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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蔡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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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淺本]半面江湖(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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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17 00:53:58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章 結盟

  醉花樓花魁韶光成名已久,自打入了行便打出了賣藝不賣身的名號,琴棋書畫樣樣拿得出手,除了樣貌絕美外,還有一副婉轉的好嗓子,燕語鶯聲,說起話來能甜柔到人心底。

  韶光性子傲,輕易不露面,冰山美人的稱號由來已久,普通人莫說得她一笑,便是想見上一面都難,多少人一擲千金只為博美人一笑,只要她出來,哪怕什麼都不做,就那麼安安靜靜坐著,都好似能令人得到極大的滿足。

  而如今,韶光就這麼平靜地坐在玄天教江南堂堂主于楊身邊,儘管還是那副清清冷冷的模樣,卻還是讓在座賓客們下意識放輕了動作,生怕驚到這位名滿江南的美人。偶爾瞥見她送眼流眉地抬眸和于楊對視,那從骨子裡散發出來的驕矜和媚嫵,彷彿是一雙素手在不斷地輕撥著人的心弦,令人連呼吸都有些不暢。

  于楊懶洋洋地坐著,身邊放著一把長劍,一身荼白山水錦袍,嘴角含笑,深邃的眼睛也笑眯眯地彎著,整個人無害極了,彷彿一個剛入江湖的富家小少爺,但氣場卻格外地奇怪,哪怕身邊有韶光,也沒能分走一點屬於他的關注。

  玄天教江南堂今日宴請江南武林才俊,場面更像是于楊要跟江南武林打個招呼,告訴他們,我來了,我們玄天接下來可能要有大動作,在此之前,先互相認識一番,至於回去要怎麼跟家長說,都隨你們。

  他太年輕,所以選擇的打招呼方式便是和同輩人相交。這種方式很安全,也很容易拉近距離,但為什麼要在醉花樓!在醉花樓就算了,為什麼還要請越家少主?!

  要知道,越家少主最是潔身自好,因為體弱多病而常年深居簡出,別說出入青樓了,就是平日裡的宴請都萬年見不到一次,久而久之,這朵高嶺之花就變成了謫仙般的人物……誰願意跟謫仙胡吃海喝玩耍嬉鬧啊!完全不是一卦的好嗎!

  一個韶光,一個越清風,讓未央居裡的氣氛進入了前所未有的拘謹之中。可于楊,或者說奚玉棠並不在乎。哪怕這些人再坐立不安,這場宴也是要進行下去。

  韶光也好,越清風也好,這些並不能代表玄天教的實力,但卻可以引起他們對自己這個身份的興趣,這就足夠了。

  她需要一個能讓自己說的話清清楚楚引到他們心裡的氛圍,這樣再好不過。

  酒樓太過正經,醉花樓剛好。

  歌舞美酒,婉約美人,徐徐夜風,悠悠琴聲,無論先前氣氛如何,酒過三巡,整個未央居裡已經有了笑聲。奚玉棠吃了個半飽後就停了筷,笑著看其他人吃飯聊天,韶光在旁幫她添酒,偶爾低語兩句,越清風則從頭到尾沉默著,時不時咳嗽幾聲,身邊的姑娘攝於他的氣場過於強大而不敢妄動,只委委屈屈地坐著,中間隔著可見的距離,即便如此臉上也帶著一絲驕傲,神態越發端正,生怕給自己身邊這位丟臉。

  眼看時間差不多,奚玉棠揮手遣退了舞姬,眾人漸漸停箸望來,心中冒出了同樣的聲音:來了。

  「多謝各位今日前來赴宴。」她笑道,「于某的身份,在座各位已是知曉,那便直奔主題吧。」

  「恐怕各位都在疑惑為何于某要今日擺宴醉花樓……實則于某是個俗人,久聞韶光姑娘大名,既然來了江南,便想見上一見,但又怕人微言輕,韶光姑娘不給面子,這才扯了面大旗,一是想跟各位交個朋友,二來便是借光了。」

  她頓了頓,不好意思地笑起來。

  「小弟這七曲八拐的心思,還望各位不要見笑才是。」

  一席話說完,席中頓時起了笑聲,不知不覺間,眾人對這位于堂主的戒備之心便少了許多,許多人更是露出了意味深長的笑容。唯獨越清風和鄭泰,一個不願搭理奚玉棠,一個還在想著幾日前兩人不甚愉快的初遇,想著他出手狠辣俐落的模樣,本能地不願信他會如此平易近人。

  奚玉棠大大方方地任這些人笑,過一會又道,「不過既然各位賞光來了,在下也不敢忘身上還單著個堂主虛名,總是要略微盡一盡責的。萬事開頭難,在這江南混,于某少不得要各位抬舉一二,不然萬一事辦不好,誰在教主面前告上于某一狀,于某得不償失啊。」

  在座的誰不是這一帶有頭有臉的人物?伸手不打笑臉人,恭維話誰都愛聽,見奚玉棠自降身價,自然也樂得捧場。

  「哈哈哈哈……于堂主風趣!」席間,來自極刀幫的左明第一個出聲,「在下極刀幫左明,于堂主這個朋友在下交了!」

  「多謝左大哥。」奚玉棠笑得很是開心。

  其他人也紛紛應和,畢竟是玄天教的一堂之主,面子話還是願意說的。

  奚玉棠笑著一一感謝,繼續道,「既然諸位願給小弟面子,那于某也不藏著掖著了,的確是有一件事,想和在座商討商討。」

  她看了一眼韶光,後者頓時會意,素手輕抬,遣退了閣內的其他姑娘們,自己則繼續安靜地坐著,絲毫沒有要一起退下的意思。

  奚玉棠滿意地碰了碰她的手背,正色道,「各位都知道,武林大會後都是各門派網羅人才的最好時機,我玄天教當然也不例外。往年我們玄天都將攤子鋪在江南,但今年有所不同,今年,我們江南堂並不打算出手。」

  ……什麼?!

  眾人忽然一怔,呆愣地望向了奚玉棠,彷彿不敢相信他們聽到了什麼。

  于楊這話是他們理解的意思嗎?玄天教要退出這次網羅弟子和人才的競爭?

  要知道這可是江南!整個大晉人才最多的地方,昔日門派多如牛毛的江南能走到如今被七八個勢力瓜分的地步,背後是多少小門派覆滅堆砌起來的,在座誰人不知?誰不想在這麼一大塊利益上分一杯羹?又有哪次不是為此明爭暗鬥手段盡出?

  奚玉棠的話彷彿一個炸彈,平平靜靜便扔進了詭譎的江南武林波潮裡,驚起的可不只是他們。

  一個門派,能延續下去的基礎是什麼?是人!沒有弟子,哪來的宗門?沒有新鮮血液,哪來的延續?更別說,江南近年來人才輩出,江湖平靜無波,大晉司氏的統治在經歷了各種波折後也進入了平穩時期,正是要休養生息大力發展實力的時候,在這時候撤手……玄天教是瘋了麼?

  未央居裡一片死寂,每個人心裡都在不斷地盤算著念頭,甚至從得知這個消息後便開始盤算下一步、下下一步要怎麼做,回去要如何交代,等等,不斷有小廝隨從退出,急急忙忙出去報信,場面甚是好笑。

  「于堂主,」終於,秋雨山莊墨錦開口了,「此事事關重大,還請明言。」

  奚玉棠看了一眼墨錦,腦子裡出現了來之前薛陽給她的資料。此人乃秋雨山莊少莊主,實力卓群,容貌俊美,年紀輕輕便和十八水寨楊朝並列江南雙傑,少俠榜上也是赫赫有名,若非他事牽絆,武林大會上定有他的身影。

  「墨少莊主,」她抱拳一禮,「百聞不如一見,墨少莊主果然人中龍鳳。臨行前教主托于某給墨老莊主帶了些禮,于某還想著何時上門拜訪。」

  墨錦沒想到自家父親居然和玄天教教主有交情,怔了怔,望向于楊的神色變了又變。

  奚玉棠笑了笑,正色道,「各位先不忙疑惑,于某話未說完。今日宴請各位也不過是想提前打聲招呼,玄天教雖退出此次招選,但並非要隔岸觀火,實則有一事,還想同各位商議一二。」

  「不知各位可覺咱們江南武林近年來有些停滯之感?」她很不要臉地用上了【咱】這個字眼,瞬間便將自己同其他人的距離又拉近了一步,「玄天教也不過想尋個突破口,於是某便有個大膽的提議,先費了番力氣徵得了教內的同意,再是今日之前,厚著臉皮去了城南煙雨台,然後才有了今日醉花樓一宴。」

  眾人望向越清風。

  煙雨台是越家少主在杭州的別院,提起城南煙雨台,便能想到這個人。

  怪不得今日他要來,原是在此。

  「不知于堂主所議為何?」十八水寨的楊朝開口。他剛從洛陽回來不久,相比玄天教,十八水寨近年來的處境尷尬,在招選一事上有更大的野望。

  奚玉棠看了一眼楊朝,道,「某想借諸位身後之力,整合江南武林。」

  話一出,眾人又是一驚。

  他們今日已經被這個于堂主驚了數次了。

  「整合?」左明皺眉開口,「是指結盟?」

  「正是。」奚玉棠讚賞地望向他,「你我都有更進一步之意,卻苦於各種牽絆,為何不能聯手?聯手不代表消彌宗門,只是形式上需要變上一變,這中間的好處,于某不用多說,各位心中有數。」

  眾人神色微變,均沉默下來。

  聯手,也就是說要有一個所謂江南幫橫空出世,這中間的好處太多了,但利益太多,也面臨著如何瓜分的問題。玄天教給他們畫了一個大餅,卻不說這餅是甜是苦,是毒是酒,正因為此,他們才忍不住想去試上一試。

  見眾人都陷入沉思,奚玉棠再添了一把火,「此事既是我玄天所倡,當要做出表率。于某已徵得同意,可做主獻出兩部功法為誠,一部上任教主所創《青瑤劍法》,一部則是狂風刀法,且保證不參與招選,只象徵性選個三五人……畢竟也要對教裡有個交代。」

  「什麼?狂風刀法?」話音剛落,左明震驚而起,「可是早已失傳了的六十年前狂刀山莊的刀法?」

  奚玉棠點頭,「正是。」

  左明失態地瞪大了眼睛,「任憑傳閱參詳?可複拓?」

  「自然。」

  「……」

  ……玄天教瘋了!!

  所有人目瞪口呆。

  有人下意識地將目光投向一直沉默著不參與討論的越清風,只見後者神色平靜,似乎對于楊所言並無反對,但也沒有表露出興意。今日之事過於驚人,越家少主不發聲,沒人敢在此時做出什麼態度來。

  奚玉棠默默將在座之人的神態收進眼底,笑了笑,「自然,今日于某的主要目的還是想和各位交個朋友,結盟一事畢竟事關重大,當不會在此蓋棺定論。諸位回去之後盡可以商討一二,不急,不急。」

  ……眾人繼續沉默。

  不急?

  怎麼不急!

  這眼看便要招選了才放大招,你們玄天真是夠可以的!!

  「鄭某有一事不明,不知于堂主可否解答一二?」沉默至今的鄭泰終於開口。

  奚玉棠望了過去,笑著點頭。

  鄭泰猶豫片刻,道,「于堂主初到江南恐有所不知,我等雖小有薄名,卻並非能一言左右家中重要決策之人……此事事關重大,為何要先說與我等聽?」

  話音落,席間有人下意識點頭。

  鄭泰之言說出了他們心底的疑問,他們也很想知道,于楊既然有此野心,為何不直接找上他們身後更有權力決定成與不成的人?

  奚玉棠定定地看了鄭泰一眼,嘴角揚起淡淡的笑,「于某今日是來交朋友的,非是來商討結盟一事的。既是交朋友,自然是同輩之交最為合適……至於方才所問,鄭二公子太謙虛了,在座說話的分量,于某還是知道的。之所以今日便提此事,一則招選在即,二則,也是為表某的誠意。」

  她停了停,「不知鄭二公子對于某的答案滿意否?」

  鄭泰:「……」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鄭泰也沒了話說。

  奚玉棠不再提結盟一事,而是招呼眾人再次把酒言歡,只不過她今日放了大招,眾人已經沒了初來的心情,很快便一個個匆匆告辭離去。

  宴會到這裡算是結束了,奚玉棠自然不會強留,起身含笑送客。鄭泰留到了最後,磨磨蹭蹭了半天,終於還是問出了憋在心底一晚的話。

  「于堂主,前幾日同你一起的那位姑娘……」他有些不好意思。

  奚玉棠挑眉,「鄭二公子是說我師妹?」

  「正是。」鄭泰點頭。

  「鄭二公子想問什麼?」

  鄭泰噎了一下,啪地打開摺扇,「在下只是想和令師妹交個朋友,于堂主無需如此戒備。」

  奚玉棠意味深長地望著他,話風突轉,「天色漸晚,鄭二公子不回麼?還是說打算今夜留宿於此了?」

  鄭二:「……」

  目送他鐵青著臉離開,奚玉棠一身輕鬆地回了閣內,一眼便見越清風仍然八風不動的坐在原處,一邊咳嗽著,一邊任憑韶光在側體貼地為他斟茶,秋遠不知去了何處,這會並不在他身邊。

  夜風輕輕吹起身後紗幔,帶起了他的幾縷髮,黑髮吹落於韶光臉側,同她精緻的髮髻纏繞在一起,無端生出一絲說不出的繾綣之感。

  奚玉棠立於原地,目光深邃地盯著兩人髮絲纏繞處看了一會,墨潭般的眸子裡黑意蔓延。

  越清風停下咳嗽,突兀地抬頭看了過來,奚玉棠瞬間收回眼神,撇撇嘴走了過去,「怎麼,才離開片刻,韶光姑娘便打算棄我而去了?」

  韶光斟好了茶,輕輕放於越清風面前,這才抬起頭,眉眼流轉間流露出嗔怪之意,「公子身邊可還有韶光的位置?」

  奚玉棠笑了笑,上前一把攬過她,直接把人抱到了自己另一側,遠遠離開了越清風,「那也不許對他獻殷勤。」

  韶光頓時掩嘴輕笑,「好好好,越少主是公子的,韶光不搶。」

  奚玉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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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按摩服務

  奚玉棠和越清風談話不便有外人在場,因而韶光意味深長地打量了兩人幾眼便步伐輕慢搖曳地走了。臨走前還特意交代奚玉棠,若是得了空一定要記得來看她,不要每天眼裡只能看見越家少主。

  奚玉棠抽著嘴角,只當沒聽見。

  深夜,風漸大,頭頂黑雲壓城,漆黑的夜幕中連一顆星星都看不見,空氣漸潮,帶著濃濃的黏膩。

  大雨將至。

  奚玉棠給自己倒茶消酒,越清風低咳著,未央居裡安靜異常,襯得外面醉花樓越發喧囂熱鬧。兩人對坐無言,各自思量,不覺尷尬,只覺平靜。

  醉花樓之宴是他們計劃中的一部分,關鍵不在將結盟一事告訴那些江南才俊,而是他們回去以後要如何說——奚玉棠的目標從來就放在這些人背後的人身上。

  此舉目的有二,一是搶奪武林資源,二是與武山抗衡,最終指向的都是歐陽玄。報復歐陽玄的手段有很多,其中一個便是釜底抽薪奪他宗門延續,只要江南幫建立起來,奚玉棠相信,最受打擊的當屬斷嶽門、淩霄閣、血殺殿這些大宗門。別看表面上玄天教此次會吃些虧,實則好處在後頭。

  斷了歐陽玄宗門延續,是她此舉的最大作用。再佐之以其他手段,她不信他不疼。

  當然,江南幫建立起來以後對她掌握紫薇樓和唐家的消息也有一定輔助。這是一舉數得的事,背後利益之大,她不信江南這些門派世家不動心。她需要做的只是耐心等著他們找上門來。

  下次,就不是面對這些青年才俊們,而是他們背後的老狐狸了。

  而奚玉棠之所以找越清風合作,也是要借姑蘇越家之勢。這是雙贏的局面,越清風沒有理由不同意,所以他今日來了。

  「咳咳咳……韶光是你的人。」越清風首先打破了沉默。

  有韶光佈置,外圍還有江南堂以及越家人把守,門口就是秋遠,暗處還有越家暗衛,未央居鐵桶一般安全,根本不怕有人窺視,說起話來足夠放心。

  奚玉棠抬頭,不承認也不反對,這是在交換情報,不是在交心,她自然不會將話說死,只意有所指道,「醉花樓不是我的。」

  意料之中。

  越清風並不覺得奇怪。他知道玄天江南堂向來是雪山那邊最重視的堂口,江南又是重要之地,埋下多少暗線都不奇怪。翰墨軒、望湘樓、韶光……

  「醉花樓的背後是誰知道嗎?」奚玉棠輕聲道。

  越清風沉默了一下,「表面東家是紅梅裳,此人當年也是江南有名的花魁。不過紅梅裳背後之人姓舒,咳咳,他是鄭家人。而鄭家背後……」

  奚玉棠笑了。

  原來大家都不傻。

  鄭家人背後,是聽雨閣。

  「你倒是大手筆,願意拿狂風刀法出來。」

  她懶洋洋地看著眼前的青年,後者笑了笑,「又不是什麼值錢的東西。

  他原本是打算拿謝家的《邀月琴譜》,想想太過扎眼,以琴會武也少見,不如狂風刀法好用。這種東西,他那裡有一大堆,與其放著落灰,不如在適當時候拋出去。

  「嘖。」

  真有錢。

  奚玉棠撇撇嘴,又給自己倒了杯茶。

  「咳……青瑤劍訣真的是老教主創的?」越清風輕描淡寫道。

  對面人挑起眉尖,略帶玩味地看他,「這算是我應承你的那兩個問題之一?」

  越清風怔了怔,笑著搖頭。

  她太奸詐,不小心就能著了她的道。他雖然不怕吃虧,卻不願在這種事上白白丟下到手的機會。

  一口氣將涼茶灌進口裡,奚玉棠身子一轉,在越清風身邊的軟榻上躺了下來,手枕雙臂望著頭頂。她今日飲多了酒,韶光那丫頭太陰險,給她準備的酒和別人的不同,此時勁頭上來,有些暈眩。

  明知她接下來還有事要做,卻還是備下這樣的酒……

  這是不想讓她去?

