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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蔡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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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淺本]半面江湖(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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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17 23:42:10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章 心塞的少主

  可憐越家少主才剛意識到心上人對自己並非全然利用而是重視有加,還沒來得及表達一下喜悅之情,順便就近繼續培養感情時,心上人就搬家了。

  得知奚玉棠已經在杭州城東買了個三進房子,並且帶著沈七、薛陽、韶光、江千彤舉家搬遷時,越清風整個人都不好了,愣怔地望著前來報信的斯年,臉上表情雖然維持著鎮定,內心已然翻江倒海,跟被迫吃了毒藥似的。

  ……搬家不告訴他就算了,還讓他的人來報信,這是有多想和他劃清界限啊!有必要這樣嗎!不就是控制不住咬了她一口嗎!

  而且為什麼是城東,為什麼不是城南!城南風景秀麗,景色宜人,又清淨又安全,還離他近,為什麼不住城南!

  ……買不起房子可以找他要銀子啊,他願意給,特別願意給!

  實在不行,他也可以稍微施加點壓力讓城南房價降下來啊……

  心口好痛!

  憂鬱地盯著斯年看了好半晌,越清風才怨念道,「……她還說什麼了?」

  斯年想了想,搖頭。

  「……」

  沉默片刻,他從軟榻上起身,坦然道,「本少主方才想起還沒找沈大夫商量接下來的治療和用藥,備車,我去一趟城東。」

  斯年頭埋得更低了,「主子,沈大夫給您留了新的藥方和配合使用的一個月左右用藥,他說他近來要閉關,城東那邊已經閉門謝客了……」

  越清風:「……」

  一個沒有武功的大夫你閉什麼關閉什麼關!

  奚玉棠,你們夠狠。

  心塞地深呼吸幾次,越家少主被迫接受了心上人不願再跟他住在同一個別院的事實,冷靜下來仔細想想大約也能猜到她的顧慮,但一言不發就搬家還是太過分了。

  ……不能每天看見心上人練劍,日子該怎麼過?

  越清風默默怨念著,差點連林淵都怨上了。

  曲水宴之後,林淵和韓文彥消失了幾天,也不知在調查些什麼,等林淵終於將事情告一段落,抽出時間來看好友時,就看到向來風輕雲淡溫文爾雅的好友正毫無形象地蹲在院子的某個角落,埋頭不知在幹什麼。

  林淵疑惑地走過去,還沒開口,便看到越清風正一臉生無可戀地拔下一把野草,看也不看地丟在旁邊,然後繼續拔草。

  林淵震驚了……

  「……清風,你在幹什麼?!」江湖中以沉穩著稱的沉淵少俠險些破功。

  聽到聲音,越清風抬眸望去,見是林淵,慢悠悠地將手中野草扔掉,懶洋洋道,「沒看到麼,除草啊。」

  「為什麼要除草……」

  「為了美觀。」

  「……所以我說你為什麼要自己來除草啊!」

  「閑著也是閑著,活動一下。」

  「……」

  不可思議地盯著好友越發削瘦的背影,林淵僵硬地笑了兩聲,一臉求解地看向一旁臉色發黑的秋遠,後者抽了抽嘴角,乾巴巴地解釋,「……事實就是您聽到的這樣。」

  他家少主,真的,閑得都快長毛了。

  自從奚教主搬走之後,自家主子彷彿忽然懶了下來,家族事務不理不看,江湖閒事懶得聽,也不像從前那樣殫精竭慮地謀劃什麼,突然無欲無求,每天就是看看書下下棋望望天逛逛院子,最近兩天迷上了修整別院,有時候能無聊到一邊發呆一邊拔一整天的草,就連上門拜訪的人都懶得見,也就是林淵,換個人,甚至不能踏進別院的門。

  杭州城的人們都以為越家少主又病了,或者又忙得不可開交,可只有他們自己知道,他們少主閑得連他們這些當屬下的都受不了。

  多少年難得一見的場面啊……

  彷彿全天下所有的大小事,只要無關玄天教主,他都懶得關心了。

  雖然日子很清閒沒錯,但忙裡偷閒才讓人覺得愉快享受,這種突如其來莫名其妙的空閒,別說秋遠,就連沒日沒夜負責守衛的暗衛們都開始懷疑起了人生。

  斯年甚至開始懷念奚小教主了——至少還會拉他去練劍不是?

  說實話,林淵有些無法接受這樣的越清風,總覺得他哪裡不對,看臉色也不像是重病在身,明明還是那個越清風,卻哪哪都讓他感到無所適從。想來想去,林淵一把抓住了眼前人的胳膊,強行把人拉了起來,催促著他去梳洗了一番。

  無奈洗了個澡換了身乾淨衣裳,越家少主再次恢復了風光霽月的模樣,沉淵少俠終於鬆了口氣,總算順眼了。

  ……只要越家少主不蹲在牆角拔草,林淵覺得,哪怕他被罵上一頓,心裡都都舒坦。

  他此次來,一是想探望好友,二是來問問江南幫一事。畢竟越家是最主要的參與者和發起人,他最近查到了一些事,想求證一番。

  眾所周知,江南幫是玄天江南堂堂主于楊提議組建的,在來江南之前,林淵按照師父歐陽玄的吩咐去查了查這位堂主。令人驚訝的是,對方的來歷非常正常,完全看不出任何不對之處——嶺南人,父母雙亡,鄰里街坊都能作證,八年前入玄天,骨骼清奇,習武飛快,很得奚玉棠看重,此次出任江南堂堂主是他第一次被委以重任獨當一面,性格張揚狂傲但不失分寸,與紅顏知己韶光一見如故,等等。

  林淵是覺得沒什麼問題的,但架不住師弟韓文彥多疑,非要說這來歷太過合理,明顯是被人做過手腳,一定要他來問一問越清風。

  越清風懶散地窩在軟榻裡聽林淵說完,嘴角掛著笑,心裡卻不以為然。于楊的來歷當然合理了,自從奚玉棠決定用這個化名身份後,他們兩個不知陸陸續續完善了多少,首尾都掃了個乾乾淨淨,就算有人懷疑也定然查不到什麼,別說林淵,就是歐陽玄也不行。

  玄天教主和越家少主同時出手,還搞不定個身份來歷麼?

  他們甚至不避諱誰多疑,反正查不到。

  曲水之宴,奚玉棠的表現成功地讓江南的視線從她身上淡了下來。十日前她對外宣稱重傷臥病,城東宅子去探望的人絡繹不絕,每個人都是懷疑著進,釋然著出,包括林淵和韓文彥去過之後都沒有絲毫懷疑。

  想也知,有沈七在,這傷假的也能成真。

  結合她在宴會上公然挑釁韓文彥一事,眾人原本對于楊過高的讚譽逐漸開始回落,終於在經過這些天的沉澱和發酵後,達到了奚玉棠預期的效果。

  一個能為了個青樓花魁得罪聽雨閣,三言兩語就能被激怒,不顧重傷挑釁武林盟主二弟子的輕狂之人,沒有那個能力一手組建江南幫。

  林淵和韓文彥顯然也認同這一點,所以才會來向越清風求證。

  ……雖然越少主對奚玉棠不告而別一事隱有怨念,但關鍵時候當然是站在心上人這邊。看似一本正經地和林淵一番懇談下來,林少俠成功地被洗腦了。

  江南幫不想對抗武林盟,只是想拯救開始走下坡路的江南世家和門派;于楊是提議者但不是主要籌建者,他的目的只是想在江南站住腳,拉攏關係順便示好;越家也只是順便蹚一把渾水,畢竟江南幫需要一個名義上的領導者,而他越清風只是不想抹了江南一眾武林前輩的面子才接下的名譽盟主擔子,同時江南幫的建立對天下武林、尤其是對盟主有利……等等等等,諸如此類。

  越清風想忽悠誰,那是一騙一個准,林淵很快便接受了他的說辭,甚至還抱著謹慎的態度仔細回想了一下這番話裡有沒有漏洞和掩飾之處,結果想當然地,他什麼都沒發現。

  事實上,越清風並不希望林淵捲入這些事裡來。他這個好友心思單純,性格耿直,是個標準意義上的江湖大俠,仗義疏財,嫉惡如仇,善良忠厚,和他的師父沒有絲毫相似之處,是個真真正正光風霽月之人。

  正如奚玉棠不能忍受沈七殺人一樣,越清風也不希望林淵有朝一日被陰謀淹沒。他可以犯錯,可以得罪人,但不能被陰謀詭計傷了一顆向善之心。

  在這一點上,他和奚玉棠有著同樣看法。

  他們已經身在其中了,不想拉更多的人進來。

  恐怕歐陽玄也沒有告訴林淵他為什麼要調查江南幫。以越清風之見,他們那位歐陽盟主是忍不下江南有個神似武林盟的組織的,哪怕它再鬆散,再無害,也不行。

  奚玉棠不也正是看穿了這一點,才要反其道而行之麼?

  「……多事之秋。」林淵感歎,「從蕭閣主中毒身亡開始,一樁樁一件件,師父頭疼得不行。好不容易武林大會結束,門派的招選卻出了問題,新晉的弟子多多少少都……」

  他停頓片刻,搖搖頭,「不說這個。我聽聞,雪山那邊,奚教主雖然斥責了于楊,但雷聲大雨點小,恐怕是要擔下他和聽雨閣的仇怨了。如今玄天對上了聽雨閣,也不知會不會擾了武林多年清淨。」

  越清風也不追問他詭異的停頓,笑了笑道,「坐山觀虎鬥,玄天聽雨閣的仇怨同你我無關,無需多費心思。」

  「你不插手?」林淵問,「武山上我就發現了,你似乎有要和奚玉棠一笑泯恩仇的意思。」

  「……連你也看出來了?」越清風挑眉,「說不上一笑泯恩仇,我的情況你清楚,能活多久都是天意,我只是不想讓越家日後有個日益強大的敵人罷了。」

  林淵同樣感慨地點頭,「你的顧慮我猜到了,師父也是這樣說的。不過似乎奚玉棠不怎麼領情?」

  「……」

  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眼前人,被無意間捅了一刀的越少主懶怠地垂了眼,輕咳了兩聲,「……也不是一時半會的事,反正態度已經擺過了,領不領是她的事。再說,我相信歐陽盟主也不會坐視越家被欺,可對?」

  「這你放心,師父心裡有數。」林淵信誓旦旦。

  兩人又聊了許久,眼看天色不早,林淵打算動身告辭。越清風起身送客,寒暄了兩句後,突然漫不經心地問道,「既調查得差不多,想來你不日要離開江南……不知是何時?我好為你送行。」

  林淵欣慰地笑了笑,「夠意思!也就這幾日吧,等我定下日子會提前通知你。」

  越清風頷首。

  目送他離開別院,轉過身,越清風便將斯年喊到了近前,「去告訴她一聲,林淵和韓文彥不日要離開江南。」

  沒提誰,但不影響斯年意會,應下後人便消失在了原地。

  抬眼眺望了一會天邊火紅的落日,越清風咳了幾聲,低低嘟囔,「草都拔得差不多了,那邊也該忙點別的事了吧……」

  是該忙起來了。

  城東,聽完斯年的轉達,奚玉棠沉默了一會,道謝送客。

  等斯年一走,她便將韶光和薛陽喊進了內室,三人密談了許久才出來。接著,韶光和薛陽腳不沾地地忙了起來。

  三日後,一切就緒,韶光收拾東西離開城東,去了韓文彥身邊,作為兌現曲水宴當日『于楊』與他的賭約。薛陽則按照計劃,將江南堂人手秘密集中於附近。而奚玉棠,好吃好喝混了一整天,練練劍,和沈七下下棋,直到天黑,萬籟俱寂,換上一身夜行衣,梳起女子髮髻,戴上黑色面紗,持劍等在屋中。

  三更後,外面傳來喊打喊殺之聲,奚玉棠起身走出房門,整個人沉鋒如水。

  月黑風高殺人夜。

  韓文彥該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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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月黑風高殺人夜

  風漸大,烏雲密佈,整個杭州城寂靜如死。

  城東的械鬥發生得太突然,打了所有人一個措手不及,在各方勢力反應過來之前,奚玉棠一身夜行衣躍進黑暗之中,眨眼間便將爭鬥甩在了身後。

  她一路來到城西一座府邸前,輕而易舉地繞過守夜之人,認准其中一棟院子,悄無聲息地摸了過去。

  鳳鳴居,二層小院,一樓一片黑暗,二樓則亮著昏暗的燈光,有人影隱隱綽綽閃過,正是韶光和韓文彥。奚玉棠站在假山陰影處耐心等待韶光的暗號,然而還未等暗號出現,她忽然面色一變,瞬間出手,從黑暗之中抓出一個人來。

  只見對方也是一身黑衣打扮,只有一雙如秋水剪瞳般的眼睛露在外面,陡然被人抓住了身形,眼中閃過一絲慌張,當即一掌襲來。奚玉棠眉頭深皺,毫無氣勢地一掌迎上,兩人於黑暗之中徒手打了起來。

  沒過多久,對方被奚玉棠一個鎖喉制住身形,沈家出品的點穴手法瞬間出手,只聽一聲輕微的悶哼,人立刻僵硬不動,只剩一雙眸子怒視眼前。

  奚玉棠無奈地暗歎一聲,打橫將人一抱,閃身進了假山鏤空的內部。

  「得罪了。」經過改變的聲音悄悄在對方耳邊響起,奚玉棠放下人,並手成刀,便要朝對方脖頸砍下。

  「奚玉棠,你敢!」黑衣人,也就是江千彤幾不可聞地低吼一聲,掌刀倏然停在了半空。

  「我知道是你,我認出你的點穴手法了!」她急切道。

  她跟奚玉棠混了這麼長時間,總會知道一些對方的手段招式,今夜便是如此。

  奚玉棠蹙眉,耳熟的嘶啞聲悄然響起,「你跟蹤我?」

  江千彤著急地使眼色讓她放開自己,奚玉棠看在眼裡,無聲地搖了搖頭。

  「你別亂來!」她頓時慌了,「這裡不對勁!」

  奚玉棠挑眉。

  江千彤無法動彈,只能用眼神焦急地望著眼前人,不帶停頓地用氣聲低低道,「你是不是要殺韓文彥?」

  奚玉棠沒有說話,眼角餘光瞟了一眼小樓二層,見燭光仍在,又認真聽了聽周圍動靜,發現沒有引人注意,心下稍安。

  「你是不是要跟武林盟開戰我不管,但你今天不能動手,」江千彤語速飛快,「韓文彥身邊有高手!」

  「……」

  奚玉棠終於驚訝起來,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狐疑頓起,「你還知道什麼?」

  雖然易了容,但那雙向來平靜的眸子裡起了疑,江千彤看在眼裡,心裡委屈得不行,卻還是開口,「先離開這裡。」

  奚玉棠平靜地搖頭。

  她來都來了,怎麼可能空手而歸?再說,韶光還在裡面,薛陽那邊也有佈置,若白白浪費,她的損失誰來賠?

  「你怎麼這麼倔呢!」江千彤急得快哭出來,「我就是知道他身邊有高手,你信我呀!我看見了!」

  「那就都殺了。」奚玉棠淡淡道。

  「你身上還有傷呢!」

  「……」

  險些忘了她在裝病……

  頭疼地望著眼前人,奚玉棠實在不知該如何向她解釋,只好再次抬手。

  江千彤立刻意識到她的打算,急忙道,「你敢打暈我我們就絕交!」

  奚玉棠的掌風堪堪停在了她耳邊。

  「你信我一次好不好?」江千彤苦苦哀求,「曲水宴之後韓文彥去了秋雨山莊,字裡行間都在試探,我不知他是不是對我起疑還是單純想搭訕,雖然應付過去了,但我不放心,就和墨錦一起跟蹤他,見他秘密地和一個人見了面,墨錦去試探那人卻身受重傷險些丟了命,對方深不可測,就算你武功再高,驚動了人也無法輕易脫身,別去好不好?」

  望著眼前人那雙盛滿眼淚的眼睛,奚玉棠心底一暖,還沒來得及開口,便忽然發現遠處小樓二層的燭光滅了。

  「既知危險,你還來幹什麼?」奚玉棠不動聲色地柔聲細語,口吻卻強勢而不可反駁,「乖,說實話。」

  江千彤聽見她陡然溫柔下來的語氣,以為自己說動了她,心下一鬆,諾諾道,「我不確定是不是你,就想來看看,若不是你,我轉頭就走,若是你,我想勸你回去或者幫你,但你肯定不願我幫忙,所以……」

  「所以你其實也想知道那個和韓文彥見面的神秘人是誰對麼?你想殺韓文彥?」

  「不,我就想知道那人是誰,他帶了面具,但我懷疑是我見過的人,擔心是我師父派人來尋我……」江千彤羞愧地閉眼,「雖然韓文彥沒規沒矩,還想搶娶我,但畢竟沒對我犯下什麼不可挽回的錯,我……」

  奚玉棠無聲地注視著她。

  她就知道,殺韓文彥一事定然不能讓這妹子知道,她心善,下不去手。可韓文彥和玄天是死仇,不殺不以平恨,這兩者不可調和,所以她才將江千彤排除在外。

  「千彤,」她溫柔地摸了摸妹子的頭,「乖乖在這裡等我,我去去就來,聽話。」

  江千彤頓時瞪大眼睛。

  下一秒,掌風悄然落下,眼前女子身子一軟,徹底昏迷了過去。

  奚玉棠安放好人,眨眼間閃出假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跳上小樓,無聲地放倒了守衛,一個燕子翻身靈巧地從半開的窗戶閃進屋內,整個人彷彿融入了黑暗之中,沒有絲毫氣息外泄。

  內室裡,韶光的聲音柔柔弱弱地傳來,說要去倒杯水喝,接著有人下地而行,奚玉棠隱在房梁之上,借著韶光點燈的剎那看清了床上之人是韓文彥無疑,劍光微閃,殺氣迸然而出,長隱劍法悄無聲息地遞出,直指對方咽喉。

  韓文彥還在用多情的目光望著韶光娉娉嫋嫋的背影,突然感到殺氣逼近,整個人迅速從床上翻滾下來,隨手抄起立在一旁的劍擋下雷霆一擊,之後迅速後退。

  突然的打鬥讓韶光嚇了一跳,彷彿被嚇傻般呆立在原地,而奚玉棠已經和韓文彥交上了手。長隱劍法配合太初心經,威力即便不如當年的孟十三也能不相上下,很快韓文彥便不敵對手,餘光掃到旁邊的韶光,一個閃身便要拿她當做擋箭牌。

  誰知韶光反應極快地抽出袖中匕首,在韓文彥一把扣住她肩膀的同時反手用力一刺,匕首被毫不留情地推入了對方腹部。

  韓文彥身子一僵,韶光趁勢而出脫離桎梏,閃至房間一角,她的任務已經完成。奚玉棠則腳步一錯欺身而上,刀光劍影間,劍鋒已距韓文彥心口不足寸餘。

  就在此時,異變突起,一道暗器突然精准地打在了奚玉棠劍身上,刺出的軌跡一變,長劍沒入了韓文彥肩頭。

  下一秒,一道人影閃進房間,韓文彥登時大喊,「快救我!」

  奚玉棠毫無震驚,畢竟江千彤已經提醒過她,而她心裡也一直防著有人出現,此時見對方終於露出身形,登時打起了十二萬分的小心。

  但韓文彥必須死!

