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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蔡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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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翡胭]將門嬌(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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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8-9 01:02:04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七十章 打臉

  血緣,真的是一件很奇妙的事,說不清楚,道不明白,也沒有任何道理可言。

  就好像崔翎的軀殼裡明明裝了一個來自現代的靈魂,可她身上流著崔成楷的血,就難以抑制地會和他親近,對他產生孺慕之情。

  看到他頹廢沮喪會難過,看到他意氣風發會高興,看到他垂死掙扎奄奄一息會心疼。

  如今,她曾經怨恨過嫌棄過也冷漠相待過的父親,就這樣靜靜地躺在這裡。

  他面色如紙,蒼白中隱約帶著青氣,一動不動,好像生命就這樣一點點地將要流逝。

  崔翎心中一陣難以克制的疼痛湧過。

  她抬頭望著安氏,才數月未見,安氏的眉梢就爬上了好幾道皺紋,鬢邊也長起了白髮,看起來神色枯槁,仿若也曾大病一場。

  安氏察覺到崔翎的注視,目光裡帶著感激,「我忙著照顧你父親,雖然著急府裡不再給延請太醫,卻沒有想到要向九姑奶奶求援。」

  她顫抖著嘴唇,一副懊悔和痛苦相交雜的模樣,「若是我能早些派人知會你,也許你父親這會兒的情形,還沒有這樣糟糕。」

  這一回是安寧伯夫人看崔成楷確實不行了,為了不落人口實,這才肯派人去請崔翎。

  安氏低頭偷偷抹了抹眼淚,「你兩個妹妹都沒有說人家,戎哥兒年紀還小,我在這家裡也說不上話,若是你父親沒了,我們的日子該……」

  她似是覺得自己說錯了話。連忙打了自己的嘴,「不,不,瞧我說的什麼話。姑爺去請唐太醫了。唐太醫醫術高明,一定可以將你父親救回來的!」

  昔日也算是個堅強有主意的女人,可到了這樣的生死關頭,卻還是方寸大亂。

  崔翎不知道應該說什麼,只好輕輕拍了拍安氏的背,「母親不必太擔心了。我不是說了嗎,父親一定可以好起來的!」

  她勉強露出笑容來,「弟弟妹妹都還小呢,父親得看著他們長大成婚才行!」

  安氏聽了這話,連聲說對,忙不迭地點頭。

  也許是多日壓抑的情感終於得到了宣洩,漂泊不定的心終於有了依靠,她一邊擦著眼淚,一邊絮絮叨叨地跟崔翎傾訴著這些日子以來的所有心情。

  崔成楷所受到的待遇,她和幾個孩子的委屈。她對崔成楷的感情,以及對未來的迷茫和不安。

  一開始還只是小聲地抽泣,到後來說到崔成楷若是沒了,她和三個孩子即將在伯府之中受到的排擠和委屈,她甚至不能控制地放聲大哭起來。

  崔翎暗自歎了一聲,覺得安氏的日子過得也不容易。

  她連忙從懷中取出手絹。一句話也沒有說,只是輕輕地替安氏擦拭幹眼淚,就這樣靜靜地陪在一邊聽著安氏重複地說著那些話。

  心裡竟然奇異地湧上了一絲憐惜和心疼。

  原本她和繼母並不親厚,彼此之間都保持著冷靜疏離的距離,她不曾忤逆安氏,安氏也沒有苛待過她,算是換一個井水不犯河水。

  她沒有將安氏當母親那樣敬重過,所以安氏自然也不會拿她當親生女兒那樣疼。

  彼此之間,雖是家人,可更像是普通的親戚。客氣而疏遠。

  崔翎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自己會對這個陌生的繼母有什麼憐惜的情感。

  可現在,在崔成楷奄奄一息的時刻,她竟然莫名地第一次對安氏產生了親近的感覺。 聽到安氏受到的冷待,她跟著難過,安氏說起未來的迷茫和忐忑,她竟也跟著不安。

  所謂感同身受,崔翎頭一次在並不怎麼親近的繼母身上感覺到了這一點。

  她心裡想,或許是因為她如今也是母親了吧。

  五郎很快就將唐太醫請到了安寧伯府,因為事態緊急,並沒有去跟大伯父或者大伯母報備,直接就將人領進了崔成楷的屋子。

  唐太醫看到床榻上奄奄一息的崔成楷時,眉頭就是一皺。

  等到把脈問診將醫案看完之後,更是深深地長歎一聲,「五老爺這是被耽誤了呀,先前的藥雖然也是治咯血的,可卻用得太猛,對五老爺這樣身子虛弱的人,不只不頂用,反而還有損傷。」

  崔翎聞言十分緊張,「那……那還有救嗎?」

  唐太醫面色凝重,但卻點了點頭,「唐某只能說盡力一試。」

  雖然這話說得很保守,但崔翎看到了唐太醫點頭,這對於她來說,就是一線希望。

  不論如何,總比那些直接叫了回頭的太醫說的強,至少唐太醫還肯一試。

  等到唐太醫開了方子出來,她立刻叫槐書去抓藥,然後由桔梗親自去熬藥,一點都不肯假手於人,尤其是安寧伯府的其他人,她現在信不過。

  因為崔成楷屬於危重病人,所以唐太醫便在安寧伯府多留了一會兒,非要看著桔梗將藥熬出來,然後檢查湯藥的濃度,這才肯餵送到崔成楷的口中。

  等到再把了一次脈之後,唐太醫這才告辭,「五老爺的脈象平緩了下來,今夜最好要仔細看護,若是他能整夜不咯血,止住,那這一劫算是躲過了。」

  五郎和唐太醫關係頗好,感激了一番,付了足夠的診金,親自送了他出去。

  等到再返轉回來時,天色早已經暗了下來。

  崔翎眼看著早就過了晚膳的時間,這裡崔成楷生死未卜,自然沒有人想得到要去大廚房拿飯菜,可大伯母竟然也沒有派人送來,甚至連問都沒有問一聲,不由冷笑起來。

  她沒有想到,她的父親還沒有死呢,那些人就敢如此怠慢五房。

  也不敢想像,若是崔成楷當真過世了。安寧伯府的其他人又該怎樣作踐她的弟弟妹妹們。

  崔翎叫了院子裡的一個婆子過來問話,「世子夫人有沒有安排晚膳?」

  那婆子面上一驚,「九姑奶奶還沒有用飯?」

  她連忙垂下頭來,「院子裡的下人們倒都已經用過晚膳了。奴婢還以為主子們也用過了呢。不然,老奴去大廚房問問看?」

  安寧伯府因為人口眾多,所以各房的飯菜都是直接從大廚房按例派送的。

  菜單是世子夫人親自定的,各有份例,兩個月一換,等到晚膳的時間。由各房去派丫頭婆子去取,然後吃完了再將餐具收回去。

  當然,若是遇到特殊的情況,大廚房看到哪一房沒有將飯菜領去,也總會派個人送過來,再不濟也是要問一聲的。

  可現在,崔成楷都這樣了,各房沒有個人來看望也罷了,她還樂得那些人不要聚在這裡將空氣都弄渾濁,但連個飯菜都不送來。會不會也有些太過分了?

  五郎臉色也很不善,但他比崔翎更懂得隱忍。

  他尋了五房的下人問過,曉得院子裡也有個小廚房,平素並不煮飯,只是用來熬粥煮藥的,翻箱倒櫃都沒找到什麼東西。

  槐書也十分氣憤。「安寧伯府的規矩也太差勁了,咱們好歹是客,來這裡沒有人招呼也就罷了,竟然連個晚飯都不留!」

  五郎目光一凜,有冰寒殺氣閃過,「新帝剛剛登基,安寧伯是朝中重臣,常被留在御書房商談,他或許並不知道岳父病成這樣,也不知道咱們來了。」

  他頓了頓。冷笑起來,「安寧伯夫人聽說也病了呢。」

  因為他和崔翎拒絕過世子夫人趙氏的請求,所以安寧伯夫人病了,世子夫人便也故意裝作不知道,是要給他和崔翎。來一個下馬威嗎?

  這是篤定了他和崔翎會顧忌安寧伯府的臉面,不將這事說出去,所以才如此嗎?

  五郎嘴角露出一抹冰霜般的笑容,「槐書,去有間辣菜館買幾桌酒水來,除了五房,也給安寧伯夫人和其他四房屋裡各送一桌。」

  世子夫人和其他幾房不是想故意裝作不知道他和崔翎來了嗎?

  他就高調地告訴他們,既然安寧伯府都窮得招待不起親戚了,那麼沒有關係,他來宴請。

  安氏一直處於呆愣狀態,經過這麼一折騰,總算明白了怎麼回事。

  她結結巴巴說道,「姑爺,這樣豈不是直接打了大嫂的臉面?她若是惱羞成怒,該……」

  崔翎安慰她說道,「母親這可就想岔了,有些人你退一尺,他就要進你一丈,吃定的就是你不敢和他撕破臉。」

  她冷笑起來,「這家裡當家主事的雖然是大伯母,可她還不是安寧伯夫人呢,祖母且不去說,祖父可是最要面子的人。」

  對於趙氏這樣的人,就是該狠狠地打了她的臉,好叫她知道疼。

  至於祖父那裡,就算他對崔成楷這個兒子已經放棄了希望,可到底是曾經寄予過厚望的兒子,或許他私底下也不想再管他了,但他可以自己放棄,卻容不得別人放棄。

  安氏想了想,自從崔成楷病倒之後,五房吃的虧何其之多?

  她隱忍退讓一點用都沒有,只會讓其他人更加小看她,變本加厲地欺負她。

  與其如此,還不如仗著姑爺和姑奶奶在,狐假虎威一回,真真切切地反抗一次。

  若是不成,頂多也還過著原先的日子,可若是能叫安寧伯知道了,他肯護著他們一回,以後的日子也就不會那樣難過了。

  這樣想著,安氏重重地點了點頭,「那就如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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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一章 過世

  安寧伯崔弘錦氣急敗壞地闖進了安寧伯夫人的臥房。

  他抓起一個花瓶就劈頭蓋臉地往安寧伯夫人的榻前扔去,「你個混帳老婆子,這都是做的什麼混帳事!」

  安寧伯夫人一臉地震驚迷茫,「伯爺,您說什麼呢?」

  她臉色蒼白,精神也不好,一直都躺在床榻上休息,好幾天都不曾下床了。

  崔弘錦惡狠狠地說道,「我說什麼?我說什麼你不知道?」

  他指著五房的方向,「成楷病得快要死了,你告訴過我嗎?你的好媳婦連太醫都不給人請了,你知道嗎?九丫頭帶著袁家姑爺回來了你曉得嗎?你的好媳婦連晚膳都不給五房傳了你聽說了嗎?」

  崔弘錦越說越氣憤,到後來直接跑到榻前,將安寧伯夫人的被褥給掀開,「袁五郎從有間辣菜館定了好幾桌席面,一桌一桌地送給各房,你知道嗎?」

  他冷哼一聲,「給你的酒水,就在外頭擺著你,你聞不到?」

  安寧伯夫人先是一頭霧水,後來仔細盤算了一下,總算是聽明白了。

  她臉上青一陣紅一陣,但仍然還想要強辯一聲,「成楷是我肚子裡爬出來的,我的親生骨肉,他病了我能不心疼?他一直咯血,有一陣子,你又不是不知道。」

  說著,說著,她倒是哭了起來,「只是我以為他只要養養就能好了,誰知道……她們誰都沒告訴我,許是怕我知道了傷心。」

  崔弘錦冷眼望著安寧伯夫人。「你倒是一聲病了,就什麼都能推過去了。」

  他心中憤怒,終於還是又砸了一個花瓶這才了事,「那麼你的好媳婦呢?你向來最看重趙氏。她做事樣樣樁樁都經過你,你怎麼會不知道她對五房的所作所為?」

  他指著安寧伯夫人身邊的幾個嬤嬤說道,「別以為我不知道,你雖然號稱不管事了,但這府裡哪件事能夠瞞得住你?這些人,不都是你的耳目嗎?」

  安寧伯夫人最喜歡弄權。卻偏偏要裝作一副不理事的老封君模樣。

  看起來怡兒弄孫,在享受著清淨的養老生活,可是實際上卻總對府裡的管事權利念念不忘。

  雖然已經讓世子夫人趙氏當了家,可是暗地裡,那些管事卻都是她的人。

  她身邊的幾位嬤嬤也都充當起了耳目,不論府裡發生什麼事,安寧伯夫人總是能比世子夫人趙氏還要早知道。

  這會兒雖然是病了,但她那顆爭強好勝的心卻一點兒都沒有改變過。

  所以,崔翎來了,是和袁五郎一塊兒來的。來了之後五郎去請了唐太醫過來給崔成楷看病,後來又出去買了席面酒水進來,這些事,安寧伯夫人是都知道的。

  一開始,她只是單純因為討厭崔翎這個孫女兒,所以不想要見她。

  恰好。安寧伯夫人又病著,所以她將計就計,就躲著不出來。

  後來,見袁五郎去請了唐太醫,她覺得家事丟臉到了外頭,這個面子上掛不住,所以就索性裝作不知道,隨便五房去折騰算了。

  反正,太醫們已經給崔成楷下了定論,說他不行了。

  她自己生的兒子。快要死了,她心裡當然也是難過的。

  若是唐太醫能將人救回來,自然是好事一樁,若是不能,死馬當作活馬醫。她還能怎麼著?