  「今兒心情好,白送你一條消息,下次就沒這好事了。」她半闔著眼,遙遙地看著頭頂被漸大的夜風吹得七零八落的紗幔,「他留下的,只有淩雲步法。」

  他,是指奚之邈。

  奚玉棠所學的諸多技能裡,來自她父母的只有奚之邈的淩雲步和唐芷嫣的唐門暗器。正如當初她在擂臺上躲避暴雨梨花針那樣,唐家的東西,她從小就玩膩了。

  奚之邈一代魔頭,武功臻入化境,先代武林盟主卓正陽死後,他便是真真正正的英雄榜第一把交椅,內功心法承襲何處無人知曉,但自創武功之多,堪比任何百年傳承的宗門。

  可他死的太早,來得及記錄下來的功法只有淩雲步。

  奚玉棠的心理和這些古代人不同,對功法的看重並不如那些門派世家謹慎,什麼傳嫡不傳庶、傳男不傳女、傳親身弟子不傳他人……在她看來統統都是過眼雲煙。

  既然是自家掌教留下的功法,自然是為了要為宗門發揚光大而存在的。所以儘管奚之邈的淩雲步在武林赫赫有名,被譽為對戰間的神級步法,奚玉棠卻還是在接手了教主之位後,將這部功法公之於全教上下。

  只要是玄天教之人,能習武的,都能學淩雲步,除了不能隨意外傳他派外,毫無限制,如今全教上下就算武功不高,一個個逃跑保命都是好手。

  甚至於這十年間她得到了很多功法,都被她無償地歸公,除了那本《太初心法》和送給沈七的《素九針訣》,其他一視同仁。

  青瑤劍法是她偶然得來的、玄天內部推廣過的不值錢玩意,一個狂風刀法頂它十個。

  那你所學如此龐雜,又如何解釋?

  越清風話在嘴邊轉了一圈,咽了回去,低眸望著身側的人,見她雙頰微紅,眼神飄忽迷離,頓了頓,伸出手,修長而冰涼的手指輕輕壓在她太陽穴上,力道不輕不重地按起來。

  明明是炎熱的夏日,他的指尖仍然泛著涼,像浸在冰裡,陡然按壓在她頭上,彷彿在最熱時來了一碗透心涼的綠豆冰,沁涼舒適,解暑解酒,舒服得下一秒都能安穩睡過去。

  奚玉棠舒服得喟歎一聲,好一會才低低道,「這真是……一殺一個准了。」

  太陽穴這種對習武之人來說無比重要的空門,向來都是自我保護的重點。如今她命門空守,越家少主一根手指都能摁死她。

  越清風手指一頓,放開了她,輕描淡寫的口吻裡多了一抹堅冷,「說了多少遍不殺你,我那麼不可信?」

  「別停啊……」奚玉棠正舒服著呢,按摩服務就沒了,忍不住嘟囔,「我頭疼著呢,別鬧,歇上一會還有事要忙……」

  某人不為所動。

  「哎,真是。」

  奚小教主不耐煩地一個翻身而起,欺身而上,整個人半掛半靠半壓在越清風身上,墨潭般的雙眼直勾勾盯著他那雙澄澈的眼睛,越來越近,越來越低,眼神專注而認真,像是要看盡他靈魂深處。

  越清風一動不動,眼睜睜看她離自己越來越近,近到甚至可以感受到她的呼吸,面上平靜無波,耳尖卻微不可見地紅成了血滴子。

  「我信你,真的。」奚玉棠開口。

  越清風身子微僵,大腦裡一片混沌。

  見他不為所動,奚玉棠皺眉,「聽見了就點頭。」

  眼前人下意識點了點頭。

  奚小教主滿意一笑,殷紅的雙唇勾勒出一抹令人驚豔的弧度,忽然輕身一翻,重新躺回了原處,闔眼催促,「再按一會,我頭疼著呢。」

  鼻尖彷彿還殘留著她略帶酒氣的清爽香氣,越清風滿眼都是方才她的笑,好一會才反應過來,劇烈地咳了幾聲,猶豫片刻,還是將冰涼的手指放在了她太陽穴上。

  「肅兮。」他的聲音飄忽如未央居外的風。

  「嗯?」奚玉棠鼻子裡哼了一聲。

  「我的字。」越清風頓了頓,「師兄起的。」

  奚玉棠微微睜開眼。

  神之降矣,卿雲鬱兮。神之至止,清風肅兮……

  這種歌功頌德的玩意……

  她笑得厲害,「奚玉嵐一定不是你親師兄。」

  越清風也忍不住勾了勾嘴角,「嗯。」

  「但你還是用了……」奚玉棠笑著笑著,漸漸又抿緊了唇,好一會才用微不可及的聲音說道,「他還給你起了字。」

  簡簡單單一句話,彷彿有著說不盡的委屈和遺憾,甚至還夾雜著一絲怨和恨。越清風手指微頓,輕聲開口,「他是在想送你什麼小字的時候,順口給我起的。」

  奚玉棠敷衍地勾了勾唇角,「那他想好了嗎?」

  「不知。」

  「……這樣啊。」

  兩人再次沉默下來。風不知何時更大了,吹得整個未央居垂掛的紗幔獵獵作響,吹起了越清風的髮,吹起奚玉棠的衣角,天邊遠遠傳來雷聲轟轟,驟雨疾風,忽然就變了天。

  「薛陽說我可以問你兩個問題。」越清風的聲音夾在劈裡啪啦的雨聲裡,風一吹,更是飄渺不定。

  「嗯……」奚玉棠閉著眼懶懶搭話。

  頭頂,月白長衫的青年沉默了一下,問出了自己最關心的問題,「你所學龐雜,雜而為一,集各家所長而取生路,非心志堅定不能行,懼心魔而又不懼心魔,根基深厚而又鬆散……都是《太初心法》所至?」

  長長一句話說完都沒有咳嗽,可見他謹慎。

  奚玉棠沉默不語。

  長時間的沉默帶來的是周圍極度的寂靜,狂風驟雨、電閃雷鳴都無法打破的寂靜。整個未央居中央,荼白長衫慵懶而臥的俊俏女子和月白廣袖跪坐而立的謫仙青年,在四散飛舞的紗幔遮掩下,若隱若現,遺世獨立,彷彿極不真切。

  兩人之間像是有無形的阻力,將四周與他們相隔開來。

  時間像是停滯了一般。

  許久,才聽到她輕描淡寫的一句「嗯。」

  太陽穴上輕按的手指微微一頓,越清風心底一片明瞭。

  原來雖然賣了這部功法,她卻還是學了。不僅如此,似乎整個玄天上下只有她一人習了此功。他毫不懷疑,奚玉棠是將《太初心法》背了下來,原冊在少林,複拓本……沒有。

  這種燙手山芋,以她的性子,不可能放在自己身邊。同理還有《素九針訣》,恐怕也已經被毀屍滅跡。

  沉默片刻,越清風問出了第二個問題。

  「《太初心法》……是一部什麼樣的功法?」

  奚玉棠睜開眼,坐起了身子,轉身面對他,表情似笑非笑,「你不是知道下部的消息?難道沒看過?」

  指尖突然空無一物,越清風怔了怔,將手收回袖籠之中,微微摩挲了兩下,彷彿那裡還殘留著眼前這個人微燙的肌膚觸感。

  「沒有。」他答,「我只知下半部的下落,沒有看過,也沒有去取。」

  奚玉棠眼眸幽幽地望著他,似乎在鑒定他話中的真假和陷阱,整個人清醒異常,哪還有剛才微醺的狀態。

  好一會,她才輕笑著開口,「肅兮。」

  越清風身子微微一僵。

  他竟不知,這兩個字從她嘴裡說出來,竟好像有著一股魔力,能令他心神都微顫。

  「……你也在找《太初》和《素九》?」

  青年沉默了一下,搖頭,「《太初》與我無關,我要找的是《素九針訣》,只是在尋找過程中順帶得知了另一個的消息。」

  奚玉棠含笑望著他,沒有說話。

  越清風歎了口氣,眼底滿是無奈,「好吧,告訴你。《素九》的上半部是醫經,你當知道,但下半部除了醫經,還有內功心法。我……」

  「不必說了。」奚玉棠陡然打斷他,「我知道了。」

  越清風微微愕然。

  奚玉棠直勾勾地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剛才那個問題,你願意跟我交換麼?你告訴我下半部太初心法在哪兒,我告訴你它是一部怎樣的功法,如何?」

  青年怔了怔,慢慢抿起了略顯蒼白的唇。

  奚玉棠一動不動地等著他。

  「這部功法……對你很重要?」越清風慢吞吞地組織著語言,「你已經很強了,假以時日定能笑傲武林,下半部即便不得也……咳咳咳,還是說你想一統江湖……」

  「我對一統江湖沒興趣。」奚玉棠沉聲打斷他,「但你猜得沒錯,它是很重要。」

  「好。」越清風幾乎沒有猶豫地答應了下來,「下半部在大晉皇宮。」

  奚玉棠微微睜大了眼睛。

  她反應了一會,呼吸突然急促起來,似是想到了什麼不該想的事,倏然站起來,疾步在空蕩的閣樓裡走來走去,腦中百轉千回,心中驚濤駭浪。

  下半部太初心法在大晉皇宮,那麼到底是原本就在,還是後來才有的?

  司氏皇族有沒有想過尋找上半部?

  她突然站住,目光如刀地望向輕輕咳嗽的俊逸青年,「我爹娘是司氏人殺的?」

  沒等他回答,奚玉棠思維再次發散開來,司氏……司氏……司離?

  平靜地望著她像是變了個人般不斷分析揣測,越清風低頭咳了一聲,輕聲道,「師兄並沒有去皇宮。」

  奚玉棠神色一頓,整個人撲到他面前跪坐下來,目光急切,「真的?」

  越清風點頭,「我不知他去了哪兒,但我知道他不在皇宮。」

  「……」

  忽然就鬆了口氣。奚玉棠下意識捂著加快跳動的心臟,還好不是和皇家扯上關係……不然真是難辦了。

  越清風專注地看著她,抬手輕輕將她額前的髮撥到腦後,淡淡道,「不要怕。」

  「我沒有……」奚玉棠低下頭,「我就是擔心奚玉嵐。」

  「師兄做事有分寸。」青年將手放在她肩上輕拍安慰。

  奚玉棠勉強笑了笑,撥開了他的手,坐直,「你想知道《太初心法》是個什麼功法?」

  越清風猶豫了一下,點頭。

  「我以為你可以大膽猜一下。」她勾起嘴角。

  她把它半賣半送給了少林,而不是給其他門派,也沒有將這部心法公告武林,甚至沒有在玄天推廣,當然是有原因的。

  越清風抬起眼,視線與奚玉棠交纏。

  只見眼前人神色似笑非笑,忽然湊近過來,兩手分別按在了他削瘦的肩上,雙唇無限靠近他的耳旁,而後悄悄地用氣聲吐出一句話。

  一句幾乎讓越清風肝膽俱裂的話。

  「它是一部……魔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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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苦肉計

  什麼是魔功?

  世間之事,但凡沾上一個『魔』字,古往今來都是被正統所排斥的。所謂魔,即邪,邪魔外道也。道者,人所行。正道魔道雖均為道,然世人捧前者而棄後者,武學之道亦然。

  哪怕是當年被稱作一代魔頭的奚之邈,也是習的一身正派內家心法,只是因行事放蕩恣肆、手段血腥狠辣且對正派武林嗤之以鼻才得了魔頭之名。

  而所謂魔功,無非逃不過速成、陰邪、殘忍、取巧、反逆幾種,不被普世價值觀所承認,後患無窮卻威力巨大。

  打個比方,淩霄閣的沖雲劍法便是典型的正道功法,講求循序漸進,符合自然規律,只要能踏踏實實修習,至少在功法之上不會造成對經脈的損傷或走火入魔。

  再比如血殺殿的八部血魂掌,雖然名字聽起來邪氣,但認真歸類,頂多被劃分到奇門異術裡,大統分上還是正道武學。

  但《太初心法》……很對不起,它的確是一部實實在在的『魔功』。

  這部心法講求速成、取巧、反逆,除了陰邪沾不上邊以外,就連『殘忍』一道多少也有點聯繫。這樣的功法不是魔功是什麼?

  修習《太初心法》之人,經脈逆行,心魔易生也易滅,走火入魔之險更是如影隨形,一不留神就能讓人落入生不如死之境。但同時,它因為取巧所以速成,但在速成後若想有更高成就,便需要在修習階段不斷搜集各類功法,集各家所長,從而糅雜為一,從龐雜的真氣和走火入魔的巨大風險裡衝出一條生路來。

  富貴險中求,不外如是。

  奚玉棠虛年21歲,接掌玄天近十年,卻已經是天下聞名的高手。這樣的人千百年來不會出其一,除非生來便是習武大才。她不是天才,硬要誇兩句,頂多是骨骼清奇,是個練武的料子。

  然而她在研習《太初心法》後,不出五年便成為一方高手,再十年成為天下頂尖,內力之深厚,非習武三五十年之人可比。

  這就是太初心法的魔之所在了。

  沒人能抵擋得住這樣的誘惑。

  武學之道講求專一,有人用劍,便一生用劍,有人使刀,便終生使刀,由此方能若干年後成一大家。但太初心法的特殊性要求遍地開花,刀槍劍戟,道禪清正,奇門外道,所有適合修習的功法都要嘗之習之,而後再轉換為太初真氣自用。這樣一來,體內真氣龐雜,經脈運行紊亂,修習之人若心智不堅,很容易墮入無可救藥之地,走火入魔當然是常事。

  放眼天下武林,哪個門派願意將自身武學被他人習走?太初心法掠奪性太強,沒有眾多的武學支撐不能成,若是落在野心家手裡,引起武林巨大動盪也不是不可能。

  越清風對奚玉棠功法的概括太過貼切,可不就是集各家所長而取生路,非心志堅定不能行?

  實力越高隱患越大,放在越清風這種不世天才眼中,怎麼看不出這中間隱藏的巨大危機?

  奚玉棠有可能隨時走火入魔、爆體而亡,這讓他怎麼能不震驚?

  反正話已說開,哪怕越清風再不能接受,奚玉棠也已經走到了這一步,斷無回頭之路,除非散盡功力、自廢武功,或可試著擺脫危機,但這怎麼可能?

  她正是因為要報仇、要在最短時間內立起來,才會義無反顧選擇太初心法,事不成之前,一切免談。

  瓢潑大雨,電閃雷鳴,杭州城半夜突如其來的一場雨,彷彿一盆透心涼的冰水,將越清風從頭到尾澆了個透。

  偌大的未央居,除了兩人所坐之處外,四周盡已被雨水打濕,紗帳群魔亂舞,狂風呼嘯猙獰,猶如他此時驚慌而劇亂的心。

  奚玉棠遙遙坐在對面,嘴角掛著若有似無的淺笑,漆黑的眸子裡有鎮定也有也嘲諷,酒後的紅暈已消失不見,取而代之是一如既往的涼薄之情,就連眼底那道長長的疤痕都彷彿在這樣的雨天裡變得猙獰而刺眼。

  從她說完那句話後,便一直這樣慵懶無害地望著眼前人,看著他從震驚到驚懼,再到憤怒,最後歸於無盡沉默,臉上的笑越發無害,彷彿看越清風變臉是件極打發時間的消遣。

  她甚至忽然覺得,能讓這位向來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的人有這樣多變的表情,還挺有成就感的。

  「你……」

  越清風終於開口,卻在下一秒爆出了劇烈的咳嗽,撕心裂肺,彷彿用盡全身力氣。他艱難地拿出懷中錦帕捂嘴,接著被殷紅的血染色,血順著他的指縫流下來,沾染上他乾淨的衣袖,而後一滴一滴落在木質地板之上,再悄無聲息地流進縫隙裡。

  奚玉棠看在眼裡,眼底的嘲諷之意終還是消退些許,傾身過去幫他順起了氣。

  好一會,咳嗽聲才逐漸消失,越清風蒼白的臉上泛起病態的紅暈。奚玉棠遞了杯茶看他喝下,又體貼地將茶杯拿走放好,度了一絲真氣過去幫他梳理心肺,見他氣息穩定,這才忽然雷霆出手,點穴定身。

  越清風身體一僵,眼中盡顯不可思議之色。

  奚玉棠重新坐回原處,目光淡然,毫無愧疚之感,「你可能要在這裡多坐上一會了。」

  頓了頓,她又笑起來,「本來身子就不好,別出了醉花樓就生病,反倒是我的不是了。」

  「……奚!玉!棠!」越清風聲音低沉嘶啞,帶著隱忍的怒氣。

  對面人挑眉。

  「放開我。」他冷聲道。

  見他動了真怒,奚玉棠搖頭,「不行。」

  不等越清風繼續說話,她淡淡道,「你最好不要試圖沖穴,我點穴之法承襲沈家,強硬衝開,你至少要在床上躺半個月。」

  ……越少主沉默了。

  奚玉棠慢條斯理地給自己倒了杯茶,「你應當猜到我接下來要去會一會聽雨閣,所以才特意留下等我。不過很可惜,我不想帶你。」

  「不過我心情不錯,所以跟你說說話也挺好。你是不是特別想知道我和少林的淵源?比如我怎麼會的少林禪指?很簡單,我將《太初》賣給少林時,只要了五萬兩銀子,但在少林住了一個月。一個月可以做很多很多事……」

