她們的印象裡,珊娘是打死也不肯承認自己錯處的,便是她錯了,也會想出無數的藉口來替自己開脫,卻是再沒想到她會這般坦然承認她的謊言。

  珊娘笑著又道:「其實吧,我原不想去的,可如今我倒有點興趣想去了呢。」又故作神秘狀,湊到三個姐妹面前,小聲道:「你們可知道,昨兒誰來我家了?」

  「誰?」十四問道。

  珊娘坐正身體,笑道:「那京城杏林書院的掌院,林仲海林先生。還有他的弟子。你們再想不到,他那弟子是什麼人。」

  「什麼人?」連七娘也好奇問道。

  「姓袁。」珊娘笑道。

  雖然她只言簡意賅地說了兩個字,一直沒開口的十一姑娘卻似乎一下子就明白過來了,忽然問道:「可是跟袁老令公府上有什麼關係?」

  「正是。」珊娘點頭笑道,「別說,昨兒我也想到了,所以特意問了,原來那位袁公子果真就是老令公的嫡孫。」

  說到這裡,她裝模作樣地端起茶盞抿了一口茶水,然後抬頭看向那三人。便只見那三人果然圓瞪著眼,都在等著她的下文。於是她放下茶盞,笑道:「都看著我幹嘛?」

  「他長什麼樣?」十四脫口問道。

  珊娘歪頭作回憶狀,「好像,就那樣吧。」

  「就哪樣?」七娘也歪頭問她。

  珊娘尚未回答,就聽得十一娘問道:「他在家裡排行老幾?」

  許是見幾位姑娘都盯著她看,十一姑娘一陣不自在,忙訕笑道,「我是聽說,那一戰,幾乎令袁家男丁俱喪,只有留在京城的第四子活了下來,就是後來襲了爵的那位。聽說如今那府上,除了爵爺膝下一位世子外,也就只有長房還遺下一脈。且聽說那二位公子年紀相仿。不知道妹妹說的是那位世子,還是那位大公子了。」

  珊娘的眼微微一閃。她這十一姐姐,可真是人不可貌相,身居深宅大院,居然能把千里之外京城的事打聽得如此仔細。不過她說錯了一點,如今那世子之位花落誰家尚未有定論,現任忠毅公膝下那個才十五歲的袁二,到底能不能拿到世子之位,還得看袁長卿什麼時候能考中探花。只有袁長卿有了自己的前途,他那愛面子的繼祖母和四叔,才有膽子上奏章替那袁二請封世子之位,不然,這事兒只能仍是那麼暫時擱著。

  「這我就不知道了。」珊娘笑著故布迷陣,「不過,聽說那位袁公子是林仲海林先生的關門弟子,頗有才名,且跟五皇子甚是交好。」

  而那五皇子不僅是太子同母兄弟,還是太后的心尖尖,這在京城幾乎無人不知。

  看著幾位姑娘借著喝茶暗暗沉思,珊娘一陣暗笑——袁長卿,我這可是以德報怨,在替你加碼呢!

  前世時,當聽說來的是袁長卿,那個勢單力薄的長房遺孫後,原本對袁長卿很感興趣的好幾個姑娘都打了退堂鼓,直到看到袁長卿那張臉,才叫眾人重又燃起興趣。而這一世,珊娘卻決定,要替這袁長卿多多吸睛,直叫所有人都對他感興趣才好。想來他的可選擇餘地大了,自然也就不會再來打她的主意了。

  珊娘笑著又道:「其實說實話,才剛你們問我他長什麼樣兒,我沒好意思說。你們不是都說那林如軒長得好嗎?林如軒跟他站在一處,你們必定只能看到那位袁公子,看不到林如軒的!」

  頓時,不出她所料,包括那位已經有內定夫婿的七姑娘在內,幾位姑娘的眼全都閃過一道精光。

  許是她一時沒能收斂唇邊的笑意,或者只是純粹做賊心虛,十四姑娘忽然斜睨著珊娘道:「姐姐說這些話,什麼意思?」

  於是珊娘坦然笑道:「這意思還不明白?那袁家人為什麼而來,連我這搬出西園的人都知道,沒道理你們會不知道。不過是在我這裡假裝著女兒家的矜持罷了。今兒你們是在我這裡,又不是在西園,還有什麼話不能說的?!」

  「對了」,她轉向十一姑娘,「才剛你說的不對,我聽說袁家那個世子之位到底給誰還沒準兒呢。那位袁二公子,說起來也就只沾了他父親的光而已,可沒聽說他才學如何。可這位袁大公子,卻已經是京城有名的才子,聽說在京城還有個渾名,叫『高嶺之花』,連好幾位公主郡主都傾心於他呢。何況,怎麼著那位都沾著個嫡長二字,那世子之位最後到底花落誰家,我看還不定呢。再退一萬步說,男人嘛,終究是要走出家門建功立業的,俗話不是常說,『祖上有不如自己有』嗎?那袁老二又有什麼?倒真不如這位袁老大了。」

  她這般信口開著河,聽得幾位姑娘眼眸連連閃爍。最後,七姑娘放下茶盞,過去擰著十三兒的臉頰笑道:「聽聽聽聽,這才出了西園幾天?!連點女兒家的規矩都沒了,竟在這裡評說起外男來!怎麼,聽這意思,咱們小十三兒這是動了春心?!」

  「啊呸!」珊娘拍開她的手,笑駡道:「我若想要那些,就不會裝病出來了。不過,雖說我現在是裝著病,可之前確實是病了。這一病才叫我明白,原來那些富貴賢名,說穿了,不過都是些浮雲,與其為了這些每天辛苦,倒不如讓我多睡一會兒懶覺呢。」

  十三姑娘搬出西園時,那愛睡懶覺的名聲可就已經傳出來了。雖說幾位姑娘都不太相信她,可也都沒再說什麼,只又扯回話題道:「總之,不管你是真病還是裝病,老太太的意思是,你和五嬸平常躲懶也就罷了,這個場合卻是不許躲,都得去參加春賞宴的。」七姑娘笑道。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狀態︰ 離線
45
發表於 2016-7-14 00:50:13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三章 春賞宴

  正如珊娘所料的那樣,老太太那裡果然打著撒網打漁的念頭——餌多浪費了不怕,只要能撈到魚。

  可同時她自以為她也最是瞭解珊娘的,知道這孩子講究個臉面,如今這般丟臉地被她「丟」出西園,不定小十三兒的擰脾氣上來,就真會拿三捏四的不肯來。老太太可沒那個耐心去哄著珊娘,於是直接選了個最省力的法子,派大太太去給懦弱的五太太施壓。只要五太太帶她來參加春賞宴,珊娘這麼個給人做庶女的,便沒那資格說個「不」字。

  之所以又派出七姑娘她們拖住珊娘,卻是怕她在背後給沒主心骨的五太太出主意壞事的緣故。

  於是,等五老爺從外面回來時,就只見前廳上,才剛送走大太太一行人的五太太正對著珊娘一陣愁眉苦臉,珊娘則在細聲安慰著五太太。

  五老爺問清原由,便皺眉道:「不想去不去就是。」

  五太太白著張小臉,囁嚅道:「老太太那裡……」

  「老太太那裡我去說。」五老爺拍著胸脯一力承下這件差事,又對珊娘道:「太太體弱,以後家裡的應酬,還是你替太太擔下來吧。老太太那裡若是叫太太,就說我說的,太太身體不好,有什麼事,讓她直接跟我說。」

  五老爺才剛說完這些話,就看到五太太那裡臉色又變了。他低頭細一想,忽然意識到,他這強硬的口吻,聽上去不像是在護著五太太,倒像是指責五太太擔不起事來一樣,忙看著五太太又道:「那些叫你心煩的事,你不理會便是,萬事總有我呢。」

  五太太看著五老爺,不由就是一陣呆怔。

  而她直直看著五老爺的眼,卻是不自覺就叫五老爺紅了臉,訥訥說了句什麼,轉身便要走。

  不知為什麼,五太太的臉也微微有些紅,低垂著頭道:「老爺是好意,只是,老太太那裡既然都那麼說了,不去終究不好。我……我和珊娘,就去吧。」

  珊娘跟老七、十一、十四說那番話,原就是藏著惡意撒了一地種子的,哪能不想去看一看收穫?!便上前握了太太的手,道:「太太放心,到了那天,我寸步都不離太太。而且我們也只是去坐一坐,叫老太太那裡挑不出個禮數,咱們就回來。」

  五老爺聽了,垂了垂頭,忽地一抬頭,道:「春賞宴而已,怕什麼。我跟你們一起去。」

  頓時,不僅五太太,連珊娘都震驚了。

  這五老爺可是最煩這些俗事的,別說春賞宴,便是除夕祭祖家宴,若不是有桂叔壓著,不定五老爺都不會出現!