  所以,她雖然不肯出面,但是卻一直叫人不動聲色地打聽著五房的事兒。

  後來聽說唐太醫走了,崔成楷暫時沒有事,她還高興過一回呢。

  至於後來,世子夫人趙氏沒有將五房的飯菜送過去,她也覺得不妥,可這個時候再出面干涉也已經晚了。

  再說,這件事也是可以圓得過去的。

  畢竟府裡的飯菜,是大廚房一手準備的,各房都要去領才行,府裡那麼多人,那麼多房,還有些血脈其實很疏遠的堂親也在,一時弄混了忘記了疏漏了,也是可能的。

  她就裝作不知道吧。

  只是,安寧伯夫人沒有想到,袁五郎竟然是個這樣不顧及顏面的狠角色。

  他叫人去酒樓裡買了席面回來吃也就算了,竟然還各房都送了一桌,這簡直就是無情的巴掌落在了世子夫人趙氏的臉上,也落在她臉上。

  但是,這件事情總算也有替罪羊,她可以稱病不知,將所有的罪責都推到趙氏頭上去。

  本來就是趙氏心懷叵測,非要借此來報先前崔翎不肯說情之仇,如今被人打了臉,也算是自找的。

  安寧伯夫人原本以為就這樣躲著就好,誰知道卻還是被安寧伯崔弘錦看了個究竟。

  崔弘錦簡直是恨鐵不成鋼,「你是真傻還是裝傻啊?成楷是你兒子,你放著還有氣的兒子不醫,委屈嫁了高門的孫女,好好好,孫女兒你不喜歡,但孫女婿可不是一般的人,袁家是你可以隨便欺負小看的嗎?」

  他一番痛陳,口水噴了安寧伯夫人一臉,「新帝大封袁家,什麼意思你是看不明白?這是要抬舉袁家啊!若不是袁家沒有適齡的女孩兒,你以為還會選什麼皇后?」

  崔弘錦冷哼一聲,「就十五那個狂妄樣,小九不肯說這個情是對的,偏你們這些無知婦人還記恨上了,真是愚蠢!」

  安寧伯夫人被這一番劈頭蓋臉毫不留情的責駡一下子激起了心裡藏著多年的委屈。

  她最近幾個月來,飽受著鬼怪折磨,身子一直就不好。

  這麼一激動,就猛然也吐出一口老血來。

  她見自己也吐血了,想到了前些日子去看崔成楷時那滿口滿口的鮮紅,心一下子就慌了,越慌就越亂,越亂就越口不擇言。

  「崔弘錦,你自己做事不地道,現在倒是來罵我了,什麼事情你都怪在我頭上嗎?」

  安寧伯夫人舔了舔嘴邊的血腥氣,「成楷原來是多好的孩子,為什麼會變成這樣?你是不是也要怪我?你也不想想,那麼大的事,若不是你默許了,我敢這樣自作主張?」

  她憤憤地說道,「成楷是我親生的,他病了我能不心疼?你以為我就願意叫他默默地死掉?你以為不再請太醫來我很光榮?」

  一邊說著,她一邊嚎啕大哭起來,「是家裡捉襟見肘,實在沒有多餘的銀兩去耗費了,我這才默許了趙氏不再延醫的請求啊!」

  安寧伯夫人越說越委屈了,「那我請問你,你堂堂一個伯爺,為什麼連家都養不起了?連兒子看病請太醫的錢都用不起?」

  她不管不顧指著崔弘錦道,「是因為你不肯分家,養了一大家子沒用的人,連隔了好幾房的堂親都要養著,給他們好吃好喝好住,跟自己的兒女一樣的待遇!」

  崔弘錦看安寧伯夫人越說越不像話,下人們還在呢,這些話要是傳了出去,他這個一家之主,以後還要怎麼擺威嚴了?

  他立刻打斷了安寧伯夫人的話,「胡說八道什麼?你錯了倒還有理了?」

  安寧伯夫人也不知道有了什麼勇氣,從前這些話她可是一句話都不敢說的。

  就算憋在心裡難過死了,就算再不情願,可是這些話她也只能悶在心裡,一句不是都不敢說安寧伯。

  她嘴角的血還掛著,也不擦,口中不停下來,「我說錯了嗎?你是自己享受當一家之主的威嚴,為了別人一句拍馬屁的家主,就委屈自己的妻兒受苦。你去看看,盛京城裡的名門貴婦們,有哪個像我們家似的,那麼大的府邸,需要好幾個孫女兒擠一個院子的?」

  安寧伯崔弘錦怒不可遏,「你還說?我跟你說的是成楷和小九的事,你和我扯分家?我還就告訴你了,只要我活著一天,崔家就不能散,絕對不分家!」

  他指著安寧伯夫人說道,「你認不認隨便你,若是明兒家裡苛待五房和小九的事,有零星半點傳出去的,就都算在你頭上。」

  頓了頓,他接著說道,「別和我扯楊氏,她能有今日,也都是因為你!」

  將話說完,他就憤怒地再扔了一個花瓶,然後拂袖而去。

  安寧伯夫人被氣得一口氣憋不上來,竟然昏了過去。

  旁邊早就嚇得呆若木雞的嬤嬤好半天才回過神來,連忙去掐安寧伯夫人的人中,掐了半天都沒有反應。

  這幾個嬤嬤這才曉得著急,一邊吼著「老夫人昏過去了!老夫人昏迷了!」一邊驚惶地跑到了世子夫人楊氏的屋子裡,打算要回稟,然後請太醫。

  楊氏對著院子裡滿桌子的珍饈美食發愁了好久,心裡想著這件事定然是要被伯爺知道了,安寧伯是個嚴厲的人,他才不會因為她是兒媳婦而留情面。

  所以,她果斷地選擇了避開這個風頭。

  趁著世子今兒不在家,又出去花天酒地了,院子裡都是她的心腹。

  她十分嚴肅地警告了院子裡的人,假裝她娘家有事,晌午就出了門,說好了要住一宿。

  所以,崔翎回娘家這件事她不知道,飯菜的事她也不清楚。

  世子夫人楊氏想得美,這樣的話,整件事就都與她無關了。

  她前腳剛走,後腳安寧伯夫人院子裡的嬤嬤就過來回稟,那些被嚴重威脅警告過的僕婦們自然不敢說實話,都只按著楊氏設計好的話來說。

  安寧伯夫人身邊的嬤嬤們只好再去求了世子夫人的長媳,這才有人去宮裡頭求請太醫過來。

  這一來一回耽誤了事,等太醫到安寧伯府時,安寧伯夫人的身子早就已經涼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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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8-9 01:02:26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七十二章 打聽

  安寧伯夫人過世的消息很快就傳到了五房。

  五夫人安氏誠惶誠恐地問道,「老夫人雖然這些日子夢魘,精神不大好,可一直都用著補藥將養著,怎麼會說沒就沒了?」

  她轉頭去望著病榻上的崔成楷,「會不會……九姑奶奶,你說會不會咱們老爺也……」

  人在脆弱無助的時候,總是特別容易聯想到不好的地方。

  安氏覺得連安寧伯夫人這樣沒有啥大毛病的人都能突然去世了,崔成楷這個被太醫判了死刑的人,又怎麼可能熬過去?

  她一時驚慌害怕,只覺得或許這是命數。

  崔翎聞言皺了皺眉,「母親莫要瞎想,父親有唐太醫診治,定然能夠平安無事。」

  她對著五房的一個嬤嬤說道,「出去看看,到底是怎麼回事?」

  五郎在一旁道,「都敲了鐘,想來老夫人是真的過世了,雖然岳父情況特殊,但五房若是不出去看看,恐要落人口實。」

  他想了想,「翎兒,我過去看看吧!」

  崔成楷這裡斷不了人,弟弟妹妹們太小當不了事,五房沒有頂門立戶的人,思來想去,也只有讓他這個女婿出面了。

  崔翎沉吟片刻,「也好,有什麼消息儘快派個人過來和我說。」

  安氏見狀,眼淚忍不住流了下來。

  這一回,她是真心對崔翎感激的,「九姑奶奶,若不是你在。我真的不知道該要怎麼辦才好,多謝你,多謝你了!」

  因為唐太醫說崔成楷的病情是否能有起色全看今夜,假若他能熬住不再吐血。這便算是將血止住,也度過一劫。

  所以,崔翎不放心,非要在這裡守夜。

  五郎自然不會違逆她的孝心,親自將孩子們送了回府之後,便又再回來陪她。

  也幸虧他回轉過來。遇到了安寧伯夫人去世這樣的事,才能夠多個人跑腿出面。

  安氏從前以為崔翎這個元配之女,她只要不苛待,保持著客氣的關係,像親戚一樣走動就行,所以從來都沒有打算交付真心。

  一直以來,她也是這樣做的。

  她絕對是一個無可挑剔的繼母,不論是生活用度還是銀錢衣裳,絕對不會克扣短缺,有時候寧願少了自己的。也不能虧待崔翎。

  但真心,是沒有的。

  除了一份責任之外,更多的是行臉面上的事,不讓別人對她有所詬病,也不叫崔成楷寒心,更不能與元配的女兒結仇。

  她所想的不過只是這些罷了。

  但此刻。安氏才真真正正地感受到了一家人的意義。

  哪怕崔翎不是從她肚子裡出來的孩子,可她們都是五房的人,到關鍵的時候,能夠挺身而出撐住她的,也就只有這個孩子了!

  她這樣想著,不由愁眉苦臉起來,「九姑奶奶,你說,他們會不會將老夫人的死,栽贓到咱們頭上來?」

  崔翎沉吟。覺得安氏想的未嘗沒有道理。

  安寧伯夫人真正的死因是什麼,她不知道,但她篤信一定和五房無關。

  連自己親生的兒子的生命都可以放棄的人呢,她不覺得安寧伯夫人是個脆弱的人,會被五郎幾桌酒水給氣死。

  可人心難測。那些真正要對安寧伯夫人的死負責之人,假若用這個來當做藉口,控訴五郎的這幾桌席面將老夫人氣死了,縱然總有明辨是非的人,可也有那等聽風就是雨的。

  五郎和她,就會百口莫辯。

  崔翎目光微沉,叫了木槿說道,「去打聽打聽到底老夫人是怎麼死的,就算她院子的人不肯說實話,但總有別人聽到了些什麼,多使些銀子,去打聽出來。」

  她想了想,又道,「對了,再派個人去看看世子夫人那裡的情況。」

  過了好久之後,木槿終於回來了。

  她壓低聲音說道,「老夫人院子裡的人果然都不肯說實話,不過我還是跟負責灑掃的林大娘打聽到了點不一樣的。」

  崔翎連忙問道,「是什麼?」

  木槿回答,「好像說老夫人臨死前屋子裡曾經發生過爭吵,有劈裡啪啦摔東西的聲音,好大的動靜,還摔了好幾回。」

  她悻悻然地拍了拍胸脯,「後來伯爺怒氣衝衝地從老夫人屋子裡出來,沒過多久,老夫人身邊的嬤嬤出了門說是要找世子夫人請太醫,過了老長時間才回來,可太醫還沒有到,屋子裡就響起了哭聲,說是老夫人沒了。」

  崔翎皺了皺眉,「是祖父嗎?」

  能和安寧伯夫人發生激烈衝突和爭吵的人,這整個府裡除了安寧伯外,也沒有其他人了,難道是爭吵時候發生的意外?