  她幾乎沒管追至身前的沉鋒,手中長劍一轉,經過偽裝的淩雲步一踏,整個人突破常理地一扭,只聽刷地一聲,半空中飛濺出一蓬血霧,韓文彥震驚地捂著脖子倒了下去。

  死不瞑目。

  早在第三人出現,韶光便手持匕首對上了來人,奚玉棠衝勢太猛無法收身,電光火石間,已到近前的劍被韶光阻了片刻,給她爭取了時間調整身形。下一秒,她一把扣住韶光的肩膀,兩人同時一躍,從窗口翻了出去。

  一擊得手立刻撤退,長隱劍下不留活口,奚玉棠毫不懷疑韓文彥已經死得不能再死了。兩人平穩落地,她在韶光身後推了一下,後者身形微滯,驚訝地看了一眼自家主子,見她眼底殺氣四溢,知道不是任性時候,聽話地撤退。

  而奚玉棠則和追至而來的第三人於庭院中交上了手,拖住了對方腳步。

  韶光成功撤退,奚玉棠對上來人,兩人激戰數十回合,對方劍法大巧不工,力道極強,揮出的每一劍都像是攜著萬鈞之力,明明是以靈巧見長的長劍,卻比那些追求力量的刀法還要重,奚玉棠手中輕劍仗著靈活在對方手下走出了一個變位的極致,一重一輕,一靈一穩,互有傷害,竟一時間無法分出勝負。

  她終於成功一劍挑落了對方面具,借著天邊一道閃電的功夫,看清了對方的臉,心中驚濤駭浪,竟無法相信——

  衛寒!

  錦衣司千戶竟然在江南出現不說,還和韓文彥在一起?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閣下何人?」打鬥間,衛寒低沉的聲音響起。

  奚玉棠哪會理他,知道了他的身份已是此行的額外收穫,她此時只想重傷對方後帶著江千彤離開,寒暄什麼的毫無必要。

  可衛寒卻並不想放過她,又是數十招過去,他驚訝地開口,「聽雨閣?」

  什麼?!

  奚玉棠下手淩厲,心中卻再次翻起了驚天的詫異。

  他怎麼知道?他認出了長隱劍法?!

  不能再拖延時間了!她心知若是再打下去必然會引來守衛,而城南薛陽那邊若是無法引來林淵並拖住他,他必然也會返回,到時她腹背受敵,脫身無礙,卻無法保證江千彤無礙。

  這樣想著,她手腕一抖,長劍已從右手換至左手,內力陡然提升,攻擊更盛,須臾間便將膠著的情勢打破,整個人彷彿化身利劍,提前備好的周身暗器迸射而出,配合越來越快的劍法,立刻便將衛寒的勢頭壓了下去。

  「唐家暗器!」

  對方被打了個措手不及,面對蜀中唐家精妙的暗器攻擊,生怕暗器有毒不敢硬抗,連連後退,然而身上卻仍然被打中了幾處,動作肉眼可見地遲緩了一下。

  機會!

  奚玉棠腳下一錯,閃電般衝進了暗器雨中,手中長劍看似無害地遞出,卻招中有招,一環套一環。衛寒擋掉了前幾招,卻沒想到對方的意圖並不是取他性命,一著不慎,被奚玉棠狠狠重創,下盤一虛,被對方一腳踢了出去,力道之大,飛出數尺後,撞斷了身後的樹幹。

  衛寒倒地不起,而奚玉棠則腳下一軟,險些沒提起真氣。此一戰兩敗俱傷,衛寒傷勢不輕,她也身中對方數劍,但她憑著暗器略勝了一籌。

  奚玉棠不敢耽擱,聽著無數守衛的聲音逼近,迅速閃進假山之內,一把扛起昏迷的江千彤,一刻不敢逗留地飛身翻出了府邸。

  她疾步地往城東趕去,身後卻墜了一大堆追兵,可此時她身上有傷,背上還馱著一個人,無法更快,只能眼睜睜地望著追兵逼近,鮮血灑了一路。

  就在此時,韶光不知從哪裡冒了出來,急切道,「主子,人給我!」

  她竟然沒走!奚玉棠顧不得生氣,毫不猶豫地把江千彤甩給韶光,低吼道,「分頭走!」

  「主子往南,快!」韶光丟下一句話便轉身朝著北邊去了,眨眼間便消失在黑暗之中。

  奚玉棠信任韶光,聽話地一個變向突然往南跑去。身後的追兵頓時兵分兩路。很快,她真氣不繼,只得從房頂落地而行,左轉右突,邊跑邊打,身後留下一地的屍體。

  整個杭州城此時四處都亮起了火光,隱隱約約的打鬥之聲從四面八方傳來,不止是城東薛陽所在之處,還有先前的斷嶽門府邸等等好幾處,令奚玉棠心驚的同時,隱隱也覺出了內裡隱含的真相。

  終於,她拐入一個極為偏僻的小巷,只能容一人通行,而追兵也至,兩方刀刃相接,於巷間展開了一場屠殺。

  撐著受傷解決掉了所有追來之人,奚玉棠已經累的不行,手中劍已卷刃無法再用,剛丟掉武器靠上牆壁喘了幾口,突然一個清冷氣息逼近,她立刻驚覺,顧不得暴露身份,指尖長針並紅線瞬間而出,然而卻被對方輕輕鬆鬆地擋了下來。

  「是我。」熟悉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奚玉棠怔了怔,連自己都未察覺之前,心頭大石已經落下。

  「快走,衛寒和林淵馬上就能追來。」她一把扣住了對方手臂,卻在下一秒被巧妙一轉,人已入了對方懷中。

  「斯年。」來人清清冷冷的聲音響起,帶著一絲冷意,「去城南。」

  斯年隱在暗處,無聲地應了一聲。

  「流年,回斷嶽門駐地將痕跡抹乾淨。」

  「知道了主子。」

  「秋遠。」

  「在!」秋遠從房頂一躍而下,「主子,煙雨台、秋雨山莊和其他地方都佈置妥當了。」

  越清風點點頭,一把抱起奚玉棠,轉身消失在了原地。

  奚玉棠失血過多,昏昏沉沉地窩在越清風懷裡回想今夜的行動。萬萬沒想到衛寒武功居然和她不相上下,也沒想到他竟然會和林淵、韓文彥一起來到江南。

  不,可能林淵並不知他也在,否則不可能沒有絲毫馬腳。

  今夜能成功脫身,全靠江千彤。如果不是她跟蹤自己而來,今夜怕是會著了對方的道。

  只是,衛寒……

  大雨終於遲遲而下,越清風以內力幫她擋了雨,聽著周圍傾盆而下的嘩啦雨聲,奚玉棠睏頓至極,方要睡去,卻突然心中一個激靈,一手狠狠抓住了越清風的衣襟。

  「怎麼了?」越清風低頭看她,卻見懷裡人一臉震驚地瞪著眼睛,直勾勾地望著虛空之處。

  奚玉棠半張著嘴驚訝地望向他,好一會才搖頭,「不會……怎麼會是他呢……」

  越清風蹙了蹙眉,無聲地擁緊懷裡人,「想到什麼了?」

  「無事……」奚玉棠半信半疑地搖頭,「我覺得……我好像和衛寒交過手。」

  越清風驚訝挑眉,「什麼時候?」

  「我不知道……想不起來了。」奚玉棠狠拍了一下自己的頭。

  「別打。」越清風無奈開口,「你失血過多,腦子昏沉,想不起來正常,睡一覺也許峰迴路轉。」

  奚玉棠覺得有理,索性閉上眼,將頭更深地埋進了對方懷裡。

  一路來到煙雨台,越清風不敢耽擱,直接將人抱進了距離最近的主院,安放好奚玉棠,簡單點穴包紮後後便出了門。

  牽扯到衛寒和錦衣司,他要忙得還很多。

  一夜未眠,天亮時,一切塵埃落定。沈七、薛陽、斯年、流年、秋遠同時出現在了越清風面前,看幾人神色,越清風便知事情平穩結束。擺擺手讓沈七和薛陽去見奚玉棠,其他三人則留下開始彙報情況。

  第二日,玄天江南堂、城南煙雨台、秋雨山莊、崔家、鄭家、斷嶽門駐地同時在半夜遭遇攻擊之事震驚了整個杭州城,並以極快的速度傳遍江南。

  越家少主、江南堂于楊、秋雨山莊墨家,鄭家鄭永、崔家崔令志等主事之人聯合發出了追殺令,勢要查出真凶,血債血償。

  此一亂,歐陽盟主二弟子韓文彥被聽雨閣殺手趁亂殺死,玄天教江南堂損失慘重,堂主于楊傷上加傷,越家家主病發,秋雨山莊少主墨錦重傷瀕危,鄭家家主鄭永身死,一夜之間,如日中天的江南幫受到重創。

  整個江南武林,震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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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衛千戶

  只不過是殺一個韓文彥而已,居然能帶著一身傷回來,奚玉棠對自己這次賠了夫人又折兵的行動極不滿意。

  可偏偏沈七將她包成了個粽子,又餵了很多極苦的藥,還勒令她不准大動肝火,否則別想要舌頭,搞的奚玉棠鬱悶至極,只能自己個兒生悶氣,差點沒憋瘋過去。

  尤其是當聽說三天過去了都沒找到韶光和江千彤後,奚小教主徹底爆發了。

  爆發的結果便是,她砸了煙雨台主院自己所住屋子裡的所有值錢玩意。

  秋遠快心疼瘋了……

  倒是越清風一臉的無所謂,砸就砸了,只要能讓她把心頭火消了,哪怕是她把煙雨台整個掀翻都沒關係,反正人就在他面前,東西壞了不要緊,能看見人就行。

  暗殺行動到最後演變成如此大的手筆,除了奚玉棠的佈置以外,也少不了越清風的煽風點火。

  原本,奚玉棠的最初目的是為了掩人耳目順便吸引注意力,所以她讓薛陽假扮『于楊』,自導自演了一齣偷襲之戲,為的是讓所有人的目光從韓文彥身上移開。

  但既然決定演戲,便乾脆玩一把大的。畢竟,好不容易林淵和韓文彥代表歐陽玄來一趟江南,不讓他們出點力進一步鞏固江南幫,怎麼好對得起歐陽盟主一番心意?

  所以一環套一環,從玄天江南堂開始,索性將火燒大一些,拖崔家、秋雨山莊和鄭家下水。崔家是越家的死忠,用起來順手,秋雨山莊緊挨崔家,被波及一些也無傷大雅,至於鄭家,奚玉棠沒動,想來動的是越清風。

  再加上江千彤說墨錦為了試探衛寒身受重傷,那乾脆把鍋甩出去好了。

  為什麼江南幫之前好好的,林淵和韓文彥一來就出事?而且傷的都是江南幫最主要的擁護勢力?

  可能原本這個問題還無法引起重視,但沒關係,江南武林遲早要反應過來,到時候,不用她奚玉棠開口,自然有人願意對付歐陽玄。

  至於杜撰出來的兇手……

  奚玉棠還在猶豫是將鍋甩給歐陽玄,還是唐家,還是乾脆以此為引將聽雨閣或是神秘的紫薇樓拉下水,一時半會無法拿主意,只能靜觀其變,關鍵時候拿出來用一用足矣。

  而衛寒這個錦衣司千戶的突然出現,讓奚越這兩個心窟窿比馬蜂窩多的人心思都轉了起來,尤其是前者,一想到這個曾經借過自己劍的年輕人居然和韓文彥勾結在一起,心裡就一千一萬個不舒服。

  韓文彥是個無名小卒,但他背後代表著歐陽玄,代表著整個武林盟,而衛寒是朝廷的人,若說歐陽玄和司氏朝廷沒點關係,鬼都不信。倘若順著這一條線想下去,不僅很多真相迎刃而解,就連其背後潛藏的問題都能假假窺探一二。

  這不窺探不要緊,多想一絲,都能讓奚玉棠驚出一身冷汗來。

  假如當初武山上的幽冥之毒是錦衣司的手筆呢?

  她被暴雨梨花針所傷後的接連刺殺呢?

  客棧屠殺是歐陽玄的意思還是別人的意思?

  歐陽玄背後有錦衣司的影子,那麼錦衣司僉事宋季同在當中又扮演了什麼角色?他們想對天下武林做什麼?

  或者說,司氏想做什麼?

  難道皇室果真已經無法容忍武林多年太平,打算讓他們內耗?又或者,想將武林收歸己有?

  向來朝廷和江湖互不干涉,朝廷有朝廷的法度,江湖有江湖的規矩,但若是有朝一日他們對上了國家機器,天下武林是否有抗衡之力?

  奚玉棠頭疼欲裂,她還有一堆的事要做,萬分不想在這個節骨眼上對上大晉司氏,且不說她願不願被『招安』,就算是願,成了人家手裡的一把刀,那還會有自由可言?她想做的事若是和朝廷悖逆,玄天教何去何從?

  別看江湖那麼大,和整個國家比起來,真不算什麼。

  她奚玉棠只想在自己這一方天地裡做事,格局小不要緊,關鍵是隨心所欲。所以歸順朝廷是絕不可能的,誰知道對方會不會有連環坑等著她?

  要知道,越清風曾言,《太初心法》的下半部在司氏皇宮……誰說得准他們想不想要上半部?

  想得太多只能庸人自擾,在聽完奚玉棠說了一大堆之後,越清風除了哭笑不得,就只剩下心疼。

  「只不過一個衛寒,想這麼遠,未免將他看得太高了。」越家少主不贊同地搖頭,「心思太重不利於傷口癒合。」

  奚玉棠沒好氣地瞪他一眼,雖有不忿,也知他說的是事實。但既然有顧慮,自然要未雨綢繆,誰知道會不會成真呢?

  「……可能我確實杞人憂天,罷了,先收尾吧。」她頭疼地閉上眼,整個人窩在軟榻裡,因失血過多臉色算不上太好,「鄭家那邊是你的手筆?」

  越清風不置可否。

  鄭家背後是聽雨閣,雖然鄭永對歐陽玄起了疑心,極力擁護江南幫,但聽雨閣畢竟是個未知之數,以防萬一,鄭家需要換個主子。

  本來鄭永可以和他們相安無事,但誰讓越家少主發現他心思不純,居然試著去接觸林淵和韓文彥呢?那就乾脆歇著吧。

  「鄭永真死了?」奚玉棠狐疑地看他。

  越清風沒想到她如此敏銳,或者說知他如此之深,心情忽然極好,眨了眨眼道,「你猜。」

  ……那就是沒死了。

  奚玉棠撇撇嘴,咕噥道,「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

  越清風:……你倒是比我還狠。

  鄭家那邊他有打算,倒是玄天這邊,因為韶光和江千彤還沒找到,他反而更擔心奚玉棠會因此做點什麼出格之事,只得將話說在前面,「韓文彥的死定然會驚動歐陽玄和錦衣司,這時候你必須繼續韜光養晦。」

  奚玉棠懂他的意思,疲憊地擺手,「我知道,我相信韶光和千彤,她們不弱,指不定躲到哪裡去了。如今衛寒封鎖水路和陸路,帶人全城搜捕當日兇手,她們不出現是對的。」

  從暗殺之夜到現在三天過去,頭頂的雨就沒有停過,也算是天助他們,將那夜的痕跡沖刷了個一乾二淨。薛陽在外辦事,沈七也被送到了秋雨山莊瞧瞧墨錦,如今的煙雨台只剩奚玉棠這一個玄天教主。兩人坐在主院前廳看雨,一個久病成習,一個新傷體虛,一個賽一個地孱弱,一個比一個地臉白,坐在一起倒是一道獨特的風景線。秋遠和薛陽帶著一身的濕氣同時進來,見到兩人的模樣,嘴角都忍不住抽了抽。

  越清風示意薛陽先開口。

  「主子,有韶光消息了。」薛陽上來便送了個大禮給奚玉棠。

  後者頓時來了精神,「說。」

  「韶光和江姑娘都無事,人在北城一個普通宅子裡。只是如今風頭大,她們不敢露面,韶光留了暗號,屬下不敢輕易接觸,過來請示主子。」

  找到人,薛陽心情也很好,向來木訥的臉生動許多。

  奚玉棠深如古井的眼裡也染了笑意,「沒事就好,想辦法先把千彤接出來送去秋雨山莊,拜託墨音照顧一二,此時她不易同我們有太多牽扯,墨家是個好避風港。至於韶光……讓她再躲躲,等風頭過了,把她調回我身邊來。」

  越清風咳了幾聲,補充道,「準備準備,讓韶光死一死。」

  奚玉棠挑眉看他一眼,又看薛陽,後者立刻明白該怎麼做,倒是多看了越家少主一眼,見奚玉棠還望著自己,頓時躬身致謝,「多謝越少主這幾日鼎力相助。」

  奚玉棠滿意地勾了勾嘴角。

  越清風將兩人互動看在眼裡,忍不住笑著搖頭,「薛堂主無須客氣。」

  他看向秋遠,後者立刻會意,上前一步道,「鄭家那邊奪位之爭愈演愈烈,今兒又死了一個嫡系了,好像是三房老爺。」

  奚玉棠側目,「這鄭永喪事還沒出頭七,鄭家人這麼迫不及待?」

  秋遠也看不慣那一家人的嘴臉,心有同感,「鄭二公子倒是一直沒參與,守靈三天不吃不睡不動,比其他人更上得檯面些。」

  越清風頷首,「鄭泰還不錯,就是不知拎不拎得清。」

  越家少主無利不起早,之所以對鄭家下手,要的無非是鄭家脫離聽雨閣倒向他或奚玉棠。不過鄭泰似乎和玄天不對盤?

  他斜眸意味深長地看奚玉棠,後者抽了抽嘴角,沒好氣道,「是他看上千彤,拿于楊當假想敵,又不是我,你什麼意思?」

  「那不是你紅顏知己?」

  「……」

  心虛地揉了揉鼻子,奚玉棠又頭疼了,「那你說,怎麼辦吧。」

  越清風咳了一聲,慵懶道,「鄭家的事,跟我有關?」

  「……」

  這人的心真是髒成墨了!

  「也不知是誰要動鄭家。」奚玉棠氣笑。

  「也不知是為了誰。」越清風垂眸喝茶。

  「……」

  見自家主子滿臉的不自在,薛陽忍不住咳了一聲,秋遠本來看呆了,聽到立刻回神,繼續道,「那個,主子,林少俠和衛千戶快巡到咱們這來了。」

  這倒是重要之事。越清風瞥了一眼奚玉棠,後者眨眨眼,不接話。

  越清風氣得咳了好一會,這才擺手讓秋遠下去準備迎接,薛陽則很有眼力地出去躲了。

  等兩人出去,越少主才無奈地看向眼前人,「不打算避?」

  「避,當然要避,我堂堂玄天堂主,在你別院像什麼話呀。」奚玉棠懶洋洋地重新窩回軟榻,那副架勢哪是要躲,分明是賴。

  越清風盯著她看了半晌,終於無奈地趕人,「一會人來了就回床上躺著去。」

  奚玉棠涼涼地甩了個白眼,算是默認。

  她才不走呢,這麼好的機會,若不能再好好確認一次,心裡說什麼也無法說服自己。

  衛寒……她倒要看看,這人到底是誰。

  ###

  半個時辰後,林淵和衛寒在主院前廳見到了越清風。

  這次,窩在軟榻裡的人換成了越家少主,臉色蒼白,咳嗽不停,手邊還放著一碗熱好的黑乎乎藥汁,偌大的屋子裡除了藥味,還有一絲淡淡的血腥氣。

  血腥味來自屏風後的奚玉棠,但誰知是不是越家少主吐血了呢?

