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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蔡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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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翡胭]將門嬌(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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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8-9 01:09:59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章 解救

  崔翎腦中只覺得嗡嗡作響,好像有什麼東西就要傾瀉而出。

  可鼻尖忽而傳來淡淡的血腥氣味,白王妃的哭喊哀求,像是一道符,將她定住。

  她心裡一團亂,眼看著等候在門外的宮女嬤嬤們一擁而入,卻不知道要做什麼好。

  白王妃百忙之中仍舊不肯將崔翎的手撒開,她反而越抓越緊了。

  「袁五嫂,求求你,救救我,救救我的孩子們!求你!」

  唐太醫很快就到了,這幾日恰在白王妃產期附近,太醫院百般事務都不再煩擾他。

  他幾乎是全心全意在等著白王妃生產。

  穩婆們開始有條不紊地動作,唐太醫診斷開藥安排,然後令人將閒雜人等驅散。

  白王妃的手卻還是緊緊地箍住了崔翎的手臂,她忍著劇烈的疼痛卯起身子,幾乎是在哀求,「求求你,袁五嫂,救我!」

  崔翎心神俱亂。

  臨行時宜寧郡主的囑託言猶在耳,她也覺得保護悅兒這是理所當然的事。

  可當她親眼聽到白王妃痛苦地哀求聲時,心裡那根弦卻有所鬆動了。

  天平的這一頭是三條人命,活生生的。

  那一頭是悅兒的名聲以及她未來的人生。

  唐太醫眼中閃過不忍,他讓人取了準備好的麻沸散來,餵了白王妃喝下。

  眼看著白王妃的意識漸漸地弱了,不再哭鬧,手上的力氣也慢慢鬆開,他歎了口氣,對著崔翎說道,「五夫人不必留在這裡,出去吧。」

  當時崔翎生產的內情,旁人或許不知,可身為王老太醫嫡傳弟子的唐太醫卻是清楚的。

  那樣危急的狀況。千鈞一髮之刻,若不是醫術高明的聖手,不可能挽救袁家五夫人的性命。

  唐太醫曾經無數次假想過,假若當初是他。有沒有可能順利完成手術。

  可他不敢去想結果,因為他知道,他沒有那個把握。

  坊間流傳的「五郎救妻說」唬唬別人是足夠了,可唐太醫卻曉得,五郎從未跟著自家老師學過醫術。

  武夫舞刀弄槍和醫生動手術也是風馬不及。

  那個為袁家五夫人動手術剖腹取子的人,絕不是五郎,這一點唐太醫很確定。

  但當他去請教王老太醫時,老爺子一個字都沒有說,卻反而還囑託他,將五郎救妻的事坐實。家若有人問起,他還要笑著說,「袁五爺雖然不曾拜師,但受過我老師精心教導,許是運氣好。竟讓他做成了。」

  都到了這副天地,唐太醫心裡很清楚,那個替袁家五夫人動手術的人,或許是不方便出面的,那麼就應該是袁家後宅中的某位夫人或者小姐。

  他不敢多想,也不願意再深入下去,便將這件事徹底地埋在了心中。

  但此刻唐太醫臨危受命。很快就要做一次他沒有完全把握的手術。

  這次非比尋常,假若他救活了白王妃母子三人,自然是風光無限,可若是不能,那他將面對的,不只是責罰。還有可能是職業生涯的終結。

  他也很希望有個人能站出來拉他一把。

  但,不論是出於道義,還是自我修養,他都不肯將袁五夫人拉入這潭渾水。

  唐太醫見崔翎愣著,皺了皺眉。厲聲喝道,「五夫人,您大可到屋子外頭去候著,不要在此地妨礙我動手術。」

  崔翎這才驚醒,回頭望了眼已經安靜下來的白王妃,咬了咬唇,便往屋外走去。

  被風一吹,她腦子終於清醒了一些。

  想該守在這裡得到一個結果,還是趁著無人管她,偷偷地離開這裡回到家去?

  前者一定會冒許多風險,譬如趕到的鎮南侯府白家的人,一定會逼問她給她動手術的人,她若不從,等到白王妃有個三長兩短,恐怕要受到傷害。

  可若是偷偷地離開……

  沒有宮人送她,這諾大的帝宮,她根本就找不到出宮的方向。

  再說,就這樣偷偷離開,就好像是個逃兵,總覺得有些不太地道。

  儘管心裡懷疑著白王妃是故意要在這個時間點,找自己入宮好逼自己交代出那個人來,可崔翎還是希望白王妃可以母子平安。

  這樣,她才能安心。

  正當她舉棋不定,暗自猶疑之時,忽然聽到耳畔有溫柔的聲音響起,「袁五嫂,你怎麼在這裡?」

  崔翎忙抬起頭來,恰看到聞訊而來的皇帝。

  她仿佛看到了救星,連忙上前兩步,連行禮都忘記了,就求助似地說道,「白王妃請我入宮說話,不知怎麼得,她忽然就要臨盆,我……我不知道該怎麼辦。」

  皇帝墨亮明媚的眼眸中泛起一道波光,他若有所思地望了屋內一眼,便又轉過頭來。

  他柔聲安慰崔翎,「袁五嫂不必害怕,有唐太醫在,白王妃自然母子平安。」

  早有宮人將裡面的情況彙報給皇帝,看進出的宮人沉重的臉色,想來境況並不怎麼好。

  崔翎心裡不安,既想要回家,可又覺得不能就這樣一走了之。

  她的思想再作著激烈的鬥爭,她不能出賣悅兒,可也不忍心眼睜睜看著白王妃一屍三命,就這樣香消玉殞在她面前。

  皇帝忍不住將手伸了出去,輕輕地在她肩膀上拍了拍,動作輕柔,像在呵護一個孩子。

  他回頭看了眼屋子,對身邊的人叮囑了幾句,便轉頭對崔翎說道,「袁五嫂,白王妃這裡有許多人看著,她一定無事,朕先送你回去。」

  崔翎神色恍惚,竟沒有察覺皇帝的手一直輕輕搭在她肩上。

  只是這建議實在太過誘人,她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本能地點頭答應下來,「好。」

  她心有不忍地回頭,忽然又有些猶豫,「那白王妃……可……」

  皇帝看著她糾結的表情,真想將那皺起的眉頭用手攤開。

  他有些心疼。

  恰這時,有身著黑衣的騎士不知道從哪裡冒了出來,在皇帝耳邊耳語了幾句,瞬時又像是一道黑煙,只是轉眼之間,就不知道去了何處。

  皇帝眉間終於露出一絲笑意,他柔聲說道,「不要緊,阿浚已經找到了王老太醫的師弟鬼醫尹力。」

  崔翎一愣,隨即激動地問道,「夫君他找到了尹力?」

  她胸口一塊大石終於落下,好像重新又活了過來,喜極而泣,「真好,真好!」

  有一股強烈的悸動從皇帝心上開出,然後生出花來,蔓延至他全身。

  他的眼神炙熱,幾乎都能將冰山融化,喉間不知道因何關係忽然沙啞起來,「翎……五嫂,我送你回府去。」

  一直等出了景陽宮,崔翎才回過神來。

  她連忙對著皇帝搖頭,「皇上只要派個人送我到宮門口就是了,袁家的馬車也有跟了一輛過來,就候在那邊。皇上日理萬機,就不勞煩您親自送我了,真的,我一個人回家沒有問題,完全沒有問題!」

  皇上沖她微微一笑,「今日朕恰好無事,送五嫂回去也無妨。」

  他微微一頓,壓低聲音說道,「鎮南侯府的人約莫馬上就要到了,若是五嫂一個人回去,路上碰到了,可是有些不妙。」

  鎮南侯素來脾氣火爆,又最心疼白王妃這個女兒。

  想來,他還沒有接到袁五郎已經找著尹力的密報,這種時候,若他遇到了崔翎,一定不會善罷甘休。

  說不定,還會直接將人再綁回景陽宮來的。

  崔翎想了想,皺著眉頭說道,「若鎮南侯問起,我就告訴他皇上已經找到了鬼醫尹力,白王妃定然可以平安生下兩個孩子的。」

  話雖然這樣說,可她到底有些底氣不足。

  鎮南侯那樣的人,或許未必肯給她解釋的機會,直接將她端走,那也是可能的。

  但儘管如此,她還是不想叫皇帝親自送她回府,這有些太興師動眾了。

  雖然都是五郎自小一起長大的好兄弟,可對崔翎來說,石修謹和皇帝是完全不同的。

  假若是石修謹要送她,她一定不會拒絕,甚至還挺樂意有這麼個保鏢的。

  但皇帝……

  除了皇帝九五之尊的身份,崔翎對他還有一些顧忌和擔憂。

  也許是她想多了吧,可她總覺得自從那時在西北她錯認夫君之後,皇帝看她的眼神裡總有些別的什麼。

  是戲謔?是嘲諷?是覺得她可笑?她有些分不清。

  總之,就是一種令人不大舒服的感覺吧,很複雜,怪怪的,她本能地有些抗拒。

  想了想,崔翎還是十分堅持,「假若皇上不放心,不如就請派幾位衛士護送我一程吧!」

  她指了指裡頭,「聽說白王妃兇險得很,您若是當真朝中無事,不妨等一等她的消息。」

  那是盛朝皇室稀有難得的血脈,在皇帝沒有自己親生的子嗣之前,白王妃懷的那個男孩兒,就是盛朝皇位的第一順位繼承人。

  就算只是一個備胎,但在眼下,他卻有著十分重要的價值。

  皇帝見她堅持,倒也不再強求,只是心底難免還是有些失落的。不過他很擅長掩飾,臉上的笑容依舊,分毫都不曾改變。

  他笑著說道,「那樣也好,我叫人護送五嫂回家。」

  皇帝話音剛落,忽然聽到一個尖利的聲音,「九姐姐,你怎麼在這?」

  是芙華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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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8-9 01:10:11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零一章 大婚

  芙華夫人盛裝而來,看得出來,是經過精心打扮的。

  只是此刻,她臉上的表情卻不怎麼好,令她嬌豔綻放的容顏有些扭曲。

  許是被皇帝嬌寵慣了,儘管此刻此地眾目睽睽,但她卻絲毫都沒有想過需要在別人面前顧及芙華夫人端莊雍容的形象。

  她盛氣淩人地指著崔翎,「這裡不該是九姐姐來的地方。」

  崔翎暗暗罵了一聲蠢貨。

  大約是這些日子以來,皇帝當真對芙華夫人有過盛寵,才會令她的氣焰如此囂張。

  後宮無后,獨芙華夫人一位,太后清閒自在慣了,也懶得拘她在前,所以崔芙才能在宮裡橫著走。

  反正皇帝旨在捧殺,也便由著她去。

  可這裡是景陽宮,白王妃正在經歷難產,鎮南侯府的人很快就會趕到。

  芙華夫人卻在景陽宮門口大呼小叫,去指責被白王妃邀請入宮的崔翎,不該在這裡。

  這舉止不只可笑,還有些可悲。

  最重要的是,皇帝也在,崔芙沒有行禮問安,先去逞芙華夫人的威風,好似一點都沒有將皇帝放在眼中。

  崔翎忍不住搖了搖頭,她想,十五妹一定以為做了皇帝的女人,就能和尋常夫妻一樣,倘若夫君寵愛自己,便可撒嬌任性。

  可皇帝是帝王呢,在夫妻之前,尚還有君臣二字。

  崔芙……這是在往作死的道路上又邁進了堅挺的一步啊。

  芙華夫人見崔翎又是搖頭又是歎氣,卻唯獨沒有正眼瞧過她一回,不由大怒。

  可她素來對這位九姐姐無法,奈何不得,便只好大步踏前近到皇帝身前。

  她一把抱住皇帝的手臂,撒嬌地晃了晃,「皇上,您看看,九姐姐她對我無禮!」

  皇帝的神情變了三變。他眉頭分明寫著不耐和厭惡,可轉瞬之間,卻又漾起了笑顏。

  「愛妃,袁五夫人是白王妃邀請來的貴客。裡間王妃正在生產,朕正要派人護送五夫人回去。」

  他抬了抬眉,英俊無匹的臉上帶了幾分困惑,「可五夫人不是愛妃的堂姐嗎?怎麼?」

  芙華夫人嘟了嘟嘴,「可是……」

  皇帝將她的話打斷,「愛妃,這裡人多嘈雜,朕送你回去。」

  他轉頭對著貼身侍衛示意一眼,對著崔翎稍稍點了點頭。

  芙華夫人雙目一亮,臉上爬起兩朵嬌羞的紅雲。「嗯,臣妾都聽皇上的。」

  她這才懂得收斂了,一副柔弱的模樣,緊緊貼在皇帝的身上,邁著小碎步隨著他。

  崔翎看著他們兩個離開的背影。也不知道要說啥好,若非要有點啥感想,那就是——皇帝的演技可真不錯。

  她就站在皇帝身側,可沒有錯過他對芙華夫人的厭惡鄙視眼神。

  他分明就很討厭崔芙這個女人,可卻還能做到,讓她覺得自己無比受寵,完全沉溺其中。

  這簡直就是演技大神啊!

