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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蔡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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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袖唐]江山美人謀(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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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28 09:05:36 |只看該作者
卷二 謀於國 第二一0章 誰是它二爹

  這世上沒有如果,倘若有如果,她倒是願意安生,但恐怕也永遠不會和趙倚樓這樣的男子有什麼交集吧?宋初一從來都有自知之明。

  行走在列國之間,她從容自信,仿佛一切盡在掌握,可是她也有不自信的時候。如果拋開一切的謀算學識,單在外貌、出身上她與趙倚樓就有著雲泥之別,再說她也不是男人所喜的解語花。宋初一生長在這個看重身份血統的時代,實在難以免俗。

  因為不自信,所以才會一次次試探。

  時下不管是在民間還是在學術上,人們的思想很奔放,並不認為「性」是一件可恥的事情。就連對人約束頗多的儒家,亦不主張扼殺人之本性。

  告子宣揚「生之謂性」的學術理論,他認為食和性是人生存所必須,在與孟子一場辯論上直言「食色性也」這句話,孟子未從這個方面反駁,而是默認了這種說法。

  孔夫子也說:飲食男女,人之所大欲存焉。

  對物質的追求和對性的欲望,是人之大欲所在。

  道家雖然提倡清心寡欲,但也說順其自然,不會強制的去扼殺本性,所以宋初一從不隱瞞自己好色這件事情。

  士人對欲望的開明並不意味著可以亂性,宋初一作為從小接觸這種思想的人,這方面自然也是開明而不混亂。對於不同的人,能深入接觸到哪一步,宋初一向來心中有分寸,譬如她會喜歡看籍羽魁梧的身材。也曾動手「襲胸」,但事實上有很多機會擺在眼前,她的舉止也僅此而已。

  然而,有些色乃是發乎情。不吃到嘴裡不能安心。

  宋初一不太能想明白自己對趙倚樓是怎樣的感情,所以她便拐著彎的從學術理論上分析了一遍。最終得出結論——這一世既然給她碰上了,若不弄到手。實在辜負上蒼一片好意。

  迷迷糊糊中,宋初一猛然被自己這個想法驚到了,倏地坐了起來,嚇得剛剛跑進帳的白刃一跳。

  「過來。」宋初一朝白刃招了招手。

  白刃屁顛顛的跑了過去,乖巧的蹭了蹭宋初一的手,表示剛剛真是把它的小膽嚇壞了。

  「看著一臉傻相,但凡能弄到吃的。腦袋就開始靈光了。」宋初一一眼就洞悉了它的想法,撒嬌賣乖,不過是想讓她用肉來安慰它,「得,就讓你得逞一回。回頭我跟你二爹說,讓他給你弄好吃的。」

  「誰是它二爹?」趙倚樓的聲音驀然從外室傳進來。

  「你聽見啦,那就省得我再說一遍了,給它弄好吃的。」宋初一道。

  這話意思是……那傳說中的二爹就是……他趙倚樓?

  對於這個認知,趙倚樓心情很複雜,他一個未婚男子一下子便成了頭圓毛畜生的爹,但更不悅的是,他居然排在第二位,「它爹呢?」

  「正是區區不才在下。」宋初一道。

  趙倚樓走進內室。看著滿床榻亂糟糟的樣子,覺得那簡直像極了自己現在的心情,沒有想像不到的淩亂,只有不能想像的淩亂。

  宋初一想到剛剛對趙倚樓的想法,不由多看了他幾眼,回想這幾次對他的調戲。他一直是半推半就的吧?這麼說來也不是很反感?

  「倚樓。」宋初一起身,一邊穿著衣物,一邊清了清嗓子,「有件事情我只問這一回。」

  趙倚樓正在逗弄白刃,聽宋初一語氣認真,便抬起頭來,「嗯。」

  「你厭惡我對你做那樣的事情嗎?」宋初一繫上腰帶,直直盯著他的眼眸。

  趙倚樓的臉一瞬間紅的滴血,他小時候在王宮之中,多多少少也會聽說這些事情,但因為年紀尚小,身邊並沒有教習的侍女,之後又一直獨來獨往,因此對這方面很是懵懂。他並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紅臉,只是想到和宋初一接觸時的自然反應。

  宋初一見他逃避的樣子,心道自己是不是太心急了?微微遲疑了一下,還是道,「直說無妨的。」

  在宋初一直視的目光裡,趙倚樓很是侷促,其實他並不反感,但也不想每次都那樣窘迫,實在很丟人。

  「罷了,不逼你。」宋初一理了理衣襟,轉身出去。

  縱然宋初一從始至終都沒有變過神色,但趙倚樓能感覺到他最後轉身時的那種失望,心裡不覺有些後悔,其實每次也就只有他們兩個,就算窘迫一點又有什麼關係呢?

