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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蔡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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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翡胭]將門嬌(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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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8-8 16:26:22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四十章 帶話

  約莫小半個時辰後,安寧伯府五夫人終於到了藏香園。

  崔翎的這位繼母出身江東安氏,也算是世家大族,不過她父親是庶出,安氏如今的家主是她的大伯父。

  當初安寧伯府的五爺年輕喪妻,膝下只剩一位才三歲的閨女,崔家的人怕他悲傷過度,不能自拔,便想在白日之內迎娶一位繼室,好掌理五房,教養幼女。

  因為安寧伯老夫人和江東安氏的家主夫人是姨表姐妹,所以便打算從安家選一位年貌相當的女孩兒過來。

  像這樣倉促的婚事,還是給人做繼室,安家的嫡女是不肯嫁的。

  但安氏的父親只是庶出,亦沒有什麼本事,她母家也不過寒門小戶,能夠嫁入盛京城的伯府,哪怕是繼室,卻是她一個絕好的機會。

  崔五爺先頭的妻子沒有誕育子嗣,膝下只有一女。

  女孩兒頂多養到十六歲,總是要嫁出去的,可她若生了兒子,那崔五夫人的地位可是穩當當的。

  所以,安氏主動到大伯母跟前走動,在羅氏過世白日之內就嫁了過來,成了安寧伯府的五夫人,接連生了兩個女兒,到第三胎,終於如願以償得了一個兒子。

  崔翎對繼母的印象很淡,只知道她話不多,時常受到崔家幾位伯母的排擠和語言上的擠兌,可卻從來都不惱,也未見她吃過什麼樣的虧。

  安氏對她,也很淡,說不上有多好,但卻也挑剔不出哪裡做得不好。

  噓寒問暖是沒有的,但一年四季的衣裳,夏日的冰冬日的炭,日常供給月例銀子。卻總是給得十分及時,也從來都不克扣她的。

  大約是為了避免相看兩厭,所以安氏甚至免了崔翎的一應請安。只在家宴那日時人前見一個禮便算是成了,從來不到她的院子去煩她,也從不挑她的禮。

  如此,她和安氏倒也相安無事地過了十二年,從沒有談過心,但也從來沒有紅過臉。

  總之,安氏就是那樣一個不聲不響,細細去想卻挺有本事的女人。

  但崔翎不管,對她來說,連父親崔成楷都不是親近掛心的人,何況是安氏了。

  所以,木槿雖然挑著繼母沒有及時來看望她的理,她卻是半分都不在意的。

  只是,安氏既然來了,她也沒有理由不見,便輕輕推了推仍在她腿上睡得香酣的悅兒,「喂,起來了。要睡也要回自己院子去睡,這裡不舒坦。」

  悅兒聽到動靜,懵懂起身,問了一句,「什麼?」

  崔翎指著她唇畔口水。笑著說道,「擦擦。」

  頓了頓,這才說道,「我娘家母親來了,你要麼就坐在一旁陪我待客,要麼就回自個屋再睡一覺去。」

  悅兒這才方知有客到訪,不由紅了臉,「五嬸嬸,我剛才真是不好意思了!」

  崔翎只是個剛生完孩子還在坐月子的產婦,可她倒好,竟然趴在人家的膝蓋上睡了好久,還睡得口水都流下來了,真是不可思議。

  她當然不想留在這裡待客,便連忙起身說道,「那我先回去,等你得空了再來。」

  悅兒出去不久,木槿便迎著安氏進了屋。

  崔翎沖著安氏輕輕點了點頭,算是行了禮,「母親怎麼來了?」

  這話說得生分,但也實在是因為她不曉得要和安氏怎麼交流所致。

  她們相處的這十二年,其實也只有在家宴時候碰到,說過的話加起來也不夠十個手指,根本就談不上彼此瞭解。

  安氏的表情也十分生疏,不過她到底年齡長些,內心有幾分城府,便笑著說道,「原該昨日就來看你的,只是你父親病了,我走不脫身,所以才耽誤到現在。」

  她笑了起來,「剛去看過了兩個孩子,真正好相貌呢,尤其是珂哥兒,我瞧他眉宇之間,倒是有幾分像他的外祖父的,一樣英氣!」

  崔翎幾不可察地挑了挑眉,沖安氏笑了笑,便算是應答。

  她的父親崔成楷年輕時生了一副好相貌,比剃了鬍鬚的五郎還要英俊幾分,可惜後來母親過世之後,他迅速消沉,還成了個酒鬼,時常邋裡邋遢的,樣貌便沒有從前好了。

  可比起同齡人,他仍舊還算是俊大叔,頂多風格頹廢了一點,算是憂鬱派的。

  她長得說不出來更像崔成楷還是羅氏,也許兼而有之吧,但眉眼確實更像父親的。

  珂哥兒是她生的,眉眼之中有幾分像崔成楷,也並不奇怪。

  可這樣套近乎,似乎並不是安氏素來的風格。

  按著崔翎對安氏的認知,剛才那句話,頂多到「真正好相貌呢」就該結束了,因為,安氏和崔成楷的關係也並不好,相敬如冰。

  她想了想,便皺著眉頭問道,「父親生病了?他得了什麼病?可曾請太醫來看過?要緊嗎?」

  安氏頓了頓,似是有些吞吞吐吐。

  思量了半晌這才開口說道,「小半月前,皇上宣你父親進了一次宮,也不知道說了什麼,回來就喝得酩酊大醉,第二日就病了。」

  她雙目微斂,帶著幾分愁思,「先時還以為不過只是受了風寒或者傷了脾胃,歇兩天便好。只是後來越來越重,竟自一病不起。」

  安氏歎了一聲,「老伯爺便請了相熟的太醫來看,說他是肝氣鬱結,思勞成疾,開了猛藥調理,可那藥方也喝了好些天了,卻一直都不曾見好。」

  崔翎垂著頭思量著,崔成楷只是安寧伯的麼子,論官階也不高,還論不到進宮面聖的資格。

  皇上宣他進宮,到底說的是什麼話?

  聽安氏這意思,崔成楷這病,應該是心病,起因還是和皇上的那番話。

  這倒是令人生疑。

  她倒是有心不去管這個和她素來不大親近的父親,可心中百轉千回,終究還是不忍心。

  崔翎歎了口氣,「所謂對症下藥方能藥到病除,或許那些太醫並沒有看對地方。」

  她有些可惜地搖了搖頭,「本來王老太醫的醫術倒是十分高明的,可惜他老人家出了意外,雖然醒了,可雙腿卻骨折了,不能替父親看一看。」

  安氏也歎了口氣,「太醫們的醫術自然是高明的,不過我覺得你父親這回怕是心病。」

  她臉上現出擔憂神色,「你說得對,心病還需心藥醫,只是你父親見了我就裝睡,竟是半個字都不肯吐露給我聽呢。我不曉得他到底遭了什麼事,倒是去哪裡去給他找對症的良方?」

  崔翎垂了垂頭,「父親生病了,我這個做女兒的,本該去看望的。但我才剛生產完,今兩日怕是不能去看望了……」

  她心中已然知道,安氏今日來這一趟,果然並不是真心實意要來看望她的。

  安氏不過是想要從她這裡套一套崔成楷忽然重病的秘密。

  崔翎心下冷笑,她和父親之間的關係,一直冷若冰霜。

  除了她出閣時他破天荒地塞給了她巨額的銀票,以及回門那日,他莫名其妙的真情外露之外,她甚至從來都沒有看到他對她有過默然以外的表情。

  他或許曾經愛過她這個女兒,可是後來,隨著她母親的死,他說不定還隱約地恨上了她。

  她以為,這一點安寧伯府的每個人都清楚呢。

  難不成安氏並不這樣想嗎?難道安氏還以為,崔成楷會將這些他不願意告訴妻子的事告訴她?

  果然,安氏的神情有些糾結,「倒是我的不是。你這才剛生產完,該當要好好做月子,我不該將這些煩心事說給你聽,徒惹你記掛。」

  她訕訕一笑,說道,「我倒是不知道你父親原來曾做過皇上的伴讀,聽說皇上身子不好,恐怕時日無多,這才想到叫你父親入宮說話,想來是你父親忠君愛國,一時傷感,才病倒了吧?」

  崔翎便接口說道,「許是呢。」

  崔成楷曾經是皇帝的伴讀,這件事她倒是聽安寧伯老夫人說過。

  十三年前,她母親羅氏還在的時候,崔成楷的官運亨通,志得意滿時,也曾想到過要有一番作為和抱負。

  可是後來,他喪妻之後,酗酒消沉,便再與官運前程無緣了。

  她的祖母安寧伯府老夫人每當提起此時,除了一副恨鐵不成鋼的神情外,言語之中對已經逝世的羅氏總是頗多怨恨,好似崔成楷有今日,全拜羅氏所害。

  崔翎對羅氏的印象還是很好的,她活著的那三年,是個當之無愧的好母親。

  她是真心實意將羅氏當母親的。

  所以聽到安寧伯府老夫人那樣說話,她也曾一度不能釋懷,坦白來說,這其實是她不能和安寧伯老夫人親近的最主要的原因。

  可崔成楷既然是皇帝的伴讀,前十三年都不曾來往過,就到臨死時,皇帝想起他來了?

  崔翎直覺這裡頭肯定有點什麼事,只是該管,還是不管這件事,她心裡有些沒底。

  管吧,袁家的事已經足夠讓人操心了,她如今又在月子裡,所做的事真的不多。

  可若是不管,她也做不到任由崔成楷這樣消沉然後死去。

  那個男人雖然沒有給她期望之中的父愛,可三歲之前,他曾那樣愛過她,這一點她也無法否認。

  崔翎想了想,說道,「母親回去之後替我給父親帶句話,就說……就說我麼家珂哥兒生得可像他了,那孩子,還沒有見過外祖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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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一章 開始

  安氏又坐了小半會兒便起身告辭,留下一堆貴重卻又冰冷的禮物。

  木槿收起來的時候眉間帶著抱怨,「五奶奶什麼沒有,帶這些來,倒還不如隻身前來多坐一會兒來得親近。」

  崔翎瞥了一眼八仙桌上滿當當的一桌東西,有人參鹿茸等珍貴的藥材,也有錦緞布匹這些華麗但卻不適宜嬰孩使用的布料,還有一把沉甸甸的長命鎖。

  禮物的確夠重,可卻看不到一點心意。

  她苦笑著搖了搖頭,「她能對我如此大方已經算不錯了,不必苛求太多。」

  心裡沒有說出來的那句話,卻是,總歸是繼母而已,再好能好得過親生母親?

  但這話剛浮上心頭,她卻又似被電擊中,恍然愣了許久。

  前世的她,倒是有親生的母親,可還真不如沒有。

  崔翎悵然若失地又想,只是若是羅氏還在,定然不一樣吧?