  總之,春賞宴那天,五老爺一家,包括侯玦侯瑞,全都收拾得一身妥妥當當,分著兩輛馬車,往落梅湖邊的侯家別院趕去。

  如今侯玦算是徹底被珊娘收服了,一看到珊娘,他眼裡便再沒別人了,只咚咚地跑過去,拉住他姐姐的手,彎起一雙被胖臉擠得更顯細長的眼,沖著珊娘就是一陣傻樂。

  「傻樣!」珊娘嘲著他,倒是沒有掙脫他的手。

  因老爺那裡吩咐只備了兩輛車,五太太便以為是家裡女人們一輛車,男人們一輛車,這會兒見珊娘被侯玦拉著,便也沒多說什麼,就扶著馬媽媽先上了一輛車,然後坐在那裡等著珊娘上車。

  誰知在她後面鑽進車來的,居然是五老爺。

  太太嚇了一跳,看向五老爺時,一雙清澈的大眼睛瞪得溜圓。

  五老爺卻像是沒看到一般,只隨手帶上車門,然後以手肘支著車上的小桌,看著窗外不吱聲了。

  雖說最近五老爺的舉止行為變得很是怪異,但奇怪的,五太太卻發現,她好像不知不覺中,竟沒之前那麼害怕他了。她這裡頻頻偷眼看向五老爺,卻是沒發現,五老爺的耳朵都被她看紅了。

  再說珊娘。

  珊娘原也以為她要跟五太太一車的,正想著就算帶上小尾巴侯玦,應該也沒什麼,不想那輛車就被她爹給捷足先登了。隔著車窗看看已經在車內坐定的五太太,她恰正好看到五太太微歪著頭,偷偷窺向五老爺的眼。珊娘心頭一動,便拉著小胖墩去了另一輛馬車。

  侯瑞也不知道在幹什麼,眾人都已經上了車,他這才姍姍來遲。看了一眼車窗內的五老爺,侯瑞腳跟一旋,便毫不猶豫地上了後面的馬車。

  五老爺滿意的表示:自家孩子還是很好滴,全都是很有眼色滴!

  說到這裡,不得不提一下侯玦被人扔下河去的後續故事。原本全梅山鎮都知道五老爺夫婦對兒女是放養的,可出了這件事後,五老爺的名聲卻是變了,變成了「不講道理護犢子」的五老爺。

  且說出事之後,珊娘一直沒聽到五老爺那裡有什麼動靜,直到動靜忽然變得老大一個,她這才知道,原來五老爺那裡不聲不響地命桂叔去了那胖女人家裡,要拿那家兒子一個「謀殺未遂」之罪。而雖說五老爺不務正業,凡事又愛跟老太太擰著幹,這一生卻終究還是做了幾件叫老太太如願之事,比如娶妻生子,再比如,考了個舉子的功名回來。雖然之後不管老太太打也好罵也好求也好,他是堅決不肯上京去再考個進士回來的。

  總之,五老爺是個有功名之人,偏那胖婦人一家雖然富足,卻和侯家一樣,命裡也缺一個「貴」字,哪裡扛得住舉人老爺的這一通嚇唬,竟是連上門道歉都沒敢,直接當晚就收拾家當,連夜帶著兒子逃了——把五老爺那個氣啊,他嚇唬人,原是想要個道歉的,結果道歉沒得到,倒叫鎮子上的人說他「不講道理護犢子過甚」。五老爺一氣,就直接把那家的房子給拆了……

  閒話少敘,只說珊娘一家來到落梅別莊時,莊子裡已經到了不少賓客了。

  因珊娘一家好歹也是侯家人,算半個主人,不算客人,因此也沒人特別費心招待他們,五老爺便自在地帶著妻兒們,找了一處背風的地方,叫桂叔去找管事的要了屏風帳幔等物,在那湖邊給自家圍出一塊「自留地」來——竟當一家子是來踏青的了!

  別人看了有趣,也紛紛效仿,一時倒鬧得管事們頭疼不已。老太太那裡聽說了,則臉面一陣陰沉——五老爺一家過來,可都還沒過去給她請安呢!

  不過老太太也不敢貿然把這硬脾氣兒子給叫過去,這會兒府裡的客人很多,不定那五老爺哪根筋不對,就能當眾下了老太太的臉面,老太太才不會給兒子這麼個機會踩自己的臉呢。

  於是老太太就看了一眼吳媽媽。

  吳媽媽心領神會,便出來,想著繞過五老爺把五太太和十三姑娘帶過去。

  只是,吳媽媽想得很豐滿,連藉口都想了七八條之多,可現實卻是太過骨感,她再沒想到,五老爺竟是時時黏著那五太太,便是有人跟他說話,他也拿眼角時時守著五太太,只看到她稍一靠近,五老爺就跟被人侵佔了地盤的獅子似地,豎著一身毛就過來了。

  好在老太太的目的不是五太太,只要能把珊娘拐過去就行。

  五老爺那裡一聽,正中下懷,便又往珊娘的背上扔了一把刀,直接把女兒打發出去給老太太請安,甚至還當著吳媽媽的面教著她說謊:「你去跟老太太說,你太太崴了腳,行動不方便,你就代你太太給老太太請個安吧。再跟老太太說聲抱歉,怕我們要提早走了。」——得,才剛來,就說走的事了。

  珊娘默默錯了錯牙,卻也沒法子,想了想,乾脆拉過小胖墩和她中二哥哥,三個小輩一起過去請安了。

  這會兒老太太在別莊的花廳上。珊娘進去時,只見滿眼的珠環翠繞,鼻翼間各種香氣混雜,使得她差點沒忍住噴嚏。

  她這裡好不容易忍住了,小胖墩沒忍住,當即打了個響亮的大噴嚏。

  而這會兒珊娘原正拿眼角往堂上瞅,正想看看圍著老太太的都是些什麼人——特別是,那袁長卿在不在,不想她弟弟就攥著她的手打了個大噴嚏。頓時,珊娘嫌棄地放開他,又看著他奶娘給小胖墩收拾了,然後三人這才上前給老太太請了安。

  卻是到底錯過了偷窺堂上眾人的機會。

  而這會兒老太太看向他們的眼,則幾乎都要帶上針刺了,直紮得珊娘的額頭一陣刺痛。這不由就叫她想起前世的這個時候。

  那時候,她可春風得意了,一邊幫著大太太接待客人,一邊聽著女眷們奉承話,一邊自得地以為,全天下她是最能幹的姑娘……而,事實上,所有的人都在玩,只有她是在幹活……上一世的她,其實真的挺傻!

  所以,這一世的她,全然不懼老太太那藏了針刺的眼,盈盈見了一禮後,就拉著哥哥弟弟們要退出去。

  不想老太太卻不是那麼好打發的,笑道:「他們男孩子出去野,你一個姑娘家跟著做什麼?有日子沒見你了,也沒說來陪陪你祖母。還是說,你還在生祖母的氣?」

  老太太的習慣,越是語調輕柔,表示她越是不悅,這會兒連「祖母」都出來了,可見老太太心裡積壓了不少怨氣。

  珊娘可不傻,沖著老太太屈膝又是一禮,笑道:「祖母惜愛,原該來陪祖母說話的,可祖母還不知道,才剛我母親不小心崴了腳,父親很擔心,加上弟弟還小,我怕母親操心,得替母親看著弟弟一點呢。」

  ——哼,要說謊大家一起說好了,要「親切」大家也一起「親切」,誰還怕誰不成?!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狀態︰ 離線
46
發表於 2016-7-14 00:50:28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四章 蝴蝶效應

  要說這老太太一生氣吧,就愛自稱個「祖母」什麼的,可被晚輩叫「祖母」的機會卻並不多見。如今聽著珊娘一口一聲的「祖母」,倒噎得老太太一時無語了。

  好歹她還記得正事,只得先忍下脾氣,扭頭看著一個慈眉善目的婦人笑道:「這是老五家的十三娘,是個活潑淘氣的。」

  「哪裡,」那插金戴簪的老婦笑道,「我看著倒是個懂得孝順父母悌愛兄弟的呢。」又沖著珊娘招手道,「好孩子,過來叫姨祖母瞧瞧。」

  珊娘不由一陣眨眼。上一世時,此時的她正忙裡忙外忙得腳不沾地,和那袁孟氏見面,還是在之後開宴前夕。那時候,袁長卿已經在外面安了席,所以她直到散了宴後,才和袁長卿在西角院裡遇上的。

  想到袁長卿,她便小心翼翼從眼角處,往那倆老太太背後瞅去。卻十分意外地並沒有看見袁長卿,而是看到了另一個人——袁長卿的堂弟,袁二袁昶興。

  珊娘一怔。這竟又是個和前世不同的變化。

  前世時,這名字跟袁長卿很像的堂弟袁昶興雖然也是陪著袁孟氏一同來梅山鎮的,可許是怕侯家人誤會了聯姻的對象,春賞宴的當天他並沒有出席。袁孟氏給出的解釋是,他去梅山書院拜見林山長了……

  當然,袁昶興之所以會出現在這裡,許是因為這一世林家人也接了春賞宴的帖子的緣故。(珊娘自然不可能知道,後世有「蝴蝶效應」一詞。)

  那,袁長卿呢?(被蝴蝶翅膀扇沒了?!)