  想著,趙倚樓起身追了出去,「懷瑾。」

  宋初一駐足,回過身來,陽光從枝葉間漏下零星的光點落在她身上,一襲黑色軟甲包裹著瘦長的身軀,微亂的髮絲被輕風拂動,平凡的眉眼,平淡如水的目光永遠像是與世無爭,又似是自信篤定。

  在趙倚樓眼中,她從內而外的透出一種吸引人的力量。

  「我並不厭惡。」趙倚樓道。

  風力忽然一大,將宋初一頭頂茂密的樹冠拂開,耀眼的陽光籠罩在她身上,趙倚樓隱約間看見她乍然一笑,心情也莫名的好起來。

  「知道了,我會更加努力。」宋初一挑了一下眉尾。

  宋初一經常會有這個動作,並不表示特定的心情,可是無端讓人覺得她此刻心情不錯。

  兒女情長,永遠不會成為宋初一的全部。眼前擺著一場硬仗,不容掉以輕心,她並沒有太多心思去想日後的事情。

  用她的話來說,就是日後再一起琢磨。

  一場仗拖個一年半載不足為奇,更何況要滅掉三個國家?然而即便秦國現在已經強大起來,也實在拖不起。中原一個強盛的國家,舉國兵力至多也不過四十萬,二十萬大軍整整占了一半。剩下的還大都不是精兵。一時半會沒有大問題,若是長久呢?

  滅巴蜀,必須要快准狠!

  幕府中,司馬錯招來眾位將軍商議下一步計畫。他也看出來了。屠杌利就因為知道秦國不能長久對蜀國用兵,可能就打定主意要拖!

  司馬錯伸手劃著地圖上那塊地方,轉身道。「屠杌利佔據的位置對我軍制肘,倘若直接攻擊,我軍必然傷亡慘重。」

  即便遭到制肘,但二十萬大軍去打屠杌利不到十萬,勝算是有的,但作為主將,司馬錯不得不考慮傷亡問題。

  他沉吟一下道。「蜀軍紮營處叫做凰歸山,後方道路多而雜,我已派出斥候查探,希望能尋到對方糧道。」

  凰歸山其實並不能算山,而是陵。對比巴蜀其他地方的崇山峻嶺來說。它只能算是個巨大的土堆,但在這塊地形平坦的盆地之中,那處的確是個制高點。

  「這麼做效果不大。」大局當先,宋初一不得不直言,「蜀國物產豐富,從不短缺糧食,只是這一片地方就有三個城池可成為屠杌利大軍的糧倉,即便毀了一個,也不能全部斷他後路。」

  她這麼一說。所有人不由得愁容滿面。在座的所有人都仔細研讀過宋初一的《巴蜀風物》,對於蜀國也不算睜眼一抹黑,也因此更是明白她說的很對。

  「我有一計,但十分冒險,說來與眾位將軍商議一下是否可行。」宋初一環視一圈,見眾人投來關注的目光。便繼續道,「巴蜀之間連年征戰,我仔細打探過,兩國兵力不過二十萬。前日在蜀王領軍葭萌關被苴國和我軍折損十萬左右,屠杌利那裡也有七八萬,說明此時他們後方防守空虛。」

  這麼算來,蜀國守衛都城的兵力至多不超過三萬。

  宋初一道,「蜀國路多且雜,對蜀軍有利,對我軍也同樣有利。若我們利用蜀王這個人質轉移屠杌利大軍的注意力,暗中派銳士攻陷蜀王城,擒殺儲君,蜀軍軍心必亂!屠杌利不可能繼續蹲守,只要他一有動作,我軍便趁機攻打。」

  王城被攻陷,君主和儲君全部被擒,名義上就相當於蜀國已經淪陷了,屠杌利作為將軍,為了救國,為了穩住軍心,他必須得做出選擇,是班師殺回去奪回儲君和都城?還是與秦軍拼殺搶回蜀王?不管是做出哪個決定,他不能一直蹲守在那個地方。