  她面色凝重地想了想,「那世子夫人那呢,有什麼動靜?」

  木槿目光一動,神秘兮兮地說道,「世子夫人院子裡的人都說她晌午就回了娘家,今夜歇在了那,可灑掃的林大娘說,她傍晚還看到世子夫人呢。」

  她頓了頓,「所以,我便又求了別人去打聽,原來世子夫人確實是出了門,只不是在晌午,而是在晚上。」

  崔翎細細思量了一下,覺得大概的邏輯已經理順了。

  這便該是祖父覺得五郎置辦來的席面太丟人,拿著這個話去說了安寧伯夫人,然後老夫人和祖父吵了起來,引發了一些舊疾吧?

  世子夫人趙氏是害怕被殃及,所以才假裝回了娘家,不曉得這些事的。

  她面色深寒,目光裡冷成一片,「為了防止世子夫人他們倒打一耙,木槿,你出去將世子夫人撒謊的事找幾個嘴碎的婆子說一說,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安寧伯府的水太深了,若不是因為這裡還有她放不下的人 ,崔翎才不肯過來呢。

  這一回安寧伯夫人的死,不管到底真實的原因是什麼,但總有五郎這幾桌席面在,不好抽身,到時候親情倫理壓上來,就算能說得清解釋得明白,也得麻煩死了。

  再說,五郎也是無奈之,她可不願意他因此而背上駡名和負擔。

  木槿道了聲是便連忙出去了,她自小在安寧伯府長大,雖然跟著崔翎陪嫁出去了,但府裡的人脈關係還是有一點的,再加上錢能通神,她手腳大方,打賞厲害,很容易就能做到想要做的事。

  誰讓安寧伯府僧多肉少,日子過得拮據,對下人們出手自然小氣,如今乍一遇到木槿這樣問個話說個事都有賞錢拿的,還有什麼是做不到的?

  安氏看著崔翎這樣有條不紊地安排事情,便對她更加依賴和信任了。

  不過,安寧伯夫人過世,她這個做兒媳婦的,總是要到場的,不然那麼七口八舌的,一定會將諸多不孝順的罪名安在她身上。

  五房的境況已經如此不好,她已經不能再承受多一點厄運了。

  崔翎卻攔住了她,「母親臉色不好,已經好幾宿沒有歇過了,這會兒過去,定然不能安生。」

  她頓了頓,「您在這裡守著父親吧,唐太醫說了,那熬好的湯藥兩個時辰要再餵一次的,這裡誰都沒有您細心,您就留在這兒看著父親。」

  安氏仍然在猶豫,「可這樣,若是你伯母們問起來,我該怎麼說?」

  她用力的搖頭,「雖然老夫人待我們不好,可她總是母親,我若是守在你父親身邊不過去,莫說你幾位伯父伯母了,就是那些住在咱們家裡的堂親表親,哪個又是好相與的?一定有諸多閒話,到時候光是唾沫星子,就能淹死我們。」

  安氏的顧慮並不是一點道理都沒有的,崔翎再好,可她總是出嫁了的女兒,等到事情定了,她就要回到袁家去了。

  可她和三個孩子,卻是無處可去,註定了這輩子都只能留在安寧伯府。

  崔成楷如今的景況,就算僥倖活了下來,也再也不能像從前那樣,整個五房是極其弱勢的,別的幾房視他們為累贅和負擔,可卻偏又甩不開,那麼會發生什麼?

  欺辱和謾駡,指桑駡槐是免不了的,她最怕的是幾個孩子的將來。

  崔翎歎了口氣,「既然如此,母親就帶著弟弟妹妹們過去吧,但我不去了,我要在這裡守著父親。」

  她目光凜然,「五郎也在,若是有人為難母親和弟弟妹妹們,您不用客氣,就直接讓他出頭,不要害怕,有我在,誰都不能欺負了咱們五房的人!」

  安氏還在擔心,「論理說,你已經出嫁了,不必第一時間過去守靈,可府裡的人都知道你來了,你若不過去,我怕他們又要編排你的不是了。」

  她遲疑地說道,「你不知道,從前還有人編排你是腦袋有問題的癡兒呢,我怕他們胡說八道,壞了你的名聲,讓你在婆家難做。」

  崔翎冷笑一聲,「母親不必替我擔心,那些人才不會計較我這些,若是他們知道我早就來了,那之前他們怎麼一個人都沒有出聲,這是哪家待客的道理?你放心,他們也有自己的短處,不會拿這個來做文章。」

  她見安氏還要說些什麼,連忙將人推了出去,「母親要去快去,等會兒隨便找個藉口回來,父親這裡還指著您呢。弟弟妹妹們還小,大冬天的天氣冷,也別讓她們待久了,早些回屋子歇息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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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三章 救活

  對崔翎來說,她的娘家祖母安寧伯夫人是害死她母親羅氏的間接兇手之一。

  當初,若不是安寧伯夫人給已經駕崩的先皇大開方便之門,請他進了內宅後院,還默許了先皇對羅氏的覬覦,甚至創造了他猥褻羅氏的機會,那麼以後的悲劇就不會發生。

  罪魁禍首的確是先皇沒有錯,但安寧伯夫人算得上是幫兇。

  崔翎恨這個是非不分連兒媳婦都可以隨意出賣的女人,更恨安寧伯夫人事後沒有一絲悔恨,還要將崔成楷的不幸歸咎到羅氏頭上。

  這樣可惡的一個人死了,她心裡除了痛快之外,沒有一絲惋惜或者追憶。

  她不尊敬安寧伯夫人,也沒有將那個人當做是親人,所以,不去守靈這件事,對她來說沒有絲毫負擔。

  去了,才是違背她本心。

  崔翎也不害怕會被人指責不孝。

  以如今袁家的鼎盛,滿盛京城的人都想要巴結上來,五郎又即將出任京畿衛的副指揮使,這樣的榮華富貴,權勢滔天,大家溜鬚拍馬還來不及,誰又會因為這沒有影蹤的事兒,去指責她?

  再說,就算大夥兒都說崔九姑奶奶不孝順,那又如何?

  只要袁家的人都挺她,她的丈夫愛重她,這些閒言碎語風言風語對她沒有任何損傷,一點都不可怕。

  她擔心的是五郎。

  五郎的上峰是以嚴厲和吹毛求疵著稱的孟良,聽說這個人本事很大,但器量卻很小。

  五郎這回是新帝空降到京畿衛的。說不定還打亂了京畿衛原本的佈局,孟良對他一定沒有好印象,若是被人抓到了所謂不孝的把柄,以後的日子可就難過了。

  所以。她才催著五郎去安寧伯夫人的院子看看。

  她不是要五郎真心實意地去為害死了她母親的安寧伯夫人守靈,她覺得安寧伯夫人不配,可是她也不想要落人口實,授人話柄。

  等到安氏也走了,屋子裡一下子就空落落的。

  崔翎看著臉色比方才似乎好一點了的崔成楷,忍不住歎了口氣。「父親,你若是能挺過去這一回,過去的事我就再也不提起了。」

  她伏在床沿上,小聲地,卻帶著點啜泣聲說道,「我原諒你,我原諒你了,只要你能醒過來,好起來,我什麼都原諒你。」

  已經不記得前世的父親長什麼模樣了。記憶裡,翻來覆去,好像也找不到一件印象深刻的往事。

  也許是因為她不是前世父親期待的兒子,而是個「賠錢貨」的原因吧,她的父親從來都沒有好顏色地對待過她,很少互動。現在想來,甚至連話都沒有說過幾句。

  可崔成楷不一樣。

  這個男人佔據了崔翎三歲之前所有的記憶。

  他的笑容,他的懷抱,他的聲音,無處不在,她最無助痛苦迷茫的穿越生活初期,是他點亮了她重新活一次的希望。

  假如不是後來發生了那樣的事,崔翎想,她和父親母親一定可以幸福快樂的!

  所以,即便是後來知道了羅氏死亡的真相之後。崔翎只是短暫地對崔成楷有些失望,可她沒有辦法恨他。

  根本恨不起來。

  此刻,這個她複雜糾結的男人正奄奄一息地躺在她面前,她猛然發現,幾時他身上有多少讓人鄙視的弱點和缺陷。可她仍舊那樣愛他敬他。

  她不想讓他死,她想看到他好起來,刮掉那亂糟糟的鬍子,穿上整齊乾淨的衣裳,像小時候那樣燃起最燦爛陽光的笑容來。

  她想聽他說,「翎兒,有爹在,什麼都不用怕!」

  崔翎就這樣怔怔地望著崔成楷發呆,嚴格謹遵醫囑,每隔兩個時辰就給他再餵一次藥湯,一直這樣熬到了天光大亮。

  崔成楷的病情到底還是控制下來了,他一整宿睡得很安穩,沒有吐血,也沒有過抽搐等危急的情況,看樣子是像唐太醫說的那般,熬過了一劫。

  但五郎和安氏還有弟弟妹妹們卻一直都沒有回來。

  木槿出去打探,回來說,「世子夫人不在府裡,長房的長媳聽說懷了身子,不能處置這樣的大事,所以老夫人便一直停在她屋子裡,靈堂都還沒有佈置好呢。」

  她冷笑起來,「說起來還真是可笑,這府裡那麼多的人,一人伸出一隻手,也能將事情辦個妥帖了,那些人倒好,都只圍著看著不動,什麼都不肯管。」

  那是當然的,管事的是世子夫人趙氏,府裡的銀錢也都由她來調動,她不在家,誰肯自己先墊銀子出來給安寧伯夫人辦喪事?

  安寧伯府的經濟情況,大家又不是不知道,誰知道這墊著花出去的錢,到底還有沒有機會能夠收回來呢,這樣有去無回的買賣,誰肯做?

  木槿壓低聲音說道,「聽說老夫人過世的時候,世子正在外頭花樓亂七八糟女人的溫柔鄉裡,去請他回府的人過去了,他還不肯信,後來是大爺親自去叫的,世子這才屁顛屁顛地趕了回來。」

  她臉上滿是鄙夷,「這不,回來也沒有什麼用啊,就只在老夫人屋子裡嚎啕大哭,屁事都不管,還不如不回來呢!伯爺一直關在書房裡閉門不出,老夫人的事也不肯管,整個甩手掌櫃,整個府裡只有大爺還算管事。咱們五爺實在看不過去,掏了五百兩銀子給大爺先墊著用了,許是都看五爺大方,那幾桌席面的事兒,倒是沒有一個人說。」

  崔翎歎了口氣,「堂堂一個伯夫人,這喪事搞成這樣,真是……」

  她目光憐憫地望了眼人事不省的崔成楷,「父親,等你醒了,就從這樣的家裡出來吧,就算被人說不孝順,五房也要單過,否則弟弟妹妹們好好的孩子,都要被這樣的家風給帶累壞了。」

  先前她成婚時,崔成楷偷偷塞給她的巨額銀票她一分錢都沒有動過,若是他肯帶著安氏和弟弟妹妹們分出來過,那麼這筆錢恰好用來安家,還是足夠的。

  木槿連連點頭,「從前咱們還沒有去袁家的時候,還覺得伯府已經算是富貴錦繡的人家了,誰知道只是個外觀好看的空架子,裡面啊,早就已經蛀得一空。」

  她還是很唾棄那些袖手旁觀的人,「就算是我一個小丫頭,也總能拿出十幾兩銀子的私房來,可那些衣著光鮮的老爺夫人手裡竟然一個字兒都拿不出來,我才不信呢!」

  崔翎也為安寧伯夫人感到可悲,那些依附生存的堂親絲毫都沒有感恩之心,這也就罷了,若那些人真的是好的,也不會好意思繼續住在伯府賴著不走。

  可那些親生的兒女呢?

  安寧伯夫人膝下一共有五個兒子,四個女兒,其中除了四房的伯父和兩個姑母是庶出外,親生的孩子一共五個。

  除了崔成楷,大伯父,二伯父,三伯父,這些頂門立戶的兒子都是幹什麼吃的?自己的母親過世了,連喪葬的銀子都不肯墊付嗎?