  她那裡一邊東瞟西瞄著,一邊飛快地轉著心思,手裡倒也不忘規矩,和哥哥弟弟一同過去給那袁孟氏見了禮。

  叫珊娘沒想到的是,那袁孟氏竟親自從座位上下來,又親手將她和她弟弟扶了起來,還特特拉著她的手一陣上下打量,回頭對侯孟氏笑道:「果然姐姐好福氣,你這幾個孫兒孫女竟全都生得和姐姐年輕時一模一樣,想來將來都是有造化的。」

  珊娘忍不住就往老太太那裡瞅去。這麼一瞅,她卻是頭一次發現,原來老太太也生了一雙細長的柳葉眼。只是,許是因為年紀大了的緣故,那眼皮難免鬆馳。鬆馳的眼皮蓋住眼尾,叫人只注意到她那兩隻仿佛含著日月精華般的黑亮眼珠,而忽略了那原有的精緻眼形。

  此時,那兩隻吸足了日月精華的黑亮眼珠,正帶著一種審視和衡量在打量著她。

  雖說這珊娘在西園裡養了七八年,老太太卻是已經很久沒有這麼仔細看過珊娘了。如今便是這麼看過去,老太太也沒覺得珊娘像自己更多些。老太太自己天生一張團臉,多年的養尊處優又叫她養出個圓潤的雙下巴,所以她其實並不喜歡長得瘦的孩子。偏這珊娘打小就精瘦精瘦的,竟怎麼吃都不胖,且還生了一個尖而微翹的小下巴——養了這孩子七八年,老太太竟頭一次發現,這孩子長得簡直像隻小狐狸!

  這麼想著,老太太心頭更是不喜起來,便那麼淡淡笑著,對袁孟氏道:「妹妹說笑了,他們能有多大造化,哪像你家的興哥兒,看著就是一表人才,這才是將來有大造化的。」

  袁孟氏只這麼一個孫兒,原就寵愛異常,聽侯孟氏這麼說,哪有不眉開眼笑的,客套兩句後,又親自從丫鬟的手裡拿過見面禮,一一分給珊娘兄妹。

  她這裡才剛把最後一份見面禮遞給侯玦,就聽得一個少年人的聲音揚起:「祖母怎麼還不介紹我?」

  說著,一個人影從椅子後面竄出來,卻是忽略過侯瑞侯玦,直接沖到珊娘面前作了一個長揖,道:「妹妹好。」

  那人一邊作揖一邊抬頭看向珊娘,且還輕浮地沖她夾了夾眼。

  恰正是那個袁昶興!

  珊娘這裡被突然冒出來的袁昶興嚇了一跳,一時還沒反應得過來,她的哥哥弟弟已經怒了,雙雙搶上前去,將她護在身後。

  看著前方一大一小兩個背影,珊娘心頭忽地就是一陣溫暖——這,才是家人!前一世時,她怎麼就只顧著西園的虛熱鬧,沒能好好對她的家人呢?!

  侯家五房的倆兄弟極其不滿地瞪著袁昶興。不想袁孟氏竟不覺得袁昶興此舉很失禮一般,呵呵笑道:「瞧瞧,看到妹妹眼睛又直了。那邊還有你一個哥哥一個弟弟呢,還不快去見禮。」

  袁昶興那裡這才和侯瑞侯玦見了禮,侯瑞侯玦則勉強回了禮,袁家老太太便再次拉了珊娘的手,對珊娘笑道:「你不要怪你這個哥哥失禮。我們家裡就他一個,他又一直想要個姐姐妹妹什麼的,這都是孤單的。也怪可憐見的。」說著,硬是拉著珊娘,將她拖到座位旁,又強按著珊娘同她一張椅子裡坐了,細問著她的年紀,讀的書什麼什麼的。

  珊娘強擠著笑容應付著,心下卻是一片鄙夷——「就他一個」?!那袁長卿算什麼?石頭裡蹦出來的?!

  當然,她不是在替袁長卿抱不平,只是她對袁昶興也沒什麼好感而已。

  這袁昶興,可算是被袁家老太太給寵壞了,打小就是想什麼就要什麼的稟性。他倒是不愛偷雞摸狗什麼的,卻偏愛個偷香竊玉,以至於三十歲頭上,因被人家夫婿發現姦情,實實打斷了腿,當然,也打斷了他的襲爵之路,以後漸漸便沉寂了。珊娘死前,已經好久不曾聽說他的消息了。

  其實在那之前,珊娘跟這個「堂弟」打交道的機會就不很多。而且她能看得出來,雖然袁長卿掩飾得很好,但他不喜歡這個堂弟,更不喜歡大宅裡的那些人。而在結婚之初,她卻覺得,大宅的勢力好歹應該能幫得上袁長卿的仕途,便屢屢去拍袁孟氏的馬屁。那時候,她也曾遭遇過袁昶興有意無意的糾纏,但她委婉回拒過兩回後,他就再沒有糾纏了。卻不想她沒有把這件事放在心上,袁長卿卻似乎記在了心上,自此後竟直接禁了她的足,再不許她往大宅去。甚至從那一年之後,連祭祖也只是袁長卿一個人去的……

  那時她以為袁長卿是不問青紅皂白就認定她不守婦道,心裡覺得既委屈又冤枉,直到很久以後,她病得快不行時,才在無意中得知,原來那時候袁昶興只是暫時掩飾了對她的邪念,而沖著袁孟氏對袁昶興的放縱,如果她再多去幾回大宅,不定會發生什麼事……

  珊娘不知道後來袁昶興的下場是不是袁長卿的手筆,但如今隔了一世再看到此人,卻是叫珊娘泛著噁心的同時,手臂上也生出一層的雞皮疙瘩。

  前世這個時候,她還真以為袁昶興果然像袁孟氏所說的那樣,只是特別想要有個姐姐妹妹,才喜歡跟女孩子們廝混在一起,可如今多了一世閱歷的她,卻是輕而易舉就能從他那看似天真的眼神裡,看出那種含著不潔的邪念。

  因此,便是他看過來表示親熱的眼神,也不由令她生出一身的雞皮疙瘩——說起來,珊娘每每照著鏡子時,都覺得如今這尚未開始發育的自己,看著簡直就像那才剛脫離雞雛,正要長出一點點硬羽的小仔雞模樣,瘦巴巴的沒肉不說,還乾癟癟的,連清燉都不會出多少油水。也不知道這袁昶興為什麼會以那種感興趣的眼看著她……

  不過,她很快就發現了,袁昶興並不是以那樣的眼神看她一個,而是他看誰——只要是女的——全是那樣的眼神。

  就在她不自在地想著要如何脫身之際,外面小丫鬟來報,說是梅山書院老山長一家到了。

  珊娘這才趁機從袁孟氏的手下逃脫了出來。

  那林芝林老先生和長子林伯淵都不耐煩這種應酬場合,便都沒有來,而是由林老太太帶隊,攜著林仲海父女,以及林如亭林如軒這倆堂兄弟一同來了。

  還有一個珊娘沒想到的人——袁長卿。

  珊娘再沒想到,袁長卿竟不是跟著袁家人,而是扶著林老夫人進來了。

  與林老夫人同來的,還有書院裡的幾家教授和女眷們。眾人一通亂哄哄見禮後,林如稚立馬就像根藤似地,熟練地纏上了珊娘的手臂,看得林如軒忍不住就打趣她道:「你累不累?」

  林如稚不明就裡,「不累啊,這才剛來。」

  林如軒笑道:「你倒確實是不累,可十三娘累啊!你看看你,長得比她高,居然還反過來纏著她的胳膊,看著就像一條古藤纏幼苗,嘖嘖,怪可憐的。」

  說得林如稚紅了臉,過去就要擰她堂哥,卻被她親哥哥給攔下了,「都看著呢。」林如亭溫文笑著,又對珊娘道:「世伯沒來嗎?我父親可是聽說世伯要來,才答應過來的。」

  珊娘忙笑道:「來了,這會兒在湖邊賞風景呢。」

  林如稚一聽,明明才剛放下的胳膊,竟又纏了過來,歪頭沖珊娘笑道:「那我們也過去吧。」

  她倆正說著話,忽然就聽到身後一個聲音笑道:「你們要去哪裡?帶我一起玩可好?」

  珊娘一回頭,就又看到了那個故作天真的袁昶興。她還沒有皺眉,林如稚先已經不高興了,沖他翻著白眼兒道:「袁老二,又忘了教訓了?!袁老大可就在這裡呢!」

  袁昶興一窒,飛快地看了一眼袁長卿的方向,果然捏著鼻子退走了。

  直到這時,珊娘才鼓起勇氣頭一次看向袁長卿。

  此時的袁長卿,正被他繼祖母拉著,向著堂上眾人重點展示著。被人眾人眾星捧月般圍著的他,此時只能看到一顆時不時彎下去見禮的後腦勺。

  珊娘的眼只匆匆打他的腦袋上一撣而過,就懷著種莫名的心虛,移開了視線。

  而這一轉開視線,卻是叫她忽然就看到了幾個原不該在這裡的人。她的七姐姐,還有十一姐姐和十四妹妹,這三個原該在外面監督著各處進展的姑娘們,竟是不知何時都擠進了花廳。

  也是直到這時,珊娘才突然想起,前一世時,差不多也是從這個時候起,下人們開始頻頻找不著七娘和十四娘的,以至於她不得不擔起原該她們擔起的那份職責,所以那一天她才格外的忙碌。

  只是,前一世時,好像十一姐姐並沒有脫崗開溜啊……而她的七姐姐和十四妹妹,是這一世聽了她的那些話後才對袁長卿生了興趣的,還是前世時就有興趣,所以才悄悄開溜的?!