  她靠在床頭的軟墊子上,輕輕合上雙眼,恍惚間仿似又回到了久遠的十三年前。

  那時她還只是個三歲的小娃,空有著成年人的靈魂和思想,但受限於稚嫩的肢體,尚還不能無所顧忌地自行活動。

  只要崔成楷在,她總是騎在他肩頭,出於對俊男的天然偏愛,她也樂意這樣。

  這時候,身後總響起母親羅氏那溫柔的笑語,「子清,慢一點,別傷到翎兒!」

  子清是崔成楷在太學院嶄露頭角時,德高望重的梁帝師給他取的字。

  這世上,除了敬重的師長外,大約也只有羅氏會這樣叫他。

  崔成楷滿不在乎地道,「不怕,我們翎兒不怕高,她最喜歡坐高高了。」

  然後便是滿院子他們父女兩的歡笑聲。以及羅氏柔軟地能夠滴出水來的擔憂和關注。

  那時的崔成楷俊逸開朗,是在陽光下都會閃閃發光的人物。

  而她的母親羅氏則是美麗大方的名門淑女,她的笑容如水般溫柔。卻也堅韌。

  這一對金童玉女,是盛京城無人不贊的璧人。

  那時候的她。亦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女孩兒。

  崔翎徐徐從回憶中抽身,再睜開眼時已有水霧一片。

  她低低歎了口氣,心想,等出了月子,還是得回安寧伯府一趟,總歸是自己的父親,給了她血肉身軀。她不能不管他。

  又過了兩日,鎮國公府派去寧州府接人的管事終於回來了。

  同來的還有那位逐漸搞不清楚自己身份的表叔祖。

  他不只帶了梁氏選中的那位曾孫,還固執地將先前提起又被否決過的那個孩子也帶了來。

  梁氏如今身子已經大好,因她每日仍舊堅持練習槍法。性子越發果毅。

  再加上她如今還管著有間辣菜館的帳目,行動間便頗有些殺伐果斷的氣質,像極了崔翎前世,十足已是個女強人。

  她自然不會受到表叔祖的擺佈。

  只是那老頭兒年紀大了,又自恃是長輩。便有些蠻不講理,對著梁氏說了好些重話。

  老太君這一回終於忍無可忍,當場就呵斥了那為老不尊搞不清楚自己身份的老頭子,將梁氏維護地妥妥當當。

  表叔祖無計可施,竟然耍起潑來。害得老太君只好往崔翎這兒躲了起來。

  老太君不在,梁氏倒反而沒有那樣束手束腳。

  她乾脆俐落地將自己選定的那孩子的名分定下,還毫不客氣地趕了表叔祖離開。

  為了不讓那老頭子倒打一耙,她還有效地利用了有間辣菜館現下的人氣,偷偷地將表叔祖的私心傳了出去。

  表叔祖氣呼呼地帶著他自個心疼的曾孫子離開。

  梁氏這又給了一巴掌再給一顆蜜棗,後腳就派了人送去了重禮又賠了一些好話,便算勉強將這件事揭過去了。

  這一番熱鬧,崔翎因還在月子中,便沒有親自去看。

  但老太君躲在她這裡,每日裡八卦的杜嬤嬤總不忘記要將最新戰況像說書一樣地回稟,連帶著她也聽了個痛快。

  她笑著對老太君說道,「以後若是再遇到這樣的事,祖母就儘管躲我這裡來,叫二嫂去對付。」

  老太君既有預見又有本事,唯獨對著那些老親,面子上抹不開來。

  郡主雖然是當家大婦,可身上還有著金枝玉葉的光環,總是要以寬厚待人為上,做不出那種一哭二鬧三上吊的事體,為了維護體面,難免要吃些暗虧。

  可梁氏不同,她雖原本也是書香門第出身,可這些年來每日練武不停歇,早將自己視為將門女子,性子越發地火爆了。

  她丈夫沒了,自己獨挑一房,漸漸便十分強勢,身上也沒有偶像光環,不需要顧及面子什麼的。

  說實在的,就算她哪裡做得不好,可人家一聽她是貞潔烈婦,就都不忍苛責。

  所以,對付表叔祖那樣拎不清的人,就該梁氏出馬,該罵就罵,該趕出去就毫不留情地趕出去才對。

  老太君笑了一會兒,想著前不久梁氏還是一副要死不活的樣子,如今卻又如此活蹦亂跳,不免心中高興。

  她目光裡帶著贊許和欣賞,「說起來,你二嫂有今日這樣,都是你的功勞。」

  崔翎昂了昂頭,毫不介意老太君的誇讚,也絲毫都沒有想到過應該要謙虛。

  她裂開嘴笑道,「那是,咱們一家人和和美美地過日子,少了二嫂可不行!」

  如今,在她有意識地傳輸之下,二嫂可是打定了主意要做一個隱在背後的女強人了!

  崔翎一直都認為,女人的成功未必非是嫁夫生子。

  嫁一個可心意的丈夫,生幾個出色的孩子,自然是求之不得的好事,可若是沒有也不必妄自菲薄。

  假若能在自己感興趣的領域發揮才能,能令自己生活充實,從工作中得到滿足感和自豪感。這其實也是一種成功。

  像二嫂梁氏這樣的情況,想要改嫁是不可能的了。

  一來是二哥為國戰死,二嫂因此得到了誥命。頂著這樣的身份,她不可能隨意改嫁。

  二來也是二嫂自己的意願。她和二哥摯愛情深,到如今都無法忘懷,更何況古代女子,思想到底還是保守的,改嫁這件事根本就不必提。

  相夫教子這一條路,前半截是走不通了。

  後半段嘛,平州府那孩子到底還小。將來如何且看吧。

  所以,目前這樣的境況下,崔翎覺得能給二嫂找些事情做,最好能叫她從中培養一點興趣出來。並且投入其中,才是 最好的讓她走出過往的方法。

  崔翎也是無意中知道二嫂原來打得一手好算盤,只是因為後來嫁人了也不是當家的奶奶,所以一直都沒有用武之地。

  所以,她便對症下藥。直接將有間辣菜館的帳目推到二嫂面前,算是投其所好了。

  果然,如今便收到了如此好的效果。

  二嫂自從有了事業心,吃飯香了,睡覺不失眠了。練槍也有勁了。

  她看著辣菜館在盛京城生意做得好,還想著近幾年內要將分店開遍全國呢!

  老太君看著崔翎毫不扭捏的樣子更加歡喜,她就是喜歡這樣該驕傲就驕傲的。

  不矯揉造作,符合她的胃口。

  她老人家年紀大了,這一輩子什麼風浪沒有經過,臨到老了什麼都不圖,就圖一個心裡舒坦痛快。

  她在崔翎這裡住得舒服,每日裡看著一對漂亮可愛的雙胞胎心情愉快,早晚天氣涼爽時廉氏和蘇子畫還常抱著九斤和璦哥兒過來玩,她一下子就能看到四個曾孫兒,心裡倍兒開心。

  這不,一住下來,就捨不得走了。

  宜寧郡主也不是那等小肚雞腸的人,她見老太君如此,也並不催促。

  反而笑著說,「既然祖母喜歡五弟妹那裡,不妨就多住幾日,恰好最近一些日子,孫媳婦兒這有些事情要忙,正怕顧不上您呢。」

  她頓了頓,又故意說道,「先說好了,這可不是孫媳婦不孝順嫌棄您啊,祖母您的家還是在公府泰安院,您去五弟妹那,不過只是小住。」

  老太君目光微沉,眼中閃過一絲鄭重。

  不過沒有多久,她臉上又展露笑容,「瞧你說的,我是這樣不懂事的老婆子嗎?何時還曾怪過你不孝順?」

  崔翎心裡「格楞」一下,那件事……終於要開始了嗎?

  廉氏和蘇子畫的表情也各有微頓,不過,沉默只短暫地停留了一會兒,屋子裡的氣氛便又立刻好了起來。

  崔翎掰著手指數月子的時間,「啊,還有三日我就能出月子了吧?到時候我想要吃山椒雞肉,行嗎?行嗎?」

  這些日子的每個夜裡,她總會不甘心不放棄地和五郎做著同一個嘗試。

  但折騰了這許久,最後總以失敗而告終。

  她十分懊惱,不曉得為什麼不管喝啥補湯,她的饅頭裡就是沒有湯汁,明明她胸前的那坨並不平坦啊,分明是起伏的山巒,卻偏偏乾涸無汁,這簡直匪夷所思。

  在五郎不知道大半夜裡澆了多少盆涼水之後,崔翎覺得她不能再繼續這樣殘忍地對待自己的夫君了,就算再懊惱,但有些事情強求不來,便只能放棄。

  好在,她穿越在世家大族,嫁的又是高門大戶,所以沒有奶水不要緊,還有乳娘這個工種存在,比前世那些吃不到母乳只能吃三聚氰胺的孩子真的好太多了。

  雖然不能親自哺乳有些遺憾,但好處是,等出了月子她就可以不忌飲食了。

  此刻頭腦裡浮現出來的第一個名字,就是山椒雞肉,光想想她就覺得口水直流。

  老太君雖然不曉得山椒雞肉的成品是個什麼樣的,但一聽到山椒二字,便曉得一定極辣,她不由搖頭反對,「不行,你生產時元氣大傷,還得好好休養,這些口味重的東西暫時不准吃。」

  幾位嫂嫂也紛紛搖頭,「照我說啊,五弟妹最好還是做個雙月子,好好將身子養好才對。」

  崔翎聽了瞠目結舌,「雙……雙月子?」

  她好不容易熬了一個月,這樣熱的天,也只是每日裡用熱水擦擦身而已,都快要臭得發黴了好不好?竟然還想要她再臭一個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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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8-8 16:27:38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四十二章 坦誠

  崔翎出了月子,便是珂兒和怡兒的滿月。

  原本老太君是想要大辦的,但想到家裡正值多事之秋,先前九斤和璦哥兒的滿月也只是家裡人聚在一塊兒用個家宴祝福一番即可,便也只好作罷。

  同樣都是重孫子,她個個都喜歡,總不能厚此薄彼。

  再說,如今家裡的孩子們個個都早出晚歸,連郡主也時常出門,根本就沒有能操持的人。

  她自己年紀大了,也沒有那個精力。

  思慮再三,她老人家擺了擺手,「也好,等到來年再好好辦個周歲宴請吧。」

  袁家沒有流露出要大辦宴席的態度,盛京城裡素日常來往的親朋便也沒有特意問起。

  不過,各家還是將準備好了的滿月禮差人送了過來。

  大長公主府,利國公府和安寧伯府是姻親,這禮自然分外重些。

  蘇子畫娘家雖然遠在隆中,但蘇家生意做得好,早已經將門店開到了盛京城,自然有管著盛京分號的兄長親自帶著媳婦兒上門來送禮。

  就算是已經沒落得靠搜刮出嫁女兒的梁家,也派了位嫂子送來了幾卷珍稀古籍。

  那已經是梁家僅剩且萬不能出賣的家產了。

  崔翎見著這幾卷書籍,不由覺得燙手。

  她偷偷問老太君,「這些書籍若放到市面上來賣,恐怕也要值好幾百兩銀子,梁家落魄至此都不肯拿去賣的,如今倒送了來給我,我心裡總覺得收著不踏實。」

  老太君略沉吟半晌說道,「這是人家送來的,不好退回去,倒顯得我們看不起人家。不如,你還是收下,再尋個由頭借你二嫂的名義送些別的東西回去。」

  她深深歎口氣,「其實梁家的孩子人都不錯,只是有些太過迂腐了。苦了你二嫂。」

  崔翎目光微動,心中想道,若不是二嫂想要盡可能地多幫助一下娘家人,也不至於那樣辛苦努力地操持辣菜館的事了。

  二嫂是那樣堅強隱忍的人,又特別有骨氣,假若能有一個可以助力至少也不拖後腿的娘家,那如今的日子,該過得何等愜意?

  她附和著老太君歎口氣,「是啊,假若梁家有人肯放下帝師門楣的臉面。踏踏實實地去做點可以有進賬的營生。我倒是願意跟二嫂幫他們一把。」

  老太君聞言笑著搖頭。「你是個好心腸的孩子,但這一點上卻想錯了呢。」

  她隨手撥弄著脖頸上掛著的垂珠,低聲說道,「梁家多少年來的書香門第。除了讀書取士外,還能做得了別的什麼?他們還指望著新君登基之後,可以一得平反,重新科考呢。」

  一朝天子一朝臣。

  一朝天子也有一朝新的政策。

  梁家本來就沒有真的參與謀逆,只不過是受了牽累,當今皇上一時氣憤之下才許下不得他們科考的金口玉言,可等到換了一位皇上之後,未必就一點轉機都沒有。

  就這樣等待,或許還有翻身的機會。

  可若是不肯等。轉投了別的行業,尤其像蘇家那樣經商,那在梁家人看來等於自賤自輕。

  要知道,士農工商,商賈的地位可是排在最末等的。

  梁家絕不會這樣做。

  崔翎便有些唏噓。她受過現代高等教育,心中沒有階級觀念。

  她總覺得,留得青山在,才能不愁沒柴燒。

  梁家如今連填飽肚子都要靠出嫁了的姑奶奶支持,竟還固守著將來要升官發財的美夢,簡直有點可笑。

  若說經商就是低賤的黑歷史,那難道靠吃垮出嫁女的嫁妝來度日這樣的吸血蟲行為就值得表揚?