  見到越清風這副模樣,剛進門的林淵和衛寒便互相對視了一眼,心底的疑惑去了不少。

  事情發生得太巧,兩人也曾想過這是不是個局,但鄭永死了是真,墨錦重傷是真,崔家受損是真,就連他們去城東玄天江南堂,見到那一片狼藉和臥床不起的于楊也是真,如今再見到病弱的越清風,終於沒辦法再騙自己這是個局了。

  三人就暗殺之夜的事聊了幾句,衛寒說明了來意,果然是來搜查的。好言好語來求,越清風自然會配合,於是衛寒一聲令下,帶來的人便在整個煙雨台搜查起來。

  衛寒和林淵則留在了前廳。

  等人將整個煙雨台搜了個遍沒發現異常後,林淵鬆了口氣,衛寒臉色不太好,但也沒有多做停留,就此告辭。越清風想起身相送,卻被林淵勸下,只好繼續歪在軟榻上目送他們。

  走到門口,衛寒突然停了下來,轉身幽幽地望向越清風,後者正低頭咳嗽,好一會才對上他的目光,「……衛千戶還有指教?」

  衛寒環視了一圈前廳,淡淡道,「還有一個地方沒搜。」

  越清風挑了挑眉,屏風後屏氣凝神的奚玉棠則微微眯起了眼。

  「……咳,衛千戶是指清風所居內室?」越清風涼涼抬眸。

  衛寒沒說話,但態度表明一切。

  林淵頓時皺眉,「衛兄,這不妥,清風的為人我信得過。」

  衛寒不為所動。

  越清風唇邊泄出一絲嘲諷的笑意,輕描淡寫地擺手,「既如此,衛千戶進去看看便是。」

  衛寒深深地看了一眼軟榻上之人,抱拳行禮,「得罪了。」

  說著,大步越過前廳走向內室。

  內室空無一人。

  簡潔卻不失大氣的擺設,低調卻處處透著奢侈,即便管中窺豹也能看出越家少主,或者說越家的家底有多豐厚。

  衛寒目光閃了閃,走向了大床,掀開被子看了看,又探了探上面的溫度,確認無人後,面無表情地出了內室。

  「衛千戶可滿意?」越清風笑得雲淡風輕。

  衛寒蹙眉,「今日得罪越少主,來日衛某設宴賠罪。」

  越清風但笑不語。

  直到秋遠回報所有人撤出煙雨台,主廳軟榻上之人才動作俐落地起身進了內室,見奚玉棠正靠著床沿吐血,眼神一變,當即上前扶住了人。

  連續幾個點穴封內將奚玉棠體內亂竄的真氣暫時壓制,越清風皺眉將她扶到床上坐下,衣擺一撩,也顧不得男女之別,雙手抵住她的後心便開始用內力梳理她的內府,直到奚玉棠真氣穩定才堪堪收了手。

  甫一收功,越清風便爆出了一陣難忍的咳嗽。

  奚玉棠慢了半拍收功後,無奈地起身幫他倒了杯熱茶,順便遞了一縷真氣進去幫他順氣,一邊拍著他的後背一邊道,「現在知道我真氣雜亂到什麼程度了?看你下次敢不敢不打招呼就上手。」

  越清風沒好氣地看她一眼,那雙眼睛因為劇烈咳嗽而濕潤異常,倒是格外可憐,看得奚小教主頓時沒了脾氣。

  「衛寒武功和我不相上下,如今我受傷,想避開他的耳目得費些功夫。」她主動解釋,「你內室裡倒是有不少秘密,不會殺我滅口吧?」

  她意有所指地望著角落被挪開的壁櫥,那裡有一個被掏空的小小密室,裡面空空蕩蕩,也不知是用來幹什麼的。

  越清風押了口茶,緩了緩道,「小時候挖著玩的,你倒是會躲。」

  對面人得意地眨了眨眼。

  「見到了人,滿意了?」越清風正襟危坐,「可有收穫?」

  聽到他問起,奚玉棠頓時沉下臉,「嗯。」

  她幽幽地望向越清風,後者正一動不動地回望她。

  「衛寒是聽雨閣副閣主。」奚玉棠聲音幽幽,帶著一絲冷意,「我絕不會看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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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夏語將來

  在得知衛寒是聽雨閣副閣主時,奚玉棠心裡並沒有震驚。或者說,當她意識到副閣主可能是自己認識之人時,就料到了會有這麼一天——衛寒不也是她認識之人麼?

  她和衛寒有借劍的交情,之後又當著他的面殺了韓文彥,再見面,也不知是敵是友。

  唯一讓人心頭一寒的,大約也只有衛寒的錦衣司身份了。

  這個人,到底是哪邊的?

  如果是個純粹的朝廷走狗,那是不是表示聽雨閣也是朝廷的?

  若說江湖最大的殺手組織有皇室背景,其實也說得過去。聽雨閣發跡於前朝末期,正是司氏起兵的前後階段,手裡握著江湖勢力無可厚非。

  但聽雨閣立場飄忽,這麼多年來都沒人懷疑過對方有朝堂背景,哪怕如今手眼通天的越清風在得知衛寒的副閣主身份時也露出了驚訝之色,顯然是沒想到。

  印證了心裡最大的疑點後,奚玉棠反而不急了。

  如今江南武林動盪,所有人都還處於一個懵逼狀態,忙著收拾殘局、爭名奪、趁機撈好處,反倒是始作俑者的奚越二人徹底清閒下來。

  這一局雖然互有傷亡,但歸根結底是他們贏了。距離奚玉棠為自己定下的去聽雨閣青山谷的日子還有一個月,這一個月足矣讓她養好傷,順便將長隱劍法融會貫通,至於其他的事情則交給薛陽等人忙活。

  江千彤被秘密送回了秋雨山莊,墨錦的命也被沈七救了下來,鄭家奪位仍在繼續,但據說鄭家二少爺向越家示了好,衛寒林淵還在不斷擴大搜捕範圍,韶光依舊在避風頭,司離也終於到了杭州,此戰,奚越兩人大獲全勝。

  城東的宅子被毀,暫時沒辦法回去住,在闊別了煙雨台十多天後,奚玉棠重新和越清風住在了一個別院裡。

  越家少主面上不顯,心裡已經樂開了花。

  別人不知,斯年卻是知道的,他家主子以公謀私,暗殺之夜派他去幫薛陽的忙時,就順手把城東玄天江南堂的宅子破壞了個七七八八,否則奚小教主為什麼不回去住而要住到他們別院來?

  但奚小教主住進來,真的是件你好我好大家好的事,至少少主不會再去拔草,秋遠不必整日唉聲歎氣,他也有對手可練劍……所以儘管斯年在心裡鄙視了自家主子一會,卻還是開開心心地迎接了玄天一眾的回歸。

  少主不發神經病,他們全體都像升職加薪。

  奚小教主終於可以安心地養傷練劍了。

  越家少主也終於可以每天搬著小凳子圍觀心上人練劍了。

  煙雨台全體成員表示,韓文彥,死好了!

  ————

  闊別了幾個月,司離也終於到了杭州,除此之外,還帶來了一個幫手——冷一。

  冷一追蹤桑念幾個月,足足繞了一個大圈子,終於在最後追到了江南,且在半路遇到了司離。彼時愛操心的呂正堂主還在和迎秋一起頭疼調派誰到教主身邊,知道冷一也到了江南後,立刻歡天喜地地表示,冷堂主請留在教主身邊吧,沒事別回來了。

  至此,除了迎秋,奚玉棠昔日留下的四個暗衛,三個都到了她身邊。

  韶光、薛陽、迎秋、冷一,四人裡冷一武功最高,有他在教主身邊,眾人都鬆了一口氣。畢竟薛陽和韶光就算再厲害,也不過兩個人,一旦都出門做事,教主自己身的安全無法保證。在他們心裡,越少主畢竟是外人,總不能將這麼大的賭注放在他身上不是?

  於是當冷一出現在煙雨台時,薛陽表現出了異乎尋常的熱情。這個木訥的男人幾乎要給冷堂主一個擁抱了——畢竟有冷一操心教主安全,他也可以有更多時間陪心上人不是?

  ……只有越少主,很是鬱悶了幾天。

  走了韶光江千彤,來了司離冷堂主,這四個人隨便挑出來一個都黏奚小教主黏得緊,撇開其他人不提,越清風清晰地記得,自己當初武山上第一次見冷一時,這位堂主大人可是毫不客氣地讓他遠離他家教主呢。

  憑什麼嘛!

  他的心上人,為什麼要離遠一點!

  越少主心塞死了。

  可奚玉棠哪會管他,歡天喜地地迎接了司離和冷一。三人甫一見面,司離就一個虎撲,眼看要撲進自家教主懷裡,忽然就被人拽住了衣領子。司離憤怒地回頭,正好對上一個面無表情的僵屍臉。

  司離:「……你誰啊?快放手!」

  斯年:「奚教主有傷。」

  司離:「哦是嗎?你以為我不知道嗎?再不放手你的手就別要了!」

  斯年:「……」

  面無表情地望著不知何時發黑發青的手,斯年的表情更冷了。一旁的秋遠險些笑出來,憋得小臉漲紅,而越清風無奈地歎了一聲,想起了自己和司離的初見。

  這位司右護法還真是不遺餘力地要毒死每個接近他家教主的外人啊……

  最終斯年還是鬆了手,右護法大人成功地撲進了奚玉棠懷裡,看似莽莽撞撞,實則小心翼翼,看得奚玉棠哭笑不得,揉了揉他的小臉,命令他去給斯年解毒。

  司離一臉不爽地丟了個藥丸子過去,斯年在奚小教主面帶笑意的注視下,毫不猶豫地將藥吃進去了。

  一旁秋遠目瞪口呆,越清風也多看了斯年兩眼,突然覺得……好像自己身邊的人都很喜歡奚玉棠啊……

  再看院子中央被包圍的那個臉色蒼白卻言笑晏晏的人,越家少主委屈極了——為什麼每個人都喜歡爺的心上人?

  好想全部弄走QAQ

  好不容易見到自家教主,司離拉著奚玉棠便嘰嘰喳喳敘起了思念之情,順便有一句沒一句地彙報著他覺得重要的事情。倒是冷一除了給主子請安以外就沒再多說什麼,直到奚玉棠穩下司離,才看向他。

  冷堂主生得英俊堅毅,一雙丹鳳眼裡永遠閃著冷光,薄唇緊抿,話比薛陽還少,和秦軒秦堂主性格截然相反,算是玄天教內最不好打交道的人之一。

  司離跟冷一沒什麼交情,一路上和個冰塊同行快憋死他了。在雪山眾人心裡,只有自家教主才能和冷一聊到一起,而這也是司離見到奚玉棠大鬆一口氣的原因之一。

  「辛苦了。」奚玉棠笑看冷一。

  後者搖搖頭,從袖子裡抽出一疊資料遞了過去,是他近幾個月追蹤桑念的總結和順路調查的結果。

  奚玉棠接過去,卻沒看,催著兩人去沐浴休息,有事第二天再說。

  司離乖乖應了,倒是冷一目光凜冽地盯著越少主看了幾眼,這才一言不發地走了。

  越少主莫名其妙地被瞪,一頭霧水,只好委屈地看奚玉棠。後者翻了個白眼,抱出棋盤,招呼他坐了下來。

  下棋。

  自然不是下圍棋。

  雪山上除了秦軒,沒一個人會下圍棋。

  越少主自然也陪著奚玉棠下他們玄天人人擅長的五子棋。

  雖然已是初秋,然江南卻還是熱得像蒸籠。兩個體虛有傷不怕熱的人下棋,喝熱茶而不喝涼茶,置涼水而不置冰塊,苦了旁邊伺候的秋遠。

  見這小子熱得滿頭大汗,奚玉棠一邊羨慕他身體好,一邊不忍地擺手,「秋遠去歇著吧。」

  秋遠頓時眼睛一亮,充滿希冀地望著自家主子,後者涼涼掃他一眼,秋遠頓時乖乖低頭。

  好一會,才聽越清風慢悠悠道,「還不走?」

  ……秋遠立刻撒丫子跑遠了,邊跑邊喊,「我去給二位煎藥!」

  往日奚越兩人下棋,總是邊下邊討論陰謀詭計,唯有此次,該討論的討論完了,不該討論的一句不說,單純地邊下棋邊閒聊,氣氛倒好。

  越清風很想知道冷一遞上來的報告上寫了什麼,但一想起當初奚玉棠說『不是拉你入局的時候』,便有些洩氣,又見她心情頗好,只好看碟下菜,撿輕鬆的說。

  ……畢竟五子棋真沒什麼技術難度。

  「八月十五那日,我回了一趟蘇州老宅。」越清風淡淡道,「離火草已經給了沈七。」

  「多謝。」奚玉棠啪地一聲放下了一顆圓潤的冷玉棋子,「八月十五那日我在幹什麼?」

  越清風頭也不抬道,「城東養傷。」

  「……哦。」

  奚玉棠思索著在白棋旁邊放下了顆棋子,輕描淡寫道,「我都忘了八月十五這回事……該讓薛陽和韶光出去逛逛的。」

  他們玄天的人都沒什麼過節的概念。一群光棍,沒家沒爹沒娘沒兄弟,四個暗衛都是孤兒,兩個護法,鄒青家裡人死光了,司離身世不明,一個高層沈七還早就脫離了沈家與藥王谷……想想,身世都這麼統一,也是不容易。

  「下次有機會可以帶他們一起去西湖放花燈。」越清風唇邊噙著淡淡笑意,「夜裡非常熱鬧,倒是個消遣的好去處。」

  奚玉棠挑眉抬眸看他一眼,又放了顆子,「明年又明年……誰知道明年你我活沒活著。」

  越清風落棋的手頓了頓,緩了緩才慢慢放下,「贏了。」

  奚玉棠瞪眼望去,頓時撇嘴,「真煩跟你下棋,還不如打麻將,至少能贏點零花錢。」

  「……」那是什麼玩意,還有你缺零花錢找我要啊!

  越清風話還沒問出口,奚玉棠便歸好了棋子,自顧自地在棋盤中央放了顆黑棋。

  「怎麼會沒有明年?」他跟著落子,「事情沒做完,你甘心?」

  「當然不。」奚玉棠慢吞吞地把玩棋子,「但也可能發生不是麼?你有病,我入魔,兩個短命鬼居然還肖想未來,這才是滑稽。」

  越清風手中的棋子久久沒有落下,好一會,直接將白子投了壺,人往後面軟墊上一靠,半支著上身,又氣又笑地看她,「能不能好好下棋?」

  奚玉棠也知自己的話敗了興致,討好地對他咧咧嘴,乾脆歸攏了棋子,往棋盤上懶懶一趴,「好嘛,不下了,反正也贏不了。」

  上次曲水之宴那一吻,讓兩人的關係一度跌到了冰點。但隨著韓文彥死,奚越再次聯手,兩人都聰明地不再提及那件事,彷彿什麼都沒發生過一般。

  但,又不是真沒發生過。

  「肅兮……」奚玉棠額頭壓著手背趴在棋盤上,聲音悶悶傳來,「你真的不好好考慮一下醉花樓未央居那晚我說的話麼?」

  越清風怔了怔,沒有說話。

  「你不說話我當你默認?」奚玉棠頭一抬,只露出一雙眼睛。

  「你敢。」越清風面無表情。

  兩人對視片刻,越清風首先垂下了眼,「奚玉棠,為什麼一定要黑是黑,白是白?既然都不知明年是否安在,為什麼不能往前走走看?一定要現在就分出個你死我活?是不是我現在明確地說出一個答案你才善罷甘休?你……」

  話沒說完,他忍不住咳了起來。

  奚玉棠聽出了他話裡的怒,連忙坐直,「好好不說了,你別氣著自己……給,茶。」

  越清風頭都沒抬地將遞到面前的茶推了回去。

  默默看了一眼被拒的茶盞,奚玉棠無奈,「我也不是逼你放棄或者什麼的,就是……哎算了不說了。」

  解釋不清,又無法說出更好的話,她自己也來了脾氣,索性茶盞一放,重新埋頭趴回了棋盤上。

  好一會,才聽她悶聲道,「我沒想過我能長壽,只想在有限的時間裡做完該做的事,一生很長,壽命卻短……不然我試著去找找解決入魔的法子?」

  對面,越清風好不容易停下咳嗽,陡然聽到這麼神來一句,整個人都僵了一下,驚訝地看向眼前慵懶趴著的人,「……你說什麼?」

  奚玉棠乾脆腦袋一轉,一聲不吭地望向庭院。

  蟬鳴蟲語,熱風習習,午後的煙雨台彷彿整個陷入了沉睡。越清風盯著眼前刻意沉默的人,良久都沒有反應過來自己剛才聽到了什麼。

  他下意識挺直了脊背,「你剛才說……」

  「主子主子,藥煎好了!」秋遠抱著食盒一路輕功衝進了庭院,「您跟奚教主的藥都在呢,快趁熱喝!」

  越清風:「……」

  見秋遠送藥,奚玉棠慢吞吞地從棋盤上起身,淡笑著望過去,「秋遠,有拿蜜餞嗎?」

  ……神情自然得彷彿剛才什麼都沒發生。

  「拿了,您放心!」秋遠笑嘻嘻地湊了過來,先收棋盤,接著打開食盒小心翼翼地端出兩碗黑乎乎的藥汁,「上面這個是我家主子的,下面這個是您的,沈大夫說了,藥必須趁熱喝,而且得喝完,不能喝一半倒一半,讓我監督著呢。」

  活潑開朗的小少年擦了一把額頭的汗,最後又從食盒裡變出一小碟蜜餞放在兩人中間,「好了!」

  說著,便回頭看向越清風,「主子您……」

  話說一半,突然消音,秋遠怔愣地對上了越清風冰冷無情的目光,見自家主子臉色極差,顯然是怒到極點,不知為何,大熱天的居然渾身發冷起來。

  少年渾身汗毛都要豎起來了,刷地扭頭避開了自家主子的視線,激靈地打了個寒顫,用眼角餘光向奚玉棠求救。

  奚玉棠看看秋遠,又看看黑臉的越清風,再也忍不住捧腹大笑起來,整個人倒在了軟墊上,邊笑邊捂傷口喊著哎喲好痛……

  「秋遠……」

  越清風的聲音涼颼颼地傳來,秋遠頓時抖了抖,僵硬地咧嘴,「……啊?」

  「三年。」

  「……」

  「哎喲,別別別,」奚玉棠笑得傷口疼,「快別罰月錢了,再罰這小子都快一輩子幹白工了,還怎麼娶媳婦哈哈哈……」

  秋遠欲哭無淚。

  越清風深呼吸,見對面人笑成那副模樣,臉色更差。奚玉棠順勢踢了秋遠一腳,「本座都給你求情了,還不見好就跑?」

  ……秋遠當即跟受驚的兔子一般猛地一躍,轉身就往外跑。

  好一會,奚玉棠笑夠了,見對面人還是那副繃著臉生氣的模樣,忍不住拿手指敲了敲碗,「行了啊。」

  越清風一臉委屈地看她。

  奚玉棠端起藥碗,這次的藥太苦了,必須一口乾,沈七的憤怒可不是開玩笑的。

  「來,乾了這碗藥,咱不氣了啊。」

  「……」

  「快點。」她催促道。

  越少主無奈地端起碗,輕輕碰了碰她的碗沿。

  「願我身邊的人都有很多個明年。」奚玉棠一本正經。

  越清風盯著她看了半天,這才歎了一聲,破罐破摔道,「願明年此時,仍在此地,不用喝藥,年復一年。」

  奚玉棠頓時喜笑顏開,「說得好。」

  說著,咕咚咕咚仰頭喝乾了藥。

  對面人亦然。

  兩人同時放下空碗,被沈七換了藥方的藥苦得說不出話來,都伸手去拿蜜餞,好一會才沖散了嘴裡的苦味,對視片刻,噗嗤笑了出來。

  不曾想,喝個藥竟也喝出了豪氣。

  靜靜望著眼前一身紅衣卻臉色蒼白的奚玉棠,見她想偷偷將蜜餞全部拖到她自己那邊,越清風頓時忍不住笑了一聲,突然覺得,或許方才她那句話,將成為自己接下來很長時間支撐下去的動力和念想。

  願你得償所願,再無煩憂。

  願你我,紅顏壯志,不息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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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藍玉

  九月初九,重陽。

  經過一段時間休養,奚玉棠身上的外傷好了個七七八八,回歸了每日打坐練功的枯燥日子。然而今日一大早,奚玉棠徹夜練功剛結束,門口司離便開始嘰嘰喳喳地叫她起床,鬧著要去登高。

  ……你每日在雪山還沒登夠?