  不過。想到從前他是如何在姜皇后的火眼金睛下,將一個有為青年偽裝成好色的淫徒,令全天下都認為,九王就是個色中餓鬼,足可見他的演技非同一般。

  崔芙真倒黴,得罪了這樣可怕的男人。

  崔翎嘖嘖兩聲。聳了聳肩,便對著皇帝指定要護送她回家的那位侍衛笑著說道,「勞煩了!」

  這便出宮回府。

  到了晚間,五郎回家,臉上帶著輕鬆的笑意。

  崔翎便曉得白王妃應該是母子平安了。

  果然。五郎說道,「尹力真是條滑不溜秋的大魚,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終於逮到了他,也是上天助我,才能趕在白王妃生產的時候將尹力逮進宮去,否則……」

  唐太醫雖然為了要給白王妃做剖腹產手術,不知道做了多少功課,但白王妃懷的雙胎,胎位又不正,聽說還臍帶繞頸,對他來說是一個絕大的考驗。

  他做不到保證她母子三人的平安。

  最好的結果,也不過就是捨母留子,或者捨子留母。

  幸虧後來尹力來了,這才順利地將兩個孩子產下,白王妃雖然失血過多,可到底還是保留了一條性命。

  五郎道,「皇上封了白王妃的長子為順王,一出生便抱入了太后宮中撫養。至於白王妃和小郡主,等到出了月子,就會搬出帝宮,去到順王府榮養。」

  說起來有些可悲,分明是順王府,可順王卻養在宮中。

  順王的處境,比起當年的九王,可有過之而無不及。

  畢竟九王不論如何,都是先皇的親兄弟,雖然心裡帶著防備,可真心也是有幾分的。

  然後順王卻是先太子之子,確切來說 ,他和皇帝是仇人。

  但如今這樣,卻已經是白王妃母子三人最好的結果了,皇帝終究還是仁慈的。

  崔翎依偎在五郎懷中,娓娓道來今日所見所聞,心中仍有餘悸。

  她歎口氣,「假若不是皇帝及時趕到,又聽到了你找到尹力的消息,我恐怕……」

  真真切切的三條人命,假若不在她眼前,她自然可以不去理會。

  可當她親眼看到親耳聽到時,那種震撼力,是她難以承受的。

  她覺得很有些對不起悅兒,因為她差一點就要將她供出來了。

  五郎卻安慰她,「隱惻之心,人人皆有,到底是三條人命,你若是見死不救,以後一定不會安心的。」

  他拍了怕她肩膀,「再說,尹力不是及時趕到了嗎?恐怕,差點,那不是還差一點嗎?你放心,悅兒可不會怪你曾經動過這樣的心思。」

  崔翎埋著頭不說話,良久才幽幽歎道,「我自以為是個冷心腸的女人,可以不被情緒左右,就算面對困境,也能堅定心智,可到底還是修煉不夠。」

  她昂起頭來,對著五郎說道,「我知道今日沒有犯下大錯。是因為外力及時阻止,可若是當時皇上沒有來,我不知道你的消息,那麼現在。整個盛京城都該炸開了吧?」

  悅兒好不容易談攏了的親事,她的名聲,未來的生活,也許都要被她毀掉了。

  在生死面前,崔翎有資格決定自己的人生,可她沒有資格決定別人的。

  假若如此,就算白王妃母子平安,可亂了章法的悅兒的人生,是她無可承擔的罪,她同樣也將痛苦一輩子。

  崔翎伏在五郎懷中。將他抱得緊緊的,低聲呢喃,「夫君,幸虧有你。」

  白王妃母子平安,順王府也在不久之後迎來了主人。

  鎮南侯經過此事。終於對皇帝徹底地臣服,雖然曾經本該繼承大統的外孫如今只是封了親王,而且還母子分離,被圈養在宮中。

  可在太子弒父弒君的事件爆發之後,白王妃母子三人還能各自分封,榮養活著,這已經是皇帝的仁慈了。

  再加上鎮南侯的小女兒白七小姐被選為了貴妃。不日就要入宮,將來若是生了兒子,一樣可以為鎮南侯白家贏得尊榮。

  鎮南侯雖然心疼愛女後半輩子的淒苦,但終究也釋然了。

  這件事在盛京城熱鬧了一陣子,很快就被吹散了,因為皇帝終於要大婚迎娶梁皇后了。

  帝后大婚。崔翎原本也要陪著老太君和幾位嫂嫂一塊兒前去觀禮的。

  但老太君忽然又起了急病,經過好一番辛苦這才救轉回來,崔翎因為這些日子讀了不少醫書和王老太醫的手記,便自告奮勇要陪在老太君身邊護理。

  宜寧郡主和二嫂是貴命婦,三嫂廉氏和梁皇后之間好似有些姻親關係。她們穿戴好了囑託了幾句,便就去帝宮。

  留下四嫂蘇子畫跟崔翎一塊兒在泰安院。

  此時老太君已經醒來,但頭腦發暈,四肢無力,人還虛弱得很,所以大多數時間只能閉目養神,不太開口說話。

  蘇子畫跪坐在榻前,替老太君攏了攏額前的髮絲,壓低聲音對崔翎說道,「這回幸虧三哥和五弟扛著王老太醫來了一趟,否則祖母哪能這樣快就醒來。」

  她看了眼憔悴的老太君,「祖母向來身子骨硬朗,又有王老太醫在,一定可以很快好起來的。」

  崔翎輕輕說道,「四嫂也不必太擔心,祖母這病,叫做腦梗,上了年紀的人很容易得,只不過這次祖母起病急,所以厲害些,只要好好養就會沒事的。」

  她前世的奶奶就有腦梗,只不過那時家裡窮,父母都沒有怎麼管,有一天奶奶去河邊洗衣裳,就再也沒有回來。

  聽說是因為腦梗發作栽進了河裡……

  奶奶雖然因為她不是個孫子而對她十分冷漠苛刻,但那是她小小的年紀裡第一次經歷面對的死亡,所以印象深刻。

  聽說心腦血管疾病很容易遺傳,所以她長大之後,還曾特意地去查過腦梗的資料,包括一些平日裡預防的藥膳。

  所以,崔翎知道,腦梗說可怕很可怕,可若是悉心照顧從日常飲食就看護好,也並不是不可戰勝的。

  蘇子畫知道崔翎讀過醫書,經過王老太醫點撥指教,對醫理比她要在行,所以聽了這樣的話,心裡倒是安定了一些。

  她低頭見老太君眼皮微動,便低頭在老太君耳畔說道,「祖母,您是不是躺著無聊?不然我和五弟妹給您讀書聽吧?」

  老太君輕輕睜開眼,微微一笑,虛弱地道,「好。」

  她雖然人很疲倦虛弱無力,但其實腦子還是很清醒的。

  崔翎便忙叫人取了兩本遊記來,和蘇子畫你一篇我一篇地讀了起來。

  帝后大婚,盛京城鑼鼓熏天,一片喜慶熱鬧,而鎮國公府泰安院中,卻有清朗的讀書聲繞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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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二章 出宮

  帝后大婚之後,四妃相繼入宮,朝野上下,總算又恢復了互相制衡的寧靜。

  朝臣和百姓無不翹首以盼,期望宮內能早日有皇子誕生,江山後繼有人,才算無後顧之憂。

  便有好事者打聽出來皇帝對芙華夫人的獨寵,並沒有因為皇后及四妃入宮而稍減。

  他雖對梁皇后十分尊重,初一十五必要去坤寧殿,但餘下的時間卻大部分都去了芙華夫人的朝霞殿。

  坊間便傳聞芙華夫人獨佔帝寵,想是不需多時就能懷上龍嗣了。

  盛朝頗重嫡庶之分,然後帝王之家,卻並不一定傳位於嫡子。

  子憑母貴雖是正統,但母憑子貴也不在少數。

  像皇帝的父皇先帝,便不是嫡出,當初五王奪嫡,硬是憑藉著過人的機謀踩著皇兄皇弟們的屍骨登上了皇位。

  這是盛朝皇室血脈稀薄的初始。

  所以,對於後宮嬪妃而言,皇后嫡出的皇子自然貴不可言,但其他的皇子也未必毫無機會,不論如何,能占了一個長字,對將來也是大大地有利的。

  芙華夫人的肚子分明還沒有動靜,可被這坊間傳聞了一遍,一來二去,竟然好似肚子裡已經穩穩當當地紮根了一位皇子一般。

  人人都說,芙華夫人的娘家安寧伯府很快就要顯貴起來了。

  這傳聞如同雨後春筍一般,不過一夜之間,便鋪天蓋地了,原本頹廢萎靡的安寧伯府一下子就像點著了一般鬧騰起來。

  安寧伯崔謹雖然覺得有些不可思議,可若是自家的親妹子能得帝寵,對他來說自然是千好萬好的,臉上便也光彩起來。

  那些早先有意要搬出去的堂親,本以為安寧伯府這課大樹已經快要倒下,再沒有依靠的價值,這一下。便也不再提搬家的事。

  而最得意的人,當屬芙華夫人的母親趙氏。

  趙夫人原本已經幾乎算是被打入了冷宮,她住的院子裡許久都不曾有人來光臨了。

  可自從芙華夫人獨佔帝寵的消息傳出來後,她頓感門庭熱鬧起來。

  先是許久不曾來往的手帕交們紛紛出現拉關係。然後是各門姻親熱鬧地來往起來,家裡的這些妯娌侄兒媳婦便更不用說,整日都往她院子裡鑽。

  從前門可羅雀,不過幾月光景,便熱鬧非凡起來。

  就連住在南莊躲清靜的安氏也寫了信來問崔翎,看是不是要回去一趟,在有過過節的趙夫人面前賣個好,以免將來不被秋後算帳。

  崔翎冷笑一聲,吩咐木槿親自去南莊帶話,「五房原該怎樣。現在便還怎樣,稍安勿躁,不必著急。」

  皇帝獨佔帝寵的消息幾乎是一夜之間就在大街小巷傳開的,這絕對不是一個偶然。

  一定是有人見不得芙華夫人好,想要狠狠地收拾她一番。所以才會設下這個局。

  將梁皇后及四妃都描繪成被冷落的模樣,目的是想要激起這五家人的焦慮反感。

  他們是沒有能耐責怪皇帝雨露不均沾的,所以矛頭只會指向芙華夫人。

  後宮的平衡聯繫著朝堂,若皇帝專寵一人,那麼好不容易維繫起來的平衡將會被打破。

  梁家和四妃的娘家都不願意看到這樣的結果,勢必會發起反擊。

  而獨佔帝寵是什麼樣的下場?景朝軒后已經給足了提示。

  在崔翎看來,芙華夫人越是得寵。安寧伯崔家就越該夾起尾巴安靜做人。

  否則,誰知道那些舔著臉來恭維你的人,會不會是絆倒你的第一顆石子?

  但趙夫人被壓抑得久了,好不容易得意,便有些變本加厲起來。

  聽說她不只將兒媳婦安寧伯夫人黃氏七個月的一個男胎折騰地沒了,還與梁皇后的母親在福寧大長公主的生辰宴會上起了衝突。

  承恩侯夫人氣量大。並沒有與趙夫人計較,但黃氏卻將趙夫人恨到了骨子裡,倘若不是礙於名聲孝道,幾乎就要當場罵戰起來。

  黃氏所受到的委屈,安寧伯崔謹看在眼裡。疼在心中。

  他和妻子自小就相識,青梅竹馬,感情極好。

  這一胎又是他們期待已久的,好不容易才安穩下來,已經有七個月,再過不久就要臨盆,可卻生生地被自己的母親折騰沒了,還是個已經成形的漂亮男孩兒。

  崔謹既是心痛,也很難過。

  他對自己的母親趙夫人已經失望透頂,再加上趙夫人得罪了承恩侯夫人的事傳出,他雖然什麼都沒有說,卻勒令僕從將趙夫人軟禁在她院中,從此不許她出門。

  趙夫人不甘心,偷偷使自己的貼身奴婢去宮裡頭給芙華夫人送信。

  也不知道走了什麼門路,竟然還真的讓她將信給遞了進去。

  芙華夫人火爆的脾氣,曉得了兄長軟禁了母親,想到了當初在兄嫂面前所受到的委屈,這股氣便壓不下去。

  她立時吵嚷著要出宮。

  可帝王後宮一旦進去了,又豈是那樣輕易就能出來的?