  司馬錯垂眸沉思。

  良久,贊道,「的確不失為良計!」

  「如此一來,如何轉移蜀軍注意力至關重要,不知軍師有何良策?」張燎問道。

  宋初一看了張儀一眼,他暫停從金戈口裡拽回袖子的舉動,清了清嗓子道,「與屠杌利議和吧。只要他投降,並且向秦國稱臣,解散蜀國軍隊,同意秦國軍隊駐蜀,同意把太子送到秦國做質子,就歸還蜀王,不滅蜀國。」

  眾人聽聞如此苛刻的條件,便明白想讓蜀軍相信議和的誠意,不是誰都能辦到的。有人忍不住問道,「此事誰去妥當?」

  隨著這句話,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張儀。

  張儀方才滿心煩的都是金戈,此時才猛然發覺好像著宋初一的道,這種事情難道她不知道?非要他說出口?

  「此事……還是懷瑾做更為妥當,她潛藏在蜀半年有餘,對蜀國蜀臣更為瞭解,更容易抓住要害。」張儀一臉嚴肅的道。

  夏銓對宋初一印象極佳,不由替她說了句話,「此事頗有風險,宋子若是有所損傷,豈非得不償失?派一軍令司馬去傳信不可嗎?」

  司馬錯道,「夏將軍說的不無道理,但我軍目的是為了轉移屠杌利的注意力,順便探一探蜀軍具體情況,一般人恐不能勝任。」

  眾將默然。

  「那就勞煩宋子了。」司馬錯轉向宋初一道。

  最佳人選只有張儀和宋初一,司馬錯認為兩人都能勝任,誰去都一樣,他也不是個拖泥帶水之人,當下便拍板子決定由宋初一作為議和使臣。

  事情就這麼「愉快」的決定了,接下來便開始商議派去後方突襲的人數。

  因著蜀國絕大部分城池都沒有城牆,所以攻打起來要容易的多,也更利於騎兵發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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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謀於國 第二一一章 泰山崩於前

  謀定,而後動。

  暗夜中,四十名身手矯健的斥候從秦軍營地出發,向著各自指定的道路先行探道。與此同時,秦軍亦派一名軍令司馬向蜀軍傳遞議和的意向。

  屠杌利雖然心中頗有疑慮,但畢竟自己的君主還在對方手中,只要蜀王一天還是蜀國的君主,他就不能不管不顧,所以便定下了一個議和地點。

  兩國邦交不斬來使的規矩在春秋是一條鐵定的規則,那時候的人重仁義講道義,百年來也沒有人破壞過這個規矩,可是戰國是個崇尚詐術的時代,這條規定雖然還在,但擅長鑽空子的策士就找了其中的漏洞——不斬來使,可沒說不許扣押,也沒說不許毆打……

  邦交尚且如此,更何況兩軍陣前?所以一般議和都在一個雙方認可的地方,由提出議和方撘帳。

  司馬錯在地圖上看了屠杌利定下的議和地點,還算誠懇,便派五千銳士、三千騎兵隨行保護使節安全。

  次日清晨,秦軍先行的兩百人便已然將議和營帳準備好,右將率領八千兵馬隨行保護宋初一抵達議和之處。

  議和營帳設在兩軍大營之間的一塊莊田附近,四周是一望無際的莊稼,綠油油的直鋪到天際,與蔚藍的天相接。天空高遠,雲猶如朵朵成熟的白棉。

  宋初一站在田埂上看了一會兒,有士卒來報,「軍師,蜀軍抵達前方一里處,約莫有三萬人。」

  士卒說話間。流露出一點憂慮。八千和三萬差距很大,若是真的一言不合廝殺起來,他們怕是九死一生了。

  宋初一下令列隊迎接蜀國使臣。

  看著對兩側肅然而立的黑甲銳士,宋初一語氣平靜的道。「對方帶了三萬大軍。」

  秦軍軍紀嚴明,眾人沒有絲毫異動,然而能夠明顯感覺整體氣勢卻是比方才弱了幾分。

  「怕了?」宋初一環視一周。朗聲道,「我不信蜀王的命就值區區八千人!」

  聽見宋初一這句話,眾人心裡漸漸平靜下來。這個年頭,命有貴賤,有人只值一個餅子,有人能換數十座城池。況且秦國十幾萬大軍就在他們背後,倘若蜀軍真的膽敢動手。他們也不會白死。