  奚玉棠抽著嘴角打開房門,剛準備給司離來一番愛的切磋教育,就見院子裡站了一群人。

  除了司離,從墨家回來的沈七、薛陽、冷一、江千彤、墨音、易了容的韶光都目光灼灼地望著她。

  ……到嘴邊的話突然就說不出來了。

  「你們這是幹什麼?」奚玉棠下意識後退半步,「先說好,我不會帶你們去登高的,要去自己去。」

  司離習慣性地想撲上去,卻在半路被冷一出腳絆了一下,險些撲街,踉踉蹌蹌站穩後,怒瞪了一眼冷堂主,想到自己的身份,頓時清了清嗓,擺出架子。

  「那個,于堂主啊,本護法想去登高,你等隨行保護吧。」

  奚玉棠:「……」

  你小子皮癢是不是……

  沈七轉過頭用咳嗽掩蓋笑意,玄天其他幾人也一個個表情漂移,要不是因為墨音在場,恐怕要笑吐了。

  只有江千彤一本正經地撒嬌,「師兄,出去玩嘛,你都悶在這杭州城多少天了,出去走走,也可以去去最近的晦氣嘛。」

  「對啊對啊,于堂主,就算養傷也不是足不出戶養的,你看,徐大夫都同意了呢。」墨音跟著開口,「我哥最近也快悶出病了,今日約好了一起,這會他大概都出門了,我和小薇特意來請你的哦。」

  說著,她看向沈七,「徐然師兄,于堂主能出門麼?」

  沈七憋著笑點頭,「無妨,出去走走也好。」

  彷彿唯恐天下不亂,司離人小鬼大地背著手嚴肅道,「于堂主,難道還要本護法等你麼?」

  奚玉棠:「……」

  司離你死定了!

  抽了抽嘴角,奚小教主鐵青著臉開口,「既如此,煩請各位稍等,我換個方便些的衣服。」

  說著,碰地一聲關上了門。

  換了身輕便的服裝,拿上佩劍,梳起長髮,奚玉棠面無表情地出了房門。一行人浩浩蕩蕩剛走出雲夢園大門,便見越清風帶著斯年和秋遠閒庭信步地出現在眾人面前。

  「這是要出門?」越少主一臉驚奇,「本想邀你同去莫山,看來是不行了。」

  「咦,越少主也要去莫山嗎?」江千彤驚訝,「我們也打算去呢。」

  話一出,冷一和司離的臉色就是一變,想阻止卻晚了一步。

  「哦?」越清風將兩人表情看在眼裡,若無其事道,「既如此,不如同行,也熱鬧些,于堂主和司護法認為呢?」

  奚玉棠怔了怔,剛要答應,便聽司離開口,「越少主日理萬機,不知突然要去莫山所為何事?」

  越清風答得理所當然,「越某是應一位好友相邀,順便出去走走。」

  如此冠冕堂皇的理由,讓司離一肚子話都憋了回去。

  「那便同行吧。」奚玉棠大手一揮,同意了。

  出了煙雨台別院,幾輛馬車已等在那裡。奚玉棠看著越清風上了馬車,撩起了另一輛薛陽備好的馬車簾子,看向司離,「司護法請。」

  司離小臉一變,整個人抖了抖。

  頂著奚玉棠悠長的目光慢吞吞地跳上馬車,剛想開口讓她也上來,便聽他家教主淡淡道,「司護法身份貴重,薛陽和韶……芍藥貼身保護,我等乘後面的馬車隨行。」

  司離:「……」

  被改了名字的韶光噗嗤笑了一聲,和薛陽一起脆生生地應了。

  就這樣放任司離一個人孤零零地待在前面的馬車上,墨音和江千彤上了墨家的馬車,奚玉棠則和沈七坐上了最後一輛,由冷一駕車,四輛馬車魚貫使出了城南。

  越清風打頭,奚玉棠殿後,兩個妹子和小孩子被保護在中間,這隊形毫無破綻,但沈七卻還是在車上笑得停不下來,就連外面的冷一表情都柔和了不少,看得奚玉棠一臉無奈,只得乾脆閉眼養神,不理他們。

  莫山位於杭州城西北幾十里,海拔不高,和雪山比起來相差甚遠,但好在環境極為清幽,周圍群山綿延,綠意盎然,泉水瀑布,竹海深深,向來是文人墨客和俠士們喜歡的出遊踏青之處。

  奚玉棠一行人來到莫山時近正午,在山腳下遇見墨錦後,眾人便相約下車步行。墨錦重傷初癒,尋了轎夫,倒是奚玉棠和越清風這兩個病人出乎意料地也選擇了步行上山。

  越清風與好友有約,先行一步,其他人則決定先去半山腰上的清淨寺混一頓齋飯。

  司離一下車就湊到了奚玉棠身邊,一改活潑的性子,乖乖地跟著她身邊往前走,久久不見她說話,忍不住悄悄扯了扯她衣袖。

  奚玉棠對他視而不見,吩咐薛陽和韶光先行一步去清淨寺安排午飯事宜,自己則陪著沈七、墨錦慢慢往上走,冷一則寸步不離自家主子,順便也不理司離。

  江千彤和墨音一下車就歡脫得不行,說要去看瀑布,早就跑沒了影子,倒是墨錦對司離很是感興趣,開口問道,「于堂主,不知這位小兄弟是……」

  「我教右護法,司離大人。」奚玉棠介紹,「司護法,這位是秋雨山莊少主墨錦,前段時日秋雨山莊同我江南堂一起遭襲,墨少主受了傷。」

  司離被她一口一個大人叫得汗毛直豎,但礙於墨錦在場,不敢破功,只好板著小臉點頭,「墨少主,百聞不如一見。」

  「愧不敢當,倒是司右護法,墨錦久仰大名。」墨錦臉上難掩驚訝。

  玄天教教主奚玉棠,手下有兩大護法。左護法鄒青,一把九環大刀遇神殺神遇鬼殺鬼,江湖名頭赫赫,多年前便能輕易將血殺殿三殿主一刀誅殺,可謂玄天教第一殺神。而右護法司離神神秘秘,據江湖傳言,年紀不大,但心思歹毒,是審訊一把好手,用毒出神入化,不常行走江湖,大部分時間都陪在教主左右,或坐鎮雪山,尋常難得一見真人。

  沒想到眼前這個看起來不過十一二歲的小孩子便是司離司護法,墨錦再看司離,望向他的目光便凝重起來,「不知右護法此次前來……」

  沒等司離開口,奚玉棠便淡淡道,「于某在江南鬧出這麼大的事,得罪了聽雨閣不說,上次之事也讓江南堂損失重大,司護法帶了教主之令前來襄助,順便讓于某戴罪立功。」

  墨錦頓悟:「……原來如此。唉,司護法有所不知,此次江南幫遭受重創,實不怪于堂主,還望司護法手下留情,算是墨某在這裡為於兄弟求個情。」

  司離表情僵硬:「……」

  這墨錦居然在幫她?奚玉棠頗為詫異地多看了墨錦一眼,後者對她友好地笑了笑,也不解釋,反正言盡於此,他態度已經擺了。

  想到沈七在秋雨山莊待過幾日,不解地看過去,後者比了個手勢,奚玉棠頓時明白——原來是為了江千彤,想為此討好她這個師兄?

  這墨錦的心思……

  被自家教主架在火上烤半天,司離鬱悶極了,敷衍地應了墨錦一聲後便急急忙忙一路輕功去了清淨寺。望著那落荒而逃的背影,奚玉棠勾了勾唇角,心中鬱氣總算消失無蹤。

  她本不想來登高,想爭分奪秒恢復功力融匯長隱劍法,但既然已經出來了,倒不如好好放鬆一番,這樣的好地方,身邊還有一群朋友,不辜負美景,才算是另一種對心境的歷練。

  這樣想著,奚玉棠面上也終於有了笑意。

  在清淨寺吃了齋飯,江千彤和墨音鬧著要去找小動物,奚玉棠不放心兩人,便讓薛陽和韶光陪著。墨錦則因為傷勢緣故需要休息,沈七沒有武功,爬山是耗費體力的事,兩人一商量,決定就留在清淨寺聽禪看景。

  奚玉棠想了想,決定繼續往山上走。既然來了,不走一遭倒有些可惜。她一走,司離和冷一便也跟了上來。

  「教主……」司離委委屈屈地扯她衣袖。

  奚玉棠彈了一下他的腦門,也不說話,一路慢吞吞地步行上山。司離愣了愣,臉上露出燦爛的笑容,歡歡喜喜地跟了上去,拉著她的手一起走。冷一撇撇嘴,忍住了將司離拖開的衝動,面無表情地跟在了身後。

  三人一路來到山頂,山風漸大,吹起三人衣袍,帶來涼爽之意,極目遠眺,頓覺心胸豁達。司離從入玄天之後便極少下山,此時也興奮不已,對著群山大喊了兩聲,笑得極為燦爛。

  這一喊不要緊,倒是驚動了不遠處一座涼亭上的人。

  越清風輕描淡寫地在棋盤上落下一子,側頭看了看奚玉棠三人,嘴角輕輕一勾,沒有說話。

  在他對面,坐著一個身著天青色廣袖長衫的青年,一頭銀髮及腰,只隨意地在腦後用紅繩輕繫,面容沉靜,深邃如古井般的眼睛裡波瀾不起。他相貌端正,算不上英俊,卻別有一番氣質,修長的手指間夾著一枚紫玉棋子,沒有看棋盤,卻是順著越清風的目光望了過去。

  「這便是你提起的近來名動江南的玄天江南堂堂主?」銀髮青年淡淡開口,聲音猶如沉香萬里,檀珠落盤,低沉,卻極為好聽。

  「是她。」越清風噙著極淡的笑容,「原來你也知道了。」

  「誰人不知呢。」青年垂眸,緩慢而堅定地將手中黑棋放在了棋盤之上,「這位于堂主盛名在外,踏進江南地界,便如雷貫耳。」

  「不是好事。」越清風執棋,「卻值得相交。」

  銀髮青年勾了勾唇角,似是譏諷,又有薄怒,「連玄天教教主你都敢冰釋前嫌,在你眼裡誰不值得相交?」

  越清風落下一子,沉默不語。

  彼時,奚玉棠也發現了涼亭中人,低聲交代司離暫候片刻,獨自信步而來。她早就發現了越清風,但注意力更多地集中在他對面那個銀髮的青年身上,此時走到近前,才發現對方雖相貌不揚,卻周身氣質獨特,即便是同越清風這樣出色的人坐在一起,也絲毫不掩其光輝,端的是遺世獨立。

  再細看,青年竟坐在木制輪椅之中,長衫掩蓋之下的雙腿看不出端倪,卻不難想像,是不良於行之人。

  這樣的人物……

  還未相交,奚玉棠就已心生可惜。

  「越少主。」她開口。

  越清風放下手邊棋子,笑望她,「步行上山?于堂主好興致。」

  「有傷在身,不敢妄行。」奚玉棠淡淡道,「這位便是越少主說的好友了?」

  越清風點點頭,示意她落座,這才介紹,「藍玉,我少時好友,多年未見了。」

  聽到這個名字,奚玉棠心裡忽然閃過一絲古怪,挑了挑眉,望向藍玉的目光有一絲探究,「久仰大名,在下于楊。」

  「初次相見,哪來的久仰。」藍玉嘴角掛著一絲淺笑,笑意卻未達眼底,「于堂主,交朋友可不是這麼個交法。」

  這話倒是一點都不客氣。

  奚玉棠不介意地笑了笑,「藍兄不問問我為何久仰?」

  藍玉抬眸望過來。

  「自然是因為越少主曾提及過藍兄。」

  越清風疑惑地看了一眼奚玉棠,後者連個多餘的眸光都沒給他,專注地望著眼前的銀髮青年,「不知藍兄何處高就?」

  藍玉意味不明地掃了一眼旁邊懵逼的越清風,唇邊自有一絲嘲諷之意,「區區無家無名之輩,不敢稱高就。」

  「哦……」奚玉棠拉長了音,卻不再糾結,話裡卻帶上了一抹針鋒相對之意,「雖是初次相見,但于某只覺與藍兄一見如故,心中有疑,不知藍兄可願給小弟一個面子?」

  藍玉斜眸望過來,「請說。」

  「藍兄似乎不良於行?」奚玉棠緊緊盯著眼前人。

  話音落,藍玉面無表情,彷彿早已習慣每個人見到他這副模樣的疑惑,唯獨垂在身側的手卻忽然緊了緊,廣袖掩蓋之下,指節泛白,似在微微顫抖。

  「于堂主!」越清風蹙眉,心中疑惑更甚。

  奚玉棠不是這等冒失之人,以她待人接物的能力,不該犯這樣的錯誤才對。

  奚玉棠掃了一眼顯然是動了怒的越家少主,灑然一笑,「倒是我不對,交淺言深,于某給藍兄賠個不是。相逢即是緣,藍兄放心,既不願說,于某也不是那等刨根問底之人。」

  「多謝于堂主體諒。」藍玉淡淡應聲。

  ……卻是沒有了多說下去的意味。

  越清風古怪地在兩人之間來回掃了兩圈,適時地出聲調節氣氛,「藍玉不善言辭,還望于堂主不必介懷。」

  「怎麼會。」奚玉棠忽然興致缺缺,「只是不知藍兄是否會在江南待上幾日?于某好登門賠罪。」

  從沒見過如此順杆子往上爬的人,藍玉目光深邃地迎上了奚玉棠的視線,淡然道,「恐讓于堂主失望,藍某明日便會離開。」

  奚玉棠挑眉,「明日?那實在可惜。既如此,于某不打擾二位雅興,越少主,我們杭州城見。」

  說著,她便起身準備離開。

  越清風怔了怔,望向藍玉,後者冷笑一聲,垂眸不語。

  奚玉棠走出涼亭沒兩步,忽然頓住,回頭,「藍玉。」

  藍玉涼薄的眸子望了過來。

  「你可識得我家教主?」她問。

  藍玉並未猶豫地搖頭,「不曾。」

  奚玉棠眯起了眼,認真地打量著他,沒發現任何說謊的端倪,不禁皺眉。

  同兩人告辭,她一路緊皺眉頭走向司離和冷一,接著頭也不回地下山。

  路上,兩人見她神色不對,剛要開口詢問,便聽她聲音冷冽地吩咐道,「冷一,給我盯住那個藍玉,盯緊了。」

  「是。」冷一說完,人便消失在了原地。

  「司離。」她繼續道,「一天之內我要知道藍玉的所有資料,要所有的,查不到就發動全教之力。」

  「是,教主!」司離感受到她的認真,立刻應下,轉身便辦事去了。

  身邊無人,奚玉棠面沉如水地立在原地,好一會才長長呼了口氣。

  剛準備下山,忽然感覺到一股熟悉的氣息逐漸逼近。她停下腳步,轉身目視前方,越清風身形飄逸地落在了她面前。

  「還好追上。」他咳了兩聲,穩住氣息。

  奚玉棠皺眉,「有事?」

  「有。」越清風一把拉住她的手腕,「說好一起出來登高,我還沒跟你同遊,不准先走,咱們山頂看風景去。」

  「……」

  一把甩開他,奚玉棠哭笑不得,「你幹什麼,幼不幼稚。」

  越清風卻一臉認真,「我怕你生氣。咱們今兒不回杭州,清淨寺住一晚可好?晚上我讓藍玉給你賠禮道歉。」

  奚玉棠頓時古怪,「為什麼?明明是我出言不遜在先。」

  越清風撇嘴,「誰讓他讓你心情不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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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竹下對酌

  當夜,他們在清淨寺住了下來。

  作為一個有著近千年歷史的古寺,清淨寺占地面積極大,隱在鬱鬱蔥蔥的崇山之中,頗有一絲紅塵難觸之意。前是廟宇後是禪房,禪房後又有大片的竹林和一方池塘,池塘之上還有未敗的朵朵白荷,端的是幽遠僻寂,寧靜澹泊。

  身在此間,彷彿心都跟著靜了下來。

  本就是踏青登高的好日子,客房緊缺,越公子在此時發揮了他的最大作用,生生挪出了足夠他們一行人居住的三個跨院,玄天教一院、越家一院、秋雨山莊墨家兄妹一院。

  吃了晚飯,江千彤便吵著要去後山池塘玩耍,墨音也跟著對自家兄長撒嬌,還摸出了幾壇上好的寒潭香,只是稍稍揭了封口,酒香便引得眾人腹中饞蟲大動,一時紛紛目光灼灼。

  奚玉棠也想嘗嘗這寒潭香,想到越某人出門必備各種器具,便讓韶光去請他和藍玉,著重叮囑她要轉達自己想【好酒配好樽】的心思。

  眾人移步池塘邊的涼亭,除了司離有事以外,一個不少地聚在了一起。

  好酒,美景,親朋,齊乎。

  等越少主和藍玉出現在後山池塘邊的涼亭時,已是熱鬧非凡。

  除了奚玉棠,眾人都是第一次見藍玉。他坐在輪椅裡,被秋遠推著進入涼亭,嘴角噙著若有似無的笑,古井無波的黑眸裡卻沒什麼笑意,周身氣質飄忽,彷彿無根野萍。

  和衛寒那種全身都散發著拒人千里之外的冰冷不同,他性子雖涼薄,卻不是什麼難以接近之人,眾人雖驚訝於他不良於行和一頭銀髮,卻仍一個個見了禮,藍玉態度比白日山頂上面對奚玉棠時好了些,淡然地回了禮。

  眾人把酒兩輪,司離終於姍姍來遲。

  他對奚玉棠使了個眼色,後者湊過去,司離悄悄傳音,將調查之事說了個大概。他並沒有查到多少有用的信息,這個藍玉在江湖上毫無名氣,司離重點查了他和越清風的關係,卻發現兩人雖相識多年,卻極少見面,上次見面還是在七八年前,就在杭州城,那時藍玉的腿還好好的,且身懷武功。