  她今日似乎特別有說話的興致,或許是酒喝多了,也或許是因為想到了多年前的事。

  奚玉棠畢竟不是個純粹的壞人。之所以將太初心法賣給少林,也無非是希望這種害她滅門的玩意能在少林這種武林正派領袖手裡得到鎮壓和隱藏。

  當年,少林方丈親自檢查了她的真氣,試探了她整整一個月,確認她沒有修習,還讓她發誓不碰魔功,這才放的人。少林也因此對她態度良好,甚至願意在玄天重建時第一個出聲支持——出家人講因果,太初心法和玄天重建就是一因一果。

  但她一回雪山就背叛了自己的誓言。

  天大地大,報仇最大,誓言算個屁。

  「我爹娘對我很好,兄長也好,整個雪山上的人都好。」她把玩著空空的茶盞,表情柔和,像是陷入了回憶,「我以前從來沒有感受過這些,所以哪怕我們只有緣做了幾年的親人,我也願意為此付出一切,更恐論那些人還險些讓我也丟了這好不容易得來的命。」

  「你看,我是個可能隨時因為魔功死掉的人,有一天等我事情做完了,而我還沒找出自己的生路,那我會毫不猶豫去死。而你……讓我猜猜,等你找到素九針訣下半部,加上沈七,你的病就有救,對不對?可你也許在這之前就先死了。」

  她望著眼前一語不發的男人,目光在他被血沾染卻更顯蒼白單薄的唇上停頓了一下,頭一次仔仔細細地打量起他的臉。

  顏如雪,膚如玉,每一個棱角都恰到好處,無論是笑是怒,都俊美得令人窒息。人間絕色,天外謫仙,不外如是。

  這樣的人……

  「肅兮,」她輕聲道,「既然我們兩個都隨時會死,那就不要多費心考慮別的事了。畢竟……時間有限,而我們都還有很多事要做。」

  話中有話,意有所指,越清風很快意識到她是在回應自己的表白。這是她這麼長時間以來第一次正面回應當初武山攤牌之事,恰恰就是在他問出太初心法真相的這一夜。

  到底是早已算好,還是恰逢其會,不得而知。

  越清風怔住了。

  奚玉棠平靜地迎上他的目光。

  樓外雨聲轟隆,雨絲毫沒有轉小的趨勢。整個醉花樓逐漸陷入沉寂,不斷有燭光泯滅,未央居外,已是漆黑一片。

  許久,越清風嘶啞的嗓音才再次響起「……你特地多留了一會,就為了說這個?」

  對面人沒有開口。

  未央居內突然多了兩個不同的氣息,奚玉棠回頭,薛陽面無表情地站在門口,身後是神色不虞的韶光。見她清醒地坐在原地,半分酒意都沒有,韶光抱著披風的手臂緊了緊,眼中閃過一絲委屈。

  「主子,安排妥當,該走了。」薛陽道。

  奚玉棠頷首起身,還沒走出兩步,卻突然被人大力地攥住了手腕,力道之大,手骨都在咯吱作響。

  她驚訝地回頭,恰好對上了越清風的眼神,銳利、冰寒、憤怒,還有一絲潛藏在這之後的義無反顧。

  「你瘋了?!」奚玉棠震驚。

  「我本來就瘋……」

  越清風半坐著,整個人似乎都在輕微顫抖,臉色越發慘白,往日雲淡風輕的語氣變得咬牙切齒,也不知是不是因為強行沖穴帶來的反噬之痛所致。

  「奚玉棠,我什麼時候給了你一種錯覺,讓你覺得……你可以替我做任何決定了?」

  奚玉棠微微睜大眼睛。

  下一秒,攥著她的力道忽然一鬆,眼前人毫無預兆地倒了下去。奚玉棠條件反射地接住他,怔愣著探了探他的真氣,見他體內真氣反噬一片混亂,忽然就怒從中來。

  這人!!

  就為了說這一句話?!

  「主子!」幾乎是在越清風倒下的瞬間,兩個越家暗衛同時從暗處跳了出來。

  奚玉棠挑眉看了兩人一眼,沒有放下越清風,而是朝韶光招招手。

  韶光不甚情願地咬著唇上前將披風遞過去,奚玉棠接手抖開,小心翼翼地幫他遮了風雨。

  「你叫什麼?」她看向其中一個暗衛。

  對方猶豫了一下,答,「斯年。」

  「證明。」

  斯年抽了抽嘴角,默默亮出腰牌。

  奚玉棠點點頭,將人遞過去,「送你們少主回去。」頓了頓,又添一句,「帶上沈七,城東太平客棧。」

  「多謝。」斯年寡言少語,抱起越清風走了。

  越家人全部撤走,薛陽等到沒人,這才上前對奚玉棠耳語了幾句,從懷裡拿出一個木制小盒,後者面色如常地接過來。

  「主子……」韶光開口,「讓韶光陪你去吧,好歹有個照應。」

  奚玉棠仿若沒有聽見,輕身一躍,人已衝進了滂沱大雨之中。

  韶光咬牙欲跟上,薛陽眼疾手快地拉住她,眼神警告地看了她一眼,只差這片刻,外面已是沒有了奚玉棠的影子和氣息。

  韶光憤怒地甩開薛陽的手,「你知道主子去的哪兒嗎!殺手老巢!我們這些年殺了他們多少人,是死仇!你為什麼不讓我跟著?!」

  「主子說她要一個人去。」薛陽木納地開口。

  「木頭!呆子!」韶光氣得直跺腳。

  ###

  按照安排,今日奚玉棠以江南堂堂主身份設宴醉花樓,薛陽則帶人去鄭家製造騷動,趁亂將家主鄭永刺傷帶走,問出聽雨閣老巢的下落,順便嫁禍他人。

  雨下了一整夜,終於在黎明時分漸漸停了下來。奚玉棠趁夜色出城,經過一夜趕路,終於在清晨時分來到了這座香火不甚旺盛的寺廟前。

  大名鼎鼎的殺手組織,買賣人頭的地方,居然在這座寺廟後面,真是諷刺。

  奚玉棠抽了抽嘴角,整理了一下衣裙,緩緩拾級而上。

  雨後清晨的空氣格外好,濕潤的氣息中裹著泥土味,混著寺廟的香火氣息,聞起來格外令人心靜平和。奚玉棠一身女裝大紅色衣裙,長髮簡單地挽了個未出閣少女的髮髻,一根珠玉釵,膚如凝脂,眉目秀麗,腰間一把長劍,不施粉黛卻依舊明豔動人,明明一身火紅,卻周身散發著生人勿近的氣息。

  她先去佛祖面前上了柱香,接著藉口賞景直接上了後山,沒什麼規律地走走停停好一會,忽然方向一轉,直奔旁邊一座小山的山頂。

  山頂有兩人在下棋。

  「咦?居然還有人像你我這般大清早賞景之人。」其中一個玄色錦袍的年輕男子好奇地看向奚玉棠,「姑娘好興致。」

  男子對面是個面容普通一身普通麻衣的中年男人,見奚玉棠獨自上山,只看了一眼便再次專注於棋局,「你要輸了。」

  年輕男子一愣,看了一眼棋盤,頓時哇哇叫起來。

  奚玉棠打量了兩人幾眼,冷冷開口,聲音自然也經過了偽裝,「蘇十七?」

  年輕男子執棋的手微微一頓,麻衣男人側頭看了過來。

  奚玉棠知道自己沒有認錯人,面無表情地從腰間拿出一塊木牌一塊鐵牌,手上蓄力,暗器般分別射向兩人。電光火石間,兩人同時伸手接住了牌子。

  兩人分別看了看手中腰牌,年輕男子起身,神色已是嚴肅異常,「敢問姑娘貴姓?」

  「孟。」奚玉棠惜字如金。

  兩人均是一怔,接著神色凝重地對視了一眼,奚玉棠臉上顯出不耐煩,不等兩人發問便道,「你們誰是蘇十七?」

  年輕男子道,「在下姓蘇。」

  「證明。」

  對方抽了抽嘴角,摸出一塊鐵牌晃了晃。

  奚玉棠不為所動。

  「我真的是蘇十七!閣裡數一數二英俊的蘇十七!」年輕男子跳腳,「姑娘,大家坦誠相見開門見山如何?」

  「誰要跟你坦誠相見。」

  「……」

  蘇十七鬧了個大紅臉,氣鼓鼓地不說話了。中年男子無奈上前,將自己的腰牌也亮了出來,鐵質令牌明晃晃寫著十六二字,「姑娘,敢問令尊……」

  「師父。」奚玉棠毫不客氣地糾正他,「孟十三,長隱劍。」

  摩挲了一下手中鐵牌上刻著的「十三」字樣,中年男子沉默片刻,開口,「敢問令師……」

  「死了。」奚玉棠面無表情。

  孟十三,聽雨閣昔年的王牌殺手,雪山一戰以個人身份參與其中,後來被奚玉棠集全教之力引敵誅殺於玄天教內。

  死得非常慘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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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讓我多看兩眼

  在蘇十七和閻十六的帶領下,奚玉棠跟著他們從山的另一面下到谷底,接著走了一段長長的山中隧道後,來到另一個豁然開朗的深邃谷底。

  谷名青山谷,谷內常年瘴氣彌漫,從上往下看只能看到濃濃白霧,沒有特定瘴氣解藥,觸之必死。山谷兩旁青山絕壁萬丈入雲,哪怕是武功高絕之人也無法從這樣峭壁來去自如,進出只能走隧道。

  奚玉棠吃掉了蘇十七給她的瘴氣解藥,一路跟著他和閻十六輕功進入某座高達七層的塔內。

  她亮出了孟十三的名號,又準確喊出了蘇十七之名,甚至找到了他們每個月固定下棋的地方,為確認身份,還當場舞了一段孟十三的劍法,這才得到認可。

  那兩個令牌,鐵質的來自孟十三,木制令牌是她根據孟十三的令牌和從歐陽玄那裡得來的半塊令牌仿製出來的。從某些方面來說,作為聽雨閣人頭名冊常年位居前幾位的目標,奚玉棠和對方打了近十年的交道,對這位老對手熟得很,甚至比對越清風的瞭解還多上那麼一點,有參照物,單只是仿個普通等級的令牌輕而易舉。

  聽雨閣等級分明,長老十八位,皆持鐵質令牌,各個武功高絕,代號從一到十八,冠上姓氏便是名。除此外還有各種分部,分別對應不同目標範圍,從平民到世家,從武林到朝堂,涵蓋甚廣。

  作為大晉境內最令人聞風喪膽的殺手組織,聽雨閣的成功全靠口碑、效率、誠信和鐵一般的原則。無信不立,無實力不成功,聽雨閣完美詮釋了「收人錢財與人消災」這八個字,凡是提到聽雨閣,只能想到成功二字。

  而此時,蘇十七和閻十六即將帶她去見副閣主。按照奚玉棠的說法,她的「師父」孟十三在死前給她留下遺言,十八歲才能接觸組織,只要能憑自己的能力得到認可,便可成為殺手,並且帶走他留在閣內的遺物。

  ……其實,她哪知道孟十三有沒有遺物= =

  她就是想趁機探一探誰要買她的命,順便從這裡多找出些情報來。

  之所以拖到現在才接觸聽雨閣,完全是因為她被逼急了。過去每次暗殺,聽雨閣頂多出動一兩個人,可自從上次去武山路途中被幾十人圍攻後,奚玉棠自認,對方若是再來一次這樣規模的刺殺,她必死無疑。

  八年前她設計弄死孟十三,正是以親身為餌,花了大價錢親自指名讓聽雨閣派他殺掉自己,然後耐心地在雪山上苦等三個月,最後集全教之力,勉強將他殺死在玄天教內。

  說句不自謙的話,如果不是因為她守株待兔,刻意設計圍殺,只憑單打獨鬥,現在的她也不是當年孟十三的對手。

  聽雨閣王牌,不是鬧著玩的。

  進入塔內後,蘇十七自行離去,由閻十六帶她來到第七層。在等待副閣主出現的空隙裡,閻十六打聽了她與孟十三的相識過程。

  當年在奚玉棠的刻意隱瞞下,孟十三死亡的消息隔了很久才被曝出來,雖說當時只是出於謹慎,但無疑在此時為她說謊打下了完美的時間差。

  聽雨閣殺手非必須不必回青山谷,每個殺手都用化名,平日相處也不多,孟十三更是出了名的獨行俠,他的事旁人知之甚少。奚玉棠說的不多,卻也沒有什麼漏洞。

  謊言總是越細緻越容易被戳穿,這樣模棱兩可模糊不清的謊言,給人留足了想像空間,反而更容易過關。雖然還有疑惑,但她有證據,閻十六也沒辦法。

  至於孟十三的劍法……奚玉棠研究他多年,雪山上又與其鬥了三天三夜,加上身懷太初心法,本就對各種武功招式敏感,很容易觸類旁通,騙過別人不是問題。

  一炷香後,副閣主傳話要見奚玉棠,閻十六等在外面,由她獨自進入第七層。

  奚玉棠見到了人。那是個帶著全臉面具的男子,身材高大精瘦,全身氣質內斂,一身深紫色繡銀線長袍,深黛色絲質厚底長靴,兩手空空身無外物。他坐在寬大的椅子裡,姿態隨意,卻無端讓人覺察出距離感。

  這是個看不出深淺的男人。

  「孟十三的弟子?」對方開口,聲音低沉流轉,彷彿謝彥之的琴裡最渾厚的音符,幽遠而瀟瀟,面具後的眼睛狹長深邃,盯著人的時候,像是被某種巨獸盯上獵物一般,刺骨的危機感。

  奚玉棠沒想到自己能聽到一個如此年輕的聲音,微訝後點頭,「是。」

  「如何證明?」

  「……副閣主需要我如何證明?」

  對方沉默了一下,一聲低笑從面具後傳出,忽然一揮手,巨大的力道撲面襲來。奚玉棠幾乎是在他出手的瞬間拔劍相抗,用的是孟十三的劍術。

  兩人交手數招,奚玉棠終究不是用的真正的孟十三劍法,察覺到自己開始有些捉襟見肘後,正要考慮如何不動聲色變招時,對方主動收手了。

  「名字。」他問。

  「姓孟,無名,行走江湖是自己取的化名。」奚玉棠氣息沉穩,絲毫看不出方才險落下風,「副閣主仍要聽麼?」

  「原來如此。」對面人手指輕輕地在扶手上敲了兩下,「面具摘下來。」

  「……」

  「人․皮․面․具。」他好意提醒。

  你不也一樣戴著面具嗎!默默在心裡罵了句娘,奚玉棠不為所動,「聽雨閣是憑臉認人的?」

  對方再次沉默下來。她一再拒絕,態度不可謂不囂張,可細想來卻也情有可原,一時間兩人都不再說話,氣氛凝重極了。

  許久,副閣主再次開口,「姑娘有興趣加入聽雨閣麼?恕我直言,即便是孟十三,在姑娘這個年紀,劍法不見得比得上你。」

  聽起來只是單純詢問,然對奚玉棠來說卻只有答應這一條路。她本就是沖著這個來的,對方老巢如此隱秘,除非加入聽雨閣否則不可能脫身。她沒有別的辦法,密探聽雨閣完全是不可能的事,從殺手的嘴裡撬出買家身份的幾率也微乎其微,唯有從內部著手。

  「好。」

  大約是早已猜到了她的回答,副閣主輕輕頷首,起身,「閻長老。」

  閻十六立刻出現在門口。

  「帶孟姑娘去新人堂。」說完,他轉身走向內室。

  奚玉棠望著他的背影,不知為何有種熟悉感,好像在哪裡見過,一時間有些呆愣,等閻十六喊了她一聲才猛然回神。

  兩人剛走到門口,便聽副閣主的聲音從內室傳了出來,「孟姑娘,令師的長老之位仍在空缺。」

  奚玉棠回頭,「別人用過的名字我不用。」

  內室傳來一聲低笑,「狂妄。對自己實力很看好?」

  「副閣主不也看好我?」

  「可惜你不做孟十三。」

  「那就廢掉十三,做孟十九。」

  「……」

  閻十六驚訝地看奚玉棠,這姑娘好大的野心!

  「……孟十九?」內室裡,那人緩慢道,「也好,若你能證明實力,多一個十九長老又如何?」

  「如何證明?」奚玉棠問。

  內室裡久久沒有傳出聲音。她等了一會,對方似乎打定主意不再開口,奚玉棠詢問地看向閻十六,後者搖搖頭,帶她離開了第七層。

  從新人堂出來,辦完了入閣手續,有了屬於自己的木制腰牌後,奚玉棠被閻十六帶到了一座只有一進的荒涼小院門口。

  「這是孟十三谷內居所。」閻十六道,「他死後一直沒人搬進來,孟姑娘可以去收拾令師的遺物了,恕在下不便奉陪。」

  奚玉棠道了謝,推門而入,直奔院裡唯一的一間房子,一進去,險些被灰塵嗆得咳嗽。

  打量了一番室內擺設,奚玉棠當真尋找起了孟十三的遺物,最後不負眾望地在壁櫃暗格裡找到了一個木匣,裡面放著一本手劄,上面是孟十三的劍法《長隱劍訣》和心得體會,除此之外,只有一根栩栩如生的白玉夕顏花簪,一看便是女子之物,通體潤滑,包漿明顯,顯然孟十三生前經常把玩,就是不知主人是誰。

  奚玉棠將東西放入懷中,木匣重新放回暗格,之後便離開院子去了任務堂。

  經過一番查探,她發現,普通等級的殺手只能看到任務內容而沒有權限查看買家身份,唯有長老可以。這樣一來,她想知道誰買自己的命,就只有成為長老一途了。

  不過任務榜上倒是五花八門,熟悉的名字見了不少,不熟的名字一大堆,奚玉棠彷彿看到了未來某個財路在向自己招手,忍了好半天才忍住沒去接任務,等到天快擦黑,向閻十六道了聲別,便離開青山谷。

  回到杭州城,她單獨找了個客棧住下,第二天一大早上了某個去金陵的商船。兩天後,船行至某個港口,奚玉棠玩了一把金蟬脫殼,成功甩掉聽雨閣跟蹤之人,連夜回了杭州。

  等她風塵僕僕到達杭州時,距離她去般若寺已經過了五天。

  仍是一身大紅長裙,卻不再是那張人皮面具臉,只用黑色帷帽遮住真實容貌,腰間的劍換成了長鞭,改頭換貌的奚玉棠出現在了城南煙雨台,一路未驚動任何人地摸到了別院最大的屋子。

  她站在房頂,還沒考慮好要不要下去,就已經被暗衛包圍。

  歎息著眺望了一眼遠方剛剛跳出地平線的太陽,奚玉棠無奈地舉起雙手。她一路狂奔,又餓又累,實在不想動手,只好跟他們講道理。

  「我就是來看看沈七在不在。」

  其中一個暗衛冷冷回道,「姑娘請回。」

  奚玉棠:「……」

  就不!