  莫說新入宮的妃嬪,哪怕貴如皇后,都沒有省親的機會,便是太后娘娘,她入宮已經三十多載,也從來都沒有回過娘家。

  芙華夫人雖然得寵,但也沒有這樣的先例。

  崔芙想要出宮的請求在梁皇后面前碰了壁,皇帝又恰有事務在忙沒空見她,她便仗著自己得寵,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自作主張出了宮。

  看守宮門的護衛苦攔不得,只能眼睜睜看著宮車囂張跋扈地從他們面前過。

  安寧伯崔謹曉得芙華夫人私自出宮回府,簡直都要被嚇呆了。

  就算十五妹當真和傳聞中說的那般得到皇帝的獨寵好了,她在宮裡頭不論怎樣做,只要皇帝肯包容她,那都是無礙的。

  可私自出宮,那可不再是皇帝肯原諒她就能夠被一筆勾銷的事兒了。

  宮妃省親,盛朝還從來都沒有過,便是前朝,那也是一件特別鄭重的事兒,前前後後不知道要準備多久才能省親回府。

  這些都是要禮部出面辦理的。

  可十五妹卻就這樣豪邁地從宮裡頭出來了,一沒有皇上的聖旨,二沒有得到梁皇后的首肯。

  她橫衝直撞地出了宮,卻從來沒有想到過,此舉會給她,給家族,帶來多麼大的麻煩!

  大臣是一定會彈劾的,太后皇后是一定會震怒的,四妃也一定趁機打壓。

  最重要的是,安寧伯府崔家一定會被她連累!

  崔謹氣得三魂快要丟了七魄,在查清楚了是趙夫人托人送了信給芙華夫人,這才引出的禍端,他立刻便將送信的婆子給亂棍打死了。

  他想要在十五妹還沒有惹出更大的禍端前,將人給送回宮去。

  最好,這件事還沒有鬧大,曉得芙華夫人出宮的人還不夠多,但盼望皇上的寵愛和垂憐,能夠將這大禍給瞞過去。

  誰知道崔芙卻絲毫不領情,她指著崔謹的鼻子罵道,「若不是大哥你對母親不敬不孝,我又怎麼會急匆匆地跑回來?」

  她神情十分憤怒,又帶著幾分倨傲,「有大哥這樣做兒子的嗎?母親只不過推了大嫂一下,是大嫂自己不小心孩子才沒的,這能夠怪母親嗎?大哥倒好,將母親直接軟禁起來,這還有點做兒子的樣子嗎?」

  崔謹的切膚之痛,在崔芙眼中,卻成了如此輕描淡寫的事。

  甚至,崔芙還將孩子沒了,說成了是黃氏的責任。

  可憐黃氏流了那麼多血,到現在都還只能躺著不動,卻被說成這樣,崔謹便是菩薩做的人也要動怒了。

  他怒極反笑,對著崔芙說道,「十五妹當了芙華夫人,好生得威風,那好,就讓芙華夫人今日威風個夠。」

  崔謹轉頭離開,吩咐屬下將趙夫人的院子給鎖緊了。

  他對著長隨說道,「我進宮負荊請罪,假若到晚上都沒有回來,你就去鎮國公府請九姑奶奶幫忙,就說……」

  頓了頓,他目光裡有淩厲光勢一閃而過,「就說只要九姑奶奶肯幫我這一回,我答應她,等五房的弟弟妹妹們各自嫁娶過後,就分家!」

  五房動的什麼樣的心思,他早就知道了,先前謹遵祖父的命令,勉強維繫著家族。

  可這樣熙攘亂糟糟的安寧伯府,他真的是受夠了!

  不破不立,雖然祖母崔弘錦已經對自己說過為什麼不能分家的理由,但他寧肯捨去大半的身家,也要將這亂麻一樣的崔家給清一清。

  長隨害怕主子出事,崔謹剛入了宮門,他就立刻跑去了袁家五房的宅子求見崔翎。

  崔翎看到是崔謹的帖子,倒是不得不見。

  雖然她對安寧伯府沒有好感,可大堂哥的為人還算過得去,聽說是大堂哥的長隨急匆匆地跑了來,想必是有什麼事才對。

  她本來不是喜歡多管閒事的人,但因為上回三千兩銀子就敲詐了大堂哥一副價值連城的古畫,心裡多少有點過意不去,便就叫人請了那長隨過來回話。

  那長隨十分機靈,也沒有廢話,直截了當便將事情的起因經過說了一遍。

  他「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九姑奶奶,請您救救我家伯爺,夫人失血過多,才剛救回來,少爺小姐都還年幼,假若伯爺出了什麼事,崔家必要亂得不成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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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三章 親近

  傾巢之下,焉有完卵?

  崔翎雖然厭惡崔家,但她也曉得崔家若是倒了,五房必將受到牽累。

  她略沉吟半晌,對那長隨說道,「這件事我曉得了,你先回去,靜候消息吧。」

  等那長隨走了,她俯身修書一封叫人送去京畿衛衙門,交托給五郎。

  木槿不解問道,「芙華夫人哪裡來的膽子竟敢私闖出宮,她不曉得盛朝的妃嬪,哪怕是皇后,都不能輕易歸省的嗎?」

  不服皇后管教,不聽宮人勸說,私闖宮禁,這些都是要掉腦袋的大事。

  倘若芙華夫人不是寵妃,按這情形,守宮的護衛足可以一箭射之。

  她也實在太膽大妄為了!

  崔翎苦笑著搖頭,「崔芙自小就被捧在手掌心上長大,大伯母也捨不得她吃半點苦,連個教養嬤嬤都沒有給她請,一直都是親自養著她的,她眼中原本就沒有什麼禮儀規矩。」

  瞧趙夫人的品性,就曉得她的為人,養在她手上的女孩兒,又怎麼會賢良淑德?

  至於已故的安寧伯夫人,她只是喜歡孫女們繞在膝下討好她的景象罷了,崔芙身為其中得寵的一個,充其量不過是錦上添花的玩意兒,安寧伯夫人從來都沒有交付過真心。

  崔芙就是個被寵壞了的女孩,張揚跋扈,而無所畏懼。

  她如今又正得盛寵,意興頭上,不曉得半點分寸,惹禍是遲早的事兒。

  崔翎只是沒有想到,崔芙這回惹的事竟然這樣驚天動地。

  妃嬪私自出宮,就算皇帝不追究,那些等著尋她錯處的人也一定不會輕易放過。

  禮儀規矩還只是小事,就怕有人從崔芙的名節上下手,那真是有口都說不清的。

  入宮的女子萬事都小心謹慎,也只有芙華夫人這樣無腦又被捧得忘了形的人。才會這樣愚蠢衝動。

  崔翎輕輕一歎,對著木槿說道,「不必管她,好在大堂兄腦子還清醒著。將人鎖了,親自入宮跟皇帝負荊請罪,皇帝看在他一片大義,想是不會重罰。」

  但這也不過只是自我安慰之辭,皇帝的心九曲十八彎,誰知道他到底想要如何呢?

  假若崔謹倒黴了,整個安寧伯府再找不出別的可以頂門立戶的男兒,崔家遲早都要敗落。

  五房病的病,弱的弱,年幼的年幼。崔家若是有什麼動盪,五房勢必最先被擊潰。

  這件事,不論是非曲直,她是一定要出手管一管的了。

  安寧伯府趙夫人的院中,芙華夫人毫不在意地安慰著母親。「母親,您不必害怕,就算哥哥不把院門落鎖,今日他不道歉,我也不準備回宮的。」

  她嬌豔的臉上傲氣十足,「我倒要看看,我遲遲不回宮中。他要怎樣給皇上一個交代!」

  趙夫人卻沒有芙華夫人那般篤定,她有些擔心地說道,「芙兒,你老實告訴我,你出宮皇上到底同意了沒有?」

  她到底是侯府小姐的出身,又當了安寧伯府許多年的家。這些禮儀規矩還是知曉的。

  大盛朝就沒有過能回娘家省親的皇后妃嬪,一旦入了宮,想要踏出宮門一步那簡直比登天還要難。

  可她的女兒崔芙卻如此輕易地像是串門一樣地回了娘家,這叫她心裡不安穩。

  崔芙臉色微變,隨即不在乎地說道。「我去尋皇上時,他恰有事在與朝臣商談,我進不去,沒有見著人。」

  她見趙夫人臉色一黑,連忙說道,「母親您怕什麼?皇上那樣寵愛我,他才不會因為這點小事就為難我的。再說,我不是跟他身邊的李公公說了嗎?」

  趙夫人心裡一緊,「你跟李公公說了什麼?」

  崔芙笑著說道,「我就說我家裡有點兒事,想要回去一趟,等皇上忙完了國事,就請李公公告訴他一聲。」

  她上前攀住趙夫人臂膀,「母親,不用擔心,沒事的了,如今該擔心的不是你我,而是哥哥。若哥哥還想不通,繼續要關著您,那不怕,我跟您一塊兒被他關著,看他到底要怎樣收場!」

  趙夫人的院子大門已經被崔謹鎖上,裡面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進不來,所以崔芙根本不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麼事,她也不知道崔謹已經入宮跟皇上負荊請罪去了。

  崔芙根本沒有意識到她私自出宮的後果有多麼嚴重,她以為她和皇上感情好,皇上能容忍她不敬皇后,不搭理四妃,連太后娘娘的慈安殿她都可以不去請安,還有什麼是皇上不能容忍她的?

  不過只是回了一趟娘家,她以為只是小事一樁。

  但趙夫人卻終於聽明白了,她臉色慘白地問道,「芙兒,你是說,你出宮未經皇上允可?」

  她連忙問,「那皇后娘娘呢?你有沒有去請示過皇后娘娘的意思?」

  崔芙厭棄地瞥了一眼,「母親,皇上根本就對皇后沒有意思,初一十五他去皇后那兒不過只是為了給天下子民一個交代。」

  她掰著手指,「他去坤寧殿不過兩日,我的朝霞殿一月裡卻總共要有二十來天接駕,在皇上心裡,你女兒可比皇后娘娘要緊地多。我又何必要在乎皇后的意思?」

  趙夫人身子一個踉蹌,原來沒有病的,聽了這話倒要真的病了。

  她不可置信地問道,「芙兒,你……那你這回是沒有旨意,連皇后娘娘的允可都沒有,就私自闖出的宮禁?你!你簡直太膽大包天了!」

  趙夫人急得團團轉,「不行,你得趕緊回宮,現在,馬上,立刻就回宮!」

  她連忙叫了身邊幾個粗壯力大的婆子,「快,給我將院門砸開,現在就去砸!」

  崔芙怪趙夫人大驚小怪,「母親,您何必如此?今日哥哥不來給個話,就算您將門砸開了,我也不會回宮的。」

  她興致勃勃地喝了杯茶水,「您哪,不是病著了麼?還不快來跟我一塊兒等著,我倒是要看看哥哥什麼時候才能想得明白,過來跟您道歉。」

  她想了想,還說道,「反正大嫂躺著下不了床,這府裡群龍不能無首,管家的事兒我看還是得由母親來做,否則好好的家倒是亂成了什麼樣子。」

  事已至此,趙夫人便也冷靜下來。

  她想崔芙私自出宮已經是個事實,就算現在就把人送回去也無補於事,該參的還是要參,該罰的也還是躲不過,如今就端看芙兒在皇帝心中到底分量如何了。

  只要皇帝盛寵,一意回護,就能保全崔芙。

  她想了想問道,「芙兒,你跟母親說說,皇上對你好嗎?」

  崔芙想到了英俊無匹的皇帝,臉上閃過一絲紅暈,她扭捏地點頭,像足了一個沉浸在甜蜜愛戀中的女人,「皇上待我自然是極好的。」

  她不好意思起來,「母親,您問這個做什麼?怪羞的。」

  趙夫人鬆了口氣,「既然皇上一月之中有二十日在你那裡,想來你應該很快就能懷上龍嗣。」

  她盯著崔芙的肚皮看,「說不定此時肚子裡已經有了。」

  只要崔芙能懷上了龍嗣,那麼一切的錯誤就都不是錯誤了。

  盛朝如今最需要一名皇子,看在皇子的份上,不論崔芙犯了什麼錯事都會變成小事。

  崔芙卻有些扭捏起來,她咬著唇道,「還沒有,還沒有皇嗣。」

  她臉上忽然現出幾分困惑來,「母親,要怎樣才能有皇嗣?」

  趙夫人好不容易安穩下來的心一下子又給提了上來,「芙兒,你問我什麼?」

  她簡直大驚失色,「難道你和皇上沒有……」

  崔芙入宮急,先前定下樑皇后和四妃之後,趙夫人以為崔芙已經被刪除在入宮的人選之外,所以並沒有急著教她男女閨房之事。

  後來皇上聖旨下來,都沒有給予喘息的時間,一輛宮轎就接著人入了宮。

  崔芙便是如此,像一張白紙般地進了帝宮,成為了芙華夫人。

  趙夫人原本以為宮內一定會有教導閨事的嬤嬤姑姑的,所以倒也並不放在心上,隨著芙華夫人盛寵的傳聞傳出,她就更加放心地認為自己的女兒深受帝寵,沐浴著雨露。

  可誰想到崔芙卻忽然問出這樣的話來?