  將來說出去,一樣都是要被詬病的地方。

  倒還不如堂堂正正地靠著自己的能力努力賺銀子生活得好。

  不過,這到底是二嫂娘家的事,不論是她還是老太君,都不肯不願也不能管太多。

  崔翎和老太君正說著話,就見木槿神色驚詫地進來回稟,「親家老爺來了,五爺不在,李管事請了在正堂!」

  親家老爺到底是誰,崔翎還琢磨了一下。

  她猛然想到,神情不由也驚訝起來,「木槿,你是說,我娘家父親來了?」

  老太君聽聞也很訝異,不過到底薑還是老的辣。

  她笑著起身說道,「你先換一身見客的衣裳慢慢過來,我先到正堂去待客去。」

  崔翎眼巴巴望著她,「祖母……」

  老太君是長輩,崔成楷是晚輩,彼此之間身份差異,並不需要親自去接待。

  她想了想還是說道,「祖母還是在這裡歇著,我父親這次過來,想來是有事要跟我說,您若是去了,可能他說話還會不方便。」

  這樣的話,原本不該如此直截了當地說出來的。

  但是崔翎和老太君在一起久了,曉得不必在她老人家面前說那些沒有用的兜圈子的客套話,所以她便有話直言了。

  老太君想想,倒也是這個道理。

  崔成楷這個人性情怎樣,她也有所耳聞,那樣一位整日沉醉在酒壺之中厭世消極的人,竟還會親自上門看望滿月的外孫們,這一點就不大符合常理。

  她想到宮裡頭那點子已經被塵封的往事,不禁歎了口氣,「那也好。」

  崔翎換了身見客的衣裳,便跟著木槿去往正堂。

  因想著崔成楷定是想要見見兩個孩子,也讓乳娘帶著孩子們出來。

  她邁進正堂時,看到一個身穿著深藍色錦袍的中年男子靜靜坐在那裡,他垂著頭望著熱茶飄起的嫋嫋香煙,一聲不吭,好似沉浸在久遠的思緒中。

  崔翎整了整神色,笑著喚了句,「父親!」

  崔成楷身子微微一震,轉過頭來,低低喚道,「翎兒!」

  崔翎覺得有些訝異。

  她的父親崔成楷在她的印象之中,一直是一副鬍子拉碴的模樣,精神頹廢不說,看起來還總是一副灰濛濛的。讓人覺得有些邋遢。

  雖然,他身為伯府的五爺,每日裡總有新衣裳可換,多半還都是新衫,照道理說,應該是光彩照人的。

  可他總有辦法將自己搞得髒兮兮的。

  但這會兒在她面前的這位中年男子,卻將頭髮紮得一絲不苟,連常年都沒有刮過的鬍子也都剃乾淨了。

  崔成楷原本就是個美男子,先前不修邊幅時都有一種憂鬱的美感,何況如今將自己休整一新。那簡直就跟前世電視裡的男明星一樣帥氣了。

  崔翎暗自在心中嘖嘖稱歎。但卻也有些搞不懂崔成楷身上發生了什麼事。

  到底是因為什麼。她這個混沌度日的父親竟然忽然之間就想明白了。

  不過,崔成楷能有這樣的改變,她內心裡還是欣喜的。

  前世缺乏親情的她,這輩子最渴望的便是家人之間互相關懷的溫馨。袁家雖然好,可崔成楷卻是和她流著同樣鮮血的親生父親。

  她對他,仍然有壓抑不住的孺慕之情。

  崔成楷的目光從崔翎身上移開,投射在她身後兩個乳娘的身上。

  他騰得一聲站了起來上前走去,錯愕且激動地問道,「這兩個,便是我的外孫嗎?」

  崔翎臉上綻放出笑容來,她從乳娘懷中接過十二妹,「嗯。大的那個是珂哥兒,這個是怡兒,因為序在十二,所以大夥兒都稱呼她做十二妹。」

  她將十二妹遞給了崔成楷,「父親抱抱她?」

  崔成楷激動而顫抖地接過。臉上一副小心翼翼的神情。

  他緊緊摟住十二妹,輕輕地搖著,好在抱孩子的姿勢很標準,像是個熟練工。

  頓了頓,他無限懷念地說道,「你小時候,我便是這樣抱你的。」

  崔成楷說完,臉上便有些訕訕的。

  他所謂的崔翎小時候,是在她三歲以前,可在她的記憶中,那些日子會留下痕跡嗎?

  在她記事起,他留給她的絕大部分是冷漠和沉悶。

  仔細去想,他甚至都不曾和這個他內心裡最疼愛的女兒說過多少話。

  他覺得自己是個不負責的父親,根本就沒有資格在她面前說這樣的話。

  崔成楷一時有些尷尬,連忙咬了咬舌頭將話題岔開,「這孩子叫十二妹?我們十二妹生得真好。」

  他又轉臉看了看在乳娘懷中睜著好奇的雙眼望著他的珂兒,「來,珂兒也過來讓外祖父抱抱?」

  崔翎臉上有意味不清的神情。

  她是個對別人的情緒十分敏感的女人,現在,她很明顯地察覺到崔成楷的尷尬和自責,甚至還能體會到他想要將自己埋起來不見人的鴕鳥心理。

  若是換了別的女兒,或許真的會對這樣的父親感到失望難過。

  但她是胎穿的,還是小嬰兒的時候就能感知和體會這個世界。

  對崔成楷的失望是有的,可比起那些真正孤立無援的孩子,她多了一顆堅強勇敢的成人之心,所以成長過程中缺少父親的存在,對她來說,雖然遺憾,卻並非必須。

  好吧,如果崔成楷一直都像三歲之前那樣對她,她敢肯定自己一定不會是現在這個冷漠的樣子,她這顆冰凍的心,也許不會等到現在才融化。

  可是這,又有什麼重要的呢?

  假若崔成楷願意對她敞開心扉,她其實並不介意重新接受他。

  因為,她實在是太需要父愛了!

  崔成楷抱了一會兒外孫,見兩個孩子都打瞌睡了,便很自覺地將孩子還給了乳娘。

  乳娘將孩子們抱下去,正堂裡一時便清靜下來,只剩下他們父女。

  崔翎好奇地問道,「父親這回來,是有話要對我說嗎?」

  崔成楷目光裡藏著許多複雜的情緒,他欲言又止了好幾回,終於吞吞吐吐說道,「有件事我想要告訴你許久了,可先前你還小,總覺得不是告訴你的時候。但……」

  他頓了頓,聲音忽然低沉而粗重起來,「但我聽聞你生產時遇到的危險,深覺此事不能再隱瞞下去,翎兒,你有權利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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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三章 秘辛

  崔翎一下子覺得屋子裡的氣氛變得陰沉了。

  她直覺接下來崔成楷口中所說的話,應該就是繼母安氏求而不得的所謂秘辛。

  可通常這樣的秘辛,伴隨而來的是負擔。

  那個她有權利知道的秘密是什麼呢?

  是外祖父家突然的隕落?羅家原本也是盛京城的名門望族呢,如今卻只能偏安一隅。

  是身世的秘密?不對,她生得和父親崔成楷可是很像的。尤其是他現在剃了鬍鬚收拾乾淨了,他們父女兩個的面龐看起來足有六七成相像。

  崔翎心中一時有些忐忑,便只好借著給父親斟茶的機會又到門口略張望了一下。

  木槿做事果然越來越妥帖了,曉得屋子裡頭有話要說,便親自在遠處守著,附近並沒有其他的人在。

  她心下微定,轉身笑著問道,「父親想對我說什麼?」

  崔成楷目光裡帶著幾分不忍,卻終於還是咬了咬牙,「你母親當年,並不是真的病死的。她……她是……」

  他眼眶一時間紅了,「她是投毒自殺。」

  崔翎渾身一震,「你說什麼?」

  饒是有了即將會聽到大秘密的心理準備,可羅氏並非自然死亡,而是投毒自殺的消息襲來時,她卻還是有些受不住。

  她還不曾恢復元氣的身體頓時有些搖搖欲墜,只靠扶住桌几的一角才勉強能夠讓自己鎮定下來。

  崔成楷眼中閃過滿滿的心疼,他聲音也弱了下來,「假若能夠,我但願這一輩子你都不要知道這件事。」

  他遲緩地搖頭,「但現在恐怕不行,我瞞不住了,也不能再瞞你。」

  崔翎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強自讓自己顫抖的身軀平靜下來,她問道,「父親。母親到底是怎樣死的,身為她的女兒,我有權利知道。」

  她冷聲下來,面容嚴肅極了,「現在,我就坐在這裡安靜地聽,我要知道所有的事,一五一十,全部。」

  崔成楷的聲音有些抖,他抓著手邊的茶盞猛力灌了一氣。

  良久。屋子裡才響起了他略帶蕭瑟和沙啞的嗓音。「想來你也曾聽你祖母說過。我和當今皇上年齡相仿,從小一塊兒長大,我曾是皇上的伴讀。」

  他頓了頓,「那年我成婚。皇上還曾給了一份厚重的大禮,你母親生你時,他也曾賜下厚重的禮物。當時,可羨煞旁人。」

  人人都以為他崔成楷從此就要平步青雲了,可誰曾想,禍事竟然來得那樣地快。

  崔成楷目光微垂,眼底露出一片陰冷死氣,「皇上因和我關係極好,所以也常來安寧伯府。當然,自他登基之後,都是微服私訪。」

  他逐漸沉浸在回憶之中,「那時,你還差幾日就要滿三歲了……」

  崔翎努力在腦海中回想。她三歲那年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她自以為聰慧敏銳,對家裡的事總有自己獨特的分析和見解,她甚至還暗暗地猜到了是誰偷了二伯母的簪子,又是誰往大堂姐的羹湯中下了巴豆。

  可為什麼,父親說的禍事,她竟然一點印象都沒有呢?

  崔成楷看了一眼眉頭糾結的女兒,歎了口氣。

  他繼續說道,「皇上微服私訪,自然不會與我商定時間。他也不講究依仗體面,總是從東側門入,直接進我的書院來找我玩兒。」

  然後那日,羅氏恰巧在崔成楷的書院給夫君研墨洗筆,紅袖添香。

  皇上後宮佳麗三千,環肥燕瘦,各種美人都不知道擁有多少,也不知道哪根筋抽上了,竟然一眼就看上了羅氏。

  自此對羅氏就像是著了魔,眷戀不舍。

  他微服私訪安寧伯府的次數便越加頻繁了,為了能夠再次偶遇羅氏,他常滿院子地亂逛,甚至還著人將崔成楷調離出去,偷偷地想要進來碰運氣。

  皇上九五之尊,他要在安寧伯府的花園裡隨意看看,知道的人誰敢攔著他?

  羅氏毫不知情,難免便會碰到幾次,他總是藉故要尋她說話,纏著不放人離開。

  安寧伯府老夫人有所耳聞,但她一個後宅婦人,還能對著皇上說什麼二話?

  除了將氣往羅氏身上撒,她也不能再做別的什麼,甚至有時候,為了不惹來雷霆之怒,她還親口交代羅氏要好好待客。

  羅氏被蒙在鼓裡。

  其實,她的想法也很簡單。

  這個奇怪的男人是皇上,是她夫君的頂頭上司童年好友,又是婆母發的話,她根本就不能拒絕比如「煩請五夫人帶朕去成楷的書房可好?」這樣的要求。

  另外,她是個已婚已育的婦人,自問雖然有幾分姿色,可卻還不曾到過傾國傾城的地步,皇上這樣坐擁三千佳麗的男子,怎麼可能會對她另有所圖?

  羅氏還是想得太單純了。

  一直到那日皇上用強要了羅氏之後,她才恍然醒悟,原來那個世間最尊貴的男人,竟然對她懷著世間最齷蹉的心思。

  皇上在得逞之後,絲毫不掩飾自己的企圖心。

  他對著安寧伯夫婦明言要讓羅氏假死,然後以其他貴女的身份入宮侍君。

  為了防止羅氏自戮,他甚至還在五房的院子周圍安排了黑衣人守護,並且威脅五夫人,假若她不肯,就會連累父兄和夫家。

  崔成楷是個男人,與妻子恩愛情深。

  乍然遭遇到這樣的噩耗,他自然心氣不平,覺得受到了侮辱。

  但他到底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想要以微薄之力和皇上好好爭辯一番是非,那簡直是不可能的。

  所以年輕的他,選擇了醉酒消沉,寧肯醉生夢死地沉溺酒鄉,也不願意面對現實中這一攤格外複雜糾結的事。

  酒醉之後,崔成楷也曾經揚言要為妻子報仇,可那些醉話還沒有說完,就被安寧伯老夫人堵住了。

  皇帝是君,是天,是不能違逆的神。

  她生怕自己的兒子一個說錯話。就帶來萬劫不復的結果,還要牽累伯府上下數百條性命,安寧伯府不肯冒那樣的險。

  對崔家來說,這件事雖然恥辱,但說白了,也只不過是失去一個兒媳婦。

  他們若是將羅氏交出,不知能換來以後的安穩平靜,說不定還可以得到富貴,畢竟若是羅氏得了寵,她的女兒還在崔家呢。她定必不能不為崔家考慮。

  對安寧伯夫婦來說。這並不是個很難抉擇的問題。

  再說。皇上的意思,也並非要娶他們的兒媳,而是要以其他的身份迎羅氏入宮。

  雖然心裡到底是難平的,可君權為上。他們就是有心不肯又能做什麼呢?