  她一屁股坐在了瓦片上,扯著嗓子喊,「阿七——阿七——」

  嘩啦兩聲門響,正屋裡,秋遠一路小跑出來。西廂房那邊,沈七也面無表情地走了出來,見是一個戴帷帽的紅衣女子,眉頭一皺,還沒開口,對方便又道,「小美,我好餓啊。」

  沈七微微一怔,認出了來人:「你……大清早嚎什麼嚎,還不滾下來!」

  這麼坐著像什麼話!

  奚玉棠得意地看暗衛,「看見了?我是你們沈大夫的朋友!」

  秋遠怔愣片刻,問沈七,「你們玄天的?」

  沈七不知如何回答,只好嗯了一聲,繼續沖奚玉棠發火,「快點,不然沒飯吃。」

  秋遠還是一臉懵逼,暗衛們面面相覷,奚玉棠撇嘴,還沒開口,便聽腳下屋內越清風淡淡的一聲「放人」。

  奚玉棠身子一僵,驚訝了。

  ……他居然醒了?

  主子發了話,暗衛們立刻消失不見,奚玉棠尷尬地撲向沈七,壓低聲音道,「他怎麼醒了?說好的半個月呢?」

  剛才她那麼丟臉……還以為山中無老虎,準備吃大戶呢!

  沈七冷笑,「早就醒了,沒辦法起身而已,自己丟臉還怨別人了?」

  奚玉棠委屈地撇嘴。

  倒是沈七,不緊不慢地打量她這一身,「要換衣服麼?」

  奚玉棠想了想,搖頭,「先吃飯。秋遠,快讓你們的大廚做一大桌吃的,要快。」

  秋遠一臉迷茫:「姑娘,你誰啊?」

  「……」

  兩人面面相覷,還沒等她開口,正屋房門忽然被打開,穿著中衣披著外衫、頭髮全部垂在肩頭的越清風出現在了門口,看起來有些狼狽,力氣也不足,只能半靠半扶著門框,明顯是勉強起身的。

  他聽出了她的聲音。

  奚玉棠抬眼望過去,一眼就發現他好像又瘦了不說,連臉色似乎也更差了。

  她無言地看向沈小美,說好的不能下床呢?

  沈七直接無視她。

  見越清風起身,秋遠急忙跑了過去,「哎我的主子啊,不是不讓你下床嗎?您重傷未癒得靜養啊靜養!」

  越清風沒有答話,只是有些呆愣地望著眼前一身紅衣的女子。她大方地取下了帷帽,露出本來面容,那張熟悉的臉紅撲撲的,雙眼亮如繁星,雖風塵僕僕,卻精神極好,看來事情一切順利。

  心中的大石忽然就放了下來。

  ……這還是他第一次見奚玉棠穿女裝。

  原來……比想像中好看多了。

  「你看起來不太好。」她道,「不過既然起來了,要一起吃早飯麼?」

  「少主……」秋遠還待說些什麼,不經意順著自家主子的視線望過去,頓時瞪大了眼,下巴都快要砸在地上了,「奚奚奚……」

  越清風卻已經回了神,面對奚玉棠的邀請,眼眸一垂,淡淡道,「秋遠,扶我回去。」

  秋遠看都沒看地擺手:「先別說話,讓我多看兩眼!」

  越清風:「……」

  頓了頓,終於反應過來自己說了什麼的秋遠身子一滯,僵硬地轉頭,對上自家少主漠然的神色,臉上的表情,只能用四個字形容——

  如喪考妣。

  天啦,他剛才是凶了少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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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糖丸

  越清風明顯的賭氣行為看得奚玉棠哭笑不得,總覺得這位名揚天下的越家少主自從和她熟悉起來以後,越發地不像個端方如玉的君子了,又執拗又瘋狂,骨子裡透出來的反逆,和傳言中當真一分都不同。

  可能他原本便是這樣一個人吧。

  醉花樓之宴後的那番剖心剖肺彷彿被兩人刻意遺忘,一個自欺欺人假裝沒聽過,一個打定主意我行我素,明明背道相馳,卻詭異地保持了暫時的平衡。

  至少盟友還是要做的。

  奚玉棠同沈七吃了早飯後便換下了女裝,此時正躲在沈七房間裡,一邊讓他為自己把脈,一邊苦心思考著接下來要換什麼馬甲。

  玄天教教主應當在雪山,這個身份pass。

  江南堂堂主于楊不應該出現在煙雨台越家別院,這個身份也過。

  孟十九是個獨行俠,過。

  唐惜惜重病在身,過。

  ……沒了。

  她意外得到了孟十三的長隱劍訣,既然決定要在聽雨閣謀求長老身份,就必須在短時間內將這門功法吃透。聽雨閣對她身份有所懷疑,所以才會在她離開後派人跟蹤,既如此,她便需要一個可以常住且安全的地方過一段深居淺出的日子。

  與此同時,江南幫的籌建提上日程,「于楊」這個身份不能丟,她要待在最近的地方以備不測。

  杭州眼目眾多,最安全的當屬煙雨台別院,所以奚玉棠決定去和越清風商量商量,在這裡借住一段時間。

  只是……要換個什麼身份呢?

  還有江千彤那邊要怎麼交代?

  那廂,沈七已經檢查完畢,見奚玉棠在走神,抬手在她眼前揮了揮,見她回神,這才開口,「暫時看不出有什麼毒性,前陣子為了取巧強行恢復功力的反噬也在控制之中,可以放心,不過接下來必須穩穩當當地養一段時間。」

  奚玉棠鬆了口氣。

  面對聽雨閣,謹慎是必須的。奚玉棠讓沈七查的便是當時蘇十七給她吃下的解瘴氣的藥丸子。防人之心不可無,身體上她決不允許誰對她動歪腦子。

  「還是要有自己的解毒之物才行,我信不過聽雨閣。」她道。

  沈七同意,「你功法特殊,情況複雜,還有寒毒在身,任何時候都不准隨便給我吃什麼亂七八糟的藥丸子,瘴氣之毒我來想辦法。」

  她沉吟,「等我吃下孟十三的功法就會回青山谷,這中間需要兩三個月,時間夠不夠?」

  「夠。」沈七道,「不過要儘快拿到樣品。」

  奚玉棠咬了咬唇。

  聽雨閣對外的接頭處在醉花樓,「孟十九」去了金陵,短時間內不會在杭州出現,想拿解藥,恐怕要靠韶光。

  心裡有了章程,她便不再糾結此事,而是問起了越清風的身體狀況。

  「不太好。」沈七搖頭,「本就久病沉屙身子弱,強行沖穴帶來的反噬比想像中嚴重,今兒還強撐著起身……我看他是根本沒拿自己身子當回事。」

  說著說著,口吻裡就帶上了怒。作為醫生,他非常不贊同越清風的態度。

  「……你自己家的點穴手法,還得你來想辦法。」奚玉棠看他。

  沈七沒好氣地回瞪,「也不知是為誰。」

  被堵了個正著,奚玉棠心虛地摸著鼻子起身,「我去看看他。」

  披上沈七的外衫,一路來到越清風的院子,奚玉棠沒看見秋遠,倒是見斯年守在門口。對方見是她,並未阻攔。

  房間裡,越清風正窩在軟榻上看書,炎炎夏日,房間角落卻只一處有冰,顯然是顧忌到他有傷,不敢太過降溫。軟榻旁邊放著一碗黑乎乎的藥汁,已經完全放涼,奚玉棠走過去摸了摸藥碗,直接端出去給了斯年,「給你們少主熱一熱。」

  斯年接過藥碗,看了一眼自家主子,見越清風連頭都沒抬,又看看奚玉棠,聽話地去了廚房。

  回到房間,奚玉棠拖了把椅子在他面前坐下,非常自來熟地拿過白玉茶盞,打算給自己倒上一杯茶。然而令人驚訝的是,茶壺裡裝著滿滿一壺的白水,看溫度,似乎已經放了一會了,這會入口剛好能喝。

  她忍不住抬頭看向軟榻上的人。

  知道她要來,還擺出一副不想說話的模樣……這人真是……

  於是她也沉默,直到斯年將熱好的藥送回來,她主動接過碗,走過去一把抽掉了越清風手中的書,將藥遞到了他面前。

  越清風這才抬起頭。

  「怎麼,要我親自動手灌?」她挑眉。

  ……一般不都說親手餵麼?

  越少主可憐巴巴地低聲嘟囔了一句,慢吞吞地接過,卻沒有喝,而是苦大仇深地盯著黑乎乎的藥汁,半晌不見動彈。

  奚玉棠險些被氣笑,環顧四周,沒看到蜜餞一類的零食,想了想,從身上摸出一個小瓷瓶,從中倒出一粒小藥丸子,「喏,糖。」

  越清風:「……」

  心上人遞過來的藥,再苦也得喝。心上人遞過來的「糖」,哪怕有毒也要吃。越少主衡量了一下兩方此時的武力值差距,任命地將藥汁一口氣喝掉大半碗。

  藥汁實在太苦,他緩了緩,伸手接『糖』。

  奚玉棠直接將手收了回來,「喝完。」

  「……」

  重新將碗舉到嘴邊,越家少主停頓了一下,放棄,「太苦了。」

  奚玉棠這次是真被氣笑了,「藥罐子裡泡大的人,什麼藥沒喝過?別在這裡給我裝可憐,趕緊。」

  「這次真的苦。」越清風將碗回遞,「不信你嘗嘗。」

  「……」

  長呼了一口氣,奚玉棠惡狠狠地瞪他,「越清風!再不喝我走了。」

  咕咚一聲,被一口乾掉的空藥碗出現在她面前。

  奚玉棠:「……」

  如願以償地吃掉了糖丸子,甜絲絲的味道立刻沖散了嘴裡的苦,越清風臉色好看了些,問道,「那是什麼藥?」

  「固本培元的。」奚玉棠重新坐下,臉上有一絲得意,「阿七知道我怕苦,特意揉了桃花和山楂在裡面,養傷階段可以當零食吃。」

  越清風:「……」

  給你的藥就是甜的,給我的就是苦的,人偏心到這種程度也是夠了好麼!

  「給我看看。」他開口。

  奚玉棠炫耀地將瓷瓶扔給他,後者接過,去掉瓶蓋聞了聞,果然一股淡淡的甘甜香氣。他默默蓋好瓶蓋,動作流暢地將瓶子收進了懷裡。

  奚玉棠頓時瞪眼。

  越清風彷彿沒看見她的表情,徑直道,「聽雨閣一行收穫很大?」

  一口氣憋在胸腔出不來,奚玉棠氣鼓鼓地瞪著他不說話。

  「看來是收穫頗豐了。」越少主嘴角輕輕彎了起來。

  「不要臉!」奚小教主很生氣,「還給我,這是阿七給我的!」

  「現在是我的了。」

  「……」

  怒瞪他半晌,她吐出一口惡氣,「一百兩一顆,想要,拿一千兩銀子!」

  「……」

  頭疼地揉了揉太陽穴,越少主輕咳了兩聲,「你是來找我吵架的還是來探望病人的?」

  提到病,奚玉棠猶豫了一下,撇撇嘴,「不想給錢,那就用別的來抵。我想在你這裡住幾個月,抵房費如何?」

  「好。」這倒是答得很利索。

  他心情還算不錯,喝了藥之後身體狀態也好,說話都流暢了許多,「還有什麼要求,可以一併提。」

  奚玉棠倒還真的考慮起來,「我需要一個全新的身份,不能和玄天有牽扯,又能隨意出入,還要騙過聽雨閣,一時半會有些想不出來。」

  她將自己的考慮簡單說了一遍,隱下了唐惜惜和聽雨閣之行的具體細節,但越清風是何人?前後一聯繫便知道她的顧慮在哪裡,當即也沉思起來。

  過了一會,他開口,「越家少主未婚妻如何?」

  奚玉棠正在喝水,一聽,險些一口水噴出來,咳了半天,耳根都紅了,「你正經點好嗎!」

  目光在她殷紅的耳尖上停留了片刻,越清風雲淡風輕道,「想正大光明住進煙雨台,不是我越家人,都會引人注意。」

  奚玉棠被噎了一下,「……屬下吧,這個最好。」

  對面人沉默不語。

  不得不承認這個提議確實不錯,越清風一時也想不出更好的,只好遺憾地點頭,將斯年喊進來,交代他去辦,順便讓他找裁縫做幾件衣裳,男女裝各五套,尺寸看奚玉棠。

  「給我的?」奚小教主有些驚訝。

  越清風掃了一眼她身上沈七的外衫,不置可否。

  「……哦。」對面人乾巴巴道,「我稍後給你送銀子。」

  「不用。」越土豪風輕雲淡地抬手,「從月錢裡扣。」

  「……」

  等斯年離開,奚玉棠問起了聽雨閣副閣主。

  越清風想了想,「不知道,有什麼不對?」

  她搖頭。

  她總覺得自己好像在哪見過那個背影,但怎麼都想不起來。若對方是陌生人最好,但要是她打過交道的人,那就有些引人深思了。對方是敵是友?是友,為何還要追殺她?是敵,那究竟是誰?

  她想到了那次半路截殺,對方的帶頭人似乎在見到她的臉後反應奇特,可對方的身形和副閣主不同,既然武功高強,那麼可能就是十八長老裡的其中一個,不是閻十六和蘇十七,也不是副閣主,到底是誰?

  聽雨閣……

  「我聽說,聽雨閣現在是副閣主主事。」越清風有些猶疑,「閣主似乎已經很久沒有在江湖出現……咳咳,可能死了也不一定。」

  奚玉棠蹙眉,「你懷疑正副閣主不合?聽雨閣內部有派系之爭?」

  「不確定。」他搖頭,「情報太少。」

  這個殺手組織成名於前朝後期,至今已近四十年光景,雖然比起那些傳承百年的門派來說甚是年輕,但實力強橫,神秘異常,別說閣主,江湖人連十八長老都不甚清楚,也就是八年前玄天教教主斬殺孟十三一戰揚名,人們才得以一窺這個神秘組織的面紗。

  看來,想要搞清楚事情真相,她註定要在這個組織裡混上一段時間了。

  兩人又說了一會話,斯年來報,秋雨山莊少莊主墨錦持貼前來,人已經進了別院大門。見狀,奚玉棠便先告辭回越清風為她安排的院子。

  臨走前,她想到一事,「肅兮,這段時間把斯年借我如何?」

  聽到這個名字再次從她口中而出,越清風微微一怔,咳了幾聲,有些哀怨地望她,「有事相求就喊我的字,凶巴巴發火就連名帶姓……」

  奚玉棠眨眨眼,假裝沒聽見。

  見她不搭茬,越清風氣笑,「不給。」

  「……」

  斯年眼觀鼻鼻觀心,彷彿完全沒聽見兩人在決定他的歸屬。

  「怎樣才給?」奚玉棠皺眉。

  「怎樣都不給。」

  「……那把糖還給我。」

  「到手的東西怎麼能再送出去?」越清風神色淡淡,「除非你先告訴我,你想要斯年做什麼。」

  這倒是沒什麼可隱瞞的,奚玉棠大大方方道,「餵招。」

  聽到這兩字,不光是越清風,就連斯年都眼睛一亮地抬頭。

  「斯年功力不夠,我可以幫你。」越清風明晃晃地詆毀著自家心腹。

  「就你?」奚玉棠白他一眼,「什麼時候能拿起劍再說吧。」

  說著,她看向斯年,「你願意嗎?不需要每天跟著我,就是在我找人練手的時候過來搭個夥。你觀你實力不錯,也用劍,大男人也不怕受傷,我打起來不心疼,正好。」

  斯年雙眼亮晶晶地盯著奚玉棠,那副模樣,就差當場跟著她走了。

  越清風氣得頭疼。

  「那就這麼定了,三天後去找我。」奚玉棠對斯年揚起一個燦爛的笑容,拍拍他的肩,轉身離去。

  斯年激動地站在原地目送她,直到聽見自家主子咳嗽,這才回神,沉默地低頭盯著自己腳面看。

  越清風心塞地掏出糖丸吃了一顆。

  一個秋遠,一個斯年,今天他的人是要集體造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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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終日打雁

  繼秋雨山莊少莊主墨錦之後,淩家、崔家兩位家主、極刀幫和千鶴門之人也相繼拜訪了越清風,杭州城南煙雨台自主子受傷而閉門謝客五日後,終於再次被人踏破了門檻。

  這些人無疑是來就『江南幫』合盟一事找越清風商談的。說是商談,不如說是探一探越家口風。作為大晉第一世家,無論是在朝堂還是在江湖,越家的地位都舉足輕重,老家主不管事,大部分權力下放自家兒子,因此越清風的態度便代表了越家的態度,想要建立江南幫,自然繞不過江南地頭蛇。

  越清風表面上裝作一副慎重之姿,沒說同意也沒說不同意,態度模棱兩可,可不知為何從越家出來的這些人們不僅沒有被打擊信心,反而更加願意促成此事。畢竟利益巨大,事關宗門興盛,早在自家子侄們將玄天的態度轉達後,這些老傢伙們心裡就已經同意一半了。