  侯珊娘忽然很想知道。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狀態︰ 離線
47
發表於 2016-7-14 00:50:41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五章 不同的相同

  雖說侯府的孟老太太是孟氏嫡房的姑娘,可奈何宮裡得寵多年的那位卻是出自旁支,和袁家的孟老太太是未出五服的姑侄倆,故而那袁孟氏能跟宮裡搭上話,同樣是孟家姑娘的侯孟氏卻是只能看著夠不著。

  而,若說之前老太太那裡還不太清楚袁孟氏想要拿來聯姻的到底是哪一個「袁公子」,如今見袁孟氏這麼一口一聲兒地誇著長孫,她哪還有什麼不明白的。不過,不痛快歸不痛快,侯孟氏是最擅長衡量利益得失的,且她也不是不明白自家的份量,既然沒到那個份量上,自然也不好怎麼跟人家計較,也只能如珊娘先前默默吐槽的那句話,「能撈著一條是一條」了。所以,老太太只能暫時忍了這口氣,笑盈盈地把那待釣的「魚」——袁長卿,一一引薦給她的眾孫女。

  此時珊娘卻故意背對著那條「魚」,一邊心不在焉地聽著林如稚和她堂哥林如軒鬥著嘴,一邊細細觀察著她的那些姐妹。

  其他那些不受老太太器重的姐妹且不說了,只說如今最為得寵的那三位,在外人看來,許覺不出有什麼異樣,可珊娘還是敏銳地發現,她們果然與往常略有不同。

  她的七姐,看著竟比以往還要更為雍容端莊;十一姐姐則更顯溫婉柔順;十四妹妹,卻是愈加地活潑可愛了。

  珊娘忍不住就抬手抹了一下額——不會真是她之前撒的那些種子發芽了吧?!

  老太太那裡配合著袁老太太,一一介紹過自家的孫女們,卻因著珊娘個子小,這會兒又被人高馬大的自家哥哥和林家兄弟、以及一個林如稚團團圍著,叫老太太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的漏過了她,直接介紹到了十四姑娘那裡。

  等介紹完十四姑娘後,還是袁老太太想起珊娘來,才叫著珊娘的名字笑道:「剛才十三娘還在這裡的呢?」

  侯老太太這才笑道:「是呢,我說怎麼感覺少了一個。」說著,招手叫過那把自己藏在人堆裡的珊娘,笑道:「又淘氣!還不快過來見過你袁大表哥。」

  袁……大表哥……

  珊娘悄悄撫了撫突然感覺有點冷的手臂,這才磨蹭著出了人堆。

  在袁長卿對面站定,她微垂了頭,屈膝行了個福禮,蚊子嗡嗡般叫了聲「表哥」。

  袁長卿那裡也是斯文有禮地沖著她抱手長揖還禮,也低低應了聲「表妹」。

  禮畢,二人同時直起腰身,然後就都那麼平靜淡定且禮貌地看了對方一眼。輕輕一個對視後,又各自頷首一禮,從容退開,卻是誰的臉上都看不出有什麼異樣,只除了……

  對視的那一刻,珊娘明顯感覺到她的呼吸窒了一窒。

  許是因前世時曾夢到過太多次,珊娘覺得她記得清清楚楚,海棠花下看到的袁長卿,應該是一身白衣,可此時的他卻穿著一件幾近墨色的深青色衣衫,衣襟上繡著同色暗紋,一條三指寬的墨青色腰帶下方,只以一塊纏絲玉牌簡潔地壓住衣擺。

  袁長卿原就生得身長玉立,肌膚也是偏於白皙,偏眉眼髮色又比常人都要更顯黑濃,如今被這深色衣衫一襯,恰是襯得一張俊臉更是唇紅齒白,目如點漆。幽深的眉眼看向人時,黑而深濃的眸色似能吸進人的魂魄一般……

  於是,明明已經跟此人糾纏了一世,明明已經發誓再不理睬此人的珊娘,那小心肝兒還是忍不住顫了一顫,不由再次感慨了一句:知好色則慕少艾……

  當然,如今的她,對眼前這人早就已經沒了任何想法。連聖人都說過「食色性也」的話,她也不過是出於欣賞美色的角度而已。

  所以她向著袁長卿又是一個頷首禮後,從容鎮定地退了回去。

  袁長卿也依禮回了一個頷首,默默退了回去。可若細細觀察,還是能叫人看到,他的耳根竟莫名紅了……

  和一直小心避開他的珊娘不同,袁長卿扶著林老夫人走進花廳的第一眼,就看到了珊娘。

  這十三姑娘似乎真的很怕冷,之前看到珊娘時,她總是穿著件小夾襖,今兒許是場合比較正式,她便換下了隨意的夾襖,換了件輕薄的春衫。且,這姑娘似乎挺鍾情紫色系的,上一次便是穿著一身粉紫色,今兒則換一身藤紫色。

  此時的她,上身是一件白底繡藤紫色小碎花的春衫,下面配著條藤紫色五彩撒花百褶裙,襯得個子小小的她,看著就像是一串初開的紫藤花兒般清新淡雅。

  不過,似乎她還是很怕冷,肩上裹著條略厚的深紫色披帛。

  他那裡原還想著把這紫藤花兒一樣的十三姑娘看個仔細,卻不想他繼祖母不由分說就將他拉走了。他不願叫人發現他對小十三兒的注意,便忍耐著沒再往她那邊瞅,誰知那侯孟氏似忘了還有個珊娘一般,竟錯漏過她,直接介紹到了十四姑娘。

  好在最終還是介紹到了她。且,她還是最後一個。

  緩緩作揖還著小十三兒的禮,袁長卿忽然就覺得,侯孟氏將珊娘放在最後倒也正好,可以叫他在不引人注目的情況下,從容淡定地把這小十三兒細細打量一番……而,叫他沒想到的是,等他鎮定抬頭,和侯珊娘四目相對之時,他的心跳莫名就有點發飄,然後緊接著就是一陣突跳,跳得他都懷疑對面的珊娘是不是聽到了他的心跳……

  所以,便是他原已有了再周詳的計劃,這一刻,也被這控制不住的心慌氣短所打斷,只得匆匆回了珊娘一個頷首,從她那平靜淡定的眼眸下逃了回去。

  這時,珊娘已經重又回到林如稚那邊。見她過來,林老夫人正問著她:「看樣子你身體好多了,什麼時候回書院?」

  珊娘微笑屈膝,道:「叫掌院擔心了。我已經好了,明兒應該就能回去了。」

  ——其實按照五老爺的意思,她前幾天就該回去上課的,卻因她還是想著躲懶,跟五老爺好一陣討價還價,才磨得五老爺答應她春賞宴後再去上學。

  老太太這裡還要陸續接待新來的客人,珊娘那裡就自告奮勇地做了林家的接待,領著林家人去落梅湖邊找五老爺夫婦了。

  一行人到得被五老爺拿屏風帳幔圍了的那塊「自留地」後,便只見五太太拿著個小繡繃,坐在湖邊鋪著的一塊氊子上繡著塊帕子。五老爺則叫人搬來一個案几,正在那裡伏案畫著眼前的「風景」。

  見珊娘帶著一眾人等過來,五老爺慌忙拿一張白紙蓋了先前畫著的畫,過去攔下想往小幾前湊的林家二老爺和林家老太太,幾人一陣寒暄。

  五太太也站起身來,略局促地看著這些新來的人。

  珊娘便過去給五太太介紹了林老夫人。

  林如稚因常往五老爺府上跑,即便不是每次去都要拜會五太太,跟五太太也算是混熟了的,且她又是那麼個熱情無城府的性情,便拉著五太太過來跟林老夫人對了話。

  老夫人也是個擅畫的,她拿過太太的繡繃只看了一眼那繡了一半的海棠花,便驚詫地看向五太太,又回頭看看不遠處的那樹海棠,道:「你竟不用畫稿,直接就能這般繡了?且還繡得這麼輕靈?」

  五太太一陣靦腆地笑。

  珊娘便替五太太打著廣告道:「掌院是不知道,我們太太最擅長的就是繡畫了,能把一副畫臨摹得如真的水墨畫一般。」說著,看著林如稚隱晦地挑了挑眉。

  林如稚愣了愣,忽地明白過來,撲過去抱住五太太的胳膊,「十三姐姐那裡的中堂,那幅洛神圖,竟就是太太繡的?!姐姐竟還保密不肯告訴我!」又撒嬌地搖著五太太的胳膊道:「太太那裡可還有了?我也想要……」

  話還沒說完,她的腦袋上就被她祖母拍了一記。林老夫人向著五太太道歉道:「我們家這丫頭,從小放縱慣了,還請五太太見諒。」

  其實要說起來,五太太的性情比珊娘隨和多了,且她對林如稚也算是熟悉的,倒也不以為意,只笑道:「沒什麼,女孩兒還是活潑些好,像我這樣的,就太悶了。」

  五老爺在那裡聽了,忽然插話道:「你哪裡悶了,女人家就該文文靜靜才好。」

  且不說五太太那裡一下子紅了臉,只說珊娘,忍不住就翻起了白眼。如今她也算是看明白了,她這嫡母還算好,除了為人膽小怯懦了點,沒什麼大毛病;可她這爹就問題大了,全然的不靠譜!