  要怎樣才能有皇嗣……

  趙夫人驚嚇壞了,幾乎是結結巴巴地問道,「芙兒,你告訴我,皇上平時在朝霞殿到底都做些什麼?」

  她有些艱難地問,「他有沒有和你親近過?夜裡你們是如何歇息的?有沒有相擁而眠?」

  崔芙困惑地搖了搖頭,「皇上愛聽我彈琴,他每回來都是叫我彈琴。累了就在外間歇下,從來都沒有跟我睡在一起……」

  她想了想又問道,「可是皇上對我很好,他總是對著我笑,笑得別提多溫柔了。我想要什麼,他都給我,每天都給我許多賞賜,那些漂亮的珠寶連皇后都沒有呢。」

  趙夫人已經渾身僵硬,但她仍然不死心,「皇上有沒有說,他為什麼不和你共睡一榻?」

  她搖了搖女兒的肩膀,「他難道就沒有摟過你?親吻過你?與有過肌膚之親?」

  崔芙搖頭,「皇上說他睡眠淺,不習慣和別人一塊兒睡。倒也有摟過我,不過沒有親,至於別的……」

  她想了想,還是搖頭,「皇上對我已經十分親近,他對皇后雖然尊重,可對四妃連好臉色都沒有給過呢!」

  趙夫人渾身癱軟地跌坐在椅上,她眼中萬分失望,「這樣說來,你沒有懷上龍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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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四章 庶人

  芙華夫人雖也有些狐疑,可心裡卻對皇帝的寵愛深信不疑。

  那個九天之下至尊至貴的男子,對誰都是板著一副臉的,唯獨對她總帶著笑意。

  他的溫柔低語,他的淺笑盈盈,他不經意去撩她髮梢,這些親密憐愛,不可能是假的。

  對,入宮數月,他沒有碰她,一定是因為不想做得那樣猴急,等到情深意濃時,一切自可水到渠成。

  若是以往,她定會默默地等待,可今日聽了母親這一番言,她卻又想,或許等到回宮,她也可以主動一些。

  芙華夫人紅著臉對趙夫人問道,「母親,你將怎樣才能懷上龍嗣之事與我說說?」

  她眼眸低垂,再抬起來時,卻是一片自負驕傲,「等將來我生了皇子,皇后算什麼?那些欺負過你的人,我一個個地替你報復過去!」

  這誓言錚錚,像是一塊玉石,從鐵帛上劃過,不知道為何,竟有些刺耳。

  趙夫人本該欣慰女兒的維護,然後此刻,她已經沒有再多的力氣去贊同嘆服。

  她的臉色慘白,一個勁地搖頭,「不,芙兒,你休得胡言!在母親這裡口無遮攔也就罷了,若是在外頭……」

  不論梁皇后是否得皇帝寵愛,她都是一國之母。

  芙華夫人就算獨佔帝寵,也仍在梁皇后管轄之下,枉議國母,這是口孽,若皇后有心追究,是要被送入宗人府追責的。

  自從芙華夫人得寵的名聲傳出來後,梁家和四妃的娘家多少雙眼睛盯著她,就盼望著她能出一點差錯,好將她從皇帝的心尖上打落。

  就算在心裡無視皇后,可嘴皮上卻不能被人抓到一絲一毫的把柄!

  趙夫人深吸一口氣,「芙兒,你來,我告訴你。」

  那些先前來不及教導的事。趁著被鎖的機會,一併地要傳授,就連那本來不該她說的,也要告之。否則,就真的要鑄成大錯了。

  趙夫人還未說完,就聽門外一陣鐵鎖哐當哐當的聲音,不多會兒,便聽到有腳步聲。

  她連忙起身去看,只見門口一隊羽林軍前來,為首的是個太監。

  芙華夫人見了,得意地笑了起來,「母親不怕,那是皇上面前的李公公。他是來接我的。」

  她整了整裙衫,不動如山地坐在椅子上,慢條斯理喝著茶,還想要再擺一擺寵妃娘娘的譜。

  但李公公進屋來後卻不曾向她行禮,臉色也不如從前恭敬。

  他尖嗓子指著崔芙。「芙華夫人不敬皇后,私闖出宮,犯了重罪,皇上旨意廢黜她夫人封號,貶為庶人,即時押解去到宗人府。」

  羽林軍一哄而上,已不顧男女之別。毫不憐惜地將崔芙綁上押走。

  崔芙一時呆住,竟不知道開口,直愣愣被人駕著離開,等到出了院門,這才醒過神來,大喊大叫起來。「我是芙華夫人,你們不得對我無禮!」

  她聲嘶力竭地喊了幾聲,不論怎樣扭動都不能掙脫,只好淒厲得喊道,「放開我。我要見皇上,我要見皇上!」

  宗人府是個什麼樣的地方,崔芙雖然沒有去過,但也有所耳聞。

  犯了事的皇室宗親妃嬪會提到那裡,由特定的人進行審問,等到罪名確鑿,不是三尺白綾就是一杯毒酒,幾乎就沒有人能活著走出去的。

  不,她不要去宗人府!

  崔芙終於醒悟過來,對著押著她的羽林軍護衛又抓又咬,她眼巴巴地望著李公公,「李公公,你幫幫我,我要見皇上!」

  到這會兒她還不能相信,下這旨意的人是皇上,「一定有奸人構陷,皇上不得已才這樣做的,我要見皇上,皇上會回心轉意的。」

  李公公只是使了一個顏色,便有人拿出手帕塞到了崔芙的口中。

  趙夫人踉蹌地追上去,企圖要攔下羽林軍,「放開我家芙兒!」

  可她一個中年婦人,又假裝病了在榻上躺了好幾天,哪裡能有力氣懶得過羽林軍精壯的年輕男子?連人家衣角都沒有沾上,就眼睜睜看著崔芙被帶走。

  李公公冷笑著對趙夫人說道,「夫人別追了,皇上心意已決,就算追到了也無濟於事,有這個閒心,倒還不如想想法子如何將令愛從宗人府弄出來。」

  他嘖嘖兩聲,「宗人府那地方,真不是人待的,何況令愛嬌生慣養的細皮嫩肉,莫不要等還未審決,就先脫了幾層皮。」

  想辦法弄出來?

  趙夫人忽然靈光乍現,立刻從屋子裡取出一疊厚厚的銀票,塞給了李公公,「李公公,我也不認識什麼人,您見多識廣,認識的人多,不如請您幫我通融通融?」

  她一個勁往李公公懷裡塞銀票,「先拿著,看夠不夠,不夠我還有,不論多少銀子,只要能將我家芙兒從那地方弄出來,您儘管說,我一定給您籌到。」

  李公公不客氣地收下了,臉上變了一副笑容,「啊,既然如此,我就勉為其難走一趟吧。」

  他笑著說,「芙華夫人深受皇上寵愛,這回不過只是皇上氣頭上,等過幾天皇上消了氣,一定就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

  狠狠搜刮了一筆,李公公心滿意足地走了。

  但出了安寧伯府的門,李公公卻並沒有徑直回到宮中,在街頭拐了個彎兒,徑直進了鎮國公府五房的宅院。

  正廳裡,五郎和崔謹坐著說話。

  崔謹心情沮喪,但還是謝過了五郎,「若不是九妹夫搭救,我這回也不知道該要怎樣才好。」

  他歎了一聲,「聽說諫官已經寫好了摺子,就等著彈劾我管教妹子不力,縱容妹子蔑視君上,本來十五妹獨佔帝王寵愛,就已經犯了大忌,白家周家沈家都等著看崔家的笑話,若是那摺子發了,崔家就一定要倒黴了。」

  人人都以為崔謹年紀輕輕襲了爵位,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只有他知道。自己坐這個位置有多麼地難。

  少年伯爵不是那樣容易做的,官場上的事那樣艱難也沒有個人指點,家裡頭還處處都是給他絆腿子的人。

  也幸虧九妹夫還念著點崔家,關鍵時刻拉了他一把。否則,他真的不知道會面臨怎樣的困境。

  只是那不長心的妹子究竟會怎樣,崔謹心裡還是有幾分擔心的。

  不論如何,都是一母同胞的妹子,她最小,自小也算是他看著長大的,雖然她跋扈任性霸道,可身上流著同樣的血,她真的出事了,他也沒有那樣灑脫。

  想著。他便問道,「不知道十五妹她……」

  五郎笑著說道,「芙華夫人行事確實孟浪,這件事若真論起來,後果十分嚴重。只是我聽說最近太后身子不好。已經改吃素齋,想來皇上也不會忤逆太后娘娘的意,真的見血光。」

  他頓了頓,「我估摸著,押芙華夫人去宗人府不過只是嚇嚇她,只要她以後安生一點,想來性命當是無虞的。」

  正說著。李公公進了來,給兩位見了禮。

  他就直截了當說道,「貴府上趙夫人給了我這疊銀票叫我幫忙給令妹通融,我想著皇上的話,便收了。」

  李公公從懷中掏出銀票,「皇上說。芙華夫人到今日這步田地,多是家人縱容的,讓趙夫人受點教訓也好,只是這銀票咱家卻不能收。」

  他笑著說道,「這些是趙夫人的東西。就先交還給安寧伯吧!伯爺要怎樣處置,隨您的意。」

  崔謹哪裡敢要回來,連忙推給李公公,「公公辛苦了一趟,這點銀子就當是辛苦費。」

  他勉強笑著,「就是給大夥兒買點酒水也好。」

  如此推拒幾番,李公公勉為其難收下了。

  他笑著說,「兩位放心吧,皇上押令妹去宗人府,不過就是走個過場,等一段時間,還是要讓她回宮的。」

  李公公飄飄然走了。

  崔謹心裡卻更加不平。

  他憤憤說道,「母親也真是太讓人失望了,當初祖母喪事,我連區區三千兩銀子都拿不到,還要問九妹夫借錢才能辦事,可她如今隨手一甩,卻就有五千兩銀子!」

  剛才李公公那厚厚一疊,他雖然沒有數,可每張都是大票額的,按照那厚度,說五千兩銀子還算是少說了呢。

  既然趙夫人手頭有錢,為何卻在他最困難的時候袖手旁觀。

  假若當初要沒有九妹夫出手相助,祖母的喪事還不知道要辦成什麼樣呢,難道丟了安寧伯府的妹子,母親她就能好看?

  崔謹心中那股火氣終於徹徹底底爆發了,「不行,九妹夫,我要先回去一趟了。」

  他重重抱拳,「您和九妹妹的大恩,我來日再報!」

  五郎回到臥房,對崔翎說道,「崔家大房真是亂成了一鍋粥,趙夫人好歹也是侯門千金,聽說也曾經有賢名在外,怎麼會變成這幅樣子?」

  他將趙夫人私藏了巨額銀票,卻在老安寧伯夫人的葬禮上裝窮的事說了一遍。

  想了半天,還是覺得匪夷所思,「怎會有這樣的人!」

  崔翎卻道,「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就算安寧伯府沒落了,但只要有心也能刮出幾層油水。大伯母當了那麼多年的家,若說她兩袖清風,一兩銀子都沒有貪墨,我是不信的。」

  再加上趙夫人的嫁妝本來就豐厚,說她手裡沒有銀子,怎麼可能?

  她只是不想把貪到的銀子再送回去公中用罷了。

  崔翎笑了笑,又問,「皇上既然對崔芙不是真心,可當真還會將她再迎回宮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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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五章 分家