  而他腿似乎是近些年才出了問題,是誰傷的,怎麼傷的,毫無頭緒。

  短短半天,查不到也很正常。

  奚玉棠拍了拍有些氣餒的司離,見他勉強使用傳音入密導致臉色發白,渡了一絲真氣進去幫他舒緩。

  她早料到會是這個結果,並不著急。

  司離緩過難受勁,性子便又活了起來,嚷嚷著肚子餓沒吃飽,要吃魚。

  他現在是玄天明面上地位最高之人,所以薛陽聽話地捉魚去了。冷一體貼地詢問了奚玉棠要不要他去打幾個野味來,奚玉棠顧忌著到底是佛門聖地,不敢太明目張膽,擺擺手表示算了。

  在座除了藍玉,都是熟人,有司離、江千彤和墨音在,想冷場大約也難。雖早從千彤那裡聽說了不少墨家兄妹的事蹟,但墨音的靈動狡黠卻還是讓眾人稍稍有些吃驚。

  本以為是個大家閨秀之類的人物,誰知卻是個古靈精怪的丫頭。

  墨音似乎將自家父親珍藏的寒潭香偷了大半出來,在座除了薛陽、韶光、冷一以外,其餘均是人手一壇,配合薛陽韶光合作烤魚,一時間,涼亭附近酒香肆溢,煙火氣甚濃。

  分了魚,墨音提議行酒令。雖說都是習武之人,但無論是秋雨山莊還是離雪宮,對弟子的教育都是全面進行的,所以當墨音話音一落,變臉的只剩玄天一眾。

  一群只知道打架的人都懵逼了。

  ……就連沈七都覺得,若是秦軒堂主在就好了。

  奚玉棠很不夠意思地直接丟下了一眾屬下對付千彤和墨音墨錦,自己則和越清風、藍玉湊到了一起。眾人見他們似乎有話要聊,紛紛挪到了池塘邊,以天為蓋地為席,大大方方地將涼亭讓了出來。

  白天時,奚玉棠對藍玉出言不遜得罪了人,雖然也鬧得自己心情不好,但藍玉並沒錯,怪只怪她心思多,此時被清淨寺美景影響,早已沒了氣性,美酒當前,她順勢提出了借酒賠罪。

  藍玉連反應都沒來得及,便見她一口喝乾了杯中酒。

  「……于堂主豪爽。」藍玉只得隱了面上的僵硬,乾巴巴開口。

  一旁的越清風見她喝酒如飲水,忍不住蹙眉道,「小心喝多又頭疼。」

  話音落,奚玉棠倒酒的動作頓了頓,藍玉詫異地看了一眼好友,眼中意味不明。越清風微微一怔,臉上少有地顯出一絲赧然,咳了幾聲解釋道,「寒潭香雖好,後勁卻足,于堂主還是慢飲為上。」

  深深地看了一眼越清風,又看奚玉棠果真聽話地放慢了飲酒,藍玉的目光在兩人中間轉了個圈,默默收回眼神。

  想到先前山頂上,這位于堂主上來便問自己的腿,無禮又莽撞,如今卻又誠意十足地道歉,實在讓人頭疼。他鮮少和這類喜怒哀樂都掛在明面上的人交往,初次相交便落個相互不快,心中踟躕,也不知是否應當把酒言歡。

  于楊那雙古井般深邃的眼睛裡藏的東西太多,性子卻大氣十足,舉止落落大方,矛盾極了。

  動作緩慢地給自己的玉碟中倒滿酒,他執盞望向奚玉棠,聲音依舊低沉好聽,卻比先前的涼薄多了一分暖意,「之前藍某對于堂主態度多有得罪,也在此賠禮。」

  奚玉棠怔了怔,下意識看向越清風,後者一臉『我什麼都沒做』的模樣,看得她哭笑不得。

  說道歉便道歉,當你朋友還真是辛苦。

  眨了眨眼,她笑起來,「好說。肅兮的朋友就是我于楊的朋友,藍兄客氣了。」

  藍玉飲酒的動作微微一頓,飲盡碟中酒才道,「肅兮?」

  奚玉棠眼角餘光掃了一眼面無表情的越清風,笑道,「越少主的字,藍兄不知?」

  藍玉難得怔愣了好一會,瞟了一眼泰然自若的越清風,好一會才淡漠道,「許是我忘了。」

  沒想到會是這樣一個答案,奚玉棠眼眸深深,嘴角笑意淡了幾分,「怪我唐突,越家少主不以字行天下,于某也是豁出臉面軟磨硬泡許久才知的。」

  越清風:「……」

  藍玉卻搖搖頭,望向奚玉棠的眼底有一絲嘲諷之意,「于堂主也無需如此辛苦地試探藍某,藍某記性不好,許多事都不記得了。」

  藍玉能瞧出不對,越清風自然也能。若是還看不出奚玉棠的試探,他也枉為越家少主了。

  不動聲色地垂眸斟酒,越清風心底百轉千回,卻罕見地沒有參與其中。

  被人戳穿了意圖,奚玉棠也不避諱,笑了笑,舒展身子斜靠在了涼亭石柱之上,一腿架在旁邊,風流肆意的眸子涼涼地掃了一眼藍玉,目光在他其貌不揚的臉上轉了一圈,落在他腦後的滿頭銀髮上。

  她嘴角噙笑,輕描淡寫道,「藍兄何必如此,于某也是誠心相交,只不過對藍兄更為好奇罷了。越少主交友滿天下,稱得上摯友的卻不多,于某好奇在所難免,想來藍兄也非泛泛之輩才對,既如此,探究一二又何妨?」

  藍玉面不改色對上她的目光,頓了頓,垂眸,「藍某一介殘廢,有何值得于堂主探究?」

  她眯了眯眼,一動不動地盯著藍玉,口吻卻更加雲淡風輕,「藍兄何必妄自菲薄?于某想和藍兄交個朋友,所以步子邁得大了些,藍兄不想和于某交朋友,這才防備如斯。既不願,為何還要做出這般模樣?我本將心向明月,到底誰更過分?」

  一番話,字字如針,聽得藍玉神色難堪,一雙深井般的黑眸牢牢對著眼前的紅衣青年,想發火,話到嘴邊,望著那張寫滿了不屑的臉,又吐不出一句反駁,心中突然來了火。

  「于堂主,你到底想說什麼?」藍玉嘴邊嘲諷之意更甚,「你與我初次見面,這種相交的方式,是不是太過無禮了些?還是說你們玄天教的人,都是如此?」

  最終還是針鋒相對起來。

  奚玉棠瞳孔一縮,袖中銀針已到指尖,唇間卻溢出了聲輕笑,「藍兄,說話要過腦子,你我之事何必牽連其他人?你再提一句玄天試試?」

  藍玉自知失言,面無表情,不再開口。

  啪地一聲輕響,突兀地在這一方由三人構築的小小天地間刺耳地響了起來,越清風慢吞吞地望了一眼從自己手邊滾下地、摔碎成數瓣的玉碟,對上兩人同時投來的目光,一臉無辜,「不用管我,你們繼續。」

  奚玉棠狠狠瞪他一眼,撇撇嘴,袖中手指一翻,銀針消失不見。

  藍玉卻彷彿突然從憤怒中抽身而出,怔愣地望著眼前奚玉棠那張極為張揚俊俏的臉,似有些懊惱,又有難堪,長袖一揮,整個人連著輪椅一起飛出了涼亭。

  重新給自己倒上一杯寒潭香,奚玉棠整個人都懶散下來,涼涼地望著對面一身白衣的越清風,「你的好友被我氣走了,你不去看看?」

  白衣青年慢條斯理地換了個酒盞,自斟自飲了一杯,輕咳兩聲,淡淡道,「我與藍玉多年未見,此次見他才知他傷了腿且失憶。他對惡意極為敏感,你這樣試探他,惹他不快很正常。」

  奚玉棠眯了眯眼,抿唇不語。

  越清風抬眸看她,「我本想介紹你們認識,誰知竟會如此不投脾性,也罷……你確實過分,但藍玉不是心胸狹隘之人,之所以生氣,怕只是因為說不過你。隨他去,無妨。」

  「不過……」他頓了頓,「為何針對他?」

  「看他不爽。」奚玉棠抬眸望天,「藍玉這個名字不好聽。」

  「……」

  「他什麼來歷,能說麼?」她開口,「我倒是從未在江湖上聽過這個名字。」

  「其實我現在也不知他在做什麼。」越清風搖頭,「多年未見,物是人非。只能告訴你,他從前曾效力司氏。」

  奚玉棠微微睜大眼睛,「什麼?」

  本欲繼續問,越清風卻不願再多說,奚玉棠說不動他,心裡鬱悶,索性放棄玉碟,抱著壇灌了一大口酒。

  越清風皺眉看她這般喝法,想阻上一阻,卻見她搖了搖酒罈子,悶聲道,「不禁喝。」

  說著,目光灼灼地望過來。

  越少主抽了抽嘴角,只得吩咐秋遠再抱幾壇過來。

  兩人聽著遠處的吵鬧聲對坐自飲,亭內卻安靜異常,許久,奚玉棠忽然想到什麼,似笑非笑地看向對面人,「越清風,我記得你認識唐惜惜,對吧?」

  對面人怔了怔,突然咳嗽起來,好一會才艱難道,「當初望湘樓,我只是開個玩笑。」

  「誰問你這個。」奚玉棠氣笑,「就說認不認識吧。」

  「認識。」越清風實話實說。

  眯起眼看了他許久,奚小教主笑了,「既如此,你覺得唐惜惜這個名字取得好,還是藍玉的名字好?」

  「……為何這樣問?」

  「你不覺得這兩個名字很像?」

  丟下怔愣的越家少主,奚玉棠調整了個舒服的姿勢半躺在了涼亭石椅上,吹著徐徐夜風,聽著竹林沙沙作響之樂,再不開口。

  等司離江千彤那邊玩夠,回過神來去找亭裡人時,發現藍玉不知何時已走,奚玉棠睜著亮如繁星的眼睛輕笑著看他們,身邊東倒西歪地放著好幾個空罎子,越家少主則坐在另一側,慢條斯理地自斟自飲。

  「呀,你們怎麼喝這麼多!」江千彤驚訝,「這多出來的酒哪來的?」

  奚玉棠也沒起身,半撐著身子慵懶地對她笑,「除了寒潭香,還有上好的梨花落,你們來晚一步,沒了。」

  陡然對上她似醉非醉的笑容,江千彤小臉一紅,撇開臉,「那也不能喝這麼多呀,你……你們沒事吧?」

  「能有什麼事。」奚玉棠笑得越發溫柔。

  一旁的沈七神情無奈,走過去貼了貼她額頭,又把了脈,「傷勢剛好,飲酒傷身,你注意些。」

  奚玉棠乖乖地點頭,笑看眼前人,「小美帶他們先回,我再賞會景。難得出來一趟,梨花落這等好酒不能辜負啊。」

  沈七猶豫了一下,看一旁的越清風絲毫沒有要走之意,皺眉,還沒來得及開口,便聽眼前人又道,「若是路過越少主的院子,代我去瞧瞧藍玉,我酒後亂說話,得罪了他……讓薛陽陪著你。」

  嗅出了她話中之意,沈七詫異地看向奚玉棠,見她微不可及地頷首,心中疑惑,卻還是點頭,「好。」

  等他們走遠,涼亭內只剩二人。奚玉棠放下酒罈,翻身而起,晃蕩了兩下,笑吟吟地拿起了身旁的長劍,只聽刷啦一聲,劍鋒出鞘,直指對面。

  「肅兮。」她笑著看向越清風,「良辰美景,打一場如何?」

  越清風放下酒盞,面不改色地看她,「賭注?」

  「輸的人答應贏的人一件事。」她目光清亮,雙頰緋紅,似醉非醉,握劍之手極穩,腳步卻踉踉蹌蹌,「先告訴你,我一定會贏。」

  越清風定定看她一眼,慢吞吞地起身,「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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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17 23:43:40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六章 奚玉嵐

  天下武林都說奚小教主和越家少主是旗鼓相當的宿敵,論武功不相上下,之所以在武林大會擂臺之上連敗三場,許是因為時運不濟的緣故。

  其實真實原因,奚玉棠說不太清楚。

  或許是時運不濟,或許是無法在擂臺上下殺手,又或者,是她真比不過越清風。

  太初這種逆天的功法,越是到後期越強,前期打不過越清風她也便認了,若是後期還無法和他一較高下,那只能說明她不願意打。

  這個人的真正實力和她一樣都在隱藏,兩個人都是慣於隱藏之人,只不過相比越清風來說,奚玉棠顯然藏得更多。

  畢竟,這天下也沒多少公開的場合能讓他們用盡全力去拼一把。

  清淨寺後山的竹林裡,一紅一白兩道身影正打得不可開交。頭頂半月懸掛,明亮的月光透過片片竹葉照射下來,偶爾會反射出兩人的劍光,間或捕捉到其中一人飄忽的身影。

  周圍是不斷落下的片片竹葉,夜風漸漸凜冽,頭頂雲層無聲遮月,竹林內濃墨重影,唯有破空之聲不斷傳來,昭示著兩個近乎天下頂尖的高手,如今不分勝負。

  奚玉棠左手持劍,右手指繞紅線,雙眼亮如野獸,腳下淩雲步變幻莫測無法捉摸。越清風廣袖臨風,面沉如水,每揮出一劍都恰到好處,越家頂尖的劍招在他手中彷彿信手拈來。

  兩人都不約而同地選擇了認真對待這場比試,心底都有各自的思量。而另一邊,沈七在安頓好司離等人後,先回房間拿上他的針,接著走向了越清風的院子,並未如奚玉棠說的那樣帶上薛陽。

  藍玉的房間亮著燭光,沈七還未走近,冷一便突兀地出現在了他面前。沈七打了個手勢,冷一會意,無聲地讓開了路。

  沈七來到房門前,手方抬起,便聽門內低沉的聲音傳來,「深夜造訪,不知閣下何人?」

  「沈七。」並未選擇報『徐然』這個假名,沈七淡淡開口。

  屋內的人沉默了片刻,低低說了聲請進。

  沈七推門而入,一頭銀髮的青年正坐在窗前,遙望著遠方的竹林,彷彿在重重黑暗中看到了那兩人的打鬥全過程。

  「原來沈神醫竟然在杭州。」藍玉回過頭,一張普通的面容上,平靜無波的眼睛遙遙望向沈七。

  一頭銀髮如霜,即便坐在輪椅之上,他也彷彿從不低人一頭,背挺得筆直,好似再多苦難都無法壓彎那山一般的脊骨。

  沈七面無表情地對上他的視線,眼中閃過激賞,大概懂了這個人究竟哪裡值得奚玉棠重視,竟讓他走這一遭不說,還……

  板著臉,沈七擺出了冰冷模樣,淡淡道,「我受于堂主之托前來,還她人情。閣下既知我身份,該是能猜到我來做什麼。」

  藍玉定定望著眼前人,似在確認他的來意,「聽聞沈神醫長了一副連女子都自愧弗如的相貌,藍某卻沒見到沈神醫的誠意。」

  沈七諷刺地勾了勾嘴角,「這等你我心底皆有數之事還是不要拿出來說了,閣下同樣彼此彼此……不請我坐下?」

  出乎意料地,藍玉搖了搖頭,「請轉達我對于堂主的謝意。」

  沈七挑眉,「閣下是信不過我玄天堂主的信譽,還是信不過我沈七?」

  藍玉低沉地笑了一聲,「沈神醫,從沒有哪個大夫上趕著要幫人治病的,你我素不相識,只因一個人情,便要藍某將命交於你手,是不是太輕率了?不怕我殺你?你沒有武功,天下皆知,若是你死了,不知你們奚教主……會如何?」

  沈七皺了皺眉。

  不知為何,他忽然覺得對方在說到『奚教主』三個字時,口吻似乎生澀難耐,就彷彿……輕易不出口。

  「你可以試試。」他壓下心底莫名其妙的想法,淡然道。

  藍玉笑了笑,垂眸不語。

  門外,冷一握緊了手中佩劍。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藍少俠何必讓我難做?」沈七慢條斯理道,「說到醫術,我還是稍微有點說話權的。」

  ……哪止有一點?

  沈七的神醫大名,天下如雷貫耳無人不知,哪怕有人不知奚越,都不可能不知道一針奪命沈七的名頭。

  這世間,多少人想求眼前這個年輕人一針,都終其一生無法得償所願,可如今他便站在自己面前,為了區區一個堂主的人情,而上趕著要給人治病……

  藍玉低頭,沉默片刻,勾了勾嘴角,笑容複雜又清淡,「貴教奚教主……實在太客氣了。」

  又來了,那種極為生澀卻婉轉的複雜口吻。

  沈七眼瞳縮了縮,沒有接話。

  說了便是承認,而他不能承認任何事。

  「既如此,藍某便恭敬不如從命了。」藍玉抬眸望向沈七,「沈神醫請坐。」

  沈七定定看他一眼,撩起衣擺在他面前坐下,對方伸出了手腕,那腕骨瘦而無肉,形銷骨立,一如眼前這個人。

  搭脈,診療,不過片刻,沈七的眉頭便皺了起來。

  眼前一頭銀髮的青年體內脈象混亂堪比他見過的任何人,包括奚玉棠。後者的脈象是功法所致,藍玉則和奚玉棠有所不同,他是……被廢了大半武功?還是走火入魔?