  她斜睨了她爹一眼,對林如稚笑道:「這是在說我呢。」她怕林如稚多心。

  而林如稚如果會多心,那就不是林如稚了。那丫頭哈哈一笑,回頭對五老爺道:「世伯肯定是沒見過我這樣的,不然不會那麼說十三姐姐了,我才是不知道『文靜』二字該怎麼寫呢!」說得眾人一陣大笑。

  她父親林仲海指著她笑道:「你竟也知道自己的短處。」

  她堂兄林如軒也嘲笑著她,「她這是勇於認錯,死不悔改。」

  一旁,林如亭則一言不發地微笑著。

  此時的林如亭正緊臨著一株海棠花而立,且巧的是,今兒他正穿著一身白色衣袍,看著很有些像夢裡的那個袁長卿。

  珊娘忍不住就往他身上多看了兩眼。

  只見一陣風過,海棠花瓣飄落,有一瓣花瓣飄飄蕩蕩,竟落在他的髮髻上,他輕一搖頭,然後回眸,含笑看向珊娘。

  驀地,珊娘呆住了。

  前一世時,那海棠樹下的袁長卿便也是如此,花瓣落在他的髮上,他輕一搖頭,然後回眸,目光清冷地看向她……

  相似的場景,不同的人……以及不同的眼神。

  珊娘只覺得心跳驟地一停,然後又如八百里狂奔般,激烈地搏動起來……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狀態︰ 離線
48
發表於 2016-7-14 23:55:55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六章 遊園

  話說那五老爺說溜了嘴後,自己也不好意思起來,有心要拉著林仲海去以畫會友,又怕五太太那裡沒人照顧。

  他這裡正躊躇猶豫著,不想那裡林老夫人只三言兩語,竟就這麼消除了和五太太間的陌生,二人漸漸湊到一處說起話來。看著這麼容易就得到五太太好感的林老夫人,五老爺不禁一陣眼饞。

  他卻是忘了,那林老夫人可是梅山女學的掌院,一輩子都在跟各種性情的女學生打交道,如今跟五太太只略聊了幾句,也就知道她是個不擅長交際的,林老夫人便把語氣放得更為溫柔和緩。偏那五太太又早有向學之心,聽說林老夫人是女學的掌院,對這老夫人自是一番崇拜敬仰,這二人豈能合不到一處?——五老爺那裡便是各種羨慕嫉妒恨,也學不來這一招的。

  那邊長輩們各自找到了樂趣,小輩們卻總嫌跟著長輩受拘束,故而只坐了片刻,林如稚就坐不住了,悄聲問著珊娘:「都說你家這個別院修得好,帶我去轉轉唄。」

  珊娘也有些事想要去確認,二人便和五太太、林老夫人打了個招呼,正準備帶著丫鬟去逛園子,小胖墩跑了過來。

  「我也要去。」小胖墩笑眯眯地攥住珊娘的手。

  珊娘尚未拒絕,林如稚就拉起小胖墩的另一隻手,笑道:「好,我們一起去。」

  珊娘無奈,幾乎是習慣性地伸手一彈小胖墩的腦門兒,便任由他一手一個,蹦蹦跳跳地拉著她和林如稚往前走了。

  林如稚愛說話,小胖墩也愛說話,二人一路嘰嘰喳喳,倒省了珊娘的事,她只需要唇角含笑,被小胖墩拉著走就好,心裡卻一直在默默轉著她自己的念頭。

  這天正是三月初三,春色最好的時候。一路欣賞著春光,林如稚和侯玦卻是一點兒都沒有察覺到,他們正被珊娘悄悄地引導著,往她想去的幾個地方轉悠著。

  轉悠到柳堤附近時,從柳堤對面急急過來一個年輕媳婦。那媳婦一臉的焦急神色,看到十三娘,媳婦兩眼一亮,忙不迭地跑過來行禮問安,又問道:「姑娘可看到我們七姑娘了?」

  珊娘的媚絲眼兒一彎,笑道:「沒有啊。」又道,「可是含煙水榭那裡的屏風壞了?」

  那媳婦一陣驚訝,「姑娘怎麼知道的?」

  珊娘又是抿唇一笑。她當然知道了,前世的這個時候就正發生著這樣的事,且也是這個媳婦在到處找著她七姐姐。不過,前世的這個時候,因為沒找到七娘,最終是她替七娘處理了這件事。只是這一世,她卻再不會多這樣的事了。

  於是她笑著避開這個問題,答著那媳婦道:「之前在花廳上倒是見過七姐姐的,後來我就出來了。她這會兒不在花廳上嗎?」

  媳婦搖搖頭,勉強笑了笑,道了聲:「那小的再到別處找找。」便告退了。

  小胖墩抬頭看著他這神奇的十三姐姐,終於忍不住好奇,問道:「姐姐怎麼又知道屏風壞了?還有先前那個什麼帳圍子的事,姐姐又是怎麼知道的?」

  「你姐姐我能掐會算。」珊娘笑著又彈了一下小胖墩那突出的大腦門兒。

  其實說起來,不過是袁長卿那變成墨青色的衣裳,以及湊巧飄到林如亭頭髮上的花瓣,叫她忍不住對前世的記憶心生了懷疑而已。不過好在,似乎大多數的事都沒有變,該壞的屏風還是壞了,該不夠的帳圍子還是不夠的……就是不知道,等時間到了,她若再去那西角院的海棠樹下,還能不能看到那一身白衣的袁長卿……

  想到不夠的帳圍子,珊娘忍不住就側了側頭。這一世之所以帳圍子不夠,是因五老爺的胡鬧,叫眾人紛紛效仿,那上一世又是因為什麼原因來著?難道還是五老爺的原因?雖然她記不清了,但應該不是。如果事關五老爺夫婦,以她前世那麼好面子的一個性情,肯定會覺得這樣的父母丟了她的臉面,便是她不好指責什麼,應該怎麼都會記在心裡的。

  可,為什麼兩世都是帳圍子不夠,理由卻又各不相同呢?

  就像,同樣是海棠花瓣飄落在頭上,同樣回頭看向她,那人……卻是不同的……

  且神情也不同。

  想著那極為相似的詭異一幕,珊娘莫名打了個寒戰。

  「姐姐,你冷嗎?」許是感覺到她的打顫兒,小胖墩回身拉著她從柳堤上下來,一邊體貼地道:「咱們還是別沿著湖邊走了,湖邊的風大。」

  珊娘緊了緊身上的披帛,調侃著侯玦道:「我還以為你是害怕再被人扔進水裡呢。」

  小胖墩一聽就紅了臉,放開林如稚的手,揪著珊娘就是一陣撒嬌不依,逗得珊娘和林如稚一陣哈哈大笑。

  正笑著,她們忽然就聽到一個聲音問道:「那邊可是林師妹?」

  那熟悉的清冷音質,忽地就叫珊娘收了笑,回頭看向聲音的來處。

  便只見柳堤下的竹海裡,隱隱約約站著兩個人,一個是近似墨色的深青,一個是鮮亮的大紅。隨著話音,那墨青色人影向著那紅色人影恭敬一禮,便沿著小徑急急向著他們走來。紅色人影似沖著墨青色的背影抬了抬手,到底沒有出聲挽留,卻是站在那裡看了一會兒那墨青色人影,然後才轉身從小徑的另一邊走了。

  而竹海外,珊娘的眼忽地就閃了一下。她七姐姐最是偏愛個大紅色,且今兒穿的也是一身大紅衣裳。

  繞出竹林,袁長卿忍不住悄悄吐出一口氣,向著林如稚和侯十三一揖,叫了聲「師妹,十三姑娘」後,便再沒有多餘的話了。

  倒是林如稚,好奇地看看那個走遠了的紅色人影,問著袁長卿:「師兄這是跟誰在一起?」

  袁長卿卻顧左右而言他,問道:「你們這是要去哪裡?」

  林如稚果然好騙,這麼輕易就被他帶偏了話題,笑道:「早聽說這園子是山芥子老先生的手筆,十三姐姐正帶著我們領略各處的妙境呢。」

  「可否算上我一個?」袁長卿那烏黑的眼眸看向珊娘。

  若以本心論,其實珊娘真不想跟袁長卿有什麼交結,可她又好奇著一些事,便屈膝一禮,笑道:「原就是應盡的地主之誼。」

  袁長卿那裡也規規矩矩地還了她一揖。

  看著如此客套的二人,林如稚瞅瞅這個,再瞅瞅那個,笑道:「你倆有必要裝得這麼陌生嗎?又不是今兒第一次見。」

  聽著這話,珊娘微微一笑,才剛要說兩句冠冕堂皇的話,可抬頭的瞬間,竟就這麼毫無防備地撞進袁長卿那烏黑的眼眸裡。然後……

  忽地,她的臉就紅了。

  看著那麼漂亮深邃的一雙眼眸——不,應該說,被這麼深邃漂亮的一雙眼眸看著,便是隔了一世,便是如今她對此人已經再沒有別的想法,那些明明說好要忘記的「往事」,總會像那不散的陰魂,不知道什麼時候就飄出來曬一曬存在感……比如,現在。

  前世時,不管之後他們鬧得多麼僵,在新婚初期時,二人到底也曾有過一段甜蜜時光。那時候,他就曾用這樣勾人的眼神瞅過她,在……某些特殊的時刻……

  說到底,重生的珊娘並不真是一個未經世事的純情少女,何況前世時,她可是跟眼前這個男人,直接在床上滾出過兩個孩子的。所以……

  ——好吧,小十三兒這會兒不純潔了。

  而,和兩世為人的珊娘不同,此時的袁長卿卻是個貨真價實的純情少年。對男女之情,他連「懵懂」二字都算不上,更別提什麼瞭解了。這會兒純情的袁大公子正在納悶著:他這是怎麼了?