  也不知越清風玩得什麼欲擒故縱法,聽得奚玉棠直呼陰險。

  唯二沒造訪煙雨台的只有十八水寨和鄭家。前者和越清風有仇,所以帖子直接下到了玄天江南堂,後者則是家主遇刺受傷,正是一片混亂。

  鄭家家主遇刺,是薛陽的手筆,奚玉棠的命令,可這件事卻被七拐八拐地甩給了武山。

  混跡江湖的沒有多少傻子,鄭永受傷沒死,自然要追查,可若是直接把鍋甩給歐陽玄,太過直接,反而落下乘。薛陽辦事極聰明,硬是繞了兩三道彎,將痕跡做得出人意外又意料之中,最後直接引起了鄭永對歐陽玄的極大猜疑。

  作為江南除越家以外最大的世家勢力,又背靠聽雨閣,鄭家是此次奚玉棠提議建立江南幫最大的變數。事實上鄭家本也不願加入什麼江南幫,畢竟自己一家獨大,吃獨食習慣以後,很難將蛋糕分出去。

  然而鄭永遇刺,最後卻指向歐陽玄,這不得不讓鄭家再次慎重考慮起來。江南幫的建立無疑是對武林盟的衝擊,作為盟主,歐陽玄自然不會放任不管,消息放出去後必然會引起對方反擊,加上鄭家背後的聽雨閣似乎在武林大會期間對歐陽盟主做了什麼引起公憤的事,想當然的,抓不住聽雨閣尾巴的鄭家便成了出氣筒。

  鄭永自認對歐陽玄也好斷嶽門也好,多年來都恭敬有加,凡事也不會隨意觸對方黴頭,沒想到他們還什麼都沒做就已經被如此警告,一氣之下,反而成為了此次建立江南幫的最大擁護者。

  奚玉棠滿意極了。

  因為滿意,所以心情好,因為心情好,所以披上『于楊』馬甲的奚玉棠在見到十八水寨大寨主單行天時,也選擇性地忘記了他在武林大會上挑刺的事。

  單行天也不愧是江南水路大頭領,利益當前,誰還管自己和玄天教主的那點不愉快,哥倆好的態勢十足,甚至說出了『玄天教和水寨永是朋友』的話,聽得奚玉棠目瞪口呆。

  事後她認真地反省了自身,覺得,在『臉皮比城牆』這件事上,她要走的路真的還很長。

  江南幫就這樣毫無阻力地建立了。

  奚玉棠以玄天堂主的身份同各勢力首領們進行了多次商談,最後成功達成了較為滿意的利益分配。越家少主這朵高嶺之花被奉為了名譽盟主,但鑒於他身子不好,單行天和于楊這兩個副盟主才是真正管事之人。

  眾人皆沒什麼意見,畢竟江南幫不像武林盟,是個鬆散的合盟團體,平日依然各自為政,只是在重大事情上進行合作,只要能分到利益,誰來做這個空架子盟主都一樣。

  武林大會帶動的三年一度的招選在即,橫空出世的江南幫一時間風頭無兩。有越家這個金字招牌,又組合了玄天教、十八水寨、鄭家、秋雨山莊這些老牌勢力,無論哪個江湖散客都無法抵擋這樣的吸引力,更不用說他們還打出了兩部功法的招牌,短短一個月,江南地帶便湧入了無數武林人士。

  江南幫打響的第一炮非常成功,不僅每一家都收到了比往屆多了好幾成的弟子數,質量比起過去也強了不知多少倍,而據說,斷嶽門、血殺殿等宗門此次招收的新弟子要遠遠少於往年。

  歐陽玄氣得跳腳,卻無法正大光明做點什麼,因為江南幫卑鄙就卑鄙在,他們仍然承認武林盟主之位,承認武山在江湖的地位,但承認歸承認,該搶人還是毫不手軟地搶人。

  而搶人最大的受害者自然是歐陽玄的宗門斷嶽門。斷嶽門地處中原,在江南的勢力雖有卻遠不如地頭蛇,這次這些人聯合起來玩了一把合盟,明明斷嶽門在江南也有堂口,眾人卻不約而同地將其排除在外,擺明了不帶歐陽盟主玩。

  這樣也罷,奚玉棠居然在司離南下的途中傳信,讓他帶人轉道中原,在斷嶽門招收新弟子時狠狠地給他們一刀。司離接到信,立刻便動了手,那些新弟子們無一不中了玄天右護法的陰招,不是最後變成了資質平庸之輩便是身中奇毒需要宗門長期供養。

  歐陽玄不是號稱武者仁心麼?

  那就養著這些人好了。

  那廂歐陽玄正在頭疼,杭州這邊,奚玉棠卻已經收到了由韶光托薛陽轉送來的青山谷瘴氣解藥,交給沈七後,開始收心養性,專心致志鑽研孟十三的《長隱劍法》了。

  江南幫一事讓越清風累得不輕,原本半個月就能好的傷硬是拖到了一個月,別說給奚玉棠餵招了,就是多走幾步都累,只能每天眼睜睜地看著斯年興致勃勃地往雲夢園,也就是奚玉棠住的地方跑,最後索性自己也搬到雲夢園隔壁,就近欣賞奚小教主練劍。

  江千彤被接來了煙雨台,住在雲夢園的另一側。自從她幾天前死活跟著奚玉棠一起去拜訪了秋雨山莊老莊主後,就和山莊大小姐墨音音成了好朋友,如今沒事就往秋雨山莊跑,不是和對方探討劍法便是窩在一起說小女生的話題。

  奚玉棠懶得管她,唯一的要求就是不能暴露身份,江美人知輕重,滿口應下了。不過對這位路癡呆萌小姐,奚小教主仍是不放心,最後還是拜託薛陽有事沒事就跟著她,免得闖了禍被人欺負。

  據薛陽彙報,鄭家在經過一番動盪後,二少爺鄭泰成了鄭永最信任的兒子,資源無限傾斜,江南幫之事全部交給了他,對方倒也不負眾望,招選新弟子和客卿一事辦得漂漂亮亮。可如今招選即將結束,鄭泰又出來晃蕩了不說,還好巧不巧地再次偶遇了江千彤。

  ……江姑娘把人引到了死胡同,狠狠揍了一頓,跑了。

  奚玉棠聽到轉述,差點沒笑暈,指著旁邊的江千彤問薛陽,「你跟我說實話,她不是故意把人引去死胡同的,是迷路了,對麼?」

  薛陽沉默不語。

  奚玉棠當即又笑翻了過去。

  江千彤被笑得小臉通紅,惱羞成怒提劍刺了過去,後者不慌不忙拔劍相抗,兩人就地來了一場劍術比拼,看得一旁的秋遠直呼精彩。

  ……秋遠身前的越家少主臉色發黑,莫名其妙地又罰了他三個月月錢。

  等江千彤鬧夠,丟下一句『我去找墨音』就跑了。薛陽本來打算跟上,卻被奚玉棠叫住,只好暫時留下。

  她收了劍,直勾勾地盯著眼前人看,看得一貫鎮定的薛陽都有些站立不安,這才懶洋洋地開口,「……韶光最近如何?」

  薛陽沉默了一下,開口,「挺好。」

  「真的?」

  「……」

  一旁的越清風挑了挑眉,對秋遠使了個眼色,後者連忙扶起自家少主,也沒打招呼便走了。玄天教內部的事,他不好插手,想來奚玉棠也不讓他聽。

  奚玉棠眼尾餘光掃了一眼遠去的越清風,心下滿意他的識趣,卻也不說話,只耐心十足地看著薛陽。

  後者終於憋不住,半跪在地,羞愧道,「屬下錯了。」

  奚玉棠挑眉,「錯哪兒了,說來聽聽。」

  薛陽深深低頭,「屬下騙了主子,韶光……受傷了。」

  奚玉棠冷哼了一聲。

  她就知道。

  以韶光的性子,既然知道她回了杭州,肯定一刻都坐不住,區區醉花樓擋不住她,早就該跑來煙雨台晃蕩了。雖然吩咐她量力而行地拿聽雨閣出品的瘴氣解藥,但解藥早幾天就送到,人卻沒來,不是出事了是什麼?

  居然還想瞞著她……

  「傷勢如何?」她問。

  薛陽猶豫了一下,「……屬下從七爺那裡拿了藥,養一段日子即可。」

  「為什麼瞞著本座?」

  「……韶光不讓說。」

  「她不讓就不說?」奚玉棠冷笑,「你還真聽她的話啊。」

  薛陽慚愧低頭。

  見他一副鋸嘴葫蘆的模樣,奚小教主無奈起身,「罷了,本座去瞧瞧她。」

  薛陽一怔,起身擋在她面前,「主子,天色已晚……」

  奚玉棠這次是真稀奇了,詭異地盯著薛陽看了半天,「你還有事瞞我?」

  薛陽咬牙不說話。

  「滾開。」她沉下臉。

  後者一動不動。

  「……本座今兒還治不了你了!」奚玉棠怒從中來,提劍便刺了過去。薛陽不躲不避,擺明了要生受這一劍,拼著受傷也不讓路。

  薄劍無聲地架在了他脖子上,奚玉棠冷聲,「還不說?」

  薛陽抿緊了唇,好一會,忽然雙膝跪地,「主子,屬下……心悅韶光。」

  「……」

  哈?!

  奚小教主怔住了,目瞪口呆地望著眼前的自家堂主,好半天才憋出一句話,「……然後呢?你心悅她,和本座去瞧她,有關係?」

  「有。」薛陽破罐破摔,「主子魅力太大,屬下比不過。」

  「……」

  比不過個屁!!

  奚玉棠險些氣笑了,拿劍指著他,氣得說不出話來。深呼吸了好幾次,她垂下劍尖,俊俏的臉上已是陰雲密布。

  「薛陽……你是不是覺得本座很好騙?」

  薛陽驚訝抬頭。

  「韶光能拿到解藥本座不意外,以她的實力,加上你的配合,拿不到才是稀奇。」她冷然開口,「但本座當時是否說了量力而為四字?是不是本座常年不見你們,你們就覺得,可以瞞著本座做任何決定了?還是說,你們已經不將本座放在眼裡了?」

  這話說的卻是重了。薛陽大駭,當即俯身貼地,「屬下不敢!」

  奚玉棠靜靜望著眼前男子,好一會才重新坐下,「薛陽,本座之所以從當年的暗衛裡只留下了你、韶光、冷一和迎秋,你覺得是為什麼?」

  薛陽不敢抬頭,他太瞭解眼前人,知道此時她已經怒極,一個不好,恐怕就會弄巧成拙。玄天教教主從來不是什麼心軟之人,這麼多年,他們這些做屬下的,早就摸透了主子的心思。

  「屬下不知,請主子示下。」

  奚玉棠笑了一聲,笑意卻未達眼底,「本座留下你們,是因為你們心思不多。可如果連你們也生出了多餘心思……」

  「屬下不敢!」薛陽咬咬牙,直起了腰,破罐破摔道,「韶光說,終日打雁終被雁啄瞎了眼,她輕敵失策,雖完成了使命,卻無臉見您。」

  「繼續。」

  「……韶光接了一單聽雨閣殺手的生意,拿到了藥,卻著了對方的道,被,被……」

  薛陽有點說不下去。

  奚玉棠閉上眼,長長呼了口氣。

  雲夢園四下寂靜無聲,好一會,才聽她語氣不明地開口,「對方何人?」

  薛陽沉默片刻,聲音裡帶上了一絲戾氣,「鐵令牌,十六。」

  哢擦一聲,白玉茶盞瞬間四分五裂。奚玉棠笑了,「……很好,閻十六,輕敵,被雁啄眼……你們是白癡嗎?!!」

  強大的內力逼得薛陽悶哼了一聲,這位年輕的江南堂堂主咽下了嗓眼的腥味,再次俯身,「主子,薛陽願娶韶光為妻。」

  「滾!」

  奚玉棠一腳踢開眼前人,提著劍縱身一躍,消失在了雲夢園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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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血洗醉花樓

  大晉延平三十一年八月初一,傍晚。

  一位面容冷峻的年輕人沉默地望著眼前客盈滿門的醉花樓,剡銳冰寒的眸子裡是擋不盡的殺意。攬客的姑娘們先是見他長得俊俏,又拋媚眼又丟帕子,可隨即便發現對方不像是來享受的,而是來踢館的。

  青樓每天都會發生類似的事。例如哪個書生看上了樓裡的某個姑娘,求而不得,苦等在門外,或是哪家公子爺一擲千金將姑娘抬回家,亦或是客人和客人之間發生了矛盾,當街大打出手……

  作為杭州城最著名的煙花地,醉花樓的姑娘們見多識廣,已是對此類事習慣了,但像眼前這位殺氣如此之重的還真沒多少,只不過是和對方眼神接觸一下,都能被那冰冷的氣勢嚇得忘了呼吸,更不說那手上還提著三尺青鋒。

  有不少人認出了來人那張辨識度極高的臉,『玄天教江南堂堂主』之類的字眼逐漸飄蕩出來。

  老鴇聽了稟報,扭著腰肢急忙走出來,想同眼前的年輕人寒暄一二,可話還沒出口,對方掃她一眼,那眼神冰冷彷彿能凍僵人的血液,令老鴇心中一震,到嘴邊的話忽然就忘了。

  「于爺,您這是……」老鴇硬著頭皮開口。

  于楊,也就是奚玉棠定定地看她一眼,唇角一挑,露出了一抹淡淡的笑容,看著極暖,卻令人心底發寒,「媽媽,我待會有些事要辦,你最好帶著姑娘們避一避。」

  老鴇神色一僵,下意識看她手中的劍,「……于爺可是為了韶光?」

  奚玉棠微笑道,「是。」

  「韶光姑娘好福氣……」老鴇當然知道發生了什麼事,見奚玉棠這樣說,立刻明白了前因後果,但面對玄天教的堂主,她也無力抗衡,只能爭取,「我們舒掌櫃不在,于爺這樣不好吧……」

  「無妨。」奚玉棠笑得溫溫柔柔,嘶啞的嗓音在此刻聽來,彷彿地獄鈴音,「媽媽,帶著姑娘們避一避吧,我等的人就快來了。」

  老鴇被她的笑容晃了眼,急忙垂下眼,「將姑娘們聚到一處,奴婢還是能的,還請于堂主手下留情,這醉花樓身後畢竟是……」

  話音未落,樓內便走出了一群持刀拿劍之人,刀尖直指奚玉棠。還沒開口,後者忽然如利劍般衝了出去,手起刀落,如砍瓜切菜一般,一劍一命,呼吸之間,將十幾人全部斬殺在了門口臺階之上。

  無數目睹這一幕之人都驚呼起來,此起彼伏的尖叫聲充斥四周。老鴇震驚地望著眨眼間便多出來的十幾具屍體,腿一軟,啪地坐到了地上。

  「殺,殺人了!!!」有人尖聲驚叫起來。

  奚玉棠面無表情地掃了一眼屍體,手腕一抖,將劍身上的血甩落在地,目光幽深地再次看向了醉花樓深處。

  很快,樓內急急忙忙又衝出了幾十個打手。而這次奚玉棠並未搶攻,被對方瞬間圍在中間。只聽有人大喊一聲「兄弟們,上」,幾十人同時衝了過來。

  然而不幸的是,這些人同樣逃不過相同的命運。

  只見那一身青衣的年輕人在人群中左突右抓,前跳後轉,猶如一道靈活的影子,所到之處無不鮮血四濺。等他終於停下身形,四周數十站立之人幾乎同時倒了下去。

  圍觀的人們已經驚得喊不出聲音。有人被嚇坐在了地上,也有人想趁機報官,可沒跑出去兩步便被人擋了下來,細問之下,才知是玄天教江南堂出動了。

  老鴇終於回過神,踉蹌著越過奚玉棠跑回樓內,大喊,「快,都回房躲著!其他人都去未央居,快!」

  有客人聽到動靜,出來問情況,老鴇哪敢亂說,只提了一句玄天教來人,便也急急忙忙地去未央居躲著了。

  等樓內終於不見一人蹤影時,奚玉棠殺完了第三波守衛,衣擺一撩,終於踏上了已經被血染得看不出顏色的臺階。

  一樓大廳內,鄭家二少爺已經等候多時,手中特製的摺扇大開,見到奚玉棠,臉色已是難看至極。

  「于堂主,這便是你們玄天合作的誠意?」

  奚玉棠淡然地面對他的指責,懶洋洋地抬手一揮,鄭泰被措不及防地點穴定身。

  「滾。」

  鄭泰心中大駭,他竟然在于楊面前毫無還手之力!這若是換成要他的命,那自己豈不是分分鐘死無葬身之地?

  ……等一下,于楊居然沒殺他?!