  彼時皇上登基三年,國泰民安,皇權穩固,這世間再沒有任何人可以撼動他王者的地位,這樣一位說一不二的主,誰又敢違逆他?

  所以,安寧伯和夫人只好委委屈屈地默許了。

  他們將年幼的崔翎帶離去了城郊的山莊小住,還騙走了傻乎乎的崔成楷,只說是要養病侍疾。實則是為了讓皇上行事更加方便。

  至於其他四房,對此也只是隱約有些知曉,但誰都不敢說,也沒有人敢多管閒事。

  崔成楷陷入往事之中,痛苦得不能自拔。

  他幾乎是帶著哭聲說道。「那日我又喝醉了,人事不省,被父親母親帶著一起去了城郊的莊子,等我清醒趕回崔府,你母親羅氏就已經斷了氣。」

  羅氏出身名門世家,受到的是淑女教育。

  莫說她和崔成楷是一對恩愛的夫妻,還共同誕育了一個機靈可愛的女兒。

  就算她和夫君是盲婚啞嫁,彼此都不投緣,可她自小所受到的教育就是從一而終。

  怎麼可以為了榮華富貴而委身於帝王?

  在皇上強要了她之後,羅氏其實就一心求死。

  先時還看到女兒不忍心,可後來見自己的丈夫成了徹頭徹尾的酒鬼,既沒有對她有過一句安慰的話語,也不曾挺身而出說要保護她。

  就算皇帝是天,臣子大不過天,可安撫人心的話語總要說一兩句。

  但崔成楷一直都是一副逃避的態度,這令羅氏倍加心寒。

  在皇帝再一次強要了她之後,她終於忍無可忍地在皇帝的茶水中下了藥。

  她想要死,可是又害怕她死了,皇帝真的會對她的娘家和夫家下手,別人也就罷了,她實在是捨不得自己尚還年幼的女兒。

  所以,假若她一心存了死志,那麼一定要想方設法地將皇帝也一起拉去地獄。

  羅氏千算萬算,到底是沒有想到皇帝身邊有手段高明的太醫。

  那一杯蝕骨的毒藥的確要了她的命,可是皇帝卻被當時的太醫院院判王老太醫救了回來,雖然從此之後身體虛弱,可到底又苟延殘喘了十幾年。

  而徹底酒醒了之後的崔成楷,在看到羅氏留給他字字誅心的遺書之後,簡直就像是得了失心瘋,他從此一蹶不振,再也沒有辦法振作起來。

  崔成楷痛哭流涕地說道,「你未出嫁時我不肯見你,不是不想念你,而是害怕見你。」

  他道,「我害怕見到你就想到你母親,害怕想到你母親,就想到她是如何死的。害怕想到她死狀那樣淒慘,就要想到我當時是如何對她的。翎兒,我罪該萬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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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四章 救人

  崔翎呆呆地愣了許久,只覺得五雷轟頂,百味陳雜。

  她沒有想到三歲那年竟然還發生過這樣的事,可歎她竟然一點都沒有察覺。

  假若她發現了母親的不對,家中的不對,能做點什麼,或者賴在羅氏身上不走,會不會改變些什麼?

  眼角有晶瑩的淚滴順著臉頰滾落而下,她心裡堵得慌。

  至於崔成楷,若說方才剛見到他時,心裡還有幾分依戀的話,現在的感覺,就特別複雜。

  崔翎已經不知道該怎樣面對父親了。

  站在他的立場上,面對妻子被皇上強要這樣的事,自然是千難萬難的。

  他當時選擇逃避醉入酒鄉,而不是挺身而出保護自己的妻子,雖然令人鄙夷,也令人不齒,可對方是皇帝呢,君權至上的古代,干係著滿門的生死,想來他也無可奈何。

  可不管有千百種理由可以解釋崔成楷當時的懦弱,也無法撫平崔翎胸中的怒火。

  他怎麼可以,就這樣任由別的男人違背羅氏的意願欺淩她?

  他怎麼可以,如此放任羅氏一心尋死?

  在羅氏過世之後,他又怎麼能夠這樣快地再娶生子,將從前過往的一切裝得好像從未發生過一樣,甚至都不再肯多看她一眼?

  分明錯的是他,她和羅氏有什麼錯?

  可為什麼他要將這些漠視和冷淡加諸於她們身上,非要用這樣的方法來讓自己心中好過?

  最讓崔翎難以接受的是,她萬萬沒有想到,這件事安寧伯府的主子們都有所知曉。

  祖父祖母自然不必說,這一切若非他們的軟弱,也許根本不會發生。

  尤其是祖母,她怎麼能因為皇權和利益,而頻頻叫自己的兒媳婦接待君王?

  就算那是九五之尊的皇帝,可他到底也是個年輕的男人啊!

  她怎麼可以!

  崔翎建立完好的世界觀在知道這些過往真相的那一刻,轟然崩塌了。

  她從前不喜歡安寧伯府。是覺得那個地方充滿了勾心鬥角和爾虞我詐,分明是關係最緊密的親人,可彼此之間卻連笑容都那樣虛偽。

  好像除了利益,再不能有什麼東西能將彼此之間聯結在一起。

  這一點讓人厭倦,也深感厭惡。

  她不喜歡,所以選擇抽身遠離。

  原本以為她之所以頂著這副美豔的容貌卻能在利益至上的安寧伯府裡安全地全身而退,是因為自己的低調和手段。

  誰知道,這裡頭竟然還有這樣一段令人聽了心寒到戰慄的秘辛呢。

  就如同崔成楷不想看到自己一般,也許她的祖母安寧伯夫人也一樣不想看到她。

  因為,她的存在就如同一個永遠不能被掀過翻頁的證明。時刻提醒著他們曾經做過怎樣的齷蹉行徑和令人不齒的壞事。

  崔翎這時猛然想起。兒時曾經遭遇過的各種意外。

  假若不是她弱小的軀殼裡藏著的是成年人的靈魂。巧妙地躲過了那些設計精良的厄運,也許她現在也早就不存在了。

  她想通了一切,驟然明白自己在崔家其實一直都是不受歡迎的存在。

  虧她還傻不拉幾地以為,是自己的手段高明才能在那樣複雜的一個家庭中安然存在。

  原來。一切都是她自作多情了。

  她的祖母安寧伯夫人早就想要她死了。

  所以,她主動提出要嫁到袁家來時,那些人才會有那樣如釋重負的表情。

  他們是覺得壓在胸口的那塊大石,一個威脅著他們名譽的重擔,終於要被甩掉了嗎?

  崔翎身子忍不住地顫抖,假若不是她前世鍛造的自製力,也許她就要在這裡蹲下來失聲痛哭。

  被自己的父親告知母親慘死的狀況本來就是一種折磨。

  再加上聯想到從前所遭遇過的事情,一種深刻的驚恐後怕蔓延上來,令她恐懼。

  崔成楷忍不住將手掌放在崔翎肩膀上。「翎兒,你怎麼了?」

  他的表情看起來很擔心,好像全副心神都投入到了崔翎身上。

  但這樣的關心,崔翎卻忽然覺得她無法承受了。

  那是她從前求而不得的父愛,就在剛才。她還決心要原諒他,以後好好地相處的。

  可才過了半個時辰,她卻恨他,恨不得他死了才好。

  她強咬著牙問道,「父親,這些事你一直都知道?」

  看著崔成楷木然地點頭,她繼續問道,「父親,那你也一直都知道祖父祖母對我母親的算計?」

  假若他真的什麼都清楚明白,卻還是毫無作為,甚至默認了安寧伯夫婦的行動,那這個男人簡直渣到無可救藥了。

  不能保護自己的妻子,還可以勉強歸咎為對方的實力太過強大。

  可若是縱容自己的父母欺辱妻子,那還算是個男人嗎?

  崔成楷愣了片刻,隨即連忙搖頭,「翎兒你誤會我了,我……我並不知道。這些,都是後來在你母親的信中所見,若不是她這樣說,我也許一輩子都不會知道這些。」

  他顫抖著從懷中取出一封泛黃的信箋,遞給了崔翎,「這就是你母親的絕筆,這些年來我一直都帶在身上,任何時候都沒有離過身。」

  崔翎接過,發現這信紙被磨損地厲害,顯然是經常拿出來看的緣故。

  她打開來,看到淩亂的紙頁上一筆剛勁的簪花小楷,那的確是她母親羅氏的筆跡。

  羅氏的信上通篇都是聲嘶力竭的控訴,除了對安寧伯夫婦的不滿,對皇帝的詛咒之外,便是對崔成楷深深的失望。

  當然,還有那份不得不離開女兒的依戀和痛苦。

  崔翎的眼淚不知不覺流了下來,她覺得心臟深處有個地方在不斷地抽痛,難受得要死。

  她冷著臉對崔成楷說道,「父親,這些事你應該早一點告訴我的。」

  如果早一點,早在她還沒有出嫁之前,也許她還有機會為自己的母親報仇。

  就算礙於情理法,她不能真的將祖父祖母怎麼樣。可那些曾經放縱任由她母親羅氏慘死的人,都該得到懲罰和報應。

  她不會殺人,可她也不願叫那些人的日子那樣好過。

  崔成楷抹了抹眼淚,「這樣的事又不是什麼好的,我怎麼能隨意告訴你?再說,我也怕你知道了,恨我……」

  他懦懦補充一句,「雖然有時候我寧肯你恨我,可是一想到我心愛的女兒厭惡我,我心裡也疼得慌。」

  崔翎憤憤說道。「夠了。我還肯叫你一聲父親。是因為終究是你生育了我。可你怎麼能夠因為這樣可笑的理由,就瞞著我不讓我知道我母親的真正死因?」

  她再也無法克制住自己的感情,「是啊,原本我還覺得奇怪。為什麼初次見到姜皇后,她的眼神就想要殺死我。後來,她還詭異地叫我去西北送軍需,原來就是這個原因啊。」

  假若不是她命好,平時又注重鍛煉身體,然後還特別心寬膽大,適應能力強,若是換了其他的高門貴女,就西北那一遭走下來。就算不死,也要脫半層皮。

  原本她還以為姜皇后這是針對袁家才會對她如此。

  可現在看來,姜皇后就是想要弄死她才好啊!

  再聯想到最近的幾件事,崔翎覺得,或許袁家其實也是受到了她的牽連。才會讓姜皇后這樣急切地欲除之而後快!

  她忽然覺得有些對不起袁家的人。

  假如真的是因為她,才讓他們跟著倒黴,她真的要懊悔死了。

  崔成楷怯怯說道,「我聽說了你生產時候發生的事,曉得這一定是姜皇后想要刻意對付你,這件事若是再不說,我怕你還要受到更多的暗虧。我……」

  他目光深濃,「我捨不得我的孩子再多受苦了!」

  所謂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

  崔翎若是知道了這些往事,提早對姜皇后有了提防,總比被蒙在骨裡,什麼都不知道然後突然遭遇了對方的暗算要來得強。

  也是出於這一點,崔成楷才覺得這件事情不能再隱瞞下去。

  他雖然不是什麼好男人,可這個女兒卻是他心中最掛念的人。

  就算裝出一副冷漠的表情,一直以來對她都是生人勿近冷若冰山,可是他的目光卻從來都沒有離她很遠。

  若不是他暗地裡的幫助,以她在安寧伯府的尷尬處境,想要真的獨善其身,又是何其得難,憑她一人,難道真的可以做到?

  只不過,他做得太過隱蔽,沒有叫人發現罷了。

  而現在,因為十三年前那段已經塵封的往事,他最疼愛和虧欠的女兒,將要受到傷害,這種時候,他又怎能夠坐得住?

  崔成楷覺得,十三年前他已經孬了一次,這一次,他絕對不能再軟弱退縮了!