  若說之前在五老爺府上,他的眼第一次和珊娘對上時,那點心慌可以歸咎於是他以為珊娘發現他在偷看她而心虛發窘;那麼,剛才在花廳上第二次跟她四目相對時,那突然而至的心跳,就令他很有些不解了。

  袁長卿一向很是自律,他總能把自己的情緒控制得很好,但才剛在花廳上,和珊娘四目相對那一刻起,他就開始不明白自己了。他不明白,明明一切都按照他的預測在進展著,他為什麼會感覺心裡慌慌的,就像好像哪裡會出什麼事一樣。那心神不寧的感覺,甚至叫他都沒那個耐心去應付兩個孟老太太,只得隨意找了藉口從花廳裡溜了出來。

  只是,他原想找個地方好好琢磨一下這件事的,卻似乎這侯家的別院裡就沒個清靜地方,一路過來,他都已經不知道「偶遇」過多少姑娘了,且還不全是侯家的姑娘。好在他被侯家七姑娘攔下時,及時聽到了林如稚的笑聲,這才得以擺脫那個頗為強勢的侯七姑娘。只是,他沒想到的是,和林如稚在一起的,竟然還有那個「小十三兒」。

  而,直到第三次和珊娘四目相對,那種叫他心煩意亂的心悸再次出現後,袁長卿才終於明白,一切跟他的計劃無關,似乎只跟那十三兒的狐狸眼有關。

  袁長卿一歲喪父,兩歲喪母,他的那個家,與其說是家,倒不如說是個借宿之地,因此,他的成長過程頗為孤寂。習慣了孤獨的他,也習慣了掌控身邊的一切,任何陌生的事物都本能地叫他心生警惕,甚至是心生厭惡。但,此刻面對十三兒給予他的陌生感覺,他卻是在眉心刺癢難耐的同時,又有種難以解釋的……蠢蠢欲動。

  偏不管是以往的經驗,還是他從書本上讀到的那些知識,似乎沒一樣能解釋他此刻的心情感受。

  他這到底是怎麼了?!

  默默注視著珊娘,袁長卿不明白了。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狀態︰ 離線
49
發表於 2016-7-14 23:56:08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七章 偶遇

  好在袁長卿和珊娘兩個都是擅長偽裝心思的,聽著林如稚的調侃,二人再次相互對視一眼,便各自客氣地笑了。

  珊娘又回身看著小胖墩笑道:「這可是你的救命恩人呢。」

  小胖墩那裡早就等著袁長卿和他姐姐見完禮,他好過來見禮了,這會兒其實也不用珊娘招呼,他已經搶步上前,沖著袁長卿作了個深深的長揖,然後抬頭,彎著眼眸叫了聲:「袁哥哥。」

  袁長卿忙不迭地扶起小胖墩,「快不必如此。」一邊說著,他一邊仔細看向侯玦的眼。

  這姐弟倆的眼眸生得一模一樣。可明明是一模一樣的眼,這會兒他看著竟什麼感覺都沒有。

  他收回手,看著珊娘淺笑道:「原就只是舉手之勞,以後可再別提什麼『救命之恩』了。便是沒有我,你哥哥也能把你弟弟托上岸的。」

  珊娘笑道:「我哥哥那三腳貓的功夫,自己游一遊大概還行,救人肯定是不行的。」

  說著,她的眼再次和袁長卿的眼對在一處。

  又是短短的一瞬對視後,二人再次假裝若無其事地移開了眼。

  而,其實吧……

  珊娘那裡一陣暗恨自己的不淡定——明明說好要忘掉前世的,怎麼每每跟這人一對上眼,她就又想起來了?!

  袁長卿也是很不淡定——果然不能跟那雙狐狸眼對上呢!

  總之,這裡的鬼胎二人組各懷鬼胎,表面卻裝著天下太平;那裡的天真二人組則是真天真,對眼前那二人起伏的心思竟是一點兒都沒有察覺到。

  小胖墩說:「我們換個地方玩吧,湖邊風大。」

  林如稚也道:「是呢,十三姐姐怕冷的。」

  珊娘忽地溜了袁長卿一眼,指著他出來的那個竹海笑道:「這一片竹海裡面藏著個小迷宮,可要去看看?」

  然後,再一次,二人的眼又對視在一處。

  袁長卿默默一垂首,後退一步,將身後的小徑讓了出來。

  於是,被林如稚習慣性纏著胳膊的珊娘,和林如稚二人並肩走在前方。小胖墩無奈地看看僅容得二人並肩的小徑,那目光在他姐姐和袁長卿之間來回穿梭了兩回,便跑過去捉住袁長卿的手,抬頭沖著他一陣咧嘴傻笑。

  袁長卿低頭看看他,再看看被他握住的手,心頭一陣掙扎。

  自六歲那年奶娘去世後,他就對別人的碰觸頗為反感。如今突然被這孩子以胖乎乎的小手那麼拉著,他便是有意想要掙脫,可低頭的瞬間,看到一雙笑彎起的狐狸眼,忽地就掙扎不起來了。

  僵硬了一會兒,他才曲起手指,回握住小胖子的手。

  感覺到他的回握,小胖扭頭沖著他就又是一彎眼。看著這眼眸頗為熟悉的彎弧,袁長卿不自覺也回應過去一抹淺笑。

  此時林如稚正回頭想要跟他說什麼,恰好看到了他這輕淺的微笑,頓時回身對袁長卿叫道:「袁師兄,你真該多笑笑,明明笑起來這麼好看。」

  驀地,袁長卿的笑容就收了回去,惹得林如稚一陣遺憾地哀歎:「暴殄天物!」

  一旁,珊娘看看林如稚,再看看袁長卿,心頭莫名就是一陣酸澀——所以說,袁長卿會喜歡這林如稚呢,這種類似調戲的話,她是打死也說不出口的……

  忽然間,珊娘意識到,其實前世時,她一直都在以一種錯誤的方式在跟袁長卿相處著——袁長卿不開口,她便也打死不開口。所以,其實袁長卿到底在想些什麼,他是怎麼看她的,他對這段婚姻又是怎麼看的,可以說直到最後她都不知道,所有的一切其實全都是她一個人在那裡猜猜猜……

  至於猜中了多少,只有天知道了……也許她什麼都沒猜對!

  而,如果當年她肯放棄她的矜持,肯鼓起勇氣多問他一句……他,會不會向她敞開心扉呢?

  應該不會。瞧,他這不就收回笑意了嘛!

  她默默歎息一聲,隨著小徑拐過一塊怪石,忽然就發現,前方那竹編的涼亭裡,原該在某處忙碌著的十一娘,正獨自一人坐在那裡,愜意地享受著春光。

  忽地,珊娘幾近本能地扭頭看向袁長卿。

  就只見袁長卿的眉心微微隆起,一雙原本含著些微笑意的眼,瞬間變得清冷而有些不耐煩。

  珊娘一怔。這眼神,她再熟悉不過了!