  五郎搖頭,「皇上的心思我猜不透。」

  他略一沉吟,「不過他既然肯輕輕饒過崔謹,想來就沒有要大做文章的意思。」

  言下之意,崔芙不必在宗人府吃苦太久。

  可等回宮之後,她還能不能繼續享受芙華夫人的富貴,那就要另說了。

  崔翎擺了擺手,「那是皇上的家事,咱們不提。」

  她笑著對五郎說道,「今兒大嫂找我過去看了悅兒的嫁衣,還有些她準備的壓箱底的東西。聽說悅兒的婚期定在了九月,說起來慢,可過起來也沒有多少時日了。」

  如今已經是五月了,天氣已經熱了起來,等到這波熱意褪去,那就該是九月。

  說起來,也不過只是四個月而已,光陰如梭,一瞬就至。

  五郎臉上漾出笑意,似是頗為感慨,「沒想到悅兒那小傢伙也要出嫁了!」

  他轉身,將崔翎摟入懷中,細細說道,「我前日恰遇到了廉家老三,多時不見,他越發精神了,舉止言談都甚謙謹,是個不錯的。」

  崔翎輕輕地笑,「都裡裡外外打聽了幾十回了,倘若廉三公子有哪裡不好,早被咱們家人尋到了,哪裡還能這樣?」

  這一家子的心都是偏的,還偏得不行。

  悅兒是又是小輩裡的頭一個,大夥兒都疼她,誰都不想她嫁給一個表裡不一的男人。

  旁人自不必說,就連廉少卿的嫡親姑母廉氏也都顧著悅兒。

  這門親事,能行進到此時,連婚期都訂好了,自然證明廉家三公子是個值得信任的男子。

  五郎不知道想到了什麼,臉色忽然有些不大好起來。

  半晌,他忍不住憤憤說道,「將來我們的小怡兒若是女婿膽敢對她不好,我宰了他去!」

  崔翎不由扶額。自家夫君這腦洞開的……

  怡姐兒才多大一點的人啊,連爹爹娘親都喊不清楚,五郎就去想到以後的女婿了。

  還當真一副怒容滿面的樣子,好像要將那暫不存在的女婿生吞活剝一般。

  她低低歎口氣。「好了好了,咱們家怡姐兒到時候成婚,定也是要經過千萬般的審核才行。絕不會有你想的那種事發生的。」

  兩人又說了會兒話,便各自洗漱相擁睡去。

  等過了幾日,果真聽說皇上將已經被貶為庶人的崔芙從宗人府裡提了出去。

  崔芙仍舊在朝霞殿內住著,一應供給仍舊如同原來一般,只是那芙華夫人的封號卻遲遲沒有賜還。

  沒有封號,她就仍然還是一個庶人。

  可這樣的一個庶人卻占著帝宮裡除了坤寧殿外最好的宮闕,難免要惹人眼紅。

  梁皇后好生大氣,出了上回那樣不敬的事。也不願意與崔芙計較。

  可四妃卻沒有那樣好的涵養。

  尤其是白貴妃,她性子也有些張揚跋扈,先前剛入宮時,沒有少受崔芙的氣。

  如今,崔芙雖然重回了宮中。可卻無品無階,也沒有什麼靠山倚仗。

  白貴妃自然不肯放過這個機會。

  皇上對崔芙的態度奇怪得很。

  說不喜歡她,可金玉美食卻還是照著從前的份例送到朝霞殿,一月中仍舊有二十天宿在她宮裡。

  可是若說皇上喜歡她,卻又不像。

  白貴妃都指名道姓地欺負到了崔芙的頭上,可卻並沒有見皇上攔著一絲半點。

  如此,有白貴妃珠玉在前。德賢淑三妃便也對早就看不順眼了的崔芙低踩起來。

  梁皇后雖然是個柔順的性子,她不肯和四妃一般作踐人,可卻也沒有替崔芙做主。

  太后娘娘吃齋念佛不管事,皇上對後宮宮妃的爭鬥當做不知道,崔芙孤立無援,日子過得很不好。

  崔翎曉得了這件事。也只是唏噓幾聲罷了。

  令她更加感興趣的是安寧伯府終於要分家的事。

  年輕的安寧伯府崔謹,因為受了上次負荊請罪的刺激,回去就將崔家的男人們找到了正堂。

  他要分家。

  老安寧伯當初將爵位交到他手上的時候,只說了一句話,「崔家不能敗在我手上。」

  這意思便是。崔家不能在他崔弘錦的手裡分家,可若是崔謹要分家,他也不會管。

  如今,他老人家遠在清州,連書信都沒有與盛京城有所往來,是一心一意要撇開紅塵紛爭,做歸隱田園的散翁了。

  所以,崔謹甚至都無需向老安寧伯崔弘錦請示,就將分家的事提了出來。

  五老爺崔成楷身子好多了,但分家這樣激烈的場面,仍舊不是他所能承擔的。

  唯一的兒子崔諺又太小。

  所以,安氏鄭重去托崔翎,想讓五郎做代表,代表五郎去談這個分家的事。

  她如今對崔翎放心地很,也很依賴。

  曉得這位九姑奶奶雖然看著冷清,卻是真心實意對五房好的。

  再說袁家那麼有錢,也看不上崔家五房能夠分到的那點區區的肉渣,所以她很放心讓五郎去。

  俗話說,一個女婿半個兒。

  崔翎眼看家裡的情況,頂樑柱崔成楷大病方好,獨子崔諺年紀那麼小,連分家是什麼都搞不清楚,也少不得只能讓五郎出面了。

  她讓五郎去了安寧伯府,自個兒卻帶著兩個孩子留在了南莊。

  大妹崔翩已經九歲了,是個文靜懂事的女孩子。

  或許是五房在安寧伯府的處境一直都不算好,她小小年紀就十分沉穩,不只能幫著崔翎帶兩個孩子,對府裡分家的事,也有自己的看法。

  她說,「安寧伯府早就該分家了,祖父常說家裡人多才興旺,可依我看,崔家那麼亂糟糟成一團,也都是人多才惹出來的。」

  崔翎有些訝異,不過還是引導她說話,「那依你看,這家該怎麼分才好?」

  崔翩沉默了一會兒。「最好就是各歸各的,雖然要搬出安寧伯府住,以後就不能自稱是安寧伯府的小姐了,可這樣清淨。」

  她頓了頓。「再說,假若崔家真的強大了,就是不住在一塊兒,別人也不能小覷咱們家。」

  小妹崔翡六歲,只小了三歲卻還是一團稚氣。

  她整這一雙大眼睛,不解地問道,「我們以後都要住在這裡了嗎?我喜歡這裡。」

  崔翎笑著摸摸崔翡的頭,「喜歡這裡,可以常常來。不過,咱們還是要回到盛京城裡去住的。」

  她語氣溫柔下來。「城裡有漂亮的房子,有熱鬧的街市,還有許多好吃的東西。」

  崔翡臉上果然露出了神往。

  她笑了起來,笑容純粹又乾淨,「那我們就回城裡去住。不過有空還是要常來這裡玩的。」

  崔翎微微一愣,不知道為什麼,心裡便柔軟了下來。

  她不覺後悔,倘若當初早一些發現家人的美好,肯用心地去和大妹小妹一起玩耍,那麼這份她前世求而不得的親情,本該早就唾手可得的。

  當她打開心門。最珍視的感情原來就在她眼前,一直都在。

  哄得幾個孩子高興了起來,崔翎便去了崔成楷的屋子裡。

  安氏也在。

  她見崔翎進來,便要起身讓出去,想留出空間好讓他們父女兩個說話。

  崔翎卻笑著對她說,「母親也留下吧。我和父親說分家的事,母親也聽聽。」

  安氏很敏感地發現,崔翎對她的態度不一樣了。

  但是這種改變是她樂見其成的。

  若說原來對丈夫這個原配留下來的嫡女沒有什麼感情,只是盡力做好繼母的本分,好不讓人詬病。

  那麼經過這一段時間的相處之後。她對崔翎便是真心的依賴和信任了。

  原本崔翎只是一個女兒,對她的兒子崔諺只有助力,而不是阻力,她就不該對崔翎存有心結。

  更何況,崔翎已經出嫁,嫁得還是朝中最鼎盛富貴的人家。

  姑爺也有出息,還當真像個兒子一般肯幫扶岳家。

  安氏沒有什麼不滿意的,倒當真將崔翎當做自己的女兒一般看待。

  原本她一直惴惴不安地示好,可今日卻出奇得得到了善意的回應,她心裡喜滋滋的。

  崔成楷的心情也輕鬆了下來,他笑著對安氏說道,「女兒叫你留下,你就留下,坐下吧。」

  安氏「哎」了一聲,有些激動地依言坐下。

  崔翎便笑著道,「大伯母雖然糊塗,但大堂哥卻是個清醒的,他和大堂嫂又向來寬厚。」

  她頓了一頓,「我估摸著,這家雖然分了,但他多半也不會強行趕了家裡的叔伯出來,堂支便不說了,恐怕二伯母三伯母她們是不肯搬的。」

  最可能的結果是,崔家幾房仍舊住在安寧伯府裡,但各自供給自己的。

  崔成楷點頭,「我看二房三房是必不肯搬的。」

  他歎一口說道,「倒是你四叔,他雖是庶出,但卻是我們兄弟之中最有主意的一個,若不是礙著家裡的這點規矩,他早就搬出去住了,又何必要讓老婆孩子受氣?」

  崔四老爺如今在吏部當差,是個肥缺,手頭上頗為寬裕,若是出去自立門戶,早就能過上自在愜意的生活了。

  可因為他是庶出,從前老安寧伯夫人在時,就看不順眼他,連帶著他的妻子兒女都受了不少閒氣。

  假若崔謹肯分家,他是頭一個雙手雙腳贊成的。

  崔翎便笑著對崔成楷問道,「那麼父親呢?父親是想要出來另立門戶還是繼續住在安寧伯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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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六章 去意

  崔成楷微微怔了怔,似是在進行激烈的鬥爭。

  過了良久,他終於抬頭,眼神堅定地說道,「我也要搬出來住。」

  繼續住在安寧伯府中,雖有諸般好處,然有一點,卻是不夠自由。

  寄人籬下,總是要看人眼色過日子的。

  在經歷過那麼多事以後,崔成楷不想要再繼續這樣生活下去。

  他曾失去過生命中最美好的,最刻骨銘心的,最撕心裂肺的,以為人生失去希望,充滿晦暗。

  然而,兜兜轉轉之後才發現,這世間仍有值得他珍惜的人和事物。

  是時候該清醒過來,以自己的能力給妻兒一個可以遮風擋雨的家了!