  「在下之所以投秦,敬的是大秦海納百川的胸襟,敬的是大秦兒郎的血性!」宋初一漸漸激動的語言成功挑起了所有銳士的男兒血性,「今日議和,我與眾將士身上都擔負著大秦的尊嚴!大丈夫頂天立地。可殺不可辱!宋懷瑾今日就與眾位與大秦——共榮辱,共生死!」

  全軍肅然,鏗鏘有力的齊聲道,「共榮辱,共生死!共榮辱,共生死!」

  聲音宛若雷霆萬鈞直沖雲霄。

  宋初一微微一笑,看了一眼隨風飄揚的黑色大纛旗,抄手而立,等待著蜀軍到來。

  「稟軍師。蜀軍已至百丈外。」士卒再次來報。

  宋初一已經能夠清楚的看見那從陌上那長長的暗青色隊伍,為首驅馬而行的將領在百丈外便下了馬,徒步向議和營帳走,以示對秦國的尊重。

  看著蜀軍漸漸走近,宋初一不禁瞇起了眼睛——為首的那人有別於一般蜀人,身材魁梧。一身青紫色的盔甲泛著寒光,墨髮整整齊齊束起,一雙狹長的眼眸凜然有光,行動間渾然有力,好像每一個動作都帶風一般。這個渾身煞氣之人,居然是屠杌利!

  果然有種!

  想著,宋初一已然迎了出去,「屠杌將軍別來無恙?」

  屠杌利也遠遠的就看見了宋初一,只是怔了一瞬,便什麼都明白了,蜀國走到今天這一步,全是這個笑起來波瀾不驚的瘦弱青年!

  「爾等可將我王帶來了?」屠杌利懶得與她多費口舌。

  宋初一搖搖頭,看著屠杌利蹙起來的眉,淡淡道,「將軍要相信大秦的誠意,今日我們只商議條件,如果將軍同意,我們立約之日便將蜀王來完好送回。」

  屠杌利拿到秦軍的條件,必然要將這些條件送回王城交給太子和丞相決定,不可能擅自做主,所以宋初一這樣做也在情理之中。屠杌利感覺到周圍的肅殺之氣,目光掃了一眼周圍的秦軍,心裡也大約明白蜀王為何會一戰即潰,一個軍隊有這樣的氣勢的確令人心驚。

  「將軍請。」宋初一伸手。

  他收回目光,隨著宋初一入帳子,雙方各有四十卒入帳。

  各自就坐之後,屠杌利便道,「說罷,爾等如何才肯放回我王。」

  宋初一看了身邊的司馬一眼,司馬會意,立刻從袖中掏出一卷竹簡,令人送到屠杌利面前。

  屠杌利看了宋初一一眼,抖開竹簡,發現上面寫的是蜀文,再掃一眼上面的內容,臉色頓時沉了下來。整個帳中滿是可怕的殺意,就連一貫不太動心緒的宋初一都覺得心底發寒,一種恐懼慢慢滋生。

  「啪!」屠杌利猛的將竹簡摔在幾上,帳內的氣氛陡然肅冷起來。

  宋初一並未說話,只是平靜的望著屠杌利,等他表達意見。

  令人窒息的靜默,屠杌利倏然站了起來,頭也未轉便「唰」的一聲抽出身後衛兵的青銅劍,眾人只見面前暗青的影子一閃,勁風席捲而來。

  待秦軍衛兵反應過來時,卻見那一劍死死抵在宋初一的眉心。

  秦軍衛兵立刻長劍出鞘就要撲殺屠杌利,卻被宋初一抬手制止。

  眾人目光都被她這個不緊不慢的動作吸引,順著那只手看向她的面容,鮮血順著眉心緩緩滑下來,在面上觸目驚心,那面上神情卻一如既往的平淡,仿佛瀕臨生死邊緣的人不是她。

  屠杌利也怔了一下,他揮劍相向不過是想看看這個「卑鄙小人」被嚇的屁滾尿流的樣子。從而發洩一下內心的怒氣,然而這個其貌不揚的年輕人當真是讓他吃了一驚。

  他緩緩收起劍,面對宋初一的神情專注了許多。

  宋初一掏出帕子輕輕擦拭了面上的血液,但似乎傷的有些深。不斷擦不斷有血流出。秦軍衛士才從震撼中反應過來,司馬連忙派出一人去打水進來,幫宋初一擦淨臉。將頭上傷口上藥包紮起來。

  議和之中,屠杌利動手傷人自是理虧,只回案前坐下等她處理完畢。

  迎接這一劍,宋初一的確沒有絲毫恐懼,但還是有一剎震驚:與前世類似的場景,同樣是一個武將揮劍抵住她的眉心……

  明明不再是那個世界了,為什麼會有同樣的事情發生?難道儘管這個世界並非原來那個。她這具身體也並非原來的自己,但是屬於她的命運還是會繼續?就算經歷的有所不同,終究還是殊途同歸?