  如此親情涼薄,與其說是孩子們不孝,還不如說是安寧伯夫人教育出了嚴重的問題。

  如今這樣,不過只是自食其果罷了。

  崔翎撇了撇嘴,「不提這個了,你叫人去外頭買一些早點過來,府裡如今這個樣子,是不能指望著這裡還有早飯吃的了,咱們自給自足,先將五房的人給餵飽了再說。」

  木槿剛出門不一會兒,唐太醫就拎著藥箱進來了。

  他剛一踏進安寧伯府的門時還嚇了一跳,以為崔成楷到底還是沒有熬過去一命嗚呼了,後來打聽了才知道,原來不是五老爺過世了,而是老夫人死了。

  這才敢到崔成楷的院子裡來繼續給診治。

  崔翎將昨夜情況都說了一遍,「父親的臉色好似好一些了,他一夜都沒有咯血,這血是不是算止住了?」

  她目光裡帶著期待,「唐太醫您昨兒不是說過,只要我父親能將血止住,那麼這病就還有活命的機會,只要好好將養,還是可以重新變好的,對嗎?對嗎?」

  唐太醫靜默不語,先去給崔成楷把脈,良久才答,「五老爺的脈象也比昨日好了許多,老夫不敢保證這一回一定能夠將他給治好,畢竟這咯血之症到了五老爺這樣地步,已經是頑疾了,不容易好。但……」

  他頓了頓,「只要精心伺候,好生養著,五老爺還是能夠恢復過來的。」

  這話雖然說得保守,但意思崔翎聽明白了。

  唐太醫這是在說,崔成楷這一回算是躲過了一劫,已經不再像昨夜那樣兇險了。

  可是他也說,崔成楷要是想要真正地恢復過來,首先就需要一個安靜的環境靜養,不只要環境好,各方面的條件也要跟上,還得有人精心護理。

  崔翎喜出望外,崔成楷能夠撿回一條命來,她已經很高興了,也沒有指望直接一下子就給治痊癒了,她自己也知道那不可能。

  至於養病的事,弟弟妹妹們還小,那她這個做姐姐的就要扛起來。

  比起崔成楷能活下來這件事,這些都不算什麼了。

  她感激涕零地謝過了唐太醫,請了新的方子,又問了好多注意事項和細節,這才叫人送了唐太醫離開。

  正當崔翎鬆了口氣時,忽然外頭一陣騷動。

  五郎清朗的聲音響起,只是不知道為何此時竟然帶著幾分憤怒,「放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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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四章 宋氏

  崔翎聞聲出去,霜凍的寒晨天青色的微光裡,五郎身姿挺直地立在簷下。

  而在不遠處的門口,赫然半躺著一身素袍的男子,此刻正捂著腿哼哼唧唧地叫。

  她皺了皺眉,向前幾步去拉五郎的衣袖,「怎麼了?」

  地上蜷縮成一團的男人像是看到了救星,立馬忍著痛站立起來,一手指著五郎一邊開罵,「九妹妹,你自己的男人可得看管好,莫讓他見了什麼人都不規矩!」

  他有心想上前來繼續與五郎糾纏,可一想到剛才五郎只是輕輕一推,他就摔得生疼,多少也有點顧忌,便往後退了幾步。

  可嘴巴裡卻仍然不停,繼續口出惡言,「家裡正辦著喪事呢,九姑爺可倒好,調戲起了舅子的小妾,嘖嘖嘖,真是有本事啊。」

  小妾?

  崔翎微微愣了一下,隨即便猜到了眼前這窩囊的男子的身份。

  看他生得倒是人模人樣的,可說起話來,卻是狗嘴裡吐不出象牙,這姿態神情舉止,活脫脫二伯母的風姿,再加上所謂的小妾,看來這便是大名鼎鼎的五堂哥了。

  別怪崔翎在安寧伯府生活了十五年,卻連正經的親堂哥都不認得。

  這實在是因為,崔家的人口太多了,長得又都差不多,她不故意去結交人家,人家也懶得理會五房這麼個不起眼的堂妹,所以真真的,就只是在家宴時候遠遠地看見過幾回。

  她根本記不清五堂哥的相貌。

  可這位五堂哥的「英勇」事蹟她卻忘不了,就在去歲時,他還因為強要了宋梓月而被石修謹打了個半死。

  最後。若不是袁家老太君從中調停設法,恐怕他性命休矣。

  崔翎目光微凜,語氣不覺便十分冷淡,「五堂哥說什麼呢。你也知道家裡正在辦喪事,可不要口出胡言,叫人聽了看笑話。」

  說話間,她猛然瞅見院外梅花樹下一抹裙邊,嘴角便浮起冰冷笑意來。

  她頓了頓說道,「我不曉得五堂哥到底是聽說了什麼。但想來一定是誤會了。先別提我夫君的人品,就只管說你的小妾,我竟不知道這世間還有何等花容月貌之人,能夠以小妾的身份,被我夫君這樣的男子看中。」

  崔翎冷笑起來,「五堂哥以為,是誰都喜歡別人的女人?」

  這一番話說得崔五臉上青一陣紅一陣。

  他一時語頓,結巴了半天才勉強說道,「方才我分明看到袁五郎在那邊的小道上和我的小妾宋氏拉扯不清,難道還是我冤枉了他不成?」

  崔翎冷哼一聲。「那就請五堂哥回去,親自問問你的小妾宋氏,看看到底是不是你冤枉了我夫君。」

  五郎一夜未歇,本就十分疲倦,經崔五這樣一鬧,更覺煩躁。

  他輕輕將崔翎摟入懷中。語氣生硬地說道,「翎兒,不要理會那蠢貨。」

  崔五聞言立時怒了,一下子不依不撓起來,「袁五郎你說誰是蠢貨?不行,今日我非得要拉著你去眾人面前評評理。」

  他扶著崴著的腿腳,強自上前要抓五郎的袖子。

  五郎一把甩開,嫌棄地彈了彈衣衫,「說你蠢還真是蠢,你也不回去照照自己的臉。你這樣的人的妾,能是什麼傾世絕品?她難道還是天仙下凡?能比得上我妻子分毫?」

  他唾棄地說道,「我管她宋氏還是張氏馬氏,你自己的女人自己管好,不要像個惡狗似的亂吠。」

  安寧伯夫人過世的消息已經傳了出去。從今日起,各家有姻親關係的人家都要陸陸續續過來弔唁,這種時候,家裡亂成一團,也不說好好地幫忙整理,卻還抓著這低級誤會在那裡亂吵。

  五郎心想,安寧伯府盡出這樣的草包,恐怕氣數已盡。

  崔翎見五堂哥仍然要糾纏不清,不由也動了怒氣。

  她冷著臉叫了幾個粗壯的婆子過來,將崔五強請了出去,「五堂哥,你好自為之!」

  然後砰得一聲,差人將院子的門關上,還派了兩個婆子守著。

  等進了屋子,她抱歉地對五郎說道,「昨夜累著你一夜不曾休息,還要受這樣的氣,我很不好意思呢。」

  雖然對安寧伯府沒有認同,但到底這裡是她的娘家。

  五郎也是因為她,才會留在這裡一夜,替她張羅這個出面那個的,還莫名其妙地被崔五糾纏了一個早上。

  頭頂傳來一聲無奈的歎氣,五郎疲倦的面容下,眼神卻溫柔之至,「翎兒,你我夫妻,還要跟我分彼此嗎?」

  他搖頭,「不提那些糟心事了,岳父大人怎麼樣了?我聽槐書說唐太醫來過,是笑著出去的,是不是岳父大人已經挺過了這一關?」

  崔翎臉上終於帶了一絲喜色,她歡喜地點頭,「嗯嗯,父親用了唐太醫的湯藥,一夜都好端端的,沒有再吐血,早上唐太醫來過,診脈之後說,父親的病情穩定下來了。」

  她仰頭望著五郎,目光裡帶著星星點點的淚花,「夫君,若不是有你在,這一回,我父親好端端的人,都要被那幫人折騰沒了呢。」

  安寧伯府的人借著有太醫說過沒救了這個藉口,就不再出錢出力幫崔成楷延醫救治,分明只要用心就可以緩過來的病,為了錢,那些人一個個眼睜睜地要看著他死。

  崔翎已經無法用語言來形容她此刻的心情了,這個爛到了根裡的安寧伯府真讓她覺得噁心。

  可偏偏她還要為了世俗道義繼續留在這裡,要裝作孝子賢孫般地去弔唁害死她母親羅氏的幫兇安寧伯夫人,還要為了年幼的弟弟妹妹們而不得不為五房出頭。

  五郎進到屋內,在崔成楷身側坐了一會。「唐太醫有說過岳父大人什麼時候能醒來嗎?」

  他頓了頓,「安夫人和弟弟妹妹們還在安寧伯夫人的院子裡,她們一夜未歇,等會兒回來了定很睏倦。恐怕沒有氣力再照顧病人,少不得,要再辛苦你了。」

  崔翎點了點頭,「唐太醫倒沒有說,但想來不需要太久了吧,等父親醒了。安寧伯夫人的事先瞞著他,免得他情緒不好,影響身子。」

  她想了想覺得還是不行,「叫人尋個藉口將母親和弟弟妹妹們接回來吧。他們累的累,小的小,這麼熬下去肯定不行。五房情況特殊,想來也不會有人挑剔。」

  就算有人非要擠兌也沒啥,反正她打定了主意,一定要讓五房從安寧伯府分出來過,誰還在意其他人的目光?

  至於弟弟妹妹們的將來……

  正如五郎說的。安寧伯府搞成這樣,恐怕氣數已盡,再難重現當年的輝煌。

  一個衰敗的簪纓之家,哪裡比得上如日中天的權臣之家管用?只要袁家不倒,有袁五郎這樣的姐夫,那幾個孩子的將來也差不到哪裡去。

  五郎一想到那邊烏煙瘴氣的環境。崔家人互相推諉的嘴臉,眉頭便皺了起來。

  他忙對著槐書說道,「將親家夫人和幾位少爺小姐接回來吧,就說有事兒,若有人非要追根究底,你想法子遮掩過去便行。」

  看著槐書離開,他深深歎了口氣,「翎兒,我現下終於曉得為什麼你說在娘家時喜歡躲在自己屋子裡不出來,這崔家實在是……實在是太……」

  太難以形容了。

  崔翎也跟著歎了口氣。「總不分家,那麼多人擠在一個宅子裡,人口多了心思就多,心不齊矛盾就多,僧多粥少手頭難免拮據。這人哪,手頭一緊就就容易刻薄小氣,時日長了,就什麼都不對勁了。」

  她將腦袋靠在五郎懷中,「所以,我何其幸運能夠嫁給你,這盛京城中,像袁家這樣清明的人家,不多了。」

  喜歡以大家長的身份自居的,絕對不只有安寧伯崔弘錦一人,崔家是這樣的狀況,其他人家難道就能好得了嗎?

  看著威武龐大的家族,其實只剩下一個空架子了,內裡早就已經被蛀空。

  不一會兒,安氏和三個孩子被接了回來。

  崔翎說了崔成楷的情況,又安撫了他們幾句,就叫人送了他們去歇息。

  三個小的早累得夠嗆,聽到父親沒有死,也不會死了,就立刻鬆了口氣,也不知道該做什麼該說什麼,只好跟崔翎和五郎打了招呼就回了自己的屋子。

  安氏卻非要留下來,她不好意思地說道,「昨兒已經勞累了九姑奶奶一夜,現下也是該換我在這裡守著了。」

  她趁著五郎出去取物的空檔,悄聲說道,「九姑奶奶還是去老夫人那邊站一站,然後回袁家歇一下吧,免得貴府上的老太君有意見。」

  按道理來說,崔翎已經嫁出去了,安寧伯夫人這裡只需要來弔唁一番,不必守夜的,可她一夜未歸,看這樣子還想繼續守下去,安氏害怕她會受到袁家那邊的壓力。

  崔翎見安氏已經會站在她的角度為她考慮了,不由有些欣慰。

  人心這東西,到底還是善的,只要肯付出,大部分情況下,總能得到相應的回報。

  她笑著說道,「母親多慮了,祖母她不是那樣的人。我和五郎出門都知會過她老人家的,這邊的狀況也一直都有派人回袁家稟告,她老人家不會說什麼的。」

  頓了頓,她又道,「母親已經連續累了好幾夜了,看樣子,今兒夜裡也要出去守靈,就趁著這功夫,先去休息一下,沒得將自己也累倒了。」

  安氏猶豫了下,「那姑奶奶呢?」

  崔翎目光一動,「我反正不去老夫人那裡,等待會兒伺候父親喝了藥湯,我就在這裡歇一會兒,累不到的。」

  安氏遲疑地問道,「姑奶奶,不去那邊露一下臉嗎?大嫂剛才就在和二嫂嘀嘀咕咕地說起你了,我恐怕她們會編排你的不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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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五章 甦醒