  「于楊!」鄭泰大喊,「你到底要做什麼?醉花樓是我鄭家產業,你不可能不知道,你什麼意思!」

  奚玉棠卻不去管他,一腳將人踹到了角落,運起內功冷聲開口,聲音覆蓋整個醉花樓四面八方,仿若驚雷一般,聽的人血氣翻騰,難受不已。

  「聽雨閣之人給我聽著,限你們一盞茶的時間內出現在本座面前,否則別怪我心狠手辣!」

  話音落,沒多久,五個黑衣人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了大堂之內。

  「敢問聽雨閣何處得罪了閣下?」其中一人道。

  奚玉棠冷冷看他一眼,「你有資格質問本座?讓閻十六給我滾出來,本堂主知道他在杭州。」

  聽到閻十六的名字,幾個黑衣人交換了眼神,方才說話之人道,「抱歉,閻長老不在醉花樓。」

  「是麼?」奚玉棠冷笑,「那你們來替他賠罪如何?」

  幾人一震,眼神交換間頃刻達成共識,同時抽刀而上。奚玉棠不避不躲,腳踩淩雲步,於方寸天地間上演了一場堪稱經典的一對多之戰。

  她早已領教過聽雨閣多人圍攻之力,然五個人還是太少了。雖然比先前熱身階段要費些功夫,但奚玉棠如今怒極攻心,手中長劍猶如幽冥,大開大闔直指重點的越家劍法混同孟十三的殺人之劍,所到之處活口不留,只用了一炷香的時間,便將其中四人統統變為了屍體,只餘一個活口。

  狠狠一腳踩在了對方手腕上,只聽骨頭碎裂的聲音響起,奚玉棠漠然地望著腳下人,「我不問你閻十六在哪兒,一炷香之內後我要見到他,否則……你猜我知不知道你們老巢在哪兒?」

  黑衣人憤恨地瞪著她,剛想咬破牙縫裡的毒,便被對方毫不留情地卸了下巴,整個人一提一撞,他痛苦地咳了一聲,毒藥被吐了出來。

  「想死?」奚玉棠笑了,「找到閻十六,本座幫你。」

  「……不用找了,老夫來了。」

  一個聲音突然從背後響起,奚玉棠頭也不回地一個急轉,下一秒,驟然響起的破空聲與她擦肩而過,對方手中的軟劍猶如軟黏無骨的毒蛇,中途一轉便再次黏上了她。

  奚玉棠身體幅度極大地一個旋身擺尾,猶如脫離地心引力般高高躍起,腳尖點在對方軟劍之上,身體一沉,淩雲步瞬發而出,幾乎瞬間便沿著劍身來到閻十六面前,腳背一轉,狠狠踹在了對方臉上。

  閻十六被迫倒退,奚玉棠卻停都未停地欺身跟上,左手於腰間一抽一抖,長鞭倒刺嘩一聲全部豎起,右手劍收回,身體一個急轉回旋饒至對方身後,左手迎難而上,狠狠一鞭抽在了閻十六後背之上。

  一大片血肉被生生撕扯而下,鮮血噴射而出。

  閻十六沒想到對方竟會出其不意,多年經驗使他下意識地斜斜衝了出去,恰好避過了奚玉棠再次詭異出沒的右手劍。

  他驚魂未定,又震驚又疑惑地望著眼前的年輕人,「敢問閣下師承何人?為何要與老夫不死不休?」

  ……失敗者才會話多,奚玉棠沉默地拾劍而上,兩人再次戰成一團。

  整個醉花樓前院在兩個高手的波及下已面目全非,就連閣樓的柱子都在搖搖欲墜。樓外,江南堂弟子將此地圍了個水泄不通,薛陽不見蹤影,等沈七、江千彤等人接到消息時,奚玉棠已在樓內和閻十六交手上百招。

  越打,閻十六越是心驚。

  他既認得對方的劍法,又不敢認,對方上一秒使出了孟十三的長隱劍法,下一秒就彷彿在以劍代刀地使用刀法,還有神出鬼沒的左手鞭,玄天教標誌性的淩雲步……他甚至覺得自己不是在同一個人打鬥,而是數個人!

  漸漸地,閻十六發現自己逐漸開始氣力不支,就連真氣的運轉都變得滯澀難耐。他惱怒地望向奚玉棠,發現了不對之處,「你下毒?」

  奚玉棠冷笑一聲,抓住機會又是一鞭甩出,落在閻十六的臉上,倒鉤拔出時,幾乎將他的臉皮揭下半截,巨大的痛苦令他按捺不住地嘶吼起來。

  鞭子上有毒,沒錯。可她奚玉棠又不是來跟他公平單挑一對一的,講什麼狗屁君子風度江湖義氣!

  她要的,是他的命。

  聽雨閣堂堂十八王牌之一,被地下世界殺手們稱為閻羅的鐵牌十六長老,就這樣敗在了一個與自己不相上下的對手手上。

  若是一場堂堂正正的比武,倒也死得其所,可閻十六人生中的最後一戰,對方沒有使出全力不說,還讓他以最憋屈的中毒姿態,以全身上下無一完好的虐殺模樣,死在江南最有名的青樓中。

  她在侮辱他。

  薛陽不知何時將韶光抱了出來,就在奚玉棠和閻十六打鬥的大堂二樓閣樓旁。寬大的斗篷將人裹得嚴嚴實實,只露出一雙眼睛,薛陽用自己的真氣護著韶光不被兩人的餘波所傷,讓她睜大眼睛,看著那個叫閻十六的人最後是如何屈辱地死在他們主子手上。

  閻十六倒下時看到了樓上的兩人,他總覺得韶光那雙眼睛有些眼熟,看著看著,就對上了奚玉棠似笑非笑的眸子。許是臨死前的迴光返照,他突然有種強烈的感覺——眼前這個叫于楊的人,好像就是孟十九。

  而她之所以要殺自己……大約是為了那個叫韶光的花魁。

  他們都是玄天教的人。

  閻十六覺得自己知曉了一個大秘密,可眼皮好重,大限已到,他要死了。

  就在他實在頂不住要閉上雙眼時,身體突然一個激靈,混沌的大腦在一瞬間彷彿神跡般地清醒過來。

  他震驚地望著眼前突然出現的又一個長相絕美如女子般的男人,對方正面無表情地將手從他身上收回來,而那如玉般修長的指間,則夾著一根冒著寒氣的、極長的銀針。

  一針奪命!

  ……是沈七!!

  「下來。」奚玉棠朝樓上招了招手,薛陽沉默了一下,抱著人穩穩落地。

  輕描淡寫地掃了薛陽一眼,後者認命地將人交給她。奚玉棠接過韶光,環上她的腰,用力地將人架起來,讓她能夠半靠著自己站著,同時,一把沾血的劍強橫地塞在了她手裡。

  「自己的仇自己報。」

  韶光精神有些恍惚,彷彿聽到了自家主子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又溫柔又冷硬,卻不容反駁,「阿七的銀針效果有限,不要耽誤時間,乖。」

  韶光握著劍,一動不動地看著倒在自己腳下,被自家主子用倒刺鞭抽得體無完膚的閻十六,手指不斷收緊又放開,彷彿要捏斷劍柄一般。

  她掙脫奚玉棠的懷抱,雙手握著劍柄,撕心裂肺地大吼了一聲,輕劍高高舉起。

  「啊——!!」

  寒光刷地閃過,閻十六死不瞑目的人頭骨碌碌地滾落在了一旁。

  周圍一片死寂。

  咣當一聲,劍落地,重傷的韶光再次昏迷了過去。奚玉棠站著沒動,薛陽一把接住了人,抬頭看向她和沈七。

  「沒讓你動手,你心有怨言麼薛陽?」奚玉棠淡漠地望著他。

  薛陽沉默片刻,面無表情,「有。」

  沈七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奚玉棠目瞪口呆,薛堂主懵懂地抬頭,只聽自家主子指著他鼻子罵道,「……你還真敢說啊你!這麼耿直跟誰學的!」

  薛陽:「……」

  「還不滾?」見他這幅模樣,奚小教主氣得直翻白眼。

  薛陽:「……哦。那屬下帶韶光下去休息。」

  「誰讓你去送人了?」奚玉棠擺手,「那邊的人頭,拿去錦衣司換錢,萬兩黃金,一點都不能少了。」

  薛陽:「………………哦。」

  「銀票換回來以後給韶光送去。」

  「…………啊?」

  奚玉棠頭一次發現自己手下居然有個薛陽這種木頭腦子,恨得一腳踹了過去,「啊什麼啊,人是韶光砍的,不給她給誰!」

  薛陽:「……」

  安排好韶光,奚玉棠一身血地和沈七並肩往外走,一邊走,一邊小聲商量著後續首尾之事,首當其衝地便是醉花樓的歸屬問題。

  奚小教主動了從聽雨閣手裡搶東西的心思,今日殺了聽雨閣這麼多人,反正已經翻臉,那麼搶地盤這種事儘早不盡晚。不過想要醉花樓還得先過鄭家的一關,說到鄭家……

  「呀,我把鄭泰忘了。」奚玉棠一拍腦門,趕緊吩咐手下去把鄭二公子找出來送回家。

  沈七嗤笑了一聲,「有這功夫擔心鄭二,不如多操心一下別人?」

  「……誰?」

  沈七笑而不答。

  ……很快,奚玉棠便也知道了。

  只見她剛出了醉花樓,迎面和江千彤對上目光,妹子便一臉委屈地看著她,鼻子裡哼了一聲,轉身輕功走了,身後還綴著她新交的朋友墨音。墨音見好朋友這樣,也憤慨地瞪了奚玉棠一眼。

  墨錦作為大哥,今兒是特意來保護自家妹子和妹子閨蜜的,見狀,只能無奈地對奚玉棠笑了笑,也連忙輕身追了上去。

  奚小教主有點懵逼。

  更懵的是,當她回到煙雨台時,發現越清風居然不在!打聽了一下,居然坐著馬車出門去了。

  直到三更天,越家少主才回到煙雨台,著斯年去請奚玉棠,後者睡得正香,被吵醒正是不爽,本來打算發脾氣,結果卻在聽到越清風接下來的話後,驚訝地睡意全無。

  「……等一下,你去哪兒了,你再說一遍?」她有些回不過神,「我沒聽錯吧,鄭家?你去幫我善後了?」

  越家少爺慢條斯理地接過秋遠遞來的毛巾擦了擦臉,慵懶開口,「茶。」

  「我來我來!」奚玉棠瞬間搶過秋遠的活計,殷勤地倒了杯遞過去,「少爺,喝茶。」

  越清風抬了抬眼皮,接過去抿了一口。秋遠不忍直視,撇著嘴咕噥,「藥還沒吃呢。」

  「我去熱!」奚玉棠立刻請命。

  「回來。」越清風淡淡開口,「晚上不喝了。」

  「好好好,少爺說不喝就不喝。」

  秋遠:「……」

  越清風十分滿意,唇角翹了翹,「想聽我今晚跟鄭永說了什麼?」

  奚玉棠點頭。

  「……你去醉花樓鬧事,我自然得幫你收拾邊角。」越少主輕咳幾聲,「鄭家同意將醉花樓送給我,包括裡面所有的鄭家下人一起,咳,以後那地方就和聽雨閣沒關係了。」

  奚玉棠倒吸一口涼氣。

  「……聽雨閣同意?」

  越清風掃她一眼,彷彿在說『我辦事你放心』,「商議轉讓之事時,聽雨……咳咳,聽雨閣也有人在場。也就是說,你今晚殺的砸的,除了聽雨閣殺手以外,都是我的。」

  ……奚玉棠雙眼放光!越清風果真懂她!!

  「我想要醉花樓,我跟你買吧!」她殷切地望向眼前人。

  「不賣。」越清風涼涼道。

  「……」考慮都不帶考慮一下嗎?

  「你賣不賣?」奚玉棠瞪眼。

  「不,賣。」

  「……」

  猛地起身,奚小教主轉身便要回雲夢園。剛走出兩步,她突然停住,看向秋遠,「現在就去熱藥,今天晚上必須讓你們少主喝藥!一滴不剩地喝!誰敢說不喝我就揍誰!」

  越清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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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17 23:41:20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七章 曲水之宴

  玄天教堂主于楊血洗醉花樓一事,很快便在杭州甚至江南傳開,各種版本層出不窮,但歸根結局都是一句話:衝冠一怒為紅顏。

  這種風流韻事向來是說書人最喜歡的橋段,一時間,江南大大小小的茶樓酒館都在談論此事,尤其是于楊以一己之身大敗聽雨閣五位殺手,外加一位鐵牌長老閻十六的事蹟更是傳得沸沸揚揚,連帶地,也引起了人們對玄天教的再次重視。

  一個堂主都能殺了聽雨閣長老,那他們的教主呢?

  聽雨閣作為殺手組織,江湖地位奇特,朝堂上更是忌憚。錦衣司對聽雨閣長老的懸賞之大,讓那些眼看著玄天教拿人頭換錢的人們羨慕不已。萬兩黃金啊!四捨五入一下就是千萬了有木有!

  鉅款啊!

  ……可據說玄天教主將此鉅款全部送給了醉花樓的前任花魁,韶光姑娘。

  這簡直就是現實版的豪擲千金博紅顏,這等有情有義之人,真是我等撩妹界的楷模!

  至於前花魁……

  既然帶了個『前』字,不言而喻,韶光姑娘已經不再是醉花樓一員了。早在醉花樓被血洗的第二天,被于堂主嚇破了膽子的老鴇就親自將賣身契分文不取地還給了韶光姑娘,速度之快,令所有人都反應不及。

  一時間,于楊和韶光的名頭徹響江南。

  那麼韶光去哪兒了?

  城南煙雨台雲夢園內,奚玉棠正面無表情地望著眼前羞愧低頭的女子,沈七在一旁為她診脈,薛陽立於女子身後,周遭沉默得壓抑。

  斯年抱著一個小木盒子進了院子,徑直走到奚玉棠面前,將東西放在她面前,「您要的東西,都換好了。」

  奚玉棠頷首,將盒子推到了韶光面前。

  「這裡有三千兩銀票,回頭送到醉花樓老鴇那裡,該怎麼說你知道。」她淡淡開口。

  韶光點點頭,主子做事她不敢反駁,再說也是為她好。

  「接下來你什麼打算?」奚玉棠問,「有要求就提。」

  韶光試探著抬頭看了眼前人一眼,見她一派平靜,心中不安更甚,「主子,韶光知錯了。」

  因為她的緣故,主子在醉花樓最大的棋子就這麼廢了,雖說報仇解恨,但若是因此而壞了主子的佈局,韶光就算面子再大也不敢在這時候觸奚玉棠的黴頭。可事情到這個地步,主子在聽雨閣還沒站穩,玄天就已經徹底和對方撕破了臉,她確實沒臉提什麼要求。

  見她如此做派,沈七抬頭不冷不熱地瞄了一眼奚玉棠,眼中似有警告之意。奚玉棠暗自抽了抽嘴角,口吻軟和下來,「我沒有要罰你的意思。」

  韶光低頭不語。

  歎了一聲,奚玉棠道,「我就想問問你,接下來你是打算留在我身邊,還是回總壇,或者願意和薛陽一樣對外做事?」

  聽到前一個提議,韶光晦暗的眼亮了亮,但隨即便又沉默下來,好一會才道,「韶光聽主子的。」

  「好。」奚玉棠淡淡道,「那等傷好便回醉花樓吧。」

  「……」

  聽到這句話,不光韶光,薛陽和斯年都愣了愣,只有沈七鎮定地收了手,轉身開始寫藥方。

  「好。」韶光好一會才低低應了一聲。

  奚玉棠勾了勾嘴角,「不問問原因?」

  韶光搖頭。

  「你主子我打算將醉花樓搶過來。」她卻好心地解釋起來,「讓你回去,不是讓你當花魁,而是主持大局的。」

  韶光猛然抬起頭。

  奚玉棠平靜地望著她,眼底是不容反駁的堅持。

  韶光眼神微暗,咬了咬牙,抬頭朗聲道,「主子放心,韶光不會讓您失望的!」

  奚玉棠嘴角一彎,總算露出了笑容。

  拿到沈七的藥方,叮囑了她好好養傷後,奚玉棠便打發韶光和薛陽離開。望著兩人離去的背影,沈七搖頭,「這是何必?韶光畢竟不是真的青樓女子,好好的姑娘被那樣侮辱,你不留人就算了,還讓她回去。」

  奚玉棠板著臉不答,抄起長劍再次練起了劍法。

  韶光能不能走出這一關要靠自己,薛陽能不能抱得美人歸也要看他自己,她只負責打天下,收尾是手下的責任。若什麼事都要她來操心,那她養的就不是手下,而是祖宗了。

  她雖然是個現代人,有著人人平等的想法,但各司其職的道理也是懂的。韶光辦成了事,但受了委屈,那當主子的就給她出氣。既然氣出了,該做什麼就還得做什麼,日子總要過下去,有問題就去面對,不解決問題,留在她身邊幹什麼?

  再說,薛陽是要長留江南的,韶光跟她走了,薛陽怎麼辦?自家屬下都把話說到那個份上了,她再沒點眼力勁也太不夠格了。

  打擾人家談戀愛是要被雷劈的。

  見奚玉棠避而不答,沈七也懶得理她,繼續去研究青山谷的瘴氣解藥了。

  ###

  幾日後,奚玉棠再次見到了越清風。

  兩人如今在冷戰,還是醉花樓的歸屬問題。一日不拿到醉花樓,她一日不能放心讓韶光留下,這是緊要之事,偏越清風不願鬆口,奚小教主頭疼死了,說不動,搶也暫時搶不到,只好乾脆賭氣不見面。

  前幾日林淵突然造訪,不用說,定是為了『江南幫』一事,越清風也不知打的什麼主意,居然破天荒地打算招待客人,廣下帖子,邀江南武林才俊一聚。

  他如今傷勢漸好,近來沒怎麼動用內力,病也好了許多,倒是有那分力氣主持個品酒賞花會。

  近一兩個月江南武林發生了很多事,凝聚在杭州城上空的氣氛太過緊張,招選也落下了帷幕,江南地帶如今多了許多的新面孔,正是需要個場合亮亮相。越家少主的帖子來得太是時候,幾乎頃刻間,全城都浮躁了起來,真真是一帖難求。

  聚會這日難得的天氣晴好,又剛下了雨,正是涼爽。越清風大方地將曲水樓讓出來當場地,曲水流觴,亭臺樓閣,秀中帶雅,風雅之極,幾乎每個踏足曲水樓之人都下意識放緩了腳步,為這難得的夏日美色著迷。

  今日參加宴會之人,有近半數都曾參與過奚玉棠的醉花樓之宴,然當日奚小教主宴請的一水全是男子,如今曲水樓卻是男女參半,除了風流倜儻的少俠們,也有許多爽朗、妙齡溫婉的女子。

  大晉不是男女大防過於講究之地,禮教開放有度,女子名節雖重要,卻也不是與世隔絕,男女同席若參與之人都自持身份倒也是一樁美談。越家少主身份舉足輕重,煙雨台又沒有女主人,江湖兒女不拘小節,氣氛倒是極好。

  奚玉棠獨自一人來到曲水樓時,人已經到得差不多。越清風坐在主位上,嘴角噙著輕淺的笑,正和風細雨地和一旁的林淵閒聊,林淵旁邊則坐著韓文彥,其餘例如鄭泰、墨錦、楊朝、極刀幫左明等叫得上名字的均在此列。

  女子方面她倒是一片陌生,唯有坐在墨錦身邊的墨音和江千彤是她認識之人,其餘皆不相識。

  見她閒庭信步而來,眾人都望了過去,越清風也抬眸,微微一怔,嘴角的笑容有些僵硬。

  她今日一身品紅色長袍配象牙白腰帶,血玉長簪簡單而隨意地插在腦後髮髻上,腰間一把長劍,整個人遠遠望去猶如一團火焰,亮眼極了。她本就生得俊俏,紅色襯得她膚如凝玉,眼若深井,加上削瘦高挑,舉手投足間腰背筆直,如此妖豔的顏色竟讓她穿出了張揚灑脫,就連眼下那長長的一道疤痕都沒能破壞整體的美感,反倒相得益彰。

  ……這個顏色還真是該死地襯她。

  越清風突然有些後悔親手幫她選了料子,那時他只覺她女裝紅裙很美,卻不想今日就能讓他搬石頭砸自己腳。

  穿那麼豔,你是來相親的麼!