  兩者都有可能,單憑脈象,沈七無法斷定。

  兩手輪流把完脈,沈七突兀地說了一句得罪,懷中銀針攤開,絲絲寒氣四散開來。

  隨手輕拈出一根銀針,眼疾手快地紮在了對方右腿大穴,接著一手搭脈,一手捏上了對方的小腿。

  毫無反應。

  並手成刀砍於膝下,那腿彷彿死了一般一動不動,沈七眉間凝重漸重,搭脈的手指彷彿黏在了對方腕間,另一手又拈出一根銀針,看都不看地紮在另一穴位之上。

  許久,他收針回手,面無表情地迎上了藍玉似笑非笑的目光。

  「不知藍少俠何時離開杭州?」

  「明日。」藍玉涼涼道。

  「想治麼?你的腿。」沈七挑眉。

  藍玉怔了怔,似是沒想到眼前這個年輕人居然真敢問出這一句話來,古井般的黑眸深處波濤翻湧,周身氣勢忽然外放,頓時引得眼前人深深蹙眉。

  突兀之間,藍玉渾身氣勢一收,人已鎮定下來,「不知沈神醫開出什麼條件?」

  沈七緩了口氣,輕聲道,「閣下可知我治病的規矩?」

  「知道。」藍玉眼眸深深,「奇珍異寶、武功秘籍或巨額診金任選其一。」

  話音落,沈七嘴角勾出一抹笑意,「話先說在前面,我可以讓你站起來,而你應知道,一旦你站起來,受損的功力也同樣受益。」

  這個人,他之所以不良於行,是因為被人挑斷了腳筋,加上用巧妙的內家功法,從外至內禁錮雙腿,而他為了不讓自己整個人盡廢,將所有傷處都壓制集中在了腿上,保證了雙手、軀幹和腦子的正常。

  若想站起來,先接筋脈,再除外力,而一旦外力被排除,或許對他體內亂七八糟的真氣有極大好處。

  沈七敢斷言,這天下除了他,沒有人能救眼前此人。

  藍玉已經聽懂了他的話外之音,內心短暫衡量片刻,便接受了他的條件,「沈神醫有話,直說無妨。」

  沈七輕輕勾唇,「我向來不治不值一救之人,不如閣下給我證明,你有什麼可讓我救的?或者,告訴我閣下的身份也好。」

  藍玉眯起眼,「這也是診金的一部分?」

  「算是吧。」沈七答得漫不經心。

  「藍某如何知道,說了之後沈神醫還出不出手?」

  「這簡單。」

  沈七話音落,指尖忽然抽了三根銀針在手,望向藍玉,「借一縷真氣。」

  藍玉猶疑片刻,遞了一縷真氣覆在眼前人手上。

  收起針落,三根銀針齊齊沒入了對方腿中。接著,一股蝕骨的痛意突然從落針之處傳來,藍玉身子一僵,驀然瞪大了眼睛。

  痛意一閃而過,時間極短,卻仍讓他額頭顯出了薄汗。

  「此針乃一整套,缺一不可,我埋三根在你這裡,若不收回,從此行醫便成為笑話。」沈七望向藍玉,「三根銀針,日日不定時地刺激你的經脈以達到滋養和活絡之目的,接下來每一天你都會痛上片刻,就像剛才那樣。如何?」

  多年不見絲毫動靜的腿突然會痛了,藍玉便是再不相信沈七,此時內心也被巨大的喜悅所填滿,好一會才壓下了心悸,從懷裡摸出一個小小的鐵質令牌扔了出去。

  沈七接過看了一眼,眼底閃過一絲詫異,將令牌收進了自己懷裡。

  思索片刻,他道,「既如此,我們來談下一個條件。」

  藍玉眯起了眼,「說。」

  可不能直說,外面還有個冷一呢。

  沈七掃了一眼屋內,起身來到窗前,提筆研磨,於紙上寫下一段話遞了過去。

  藍玉接過看了一眼,眼底眸光倏然冷了下來,心中巨大的喜悅彷彿瞬間被掏空。目光在字裡行間那漂亮的『奚玉棠』三個字上流連許久,面上不顯,口吻輕描淡寫,「就這樣?」

  沈七挑眉,「做得到?」

  藍玉抿唇不語。半晌,唇間泄出一絲輕笑,抬手一揮,短暫隔離了房外冷一的耳目,不緊不慢道,「藍某倒是沒想到,沈神醫竟有這樣的心思……玄天待你不好麼?」

  「極好。」沈七面不改色,「正因為極好,才會如此。」

  直直望了他許久,藍玉將那張紙湊到了燭火之前,眼看著它化為灰燼,這才垂眸開口,「此事藍某不敢保證成功。」

  「無妨,我配合你。」沈七淡淡道。

  話音落,藍玉袖中手驀然收緊,眼底寒意暴漲。他抬起頭,嘴角已掛上了譏笑,「沈神醫高瞻遠矚,藍某佩服。」

  沈七掃他一眼,收起銀針,轉身出門。

  走到門口,他忽然停下,回頭道,「既然要接受治療,閣下接下來恐要暫留杭州了。」

  藍玉頷首,「藍某會住在清風的別院。」

  「這麼巧?」沈七挑眉,「那便到時候見了。」

  藍玉怔了怔,下意識蹙眉,「你也……不,你們也住煙雨台?」

  沈七沒有答話,轉身出了門,留下空蕩的禪房內,搖晃的燭光照射下,神色陰晴不定的銀髮青年。

  這廂,沈七回到了自己的房間,見奚玉棠還未歸,望著他隔壁黑暗的房間,神色明明滅滅,許久才回了自己房內。而那廂,竹林深處,奚玉棠和越清風的交手才剛剛分出了勝負。

  眼看著劍鋒落在自己胸前不足寸餘而堪堪停下,越清風少有地怔了怔。對面,奚玉棠掃了一眼抵在自己頸邊的利刃,挑眉望了過去。

  兩人對視片刻,越清風舌尖發苦,卻還是笑著收了劍,「……你贏了。」

  其實還是不相上下,只不過一個選擇了死招,一個卻留有餘地。她下了殺手,越清風卻無法對自己下殺手,這樣一來,他會比她先死一步。

  奚玉棠訕訕收劍,黑暗之中,臉頰罕見地燒了起來。

  不自在地摸了摸發熱的臉,她悶聲道,「明明是平手……不過既然你這麼說,我就不客氣了……」

  越清風咳了幾聲,低低笑起來,聲音裡似有無限包容,「好。」

  切磋結束,奚玉棠的酒勁也上了頭。她立在原地,借著月光歪頭看著眼前的白衣青年,只見在月光籠罩下,眼前人俊美得好似謫仙下凡,全身都沐浴在瑩瑩冷光之下,越發襯得他膚如冷玉,棱角分明,一雙漂亮的眼睛清澈至極,彷彿一眼便能看盡他心底。而在那眼眸深處,奚玉棠看見了自己。

  倏然收回目光,她頭暈腦脹地席地而坐,抬起頭,拍拍身邊,「肅兮,來坐。」

  越清風怔了怔,走過去挨著她坐了下來。

  「你輸了對吧?」她目視前方,並未去看身邊人,「說好的答應我一件事,說話算數麼?」

  越清風靠上身後的竹子,借著月光望著她線條極美的側臉,淡淡道,「算,你想讓我做什麼?」

  「什麼都行麼?」她回頭,恰對上他的視線。

  「除了未央居舊話重提。」

  「……」

  她本來也沒想提這件事啊!為什麼這時候突然提起,瞬間讓她感覺怪怪的!

  奚玉棠飛快地別過眼,沒好氣道,「誰說這個了……是別的事。」

  越清風定定地看她,「藍玉?」

  「……你知道?」她驚訝。

  「從你見到他開始,就不像你了。」越清風收回視線,抬眸望月,「你聽聽你對他說的話,哪一句是『奚玉棠』能說出來的?往日騙起人來滴水不漏的勁去哪兒了?對上他,你恨不得將自己擺在檯面上。」

  奚玉棠有些疲憊地笑了笑,也學他靠上了背後的竹子,「你知道的,我不喜歡他名字。」

  她頓了頓,閉眼,「奚家人都是這幅德行,要不是小美攔著,我這次來江南,本來是要叫唐玉的,我見到他,不知為何,往日的鎮定都見了鬼,疑心病一波接一波……這樣你還讓我如何鎮定?」

  越清風回頭看她,「你這是確定了?」

  「不確定。」奚玉棠笑,「哪能憑一個名字就確定的……他哪哪都不像我記憶裡的人,我懷疑他,可他說的每一句話卻都讓我不敢相信是奚玉嵐能對我說得出來的……所以才要問你啊。」

  「……這是要我履行賭注?」越少主乍舌。

  奚玉棠掃他一眼,臉上寫滿了明知故問。

  「你怎麼……」越清風又氣又笑,連咳了好一會,氣息不穩道,「為一個藍玉,至於跟我打到半夜?」

  這口吻,酸意毫不掩飾。

  奚玉棠吶吶地摸了摸鼻子,「你怎知我不是想跟你打一場?」

  越清風氣得不想說話。

  「說呀!」她拿胳膊撞了過去。

  「不說。」

  「……你你你,你怎麼能說話不算數呢?!」

  「暫時不想理你。」

  「……越肅兮!」

  奚玉棠氣得乾脆轉身盯他。兩人就這麼別了好一會勁,越清風才洩氣地別開目光,低低自語,「下次再因為別的男人跟我打架,看我答不答應……」

  即便是耳力極好,奚玉棠也沒聽清他說什麼,皺眉,「自個兒咕噥什麼呢,快點說。」

  「說什麼?」越清風懶懶開口。

  「說藍玉是不是奚玉嵐啊!」

  「……」

  「……說啊!」奚玉棠推他,「你說,是不是藍玉不讓你說?」

  越清風無奈地望她,滿臉都寫著不要鬧。

  「我要你一句明話,越清風。」奚玉棠咬唇,不願放棄,「你知道我有多想見他,一想到他可能還活著,我甚至活著都充滿了力量,你不能因為一些莫須有的原因這樣對我。」

  「……」越清風抿緊了唇,看著眼前人一副快哭了的模樣,心裡同樣不好受到了極點,話到嘴邊,卻怎麼也無法說出來。

  「肅兮……」奚玉棠望著眼前人,呼吸都變得急促起來,「是他,是不是?你不能告訴我,是不是因為他不讓說?你給我一句明話,求你了。」

  求你了……

  她竟然對他說這樣的話?

  越清風呆愣地看著她,幾乎忘了說話。

  見他依舊沉默,奚玉棠忽然一把抓起了劍,手腕一翻,劍鋒便落在了自己頸間,「告訴我,否則我立刻死在你面前,你若阻我,便從此江湖不見!」

  驀然瞪大眼睛,越清風眸中湧出不可置信,「奚玉棠你幹什麼!劍放下!」

  「你今日跟我說一句藍玉不是奚玉嵐,我立刻放。」她卻毫不示弱,「你說什麼我都信,我信你!」

  「……」

  震驚地望著眼前人,越清風突然怒從中來,「你知我軟肋,這樣逼我?」

  奚玉棠手中劍一緊,鋒利的邊緣立刻陷進了皮肉裡,一行鮮血瞬間湧出。

  怒氣就這麼沒了,越清風嚇得呼吸一緊,眸子倏然慌亂,明知是她故意相逼的招數,卻還是忍不住心頭緊張。

  她說『你說什麼我都信』,騙她的話,又如何能說。

  對上那倔強的眼神,他動了動唇,好一會,別開眼,認命道,「……隨你怎麼想吧。」

  隨你怎麼想……

  隨你……

  陡然落下的話音,讓奚玉棠整個人都僵在了原地。只聽咣當一聲,劍落地,她倏然站了起來,不可置信地望向眼前人,「……你說什麼?」

  越清風第一時間將她的劍踢了出去,心疼地摸出乾淨絲帕幫她止血。

  奚玉棠撥開他的手,「真是他?」

  他手一頓,沒有說話。

  奚玉棠倒吸了一口涼氣,「……這不可能。」

  似乎無法直視她那雙眸子裡溢出的震驚和痛楚,越清風移開了目光,輕歎一聲,反正已經破了誓言,索性破罐破摔,「若不是他,我為何要讓你們見面?為何還要介紹你們相識?你覺得我是那種願意把別的男人主動介紹給你的人?」

  奚玉棠徹底僵住,彷彿變成了一座無聲無息的雕塑。

  久久沒有聽到她的回答,越清風疑惑地抬眸,頓時眼神一凝,迅速將她拉回身邊,出手點了她幾處大穴壓住幾欲暴走的真氣,接著緊張地拍她的臉,「棠棠,棠棠,換氣,快換氣!」

  眼前人毫無反應。

  越清風眉頭深皺,終於忍不住一掌拍在了她胸前。奚玉棠瞬間往後一倒,猛地吸了口氣,整個人緩過了神,痛苦地捂著胸口,大口地喘了兩下,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爆了出來。

  越清風手足無措了片刻,急急抬手幫她順氣。再一次設身處地地感受了一把太初心法的危險與霸道,越清風不敢多說一個字,小心再小心,終於將她這口氣緩了過來。

  好一會,她體內真氣被捋順,越清風心頭頓時湧上無盡的後怕——差一點她就要走火入魔了!

  抬眸,措不及防地對上了眼前人濕潤的眼睛,感覺到手背一濕,他怔了怔,再次慌了手腳,「別哭,別哭……」

  可眼前人的眼淚卻彷彿決了堤,大顆大顆往下落,止都止不住,偏偏她沒有發出一點聲音,就好像還沒回過神來一般。

  相識多年,第一次見到奚玉棠的眼淚,越清風腦子裡一片空白,手忙腳亂了半天,不停地擦著眼淚,卻怎麼都擦不完,心一橫,將人抱在了懷裡,一下一下輕輕拍她的背,「別哭別哭,沒事的,別哭。」

  可眼淚卻還是很快濕透了他胸前的衣襟。

  好一會,越清風歎了口氣,修長冰涼的手指輕輕撫上了她腦後的長髮,聲音幽幽,「師兄的腿和頭髮……我見到時也很震驚,可問他,他卻不說,也不讓我告訴你,打定了主意不認你。我不知該不該跟你說,怕你接受不了他這副樣子……可又不忍騙你。他近來才剛恢復到能出門的地步,知道你在江南,迫不及待想見你一面……」

  趴在他懷裡,奚玉棠彷彿無知無覺,好一會都不見發出任何聲音。越清風心裡一慌,將她拉出來,借著月光看去,只見她木偶一般空落落地望著虛空前方,眼淚大顆大顆掉,卻一點聲音都不出,猶如失了魂。

  越清風怔愣地望著她,好一會才放輕了動作幫她拭去滿臉的淚,將人抱進懷裡,洩氣道,「算我求你了……哪怕哭,哭出聲來可好?別這樣嚇我。」

  他的聲音幽幽低吟,彷彿從極遠的天邊傳來,奚玉棠動作緩慢地眨了眨眼睛,終於動了動腦袋,張口狠狠咬在了越清風肩上。

  血腥味透過布料昂貴的白衫滲出,越清風咬牙沒有出聲,心裡卻終於一塊大石落下,輕拍她後背的手也終於放下,徹底沉默下來。

  時間彷彿被漫長地拉成了一條無限直線,許久,奚玉棠才從他懷裡抬起頭,雙手胡亂擦了一把臉,目光直勾勾地望著眼前人。

  「他不認我?」她聲音極啞。

  越清風動了動唇,不知該答是或不是。

  「就因為他白了頭髮,殘了腿,所以不認我?」

  「……」

  奚玉棠深吸了一口氣,「所以,他六年前去做了一件事,結果落得如今這幅模樣,重傷,無法動彈,近日才能完好出門,來見我,卻每一句話都在把我往外推,譏諷我,對我動怒,裝失憶,打定了主意不認我?」

  越清風不知如何回答,只得繼續沉默。

  換成是他,他也不願讓自己唯一的親人看到自己那副模樣,哪怕冷言冷語,也想要將痛苦自己背,只為了能讓危險離她越遠越好,畢竟,多年前他就已經這樣做了……

  師兄的心思,他能猜到,奚玉棠也應該能猜到。

  可猜到,不代表理解。

  「……很好。」奚玉棠從他的目光中讀到了自己要的答案,顫抖的聲音忽然奇異般平靜了下來,「很好。既如此,那我也不認他!」

  擲地有聲。

  說完,她起身,輕功一點,離開了竹林。

  越清風怔愣地望著她離去的背影,想到方才奚玉棠決絕的眼神,心裡忽然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做錯了。

  抬手撫上肩頭被咬出的傷口,他閉了閉眼,起身拾起了兩人的劍。

  想到那人百年難得一遇的眼淚,越清風低頭一陣咳嗽。

  ……終究,她也沒哭出一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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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18 00:00:39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七章 物是人已非

  從竹林回去後,奚玉棠並未和任何人打招呼,連夜離開清淨寺,下山回了杭州。

  越清風落後半步沒有攔下她,也沒打算阻攔,只是站在黑暗之中望著她離去的背影,吩咐斯年悄悄跟上護著她。

  之後,他回了院子,敲開了藍玉的房門。

  走了一個沈七來一個師弟,這已是藍玉今晚第二波客人了。見到越清風,他還在疑惑對方造訪的意圖,卻意外地發現他第一句並非對著自己,而是對著外面的冷一。

  「冷一,」他站在門口,頭也不回道,「你們主子下了山,不跟上護著?」

  話音剛落,冷一的身形突兀地顯現在庭院之中。

  藍玉皺了皺眉,沒有開口。

  「越少主此話當真?」冷一沉聲問道。

  越清風頷首,沒有說奚玉棠狀態不對,只隱晦地提醒,「冷堂主還是跟上看看比較好。」

  冷一何聽不出他話中之意?面色微變,下意識看向了門內的藍玉,而後者冷著臉,看不出情緒。

  「多謝越少主告知。」冷一很快冷靜下來,「只是沒有主子命令,冷一不能離開。」

  聽了這話,越清風終於詫異地看向庭院中一身黑衣面色冷峻的男人,第一次認真打量起他。

  這個冷一,倒是比薛陽和韶光更忠心。

  對方態度已擺出,越清風也沒再堅持,踏入門內,手一揮,關了門不說,也用內力隔絕出了一方不准任何人窺探的小小天地。

  藍玉將他的所作所為看在眼裡,心中疑惑更甚,寒潭般的黑眸一動不動地望著他,面沉如水地等著他說明來意。

  「師兄……」越清風少有地感到局促,好一會才開口,語氣中帶上了一絲愧疚,「她猜到了。」

  沒頭沒尾一句話,卻讓藍玉瞬間面色大變,眼睛倏然睜大,整個人衝動地向前傾著,彷彿僵成了一尊雕像。

  房間內沉寂如夜,許久才聽藍玉不可置信的聲音啞然響起,一字一頓,咬牙切齒,彷彿要將眼前人拆吞入腹,「……你,再,說,一,遍?」

  越清風低頭。

  他乖得像個做錯了事的孩子,好似回到了許多年前一丈峰上,因為完不成練劍任務而等著被師兄懲罰的小小少年。而他對面,還是那個師兄,只不過物是已人非,昔日高大俊朗、聰明強大的師兄,如今一頭銀髮不提,還坐在輪椅內,連自由自在行走都做不到。

  想起竹林裡奚玉棠的眼淚,他抿緊了唇,忽然有些明白了她的感受。

  ……事實上,他到現在也無法接受師兄變成了這副模樣。

  沉默說明了一切,藍玉怔怔地望著眼前多年未見的師弟,只聽一聲刺耳的聲音響起,輪椅一邊被緊扣在手心的木制扶手被生生捏成了碎末。

  手指一鬆,木屑簌簌落地,藍玉微微闔眼,聲音裡多了一絲緊張,「只是猜到,沒有確定就沒關係。」

  話音落,越清風的臉更白了。

  藍玉抬眸掃他一眼,見勢不對,心忽然又提了起來,「你承認了?」

  越清風別開了頭。

  「……」

  「越,肅,兮!!」藍玉徹底怒了,手猛地拍在了斷裂的輪椅扶手之上,數道暗器如離弦之箭,就這麼光明正大地攜著鋪天蓋地的殺氣沖了過去。

  越清風不避不閃地站著一動不動,任憑那唐家出品的特質暗器全數打在了他身上。痛苦地悶哼一聲,他嘴角溢出一縷鮮血,白色的廣袖長衫上彷彿開出了朵朵殷紅的海棠花,慘烈至極。

  見他一動未動全數受了,藍玉眼中閃過一絲不忍和後悔,卻又立刻恢復冰冷,望著眼前低頭不語的青年,簡直氣不打一處來。

  他才被沈七的條件刺激了一番,又聽到了對他來說最壞的消息,一時間氣血翻湧,許久說不出一句話來,生怕自己一開口,會忍不住吐眼前人一臉血。

  「滾!」好一會,藍玉的低喝出聲。

  越清風忍不住咳了一聲,黯然轉身。

  藍玉手指微動,見他背景落寞,心裡一軟。

  終究是自己師弟,從小看到大的人……

  「等一下。」

  越清風腳步一頓,略帶一絲激動地回頭望向了輪椅上的銀髮青年。

  藍玉動了動唇,被衣袖覆蓋的手下意識縮了縮,緊張地咽了咽嗓,似乎無比艱難開口,「她……什麼反應?」

  越清風怔了怔,躲開了眼前人那期待得幾乎要灼傷人皮膚的眼神,不知該如何回答,竟一時沒有開口。

  「……她有沒有嫌棄我?」見自家師弟不回答,藍玉急切地前傾著身子,每一句話都彷彿是從喉嚨深處發出的困獸低吼,小心翼翼,卻又悲傷無比,「……恨不恨我?生氣了沒?她還記不記得我以前的模樣?你有好好為我解釋麼?我不是不回去看她,我是……」