  崔翎冷笑一聲,「不是恐怕,而是一定會編排我。」

  世子夫人趙氏心虛,安寧伯夫人的死,多多少少都與她有關係,假若被人知道了這一點,她的名聲必將受損無疑。

  更重要的是,她最近攀上了禁軍統領林長昆的夫人。

  林長昆在新帝登基一事上處於十分重要的位置,是得到封賞最厚的功臣,他說一句話,勝過尋常臣子說百句。

  就是立后這一的大事上,他也有發言權。

  林夫人許諾會請林統領在新帝面前舉薦崔十五,這便意味著崔芙的機會大大地增加。

  可要是因為安寧伯夫人的死,而令這門好事黃了,那就大大地不妙了。

  所以,不論是為了在安寧伯府的日子好過,還是為了崔芙的前程,世子夫人趙氏,也定然要將這氣死老夫人的罪名安在別人別人頭上。

  她定必咬著崔翎的錯處不放,好轉移眾人的注意力,不叫人想起昨夜她為何匆忙離府一事。

  安氏想清楚其中關節,急得不行,「那該怎麼辦?」

  崔翎輕聲安撫她,「不必擔心,我已經有了安排。」

  請了安氏回房歇下後,她對著五郎問道,「剛才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五堂哥要像個瘋狗似得咬著你?」

  她頓了頓,「是不是那位宋姨娘她……」

  宋梓月曾經對石修謹玩過什麼招數,她是清楚的。

  女人的直覺告訴她,那位宋姨娘對五郎一定有一些別樣的情愫。否則,一個書香門第出身的女孩子,是不可能在石小四的面前暗示她和五郎有染的。

  這與宋梓月後來自甘墮落,要設計崔五不一樣。

  那時她已經毫無退路。也想不出別的法子,只好兵行險招。

  可先前她是有機會選擇的,她分明可以誘惑頭腦簡單的石小四成為她的裙下臣,可為什麼偏偏放棄這條簡單容易的,卻故意將自己和五郎的關係說得曖昧不明?

  雖是有利可圖,但多少也因為懷著幾分肖想和期待。

  所以。很顯然剛才在花園的石道上,宋梓月又對五郎說了什麼或者做了什麼,卻恰好讓醋意深濃的崔五看到了。

  崔翎也想假裝大度,或者善解人意,什麼都不問,什麼都不說,就讓這件事過去了。

  可她到底還是沒有忍住。

  不是因為不信任,就是想知道。

  五郎臉色不太好看,他冷哼了一聲,「你別聽崔五那混帳胡說八道。我和他的妾能有什麼話說?」

  他急急地解釋,「不過是我從安寧伯夫人那處回來,路上碰見了她,她非要謝我先前的搭救之恩罷了。說實在的,我從來都沒有見過她,若不是她自報家門。我哪還知道她是誰?」

  偏生無巧不成書,就是這麼幾句話的功夫,就讓崔五看到了,還誤會了起來。

  崔翎也記得老太君說過,五郎先前是為了大義救下了宋大儒的女兒,可這些事都是交給別人去做的,他自己並不曾出面。

  所以,宋梓月是一廂情願了?

  她不知道為何竟歎了口氣,低聲說道,「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五郎目光搖忽不定。帶著捉摸不透的光,「新帝登基之後,會大赦天下,先前被牽累的梁家宋家等,都會平反。宋大儒這等有識之士,起復是遲早的事。」

  他也歎了口氣,「等到宋大儒起復之後,宋姨娘的身份可就尷尬了,他不可能會要一個敢為人妾的女兒,這說出去實在太不光彩了。可大盛的名門貴族中,也極少有將妾室扶正的,那實在有違常理,也不體面。」

  所以,這裡頭少不得還要做一番文章,宋梓月的前路和命運,都還是未知之數。

  端看安寧伯府和宋大儒之間能否爭個高低了!

  崔翎聰慧的人兒,又如何能夠不懂?

  她心裡也曉得,就算宋梓月真的對五郎有什麼,也不過只是自作多情,從前男未婚女未嫁時便罷了,如今都已經各自成家。

  何況五郎對宋梓月那可是一點印象都沒有的。

  她自己竟害怕什麼?

  這樣想著,她便不由自主地靠到五郎胸前,「這樣就好,剛才我還以為……」

  五郎微微一愣,轉瞬就回過神來,他驚喜地問道,「翎兒,莫非你這是在吃醋?」

  他和崔翎的婚姻中,一直都是他更主動一些的。

  難得看到崔翎對他緊張起來,他絲毫都不覺得是一種不信任,反而既新鮮又歡喜。

  崔翎被窺破了心思,一下子便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恰好這時床榻上的崔成楷動了一動,她便立刻有了藉口,「哪裡有?哎呀,父親好像是要醒了,我去看看他!」

  她疾步上前伏在床沿上,見崔成楷果然緩緩睜開眼,忙驚喜地喚了一聲,「父親!」

  崔成楷看起來十分虛弱,但總算清醒了過來,他迷迷糊糊分辨清楚站在床頭的人,嘶啞卻又驚喜地喚了聲,「是翎兒嗎?」

  崔翎眼角便有淚滴滾落,忙將頭別過去,偷偷地將眼淚擦掉。

  然後回頭猛力點了點頭,「嗯,父親,是我,是我翎兒,你醒了,你終於醒了!」

  她小心翼翼地在崔成楷頸下墊高了一個枕頭,問道,「您現在覺得怎麼樣?哪裡不舒服嗎?頭腦昏沉嗎?是不是餓了?」

  一連串的問題像炒豆子一般席來,崔成楷卻絲毫不覺得聒噪。

  能夠看到心疼且虧欠的女兒在身邊伺疾,他心裡是十分複雜的,既覺得欣慰,可又有些心疼。

  然後,他還是不由自主地沉溺在這難得融洽的父女感情中了。

  他微微笑著點了點頭。儘管動作幅度很小,但卻還是清晰明白地表達了他的感情,「倒是還好,不覺得餓。」

  五郎也上前來問候。「岳父大人要坐起來嗎?我幫你!」

  他將崔成楷的身子略往上扶了一些,然後笑著說道,「等下再過一回湯藥,然後再進一些稀粥,精神應該能好一些。」

  崔成楷對這個女婿十分滿意,他如今身體虛弱。自然也就不和他客氣了。

  只是,他環顧屋子一周,卻不見安氏,還是覺得有些奇怪,不由便問道,「可曾看到你母親?」

  崔翎與五郎對視一眼,彼此都十分默契地隱瞞住了安寧伯夫人過世的消息。

  她笑著說道,「母親守了父親好幾夜,人也疲倦了,我便請她回屋歇息。才剛走沒一會兒呢。」

  崔成楷雖然對安氏的感情不太純粹,除了是父母之命外,只是為了轉移對羅氏的情感和愧疚,可到底共同生活了十來年,沒有愛情,親情總是有的。

  他聽說安氏連續守了他好幾夜。心裡有些不是滋味,便不再提其他的,只希望安氏能夠休息好了再說。

  木槿恰送了湯藥上來,崔翎細心地餵了崔成楷用過。

  然後興致高昂下,就對著他說道,「父親且好好休息,有什麼事儘管尋你女婿說話去,我昨兒看到小廚房有些米,打算親自給您熬一份稀粥,您稍待會兒。」

  說是親自。其實也不過只是將準備工作做好,熬粥這件事有些費時,看火自然就交給下人了。

  不過,崔翎能有這份心意,崔成楷還是十分欣慰的。

  他目光裡帶著淚光目送著心疼的女兒步履歡快地離開。轉頭對五郎問道,「你們是什麼時候過來的?是不是也陪我熬了一夜?」

  五郎笑著說道,「是昨兒來的,後來請了宮裡頭的唐太醫過來給您瞧,用了幾副湯藥您就好了。」

  他柔聲寬慰他,「唐太醫說,岳父的病情已經控制下來,接下來的時日只要安心靜養,就能大好了。」

  崔成楷細細咀嚼著唐太醫這三個字,心裡曉得那不是安寧伯府崔家可以隨意請得動的人物。

  他雖然昏迷了好幾日,可不代表他是個傻子,家裡放棄了對他的治療,不再替他請太醫來治病,這件事,他怎麼能不知道?

  自然是怨的,可在這份怨之後,卻又是一份冷漠和疏離。

  自從羅氏過世之後,他總覺得和父母之間的關係不再如同兒時般親密,一向都讓他尊敬和愛戴的父親母親,原來並不是他想像中的那種人,當這種絕大的失落和失望席捲而來時,他有些無法承受。

  所以,當初頹廢自我放棄,不只是因為羅氏的死,也因為看清了父母的真面目。

  只是孝道如同一座大山,緊緊壓在他頭上,不讓他動彈分毫,他除了後退之外,竟然沒有任何辦法去責怪怨恨父母的無情。

  多年之後,崔成楷發現,有些事不能回頭,有些人也不必再繼續忍耐。

  他的前半生活在父母的陰影之中,而現在被父母所放棄了的他,卻因為妻兒的不放棄而僥倖活下來,那麼若還有以後,以後的人生,他將只為了妻兒而活。

  崔翎不曉得崔成楷內心的想法已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她還在小廚房裡搗鼓著給父親熬粥。

  大病久臥的病人,一下子不能吃太多大魚大肉油膩的東西,會撐壞胃。

  所以稀薄的白粥是最好的選擇。

  她小心翼翼地擺弄米和水的比例,等到確定萬無一失,這才開火,然後千叮嚀萬囑咐地叫人守著。

  這時,院子外頭又傳來一陣鬧騰,她皺了皺眉,心想五堂哥還真是缺根筋,都這樣的時候了還只顧亂吃醋瞎胡鬧,這一次若再叫她聽到他胡言亂語半個字,定叫他吃不了兜著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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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六章 反擊

  崔翎吩咐了幾句,便徑直往院門口走去。

  因為晨起時發生過崔五的事,所以幾個粗壯的婆子橫在那裡,不肯叫外面的人進來。

  可婆子們雖然力氣大,地位卻低,在強權威逼之下,並不能撐太久。

  否則,以五房如今搖搖欲墜的地位,隨便什麼人到世子夫人趙氏面前說兩句閒話,世子夫人不能拿主子們開刀,她們這些下人卻要倒黴。

  為首的那個早就已經心有餘而力不足,此刻見崔翎出來,就如看到了救星。

  她連忙三步並作兩步,上前回稟說道,「九姑奶奶,是十五小姐來了。」

  崔翎訝異地想,崔芙來這裡做什麼?