  安氏卻有些猶豫,「可翩姐兒已經九歲,再過幾年就要說親……」

  頂著安寧伯府小姐的身份,論婚嫁,也要容易一些。

  崔成楷抿了抿唇,沉聲說道,「等我身子再好一點,便去想法子走個門路,我崔成楷年少時也曾得意過,就不信若有心重返仕途,就做不成一番事業!」

  他是被先帝看好的輔國之才呢,如今,只需要一個機會,就能直上青雲。

  安寧伯的叔父?這稱謂他不需要。

  他要他的翩兒和翡兒將來頂著崔成楷女兒的名號嫁人,而不是安寧伯的堂妹。

  崔翎的雙眼不自覺濕潤了,她又回想起年幼時那個意氣飛揚的父親。

  他英俊,自信,眉眼之間流瀉著光華。

  而現在,那個才氣逼人,驕傲的男人又回來了。

  真好。

  她含著眼淚微笑著點頭,「父親說要搬出來,那便搬出來吧。」

  安氏也為崔成楷向來晦暗的臉上乍然露出的光彩驚了心,她不自覺點頭,「我都聽你的。」

  崔家五房也要從安寧伯府上搬出來另立門戶。這件事便就這樣決定了。

  到了晚間,五郎從安寧伯府回來,帶回了崔謹的意思。

  果然,和崔翎料想地不差。崔謹雖然堅持要分家,但卻也不強行要求其他幾房的叔父們搬離出府。

  只是,將來各房一應供給,包括兒女嫁娶,各自院中房屋修繕,卻都不歸公中,需要自理。

  四房的崔四老爺當即表示要搬出去,他甚至不在意到底能分到多少家產。

  但其他幾房卻為了分到的田地屋契以及物件古董爭得不可開交,二房和三房擺明了態度,是死也不會搬出安寧伯府的。

  寄居在伯府的幾房堂親。倒還爽快一些,見有寬大的屋子分給他們,也還能拿到一些金銀財帛,鬧了一會兒也就消停了。

  到底已經隔了好幾代,舔著老臉寄居在伯府 。雖然出外一時痛快,可以稱自己是伯府的主子,可假的成不了真,人家一打聽,便就知道是西貝貨。

  細細想來,所受到的好處有限得很,但卻得一家人擠在那麼點大的一個院落。日子過得拮據得很。

  還要看人臉色。

  倒不如拿了應該得的財物,搬去寬大的宅子,舒舒服服地過日子。

  反正若當真有點什麼事,求到崔謹頭上去,他又不能撒手不管,那樣會被說涼薄。

  那些堂親權衡了一下利弊。大部分都爽快地決定搬了。

  如今便只剩下了五房。

  五郎因為是女婿,代岳父前來聽話,不便當場發表意見,便沒有表態。

  崔謹感激五郎伸手相助過他幾回,自然不會步步緊逼。反正五房搬或者不搬,都已經對大局沒有了影響,各自掃門前雪,日子總算清淨了下來。

  五郎將分家的單子交給了崔成楷,「今兒請了幾位德高望重的長老來擬這分家的單子,期間也有爭吵,但最終還是做成了。」

  他有些感慨,「諾大一個伯府,開國世勳,名門世家,竟只剩下了那點東西。」

  五房的單子上,除了一座南街的老宅,便只有南莊幾十畝良田,那些值錢的古董大多數都歸了長房,剩下的也只有古籍珠玉值錢。

  並崔謹變賣了一部分家產湊出來的現銀,五房只分到了區區三千兩銀子。

  若是換了普通百姓,三千兩銀子自然能夠一輩子衣食無憂。

  但五房怎麼也是名門之後,一應用度花費總不能一下子就全部降下來,崔成楷看病也要花錢,諺哥兒進學也要花錢,將來翩姐兒和翡姐兒出嫁,也都要銀子的。

  五房拿到的這些,雖然可以度一時之困,可長遠來說,還是太少了。

  崔成楷看著這單子發了一會兒呆,但很快就又重新恢復了正常。

  他苦笑著說道,「崔家人口繁多,五房還能分到這些,我已經知足了。」

  抬手撫了撫那簡單的幾行小字,他歎了一聲說道,「至少我們有落腳的宅子,稍稍修繕一番,再添些家用物什,買兩個丫頭婆子護院,三千兩銀子當也足夠。」

  至於以後的事,只端看他能否重振旗鼓,在朝中贏得一席之地了。

  崔翎和二嫂梁氏一樣,不肯拿著夫家的錢出來補貼娘家,但她自己的錢,便沒有負擔了。

  有間辣菜館經營有道,分店已經開到了江南,她這個幕後老闆,自然賺得盆滿缽滿。

  拿出一部分銀子來幫扶父母弟妹,倒是沒有問題的。

  諺哥兒讀書的書院五郎也已經找好。

  五房搬出了安寧伯府後,只要等崔成楷身子大好,一切就都會慢慢上軌道,往好的方向行進。

  娘家的一樁心事總算圓滿解決,崔翎心情愉快。

  在回袁家的路上,她靠在五郎肩上感慨自己這輩子的人生。

  就好像在山中迷走,一開始以為闖入了死谷,再也走不出去了,可兜兜轉轉,卻發現只要肯努力,出路就在前方。

  所謂山窮水盡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大抵便是如此。

  五郎憐惜妻子這些年來所受的苦。將她溫柔地摟在懷中,「以後,你有我,有怡兒珂兒。再也不會有迷茫,困惑,痛苦,難過。再也不會了!」

  他輕輕閉上眼,不知為何,忽然想到那日入宮為崔謹說情時皇帝的表情。

  那個已經習慣了波浪不驚,不叫人看穿內心的帝王,唯獨在提到崔翎時,眼神總是格外明亮。

  這令五郎有些心驚。

  他和皇帝自小一塊兒長大,沒有人會比他更瞭解皇帝。

  所以。那種眼神意味著什麼,也沒有人比他更加清楚明白。

  五郎心中跌宕,不由便將崔翎摟得更緊,他呢喃說道,「我們和兩個孩子在一起。就什麼都不怕。」

  搖晃的馬車裡,他的表情忽明忽暗,半晌,他忽然抬頭,「翎兒,等我忙完了這遭,不如我去告個假。我帶著你和兩個孩子去祖母的家鄉西陵城走走?」

  他嘴角微咧,輕輕笑道,「祖母最近越發想念兒時的家鄉了,她吵嚷著要回一趟西陵城。父親正好閑來無事,也想跟著祖母去西陵住住。不如我們也一道去?」

  崔翎一雙明眸大眼眨巴眨巴望著五郎,「真的?」

  她眼中有期待。

  從前緊閉心門的她。對周遭所有的一切都不感興趣,她只是想躲在屬於她的一方小院,安靜地做一個混吃等死的米蟲。

  但一旦她打開心,才發現這世界如此美好。

  她喜歡上了這個有五郎,有兒女。有袁家,有父親的世界。

  原本貴族婦女能出門的機會是很少的,出遠門更加不容易,她也沒有指望能像電視裡演的那樣,可以和丈夫縱游山水,看遍世間美景。

  那不現實。

  但這會兒五郎卻以如此誘惑的語氣說,她可以和他一起去西陵城。

  還有祖母,父親大人,兩個孩子也一起去。

  這提議簡直太具有吸引力了,她幾乎毫無抗拒之力,「真的?」

  五郎在崔翎的追問之下,立刻感受到了她的欣喜和嚮往,他笑著揉了揉她的額髮,「嗯,真的。」

  他頓了頓說道,「孟指揮使能力超群,底下的幾位官長隊長都十分能幹,京畿衛所離開我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

  崔翎想了想問道,「那皇上會同意嗎?」

  皇帝好不容易將五郎安插在京畿衛,不只是要給他榮華富貴,想來也是希望這樣重要的位置有值得信任的人。

  他一定期望,將來五郎可以取孟良指揮使而代之。

  可五郎就這樣離開,打亂了皇帝的計劃,他一定不會同意的。

  五郎輕輕抿了抿唇,堅毅的下巴慢慢舒展開來,他笑著說道,「我只是請個假,又不是永遠不回來了,皇上怎麼會不同意?」

  他眯了眯眼,「我聽說西陵城最近有所異動,從前的寧王餘孽蠢蠢欲動,此時我去西陵,皇上說不定還求之不得呢。」

  五郎不確定皇上對崔翎到底存了什麼樣的心思,那份心思有多深。

  他只知道,就算皇上是君,他是臣,他也不會容忍別人對自己的妻子有不一般的想法。

  從前在安寧伯府上演過的醜聞和悲劇,他不會再讓之發生。

  因為,他不是崔成楷,崔翎也不是羅氏。

  而他,也希望皇上不是先皇……

  只是,人心難測,許多事都不是以自己的意願而發生改變的。

  五郎決定要防患於未然,而暫時離開盛京城,也許是此時對他,對崔翎,對皇上最好的選擇。

  就算皇上真的對崔翎……

  時間可以改變許多東西,會磨滅許多熱情,會將鮮豔的色彩褪去光澤,也會吹散那盤踞心中久久不去的惡念。

  皇帝那樣聰敏睿智,總會想通的。

  而他,便給他想通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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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七章 進發

  五郎說到做到,自那日起便在安排去西陵事宜。

  老太君和大將軍知曉了,倒也沒有阻攔,只說不急在一時,等九月十六悅兒大婚之後,再遠行也不遲。

  大郎和郡主卻不大贊同老太君這麼大年紀還要受這奔波苦。

  然而老太君道,「我活到這把歲數,吃過不少苦,也享受過榮華富貴,雖然老將軍過世得早,可萬幸兒孫孝順,也算是有福氣的。只是……」

  她老人家陷入回憶之中,「只是偶爾午夜夢回,總會想起童年舊景,我心裡牽掛著我的故鄉,總想要回去看一看。」

  到了這個歲數,假若不趁著還清醒的時候回一趟西陵城,或許以後就再也沒有機會了。

  話已經說到這個地步,大郎和郡主自然便不能再反對。

  大將軍撫鬚笑了起來,「你們急什麼?我和五郎小夫妻兩個一塊兒陪著你們祖母,還怕她老人家吃不好睡不慣?」

  他眼神中透露著嚮往,「說起來我征戰四方,去過的地方也不算少,可唯獨母親老掛在嘴邊的西陵城,卻從來都沒有到過,恰好也趁著這機會,喝一碗西陵酒,看一看風吹草低見牛羊。」

  崔翎和五郎便相視一笑,一切盡在不言中。

  悅兒的婚期眼看越來越近,她不在意的臉上終於帶上了一點緊張的容色。

  這不是她第一次成婚。

  上一次大婚,紅妝十里,滿城轟動,那是她成為景朝皇后的日子,她遇到了刻骨銘心的人,經歷一場纏綿悱惻的愛戀,連死都那樣轟轟烈烈。

  這一次,她要嫁的,會是怎樣的人?

  她會成為一個好妻子。好兒媳,甚至好母親嗎?

  悅兒心裡沒有底,她還沒有忘掉軒帝,那場驚世絕戀雖然在歷史上已過數百年。可在她心裡,那卻還是不久之前才發生過的事。

  那烙印太深,已刻入她的骨髓,她每一次血液的流動,都寫著他的名字。

  她沒有辦法忘掉他。

  可是一夢數百年,那場瑰麗又絢爛的迷夢終將醒來,她已經醒來,新的生活在不遠的地方等待著她。

  屬於袁悅兒的幸福,就在她面前,只要伸出手。就能夠得到。

  她是該沉溺往事,永不背叛那個她深愛也深愛她的男人,還是打開心門,迎接一份新的感情和生活?

  崔翎輕輕拍著悅兒的肩膀安慰她,「我也曾有過自己的執念。可緊緊抓在手中的不一定是愛,有時放手才是真的解脫。」

  她笑了起來,「你看我現在,有你五叔這樣的好男人疼,又有兩個活潑可愛的孩子,日子過得多好?」

  再難以忘懷的感情隔了數百年的時空,就只是夢一場。

  悅兒不能永遠在活在夢中。她青春正好,如驕陽綻放,未來還有大把的時光去享受人生。

  她不該為了一段隔世的愛情,阻擋今生的幸福,哪怕那愛曾那樣深入骨血。

  悅兒的情緒低落了很久,終有一天。她醒轉過來。

  嬌豔美麗的少女臉上露出燦爛的微笑,「五嬸嬸,我放下了。」

  崔翎問她,「你放下了?」

  悅兒點了點頭,「我還是沒有辦法忘掉過去。但放下不等於非要忘記。我不肯捨棄那個人,也不捨得埋葬我們曾有過的美好記憶,所以,我將他放下了。」

  她的嘴角綻出一朵明媚微笑,「那個人,永遠都在我心裡,哪怕他已經死去數百年,他仍舊在我心裡有一個窩,只是,我將他放下了,放在回憶裡,珍藏著。」

  炎熱的夏季過去,終於到了九月。

  崔成楷和安氏以及三個兒女,已經徹底從安寧伯府搬了出來。

  他們落腳的地方在南街,離帝宮很遠,略顯偏僻,附近住的大多是小吏和商賈,並不是名流世家聚集的所在。

  但那所不大又有些老舊的宅子,在修繕佈置後又重新煥發了生機。

  崔成楷還在後院親自搭了一座秋千架。

  雖然兒女們都已經長大,就連最小的兒子都已經六歲了,他們都已經過了喜歡秋千的年紀,但他還是想要去做這麼一架秋千。

  有風揚起,秋千架微微擺動,總覺得好像回到了從前。

  那時羅氏還沒有死,崔翎還是個小豆丁,他正是一生之中最意氣風發的時候。

  每到起風的黃昏,他從衙門回到家,總是會抱著崔翎坐在秋千架上,羅氏在他後面推。

  她推得力大,他和崔翎就飛得高。

  她輕輕地推,他和崔翎就飛得矮。

  但不論飛得高矮,他的心卻總是雀躍的,歡快的,滿溢著幸福。

  九月初一,因緣湊巧,皇帝遇見了崔成楷。

  在江南水患的防治上,崔成楷給出了獨到的見解,以及非常具有可操作性的方案。

  皇帝愛惜人才,便欽點了崔成楷去到工部,不日啟程親去江南,協理江南令尹勘察水情,整治河道。

  雖然來去奔波辛苦,對於崔成楷這個大病初癒的人來說,這路途有些吃力。

  然而他知道,只要他圓滿地做完了這趟差使,再回到盛京城,皇帝定然會擢拔他。

  這不只是他一人的富貴,關係到妻子兒女的未來,他們是否能夠吃飽飯,將來是否能夠嫁娶到好人家,成敗全在此一舉。

  崔成楷沒有宴請親朋,只是將兒女聚在一起,隨意地吃了一頓團圓飯。

  在家宴上,他將安氏和三個還年幼的兒女託付給了崔翎和五郎,請他們多加照看。

  第二日,他便整裝出發去了江南。

  這是他重新回歸仕途的征程伊始,他下定決心要載譽而歸。

  九月十六日,悅兒與利國公府三公子廉少卿大婚。

  崔翎作為悅兒的五嬸嬸兼閨蜜,自然一大清早就去了新娘子房中。

  紅衣素手,白粉佳人,銅鏡中影影綽綽露出悅兒那張嬌豔美麗的臉龐,就好似秋蕊初綻,姣麗又羞澀。

  悅兒終於有些新娘子的覺悟了。臉上還未點胭脂,便已經紅成一片。

  她略見忐忑地問道,「五嬸嬸,你當時是什麼樣的心情?」

  頓了頓。她又緊接著說,「我是指,當初你和我五叔大婚的時候,坐在銅鏡前梳妝打扮時,你心裡在想什麼?」

  崔翎眼眸微微垂落,修長美好的睫毛撲閃,半晌,唇畔漾開一抹甜蜜微笑。

  她輕輕說道,「當時我什麼都沒有想,只是覺得肚子好餓。喜娘梳頭怎麼要梳那麼久,什麼時候才能吃到東西?要是餓暈了怎麼辦?」

  身旁廉氏和蘇子畫聞言不由都笑了起來,「五弟妹你這個吃貨,尋常姑娘家心裡都在擔心妝漂不漂亮,夫君看了會不會喜歡。你卻在擔心會不會餓暈……」

  崔翎嘟囔起來,「悅兒問我想法,可我當時真的是那樣想的啊,難不成我還要騙她?」

  她頓了頓,忽然卻指著廉氏和蘇子畫笑起來,「哦,原來三嫂和四嫂想的是夫君會不會喜歡。哎呀,原來竟是這樣!」

  妯娌幾個笑鬧起來,便將悅兒心頭的那絲緊張不安也一併吹散了。

  老太君歪著美人榻上看著她們說笑,臉上毫不遮掩她的高興。

  不過今日還請了喜娘們,場面話卻還是要說的,「我家孫媳婦兒們一向都這樣熱鬧的。倒不是拌嘴,是她們妯娌間的情誼,倒叫喜娘們見笑了。」

  喜娘們都是見多識廣的人,哪裡分不清是真玩笑還是假拌嘴?