  「于堂主,」越清風笑得有些咬牙切齒,「別來無恙。」

  「越少主今日氣色不錯。」奚玉棠嘴角噙笑地走到他面前,壓低了聲音諷道,「看來得了醉花樓還真是讓你精神好不少啊。」

  越清風:「……」

  奚玉棠不再理他,而是在墨錦招手示意下坐到了他身旁的空位上,左手是越清風,右手墨錦,越清風隔壁是林淵和韓文彥,墨錦旁邊則是墨音和江千彤。

  左右都是熟人,也是巧了。

  剛落座,便聽江千彤熟悉的聲音小聲咕噥道,「穿那麼風騷幹什麼嘛……」

  奚玉棠嘴角一抽,無語地看過去,江妹子卻乾脆將頭扭到另一邊,一副『本姑娘不打算跟你講話』的模樣。

  這丫頭從她殺閻十六當日就開始莫名其妙鬧彆扭,近日更是直接住進了秋雨山莊,不回煙雨台不說,還把自己派去保護她的人都給送了回來,只留下易容的面具,美其名曰有保護無鍛煉……既然要鍛煉,住人家家裡幹什麼!

  鬱悶地望著戴著帷帽的江千彤,奚玉棠覺得自己好冤,無奈地搖了搖頭,不經意間對上了墨錦暗含深意的古怪視線,心裡又是一滯。

  ……這一個個是要幹什麼?

  「聽舍妹說,于堂主是江姑娘的師兄?」墨錦問道。

  江千彤此次化名江薇,奚玉棠心裡思度著也不知她和墨音關係那麼好,說沒說她的真實身份,面上則無奈一笑,「師妹頑劣,近來怕是給墨兄添了不少麻煩。」

  「無妨,舍妹也難有什麼朋友。」墨錦笑道,「小薇能陪陪音兒,倒是該我們道聲謝才是。」

  小薇……

  奚玉棠眨了眨眼,笑著應了。

  下一秒,她忽然將袖中長鞭抖出,繞過墨錦一鞭子纏住江千彤的腰,二話不說將人拖到了身邊,嚇得江千彤一聲驚呼,墨音和墨錦也嚇了一跳,墨錦更是直接出手扣住了奚玉棠的手腕,沉聲道,「于堂主這是做什麼?」

  奚玉棠挑眉,「幾日不見,跟師妹說說話,墨兄這麼緊張幹什麼?」

  墨錦表情一僵,想到兩人的師兄妹關係,訕訕地鬆了手。江千彤怒瞪奚玉棠,「師兄你搞什麼!」

  ……這丫頭還真是跟她混熟了啊,剛見面時候的小白兔去哪兒了?

  奚玉棠收了鞭子,懶懶道,「這話不該我問你?幾日不見,你倒是跟墨家兄妹混得挺熟,連師兄都忘到天邊了。」

  江千彤下意識地看了一眼墨錦,見他望過來,連忙轉身湊近奚玉棠咬牙切齒,「你你你別亂說啊!」

  「我沒有啊。」奚玉棠勾起唇角,笑的很是揶揄,「看在姑姑面上,你不跟我說說最近過得如何?」

  江千彤哼了一聲,白她一眼,「哪敢打擾您,您不是忙著為韶光姑娘出氣麼?」

  「……」

  原來問題在這裡啊!

  奚玉棠哭笑不得,只好傳音入密,「韶光是玄天的人,你說呢?」

  江千彤怔了怔,懵乎乎地看她,「啊?」

  奚玉棠一臉坦蕩,「騙你幹什麼。」

  「我還以為……」妹子尷尬地低頭玩手指,諾諾道,「不是衝冠一怒為紅顏麼。」

  奚玉棠冷笑。

  見她神色淡淡,江千彤有些慌,悄悄地扯了扯她的袖口,「師兄……」

  「別撒嬌。」奚玉棠頭也不回,「我不會再上當的。」

  「……師兄!」

  「……」

  歎了一聲,奚小教主一臉無奈地對上江千彤,「你能不能下次換一招?」

  江千彤眨了眨眼,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奚玉棠無奈地繼續傳音入密,「韓文彥來了,你小心些,別暴露身份,一些小習慣和聲音都要做一下掩飾才好。」

  對面人慎重地點了點頭,撩起面紗給她看自己的易容。

  奚玉棠欣慰地點頭。

  「秋雨山莊墨家那邊……」

  江千彤的功力還不到能傳音入密的地步,只好言語含糊道,「你放心。」

  奚玉棠沒有作聲,只嚴肅地望著她。

  「好啦,我沒事的。」妹子再次展顏一笑,「我不就是擔心你嘛。太不夠意思了,我都說了要闖蕩江湖,血洗醉花樓這種事你都不帶我,師兄你看不起人!」

  奚小教主不接話,「你不是在墨家玩得挺開心?那個墨錦……」

  聽到她一再提起墨錦,江千彤反應再慢也覺出不對了,小臉刷地紅了個透,狠狠在她胳膊上拍了一下,轉身就走,「不理你了!」

  說著,人就氣鼓鼓地回了墨音身邊。

  奚玉棠默默捂著吃痛的胳膊,一臉懵逼。

  一旁墨錦羨慕道,「于兄和小薇妹妹關係真好。」

  ……好個屁,你被她打一下試試!

  那是個能把男人摁地上打的暴力女好嗎!打一下超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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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17 23:41:38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八章 利用與被利用

  越清風辦曲水宴的主要目的除了為林淵接風洗塵外,也有著更為深層的含義。作為『無利不起早』一黨的同道中人,奚玉棠很明白他不止是因為養病養得無聊,更多的大概是想見一見如今江南多出來的陌生面孔。

  曲水宴參加的人不算多,卻個個有來頭,這當中,一身紅衣的于楊于堂主無疑是最引人注目的一個。

  且不說他提議建立了江南幫,只說最近的醉花樓事件,就已經讓在座所有人不敢小覷。想結交他的人不在少數,從奚玉棠剛進場便開始關注,自然也將她與江千彤的互動看在了眼裡。

  雖看不見江千彤帷帽下那張臉,但只憑周身氣質和身段,沒人不會相信這是一個美人,再聯想于楊的事蹟,一時間眾人心情的頗為複雜。

  于楊堂主果真紅顏知己遍天下……

  這當中最不開心的自然是越清風和鄭泰。前者不提,後者追了江千彤一個多月,不僅沒得對方一個好臉,反而還被揍了幾次,結合醉花樓一事,鄭家二公子對奚玉棠能有好臉色才怪。

  奚玉棠能注意到鄭泰的神色不對,墨錦自然也可以。鄭家二少爺心悅江姑娘他早有耳聞,如今親眼見到,心裡更是不舒服,但見江千彤和自家妹子玩得開心,也不好讓她們提前退場,只好將座位挪了又挪,企圖以一己之身將江千彤與鄭泰的視線隔絕開來。

  等奚玉棠反應過來時,墨錦已經離她頗遠了。

  少了個說話人,奚玉棠看起來有些形單影隻。不少人蠢蠢欲動想上去結交,可還沒來得及行動,便見歐陽盟主座下二弟子韓文彥端起酒盞開口了。

  「這位便是于堂主吧?久仰大名啊。」他頗有興致地看著奚玉棠,又看了看墨錦護著的江千彤墨音兩女,眼底閃過一絲光亮,臉上笑意更甚。

  奚玉棠似笑非笑地望著韓文彥,想到就是他帶人在自己離開武山的當夜血洗客棧,傷她手下無數,手指便忍不住動了動。還沒來得及出手,一個微涼的大手忽然悄無聲息地覆在她的手背上,以身前矮几為障,對方寬大的袖袍遮住了兩人交疊的雙手,也擋住了他們袖袍下方寸天地間的無聲角力。

  越清風還在和林淵說笑閒談,手上卻一分力氣不少地制住奚玉棠,警告之意十足。

  奚玉棠面不改色地笑了笑,另一手對韓文彥舉了舉杯,說出的話輕描淡寫中隱著深深的咬牙切齒,在場無人聽出,除了額上悄悄見了汗的越少主。

  「閣下便是韓公子了吧?于某也久仰大名許久,真是相見恨晚吶!」

  聽到這兩人交談,正和墨音說著悄悄話的江千彤沒抬頭,袖籠中的手卻已緊握成拳,不著痕跡地瞄了一眼放在身側的劍,想著待會要是打起來,自己要是忍不住也參與揍人,得怎樣才能不暴露離雪宮劍法。

  ……她本能地相信著奚玉棠,完全沒考慮過韓文彥會不會贏的問題。

  墨音心細如髮,覺察出她的不對,輕輕捏了捏她的手腕試圖安慰,同時湊上去咬耳朵,「小薇,你太緊張了。」

  江千彤飛速抬眼看了看墨音,勉強笑了笑。

  「你和韓公子有舊?」墨音很快便意識到了問題所在。

  江千彤沒承認也沒反對,只輕聲道,「有師兄在呢。」

  宴會上觥籌交錯,眾人談笑風生,兩個女兒家的耳語並未引起誰的注意,但墨錦和鄭泰都在江千彤話音落下時動了動耳朵,望向韓文彥的目光多了一層複雜。

  而奚玉棠和韓文彥寒暄了半天,見對方三句不離醉花樓一事,神色已是不耐,但越清風錮著她的手,擺明了不讓她在這裡生事,奚玉棠心中不爽到極點,只聽啪地一聲脆響,她放下了手中的酒杯。

  「韓公子三句不離韶光,可是對她有什麼想法?」她揚聲道。

  聽到她陡然開口質問,席間眾人都將目光集中過來,周圍聲音漸小,唯有流水迢迢托著一壺壺美酒從眾人身側輕輕滑過。

  韓文彥沒想到于楊竟敢不給他面子,面色也是一變,手中摺扇一搖,輕佻道,「韓某素來久聞韶光姑娘之名,此次前來江南也是抱著一睹芳容的目的,只可惜于兄下手太早,實在令人惋惜,君子不奪人所好,于兄願意為名震江南的花魁得罪聽雨閣,在下佩服。」

  旁邊林淵聞言,眉頭微皺,覺得哪裡不對,卻也沒出聲阻止。倒是越清風老神在在地望著韓文彥,繁星般的眸子裡不知在翻湧著什麼。

  「哦?」奚玉棠挑眉,「聽起來韓公子並不認同于某的做法?」

  「怎麼會呢。」韓文彥不避不懼地迎上她的視線,「本公子只是可惜江南再無花魁罷了。韶光姑娘真絕色,愛美之心人皆有之,難道只能于堂主有憐香惜玉之心,豈不知我等也有?不過……本公子倒是覺得,于堂主並非是真心喜愛韶光姑娘,而是借憐美之名,行排除異己之實。」

  此話一出,眾人皆是一驚。林淵再遲鈍也感覺出了不對,不滿地瞪了自家師弟一眼。他們此行的主要目的是摸清江南幫是何人所為,內部情況如何,有了章程才能有下一步的針對舉動,在此之前切不可隨意行事。

  要知道,一個多月前于楊對江南來說是個外人,但現在,他已經是個地頭蛇了。

  強龍不壓地頭蛇,不是沒道理的。

  奚玉棠八風不動地聽著他的指控,暗中一個巧勁掙脫了越清風的手,隨手從身側流水中抄了一壺酒,慢條斯理地給自己斟滿一杯,一口飲盡後,突然抓住長劍往几案上一拍,年輕人沉不住氣的急躁和不耐頓時顯露無疑。

  「說來說去,韓公子不就是看上韶光了?」她冷笑,「不就是個女人,韓公子若贏了我手中劍,讓給你又如何?本堂主是看聽雨閣不順眼,豎子暗殺我教教主在先,明知本堂主看上了韶光卻還不給面子在後,就算殺了他們,又能奈我何!」

  ……好狂妄!

  眾人目瞪口呆地望著突然憤怒的于堂主,不敢相信他竟然真的敢當著宴會主家的面,對歐陽盟主二弟子挑戰,到底是年輕氣盛不懂禮,還是真的英雄難過美人關了?

  面對挑釁,能忍得下就不是韓文彥了。見對方都已經擺出了架勢,他冷哼一聲,驟然抽劍衝了上去。奚玉棠也在同時拔劍迎敵,兩人眨眼間便衝出閣樓,來到荷花池上,一人佔據一邊,以荷葉為墊,叮叮噹噹打了起來。

  林淵頭疼地望著交戰的兩人,無奈地對上越清風,「清風,師弟他……」

  「無妨。」越清風淡笑著打斷他,「韓公子和于堂主都是性情中人,胸有分寸,林兄放心。」

  ……結果沒多久,胸有分寸的韓公子便一劍將于堂主手中長劍挑落,飛起一腳將人踹進了荷花池。

  所有人下巴都險些砸到了地上。

  于楊輸了?

  打敗了五個聽雨閣殺手的圍攻,親手殺了閻十六的人居然輸了?!!

  「……師兄!」江千彤見狀,立刻衝了出去。

  「小薇!」墨家兄妹立刻跟了上去。

  「江姑娘小心腳下!」鄭二也立刻跟上。

  幾人一帶頭,眾人面面相覷片刻,也都上前圍觀。越清風怔了怔,轉頭低聲吩咐了秋遠一聲,跟著林淵起身走向荷花池,心中說不出是生氣還是無奈。

  他大致明白奚玉棠此舉系故意為之,背後所圖興許比丟面子更大,但這樣的做法仍然讓他感到一絲不快。

  眾人都聚在了荷花池旁,江千彤緊張地望著方才奚玉棠落水之處,半晌都不見人浮起來,焦急地扯著墨音的袖子,一雙剪水秋瞳求救地望著越清風。

  「越少主,師兄他……」

  話音未落,只聽嘩啦一聲,一個濕淋淋的人頭從池塘邊緣冒了出來,奚玉棠連連咳嗽了好一會,這才頂著慘白的臉望向立於荷葉之上的韓文彥,後者得意地挑了挑眉,飛身來到了岸邊,得意地笑道,「多謝于堂主指教。」

  奚玉棠無聲地收回視線,反常地沉默下來,看到江千彤蹲在池邊伸著長長的手等她,便順勢將自己的手放了上去,借力出了荷花池。

  剛落地,便見秋遠抱著一襲黑色長衫衝了過來,二話不說將她兜頭蓋臉裹了個嚴嚴實實。奚玉棠一邊任由秋遠忙活,一邊咳嗽著,飛快地對越清風使了個眼色,嘴角滲出一縷鮮血,眼睛一閉,人便倒了下去。

  江千彤離得最近,手忙腳亂地接住了人,六神無主地用眼神向越清風求救。後者眼神閃了閃,撥開人群走過去,將人從江千彤懷裡接過來,不緊不慢道,「于堂主想是牽動了傷勢,越某帶他下去休息,各位恕在下失陪。」

  眾人這才回神,恍然大悟。

  怪不得,原來于堂主雖然殺得了閻十六,但還是受傷了啊!

  這才對嘛,堂堂聽雨閣長老怎麼可能沒幾把刷子,于楊若是沒受一點傷,那才令人感到驚恐!