  那這一世,她……還是會服毒死於城頭?

  在處理傷口的時間裡,宋初一腦海中飛快的掠過這樣的想法。而再抬眼時,已經將一切紛亂思緒拋開,看向屠杌利,唇角揚起一個沒有溫度的笑,「將軍可是平靜了?」

  「如此條件實在太苛刻,與滅我蜀國有何區別!」屠杌利壓制著怒火。

  讓蜀國解散軍隊,讓秦軍入駐,留不留蜀國王族、朝廷已經沒有多大實際意義了,任何一個沒有軍隊的國家。都不能算是國家!如果他能做決定,立刻將這竹簡扔到宋初一臉上,誓死血戰到底!

  「將軍是臣,在下亦是臣,當知道有些事情是你我不能干預的。」宋初一似乎眉心的血流的有些多,面色略顯出幾分蒼白。

  屠杌利冷哼一聲。將竹簡丟給身邊的軍令司馬,「快馬傳回王城,請示太子。」

  「將軍可要在此住下,等待消息傳回?」宋初一問道。

  屠杌乃是蜀國大將軍,兩軍僵持議和,他是有一定決策權的,他親自前來本意是議和內容只要與他能力所及出入不大,便可以親自談判。其實就算是現在,他依然可以商議,但看見這些條件,他忽然意識到秦國其實是想吞併蜀國,既然如此,擱在眼前的就只有兩條路,要麼就滅,要麼就打,他已經沒有任何商議的必要了。

  「事已至此,沒有必要。」屠杌利站起身來。

  「屠杌將軍。」宋初一喊住他,也緩緩站起身來,看著他道,「我君曾言將軍神武,倘若有意歸降,秦國必不會虧待將軍。」

  屠杌利劍眉緊擰,站在他眼前的這人,一襲蒼色廣袖大袍,眼中似乎泛著淡淡笑意,看上去如此光明磊落,再加上方才那份巋然不動的定力,實在令人傾心不已!然而就是這麼一個人,不動聲色的將蜀國推入萬劫不復的深淵!他究竟如何做到的?

  在此之前,屠杌利並沒有特別關注宋初一,若不是她稱出秦入蜀,如今又堂而皇之的帶秦軍攻蜀,他至今依舊不會發現其中有詐。

  屠杌利對秦國那位年輕的君主很有印象,當時他距離秦公咫尺距離,他從未見過在危險之中如此自在的人,以及對話間隱現的睿智,都讓人折服。

  「秦公人物,屠杌利欽佩。然則屠杌一族生死枯榮只繫於蜀。」屠杌利說罷,大步走出營帳。

  宋初一倒是愣了一下,她看出屠杌利對蜀國的忠,以及脾氣不太好,所以才故意拿話激他,卻沒料到他如此平靜的表達了對秦公的敬佩。

  於私,屠杌利嚮往秦國的血氣、秦人的勇武團結,更覺得倘若能跟著秦公那樣的君主縱橫於世,應是人生一大快事;於公,他是屠杌部族和蜀國的紐帶,屠杌部族的一切與蜀王族息息相關,他不僅是為了蜀國而戰,也是為了屠杌部族而戰。

  在家、國面前,任何私人想法都不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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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28 09:05:59 |只看該作者
卷二 謀於國 第二一二章 一劍破氣海