  他想了想,壓低聲音對著崔翎說道,「我知道你恨我,你就恨著我吧,這樣也許我更加好受一些。可有些事情我必須要對你說,接下來的話,你聽好了,一個字都不許漏掉。」

  崔翎很想捂住耳朵不聽,她已經不想也沒有勇氣在面對這個男人了。

  但崔成楷認真嚴肅的表情卻讓她的好奇心鬆動,再加上這件事情已經不只是個人的事了,她覺得還是有必要聽聽看他還想要說什麼。

  她便生硬地道,「你說。」

  崔成楷沉聲開口,「皇上前些日子偷偷著人帶我進宮,卻是向我這個被他害死了妻子的人求助的。他說,姜皇后和太子在他飲食中下毒,他們欲要他儘快歸天,他求我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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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五章 等待

  夏日的午後,酷熱沉悶。

  屋子的四角擺放著的冰塊散發出縷縷涼意,稍微能帶來一些清涼。

  崔翎此刻的心境,卻完全不需要這些冰塊,便也滋生出寒意。

  她不可置信地問道,「皇上竟也有臉向你這個受害者尋求幫助?父親,你不會是……答應了吧?」

  其實,對於姜皇后和太子常年在皇帝飲食中下毒,導致皇帝困在病榻不能起這樣的事,她一點都不覺得詫異。

  姜皇后那樣心狠手辣不擇手段的女人,為了留住權勢,恐怕沒有什麼是她不能做的。

  假若皇上身體健康,那想來後宮之中定然會再進佳麗,那些承恩的女人難保不會再添龍嗣,到時候,她的太子就不是唯一的皇位繼承人了。

  就算是中宮嫡子,可皇位繼承如同腳踩高蹺,在沒有落地之前,誰都不能信誓旦旦地肯定誰就能笑到最後。

  但若是皇上一病不起,沒有了承寵的能力,這便就好了。

  至於姜皇后為何會不一不做二不休,還留著皇上這條病弱孱弱的命苟延殘喘,也無非就是怕太子羽翼未豐,叫九王得了便宜罷了。

  崔翎也算是看了不少歷史書的人,這樣的宮鬥戲雖然殘忍,卻不難想像。

  令她覺得無法接受的是,皇上臨危之際,竟然還請了她的父親崔成楷入宮求助。

  就算帝王的權利早已經被架空,可諾大王朝,總有幾個能信任得過的大臣,皇帝卻偏偏叫了崔成楷進宮,這若說是一種頻臨垂危時的破釜沉舟,倒不如說是另外一種陷害。

  呵,真可笑。

  既然姜皇后有本事在皇帝的飲食中下毒。她又怎麼可能不知道皇上叫了誰入宮?

  在這樣的當口,讓崔成楷這個倒黴蛋再次出現在姜皇后的視野裡,皇上這不是明擺著要除崔成楷而後快嗎?

  險惡用心。昭昭在目,甚至都不屑掩藏。

  若是崔成楷真的應了下來。那才叫崔翎傷心失望呢。

  崔成楷愣了愣,隨即說道,「那倒沒有,我如今要權沒權,要本事沒本事,要人沒有人,便是真的答應下來。我又能做得了什麼?」

  他訥訥道,「我只是覺得,姜皇后對你已經痛下殺手,若等她真的掌握了這大盛朝的江山。那麼……那麼你的處境或許會更加不好。」

  崔翎這才鬆了口氣,「這件事,父親就不要管了。」

  她語氣裡仍然帶著憤怒和嫌棄,眼中的冰冷像是冰棱,看了叫人驚心。

  但。崔成楷再不成器,也總歸是她這具身體的父親,她除了冷待他,也不能再如何。

  沒錯,他對母親羅氏的死帶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可強權在上。他就算真的挺身而出,也並不能改變什麼。

  也許,不過只是多一具冰冷的屍體,令她不只失去了母親,還要失去父親。

  崔翎看著崔成楷滿臉的擔憂愧疚以及小心翼翼,心裡到底還是一軟。

  她終究不是一個硬得下心腸來的人。

  雖然這輩子都不可能再對這個男人好了,可是她也不願意看到他受到傷害。

  沉默良久之後,崔翎低聲說道,「這件事,父親就不要管了。」

  她頓了頓,「皇上的身體本來就是強弩之末,他駕崩是遲早的事。至於姜皇后下毒的事,除了宗親之外,誰都管不得。」

  再說,冥冥之中,誰知道這是不是皇帝強要人妻逼死羅氏的報應呢?

  天理循環,報應不爽,從來都不是不報,只是還未到時候。

  崔成楷苦笑起來,「我曉得了。」

  不過,他也從崔翎的聲音中聽出了些許關心,假若不是還記掛著他,他的女兒又何必要這樣叮囑他?

  這種在意,就好像是在一片絕望的死氣中燃燒起的一絲火星,那是希望,令他在絕望的死地得到生的希望。

  他顫抖地抬起頭來,望著崔翎問道,「你曉得了你母親的事,難道不恨我嗎?」

  崔翎又好氣又好笑,「我恨你,我當然恨你。我恨你當時沒有站在母親的立場上維護她保護她,甚至連一句安慰和寬懷都沒有,枉你還稱自己愛她,你就是這樣愛她的嗎?」

  她神色略有些落寞,但早就已經不再激動了,「但恨你又有什麼用?恨你,我母親也已經回不來了。再說……」

  她目光一凜,眼中露出冷冽鋒芒,「逼死我母親的,是皇帝,我才不會跟你一樣將氣撒在別人身上,簡直是本末倒置。」

  沒有錯,就算要報仇,也不能無視大魚,卻只和小蝦米計較。

  皇帝的色心是導致羅氏死亡的主要因素,而安寧伯夫人卻給皇上的惡行提供了土壤。

  至於崔成楷,他是個沒用的男人,但也僅此而已。

  送走了崔成楷,崔翎心中一直都悶悶的。

  到了夜裡,五郎回來,見到她一個人坐在暗影裡發呆,便詫異問道,「翎兒,你怎麼了?」

  崔翎撲進五郎懷中,一股幽怨和委屈猛然襲上心頭來。

  一直都強忍著的眼淚,這一刻終於忍不住流了下來。

  她先是小聲地哭,後來索性放開了不管,就這樣像是個孩子一樣嚎啕大哭起來。

  五郎嚇壞了,他連忙問道,「翎兒,告訴我,到底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

  他還是頭一次看到崔翎用這樣虛弱的姿態展現在他面前,他一時驚慌失措,也不知道要做什麼,也不知道要說什麼。

  崔翎見五郎被她惹得心神大亂,便覺得有些不大好意思。

  她將眼淚鼻涕往他衣衫上胡亂地一擦,然後斷斷續續吞吞吐吐地將今日崔成楷所說的話都說了一遍。

  那些事實實在太過令人驚顫,她到現在還不能完全接受。

  因為太震驚了,她當時匆忙地趕了崔成楷離開,竟然也忘記了去問清楚一些細節。

  譬如,當初皇帝是如何得逞的。

  諾大的安寧伯府。人口眾多,皇帝既是微服私訪,必然不會將身份公諸於眾。鬧得沸沸揚揚,那麼他又是如何以一個外男的身份闖入內院。

  五房的門子不會攔他?

  羅氏身邊的婆子丫頭也難道半點沒有察覺?

  若是沒有人故意為之。沒有人刻意接應,怎麼可能光天化日之下,皇帝一個隱瞞著身份的外男,可以輕鬆地闖入伯府後院,然後強要了主子奶奶。

  崔翎想,皇帝的身份,想來不會有太多人知道。

  除了安寧伯和安寧伯夫人。也只有崔成楷知曉。

  至於其他人,也大概只是有所猜測,但誰都不敢將猜想放到明面上來說。

  否則,伯府人多口雜。若是 連下人都知道皇上來了,這件事早就鬧得沸沸揚揚了,伯府的臉面,帝王的尊嚴,倒是往哪裡擱?

  這裡面的事情。沒有那樣簡單。

  可惜,她白日時因為情緒太激烈,而忘記了多問清楚這些細節。

  五郎聽了這一番帶著委屈難過的訴說,心疼得不得了。

  他不知道要怎樣安慰自己的妻子,甚至不能告訴她。這些事他其實知道得比她還要早一點。

  沉默了半晌,他只好安慰地說道,「不要哭了,不許哭。你還剛出月子,身子還虛弱得很,若是這樣哭了,小心以後眼睛不好,看東西不清楚。」

  崔翎抬頭,淚眼婆娑,「夫君,這件事我不曉得要怎麼辦,你幫我想想,我倒是該怎樣做,才能既不惹禍上身,又替我母親將仇報了?」

  她咬了咬唇,「皇帝,姜皇后,還有安寧伯府的那些人……我一個都不想放過呢!」

  她不是後來才穿越到崔翎身上的,她一生下來就是崔翎。

  所以,對羅氏她是很有感情的,無法做到別的穿越女那樣的袖手旁觀。

  這樣大的冤屈呢,她做不到不聞不問不去管。

  可她又沒有別的穿越女那樣呼天喚地的本事,手中既沒有權利,也沒有武力,更談不上有什麼驚天地泣鬼神的謀略,可以分分鐘翻天覆地顛覆皇權。

  所以,她雖然有這個心,可是不知道應該怎麼做。

  五郎輕輕撫摸崔翎的頭髮,柔聲說道,「我最近一直都在做什麼,你那麼聰明,一定有所猜測,對,沒有錯,我們可能不需要等太久了。」

  他眼眸微微波動,低聲歎息一聲,「袁家自從太祖開國以來,一直都是忠君愛國,為了保衛盛朝的江山,家裡不知道犧牲了多少人。護國山上的將軍陵裡,埋骨在那的袁家子孫,竟然占了一半。」

  可是,這樣的忠君愛國,換來的卻是姜皇后和太子如此的步步緊逼。

  人為刀俎,我為魚肉。

  這種時候,若是還繼續躺平任由皇家蹂躪,那麼袁家絕門也便是不久之後的事了。

  五郎低聲說道,「太子不仁,姜皇后亂政,袁家不過只是撥亂反正,重肅大盛江山罷了。翎兒再等等,再等等……」

  他目光微動,閃耀出光華,「等到塵埃落地,一切都定下之後,我帶你和孩子們縱覽江山,過你想要過的生活。」

  崔翎心中微動,「夫君,你是說,我也什麼都不必做?」

  五郎沖她輕輕一笑,「嗯,外面的事,有我呢。父親和兄長們都在為了咱們家裡的幸福安寧而努力,你呀,只要和孩子們快快樂樂地長大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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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六章 辦法

  夫妻之間最大的幸福莫過於彼此的信任。

  五郎既然如此說,崔翎便果真將這些煩心的事都丟給了他,她每日在家中教養孩子,閒暇時和幾位嫂嫂串門,不然就是和悅兒聊些只有她們兩個才懂的小八卦。

  這一日,宮裡來了一位姓趙的公公,說要請老太君入宮。

  那位趙公公自稱是慈恩殿太后身邊的總管,說是太后娘娘近日心情不好,想要找素日來的好姐妹進宮談談天。

  但老太君卻看著那趙公公眼生得很,不由便多留了一個心眼。

  現下正是多事之秋,姜皇后為了要讓太子順利登基,已經無所不用其極。

  悅兒好不容易才從宮中出來,若是這個趙公公是西貝貨色,打著太后娘娘的名醫,實則是將老太君騙進了宮為質,那豈不是要壞了事?

  老太君便藉口頭疾與那趙公公周旋。

  杜嬤嬤立刻便去藏香園請崔翎。

  崔翎曉得了這件事,神情便有些凝重,「大嫂去了大長公主府,悅兒也不在,我只進過一次宮,哪裡能認得出太后娘娘身邊的太監是哪個?」

  她神色鬱結,想了想說道,「木槿,不如你還是去請三嫂過去看看,三嫂到底是國公府的嫡女,她自小就時常有機會進宮,說不定能有法子試探出來那趙公公的來歷。」

  若是真貨,老太君自然該進去見見太后。

  撇去老太君和太后的多年手帕情誼,就說眼下的事,太后娘娘在接下來會發生的事件中,也是個很關鍵的存在。

  可若這只是姜皇后引君入甕的一個藉口,那麼,先找個合情合理的理由應付過去再說。

  既然是打著太后的名義,那姜皇后便不可能堂而皇之地站出來指責。

  但她還是不放心。一邊吩咐了木槿辦事,一邊卻急忙忙地去了老太君的泰安院。

  為了不打草驚蛇,崔翎是從偏門進的。遙遙看到一個白面纖細的人坐在正堂喝茶,看那服色打扮。便知道是位內宦。

  她悄悄地從後面的耳房繞進了老太君的臥房,見老太君果真在換著命婦服色,不由壓低聲音問道,「祖母,難道您當真打算跟著進宮?」

  老太君沖她笑笑,「進不進宮且再說,只是將這衣裳先換好了。」

  她頓了頓。「那個趙公公雖然看著眼生,可卻能拿得出慈恩殿的銘牌,他說太后娘娘在宮裡頭處境不堪,我聽著倒不像是假冒的。」

  崔翎卻甚是狐疑。她低聲對著老太君說道,「我父親對我說,前些日子皇上曾經找他入宮,說姜皇后在皇上的飲食中下了毒藥。姜皇后既對皇上如此,難保不對太后娘娘也痛下毒手。」

  她頓頓。「既然如此,太后娘娘定然早被禁錮軟禁,哪裡還有可能派了宦官出來請您入宮?」

  崔翎指了指門縫中露出的那趙公公的服色,「祖母您瞧,那人身上服色鮮亮。神情間志得意滿,來往依仗又足,這哪裡像是來求助的?」

  她緊緊摟住老太君的肩膀,「若是太后娘娘偷偷派了人出來的,絕不會是這樣模樣。祖母,我覺得此事有詐。」

  正說話時,廉氏趕到,進到屋中,與那姓趙的太監互相寒暄幾句,便藉故進了內屋。

  她面色沉重地說道,「祖母,這趟宮中,孫媳婦以為您還是推了吧。」

  老太君問她為何。

  廉氏壓低聲音答道,「那趙公公雖然眼生,可我和他閒聊時故意提起了孫有德,他神色間似有些微妙呢。」

  孫有德是姜皇后身邊的太監總管,從她還是皇子妃時就跟著她的。

  她頓了頓說道,「若是太后娘娘身邊的人,定不該是那樣神情。」

  崔翎也是這樣的看法,「祖母,您去不得。」

  姜皇后向來喜歡扣押人質來要挾袁家人,悅兒押不成了,便想到了老太君。

  老太君可是袁家輩分最高的長輩,算是靈魂人物。

  姜皇后算盤打得精,只要將老太君握在手中,袁家的人誰還敢造反謀逆?