  她抬頭遠遠地看到門外一個身著淡黃色素服的年輕女子,正儀態萬方地望過來。

  那女孩似笑非笑地說道,「九姐姐,我來看看五叔,五房的下人好大的威風,竟不讓我進來呢。」

  這話說得怪腔怪調,崔翎聽了眉頭一皺。

  她抬了抬眼,細細看了崔芙一眼,隨即笑著說道,「十五妹是來看我父親的?倒是怠慢了。」

  崔芙臉上露出得意的笑容,她一邊點著頭,一邊就要衝進院子來,「是啊,聽說五叔病危,我這個做侄女的怎麼能不來看看?」

  她頓了頓,「哦,順便我母親叫我來瞧瞧,九姐姐到底有什麼緊要的事情要忙,竟都不曾到祖母面前磕頭守靈。」

  崔芙的一隻腳才剛跨入院內,另一隻腳卻生生地抬不過去。

  只見那幾個粗壯的婆子在崔翎的眼色指使下。一改剛才的怯懦和猶豫,忽然變得十分堅定起來,她們直挺挺擋在門口,一步都不肯後退。

  就像是一座人牆。生生將人給彈了出去。

  崔芙面色一變,聲音尖銳地喝道,「你們這是要做什麼?九姐姐都在這裡了,還不讓我進去?」

  她轉臉對著崔翎抱怨起來,「九姐姐你看,你們五房的僕人就是這樣無禮。竟敢對我如此!」

  崔翎笑了起來,「是啊,我們五房的僕人就是這樣無禮呢。」

  她聳了聳肩,目光驟然變得冰冷起來,「反正我們五房的僕人都被刻上了無禮的罪名,那也不能白白擔了虛名,就無禮一次吧。」

  為首的那名僕婦聽出崔翎話外之意,態度也強勢起來,「十五小姐還請回去吧,我們五爺還在歇著。夫人和小姐少爺們也都剛剛才回來,沒有這個功夫招待您。」

  崔芙不敢相信,崔翎竟然會縱容著僕婦們對她無禮。

  她氣得渾身發抖,「九姐姐你,你竟然如此對我,我要去告訴母親!」

  崔翎沖著她輕輕一笑。又擺了擺手,「十五妹真乖,回去告訴你母親,興旺發和盛長記的人昨兒看到她啦!」

  她轉身便對僕婦們吩咐道,「我父親需要靜養,若是再有閒雜人等來,可不許將人放進來了,連門都不許應,真是吵死了。」

  那僕婦聽了,立刻便指揮著眾人將崔芙推了出去。然後重重將門關上。

  毫不意外,門外傳來崔芙氣急敗壞的怒駡聲,還有憤怒地不可自拔的尖叫聲。

  為首的僕婦雖然一時爽快,可到底還是有些惴惴不安。

  她小心翼翼地看著崔翎的臉色,然後問道。「九姑奶奶,您說咱們這樣做,會不會惹來麻煩?十五小姐向來都是任性跋扈的性子,世子夫人又寵她……」

  言下之意,就是怕十五小姐會秋後算帳,雖然逞一時之快,但之後會帶來很多的麻煩,這樣會得不償失。

  崔翎卻十分自信地昂起頭來,「怕什麼?」

  她目光微微一動,「世子夫人這一次不敢亂來。」

  安寧伯府去廣陵侯府,必要經過長樂街。

  長樂街上商鋪鱗次節比,雖然大多數的店鋪日落就關門了,可酒樓和藥鋪卻不在此列,酒樓通宵達旦經營,藥鋪總也要到夜深才關閉。

  興旺發是長樂街角最熱鬧的酒樓,盛長記則是生意最興隆的藥鋪。

  世子夫人昨夜回娘家時,雖然已經天黑,可安寧伯府的馬車金碧輝煌,爵徽經過亮著燈火的酒肆時,發出閃閃的亮光,很容易辨認。

  加上世子夫人的馬車與眾不同,闔府上下唯獨安寧伯夫人和世子夫人有這個資格可以乘坐專用的馬車,所以明眼人只需要一眼,就能分辨出來。

  崔翎為了不讓世子夫人往她身上栽贓,特意便叫人出去打聽。

  果然,興旺發的掌櫃的還有一部分喝酒的客人都曾經看到過世子夫人的馬車,當時還有人疑惑地發問,這個時辰了世子夫人往娘家趕,是不是廣陵侯府出了什麼事。

  旁邊盛長記的值夜夥計也看到了馬車。

  再加上這一路上往來的行人,至少有十來個證人可以證明,世子夫人昨夜是什麼時辰經過安樂街的。

  至於趙氏何時離開安寧伯府,只需要好好地盤問一下門子,答案便自然清楚明白。

  假若世子夫人趙氏非要將安寧伯夫人的死往崔翎和五郎身上扯,崔翎自然也可以毫不容情地反擊。

  她有人證物證在手,只需要一句,大伯母若是沒有做什麼虧心事,又何必半夜三更地躲出去?

  世子夫人便無從招架的。

  崔翎讓崔芙帶話給世子夫人,倒也算不上是挑釁,而是一種最後的提醒。

  為了五房暫時的安寧,她也並不想立刻挑起戰爭,就算這是篤勝的一趟,可窩裡鬥很累,也容易將戰禍蔓延波及無辜,假若可以的話,她還是打算將這一場硝煙消散於無形。

  那句話,只是一個警告。

  世子夫人到底還是心虛,果然就不再和崔翎繼續糾纏,後來安氏再去守靈,就沒有再聽到有人說五房和崔翎的閒話了。

  安寧伯夫人的喪事,由於兒女們的不齊心和安寧伯的無視,辦得只能勉強說還算體面,至少有了五郎幾次墊付出來的銀子,表面上的儀仗還是齊全了。

  但明眼人卻還是一眼看出了安寧伯府的拮據和窘迫。

  除了銀錢,還有人。

  安寧伯府上下好幾百口人,可整個葬儀,真正稱得上能夠辦事的人,卻只有長房的嫡長孫崔謹一人,其餘人都好似來做客的親戚,袖手旁觀不說,有時還要添麻煩。

  崔謹雖然能幹,可到底還是頭一次操辦這樣的大事。

  他沒有經驗,想要去求教那些曾經經歷過事的堂祖堂兄,但那些人卻個個都裝糊塗。

  但若是他哪裡做得不好時,那些一分幫助都不肯施的人,卻個個都站出來指責了。

  崔謹疲憊不堪,賬房裡卻偏又兌不出銀子來,就是巧婦也難為無米之炊,何況他一個手頭沒有操持過大事的年輕人?

  他去尋世子夫人要開庫房,就算沒有現銀,先拿些古董出去當了救急也是好的。

  可世子夫人卻支支吾吾不肯鬆口,一味地咬著若是被人曉得諾大的安寧伯府給老夫人辦個喪事都要出去當東西不好,就算是給回絕了。

  崔謹氣得不輕,可府裡的狀況他也是知道的,人口多進賬少,賬房那裡一直都缺現銀,早就已經寅年吃了卯年的糧。

  從世子夫人這裡摳不出半個子來,他只好先將妻子身邊的私房先用了起來。

  可安寧伯夫人的喪事是有規制的,很多用度並不是說減就能減的,就算府裡早就已經氣勢微弱,可那些該花的錢,該擺的氣派卻一帶你都不能少。

  崔謹妻子的那點私房怎麼夠呢?

  萬般無奈之下,崔謹便只好又求到了五郎這裡。

  其實,五郎一直都是個十分大方的男人,袁家也有錢,不在乎花錢,所以他在朋友堆裡向來不在乎錢財,十分大氣。

  可這一回在安寧伯府,他見著了五房所遭受到的不公,就很容易聯想到他深愛的妻子未出閣時過的日子,心裡難免會對這個地方有些怨氣。

  所以,崔謹求過來時,他並沒有如他一直以來的性子那樣隨意地將銀子給了。

  雖然他對崔謹的人品還是滿意的,也對崔謹這幾日的遭遇抱以同情,但他才不會因為這一點惻隱之心,而慷慨解囊。

  崔謹也曉得自己母親對五房做的事太不厚道,也不好意思死皮賴臉地去求妹婿,想了半天,只好咬著牙說道,「九妹夫,這樣吧,這銀子你先借給我急用,我拿等值的東西來換。」

  他信誓旦旦,「總之絕對不會讓九妹夫吃虧的。」

  半晌崔謹的小廝從庫房裡取了幾副前朝的名畫過來,他遞給五郎說道,「九妹夫,你看,這是景朝軒帝的筆墨,軒帝才華橫溢,文武皆能,這一筆丹青真是出神入化,當得傳世佳作。」

  他咳了一聲,「這幅畫原本是價值連城的,便是給兩千金也不賣,但家裡這樣的情況,我也不瞞你。兩千兩銀子,九妹夫先拿去,我將畫抵在你這裡!」

  五郎剛想說話,忽聽垂簾輕動。

  崔翎從裡屋出來,笑著對崔謹說道,「三千兩銀子,這幅畫給我,是賣,不是抵,大堂哥若是同意,我這便叫人去取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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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七章 結束

  景朝軒帝留存的手跡並不多,這幅梨下美人春睡圖是其中最精湛的瑰寶,論畫風已經是極致,再加上有軒帝親蓋的寶印,價值連城。

  古往今來有才情的皇帝不多,畫工出神入化者唯獨軒帝一人,這幅畫的價值並不是金銀可以衡量的,便是萬金都難得。

  如今,崔翎只想用區區三千金來換得這幅畫,若是在以往,便是自家人,崔謹也要生氣的。

  可現在,他著急用錢,這畫偏又是他手頭所能接觸到的最值錢的物件了,雖然捨不得,但卻也只能咬咬牙同意了。

  他心裡想的是,賣給崔翎,這畫總也還是在自家人手上,等將來境況好一些了,說不定還有機會拿回來,若是賣給了別人,那這東西就再也與崔家無緣了。

  崔翎雖然對大堂哥沒有什麼惡感,可誰讓這是在替安寧伯夫人操持喪事?