  這樣一想,眾人看向韓文彥的目光再次變得複雜起來。韓文彥本來還沉浸在勝了江南聞名的于楊的喜悅中,此時也清醒過來,臉色難看地皺起了眉。

  「我也去!」江千彤緊張道。

  越清風見她裙角被沾濕,便也點頭,「也好,跟我來。」

  說著,他將人打橫一抱,輕功一點便出了曲水樓。

  他是東道主,客人出了事自然不能放任不管,眾人雖然對越少主親自帶人去就醫有些羨慕,但很快便釋然,紛紛散去,只留韓文彥神色異常地站在荷花池邊,不知在想些什麼,林淵見狀,拍了拍他的肩,轉身離去。

  出了曲水樓,奚玉棠便睜開了眼睛,本欲開口讓越清風放她下來,一道傳音入密便入了耳,「江千彤在後面跟著。」

  奚玉棠頓時老實待著不動,任憑越清風將人抱進了就近的一個院子。

  將人放平在床上後,越清風當著江千彤的面為奚玉棠把了把脈,許久,頗為認真道,「江姑娘,還請你走一趟雲夢園,將沈大夫帶過來。」

  聽到居然要出動沈七,江千彤臉色一變,「他很嚴重嗎?真受傷了嗎?」

  「越某不是大夫,不敢斷言。」越清風一本正經地忽悠著眼前的妹子,「不過奚教主此時真氣紊亂,脈象虛浮,還是著沈大夫看過再做決定。」

  越家少主名聲在外,江千彤完全沒想到他也會睜著眼騙人,當即急急忙忙地往雲夢園方向趕去。秋遠則落後幾步趕到,不等自家主子吩咐便開始準備熱水,倒是機靈得很。

  見江千彤離開,越清風冷聲道,「斯年,把守好房門,除了沈七,任何人不得進入。」

  斯年的影子突兀地出現在屋內,「是。」

  將房門一關,越清風尋了個椅子坐下,一邊輕咳,一邊看著奚玉棠嗖地翻身而起,那副精神的模樣也沒誰了。

  「多謝。」她對眼前的青年道。

  越清風一臉了然地望著她,「你想動韓文彥了?」

  見自己心思被猜透,奚玉棠也不再掩飾,「沒錯。」

  「打算韜光養晦?」他挑眉。

  奚玉棠點點頭。

  『于楊』近來風頭太盛,不是好事,借著此事讓江南的視線從她身上移開,有助於她接下來的行事。人無完人,沒人能夠接受一個強大的『于楊』在側,他有缺點,才能更容易地融進去。無論是衝冠一怒為紅顏,還是拼著傷勢不管也要得罪人,都能讓『于楊』這個身份更符合一個武功高強但心高氣傲的年輕堂主設定。

  林淵和韓文彥此行是為江南幫而來,但在醉花樓事件之後,見到兩人,奚玉棠才意識到她需要做一些補救,避免馬甲過早暴露。

  『于楊』雖是此事主導者,但她希望歐陽玄的視線還是能夠放在江南其他世家和門派勢力上,借力打力方才是省錢省事之道。

  她需要歐陽玄有一個『江南幫是越家、玄天教主或其他世家極力促成』的印象,『于楊』這個堂主只不過是被作了筏子,被推到台前來而已。

  她還需要『于楊』這個身份,玄天教主不能出現在江南,他應該『好好地』待在雪山。

  況且她本就要殺韓文彥,既然他主動送上門,不動手實在說不過去。不過,光明正大和歐陽玄撕破臉的時候未到,什麼時候于楊馬甲不保,什麼時候玄天才會和武山開戰。

  歐陽玄雖該死,盟主之位卻暫時需要他坐著。

  這麼想著,奚玉棠忽然有些理解了越清風為何不願帶歐陽玄玩,卻仍願意讓他當武林盟主的心思了。

  有個明面上的蠢敵人,總比暗地裡的草木皆兵強。

  越清風也想到了這一點,咳了好一會,氣笑,「打算將我推到前面?你利用起我來倒是毫不客氣啊!」

  奚玉棠眨了眨眼,一臉無辜,「我有嗎?」

  「……」

  盯著眼前渾身濕淋淋的人看了半晌,越清風咳了兩聲,慢條斯理地整了整袖口,淡淡道,「奚玉棠,只有自己人才能讓我心甘情願被利用,你一邊利用我,一邊試圖和我保持距離……是不是太過了?」

  奚玉棠心虛地抿起唇,許久才開口,「我補償你。」

  越清風笑容漸淡,「你向來殺伐果斷,利用起棋子來毫無顧忌,唯獨在我這裡,你總會想和我拉開一線距離,所以才會籌劃全面,殫精竭慮,哪怕我表露出一萬分的善意,恨不得掏心掏肺供你驅使,都不足讓你多看一眼……武山之行、江南幫、醉花樓,雖利用,卻仍是共贏的局面,我只當你不願多欠我一分。」

  他沉默了一會,咽下咳嗽,繼續道,「你知我向來心思重,一件事能想出不同的結果,可方才你所言之事,佈局卻忘了考慮我的得失,往壞處說,我可以當你已經對我耐心告罄,不再顧忌和手軟。往好處說,是否可以認為,你已經將我劃入自己人之列?」

  他抬起頭,目不斜視地望著床上呆愣的女子,「……奚玉棠,你是哪種選擇?」

  奚玉棠怔愣地看著眼前不住咳嗽的青年,心裡忽然不知為何慌張地找不到一絲方向。

  她下意識地不願去深思被對方擺到了明面的問題,總覺得若順其思路多想幾分,可能會得到一個令她自己都不敢接受的結論,只飛快地低頭,避開了他的視線。

  「你想入我的局,不是不可以,但不是時候。這件事我必須要做,你可以提要求,我說會補償你,必不會讓你吃虧。」

  越清風語氣幽幽,「你確定?」

  奚玉棠沒有回答。

  許久,越清風道,「也好……既然你想逃,我不逼你。越某心甘情願被你利用,但你知我並非善類。我再問一次,你確定要補償我?」

  房間內彌漫著一大段漫長的沉默,良久,奚玉棠抬起頭,「是。」

  「什麼補償都可以?」

  「只要不動搖我玄天根基,不阻我復仇大業。」

  「好。」

  越清風突然起身,眨眼間,人已站在了奚玉棠面前,下巴被冰涼的手指力道微重地鉗住,下一秒,她眼前一暗,一道冰涼的吻重重地落在了唇上。

  他似乎氣極,微涼的雙唇重重碾過眼前人的唇齒,發狠地咬了一口。兩人一觸即分,奚玉棠吃痛地倒吸一口涼氣,腥甜之味頓時充斥口腔。

  她憤怒地抬眼,蓄足力道的掌瞬間而出,然而後者輕飄飄後退數尺,破門而出,毫髮無損。

  接著,越清風的聲音遙遙傳來。

  「補償已拿,你隨意行事,無需任何顧忌,我自當善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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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維達遲早要被氣死了,大概。

  奚玉棠現在的行為,有點明明六親不認卻任人唯親的意思。說白了,跟養備胎有點相似,你們感覺一下。

  她自己沒察覺,越清風卻有強烈的感覺。

  他必須要點醒她,不然遲早他自己也被拋到一邊去。

  我們越少主就是要抓住任何機會將自己擺在正確的位置。他才不要當備胎,他要當正宮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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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各自心思

  出了奚玉棠暫時休息的院子,越清風沒走出兩步便忽然站住,一手捂心,面露痛苦之色,接著一口血吐了出來。

  秋遠跟在他身後,見狀連忙上前攙扶,見越清風一張臉慘白如紙,頓時心有不忍,「主子,您這是怎麼了,沈大夫不是說好多了麼?」

  越清風擺手不語,在秋遠攙扶下就近找了個涼亭坐下調息,半晌臉色才緩和過來。秋遠擔憂地在一旁護法,他已經很久沒見自家主子像這樣生生吐血,而非咳血了,「……是不是奚教主又氣著您了?」

  只是氣著麼?

  是根本沒放在心裡吧?

  若是肯稍稍考慮他半點,都不至將人至於如此難堪的境地。人非草木,他越清風也不是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無名小卒,這樣明晃晃的利用還是讓他感到了無比的難堪。

  可又有什麼辦法?

  感情之事,誰先動心誰先死,既然是自己選的人,自己挑的路,個中苦果只能自己吞,不僅如此,還要苦中求樂,硬生生將黃連吃成蜜糖。

  從懷裡摸出當初從奚玉棠那裡搶來的『糖』,越清風抖出一粒置於掌心,盯著看了良久才慢吞吞地吃進嘴裡,放任著口腔內逐漸溢滿甘甜之味,好似要憑藉這小小的固本培元之藥沖淡心裡的苦。

  心裡有怨才會計較得失,剝下身份驅殼,他也不過是個普通人。

  「這會沈大夫約麼著也快到了,公子,不如我們回去讓沈大夫瞧瞧吧?」秋遠看著自家主子神思失魂的模樣,心裡難受得不行,「您總該吃藥不是?或者咱們跟奚教主有話好好說?奚教主是明理之人,中間定是有誤會,您二位如此親近,別因此傷身啊!」

  越清風不知在想什麼,慢了半拍才抬眼看向打小跟著自己的心腹,迷糊地問,「親近?我和她?」

  秋遠無意識地點頭。

  越清風失笑,「胡說什麼。」

  「怎麼能是屬下胡說呢?」秋遠急了,「從下了武山到現在,咱們跟前的人誰看不出啊,不信公子你問斯年?您和奚教主合起夥來坑人的時候,還有你們拌嘴吵架的時候,就跟……就跟……哎屬下也說不好,反正就是親近。您對奚教主多好呀,奚教主也凡事想著您,說您二位從前是宿敵,誰信呀!」

  「……」

  見自家主子失神地盯著他不說話,秋遠更急了,「主子您怎麼不信呢,您在這煙雨台隨便拉個人問問,誰不知道暫住的于堂主和您交情甚篤的!」

  「你說她凡事想著我?」越清風後知後覺開口。

  「對啊!」秋遠一臉理所當然,「您見誰能每日都關心您吃藥了沒有,有沒有偷偷倒掉藥汁這類瑣事?還不止一次跟屬下說要屬下看著您乖乖喝藥,不准您隨意動武……奚教主不是還給了您她自己的補藥麼?我聽沈大夫說,那藥他費了好大功夫才研製成的,奚小教主一直不停受傷,那藥她從不離身的……」

  像是被打開了話匣子,秋遠巴拉巴拉不停地將這段時日有關奚玉棠的事嘩啦啦倒了個底兒掉,聽的越清風整個人都愣怔在了原地,很長時間都沒能說出一個字來,連自己什麼時候唇角翹起都不知。

  等秋遠說完,見自家少主表情古怪地傻笑著,心裡一驚,立刻先反省自己是不是又說錯了話,回顧了一遍沒覺出哪裡不對,這才試探著拿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小心翼翼地喊了聲主子。

  越家少主陡然回神,不知何時方才心裡的壓抑消失不見,此刻只覺得自己神清氣爽,哪哪都好,好似方才吐血的事壓根沒發生過。讚賞地看了一眼秋遠,他心情極好地決定讓這小子早點結束沒有月錢的懲罰。

  他起身離開涼亭,秋遠懵懵懂懂地跟在後面,時不時悄悄看一眼自家少主,發現他連眼底都有著止不住的笑意,心裡微驚,暗暗猜測這是不是吐血後遺症,人缺血缺多了容易傻……

  「咦?主子,咱們這是去曲水樓?」秋遠正發散思維,忽然意識到他們走的方向不太對。

  越清風瞄了他一眼,「嗯。」

  「不去找沈大夫瞧脈了麼?」

  「你主子我身子好得很。」越家少主嫌棄地撇嘴。

  「……」

  剛才是誰吐血的啊!

  是誰要死不活傷春悲秋的啊!

  秋遠委屈地翻了個白眼,下決心日後找個機會問問沈大夫,他家少主腦子是不是真有病……

  這廂,越清風回了曲水樓,精神極好地繼續主持未完的宴會,那廂,江千彤左繞右繞,終於迷迷糊糊地繞到了雲夢園,找到沈七,費了好一番功夫,最後被越清風良心大發派來帶路的人帶回了奚玉棠暫待的院子。

  江千彤一路上斷斷續續地把情況對沈七說了一遍,聽到她說『奚教主定是在殺閻十六時受了重傷』,便猜出了某人在裝暈,沈七本來焦急的心頓時大石落下。

  等到了地方,把江妹子支走去更衣,沈七不緊不慢地推門而入,入眼便見奚玉棠盤腿坐在床上走神,全身濕嗒嗒,頭髮也一縷一縷地垂在身側,頓時忍不住皺眉。

  「怎麼不去泡個熱水澡換身衣服?」

  奚玉棠像是沒聽見有人說話,依然雙眼放空地不知在想些什麼。沈七察覺不對,上下打量她一番,眼尖地發現她唇上有著一排牙齒咬出的傷口,雖不再滲血,但乾巴巴的唇上仍然凝結著血色,瞳孔微微一縮,心便是一沉。

  「奚玉棠!」他冷聲喝道。

  床上的人眨了眨眼,回神,驚訝地看著眼前突然出現的沈七,神色淡淡,彷彿還有些恍惚,又像是提不起精神,「你來啦,隨便坐吧……」

  沈七眉頭蹙得更緊,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稍稍探脈後,丟開,沉聲道,「發什麼呆,去洗澡!」

  「哦……」奚玉棠慢吞吞地起身走向門外。

  「等一下!」他再次開口,意有所指,「那傷口怎麼回事?」

  「嗯?」眼前人不解地看過來。

  沈七僵了僵,忽然煩躁起來,「沒什麼,趕緊去。」

  話音方落,又開口,「等會,別去了,我讓人將浴桶搬進來。」

  「哦。」奚玉棠聽話地坐回了床邊,「那麻煩你了。」

  沉著臉吩咐人將浴桶安置在內室,倒滿了熱水,沈七推著奚玉棠去了屏風後。

  洗了澡,換了身乾爽的衣服,沈七和奚玉棠面對面坐著,誰也不開口。在沈七彷彿看穿一切的目光下,良久,奚玉棠難堪地躲開了他的視線,開始說自己的部署。

  「……韶光恢復如何?若是狀態恢復,就讓她去韓文彥身邊,接下來我要『養傷』一段時間,你讓薛陽放出消息,就說于楊重傷在臥,林淵和韓文彥大約會來一探真偽,你看著有什麼藥能讓我偽裝一下。對了,這事瞞著江千彤,殺韓文彥不能讓她沾手,容易惹人懷疑。」

  她語速飛快,「我不便出手,這段時間可能要辛苦你。司離快到杭州了,等他來了,辦事會更方便些。青山谷的瘴氣解藥如何了?不出一個月我便要回一趟聽雨閣,你覺得我是讓韶光先動手比較好,還是耐心等接了殺韓文彥任務以後再親自動手好?」

  說到這裡,她頓了頓,「讓薛陽去看看杭州城有什麼低調的地段出售房屋,我們儘快買下一套,不能再住在這裡了,林淵大約會經常在煙雨台出沒,能不在他眼前出現就儘量不出現。還有,我不放心秋雨山莊墨家,怕他們從中窺探到什麼,江千彤口無遮攔天真爛漫,即便她不說,墨錦也會查,若是追到了煙雨台,不好解釋……」

  「夠了。」沈七突兀地打斷了她的話。

  奚玉棠猛地停住話頭,驚訝地抬眼。

  只見沈七突然伸手一把扯住了她的下嘴唇,翻開看了看表面和內裡的傷口,而後從藥箱裡找出藥粉粗魯地灑上,臉色難看至極,「你不打算解釋一下?」

  今兒她嘴唇招誰惹誰了?

  吃痛地吸了口氣,奚玉棠捂著嘴,總覺得沈七撒上的藥粉格外地疼,臉色也不太好,含糊道,「小事,不小心磕的。」

  ……你當我傻?

  沈七氣得連連冷笑,「我是大夫。」

  「那就換個不這麼疼的藥啊……」奚玉棠掰著下巴試圖讓藥粉離自己舌頭遠一些。

  「……」

  活該!

  沈七瞪了她半晌,見她絲毫沒有要解釋的意思,忽然有些心累,語氣也淡了下來,「知道了,你歇著,我現在就出門。」

  他起身欲走,卻忽地被拉住了手腕,回頭,奚玉棠正眼眸深深地望著他。

  「小美,我問你個問題。」她開口,聲音裡聽不出什麼情緒,「你覺得我是個什麼樣的人?」

  沈七怔了怔,蹙眉,「問這個幹什麼?」

  「……沒什麼。」奚玉棠沉默許久,悻悻地放開他,「就是突然有點懷疑人生,別介意,你走吧。」

  她看著沈七,後者也臉色不佳地回看她。良久,奚玉棠突然有些洩氣,「算了,你還是別去了。斯年,進來——」

  斯年的身影憑空出現在了兩人面前。

  「勞煩你跑一趟翰墨軒,讓薛陽來一趟。」

  斯年點點頭,二話不說又原地消失。

  奚玉棠有些疲憊地揉了揉太陽穴,「坐。」

  沈七面無表情地坐下,繃著臉不說話。

  「我跟越清風吵架了,所以心情不太好。」她主動解釋起來,「方才我態度不對,你別在意。我這會腦子轉不動,可能有籌劃不周全的地方,你看看哪裡需要補充的。」

  沈七沉默片刻,輕聲開口,「越清風能影響你到這個地步?連親自動手殺韓文彥拿賞金這種話都能說得出來?」

  缺錢缺都這個地步?等接到殺韓文彥的任務,黃花菜都涼了,事情要不要做了?這中間有多少變故她能不知?

  奚玉棠撐頭不語。

  「總之,事情宜早不宜遲。」沈七道,「韶光我不放心,還是讓她繼續歇著,什麼時候調整過來了再做事不遲。」

  「……是我欠考慮。」對面人低聲認錯,「我是不想……」

  「不想也得想。」沈七打斷他,「這事你別管了,五日內我將韓文彥人頭放你面前。」

  「你這雙手是用來救人的,別給我打歪主意。」奚玉棠頓時變了臉,不容反駁地警告他,見他還想說什麼,立刻擺手,「好了,這事到此為止,我自有打算。」

  見她如此堅持,沈七直勾勾地瞪她一會,認輸,「……隨你。」

  沉默了片刻,他起身,「既然你無事,我回雲夢園了。」

  奚玉棠點點頭。

  走到門前,推門的動作停了停,沈七突然回頭,「棠棠。」

  後者抬眼。

  「你方才問我那個問題,想從我這裡聽到答案麼?」

  「……」

  將手從門上收回來,沈七轉過身正對她,定定道,「無論你是什麼樣的人,在我這裡都無關緊要。你受傷,我救你,你有疾,我來治,你要殺人,我幫你,這是我們說好的。對我來說,哪怕你終有一天十惡不赦眾叛親離,我也會站在你身邊。」

  「因為你我皆知,除了這裡,我無處可去。」

  他神色平靜,像是在說著極為平常的話語,那張令最美的女子都自歎弗如的精緻臉龐上除了篤定,只剩淡然。

  奚玉棠微微睜大了眼睛。

  許久,她忽然笑了一聲,「怎麼說得那麼可怕?我是會讓自己身陷囹圄的人麼?你要對我有信心,就算真有那麼一天,我也會提早給你安排好退路,怎麼會捨得讓你有閃失?」

  就這麼三言兩語輕描淡寫地避開了所有重點。

  沈七怔了怔,眼底有光芒忽然暗淡。良久,他冷笑一聲,「是麼?那請問買房誰掏錢?恕我直言,杭州城寸土寸金,而你剛給了韶光三千兩,還有剩麼?」

  奚玉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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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5-4 13: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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