  秦蜀議和只用的短短不到兩刻的時間,但加上來回在路上的時間,卻是足足有長半天。秦國昨夜派出奇襲王城的鐵騎已經離開近有十個時辰了。

  宋初一回到秦軍營,便立刻去了幕府。

  司馬錯看見她包紮的腦袋,微微一驚,「蜀軍對先生動手了?」

  「嗯。」宋初一點頭。

  司馬錯看她面上微白,不由發怒,冷聲道,「那些衛士必須得軍法處置了!連軍師都護不住,要他們何用!」

  「慢著。」宋初一阻止司馬錯下令,「今日屠杌利親自前來議和,他的身手豈是一般人能及?」

  「屠杌利?」司馬錯這才發現宋初一還一直站著,立刻道,「先生快請坐。事情容後再談,先使醫者為先生診治,傷在頭部可非小事。」

  「多謝將軍。」宋初一確實有些犯暈,便扶著案坐下。

  前世向她揮劍的是一名秦國將軍,那將軍無意傷她,只是將眉心劃破了皮,這回屠杌利對她可沒有手下留情。宋初一對醫術有些涉獵,知道眉心印堂穴乃是經外奇穴之一,每日寅時氣血注入此穴,印堂穴受傷可不是鬧著玩的。這次為了顧全大局,她暫時忍了,但蜀國一破,絕不會讓屠杌利舒坦!

  片刻,醫令帶著兩名藥童匆匆趕來,沖司馬錯和宋初一拱手行禮,「參見將軍,見過軍師。」

  「看看軍師傷情有無大礙。」司馬錯道。

  「喏。」醫令應聲,過去將她頭上裹著的白布輕輕解下來,仔細看了看傷口,面色不禁微變,「軍師可覺頭暈?」

  「稍許。」宋初一道。

  醫令重新處理了一下傷口,包紮好之後,又細細診了脈,慎重的思慮半晌,才開出一個方子。

  男子脈象沉穩有力。女子則相對緩弱,由於每個人的體質不同,這並不能作為判斷患者是男子還是女子的依據,所以一般醫者憑著脈象根本無法斷定出患者雌雄。更何況。宋初一現在傷了氣血,弱一些更是在所難免。

  宋初一就是知道如此,才放心讓醫令診治。只要不脫光衣服檢查,她露不了餡。

  司馬錯見醫令如此小心翼翼,問道,「可有不妥?」

  醫令不敢有所隱瞞,「恕屬下直言。軍師傷在印堂穴。此處乃是人之上氣海,血氣盤桓於此,一旦傷到此穴,必會破人之血氣,輕則昏悶沉重、刺痛難忍,雙目失明,重則五日斃命。」

  縱使司馬錯一貫沉得住氣,此時也臉色大變。沉聲道,「那先生……」

  軍營中的醫者絕大多數都是精於外傷,醫令也是如此。因此不敢隨便下結論,「軍師傷口頗深,屬下不能一口斷定結果,這幾日小心護養,不可憂思操勞,待過五日之後,方無性命之憂。」

  前世宋初一受了傷不過是隨便清理包紮一下,之後確實落下了頭痛的毛病。如今回想起來,也正是當初傷了氣血,身體一直孱弱。最後才熬不過牢獄中的濕冷。她那時候心裡很清楚,就算不服毒自盡也沒有幾日可活了。

  「我稍後同將軍稟報蜀軍情形便去休息。」宋初一好不容易重活一回,必須得好好珍惜小命。

  司馬錯也正是這個意思,遂遣了醫令去親自熬藥,留宋初一再帳中說話。

  也只用了一盞茶的時間稟事,說完之後。司馬錯立即派人將她送回營帳休息。

  宋初一確實疲倦極了,簡單清理之後,便躺上榻。這一躺,頓時天旋地轉,仿佛隨著巨浪起伏,她下意識的皺眉,眉心一陣刺痛直入腦海,疼的她額頭青筋暴起。

  不知過了多久,才漸漸恢復正常。脊背上已經滿是汗水,她也懶得再去清理,昏昏沉沉的睡了過去。

  這次派去奇襲王城騎兵之中就有夏銓所領的那支,趙倚樓和籍羽都是歸屬夏銓管的副將,自是隨行。她現在身邊只有白刃這頭吃誰向誰、毫無無節操可言的圓毛小畜生。

  這一覺很長很長,宋初一連夢都沒有做,中間也醒過一回,眼皮沉重的沒有睜開,便又昏睡過去。

  「季渙求見!」帳外一個洪亮的聲音道。

  宋初一隱約聽見張儀的聲音,「進來吧。」

  「軍師,先生如何,還沒有醒過來?」季渙的聲音有些焦急。

  張儀歎了口氣,「醫令說了,懷瑾本就殫精竭慮幾乎掏空了身子,這回又傷了血氣,此等情形昏睡也是好事。」

  睡覺最養人,人在支持不住的時候會自動困倦,也是一種自我保護和修復。

  「大哥,渙。」宋初一出聲,才發現自己過人很虛弱。

  外室的張儀和季渙聽見聲音立刻走了進來,季渙喜道,「先生終於醒了!」

  「我睡了多久?」宋初一睜開眼,發現眼前只有模糊的影子,只能隱約能分辨出事物。

  因宋初一準確的看向了張儀,表情又無變化,兩人並未發現她有什麼異狀。張儀道,「不久,睡了一天一夜,是季渙過於憂心了。」

  季渙乾咳了一聲,道,「那日議和負責保護先生的衛士聽聞先生昏迷不醒,似乎傷勢頗重,都很是自責,但礙於軍規,不能前來探望,他們知道我與先生相熟,每隔幾個時辰便來問一回。」