  再加上拿了袁家好大一封銀子,自然是有什麼好話就說什麼了。「老太君好福氣!」

  等到要出門子的時候,悅兒向家裡的長輩一一行禮敬茶。

  雖然她嫁得不遠,利國公府就離袁家幾條街,兩家又是通家之好,若是想念隨時都可以見面的。

  可她還是忍不住要掉眼淚。

  她眼睛一紅,老太君和郡主就受不住,連帶著梁氏廉氏崔翎也都眼淚汪汪,心裡就好像自己嫁女兒一樣難受,還得是遠嫁那樣捨不得。

  好不容易才安慰好了,外頭迎親的新郎官便到了。

  行了禮敬了茶拜過了祖宗便要送新娘子出門,世子背著長姐一路跨過了幾重儀門,穩穩當當地放進了喜轎中。

  隨著喜慶的鼓樂齊鳴,廉少卿騎在高頭大馬之上,徐徐地引著利國公府的迎親隊伍離開了鎮國公府袁家,朝著幾條街之外的利國公府行去。

  十里紅妝,鑼鼓喧天。

  悅兒垂頭坐在轎中,聽著外頭一樣的笙鼓,數百年過去,吹奏的仍舊是同樣的喜樂。

  坐在轎中的人兒仍舊是她,可是此情此景此時她的心意,卻再不與那時同。

  她輕輕撩開喜轎的簾,透過喜帕的縫隙,去看馬上的那個高大堅挺的背影,心中想,但願,這一回,能得一個圓滿。

  崔翎目送了悅兒的喜轎離開,心裡覺得很是不捨。

  雖然利國公府離鎮國公府很近,可再過幾日,她便要跟五郎一起伴著老太君和大將軍去西陵了。

  西陵千里之遙,據說坐馬車得行一月。

  老太君年紀大了,經不起奔波,她和五郎還要帶著怡兒和珂兒兩個小的一起去,那就更不能快馬,所以估摸著沒有個兩月還到不了。

  再等老太君在西陵城遊覽一番,訪個親尋個友,這麼一圈下來,沒有大半年是回不到盛京城的。

  崔翎想,說不定等她下次回來時,悅兒的肚皮都已經隆起老高了。

  五郎笑她,「咱們也不是明兒就走,悅兒也不是嫁出去了就不回來,你倒是比大哥大嫂還要難過。」

  他摟著她安慰,「別皺著臉了,不好看,你若是不放心悅兒,怕什麼,等到後日回門,不就知道她在廉家過得好不好,廉少卿那小子對她怎麼樣了?」

  崔翎這才噗嗤一笑,「對,我倒是忘了,咱們大後日才走。」

  三朝回門,悅兒帶著廉少卿回到袁家。

  廉少卿生得果然一表人才,不知高大俊挺,眼神看起來十分正氣,倒不愧是袁家人交口稱讚的青年才俊。

  因三夫人廉氏便是他的親姑母,鎮國公府他自小就常來,所以言語中便少了幾分疏離客氣,十分地親近貼心。

  崔翎是頭一次見他,仔細打量了一番之後,覺得還挺滿意的。

  她抬頭再去看悅兒神色,只見新娘子臉上的表情恍惚中帶著幾分羞澀,雖然一直垂著頭,但臉色卻還挺紅潤的。

  眼神裡也沒有什麼不好的情緒,反而帶著幾分輕鬆歡愉。

  崔翎見狀,便放了心。

  她趁著無人時問悅兒,「這兩日在廉家過得怎麼樣?姑爺對你好不好?」

  其實好不好不必說,就只看廉少卿的目光時時刻刻都黏在悅兒身上就知道,這個男人對悅兒一定很是喜歡的。

  只不過臨走之前,她還是想要聽悅兒親口說她過得很好,才能安心地出盛京城。

  悅兒抿著嘴唇,有些不好意思地點了點頭。

  半晌,她才低聲說道,「我原以為他生得那樣正經,別人傳言他有些二,也僅只是有些而已。誰知道,他能逗趣成那樣……」

  她忍著笑意說,「五嬸嬸,你放心,我過得很好。廉少卿是個很不錯的男人,很好的丈夫,他……二得很可愛,我在廉家每天都過得很開心呢。」

  崔翎聞言,不禁挑了挑眉,「我聽說二是一種積極向上的生活態度,能二的人生必定精彩,不知道大侄女是不是肯跟你的五嬸嬸分享一下呢?」

  不是她八卦,只是看著悅兒要強忍才能忍下來的笑容,就是勾起了她的好奇心。

  她想要知道,看起來那麼高大上的廉少卿到底是怎麼二了,惹得悅兒這位飽含心事的大小姐都忘記了那些悲傷的事,笑得那樣歡愉了。

  悅兒掩著嘴連連搖頭,「不,不成,我不能說了,說了以後五嬸嬸你沒法拿正常人的眼光去看待他了。」

  她緊守牙關,「好歹他也是我夫君,咱們給他一點面子成嗎?」

  恰這時梁氏廉氏和蘇子畫也來尋悅兒,正聽到這句,都好奇地問道,「什麼面子?有什麼有趣的事嗎?」

  悅兒忙一手捂著自己的嘴,一手去捂崔翎的,猛烈地搖頭。

  梁氏和蘇子畫還好,略顯矜持,但廉氏才不管這些,便上前去呵悅兒的癢癢,「跟三嬸嬸也有秘密了啊?還不快說,不說我繼續呵你!」

  屋子裡頓時一片歡聲笑語不絕。

  但歡樂總是短暫的,短暫的歡樂之後,就是別離。

  第二日一早,崔翎便和五郎一人抱著一個孩子,跟隨在大將軍和老太君的身後,跟家人道別。

  萬里長關,西陵重城,向著太陽落下的方向,進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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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八章 初見