  前一世在海棠花下第一次和袁長卿相遇時,他回頭看向她的眼,便是這一模一樣的神情——原本伸手去抱貓時那還帶著些許笑意的眼,在看到她時,忽然就變得那麼清冷而淡漠。如果細細品味,便能發現,他眼眸底下按捺著的不耐煩……

  看著涼亭裡假裝沒發現他們的十一娘,珊娘竟是隔了一世才明白,原來那時候的袁長卿,竟以為她也和七姐十一姐那樣,是專門找著他去的……

  而平心而論,若不是那天她被各種各樣的意外事務纏住,如果她能像今天這樣,按照正常的流程,在花廳裡和他認識……她想,她大概也不會保證那時候的她,不會像十一姐姐這樣尋著機會跟他來場偶遇吧……

  畢竟,袁長卿之所以來侯家,是有目的的。

  又飛快地看了袁長卿一眼,珊娘忽然有點同情起他來——他和她們一樣,其實說穿了,不過是倆孟老太太手裡博弈的棋子罷了。

  於是,她搶先沖著涼亭裡的十一娘笑道:「十一姐姐好清閒。」

  十一娘像是這才發現她們這一行人一樣,忙站起身,沖著眾人遙遙屈膝行了一禮,笑道:「我就只是背著人偷了這麼一會子的懶,就叫你發現了。早知道我也學學你,乾脆裝病算了。」

  珊娘一陣驚訝。十一娘說話一向滴水不漏的,便是要譏嘲於人,也只會把話說得跟關心一般。而,顯然是什麼事情擾亂了她的心境,才叫她出了紕漏,沒能藏好話裡的針尾。

  那十一娘似乎也意識到了這一點,忙抬手將額邊的碎髮挽至耳後,招呼著眾人笑道:「一路也走累了吧,且過來歇息一下。正好,我剛偷懶,叫人烹了壺好茶,一個人喝倒也寂寞。」說著,從一旁的茶盤裡翻過四隻茶盞,替珊娘等人殷勤地沏好了茶水。

  茶都沏好了,人也不好不過去了。林如稚看了珊娘一眼,便頭一個進了涼亭,笑著對十一娘屈膝還了一禮,道:「打擾姐姐了。」

  袁長卿是最後一個進涼亭的。他沖著十一娘作了一揖後,便背手站在涼亭的邊緣處,卻是並沒有像珊娘和林如稚那般去桌邊坐下。

  十一娘猶豫片刻,正打算親自端著茶盞給袁長卿送去,就只見原已經落了坐的小侯玦忽然站起來,竟端著一盞茶親自給他的「救命恩人」送了過去。

  於是,一直默默觀察著十一娘的珊娘便發現,十一娘的眉心微蹙了一下。

  她們姐妹自七八歲起就同起同臥,且西園那環境,叫每個人把每個人都吃得透透的,誰的一個微表情都逃不過別人的火眼金睛,於是珊娘忽然間就明白了,原來不管是前世還是今生,十一娘「誤以為」的那個什麼「世子」,也許根本就不是什麼「誤以為」。也許,從一開始十一娘就知道,袁家要拿來聯姻的,不是那個袁二,而一直都是袁大。而,這袁大,顯然從一開始,就一直是十一娘的目標……

  這麼想來,前世那些想不明白的事,她忽然間就明白了。

  顯然,便是袁長卿不是「世子」的熱門人選,以他本身的才學,以及他那張容易招蜂引蝶的臉,對於十一娘來說也是頗具吸引力的。何況袁長卿的身世還有一個妙處:便是不管誰嫁過去,那都是個妥妥的當家主母。上面唯一一個有名分管著的長輩,還不是親祖母——當初珊娘也覺得這門親事不錯,不也是考量到同樣的因素的嘛?大家心思其實都一樣!

  而,雖說侯家姑娘在袁家眼裡都一樣,但在侯家老太太眼裡卻總還有個親疏遠近。比起庶房嫡出的十一姑娘,顯然身上流著自己血脈的她更容易被挑中。所以,其實袁長卿跟著袁孟氏來拜會侯孟氏時,那個把她支開的人,應該就是十一娘吧。而之所以那時候大家都傳說著來聯姻的是公府裡備受重視的「世子袁二」,後來卻突然變成了「無足輕重的袁大」,造成這種心理落差的,也是十一娘的手筆吧?只是,十一娘大概沒料到,便是沒了那層身份光環,僅憑著袁長卿自身的魅力,這袁老大居然仍很搶手吧?!

  由著這十一娘,珊娘忽然又想到七娘。前世時,在知道袁家拿出來聯姻的不是那個所謂「世子」後,七娘也就對袁長卿不感興趣了。只是不明白,此生怎麼又感興趣了呢?——珊娘卻是不知道,這竟都是她害的!

  前世時,雖說七娘已經有了議親的對象,但比起成為「次輔家頗有前途的孫兒的媳婦」,她對「公府世子夫人」的頭銜更感興趣。而知道來的只是那「無足輕重的袁老大」後,她自然也就失去了興趣。偏偏這一世,珊娘又對她說了那麼一番聽起來很有道理的話,加上袁長卿那張禍國殃民的臉,叫七娘覺得,有必要努力一把。大不了將來她替袁長卿多多謀劃一二,那爵位不定就是袁長卿的了。

  好吧,其實前世時珊娘也這麼想過,且還那麼做過。直到後來她的到處逢迎觸怒了袁長卿,她才知道,他真的對那個爵位沒興趣。

  想著前世時自己的自以為是,看著此生十一娘的各種謀劃,再一次,珊娘心裡升起那股頗為惡俗的、偷窺般的、隱秘而惡劣的興味……

  而那端著茶盞的袁長卿,卻在不小心看到她唇邊再次抿出的小小凹陷後,心頭忽地又是一陣突跳。他一轉身,背對著那三個姑娘,假裝觀賞著四周的風景。

  在他的背後,三個姑娘小聲說笑著,沒一會兒,便有個丫鬟找了過來,於是十一姑娘起身向眾人道了聲歉,便扶著那丫鬟的手,款款走了。

  而珊娘看著她十一姐姐消失的方向,則又是一陣微笑。

  十一姐姐果然是家裡最不顯山露水,卻又最老謀深算的一個。她甚至能想像得到,如果沒有她和林如稚、小胖墩這三個不識趣的人攪局,十一姐姐會怎麼優雅地邀請袁長卿坐下來喝杯茶。便是袁長卿不肯喝這杯茶,她也會找著機會跟他聊上兩句,然後在氣氛變得尷尬前,小丫鬟便會及時上場。一來表示,這果真只是偶遇;二來也表示,她雖然嚮往著「偷得浮生半日閑」,卻也是很能幹的一個姑娘,足以擔起主母之責……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狀態︰ 離線
50
發表於 2016-7-14 23:56:19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八章 迷宮

  這竹海裡的迷宮,其實不過是一片以膝蓋高度的竹籬紮成的一道道矮牆,人進去後,可以沿著竹籬隔成的小徑尋找出路。如果實在繞不出去,也不過是有失一點禮儀,提高衣擺,就能直接從竹籬上方跨出去。

  所以,這是侯玦和男孩子們很喜歡的一個地方,女孩子卻擔心提著裙擺跨越竹籬實在太有失體面,而很少有人願意參與這個遊戲——當然,這不包括林如稚。

  林如稚一看就極為喜歡,拉著珊娘便要往迷宮裡沖。珊娘卻是一陣搖手,笑道:「這迷宮我早走熟了,便是閉著眼也能走出來,你要想玩,就跟侯玦去玩吧,可別拖上我,我嫌累。」

  珊娘不願意進去,可也不好留她一個在外面,偏侯玦那裡兩眼晶亮地看著迷宮,明顯一副不想留下的模樣,於是袁長卿便自告奮勇地留了下來。

  好在那竹籬只到膝蓋的高度,便是身在迷宮裡,彼此也都能看得到,倒也不算是孤男寡女獨處。

  珊娘瞥了袁長卿一眼,並沒有反對,因為她有些話想說。

  林如稚那裡見她不反對,當即拉著小胖墩,咋咋呼呼地就衝進了迷宮。

  看著在竹籬間來來回回尋找著路徑的林如稚和小胖墩,珊娘笑了笑,頭也不回地問著袁長卿:「才剛在柳堤那邊,你是在躲誰嗎?」

  袁長卿低頭看向她,見她說話時都不看著他,那眉心忍不住就微蹙了起來。

  珊娘那裡等了一會兒,沒等到他的回答,她這才回頭看向他。只是,四目只微微一觸,她便又扭回頭去。

  其實珊娘早就猜到他不會回答了。袁長卿這人雖然看著清冷,骨子裡卻是挺有君子風度的一個人,便是那些「偶遇」叫他心生不快,他也絕不會說三道四去有損一個女孩子的名節。

  於是珊娘微踮了一下腳尖,看著迷宮,笑著又道:「看來今兒你『偶遇』過我不少姐姐妹妹們呢。不過我可要事先聲明,是你叫住我們的,我跟你可不能算是『偶遇』。」——好吧,她果然還是對前世心裡陰影過重,才非要這麼鄭重其事地向袁長卿表明立場。

  袁長卿則一直低頭默默看著她,眼眸烏黑而深邃。

  「我是不是哪裡得罪過你?」他忽然道。

  「嗯?」珊娘一怔,扭過頭來。

  「因為我感覺,」他頓了頓,「你好像不怎麼待見我。」

  看著他的眼眸,珊娘忍不住眨了一下眼。其實袁長卿生著雙銳利的鷹眸,偏被一圈濃密修長的睫羽修飾著眼形,叫人第一眼只注意到他那比常人都要深濃的眸色,而不自覺忽略了那暗藏於眸底的精光。

  前世時,珊娘總愛在他面前裝出自己最好的一面,結果竟生生把自己扭曲成那樣,這一世嘛,反正她也不想討他歡心,何必假裝。於是她笑眯眯地又轉過頭去,看著被竹籬困住的林如稚他們笑道:「啊,對哦,你不說我還沒發現呢,我好像是不怎麼待見你。」