  越清風不願多聽,突兀地開口打斷了他的話,「她咬了我一口。」

  「……」話就這麼被堵回了嗓子眼。

  白衣青年卻彷彿沒看到眼前人仿若見鬼一般的表情,木著臉,忍著全身傷口的劇痛和幾欲沖出胸腔的咳嗽衝動,飛快道,「她咬了我一口,特別狠,出血了。」

  藍玉:「……」

  「然後她下山了。」

  銀髮青年面色微變,袖中五指握得更緊,指甲深深陷入了手心肉裡,疼痛卻不自知,「下山了?」

  「下山了。」越清風抬頭對上了藍玉的目光,「是我的錯,我惹她生氣了,跟師兄你沒什麼關係。」

  「……」

  茫然地盯著眼前一臉認真的師弟,藍玉有些不可置信,「就這樣?」

  「還能怎樣?」越清風面無表情,「難道能殺了我?還是過來殺了你?」

  「……」

  不知為何,雖然聽了這模棱兩可中包含安慰的解釋,可藍玉心裡並沒有好受多少,更加七上八下,深邃無邊的眸子直勾勾地望著眼前人,「肅兮,你在怕?怕我生氣,還是怕我傷心?你沒說完,是不是?」

  越清風身型幾不可察地晃了晃,平靜道,「她所有的情緒都發洩在了咬我的那一口上,沒有嫌棄你。」

  所有的話都被堵了回去,藍玉動了動唇,眼圈驀然一紅,許久沒有說話。

  半晌,一聲歎息輕輕響起。

  「抱歉,不該對你發火……」藍玉,也就是奚玉嵐,聲音生澀地開口,「總會有這一日,是我魔怔了。夾在這中間,想必你也為難。」

  聽到這話,越清風心裡終於鬆了一口氣。

  無論如何今夜之事他都有責任,師兄能不計較,已是不幸中的萬幸。

  悄悄抬眼看他,在對方抬頭之前又重新垂眸望地,越清風語氣也軟了下來,「我無妨,師兄還是多想想如何向棠棠解釋吧。她雖然沒有嫌惡你之意,但……」

  藍玉知他一片好心,心緒翻騰間緩緩闔眼點頭,揮手讓他離開。

  ……但下一秒,他突然睜開眼,眼中殺意暴漲,皺眉瞪向眼前還沒來得及轉身的人,「你剛才叫她什麼?」

  越清風僵了僵,二話不說一掌轟開禪房大門,腳下一點,整個人已消失在了房中。

  藍玉氣急敗壞地追了兩步,望著遠處消失的一片白色衣角,大怒,「越清風,你吃了熊心豹子膽,活膩了是不是!」

  ……越清風哪會理他,追著奚玉棠下山去了。

  開玩笑,他跟師兄住一個院子,這時候回房間那是找死。

  ###

  且不提第二天沈七等人發現奚玉棠招呼都不打就離開時的驚訝,越清風被藍玉重傷,在秋遠的幫助下乘車回到別院時,雲夢園裡已經沒了奚玉棠的身影。

  越清風頓時心裡一緊,生怕她就這麼一去不回,撐著傷勢去了雲夢園內,想看看她有沒有留下什麼隻言片語。

  結果令人失望地,奚玉棠一句話都沒有留下,而斯年也不見蹤影,兩個大活人,就這麼不見了。

  越清風哪還能坐得住,見識過前夜竹林裡她的狀態後,他相信此時哪怕他聽到奚玉棠再血洗一遍醉花樓都不覺得驚奇,但更擔憂的還是她的身體狀況和安危,並且再一次深刻地體會了一次玄天教人少的困境。

  若非如此,她堂堂一派掌教,身邊怎麼可能沒有暗衛隨行保護?

  他想出去找,還沒出門,秋遠便撲通一聲跪下了,淚汪汪地求他不管怎樣先養傷。越清風這才後知後覺意識到自己重傷在身,就算去尋人也不會有多大成效,只好強壓下心中擔心,乖乖待在了別院內,吩咐流年去尋她和斯年。

  沈七一行人於下午申時回到煙雨台別院,和出發時不同,墨家姐弟倆已經回了秋雨山莊,取而代之的是多了一個藍玉。

  因為奚玉棠的失蹤,越清風又擔心藍玉,索性大手一揮,把人安排在了距離曲水樓最近的雲燕園,景色雖好,卻是距雲夢園最遠的地方。

  藍玉也沒計較,他此時滿心都放在奚玉棠身上,哪還計較自己住在哪裡?剛安頓好便來尋自家師弟,想知道親妹妹如今的動向,結果還沒進越清風的主院,便從下人那裡打聽到了玄天教的于堂主居然就住在離主院最近的雲夢園。

  ……聯想起昨夜越清風的一聲『棠棠』,奚玉嵐整個人都不好了。

  可偏偏越清風安排好了所有事,一歇下,便發起了燒,整個人燒得迷迷糊糊,連一句完整話都說不出來。

  秋遠連拉帶扯地將沈七風風火火地帶到了主院,正好和藍玉來了個擦肩而過。兩人的目光短暫地相接,沈七仍是那副雲淡風輕的模樣,奚玉嵐心裡卻沉了沉。

  收拾越清風的打算只能暫且放一放,奚玉嵐不知不覺走到了雲夢園門口,踟躕了許久都沒敢進去,只好回了雲燕園。

  沈七不知昨夜竹林裡奚玉棠和越清風發生了什麼,回去後見奚玉棠沒在,也以為她只是出門辦事,見到越家少主一身傷,微微驚訝了片刻,便遵循著醫者本能,把脈,包紮,開藥,硬生生將他的傷控制在了不會引發舊病的範圍內。

  可越清風看起來仍然慘兮兮的,向來蒼白的臉因為發燒而泛著病態的紅暈,雙眸緊閉,十足可憐。

  奚玉棠失蹤了整整兩天,也想了兩天,終於在心情平定下來後於第三天一大早回到了雲夢園,順便帶回了被五花大綁的斯年和流年。

  當日下山時她便發現斯年跟蹤了自己,原本這事放在平時,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就過去了,可她正在氣頭上,情緒本就在爆發邊緣,可憐的斯年卻正好撞上,不小心便成了出氣筒,不僅被抓住了馬腳,還在交手中被暴打一頓,整個人被綁起來扔到了奚玉棠雇傭的去金陵的船上。

  流年同樣如此。

  兩個暗衛心裡苦極了。

  奚玉棠走了一趟金陵,一路上收拾心情,順便以孟十九的身份故意在聽雨閣探子面前晃了幾次,接著想辦法脫身回到杭州,提著斯年和流年剛一進主院,便被告知越清風病了。

  彼時越清風人已清醒,但低燒不退,屋子裡四處彌漫著藥味,明明是秋老虎橫行的炎熱天氣,卻被沈七嚴令禁止納涼,裹得嚴嚴實實發汗。

  見到奚玉棠,越清風著實鬆了一口氣,知道她沒有一走了之,眼中多了幾分神采,連精神都好了不少。

  奚玉棠卻疑惑他為什麼會突然生病,難道是竹林一夜吹多了風?

  她問了,越清風搖頭只說是身子弱。可旁邊的秋遠卻如倒豆子一般將真實情況說了一遍,聽得奚玉棠目瞪口呆,越清風連阻都沒來得及阻。

  其實秋遠也不知是誰傷了他家主子,以為是哪裡冒出來的殺手或仇敵,此時說起越清風的傷,整個人氣憤填膺,握著拳恨不得自己就在當場。

  聽到暗器,奚玉棠皺了皺眉,突然兩步上前,一把掀了對方被子。越清風只著裡衣半坐在床上,被她這麼一掀,怔了怔,耳根瞬間紅了個透。

  可他本就低燒,臉頰泛著病態紅,竟沒人看出異樣。

  傷口已被上藥包紮,奚玉棠皺眉盯著他看了一會,忽然道了聲得罪,抬手將他衣領微微撥開一肩,目光先是在他肩上那明顯是咬傷的傷口上頓了頓,嘴角一抽,眼神迅速下移,並指一揮割開了繃帶,仔細看了一眼傷口。

  ……然後變了臉色。

  「唐家暗器?」她挑眉。

  越清風慢吞吞地撥開她的手,掩好衣裳,沒有說話。

  奚玉棠面沉如水地看他,等著他給個解釋。可越清風打定主意不說,奚玉棠氣極,轉身走了。

  秋遠憂心忡忡地望著就這麼被非禮了的自家少主,又看看奚玉棠離開的背影,咽了咽口水,輕聲道,「主子,奚小教主好像臉色不好。」

  越清風回過神,臉色一變,「秋遠,攔下她!」

  ……可秋遠哪能攔得住奚玉棠,在得知對方打聽清楚藍公子下落,一路直奔雲燕園時,整個人都不好了,輕功用到了極致,卻還是慢了一步。

  只見雲燕園外,奚小教主一腳踹開了院門,殺氣騰騰地走進去,正好碰見庭院中正和隨身侍從說什麼的藍玉。

  陡然見人闖進來,藍玉皺眉抬頭,見是奚玉棠,整個人都僵在了原地,深如古井的眼裡多了抹光亮,心彷彿被一隻手狠狠攥在手心,呼吸都變得困難起來。

  他動了動唇,卻怎麼也無法開口。

  可奚玉棠卻彷彿完全沒意識到他的激動和不敢上前,一雙細看之下和銀髮青年極像的眼眸裡盛滿了怒火。

  「你什麼意思?!」她怒道,「為什麼要打傷越清風?!」

  藍玉微微一怔,滿腔的火熱和激動忽然像是被誰拿塞子阻塞了發洩之口,就這麼怔愣地望著來人,忽然間,內心空曠如荒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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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18 00:00:51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八章 各種得罪

  時隔十六年,這是他們兄妹第一次拋棄身份遮擋面對面。

  奚玉嵐近乎貪婪地望著自家妹妹那張又漂亮又俊逸、神采飛揚、沒有半點易容的臉,目光從眉目到唇齒,流流連連,彷彿多久都看不夠一般。

  哪怕她此刻一臉怒容,都彷彿能甜到他心底。

  認真來說,他其實只是六年未見奚玉棠。在這之前,他只要有空,每年都會抽時間秘密上一趟雪山,不敢相見,就躲在暗處,看她橫刀立馬殺人,看她陰謀詭計坑人,看她巧笑倩兮,看她爽朗溫情,看她失眠,看她難過,看她喜悅,看她忙碌。只要看到她好好活著,就渾身上下都充滿了力量,哪怕接下來就要面對死亡都毫不懼怕。

  她是他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是他從前捧在手心疼的小妹,是他發誓要保護的人。

  可世事無常,他偏偏就做了個壞兄長。

  奚玉嵐目光忽然黯淡下來,面對著奚玉棠的質問,竟是半句話都說不出來。想道歉,可話到嘴邊,面對她一腔怒火,卻覺得心虛。

  他揮退了隨從,嘴角盛滿苦澀與心甘,獨留自己承載她滿腔的怒火。而事實上,他隱約能看出來奚玉棠並非是真的全心全意在為越清風抱不平,只是憑藉於此,對他發洩心中的不滿。

  他敢回嘴麼?敢抱怨麼?

  他恨不得奚玉棠多罵兩句,哪怕要對他動手都無妨。

  兩人相對無言。

  奚玉棠自從問出那句話後便在等著眼前人開口,可對方只定定地望著她,一句解釋也沒有,一句反駁也不說,就用那種她只要看一眼,心便顫一下的複雜目光望著她,看得她忽然一腔怒火付之東流。

  她握了握拳,正要開口,便見眼前人目光忽然暗淡下來,連帶著那張看起來平凡無奇卻因氣質使然而風采極佳的臉都好似突然之間沒了顏色,心中不知為何猛地一慌,到嘴邊的厲聲喝罵竟說不出來了。

  手足無措地站在原地,奚玉棠怔愣地看著藍玉,下意識向前挪了挪腳。

  「你……你別這樣,我沒有罵你的意思,我,我就是……」

  藍玉苦澀地扯了扯嘴角,像是沒聽見她的話,只是整個人更加地頹然,她的話,讓他更加無臉面對她。而偏偏就在此時,沈七埋下的銀針起了作用,腿上傳來的劇痛讓他臉色驀然一白,整個人顫了顫,後背與額頭同時起了一層密密細汗。

  疼痛持續時間極短,可在奚玉棠眼裡,卻好似他突然承受了極大的痛苦,就連他放在一旁的手都猛地扣住了身邊石桌的邊緣,指節根根泛白,硬是在桌面上深深陷出了幾根手指的印記。

  奚玉棠整個人都慌了神,眼圈忽然一紅,無意識地又往前走了一步,「你,你沒事吧?怎麼回事?你……越清風他打你了麼?你們交手了?他打傷你了?你別動,別動,我,我……我去找阿七!我去幫你找越清風報仇,你等著,等著我,千萬別走!」

  說著,她便要轉身往回走。

  還好藍玉及時叫住了她,「……棠棠。」

  一個名字,一聲歎息,一句彷彿從遙遠天邊傳來的呢喃,讓奚玉棠突兀停住了腳步,脊背僵硬如鐵,眼淚倏然湧上了眼眶。

  她忍了又忍,不停地眨眼,終於將洶湧而出的淚咽了回去,卻沒有回頭。

  「我沒事,我不走,哪也不去……」藍玉整個胸腔都因她的話而填滿了喜悅,可劇痛後帶來的疲憊湧卻還是不小心從語氣中帶了出來,聽得奚玉棠心裡難過至極。

  許久,她回過頭,眼底已經沒了澎湃的情感,重新恢復了冷靜的眸子迎上了藍玉的視線,頓了頓,沒說話。

  藍玉也不開口,就這麼嘴角噙笑地望著她。

  好一會,奚玉棠才硬著頭皮道,「你不是說今日走麼?」

  藍玉嘴角一滯,泛起一絲苦笑,「……臨時改了主意。不過……若是你不願見我,我……」

  「……」

  實在無法將更冷硬的話說出口,奚玉棠深深看他一眼,拂袖而去。

  身後藍玉下意識抬手想攔她,卻忽然意識到自己的狀況,眼底暗色泛起,頹然坐了回去。

  一路逃也似的離開了雲燕園,和目瞪口呆的秋遠擦肩而過,奚玉棠以最快速度衝回了主院,在踏進越清風房間的一剎那身子猛地一滯,念頭一起,回了雲夢園。

  房間裡,沈七正在對著窗戶發呆。

  奚玉棠風風火火地衝進來,兩人對視一眼,她動了動嘴角,坐下給自己倒了一大杯水咕咚咕咚灌了進去。

  「……回來了?」沈七挑眉看她。

  奚玉棠點點頭,想了想,直接將心頭疑問問了出來,「藍玉怎麼回事?」

  沈七眼底閃過一絲驚訝,「這麼關心他?」

  「……」奚玉棠表情滯了滯,沒有說話。

  離開窗前在她面前坐下,見她不想解釋,沈七掩下心底疑惑,淡淡道,「雙腿被廢,武功受創,不是被廢就是走火入魔,具體原因,我沒有內力無法查探。」

  他仔細地將昨晚診治的情況說了一遍,事無巨細毫無保留,就連藍玉體內的三根銀針都告訴了眼前人。

  雖然猜到情況不好,可這樣的真相還是讓奚玉棠心裡悶極,修長的手指不停摩挲著杯沿,良久才輕聲開口,「可有法子?」

  「你真要救他?」沈七挑眉。

  奚玉棠點點頭,不知為何,下意識選擇了隱藏真相,「他……對我有用。」

  聽到這句話,沈七驀然想起了藍玉給他的那塊鐵質令牌,頓了頓,開口,「我盡力而為,不過不要抱太大希望,就算我能讓他站起來,恐怕他自己付出的代價也極大。」

  沈七的醫術,奚玉棠是知道的,見他雖沒將話說滿,但話裡話外的意思已經確定了能醫治,聽到這裡,她心裡也是一鬆,神色好轉起來。

  她露出笑容,一把拉住了眼前人的手,說不出的高興,「小美,你真棒。」

  沈七怔了怔,嘴角忍不住勾了勾,卻立刻隱下,沒好氣地甩開她的手,涼涼道,「既如此,不如告訴我你用他意欲何為?」

  奚玉棠頓時一悶,實話實說,「……我還沒想好。」

  這幅迷迷糊糊的茫然模樣逗笑了沈七,後者又氣又笑地彈她額頭,「你這個人……」

  說著,從懷裡掏出令牌扔了過去,「喏,診治的定金。」

  奚玉棠怔愣地接住令牌,低頭一看,眼瞳倏然一緊,握著令牌的手僵硬無比。她猛然抬頭,「這哪來的?」

  沈七慢條斯理地倒了杯茶,「藍玉的。」

  「……」

  目瞪口呆地望著沈七,奚玉棠震驚地起身,「你確定?」

  沈七涼涼掃她一眼,沒說話,表情卻詮釋了一切。

  怔怔地望著眼前人好一會,見他沒有反駁,奚玉棠心裡翻起了驚濤駭浪——

  鐵質令牌,上書一個雨字,這明明就是聽雨閣長老的令牌!

  可為什麼令牌上沒有數字?不是十八位長老每人都有數字編號嗎?

  奚玉嵐是聽雨閣的人?!

  那她的暗殺……

  奚玉棠不敢細想下去,本能地不願相信自己這麼多年來遭遇的暗殺裡有她兄長的參與,更不願相信他明明知情,卻仍放任殺手行動。

  若是真的……該有多可怕?