  大伯母和十五妹又輪番到五房來撒野,她心裡這股氣便也只能沖著崔謹去發了,說她趁火打劫也罷,說她冷血無情也好,總之,這竹杠她就是敲定了。

  她見大堂哥面有菜色地點了頭,便也爽快,立刻叫木槿跟著槐書回自家一趟,取了三千兩銀子的銀票來,交到大堂哥手中。

  崔謹對著那副畫歎了口氣,「這畫作珍貴,還望九妹妹好生收藏著它。」

  言語之中,還是帶著無限的惋惜和心疼的。

  沒有辦法,誰叫袁家財大氣粗,收藏的古董字畫也不少。若不是真正有吸引力的物件,就算拿出來,也不一定能讓五郎感興趣。

  眼看著拿著銀子匆忙出去辦事的崔謹腳步虛浮,五郎歎了口氣說道。「其實你大堂哥人還不錯,可惜這一宅子的人裡,只有他一個肯做事的明白人。」

  崔家五房,五位正當年的老爺。孫兒都排到了十三位,可那麼多的大老爺們中,能頂門立戶站出來代表安寧伯府崔家的男兒,卻唯獨崔謹一個。

  子孫莠蔫,這是敗家之兆,崔家的富貴榮華差不多已經走到了盡頭。

  五郎輕輕揉了揉崔翎的頭髮,「這幅畫,只給三千兩銀子,確實有些少了。其實。剛才看在你大堂哥的份上。怎麼也得再給兩千兩。」

  他頓一頓,「這裡頭,是還有什麼由頭嗎?」

  崔翎聳了聳肩。「反正這也不是大堂哥自己的東西,我就是趁火打劫了。又怎樣?」

  這話說得理直氣壯的,絲毫沒有一點虧待人的心虛。

  五郎聽了忍不住輕笑,「你呀!」

  他看了看天色,「你在這兒歇一會兒吧,我再出去看看,若有人問起,我就說你身子不適好了,總不能真的當著眾人的面撕破臉,這面上的情兒還是得圓的。」

  崔翎低頭小聲說道,「辛苦你了。」

  這世道就是這樣,安寧伯府總歸是她的娘家,若是娘家的事做得不夠體面,那麼她臉上也是無光的。

  她自己當然不在乎這些,但高門大戶之家,牽一髮而動全身,她面子上不好看,袁家也不見得多麼光彩。

  所謂人是社會的人,她生在盛朝這個社會間,難免要屈從於社會法則。

  所以,就算死去的安寧伯夫人是她最不待見的人,可難免還要為了面子上的事竭力讓這樁喪事不至於辦得那麼難看。

  她自己不肯出力沒有關係,尋個藉口就算是躲過去了,但五郎身為她的丈夫,卻不得不為此奔走,他那樣辛苦,費這些力氣,不過是想要讓她的面子上好看一些。

  如此而已。

  安寧伯夫人是一等伯夫人,按規制要停靈七日方可出殯。

  這七日間,崔翎每日都要回袁家看一回兒孩子,其餘的時間便就只待在五房的院子裡,寸步不離地守著崔成楷。

  而外頭的事,便就都由五郎負責。

  五房唯一的男嗣排行第十的崔諺今年才不過五歲,仍舊是個小娃,所以五郎這個女婿便承擔起了半個兒子的責任,該出面的事絕不推脫搪塞,倒是贏得了不少讚賞。

  五郎才不管那些人是真心讚美他有孝道,還是只是要巴結一下他這個未來的京畿衛副指揮使,他只是儘量做到自己的本分,好不叫人尋到崔翎的把柄,以此來對她說三道四。

  崔成楷經過幾日的修養身子漸漸好了許多。

  他總覺得奇怪,因為向來對他十分照顧體貼的安氏近些日子來,在他身邊伺候的時候少了,每當過來時,也總是一副疲倦模樣。

  就連三個孩子,也總是匆匆來看一眼他,就又退了下去。

  崔翎笑著說道,「唐太醫說了,父親需要靜養,母親信任我,便叫我全權在這裡照顧您,弟弟妹妹們也是不敢吵著您了。」

  她一邊伸手去替崔成楷蓋好了被褥,一邊說道,「父親放心,等到再過幾日,您好一些了,弟弟妹妹們就敢過來陪您玩了。」

  安寧伯夫人雖然不地道,可到底是崔成楷的母親。

  崔翎吃不准崔成楷對安寧伯夫人的感情,但就算他對老夫人心裡也有怨恨,可只要有這層母子關係在,顧忌著禮儀規矩,他總要去老夫人靈前披麻戴孝守靈。

  他身子才剛有些起色呢,實在吃不起這層罪。

  所以,她便打定了主意,不肯叫崔成楷知道安寧伯夫人已經沒了。

  對於這件事,安氏和她的意見不謀而合。

  弟弟妹妹們雖然年紀小,可卻都十分早慧,他們都曉得父親病倒的日子裡,別人是怎樣對待五房的,也許並不怎麼懂得大人世界裡的彎彎繞繞,但都本能地想要保護自己的父親。

  而且,經過這幾日的相處。他們對崔翎這個姐姐,心裡也從最初的懷疑猶豫變成了信賴,五郎這個姐夫,在沒有父親保護的日子裡。成了他們幾個堅強有力的後盾。

  幾個孩子都咬緊了嘴巴,絕口不提外頭的事。

  所以,崔成楷當真以為,是因為需要靜養的關係。所以五房的院子裡才沒有什麼人來。

  時間過得飛快,一晃這日安寧伯夫人要出殯。

  外頭吹吹打打的鼓樂鳴天,到底還是將崔成楷給驚動了。

  崔翎見這儀式也完了,便索性不再瞞著他,一五一十將他昏迷之後的事都說了出來。

  她安慰崔成楷,「父親那份該進的孝道,母親和弟弟妹妹們一樣沒少都替您盡了,就是五郎也出力頗多,咱們五房能做到如此。已經問心無愧。父親可不必再要自責。」

  這場喪事總算跌跌撞撞地辦完了。

  雖然有諸多不順心之處。可在大堂哥崔謹的努力之下,至少表面上看起來還是十分體面的,外客不知究底。也都覺得崔家鼎盛之家,這喪事辦得不俗。

  就算是府裡的諸位。雖然各自都有牢騷,可到底沒有從他們口袋裡挖出一分錢來,他們沒有掏錢,心裡也有些理虧,倒也一句怨言都不曾有。

  甚至連從頭到尾都沒有露過面的崔翎,也因為五郎強勢,而沒有任何一個人敢多說一句不是。

  五房沒有受到詬病,反而得到不少讚賞。

  這件喪事就算是圓滿得結束了。

  崔成楷躺在床榻上靜默不語,因為消瘦而深陷的眼眶看起來疲倦而乏累,佈滿了紅血絲,可他就是這樣直挺挺地瞪著紗幔,一個字都不曾說。

  崔翎以為崔成楷是在難過,或者自責,便連忙說道,「父親,您的身子剛剛有了點起色,可不要再多想多思累到自個了。」

  她咬了咬唇,「您倒下了以後,母親和弟弟妹妹們過得什麼日子,自己也是清楚的,他們可只有您一個可以倚仗的了。」

  見崔成楷仍然一動不動地盯著帳頂,她狠聲說道,「這一回事出突然,還有我幫襯著他們,可若是您自個兒不珍惜身子,就這樣撒手不管了,下一次,我可再不會伸出援手。」

  她故意昂著頭撇著臉說道,「反正那是不是我的親生母親,他們過得好不好,是父親您的責任,才不是我的。您若是倒下了,我可不管。」

  崔成楷這才將臉轉過來,他沉沉歎了口氣,「你這孩子啊……」

  他目光裡忽然帶了幾分水潤,「你是個善心的孩子,爹爹一直都知道,在你知道了我是怎樣的人之後,你還肯如此對待我,對待你繼母,對待你的弟弟妹妹們……爹爹感激不盡。」

  崔成楷頓了頓,「翎兒是怕我對你祖母感到自責?不,不是的。」

  他低低地說道,語氣中帶著無限的惆悵和落寞,「我只是,我只是詫異,知道我的母親死了,我竟然沒有一點點難過,反而,反而,還覺得壓在心頭的一塊大石被搬開了……」

  就算羅氏的死帶給他再多的震撼,他也只會選擇痛恨自己,自我毀滅,從來都沒有也不願意埋怨安寧伯夫人。

  自小受到的教育令他沒有辦法去反抗自己的母親,也沒有辦法去指責或者怨恨。

  他以為這一次也是如此。

  可心頭卻有一種難以言喻的快感,就好像多年積蓄的怨氣一下子得到了紓解,他竟覺得痛快極了。

  這樣的痛快無疑是有悖倫理的,這讓自小讀著孔孟之道長大的崔成楷感到無比震驚和困惑,甚至有些羞愧和自責,這是他靜默無語的緣由,他自己都被詫異地無話可說了。

  崔翎聞言微微一愣,隨即露出笑容來,「父親,您想通了就好。」

  能夠對安寧伯夫人釋懷這是第一步,而下一步,就該是如何想辦法離開這座已經從根部腐朽糜爛的宅邸,重新開始新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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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八章 禮物

  安寧伯夫人的喪事辦完後沒有多久,就到了過年。

  新帝登基之後的頭一個春節,果然大赦天下,無端被寧王謀逆一事捲入的宋大儒和梁家,都得到了平反。

  宋家骨肉分離,將失散的兒女找回來這事暫且不表。

  單說二夫人梁氏的娘家,因為先前沒入官中的家財被重新發還,新帝又金口玉言准了梁氏子弟重新科考,所以頹廢到自暴自棄的梁家人一下子又得到了新的希望,開始振作起來。

  梁氏見娘家人不再與從前那般爛泥扶不上牆,開始求上進了,心裡也欣慰。

  恰好年底時有間辣菜館給她的分紅頗厚,這好大一筆銀兩,便都叫她交給了娘家大嫂,希望能用這些錢來給家裡的侄兒們多買些書籍筆墨。

  貼補娘家的事,過去的幾年中,她做了不知道幾次,可唯獨這一次,是她心甘情願並且歡欣鼓舞的。

  梁大嫂苦盡甘來,對這位小姑既是愧疚又是感激,她狠狠地在梁氏面前哭了一回,抱歉的同時又訴說了這兩年來她所承受的苦痛。

  沒有辦法,家裡的男人們一直頹靡,便只有靠女人來撐起家業。

  她變賣了嫁妝,也無法維持家裡日常開銷,便只好厚著臉皮去磨嫁出去的小姑子們。

  梁大嫂也是書香門第出身,若不是被逼無奈,也萬做不出那樣的事來。

  如今總算最黑暗無助的日子已經過去,被罰沒的家產也重新送到了她的手邊,她總算可以正大光明地對著姑子們哭一聲抱歉了。

  崔翎得知此事。雖然仍舊看不大起梁家的男人,可卻也無話可說。

  當初她籌劃要開有間辣菜館,也是為了給梁氏存點私房之意,甚至連老太君都默許了叫梁氏貼補娘家人。所以見二嫂將辛苦大半年存下的銀子一下子都給了娘家人,她也不覺得奇怪。

  只要二嫂開心就好。

  因著這件喜事,二嫂黯淡了許多年的臉上終於又重新煥發出了光彩來,袁家這個新年便過得格外得歡樂。

  除夕夜的年夜飯。是崔翎親自操持的。

  受了她的感染和影響,如今袁家的幾位嫂嫂都變成了吃貨,小一輩的侄兒侄女們也不例外,君子遠庖廚這句話在袁家早就已經被拋出了九霄雲外。

  不只幾位嫂嫂時常跟著她下廚房研究麵點,連幾個哥哥也都成了廚房的常客。

  尤其是崔翎和劉師傅研究新菜的時候,宅子裡的廚房總是聚滿了人。

  這一次也是如此。

  因為想著要為自己嫁到袁家之後第一個團圓年做一桌色香味俱全的好菜,崔翎提前了好幾天就和劉師傅一起準備起了食材。

  除夕那日一大早,她就鑽進了廚房。

  家裡一共五房,二十三口人。除了幾個小的。也要十七八口。

  原先家中擺宴都是用的八仙桌。但後來經過崔翎的建議,又特地定制了幾張大圓桌,就放在正花廳那一擺。專門等著家宴時候用。

  如此,大人和孩子們分開而坐。恰好便有兩大桌。

  她得在傍晚之前,將兩大桌子的珍饈美食整治出來。

  這雖然是一件看似龐大累人的差事,但因為有了嫂嫂們的幫忙,所以倒也變得快樂有趣起來,連大嫂宜寧郡主都來幫著做小點心了,一家妯娌五個齊心協力,很快便將這桌菜整治了出來。

  晚宴擺在正花廳,那兒空間大,四周圍擺滿了各色花朵,漂亮極了。

  堂前還有個小小的戲臺,崔翎一早就重金懸賞過府裡的有才之人,假若肯在夜宴時給家裡的主子們表演一個拿手節目,便有重金賞賜,以及更多意想不到的驚喜。

  袁家的氣氛一直都很好,府裡的下人們也是真心喜歡主子們的,尤其是五夫人,自從五夫人嫁進來後,下人們的伙食也得到了飛速的提高。

  大家都服氣五夫人,所以對這個號召十分踴躍地響應。

  到了除夕那夜,大圓桌上的菜還沒有全部佈置好呢,小戲臺上的表演就開始了。

  崔翎也是頭一次知道,家裡的僕婦小廝間竟然還有那麼多文藝能手。

  哼歌小曲唱個小調說個快板這樣的就不提了,竟然還有口吞寶劍胸口碎大石的,這連番不斷的表演引得屋中一片驚詫讚歎。

  幾個小的看得入迷也就罷了,連老太君這等見過場面的人都看得直樂。

  等到滿桌的菜肴布上來,屋子裡的氣氛便更加熱鬧了。

  袁家的家宴不似其他人家那樣窮講究,不分食,菜肴都放在一個盤子裡共享,愛吃什麼就吃什麼,隨心意。

  所以,遇到大夥兒都特別愛吃的菜時,常常幾筷子一湧而下,沒一會兒就將盤子裡的菜吃個精光。

  在這樣的氣氛之下,大夥兒都沸騰起來,觥籌交錯之間,各種暢所欲言。

  連向來文靜不愛說話的欣姐兒都歪著小腦袋從隔壁桌問,「五嬸嬸我可以再吃一塊糖醋排骨嗎?我們桌上最後一塊給瑀兒吃掉了呢!」

  崔翎自然立刻從自個兒桌上夾了兩塊過去,「欣姐兒你喜歡吃,等下回五嬸嬸專門給你做一盤。」

  瑀哥兒也眼巴巴湊過來,「五嬸嬸,你不愛我了,你只給欣姐兒做,沒有想到我!」

  他拿小腦袋去蹭崔翎的袖子,「五嬸嬸,不是說好了要做彼此的好朋友嗎,你就不能再給欣姐兒做排骨的時候,也給我留一盤?」

  崔翎滿臉黑線,無奈極了,「行,行,只要你想吃,莫說一盤,十盤要給你做。」

  鑒於她和瑀哥兒特殊的革命感情,在她懷孕生子的階段,她也從來都沒有忘記過這小屁孩。小屁孩也時常過來陪她和孩子們,他對珂兒和怡兒甚至要比他的親弟弟還要親。

  由於太過熟悉的關係,瑀哥兒和她便有些沒大沒小。

  其他幾位侄兒見了她,哪個不是尊敬又愛戴的。為了要吃到她親手做的獨門小菜,就連大的那幾位侄兒也沒有少對她溜鬚拍馬。

  唯獨瑀哥兒,從來沒有忘記過要埋汰她。

  不過,誰叫她和他感情深厚呢?她還是很享受這份親昵的。

  家裡的人聽了崔翎和瑀哥兒你來我往的貧嘴。都樂得不行,老太君更是笑得捧著肚子道,「哎呀呀,小四媳婦你看看,這還是咱們家一本正經的跟小老頭似的瑀哥兒嗎?」

  從前的瑀哥兒人小鬼大,深沉得很,身上完全看不到孩童的稚氣。

  而現在,他卻是孩子裡最活潑的那個,尤其貧起嘴來。誰都不是他的對手。

  蘇子畫也覺得很無奈。不過。崔翎嫁過來之後,她自己的性格也改變了許多,實在是怪不得瑀哥兒會受到「薰陶」。

  好在瑀哥兒的這種變化。她也是喜歡的,所以她和四郎都樂見其成。

  大夥兒一邊看著有才的下人層出不窮的表演。一邊品嘗著珍饈美食,彼此之間說著高興的話兒,其樂融融。

  只有悅兒臉上似乎還有些感傷的神色。

  崔翎見狀,便笑著說道,「雖然這不是我嫁到袁家來的頭一個新年,但卻是頭一次家裡人聚得這樣齊,所以我給大家都準備了禮物。」

  她清了清嗓子,「雖然禮物都不怎麼值錢,卻是我和五郎一片心意,希望祖母,父親,哥哥嫂嫂,還有孩子們,都不要嫌棄。」

  木槿聞言,便立刻叫婆子們將準備好的禮物交給崔翎。

  崔翎親自分發。

  給老太君是她親自做的一副白鴨絨護膝。

  老太君年輕時候打仗時膝蓋受過舊傷,最近天氣冷,便總是隱隱作痛,不知道用了多少藥都不見好轉。

  她想著白鴨絨比尋常的棉花都要保暖,若用這個做一對護膝,說不定能讓老太君好過一些,雖然也不知道具體效果,但她總想試一試。

  給大將軍的是一把九發的連弩。

  雖然大將軍已經解甲歸田,不再打仗了,但他老人家卻迷上了打獵,幾乎隔幾日就要去西山的圍場獵獸。

  崔翎其實對兵器一點都不瞭解,但她前世的時候看過不少武俠小說,覺得九發連弩這個概念還挺有意思的,所以便將大概的設計跟五郎說了。

  五郎也很有興趣,就找了能工巧匠去做,竟然還真的給做出來了。

  這不,就當做禮物送給了大將軍,希望下一回他再去狩獵時,遇到速度比較快的動物能用這個來鎖定。

  九發連弩呢,動物再快,也總有一發能中。

  嫂嫂們的禮物都是做工精緻設計新穎的珠釵,哥哥們的則是趁手的小工具,崔翎甚至還給四哥設計了一把古代版瑞士軍刀,雖然工藝不先進,造型略顯笨拙粗糙,可四哥看到時還是高興地兩眼發直。