  西陵城,在大盛朝廣闊版圖的最西面。

  西北疆域以南,有草原,亦有飛沙。

  袁家老太君姓蘇,這個充滿江南水鄉溫潤嬈麗的姓氏,在西陵城,代表著凜然不可侵犯的威嚴。

  平西侯蘇家,原出身草莽,祖上是綠林好漢,曾占山為王。

  大盛開國之初跟隨太祖闖關奪地,和鎮國公府一樣是世代為將的人家。

  如今的平西侯蘇世勳,正是老太君一母同胞的親兄弟。

  收到消息,老爺子一大早就帶領著兒孫親自到城門口迎接。

  他唯獨老太君一個姐姐,早年嫁到盛京城後,就很少見面。

  沒有辦法,平西侯府之所以屹立西陵,是因為西陵城是西域通往盛朝的一座關卡。

  蘇家有著保家衛國的職能,雖然富貴榮華,但卻不能輕易出城,時刻要對野心攢動的西域盯防。

  所以老爺子,只有在帝王召見的時候,才有機會去盛京城。

  也只有在那時,他才能去鎮國公府與家姐外甥以及小輩們相聚。

  自從上次一別,已匆匆過了十年。

  老爺子聽說家姐身子益發不好,正發愁著該如何想辦法進京一趟,否則他還真害怕有生之年,再也沒有姐弟團聚的機會了。

  卻在這時收到盛京城來信,說老太君和大將軍,以及五郎一家已經在趕往西陵的路上。

  平西侯心裡難掩雀躍,已經激動了好多時日了。

  終於,在日暮西落時,在城門口迎來了鎮國公府浩浩蕩蕩的一隊馬車。

  他忙從馬上跳落,身姿仍舊十分矯健,「姐姐!」

  馬車停下,崔翎撩開車簾,看到一位身材威武挺拔,精神十分抖擻的老將軍。神情十分激動地迎了過來。

  老太君輕輕拍了拍她的手,「是舅公。」

  她一邊迎面含淚應道,「阿勳,是我。我回來了!」

  一邊在崔翎的攙扶之下徐徐下了馬車。

  姐弟時隔多年之後相見,見彼此都已經老了許多,滿頭銀絲,雞皮鶴髮,不由想到年少時朝夕相處的那些時光,不禁老淚縱橫,相擁而泣。

  大將軍連忙笑著勸道,「母親,您和舅父相見這不是大喜事嗎,怎麼要哭?」

  平西侯身後一位中年男子也道。「父親,您和姑母有什麼話回家去再說,就在城門口這麼……人來人往的,您也不怕人家笑話?」

  老爺子抽身狠狠瞪了一眼那男子,「我見到我姐姐高興。就想哭來著,怎麼著,你小子還想管著你老子?」

  中年男子身子不由自主往後縮了一縮,連連擺手,「沒,沒,兒子怎麼敢管您?您隨意。隨意。」

  崔翎覺得平西侯父子的相處模式,和大將軍對待五郎簡直一模一樣。

  她不由覺得好笑,忍不住輕輕笑出聲來。

  平西侯聞言望去,看到崔翎不由樂了起來,「這小姑娘生得好看,就跟畫裡走出來似的。」

  他連忙問老太君。「這是大姐兒?」

  老太君拉著崔翎的手笑著搖頭,「大姐兒九月十六剛出閣,嫁的是廉家的小三兒,她哪裡能來?」

  她轉頭溫柔地望了一眼崔翎,「這是我家五郎的媳婦兒。喏,孩子都生了兩,你還叫人家小姑娘。」

  崔翎連忙屈身行了禮,紅著臉道,「給舅公請安。」

  好吧,她不該在人前笑的,雖然她笑得很輕,可耐不住人家都是練家子啊,這真不太禮貌。

  平西侯雖然見家姐的機會不多,但是兩人卻時常通信。

  老太君如此一說,他便曉得這位便是安寧伯府崔家的女兒,當初西北一戰前,臨陣為五郎求娶的姑娘。

  他原還擔心這麼強扭的瓜會不甜,但如今看到五郎夫婦郎才女貌金童玉女一般立在左右,彼此之間恩愛和諧,他便也放心了。

  彼此介紹見過禮之後,平西侯便帶著家姐一行浩浩蕩蕩地回了府。

  馬車裡,老太君問,「你方才想到什麼了那麼高興?」

  她對崔翎很瞭解,曉得這孩子不是沒有規矩不懂分寸的人,若不是有什麼當真好笑的,是不會在頭一次見面的親戚面前如此失禮的。

  崔翎有些不好意思起來,她臉色微紅,「我就是看到舅公訓大舅舅時,很像父親教訓五郎的樣子,連那語氣都一模一樣,想到當初在西北時候的往事,才不由笑了起來的。」

  她挽著老太君的手臂,「祖母,我真不是故意的。」

  老太君忙安慰她,「平西侯府遠在西陵,這裡民風粗獷,可不與盛京城同,才不肯講究那些繁文縟節的規矩,你放心,蘇家的人不會笑話你的。」

  她又好奇問道,「在西北時發生了何事?莫不成你父親還時常教訓五郎?說來聽聽。」

  崔翎便將五郎如何處心積慮地想要討好大將軍,都不惜自毀形象撒嬌以博取關注的事兒都說了一遍。

  她掩嘴笑道,「父親和五郎相處時,可不就和舅公與大舅舅相處時一樣?」

  都是明明心裡敬畏得要命,但卻仍然想要頂個嘴引起父親的注意。

  可好不容易看起來那樣硬氣了吧,只要父親一句嚴厲的批評下去,就立馬蔫兒了。

  所謂外甥像舅,果然名不虛傳呢。

  老太君聞言笑了,「你舅公和你父親一樣,心裡可疼孩子了,就是嘴笨,不會說。」

  她頓了頓,趁機便又將平西侯府的事又再叮囑一遍,「舅婆早就沒了,你舅公也沒有續娶,所以如今侯是你大舅媽當家,她性子爽利,是個爽快的人,你不必拘謹。」

  平西侯世子蘇哲端,娶的是原先的西陵城令尹的女兒戎氏,土生土長的西陵姑娘,性子豪氣。

  崔翎便道,「哦,那您原先說的那位蘇芫表妹。是不是就是大舅母生的?」

  老太君點頭笑道,「就是,就是。芫兒比你小上一些,和悅兒差不多大。和她母親一樣,是個豪爽的姑娘,你若是無聊,倒可以和她做個伴。」

  她撩開簾子,望了一眼車後,眼中跳動著華光,「你道我為何同意讓石小四這惹禍精跟了來?」

  崔翎張了張嘴,了悟起來,「哦,原來祖母是想要撮合……」

  她就說嘛。他們一家子回西陵探親,石小四湊個毛線熱鬧,非要跟著來。

  他胡鬧就算了,老太君竟然還笑呵呵得允了。

  原來是因為這個原由啊。

  老太君不等她話說完,便笑著「噓」了一聲。

  她道。「我只是覺得石小四不錯,芫兒嫁到盛京城有我們家,也有個照應。不過還不知道你大舅舅和大舅母的想法,暫時咱們先不提。」

  崔翎連忙點頭,「是啊,像我們怡兒,我可捨不得她將來遠嫁的。」

  她忽然想起了什麼。皺著眉頭說道,「也不知道丹姐兒在柔然過得可好。」

  老太君也很想念丹姐兒,不過她的態度卻十分樂觀,「柔然給盛朝遞交了降書,主動求和,締結百年和平盟約。如今他們正在休整生息,是得罪不起盛朝的。」

  她笑了起來,「丹姐兒是以郡主身份和親,代表的是盛朝的體面,紀家除非是傻了。才會對她不敬不好。再說紀都是個真男人,他自個兒求來的媳婦兒,我相信他可以保護得很好。」

  上回紀都奉了紀太后的命前來盛朝迎娶貴女,恰好遭遇了改朝換代,所以一直都沒有成功。

  他因為受了點小傷寄居在沐陽伯府,也不知道怎麼就和丹姐兒對上了眼。

  後來新帝登基,便封了丹姐兒榮和郡主,賜婚給了紀都。

  今年年初舉辦了婚禮之後,便就跟著紀都回了柔然。

  崔翎去過西北,知道那裡生存條件和盛京城是難以匹敵的,再加上柔然雖然求和,可到底新仇舊恨,不是一兩日之間就能泯滅的。

  所以,她一度很害怕丹姐兒去了柔然會吃虧。

  石修謹也去皇帝那兒哭鬧了幾回,他仗著和皇帝自小一塊兒長大,還在皇極殿撒了一回潑。

  可這件事,卻是紀都真心請婚,丹姐兒也點了頭的。

  妹子一心向嫁,石小四就算哭斷了皇極殿門前的一片小瓦,也無濟於事。

  最後還是無可奈何地送了妹子出嫁。

  他這是剛從柔然回來呢,就聽說五郎他們要去西陵。

  像猴子一樣閒不住的石小四哪裡肯放過這樣的機會,所以便賴死賴活地要跟著一塊兒來。

  不過石小四也不全然麼有好處,這一路上有了他,自然歡聲笑語多了許多。

  等進了平西侯府,各房夫人小姐們都已經迎在了二門處。

  老太君只見過進過京的世子夫人戎氏和蘇芫,便由著她們將其他幾房的夫人小姐都介紹了。

  彼此見過禮,便由戎氏引著去了客院。

  先沐浴換衫,等到收拾妥當了,便又由婆子帶著去了花廳飲宴。

  西陵民風曠達,不拘小節。

  所以家中男男女女都聚在一處,並沒有以屏風隔開,只是為了便於喝酒,男人一桌,女人一桌,年輕的媳婦和小姐們坐了一桌。

  崔翎和五郎因為遠來是客都跟著平西侯坐了主桌,沒有分男女。

  平西侯特別高興,舉起老大一個裝滿了酒的大盞沖著眾人說道,「來,我姐姐外甥外孫一家子大老遠從盛京城過來,是我今十年最高興的事兒,是蘇家的兒孫就給我把碗裡的酒倒滿,然後先乾為敬!」

  他仰頭將一碗酒水一飲而盡,縱聲豪笑,「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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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8-9 01:13:28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零九章 醜哭

  骨肉團圓,原本就是這世上最美好的事。

  平西侯高興,便多飲了幾杯,不多時便滿面飛紅,有些神志不大清醒起來。

  世子蘇哲端見老爺子有些醉了,便在近前替父擋酒,「父親年紀大了,醫正叮囑過不能多喝。」

  他無奈地道,「可他偏不聽勸,這回好了,姑母來了,侄兒懇請您幫忙勸著一點。」

  老太君從前酒量也很不錯,但近幾年來一沾酒就頭暈,她深曉其中之苦,便不准平西侯再喝。

  大將軍和五郎便與蘇家的幾位老爺聊起了盛京城裡的時事。

  崔翎對朝政不感興趣,又擔心換了新的地方,兩個孩子會不大習慣。

  正猶豫著是否要開口請辭,卻聽到世子夫人戎氏親切地問道,「侄兒媳婦是不是記掛著兩個小的?」

  她連忙點頭,「嗯,怡兒尚好,珂兒素來有些皮,不曉得是不是又在折騰了。」

  一歲多的小兒不上桌,她便將一對孩兒留在了客院,由兩位乳娘照顧著。

  若是在家裡自然千好萬好,可出門做客總是不方便,她也怕兩位乳娘無所適從。

  戎氏笑著說道,「我也是做娘的,最能體會你的心情。」

  她沖著席間一位少女招了招手,「芫兒,領著你五嫂嫂去安寧院。」

  崔翎早先在正廳已經見過蘇芫,這姑娘生得不算嬌豔,頂多也就只是清秀而已,但身上卻別有一種淺淡清新的氣質,與盛京城中見慣了的名門貴女不同,也和一路所見的西陵城少女不一樣。

  看起來倒更像是江南水鄉長大的姑娘,猶如一朵含苞待放的水仙。

  她便沖著蘇芫笑了笑,「勞煩妹妹了。」

  蘇芫倒也不認生,不一會兒就和崔翎熟了。

  她親熱地挽著崔翎手臂,「五嫂嫂。跟我來吧。」

  此時已經入夜,黑沉沉的暮色猶如墨色絲緞高高地懸掛在天空之中,密佈的星子卻格外明亮。

  蘇芫領著一隊婆子和丫頭,打著許多燈。將這深夜的侯府照得如同白晝。

  她笑眯眯地指著前方,「五嫂嫂住的安寧院就在不遠處,只要穿過這個湖心亭就到啦!」

  崔翎暗暗吐了吐舌,「平西侯府可真大!」

  這句話是真心的,就蘇芫說的不遠處,她來的時候可是走了一刻鐘呢。

  光是那個湖心亭的距離,看著就不近,走過去沒有小半刻鐘那是到不了的。

  蘇芫咯咯笑了起來,「祖父說,西陵城的地價便宜。想要多少就有多少,不像盛京城寸土寸金,就算手裡有再多的錢,也買不到那麼大塊地皮。」

  她言語中頗有些得意,「五嫂嫂明日有空的話。我帶你到處逛逛?侯府的園子很大,要是每一處都逛過去,得逛好幾天呢。」

  崔翎便點頭說好,看老太君的樣子來一趟不容易,指不定要在西陵城住個一兩個月的。

  五郎身上奉有皇命,說是要去探查什麼寧王餘孽的動向,恐怕也不能老在這裡陪她。

  所以。蘇芫肯向她拋出橄欖枝,她是求之不得的。

  好不容易經過了湖心亭,再穿過兩個院子就是安寧院了。

  但崔翎卻忽然聽到不遠處傳來女人的抽泣聲,不甚清楚,影影綽綽。

  蘇芫臉色卻不大好看起來,她皺了皺眉。「十一姑怎麼又……」

  她抬頭對著崔翎苦笑著解釋,「五嫂嫂不要害怕,那是我十一姑在哭。她……」

  崔翎猛然想起來的路上老太君跟她說,平西侯這輩子什麼都好,唯一的缺憾就是最小的女兒際遇不好。至今未嫁。

  她歎了口氣,「哦,原來是十一姑。」

  蘇芫有些驚訝,隨即卻又了然,「五嫂嫂也聽說過十一姑的事吧?」

  她眉頭緊鎖,眼中帶著深切的同情,「十一姑所托非人,誤信了那西域男子的花言巧語,可歎還沉溺其中不可自拔,白白地浪費了大好的青春,還讓家裡人都擔心著。」

  十一姑也曾是西陵城最美的一朵花,身為平西侯的女兒,既貌美又聰慧,追求者甚。

  可她不知道是中了什麼邪,竟然獨獨看中了一名從西域過來避難的西域男子。

  平西侯為人不拘小節,不在意什麼階級等級之分,不論是庶人還是平民百姓,只要有能力就可以贏得他的尊重。

  可再不拘小節,他也不會將女兒嫁給來盛朝逃難的西域男子。

  且不說民族大義這種話,單只那人避難者的身份就足夠讓他反對了。

  十一姑遺傳了平西侯的堅韌不拔和百折不撓,即使遭到父兄的反對,她對那西域男子也義無返顧。

  所以,她選擇了和那人私奔。

  然而雷雨夜西陵城外的葫蘆廟,十一姑沒有等來心愛的男人。

  她趕去他居住的地方詢問,才知道白日有一輛華貴的馬車將那人匆忙接走了,甚至連一句話都沒有給她留,他就已經離開。

  經此變故,十一姑便像是換了一個人。

  她總是精神恍惚,時常囈語,毫無來由地發癲狂笑,有時候情緒激動還會亂吼亂叫,喜歡在半夜裡漆黑無人的時候哭泣。

  這種境況之下,就算她是皇帝的女兒,也要愁嫁了。

  十一姑無人問津,平西侯也害怕她這樣的情況到了人家家裡會受到欺負,所以便一直養著她。

  一晃十年過去,十一姑從年少嬌豔的少女,蹉跎成了二十五歲的老姑娘。

  崔翎乍聽老太君說這故事的時候,還曾腹誹過,二十五歲在她的前世可是最美好的年紀,青春大好,如花朵開得正盛。

  後來曉得這其中的糾葛,才能夠體會老太君提起小侄女時眼中的憐惜。

  其實,誰沒有年少輕狂的時候?

  年輕時就算看走了眼愛錯了人,都不算什麼了不起的大事,重要的是能不能從這段失敗的感情中抽身而出,重新找回自己。

  很顯然。十一姑失敗了。

  蘇芫見崔翎低頭不語,只是靜靜地邁著輕碎的步子跟在她身側,便有些不大好意思,「大半夜的。不提這些。」

  她笑著指著左側的屋宇,在稀疏的光線中只能看到一圈影子,「那是我住的琉晶閣,五嫂嫂若是無聊,也可以來找我聊天。」

  崔翎收回神色,對蘇芫輕輕一笑,「你放心,我一定會來叨擾你的。」

  很快便到了安寧院,如崔翎所料,果然還沒有踏進院門就聽到珂兒一陣媲美男高音歌唱家的哭聲。乳娘哄個不停,院子裡一片雞飛狗跳。

  小傢伙已經會說些簡單的句子了,一看到崔翎,便哭得更凶。

  他一邊哭,一邊還要做出各種委屈的表情。「娘親,娘親,抱!」

  崔翎無奈地湊上前去,將珂兒抱入懷中,「你又怎麼了?娘親出去前,咱們不是還說了不許哭的嗎?你是男子漢,流血流汗不流淚。你看看妹妹,妹妹都沒有哭,你哭個什麼勁啊?」

  一旁怡姐兒正怡然自得地坐在乳娘的懷中,睜著一雙好奇的大眼睛看著哥哥鬧出來的動靜。

  同樣是她生的,還是一胎生的,兩個孩子的性子怎麼就這樣不同!

  珂兒便撅起嘴來。指了指身邊立著的丫頭們,「她們……她們……」

  崔翎皺了皺眉,「她們怎麼了?」

  由於出門的關係,隨行的婆子丫頭雖然帶了一些,但到底不能和在家裡比。

  為了讓老太君一路上更舒服一些。所以崔翎自己這邊除了兩位乳娘之外,就只帶了木槿一個丫頭,其他的都是從泰安院裡挑的。

  今兒在安寧院裡幫忙照看兩個孩子的,有幾個是泰安院的丫頭,還有幾個是平西侯府派過來的。

  而珂兒指的,恰正是平西侯府的人。

  周乳娘連忙道,「夫人,那兩位姑娘在這兒就只幫著幹些雜事,並沒有碰到珂哥兒半分。」

  她是個聰慧的,曉得雖是做客,但也算寄人籬下,外來的可不能得罪這些原來的丫頭。

  萬一有點什麼,五爺和五夫人自然是不怕的,但她們這些下人可招架不住。

  泰安院來的丫頭婆子也紛紛點頭,「珂哥兒就是不想吃雞蛋羹,才鬧起來的。」

  崔翎心中有數,一定是她這個難纏的兒子又作了。

  她歎口氣,對著被珂兒指著的兩位丫頭抱歉地說道,「我們家珂兒年紀小,不懂事,胡亂說話,還請兩位千萬不要放在心上,兩位今兒也辛苦了,早些回去歇息吧!」

  早有木槿將裝了金稞子的荷包遞過去。

  那兩位本來就不覺得被個一歲多的小孩子指著有什麼大不了的,說起胡鬧來,她們平西侯府的小主子那才是個中翹楚呢。

  珂兒少爺連話都說不清楚,又沒有告她們黑狀。

  何況其他的丫鬟姐姐都為她們說清楚了,還有賞銀,自然是千好萬好地出去了。

  崔翎沖著珂兒板下臉來,她神色嚴厲地說道,「別看你年紀小,但也不能胡鬧,你指著人家無辜的人胡說八道,是從小就想要當個胡作非為的謊話精嗎?」

  她一直都覺得珂兒太霸道任性了,可那些說教道理在他面前完全就沒有用,就算一時氣憤真的打了他,他皮實得很,常常她打得手都痛了,他還沖著她咯咯笑。

  她叫五郎教訓珂兒,可五郎本來就是兒子奴,自然是千不肯萬不肯的。

  所以就養成了珂兒這副天不怕地不怕的傲嬌性子,原本崔翎以為他只是嬌氣了一些,誰知道今日倒好,他竟然還學會了撒謊!

  她氣得不行,「說,你給娘親說說,那兩位姐姐到底是怎麼你了,你才這樣子?」

  珂兒仍舊撅著嘴,一臉無辜地望著她。

  半晌,他小小的唇中擠出來一個字,「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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