  老太君沉吟片刻,便也點了點頭,可頓了頓,她又問道,「人都已經到了正堂,我方才借著要換朝服的藉口進了屋子,這會兒卻如何將人打發走?」

  人家可是依仗足足的出來的,雖是皇后的人,手中卻真切握著太后的徽章。

  崔翎和廉氏相視一笑,「這還不簡單?祖母年紀大了,身子本來就不大好,這會兒忽然昏倒了,實不能成行。不管是太后還是姜皇后,難道還能讓人抬著您進宮不成?」

  老太君可是一品國夫人呢,和太后那是姐妹的情分。

  若是她老人家都昏倒了,太后是斷然不會非要人進宮不可的。

  老太君歎了口氣,「你們兩個小猴子呀!」

  不多一會兒,裡屋傳來廉氏誇張的呼喊,「啊呀,祖母,您這是怎麼了?來人啊,快請太醫來,老太君暈倒了!」

  崔翎因是從偏門進來的,這時便又偷偷出去,假裝是來拜見祖母,卻無意中聽到了廉氏呼救,這才匆忙進了屋中。

  她和廉氏兩個一個哭一個喊,將屋子裡的丫頭婆子差遣地團團轉,一下子整個泰安院便亂成一團。

  那趙公公見狀臉色黑成墨汁,可即便洋洋得意如他,也知道這一回是請不到人入宮了。

  只好趁著太醫還沒有到之前,灰溜溜地離開。

  等到送了人出了鎮國公府老遠,杜嬤嬤又偷偷回來回稟,老太君這才睜開眼。

  她深深歎口氣,先是說道,「哎,這日子啊,可真的沒法過了。」

  姜皇后的花樣層出不窮,好像非要將袁家打垮才行。

  其實,原本若不是她這樣多事,袁家可一直都忠君愛國得很……

  自古父傳子。子傳孫,誰都沒有將念頭動在別處。

  皇上就算再不好,太子哪怕再不堪。可從來都沒有人想過要廢帝另立,就連九王爺從來不曾!這大盛朝的江山。原本就該太子坐的,也唯獨有他可以繼承皇位為帝。

  真不知道姜皇后到底是受了什麼蠱惑,才會故意生出這樣多的事端來。

  袁家連遭打壓,就算是為了長久的生計,恐怕也不得不要為自己謀一條活路了。

  老太君想了想,不由又擔心起來,「太后娘娘在宮裡日子一定不好過啊。」

  到底和太后是一起長大的手帕交情。情同姐妹。

  說實話,這些年來,因為有太后的照拂,老太君的日子過得其實挺滋潤的。

  也多虧了太后。她才能娶到宜寧郡主這樣的金枝玉葉當長孫媳婦,崔翎自不必說,就是她懇求太后求到的。

  所以,聯想到太后的處境,老太君心裡還是有些擔憂和難過。

  她想到。假若那件事不成,太后一定會成為姜皇后打擊報復的重點。就算那件事成了,太后也在宮裡,難免不會成為犧牲品。

  儘管那是太后娘娘的心願,可這代價未免也太大了一些。

  崔翎見老太君悶悶不樂。連忙問道,「祖母,那人已經打發走了,您怎麼還不開心?」

  老太君輕輕撫了撫她的手背,將自己對太后娘娘的憂慮說了一遍,「她一輩子就沒有過過幾日好日子,臨到老,若還是那樣的下場,那簡直就太悲慘了。」

  不像她,活到六十多歲,該得到的都得到了。

  崔翎暗暗思忖片刻,小聲地問道,「咱們能不能想個法子叫太后娘娘出宮?」

  她遲疑說道,「太后娘娘只要出了宮,再想法子脫離姜皇后的掌控,相對來說,總要比在宮裡頭容易許多。」

  姜皇后再有本事,也只是在宮裡。

  宮門之外地大物博,她做的事又不是什麼光明正大的,便是再有本事也使不出來。

  老太君卻是一聲歎息,「傻孩子,你以為出宮是那樣容易的?」

  她輕輕敲了敲崔翎的腦門,「太后娘娘十幾歲上進宮,一直到現在,足有五十年,她可是一次都沒有邁出過宮門。便是姜皇后,手掌實權,可她也都未曾回過娘家一次。」

  一入宮門深似海,再回首已百年身。

  要出宮,哪裡是那樣簡單的事。

  更何況,太后娘娘現在屬於姜皇后的重點看護對象,她為了鉗制恪王,早就把太后看成了人質了呢。

  沒有那樣容易的。

  崔翎歪著頭,「那麼怡寧師太出面也不行嗎?」

  她想了想說道,「我聽說姜皇后與怡寧師太關係密切,假若咱們能說服怡寧師太出面,將太后娘娘接到她的庵堂,說不定就還有轉機。」

  皇上和姜皇后給了怡寧師太崇高的地位和舒適的生活,他們對她是十分信任,因為護衛都是宮裡派出去的關係,所以,姜皇后想必很認可怡寧師太那裡的安全環境。

  可怡寧師太的心一定不可爭取嗎?未必呢。

  只要怡寧師太願意出這個面將太后娘娘請出宮來,那麼接下來的事就簡單容易了。

  老太君搖了搖頭,「即便怡寧師太被你我說服,可卻又要用什麼樣的理由,才能把當今的太后娘娘接出宮來?」

  她頓了頓,「太后對姜皇后來說,可是重點關注的對象呢。她絕對不容許這張對付恪王的好牌,就這樣淡出自己的視線,那不可能。」

  崔翎抿著嘴笑笑,「假若姜皇后自己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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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七章 委蛇

  翌日晨起,五郎陪著崔翎一道兒出門。

  在柔軟的馬車裡,他一個勁地問道,「你當真一個人回娘家可以?」

  自從崔翎嫁到袁家之後,除了回門,這還是她頭一次回安寧伯府。

  原本倒也沒有什麼,她可是連西北都活蹦亂跳地去過的人,不過只是一趟娘家,也不是龍潭虎穴,況且只隔了幾條街,當真算不得遠。

  可自從那日崔成楷來過之後,將那些陳年舊事都說與了崔翎聽,五郎便覺得那地方不該叫她自己一個人回去。

  觸景傷情自然是其中之一,更重要的是,他不知道她該以何等心情去面對她的祖父和祖母,尤其是她的祖母安寧伯夫人,那可是羅氏之死的幫兇!

  殺母之仇,深仇大恨。

  但說到底,這件事已經過去了十三年,並且死無對證。

  假若崔翎真的在安寧伯夫人面前發作,那恐怕會被當做得了失心瘋,直接地就讓人趕出了家門。

  五郎還擔心的是,她畢竟剛出月子沒有多久,又和尋常婦人不同,她是剖腹產子,腹上的傷痕剛剛結疤,實在還屬於虛弱人群,就這樣放任她出門子,他很是憂慮。

  但崔翎卻很堅持,她將自己的想法對五郎毫不隱瞞地說出,「我這可不是為了我自己呢,太后娘娘的安危,一定也是恪王心中記掛,若是有可以讓她安全出宮的法子,我還是想要試一試。」

  沒有錯,想要見到怡寧師太並不容易。

  可唯一可以接近怡寧師太的老婦人,卻恰好是她的娘家祖母安寧伯夫人。

  她要讓安寧伯夫人帶著她一起去見怡寧師太,然後用她和老太君想好的理由去說服那個眾人獨醉我獨醒的怡寧師太。

  她相信,能有那樣強大內心和想法的女人,一定不是簡單的。

  只要給的利益足夠。怡寧師太一定能夠動心。

  至於讓安寧伯夫人鬆口的辦法……

  崔翎眼中有暗芒一閃而過,她嘴角微扯,露出冷冽笑意來。

  但是一抬頭。她又重新恢復了春花爛漫的神態,「夫君。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你窮擔心這個擔心那個的,也不怕累著啊?」

  她伏在他胸口細心替他整了整衣襟,一邊說道,「我帶著木槿和杜嬤嬤呢,她們兩個一個沉穩一個機靈,萬不會叫我吃了虧。再說……」

  崔翎頓頓。「你是親自送我進安寧伯府的,若是我出了什麼事,你只管去鬧便成,還怕誰呢?」

  自從知道了她母親羅氏的死與整個安寧伯府崔家的人都脫不了干係之後。她心裡僅存的那點對崔家的感覺也全部消失殆盡了。

  所以此行,除了想要達到目的之外,她也想試探一下安寧伯夫人的反應。

  崔成楷或許因為自己的處境和身份,而不能做什麼,她可不同。

  她對崔家沒有感情。如今又是外嫁女,就算沒有辦法替母親報仇嚴懲他們,可她也不喜歡讓那些有罪過的人日子那樣舒坦好過。

  五郎很清楚崔翎的心結,他有心想要開解她一番,可是。叫她放下舊事的話臨到喉嚨口處,卻怎樣都說不出來。

  殺母之仇呢,豈是輕易可以放下的?

  比起那些人的草菅人命,他的翎兒也只不過是鬧一鬧罷了,算起來已經是高抬貴手。

  他低聲歎了口氣,寵溺地說道,「隨你吧。只是,你要答應我,不讓自己受傷。」

  崔翎點了點頭,「嗯,我曉得的。」

  報仇,雖然是她必須要做的事,可並不是她生活的全部,也不會佔據太多的時間。

  她重生而來,是想要過前世沒有過上的幸福生活,仇恨可不會帶來幸福感和滿足感。

  說到底,她只是意難平罷了。

  等到了安寧伯府,五郎進去跟安寧伯打了個招呼見了個禮便就告辭。

  他最近可忙得很,陪著崔翎回娘家也是百忙之中抽的空。

  門上的婆子引著崔翎一路進了安寧伯夫人的院子,在等通報的時候,她明顯發現了那些婆子丫頭們臉上驚詫的表情。

  也不知道是在驚詫曾經的崔九小姐變了一個人,還是詫異她為何會來到這裡。

  但崔翎才不在乎別人的想法,她是有目的而來,不管別人如何對待,她只要達成了自己目的回去就行。

  不多一會,出來個年老持重的嬤嬤,「老夫人聽說九姑奶奶來了,可高興壞了,快,快,九姑奶奶請進來。」

  崔翎認出那是安寧伯夫人身邊最得寵的戴嬤嬤,那老婆子為人勢力,又十分利害,掌管著安寧伯夫人的院子,喜歡在安寧伯夫人耳邊吹風,連世子夫人大伯母也十分忌憚。

  她便堆起笑容,但那笑意冰冷,不達眼底,「有勞戴嬤嬤了。」

  戴嬤嬤引著崔翎進去,一路上卻不斷刺探著崔翎此行的目的,崔翎便假作聽不懂,連敷衍都懶得敷衍,就這樣便將時間耗去了。

  很顯然,對於崔翎的表現,戴嬤嬤顯得有些不耐煩,但她到底不敢在崔翎面前表露出來。

  九姑奶奶可是袁家婦呢!