  「我去一趟主院。」她驀然轉身,走了兩步,又回頭,「小美,一定要全力治好他的腿,答應我。」

  沈七皺眉,「自然。醫者仁心,既然接手,沒有不全力以赴的道理。不過離火草……」

  「那個不用管。」奚玉棠擺手打斷他,「先緊著藍玉。」

  話音落,沈七的眉頭蹙得更緊,「給你解毒才是最重要的事,別的都可以放一放,別忘了秋已至,再過不久,你的毒會頻繁發作。」

  奚玉棠擺擺手,「我不著急。」

  這句話終於惹怒了沈七,他猛地拍了一下桌子,起身怒視眼前人,「奚玉棠,你是不是瘋了!你到底還記不記得我們來江南的主要目的是什麼?!拿到離火草,解毒,才是你應該真正操心的事!!」

  陡然發火的沈七眼中目光極怒,看得奚玉棠呆愣在原地,有些不可置信地望著他,「……小美你,你要跟我吵架?」

  沈七神情一滯,下意識撇開了眼,「我不管,總之你的毒必須排在藍玉前面。讓他站起來不是一時半會的事,可你的毒等不得。」

  「我說了先,緊,藍,玉!」奚玉棠咬牙一字一字開口,「是不是我說的話已經不管用了?」

  「……不可能!」沈七也來了脾氣,憤而怒視她,「奚玉棠你到底怎麼回事?那個藍玉是誰你知道嗎?你不是看到令牌了嗎?別告訴我你認不出那是聽雨閣的!」

  奚玉棠猛地收住了話頭。

  兩人無聲對峙了半晌,她再一次妥協下來。沈七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之一,她無法將那些能對屬下說的狠話擺在他面前,不忍心,也不想。這個人,為了她自己的身體而選擇跟她針鋒相對,做人要知好才行。

  「小美……」她鬆了眉頭,露出一抹笑容,「別氣,我錯了。」

  沈七怔了怔,不自在地別開頭,梗著脾氣道,「快滾。」

  「你凶我QAQ」奚玉棠一把抱住他胳膊。

  「……」

  滿腔的怒火就這麼奇異地消失,沈七神色複雜地任憑奚玉棠黏著他,許久才沒好氣道,「行了行了,我心裡有數。」

  聽到他鬆口,奚玉棠頓時悄悄鬆了口氣,卻還是沒有放開他,「小美,藍玉這個人對我很重要,我需要他能站起來,且這個恩情出自我的手。你是我的人,你幫他,就是我幫他,至於具體原因,我暫時還不能告訴你,但你信我,好不好?」

  「……說這些幹什麼,我又沒逼著你,信你總行了吧。」沈七不自在地甩開她,「行了,快滾。」

  奚玉棠頓時喜笑顏開,鬆開他的胳膊,轉身出了門。

  在她身後,沈七神色複雜地望著那熟悉的背影,握緊的五指鬆了又緊,指甲深深陷入肉中。

  主院裡,秋遠已經回到越清風面前,將自己所見說了一遍。在聽到奚玉棠為了他憤而對上藍玉時,越清風呆愣片刻,嘴角的笑容無意識地擴大蔓延,擋都擋不住地燦爛起來。

  可還沒等他高興太久,奚玉棠便一掀簾子走進了內室。兩人四目相對,奚玉棠掃一眼秋遠,後者立刻脊樑一緊,借著去煎藥的藉口識相地退了出去。

  越清風則滿面春風地望著她。

  而奚玉棠卻面無表情,「藍玉身子不好,你告訴他我認出他幹什麼?他不是不想認我麼?那就讓他以為我不知便是了。」

  ……越清風一腔喜悅就這麼被堵在了心口,整個人都不好了。

  「奚玉棠,你講不講理?」他氣極反笑。

  奚玉棠表情一僵,撇開頭,「總之,你不准氣他。」

  「……」

  越清風這回是真氣了,臉上笑容驀然一收,翻身不再看她,「奚教主若沒事,就請便吧。」

  見他真動了怒,奚玉棠咬了咬唇,也意識到了自己如今全身上下哪哪都不對勁,情緒起伏不定,態度左右搖擺,心裡委屈,卻也不知該怎麼是好。

  望著眼前床上背對她躺著的人,聽著耳邊的咳嗽不斷,她立了許久,終於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肅兮,對不起。」她吶吶開口,「你別氣了。」

  越清風不理她。

  奚玉棠一步一挪地坐到他床邊,伸手扯了扯他袖口,「你轉過來嘛。」

  眼前人袖風一掃,掙脫她的手。

  「肅兮……」奚玉棠咬唇,「我錯了。」

  「……」

  「我去給你煎藥可好?」

  「……」

  「你想不想喝水?」

  「……」

  「要不我給你講故事?或者你想看書的話我幫你念?或者……你要是想聽琴……」

  越清風驀然回過頭,冷冷地望著她,「我若是想聽琴,你待如何?」

  奚玉棠嘴角一僵,乾巴巴道,「……我彈。」

  「哦?」眼前人挑眉,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壁櫥,「謝彥之的琴在那,去拿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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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18 00:01:04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九章 鴻溝天涯

  謝彥之的琴,那是好彈的麼?

  可憐奚小教主虛年二十一載人生裡,前五年天真爛漫受盡萬般寵愛,後十幾年死裡求生算盡詭計陰謀,全副心思都撲在了雪山玄天教上,別說彈琴,就連習字讀書下棋都沒人教過,琴棋書畫詩詞歌賦一竅不通。

  若不是穿越之前自己受過正統教育,恐怕就會成為一個真真正正的文盲。

  ……你讓這樣一個只知道打架和陰謀的人,和光同塵地去彈琴,還彈的是名家謝彥之的琴,這不是搞笑麼?

  可話已出,斷沒有反悔一說。

  奚玉棠咬著牙搬出琴,衣擺一撩,在主院前廳坐下。在她對面,越清風挪出了內室,窩在軟榻裡雲淡風輕地望著她,老神在在的模樣簡直欠揍。

  洗手焚香,烹茶煮水,端坐如常,奚小教主將所有能做的前提準備工作都做好,再也沒有其他理由拖延時間後,終於硬著頭皮望向了自己身前的琴。

  上等木制,通體幽暗,斷紋之漆,流線如雲,擺在她面前的,是一把真真正正的好琴。

  奚玉棠試著伸手輕輕撥了一弦,琴聲悠遠流長,繞梁餘韻,只一聲,就彷彿看盡了人生。她驚訝地瞪大了眼睛,下意識看向對面的越清風,後者嘴角噙笑,淡淡望著她,彷彿知道她在驚訝什麼。

  「……好琴!」雖然不懂,但這並不影響奚玉棠判斷它的價值,「果真千金難遇。」

  越清風涼薄一笑,「別說廢話,趕緊。」

  「……」

  咽了咽口水,奚玉棠默默將雙手置於琴上,又看了一眼越清風,剛準備動作,便聽對面人輕描淡寫道,「這琴,一根弦便值五百兩銀,還望奚教主悠著點力氣。」

  奚玉棠手指一僵,不敢動了。

  ……一根弦都值五百兩!!那要是不小心弄斷了怎麼辦!

  「你確定要聽?」她連聲音都僵了。

  越清風一臉無辜,「不是奚教主要彈?」

  「……」

  怪我,我嘴賤。

  奚玉棠長長呼出一口氣,豁出去了。

  ……

  那一日,整個煙雨台的人都忘不了他們到底聽了一段多麼令人難忘的琴聲。

  有價無市的琴,名動天下的人,兩相組合之下,竟有那樣巨大的威力!無數人恨不得以頭搶地,痛哭流涕,因為那琴聲,他們甚至想到了自己遠方的家鄉和老逝的雙親,真真是,聲聲勾人心弦,句句感動人心。

  ……都忍不住要去地下陪親人了。

  同樣是謝彥之的琴,越少主彈起來,好似飄飄欲仙如臨仙境,又或婉轉低吟仿若幽幽深谷,一曲下來,整個人的身心靈魂都彷彿受到了洗滌。

  而換成了奚小教主……

  大概類似阿鼻地獄走一遭,看淡了苦難,看透了人生,人人大徹大悟,從此一想到那耳邊琴聲,連做壞事都覺得,不過如此。

  偏偏,越少主懂音律,琴聲裡並不會輕易加入內力,以免對人造成影響。而奚小教主五音不齊一竅不通,為了控制自己不撥斷琴弦,恨不得拿出平日裡練習單針獨線殺人的細膩勁,通過內力控制雙手,借此保全那琴。

  ……但用內力催發的聲音,真的,他媽的,太撩動人心了啊!

  不聽都不行啊!!

  連煙雨閣角落的螞蟻都逃不過這一遭啊!

  一曲下來,整個城南別院元氣大傷。越少主房內名貴的蘭花死了,曲水樓池塘裡的魚翻白肚了,越少主好像病更重了,雲燕園的藍公子頭髮更白了,雲夢園的沈大夫配藥時將藥房毀了,司右護法失手將毒灑了,斯年和流年從房頂上摔下來了,秋遠將藥爐炸了。

  唯有奚小教主一人,神清氣爽,激動異常。

  ——不管怎樣,琴沒壞就行!

  聽說事後,越少主只問了奚小教主一句話。

  「……奚教主有沒有興趣學一學以琴殺人之功法?」

  奚小教主認真考慮半晌後,頗為遺憾地拒絕了。據說是因為琴帶著不方便,總不能邊打邊坐下來彈琴吧?而抱著琴邊跳邊彈,總覺得太前衛了呢……

  煙雨台群眾們在得知此事後,感動得紛紛落淚,覺得這位大人真的太體貼了。

  ###

  彈琴事件後,奚玉棠將自己關在院子裡反省了三日。得知藍玉身份一事讓她方寸大亂,行事也沒了章法,從她一天裡能連連得罪幾人便能看出,她其實心亂如麻,完全不知所措。

  可作為一派掌教,她不能如此。

  懸崖勒馬地叫停了自己的不對勁,奚小教主認真思索後,頭腦逐漸清明,整個人也恢復了正常。而這腦子一正常,周圍的不正常便也瞧出來了。

  首當其衝的便是沈七。

  奚玉棠敏銳地發現沈大夫近日來神思不定,不僅脾氣見長,配藥也總不得進展,雖每三日去雲燕園給藍玉行一次針,舉止正常無異,可連日來,他眉宇間的冷意越來越重,眼底陰影也有擴散之意,發呆的時間也多了起來,整個人渾身上下都透著三個字——有心事。

  又到一月一次給奚玉棠診脈的日子,沈七才剛將手指從對方手腕上撤下,還沒來得及開口,奚玉棠便說話了。

  「等這邊事了,我們回雪山吧。」

  沈七驚訝地抬頭,媚如絲的眼睛裡閃過一絲光亮,「嗯?」

  奚玉棠沒有放過他一閃而過的喜悅,心底微沉,淡淡道,「小美,你是不是在怪我?我在江南逗留的時間太長,你是不是煩了?」

  沈七沒想到她會突然說這樣的話,怔了怔,沒有開口。

  「你最近怎麼了?」奚玉棠卻沒想放過他,目光直勾勾地望著眼前人那雙比女子還美的清冷眸子,「你是不是……有什麼事瞞著我?」

  沈七面無表情,袖下的手微微一僵,繼而嘴一撇,沒好氣道,「亂說什麼,聽雨閣事了,不是還要去蜀中?我不著急回雪山,你辦你的事便好。」

  話音落,奚玉棠沉默片刻,輕聲道,「小美,你有事瞞我。」

  沈七微微一滯,下意識抬頭。

  「你不想說,沒關係,」她笑起來,「不過不要憋壞自己,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儘管說,只要是你說的,不論什麼我都會盡力。」

  ……不論什麼?

  沈七怔了怔,垂眸,手上未停地整理起隨身布包,好一會才停下動作,語氣裡聽不出情緒,「什麼都做?」

  「嗯。」奚玉棠應道。

  「……那我要是讓你自廢武功呢?」他驀然抬頭。

  奚玉棠表情一滯,彷彿不敢相信他在說什麼。

  沈七面無表情地迎上她的視線,一張未經易容的精緻臉龐上寫滿了認真。

  「你……」她聲音都顫了起來,「你認真的?」

  沈七沒有說話,只用沉默表達著自己的選擇。

  奚玉棠深吸了一口氣,直起腰,深如冷潭的眸子直直望過去,「理由。」

  沈七動了動唇,輕聲開口,「離火草我入了藥,但在配藥過程中發現了些問題,恐會跟你身體有衝突……你的功法不能再練下去了,否則不僅毒難解,人也有性命之憂。想活命,只能一勞永逸,只有廢了武功,寒毒才能解。」

  「……」

  震驚地望著眼前人,奚玉棠久久沒能消化他這一番話。房間裡寂靜如死,許久才聽她開口,「若是我堅持不廢武功呢?」

  「要麼走火入魔死,要麼寒毒折磨死。」沈七僵著臉冷聲道,「沒有別的法子。」

  奚玉棠眯起了眼。

  良久,她輕笑了一聲,「小美,你也學會騙我了。」

  沈七驚訝地抬頭。

  「太初心法在我決定修習之初便知,這功法容易讓人走火入魔,越往後越容易死,但收益也越大,而我百般衡量,最終決定一試。」

  奚玉棠聲音幽幽,猶如林中泉水低吟。

  「事到如今,我當然知道它的危險在哪裡,但你別忘了,作為修煉者,我自然也知道我的承受底線在哪兒。你說的沒錯,走火入魔死是可能會發生的,但絕不是現在。」

  「至於寒毒……」她嘴角勾出一抹譏笑,「我身中寒毒十六載,早不死晚不死,為什麼會現在死?你從前能壓制,為什麼現在不能?你說離火草能解毒,我們找到了離火草,可你又說如今離火草無法入藥……沈七,你在騙誰?」

  或許是頭一次見到這樣的奚玉棠,聽到她一聲無比陌生的『沈七』,向來鎮定自若的沈大夫忽然發現,當他說出那句話時,兩人中間似乎一瞬間便隔出了萬水千山,絕壁天涯。

  他愣怔地望向奚玉棠,那嘲諷的笑容,刺得他眼睛都痛起來。

  「……你不信我?」他開口。

  「你在阻我做對我來說這輩子最重要的事,你讓我如何信?」奚玉棠聲音極冷,「沈小美,你知不知道我自廢武功的下場是什麼?」

  沈七動了動唇。

  可奚玉棠卻沒有等他開口,「是死。」

  她奚玉棠從繼承教主之位,一路走到現在,樹敵無數,殺人如麻,一旦有朝一日沒了武功,等待她的,就是十六年前雪山事件的重演。

  到時候,不僅是她,還有沈七,還有鄒青、迎秋、司離……所有玄天教之人,全都逃不過一死!

  自廢武功?

  開什麼玩笑。

  許是被她眼底寒光震住,沈七怔怔地望著眼前一身紅衣的女子,好一會才道,「……可你的毒怎麼辦?十六載寒毒,日日壓制,也抵不過一朝反噬,我想讓你活著,我不想讓你死……」

  死字未落,沈七的眼圈便紅了。

  「我們可以隱居,棠棠,我們退出江湖可好?」他一把攥住了眼前人的手,「你不是想遷總壇麼?我們去深山裡,不管江湖事,你沒有武功不要緊,我有醫術,換我來養你好不好?太初心法不要練了,好不好?你明知那功法修到最後一層,除了修同級別的神級功法以外,不論你學不學其他功法,學得再多,都無濟於事……太初那樣的功法,千百年難得一見,我們找了這麼久都沒能找到,以後或許也找不到了……我們不練了,行不行?」

  他越握越緊,彷彿用了全身力氣,可奚玉棠卻還是緩慢地掙脫了他的手,哪怕雙手已然被他捏得青紅。

  在兩人雙手分開的一剎那,沈七整個人都僵在了原地。

  「……廢了武功,誰來為我報仇?」奚玉棠一動不動地看著眼前人,眼底的感動逐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層又一層武裝起來的堅硬。

  她輕輕牽起嘴角,將眼前人垂落在耳旁的一縷黑髮無比溫柔地順置他耳後,聲音柔柔,卻掩不住剡厲。

  「小美,我學太初,忍寒毒,走到現在,支撐我走下去的唯一信念就是手刃仇敵。唐家被我滅了,孟十三和血染被殺,蕭承死了,如今只剩下紫薇樓,你讓我如何收手?換成是你,甘心麼?」

  沈七怔怔望著她,沒有說話。

  「這種話,以後不要再提了。」奚玉棠卻對他露出了一個如沐春風的笑容,「好不好?」

  「那你的毒怎麼辦?」沈七垂下眼。

  「給我一點時間,我信你辦得到。」奚玉棠笑道,「一年,一年內,我定能找出紫薇樓的尾巴,殺他們滿門。你忘了冷一已經找到桑念了麼?我已經派人去跟她接觸了,來江南之前收到的紫薇樓的信息,我也在讓江南幫查,已經快摸到頭緒了,你當信我才是。」

  報仇。

  又是報仇。

  報完了仇,你還有活著的信念麼?

  沈七狠狠攥住了拳。

  可她話已說到這個地步,再多的勸說也無法出口,他只得不情不願地點頭。

  「離火草既然無法入藥,那便不入了。」奚玉棠重新直起腰,「你只需幫我壓著寒毒,然後全力治好藍玉就行。對了,他知道你的規矩,給你診金了麼?」

  沈七身子僵了僵,勉強露出一絲笑容,「給了。那個令牌不就是定金麼?」

  「是嗎?」奚玉棠笑起來,「那就好,我雖然想讓你治他,但我們小美不能吃虧。你們商量的是什麼條件?說來我聽聽。」

  「……能有什麼,不過那幾樣。」沈七乾巴巴道。

  「真的?」

  「嗯。」

  定定地看了沈七一眼,奚玉棠笑容微微一斂,放鬆地窩進椅子裡,「不吃虧就好。你行針需要多久?」

  「三個月。」沈七開口。

  「好。」她道,「那三個月後,小美回雪山坐鎮吧。」

  話音落,沈七驀然抬起頭。

  回雪山?

  她讓我一個人回雪山?

  「……你說什麼?」沈七瞪大了眼。

  奚玉棠卻沒有說話,只淡淡地望著他。

  兩人無聲地對峙許久,直到沈七頂不住她那明明平靜無波,卻令人壓力極大的眼神,這才別開頭,冷聲道,「我不回。你說過走到哪裡都帶著我的。」

  「我後悔了。」奚玉棠輕飄飄地收回眼神,「你回去吧。」

  「奚玉棠!」沈七驀然站了起來。

  「坐下。」紅衣的女子面無表情,「我不喜歡有人居高臨下看著我。」

  沈七整個人僵住,震驚地望著眼前人,「你……」

  「我什麼?」奚玉棠揚起下巴,冷冷地望著他,「需要我說第二遍?」

  她的態度,彷彿在看一個陌生人,極冷,極淡漠,沈七急促地呼吸起來,胸腔一起一伏,顯然氣得不輕。他不可置信地看著她,氣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奚玉棠嘴角僵了僵,忍住拉他的欲望,淡淡道,「不想回,就給我說實話。你跟藍玉達成了什麼條件?你還有什麼事瞞著我?」

  沈七震驚地驚在了原地。

  「不懂我在說什麼?」她挑眉,「你以為清淨寺一夜我下山了,就什麼都不知道?還是你覺得冷一是吃素的?藍玉功力大損,你以為他擋得住窺探?」

  沈七呼吸一滯,整個人彷彿雕塑一般愣在了原地。

  許久,他陡然頹了下來,「……既然早知道,為什麼忍到現在才說?」

  「我想等你說。」奚玉棠垂下了眼睛,「我想讓你親口告訴我。」

  沈七身子晃了晃,望向眼前人,卻發現她整個人都透著疲憊,沒有抬頭,但那雙眼睛裡,沈七敢肯定,裡面盛滿了失望。

  他怎麼能承受她對他失望?

  「棠棠……」沈七下意識地往前走了兩步。

  奚玉棠深吸一口氣,抬頭,「坐下。」

  沈七乖乖坐了下來,不等她再問,便閉著眼,破罐破摔地將事情說了,「……我讓他幫我將你困在某處,然後在我的配合下……」

  話沒說完,奚玉棠便打斷了他,「行了。」

  雖然已猜到大概,但真聽到這樣的話,她心裡卻還是冰涼至極,比寒毒復發還令人感到徹骨的寒冷和難過。

  她輕輕闔眼,遮住了眼底的情緒,沉默地窩在了椅子裡,沉默再沉默,幾乎要令人以為她昏睡了過去。

  過了許久,才聽她輕聲道,「我知你是為我好,我不追究……下不為例。」

  沈七整個人抖了抖,下意識地拉住她的手,「棠棠,我……」

  奚玉棠忽然站了起來,巧妙地甩開他,淡淡道,「我出去一趟,你歇著吧,有事回頭再說。」

  說著,人便輕功離開了雲夢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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