  瞬間,袁長卿沉默了。

  珊娘得意一笑。不想背後又響起袁長卿的聲音。

  「為什麼?」

  他的追問,令珊娘一陣驚訝。她的印象裡,不管她譏嘲也好,諷刺也罷,袁長卿最常用的策略,便是端著張平靜無波的臉轉身走開,叫她很想用什麼利器去撕破他的冷漠……這般會反問,若是換作前世的她,大概不知該怎麼大喜過望了吧。

  她自嘲地笑了一笑,回頭看向他,然後學著他的模樣,將雙手背在身後,俏皮地歪頭道:「你是聖元通寶嗎?想叫人人都待見?」——大周的貨幣,通稱為「聖元通寶」。

  見她學著他的姿勢,袁長卿眼眸一閃,便也學著她的表情抿了抿唇角,淺笑道:「便不是聖元通寶,人也總希望能博得別人好感的。」

  他唇邊的微笑,叫珊娘打了個愣。眨了好一會兒的眼,她才點著頭道:「好像有道理。」

  可說完這幾個字後,她又是一轉身,再次背對著他不開口了。

  她這裡明顯沒有說話的意願,不想一向不愛主動開口的袁長卿倒反著追問了過來。

  「那麼,我是哪裡得罪過你嗎?」

  「應該沒有。」珊娘頭也不回地道。

  「那,為什麼……」

  「誰知道呢,」珊娘忽地一回頭,笑彎著眼眸道:「也許我倆前世有仇呢?」

  她又回過頭去。頓了頓,忽地又轉過頭來,歪頭笑道:「我待不待見你,其實真的沒什麼關係吧。你的目標是侯家的女兒,我侯家待嫁的姐姐妹妹們多著呢,便是沒有我,你還有很多可選擇的對象。」——這才是她真正想對他說的話。

  看著袁長卿眉宇間忽然的隆起,珊娘呵呵笑道:「你不會傻到以為,我們家的女孩子都不知道你是來幹什麼的吧?」她故意歎了口氣,「那,我那些姐姐妹妹們,可白跟你『偶遇』了。」說著,就那麼歪著頭,彎起兩道月牙眼。

  那模樣,落在袁長卿的眼裡,看著更像是隻愛看人笑話的小狐狸了。

  袁長卿默默看她半晌,忽地以指背擦過鼻尖,鬱悶道:「好吧,雖然這件事叫我很鬱悶,能叫你覺得開心也算是件好事……」

  他忽地一頓。珊娘也是一愣。這句話,他幾乎是脫口而出。他再沒想到自己會這麼說——而,關鍵是,他竟也真是這麼想的!

  看著那因驚訝而瞪圓的狐狸眼,袁長卿只覺得胸口一陣發緊——他又不明白自己了。他從來不是個愛主動開口的人,更是從不向人吐露自己的感受,卻是不知道,那句話怎麼就這麼順口說了出來……

  珊娘眨巴了一下眼,一時也不知道該怎麼接他這話了,只好假裝沒聽到一般,重新轉過身去背對著他。

  好在這會兒林如稚和侯玦正在迷宮裡玩得歡實,便是他們不說話,總還能看著那天真二人組。

  只是,看著那天真二人組在迷宮裡屢屢受阻,珊娘那好為人師的本性又湧了上來,將手攏在唇邊,沖那二人叫道:「選中間那條,兩邊都是死路。」

  林如稚當即一跺腳,叫道:「姐姐別說,我們要自己玩!」

  於是珊娘把一根手指放在唇上,便笑眯眯地不開口了。

  一旁,袁長卿則一直默默注視著她。

  此時袁長卿心頭頗有些不是滋味。雖然他從不覺得相貌對一個男人來說有何重要之處,也從不回應那有關「高嶺之花」渾名的各種話題,可其實他一直都知道,自己在京城的女孩子中頗受歡迎。所以,便是他不在意這些,心底其實也在暗戳戳地覺得,自己大概也還算得是個挺有吸引力的小夥子……

  卻是再沒想到,這樣的他,居然會被這麼個瘦骨嶙峋、看著仍有待長大的小女孩兒嫌棄了……

  想來,她大概是反感他把她們侯家女兒當什麼阿貓阿狗在挑選著吧。

  這麼想著,袁長卿歎了口氣,難得地主動開口道:「我也知道這樣很冒昧,也很唐突,只是……」他又歎了口氣,「這件事,不是我們能說了算的。」

  聽他歎氣,珊娘忍不住也歎了口氣。她自然知道他說的是實情,這件事不是他的錯,也不是她那些姐妹們的錯,始作俑者,是那倆孟老太太。

  「你也別怪我的那些姐姐妹妹們,」珊娘頭也不回地道,「所謂『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反過來也一樣,若是你不夠好,我姐姐妹妹們也不會看得上,也就不會這般冒昧地跟你頻頻『偶遇』了。你只當這是一種讚美吧。」

  側頭看著那雙笑眯眯的狐狸媚絲眼兒,袁長卿忽然很想說,可惜沒能得到你的「讚美」……當然,他沒敢說。只沖著他見識過的「十三姑娘變臉功」,他就能知道,如果他真敢說,她一定真敢上來擰他耳朵……

  而,他正想著木器行旁邊小巷裡的事,那故事裡的另外三個小男主角,竟就這麼巧地過來了。

  三個小男孩並沒有看到迷宮入口處的珊娘,只看到仍迷失在迷宮裡的侯玦和林如稚,便一陣大笑嘲弄,然後飛奔到那出入口的地方,卻不想頂頭就跟珊娘撞上了。

  顯然珊娘積威猶在,嚇得三個小不點兒腳下一個踉蹌,險些撞作一堆,然後一個個才無比乖順地過來,挨次向著珊娘和袁長卿行禮問安。

  珊娘笑眯著眼兒揮揮手,幾個孩子如逢大赦,想跑開,又怕這十三姑娘再跟小巷那裡一樣,不講道理地不讓他們走,只好硬著頭皮仍是進了迷宮。不過,孩子到底是孩子,不一會兒就玩得忘記了畏懼,走了好幾條死道後,就開始急躁起來,在那裡直嚷嚷,想著從竹籬上爬過去,偏那竹籬對於成人來說算矮的,對於他們來說,幾乎有大腿那麼高,爬也爬不過去。

  珊娘看了一陣樂,便不客氣地指揮著他們前繞後繞,不一會兒,竟在林如稚他們之前找到了出口。

  孩子都是記吃不記打的性子,這會兒這麼熱熱鬧鬧地玩了一場,幾個孩子頓時就忘了這十三姐姐是會變身的,竟重又覺得十三姐姐果然還是原先那個親切和藹的十三姐姐了。

  這時,林如稚也在竹籬裡轉得吃不消了,只好求著珊娘給指點迷津。珊娘還沒吱聲,袁長卿那裡就已經按照之前珊娘指的路徑,指揮著他們出來了。

  幾個小傢伙頓時視袁長卿如天人,圍著他好一陣哥哥長哥哥短地亂叫。

  袁長卿雖然老成,到底此時才十六歲,忍不住就暗含得意地看了珊娘一眼,卻只見她一副見怪不怪的模樣,心頭不免有點失落——他卻是不知道,前世時珊娘早就見識過他的過目不忘和心思慎密了,這會兒便是再賣弄,也顯不出他一個好來。

  看著時間差不多了,珊娘便帶上那幾個狗也嫌的七八九歲小男孩們,一同往五老爺圍下的「自留地」過去。才剛走到一半,他們就聽到有僕役搖著銅鈴過來了。卻原來,是用餐的時間到了。

  等他們到了五老爺那裡時,那裡的圍屏帳幔都已經被收拾了大半。也不知道之前五老爺和林仲海林二老爺在這裡寫了多少字畫,這會兒林如軒懷裡抱滿了紙卷,五老爺卻仍在地上的廢紙堆裡翻找著什麼,偏不管林二老爺怎麼問,五老爺只支支吾吾地說不出他要找什麼。

  一旁,五太太似乎被春天的豔陽曬得有些受不住了,臉龐紅紅的,見珊娘過來,她不自在地捏緊了袖籠。

  珊娘跑到五太太身邊,左右一陣張望,正要問著她哥哥,忽然就看到侯瑞和林如亭一同過來了。再一細問她才知道,她這坐不住的大哥居然拖著林如亭去下棋了。

  她不禁一陣驚奇,對林如亭笑道:「林二哥好本事,居然能叫我這屬猴兒的哥哥坐下來跟你下棋。」

  那邊,袁長卿忽地就扭頭看向珊娘。

  之前珊娘總是客氣叫著林如亭「林學長」來著,卻是不知何時,竟已經晉級為「林二哥」了。而他,卻仍在「袁公子」的稱呼上打著轉……

  看來,她果然很不喜歡他。

  一向自覺不在意別人評價的袁長卿,那心裡忽然就有點麻麻刺刺地不得勁兒。
請注意︰利用多帳號發表自問自答的業配文置入性行銷廣告者,將直接禁訪或刪除帳號及全部文章!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4-5-2 00:34

© 2004-2024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