  就算鎮國公府交出了兵權,被姜皇后忌憚,最近還有著這樣那樣的禍事,可積年的赫赫聲威並不是虛的,聽到這個袁字,尋常人總要多思量幾分。

  安寧伯夫人的院子裡按著江南園林的格局來造,分明是很短的一段路程,卻偏偏弄成了九曲十八彎,要走好久才能到。

  崔翎嫌這走得麻煩,所以從前就不愛來這裡,甚至連請安之類的,也是能推脫就推脫,可是沒有想到,在出嫁之後,她竟然還會懷著別樣的目的來此。

  她心裡想著事兒,便對戴嬤嬤越發不在意起來,只管按著路走。

  戴嬤嬤心裡自然難忍怒意。也不知道憋了多久,終於道,「九姑奶奶。到了!」

  崔翎挑簾進去,就感到一陣冰冷的涼意。

  這三伏的天。安寧伯夫人的屋子裡卻凍得像是深秋,只見四角處各擱了一塊碩大的冰塊,源源不斷地冒出冷氣來。

  像足了前世的空調間。

  不出其然的,安寧伯夫人肩上還搭了一條毯子,看起來神情悠閒,悠然自在得很。

  崔翎心中暗道,這老婆子倒是會享受。寧肯凍得要披衣,也非要弄那許多的冰塊。

  不過,她因為早就知道安寧伯夫人有這樣的癖好,所以叫木槿隨身攜帶了外衫。在進門之後,連安都不曾請,就自然而然地將衣衫披上。

  她可是剛出月子,講究一點的人家,這會兒還在忌沾濕水呢。假若今日在這裡受了寒氣,將來說不定還會因為今日得那什麼月子病。

  安寧伯夫人一副慈祥的容貌,穿得華麗又雍容。

  她沖著崔翎招了招手,笑著喊她,「小九。你來了,快,趕緊上祖母這兒來。」

  看起來不像是受到冷落的孫女,反而像是平日裡疼愛慣了的那樣。

  崔翎心下略帶幾分譏諷,但演戲誰不會?

  她兩輩子加起來也活了好幾十年了,雖然沒有安寧伯夫人精明,但面上作作樣子卻還是會的。

  這樣想著,她臉上便也堆起了笑容來,十分親昵地往安寧伯夫人那兒靠,「祖母,您近日身子可好?孫女兒多日不曾見您,好生想念呢。」

  安寧伯夫人愣了一下,似是沒有想到崔翎竟然會順杆上爬。

  她臉上的表情便有些不大自然,「傻孩子,祖母也想你。」

  無事不登三寶殿。

  安寧伯夫人心裡很清楚,崔翎此來一定是有什麼事,否則,她從西北回來之後就麼有上過門的,怎麼會在這個當口突然到來?

  她想了想,便問道,「翎兒今日來,是……」

  崔翎卻沖她笑笑不說話,轉頭又對著戴嬤嬤笑得溫和,「我剛出月子,不能吃冰的,還煩請戴嬤嬤給我倒一杯熱水。」

  她輕輕撫了撫肚子,苦著臉對座上的安寧伯夫人說道,「祖母想來也是知道的,我懷了雙胎,生產的時候啊萬分兇險,是我夫君親自給接的生,到現在,腹上的刀口還沒有長好呢。」

  安寧伯夫人心裡想,崔翎生產時她連個嬤嬤都沒有派去,只不過隨著大流送了點不值錢的禮,這孩子莫不是因此來興師問罪的?

  她連忙說道,「是啊,聽說你這孩子受了好多苦,祖母一直都掛念著,只是前些日子我身子不大好,便沒有親自去看你。不過你母親不是去了嗎?她回來倒是沒有跟我說起那些。」

  崔翎目光微凜,心想,安寧伯夫人真是對她有好大的仇恨哪,這不,她還沒有說上幾句話,就忙著挑撥她和五夫人的關係了。

  當真是……其心可誅!

  不過,她今兒來並不是挑事的,所以聽了這話只是微微抿了抿唇,臉上假作出一副委屈的表情,「祖母……」

  安寧伯夫人見狀,心裡便鬆了口氣,看來這果然是來抱不平的。

  她對這個孫女天然就懷了惡感,甚至一度都懷疑那不是崔家的骨肉,所以一直以來,都對崔翎十分冷淡,這一回,也就是因為這個小九已經外嫁,不再是自家人了,輕易不好給她甩臉子看,才會虛與委蛇這樣久的。

  若是換了以往,她早就扶著額頭稱病進了內屋了。

  她想了想,便低聲對著戴嬤嬤說道,「去看看幾位小姐怎麼還不來?順便再去一趟五房,知會五夫人一聲,就說小九來了。」

  安寧伯夫人自以為明白了崔翎來此的緣由,便不想再和她繼續耗下去。

  心裡想著,就算崔翎有什麼事情要說,那也等人齊了再說吧,諒她也沒有法子打崔家什麼主意。

  誰料到崔翎聞言卻絲毫不急,仍舊淡定地喝著熱水。

  不多一會兒,就有聞訊趕來的伯母和堂姐妹們過來請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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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八章 法事

  安寧伯夫人最喜歡做的事,便是一大早就請了一大群孫女兒繞在膝下。

  儘管這幾年年長些的孫女個個都嫁了,但因為伯府人口繁多,大的出閣了自然有小的補上。

  所以這些年,她的院子裡竟然從來都沒有空過,一直都熱熱鬧鬧的。

  安寧伯夫人喜歡看著孫女兒們打扮得漂漂亮亮,也不禁止她們暗自較勁,反正,她素來的表現就是誰出色她就寵愛誰多一些,不論嫡出還是庶出,也不論是哪房的孩子,只要那女孩子卯足了勁表現,她總會多看顧一些。

  看著這些年華正好的孫女們爭相鬥妍,像三月的春風裡或含苞待放或瑩然盛開的花朵,她就覺得歡喜。

  或者,也不是因為繞在膝下的孫女兒們個個都美麗聰慧她才高興,她只是很享受這樣被眾星捧月的感覺,看著她們的情緒因為她的心情而起伏,她總有一種特別的滿足感。

  只是今日,卻有些例外。

  安寧伯夫人被一群孫女兒圍在中間,目光卻時不時地飄向坐在她左側的崔翎。

  她心底越發狐疑起來,猜不透這個從來都不肯在她院裡多待一刻的孫女,今日到底所為何來。

  原本她還以為,崔翎是因為生產時她這個做祖母的竟然沒有派個得力的嬤嬤過去看望,恐怕令她在袁家丟了面子,所以才會前來。

  可隨著時間的流逝,她卻有些不大肯定了。

  崔九臉上帶著淡淡的笑容,不喜不悲也沒有任何惱怒,只是靜靜地坐在那裡喝著熱茶,仿佛對屋子裡的熱鬧視若罔聞,喝茶的頻率不疾也不徐。

  若有四個字來形容的話,便是泰然自若。

  她在等。

  雖然和安寧伯夫人不太熟。可對於這個祖母,她是很瞭解的。

  假若她開門見山地將自己的請求說出,安寧伯夫人定然會找各種理由回絕她。

  可若是她慢慢地在這裡耗。耗到安寧伯夫人的高傲心一點點地被擊垮,等到她反過來追著她想要問為什麼的時候。那就等於成功了一半。

  果然,在過了兩柱香之後,安寧伯夫人終於按捺不住,「翎兒,你來看望祖母,祖母很高興,只是你家中兩個孩子尚小。我怕他們離不開母親。」

  她頓了頓,儘量調整一下情緒,好讓這個逐客令聽起來不那麼刺耳尖銳,「不如。你今日還是先回去吧,若是真的捨不得祖母,改日再來看我也是一樣的。」

  崔翎放下手中茶盞,輕輕抬起頭來,露出修長美好的脖頸。

  她嫣然一笑。「祖母,其實我今日來除了想念您老人家了之外,還有一件事,也不知道當講不當講呢。」

  安寧伯夫人扯了扯嘴角,心想。果然無事不登三寶殿,這便就來了。

  她笑著問道,「哦?傻孩子,在祖母面前,還有什麼當不當的說法?是什麼事,快點說來給祖母聽聽。」

  崔翎便苦了苦臉,「其實,是因為下個月是我母親的祭日,我因為思念母親,所以這幾日夜裡總是睡不踏實。」

  她低聲歎了口氣,在這炎熱的夏日裡竟然有一絲冷冽的寒意滲出,「我總是夢到母親呢,母親對我說,她在下面一切安好,就只一點掛念父親和祖母您。她還問我,祖母最近身子可好?所以……」

  崔翎無辜地望著安寧伯夫人,「我曉得祖母這幾日身子不大好,乍然夢見這個,可不要把我嚇壞了嗎?所以,才會這樣急吼吼地跑過去來看看您。」

  她說完立刻又將嘴捂上,一副手足無措的表情,「哎呀,祖母,您看我,真是不懂事,怎麼什麼話都亂說。您可千萬別多想啊……」

  崔翎在崔家一直都有不大聰明的名聲,還未曾出閣時,闔家上下就無人不知九小雖然生得傾國傾城,奈何是個腹內草莽的草包。

  她不只不會來事,不懂得拍馬諂媚,連漂亮話都不會說。

  有時候啊,分明是一件挺好的事,就從她嘴中說出來時,總會成了另外一番含義。

  所以,屋子裡的姐妹們有些是素來知道崔翎不會說話的,有些就算不知道,也聽說過了,所以此刻聽她這樣說,倒都沒有怎麼驚訝。

  甚至連反駁的人都沒有出現。

  安寧伯夫人臉上青一陣白一陣。

  在別人看來,這也許是崔翎無意中不會說話,但沒有人知道這番話在安寧伯夫人心中的分量。

  死去的羅氏托夢給崔翎,說她在地下牽掛著丈夫和婆母。

  這簡直就像是晴天霹靂,讓安寧伯夫人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古人大多信奉鬼神,做多了虧心事的安寧伯夫人尤其信,否則她這些年來也不會每逢初一十五或者菩薩生辰都捐出大筆的銀子香火。

  此刻,崔翎那狀似無心之語,卻將她震得滿身發顫。

  羅氏……

  羅氏……

  羅氏是吞毒而死,死時七竅流血,樣貌十分可怖。

  安寧伯夫人的腦海裡一下子便現出羅氏那具已經沒有溫度的屍體的模樣來,連鼻尖也仿佛聞到了那時腥濃的血氣。

  她立刻往後縮了縮,勉強擠出一點笑容來,「你母親也是個好的,都過世那樣久還給你托夢,夢裡都沒有問到你這個親生的女兒,倒先記掛著我,真是好孩子。」

  她一邊說著,一邊作勢抹了抹眼淚。

  崔翎笑意更濃,不過她這樣的淡定,在安寧伯夫人看來卻難免多添了幾分詭異。

  安寧伯夫人再沒有心情和孫女兒們互相吹捧,便只好扶著額頭揮了揮手,「今日便就到這裡吧,你們九姐姐難得回來,祖母要和她好生說會話,你們幾個先回去,明兒再來。」

  崔家的這些女孩子都是個頂個地精明。她們中的一大半都要靠在安寧伯夫人這裡的體面,來在府裡耀武揚威,所以安寧伯夫人既然發了話。她們自然也懂得看眼色。

  崔翎望著這群年少世故的女孩子不由皺了皺眉,也不知道為什麼。她總能從這樣的場景聯想到前世所看過的紅樓夢中所書。

  也是一位老太太,一屋子的孫女兒,總聚在一處,看起來熱鬧風光,但誰又知道這不過是強弩之末,衰敗頹亡。

  崔翎輕輕搖了搖頭,抬眼在那些眼熟或者眼生的姑娘中尋找。幸好,在這些人中,並沒有她異母同父的兩位妹子。

  也不知道是因為那兩個年紀太小,還是五房不受待見。

  不過。和她有著血緣關係的兩個妹子不在其列,她還是鬆了口氣。

  好吧,雖然她對父親崔成楷感情複雜,也不知道該要怎樣面對,對繼母安氏也稱不上有什麼感覺。但妹子卻總還是她的妹子。

  想到出嫁前,這個府裡能對她表示真誠善意的,也只有這兩個妹子了,她就希望她們不要變成其他的姐妹那樣虛偽的人。

  算計雖然可以得到一些東西,可卻得不到真心。

  這個世上。能夠換得到真心的,也就只有真心了。

  學會駕馭下人的手段自然重要,若能放得下身段偶爾隨大流不違逆權貴,自然也是保全自己的方法之一,可是,能夠不卑不亢舉止淡然地做自己,才是大自在。

  這道理雖然簡單,但她也是花了足足一世才懂。

  一時間,屋子裡的姐妹們都散去。

  安寧伯夫人終於人耐不住問道,「小九,祖母面前你就不要再賣什麼關子了。你今日來,定是有事,何不痛痛快快將話說出來?」

  她隱約動了怒氣,「說罷,到底是什麼事,鎮國公府袁家都辦不到的,你非要求到我這裡來?」

  崔翎見安寧伯夫人不再虛偽做作地表演自己是個好祖母,便也不再繼續和她兜圈子。

  只是,有一點安寧伯夫人說錯了呢,她來這裡,不是求人,而是要求。

  她嘴角露出淡淡笑意,「瞧祖母您說的!不過,我倒還真的是有事兒,只是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好。」