  孩子們的禮物則是玩具和各種特製的文具,都是市面上買不到的東西,多是崔翎親手設計,然後借由能工巧匠的手製作出來的,就算是大的那幾個見了也十分歡喜。

  這除夕之夜,每個人都得到了自己滿意的禮物,高興極了。

  但也都暗暗地想,等明年的除夕,也要像崔翎這樣花心思為家人準備禮物。

  悅兒轉臉看了一圈,撅著嘴問道,「五嬸嬸,我的禮物呢?」

  別人都有了,連幾個連話都不會說的弟弟也有禮物,就只拉下了她,她不依。

  崔翎沖著她笑笑,「傻丫頭,怎麼會少了你?你的禮物呀,早就已經放在你房裡了,等你回屋自然就能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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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8-9 01:03:50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七十九章 說親

  在大盛朝,除夕夜有要守歲的風俗。

  飽餐一頓之後,袁家的老小便都聚在泰安院老太君的屋子裡。

  男人坐在凳子上或者乾脆立著,女人和小孩都窩在老太君的暖炕上,年紀小的珀哥兒琪哥兒璦哥兒九斤和珂兒怡兒則都跟著各自的乳娘回了屋。

  老太君晚膳時多喝了一杯酒,便覺得有些醉了,臉色酡紅地靠在大墊子上,眯著眼看著一屋子的兒孫,滿臉的笑意。

  她萬分感慨地說道,「去歲此時,你們爺兒幾個不在家,孩子們也都沒有這個興致守夜早早睡下了,小二媳婦病了,小三媳婦和小四媳婦懷著身子,悅兒在宮裡頭沒有放回家,就我和老大夫婦兩個生生地熬到子時鐘響,便算是守了歲。」

  宜寧郡主靠在老太君臂膀上說道,「是啊,我和大郎兩個陪著祖母守歲,看祖母那冷冷清清的模樣,原想要說點什麼熱鬧一下,可開起口來,就是記掛著在西北邊疆的你們。」

  她笑著搖了搖頭,「祖母說拿著孩子們的信來讀吧,讀著讀著就好像他們陪在我們身邊一樣的,可睹物思情,信還沒有讀完呢,祖母就哭了。」

  大郎拍了拍胸脯,「是啊,祖母向來性子樂觀,何嘗在我們面前流過半滴眼淚?那會兒把我和你們大嫂嚇得臉色都白了。」

  他歎口氣,轉而搖了搖頭,「轉眼一年已過,家裡的景象卻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真好。真好!」

  不必有戰亂顛簸之苦,不承受骨肉分離之痛,無所威脅,自也無所畏懼。

  老太君連連點頭。「新帝是咱們自小看著長大的,那孩子別的不說,性情卻十分仁慈,只要他在。袁家必當安全無虞。那接下來的事呀……」

  她不知道想到了什麼,不由笑出聲來,「悅兒已經十三歲了,是到了相看女婿的時候,若有好的人選,你們也該留心起來了。」

  廉氏便連忙說道,「若是大嫂肯親上做親,倒不如考慮一下我娘家的侄兒?」

  女人天生對做媒感興趣,說到這個。她興致勃勃起來。「我大哥大嫂的嫡三子少卿今年十五歲。比悅兒大了兩歲,生得也還算不錯,學問也好。如今在太學院讀書,明年春闈就要下場科考。」

  她掩嘴笑道。「雖然不是長子嫡孫,將來也不能承爵,不過那孩子天資聰穎,也有主意,我父親常說,少卿將來必能自己創一番事業的。」

  利國公府和鎮國公府一樣,都是跟隨太祖爺打江山的世家老臣。

  開國元勳之後,根基要比那些新晉的貴族打得深。

  能傳爵數百年而衰,那必定是有家規戒訓的,曉得審時度勢站對隊伍是一,門下子孫有才幹有能力有遠見是二,廉家是不錯的聯姻選擇。

  再加上親上做親,兩家原本就走得比較近,所以廉氏說的這位三公子廉少卿,在座諸位除了崔翎之外,都曾見過的。

  廉三公子生得英俊挺拔,頗有見識和才幹,學問也不錯,的確是時下難得的青年才俊。

  新帝登基,必要開科取士,等到春闈過後,廉三必將揚名大盛。

  只要有了功名,依靠著利國公府這座大山,廉少卿以後必定會飛黃騰達,日子定然過得不差,甚至還要比承襲爵位的長公子還要好。

  悅兒若是嫁了過去,雖然身份不比長房嫡孫媳尊貴,也做不成當家宗婦。

  可嫡三子的媳婦兒,相對來說要負的責任也要小很多,婆婆面前該做的規矩也不必那樣嚴,等將來分了家,那就獨門獨戶地過日子,要逍遙許多。

  更何況,廉少卿是廉氏的侄兒,別的不說,就算看在廉氏的份上,廉家人也不會虧待了悅兒去。

  老太君聽了便有所意動,這門親的確是可以做的。

  悅兒將頭垂得老低,雖然沒有害羞的神色,卻一聲不吭,絕不搭話說一個字。

  她雖然已經對景容差不多死了心,可愛了一輩子的人,並不是說忘記就能忘記的,她還沒有完全地放開自己,她的心太小,暫時擠不下別的人。

  可同時她又十分清楚,自己十三歲了,再過幾個月就要滿十四,確實是該到了說親的時候,而家裡人一向都十分疼愛她,提出來的人選必定是為了她好的,她也沒有任何理由反駁或者拒絕。

  她不知道該怎樣做,便只好低著頭不說話。

  梁氏也說,「廉小三咱們是見過的,那孩子說話做事都不錯,是年輕人裡成熟穩重的了,確實是個不錯的人選。」

  她輕輕歎了口氣,「說實在的,若不是我娘家遭了事,如今的境況也不好,我倒是想要推舉我的大侄兒仲文,那孩子也挺不錯的。」

  若是從前的梁家,帝師門第,書香世家,學林中的大儒,算得十分清貴的人家,雖然身份地位比鎮國公府差了不少,可一個統領文人,一個縱覽武將,算得旗鼓相當。

  梁家大少仲文更是梁家子弟中的佼佼者,堪配得上悅兒。

  只可惜後來遭遇了寧王謀反之事,受了這幾年的罪,如今就算起復的旨意已經下達,可要再恢復從前的聲望,卻也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馬月了。

  她自然也不能再提什麼親事,完全不是在一個數量級上的。

  這種時候,蘇子畫便都不說話。

  隆重蘇氏雖然曾經鼎盛了幾世,可如今卻經商從賈,雖然氣派依舊,可門第上到底落了下乘,是萬萬配不起封了常樂郡主的悅兒的。

  所以,她索性提都不提,就只微笑著看著她們說話。

  宜寧郡主沉吟片刻,「廉小三也算是咱們看著長大的孩子。知根知底的,倒的確挺不錯的,只是不知道利國公府到底是什麼意思。」

  她頓了頓,「三弟妹。不若你改日回娘家時替我打聽打聽,也不必說得明白,就只先問問那孩子的近況,再問問你大嫂。可是有了有意向的人家?」

  宜寧郡主的思路一直都很清楚,她曉得在大盛朝,如今最鼎盛的世家,袁家當之無愧,而盛朝皇室血脈稀薄,盛京城已經沒有幾戶宗親之家了,悅兒也被封了郡主。

  所以論起門第,能夠配得上悅兒的人家已經不多。

  利國公府則是大盛朝碩果僅存的幾家國公府之一,算起來也是門當戶對的。

  廉小三雖然不是長子。承不了爵位。但正如廉氏所說。嫡三子所要承擔的責任也少很多,就算有什麼事,前頭還有兩個哥哥擋著呢。

  從前倒還沒有想到這上頭。如今聽廉氏一說,她也上了心。

  廉氏自然連忙答應下來。「哎,初三我母親生辰,我回去可以先探一探我大嫂的口風,若是兩下都合適,那就再想個法子叫悅兒看上一眼。」

  她笑著說道,「咱們家可和別人家不一樣,不興那等盲婚啞嫁,總歸要讓孩子們有機會見一見,再去談別的事。」

  否則,就算廉少卿人品再出色,可悅兒不喜歡,那也成不了事。

  強扭的瓜不甜,廉氏想她如今能夠和三郎這樣幸福恩愛,到底還是因為當初彼此看對了眼,就認准了對方。

  否則,就算袁家有四十無子方可納妾的規矩,但家裡頭的事能管,誰還管得住男人在外頭偷腥?

  安武門外三裡路,往右拐的廊台弄,滿街都是花樓開門迎客的。

  就是城南的果子巷裡,也住著不少大戶人家的老爺少爺養的外室。

  老太君聽了深以為是,便拍板下了決定,「小三媳婦先去探探口風,你們啊,也都留心著可還有別的好孩子不。」

  當初為了不叫人在悅兒一輩子的幸福上使詐威脅,也是為了不讓悅兒被前太子連累,壞了名聲,所以袁家才會義無反顧地支持新帝奪位。

  連這樣的事都做了,難道還會允許出點別的差錯?

  她慈愛地去拍了拍悅兒的肩膀,「好孩子,在你的婚事上頭,太祖母可不許有一點點的瑕疵,定然叫你稱心滿意。」

  悅兒不知道要說什麼好,只能垂著頭含含糊糊地嗯了一聲。

  這便算是答應了,屋子的大人們都哄堂而笑,只有崔翎和五郎目光裡帶著幾分擔憂。

  好不容易說說笑笑熬到了子時,東安門的巨鐘迎聲響起,外頭一下子喧鬧起來,老太君扶著腦袋笑道,「新年到了!」

  眾人又說笑了一會兒,雖然興致還是很高,但卻顧及著老太君的身子,各自叮囑了幾句,就慢慢都散了。

  悅兒悄悄問崔翎,「五嬸嬸覺得廉三公子如何?」

  她從前是見過廉少卿的,高高的個子,白白的,比較清瘦,說話很有禮貌,挺文氣的一個小夥子,可印象也僅止於此了。

  不過三嬸嬸廉氏的性子她是知道的,廉氏若不是十分看好廉少卿,是萬不會在家裡人面前提起他的,想來這人是當真不錯,三嬸嬸才會不避嫌地舉薦起他來。

  三更半夜,天寒地凍。

  崔翎穿著一身厚厚的棉服立在園中,借著圍牆四角通明的燈火,她柔聲說道,「我沒有見過廉三公子,他到底是怎樣的人,適合不適合做你的夫君,這個我不好說。只是……」

  她話鋒一轉,目光頓時犀利起來,「我只是想知道你在接受說親之前,是否已經做好了認真投入的準備?你的心裡若還藏著一個人,卻又嫁給另外一個人,這無疑對誰都是不公平的。」

  五郎也沉聲問,「悅兒,告訴五叔,你當真想好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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