  安寧伯夫人怒氣衝衝,「說,該說什麼就說什麼,甭客氣,你現在可是袁家五奶奶,噢,不,袁家已經分了家,你如今可是袁五夫人了,有什麼話是說不得的?說!」

  她原本不是這樣心浮氣躁的人。

  可這些年來日子過得太順,人人都圍著她轉,個個都奉承她,已經很久都沒有被人反駁打斷或者牽著鼻子走了。

  乍然碰到崔翎這樣的,她一時間便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

  但崔翎卻絲毫不在意,她垂著眉說道,「這不,還是我母親的事。」

  她頓了頓,「我母親這些日子總是出現在我夢中,不是要問候祖母您,就是說要見父親。每當我醒來時,總是一陣後怕,就生怕……」

  說到這裡,她立刻「呸」了兩聲,「孫女兒的意思,是不是要為我母親做一場法事,多發送一些香油錢帛,好讓她在地下安息。」

  崔翎抬起頭來,注視著安寧伯夫人,「祖母,您說呢?」

  安寧伯夫人擺了擺手,「不過只是一場法事,你想做就做吧,改明兒我就交代給你大伯母,叫她去護國寺給你母親點一盞長明燈。」

  她信奉鬼神,雖然不喜歡羅氏,但羅氏到底是死在她面前的,有時候午夜夢回,偶爾也會夢見那張七竅流血的臉,所以聽崔翎這樣說後,她還有什麼不應承的?

  崔翎卻搖了搖頭,「護國寺人太多,不夠清淨。」

  她托腮想了想,「祖母,聽說您和怡寧師太是好友?若是能請怡寧師太為我母親持誦,想來我母親一定能安心。否則,她夜裡來找我這個做女兒的,沒關係,若是去叨擾祖母您,那可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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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8-8 16:34:05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四十九章 冰塊

  安寧伯夫人聽出來這話音裡的威脅意味,可她偏生一點辦法都沒有。

  誰叫她信奉這些,又十分心虛呢?

  她想了想說道,「我雖然是怡寧師太的好友,但她早已經入了方外,我與她來往,並不似尋常人家串門子那樣簡單。」

  安寧伯夫人頓了頓,接著又說道,「既然你堅持要請怡寧師太持誦,倒也不是不可以,不過我得先遞封信給師太,若是她允了,才好安排其他的事宜。」

  想著,她忽然搖了搖頭,「不過,師太這些年越發不肯見外人了,我怕她未必肯。」

  這話倒不是安寧伯夫人的托詞。

  怡寧師太受著皇室供奉,不需要開壇做法,去換信眾的香火。

  所以,她這些年來一直都安居在深山,除了偶爾邀請幾位陳年舊友過去敘敘舊外,幾乎算是足不出山。

  她是先帝的嬪妃,身份也算得高貴,並不需要看盛京城裡任何貴婦人的臉色。

  所以,她想要為誰持誦那便持誦,若是不想,便沒有人可以勉強她。

  安寧伯夫人也不過只是仗著和怡寧師太那麼多年的情分,才可勉強一試,假若師太真的不肯,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崔翎卻笑著說道,「那就有勞祖母了。」

  前些日子悅兒說想要搭上怡寧師太這個門路做那位的弟子,她便偷偷地請五郎暗中調查了一番,結果卻有意想不到的收穫。

  五郎派去調查的人幾經周折,終於發現,清晨山每日都有車子出入市集,購買的除了一些庵堂比丘尼們食用的果蔬豆腐之外,每隔三日竟還會採買一次雞鴨魚肉。

  跟著那車子的人一直跟到了清晨山怡寧師太的採蓮庵,真真切切地看到了那車子進去。他甚至還在後山處找到了許多雞骨魚刺。

  去和市集上的攤販打聽,這才曉得那採購的車子並沒有標明身份,買辦也不是比丘尼。卻是個村夫打扮的中年男人,這近幾年來。就沒有斷過魚肉。

  崔翎這才曉得,原來那採蓮庵不過只是怡寧師太的安身之所。

  怡寧師太也未必就是真的看破紅塵的佛道中人。

  有這樣一層背景在,想來,安寧伯夫人此次請求,怡寧師太會願意的可能性占大。

  畢竟,如今盛京城內人人都曉得袁家五夫人做得一手好菜,有間辣菜館生意興隆。雖說掌櫃的假託了二郎隨侍的名義,可誰又不知道那幕後東家其實是袁家?

  怡寧師太若是答應替死去的羅氏持誦,崔翎則必然要到場,因為那是她的母親。

  崔翎所到之地。便有各種美食。

  她非但做得來辣菜,就連對素齋也是頗有一番造詣的。

  在來之前,她就已經請劉師傅出了幾道素齋的菜譜,這兩日就該在辣菜館上市。

  她一向認為,管不住那顆吃肉的心的人。一般都是吃貨,只要是吃貨,就一定對美食心心念念,若怡寧師太正如她所想,那麼這次清晨山的山門定然會為她所開。

  回到鎮國公府之後。崔翎便立刻去了泰安院。

  老太君因為要應付宮裡面的人,如今還在裝著病,這大熱的天被拘在榻上哪裡都不得去,正悶得慌。

  崔翎進屋時,恰見喬嬤嬤和小籬一左一右正在替老太君扇風。

  她不由笑了起來,「祖母這是還嫌熱嗎?」

  老太君一邊扶著額頭,一邊說道,「如今已是九月中了,正是秋老虎最厲害的時候,就算屋子裡頭擱了冰塊,也難解暑氣,真正是難受呢。」

  她唉聲歎氣,「若是能出去走走,尋個園子裡乘風涼的地方也好,可偏生不只連屋子都不能出,你三嫂說,為了裝得像些,還得就躺在榻上,真真叫人難受。」

  屋子裡沒有外頭涼快,床榻之上更是最悶熱的所在。

  崔翎見狀,便沖著小籬招了招手,「你去一趟我那兒,找劉師傅做兩杯涼飲送過來,雖然加了冰的東西,不好多喝,可這樣熱的天,涼快一下倒也是無妨的。」

  她也覺得熱,才進屋沒有多久,額頭就有些濕漉漉的。

  喬嬤嬤笑著說,「庫房裡的冰塊還多的是,原跟老太君說了,可以多加兩塊,她老人家非不肯,說外頭冰價那樣昂貴,用得太多浪費。」

  她望著老太君,又抬頭去看崔翎,「五夫人,您說說看,老太君如今熱成這樣是不是自找的?」

  也就是喬嬤嬤自小跟著老太君,這好幾十年的交情,才敢這樣說。

  可老太君聽了卻笑出聲來,絲毫都沒有惱意,「我這是說真的。我當然曉得往屋子裡多放幾塊冰就能涼快下來,可一日多加幾塊,這一月就好幾十塊,你可知道如今外頭一塊冰賣到了多少錢?」

  她轉臉對著崔翎說道,「是,家裡是不差那幾個錢,可這日子也不是那樣過的。也就是我們這樣的人家還用得起冰,你說那小門小戶的,鄉里市井的人家,他們也是一般熱的,人家這日子就過得,咱們怎麼就熱不得了?」

  崔翎吐了吐舌頭,「不瞞祖母說,我剛回了一趟安寧伯府,我娘家的祖母屋子裡,可是四角上都擱了好大一塊冰,一進去就涼颼颼的,凍得很。」

  她作勢擼了擼自己的胳膊說道,「幸虧我還是挺瞭解的,所以帶了個披著的毯子。」

  喬嬤嬤連忙說道,「對,盛京城裡好多的名門大戶家中,為了要過得舒坦一些,夏日裡可都要用好多冰呢,說句實在的,人家還沒有咱們家家底厚實呢。」

  她一邊搖著扇子一邊說,「我也不是鼓動著您奢侈浪費,可若是您再加一塊冰,這身子也能舒坦一些不是嗎?」

  崔翎也上前勸道,「實際上,孫媳婦覺得像我娘家祖母那樣是有些過了,夏日用冰本意是取其涼意好避暑氣。可若是反而要用毯子披著了,那豈不是本末倒置?」

  「不過……」,她頓了頓。「像您這樣為了節省一塊冰,卻叫喬嬤嬤和小籬跟著您一塊兒流汗的。也不值得提倡呢。」

  老太君也不是固執的人,見喬嬤嬤和小籬果真額頭都流著汗水,便也不再堅持。

  她歎了口氣說道,「往年我一直都是這樣用的,今年也不知道為何,特別熱。好了好了,算是我的不是。叫你們兩個受累了。小籬,你這便再去取一塊冰來吧。」

  小籬剛一走,老太君就問道,「你剛從安寧伯府出來就上的我這兒?」

  崔翎點了點頭。「是。」

  她將今日在安寧伯府和安寧伯夫人的暗中較量說了一遍,然後笑著道,「其實,我只是想讓安寧伯夫人去給怡寧師太遞個話,其他的。便和她無關了。」

  老太君已經知道那些陳年舊事,崔翎從崔成楷那處知道了。

  所以聽說今日她在安寧伯夫人那裡故弄玄虛,一時也不知道要說什麼好。

  按著她的本心,自然有仇報仇有怨抱怨,可那種事若是換了她處在安寧伯夫人的立場上。該如何抉擇,也未可知呢。

  畢竟,安寧伯夫人那時候所要面對的是皇上,九五之尊的盛朝之主。

  而她並不只有崔成楷一個兒子,羅氏對她來說,也只是一個沒有生孫子的兒媳。

  安寧伯府崔家人口繁多,枝枝節節,茂盛極了,全部都居住在安寧伯府中。

  所謂牽一髮而動全身,若是當時安寧伯夫人沒有順了皇上的意,後果也不知道會怎樣。

  她冒不起這個風險,所以自然而然會將羅氏推出去。

  可是老太君唾棄的是,若是別人做了這樣的虧心事,心裡不知道該多愧疚難過。

  可安寧伯夫人卻過得如此坦然,不只沒有絲毫虧欠後悔,還要對羅氏頗有微詞,甚至還曾在公眾場合後悔當初迎了羅氏入門。

  就算是對她的親孫女兒,安寧伯夫人的表現也令人齒冷寒心。

  所以,老太君聽說安寧伯夫人被崔翎嚇得不輕,倒沒有說她什麼,只是瞅了她一眼,「你這孩子啊……」

  她心裡真正想說的話,是崔翎這孩子可當真是命苦。

  幼年就失去母親,父親總是逃避她,崔家也沒有一個真心對她好的人。

  可就是在這樣惡劣的生存環境之下,這孩子仍然茁壯成長,長成一個開朗活潑心地善良還心靈手巧的女子,這當真是上天眷顧了。

  崔翎以為老太君是在沉思接下來該怎麼做,連忙說道,「假若孫媳婦所料不差的話,這件事應該差不離,到時候等我進了清晨山,一定找個機會和怡寧師太面談。」

  她壓低聲音說道,「雖然怡寧師太多半是個西貝禪尼,可她在皇室卻頗有威嚴呢。當初是皇上和姜皇后一手將她抬起來的,她若是說句什麼話,想來姜皇后也不好駁斥。」

  否則,豈不是親口否認了自己的選擇嗎?

  崔翎覺得這件事多半能成,而現在所能做的,便只有等待。

  反正,只要皇上一日沒有駕崩,還吊著一口氣在,那麼一切都還有時間。

  只是這樣的話,崔翎又難免覺得有些可悲,她的仇人,她多麼地希望皇上能夠早點歸天,可偏偏能報仇的最好方法中,其中有一項,又需要他活著。

  正在她心頭千千結時,劉師傅親自送了凍飲過來,「這是刨冰,這是奶昔,這杯是凍飲,老太君您嘗嘗,這都是我用五夫人的方子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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