  方才分明很是焦急,此刻卻扯東扯西,宋初一不禁微微一笑,轉眼便見一團白雲迅速的飄過來,躥到榻上蹭著她的手。

  是白刃……

  「戰事如何?」宋初一問道。

  「按照時間算,現在突襲的人馬應該已經抵達蜀王城,如今全軍戒備,只等消息傳來。」張儀說罷補充一句道,「之後的事情就交給為兄吧,你好生休息,不得多費精力。逐鹿天下的日子還長,不爭朝夕。」

  「知道了,我再睡會。」宋初一揉了揉白刃的毛,又躺了下去。

  張儀這才察覺到宋初一的情緒不太對,但見她面色蒼白,也不好追著問,便和季渙一起出去,令人熬了清粥給宋初一送來。

  看不清東西,對宋初一的打擊不小,但更讓她更無法接受的是前世今生的關聯——她沒有在陽城為謀士,還是像上一世那樣被傷了眉心,她沒有和閔遲在一起,還是會像前一世那樣,慘敗喋血城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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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28 09:06:15 |只看該作者
卷二 謀於國 第二一三章 血戰凰歸山

  對於宋初一受傷,張儀心中頗為自責,但事實上這件事情的確宋初一來辦更好。一方面宋初一的出現已經想蜀軍明示想吞併蜀國的心,宋初一有能力讓蜀軍相信秦國想通過「議和」兵不刃血的拿下蜀國。宋初一也是心裡有數,所以才會痛快應下。

  次日,前方消息傳來,黑甲軍很快便到達蜀王城。秦軍立刻拔營向前逼近十餘裡,緊緊咬住屠杌利大軍,一旦他得到消息,下令班師營救都城,立刻進行截殺。

  蜀軍方面,屠杌利在與宋初一會面之後便瞭解了秦國的意圖。他也果然如張儀料想的那樣,覺得宋初一善謀不擅兵,有她做為軍師出謀劃策,秦國是想通過議和控制蜀國,又考慮到那樣喪權辱國的條約,丞相九成不會答應,因此這幾日一直輾轉反側的思慮作戰佈局,直到前方傳來秦軍拔營逼近,他才猛然察覺事有蹊蹺。

  屠杌利也不愧是善兵之人,通過秦軍的舉動,他意識到自己雖然表面上看似佔據有利位置,但其實還是處於被動,蜀國兵力不如秦,後方空虛,這就是一個致命的缺陷,當下便立即派人查探王城消息。

  秦軍突襲消息傳來,屠杌利死死瞞著消息,可是流言還是在營寨中乍然湧起!大軍立刻陷入浮躁之中,王城絕不能淪陷,否則蜀國就算完了!

  屠杌利敢肯定這是秦人所為!為的是擾亂蜀軍軍心。

  這一招的確有奇效,就算是一向能夠穩定軍心的屠杌利,此時也難以將這種情緒全部壓下去。他眼前面臨的路看似有兩條,要麼與秦軍對戰搶回蜀王,要麼班師救都城,然而實際上對於秦軍來說,他只有一條路而已——不能守在此處不動!

  如今用計分散秦軍逐一擊破,固然是個好辦法,但後方都城陷於戰火,連他都難以保持絕對心平氣和。更何況是普通士兵?若是與秦國大軍正面交鋒。搶回蜀王,成功的可能性實在很小,而且都城和儲君比起蜀王一個人要重要的多。

  仔細想過利弊之後,屠杌利毅然決定班師回王城。

  秦軍紮在那裡如一頭狩獵的猛虎,死死盯著蜀軍,為的就是拖住他。看樣子是打定主意不會率先發起攻擊,用計引誘怕是不能湊效。

  王城求救的消息傳來,都城危在旦夕,屠杌利眼看一刻不能等了。只好急招眾將佈置好退兵方略,準備當夜殺回王城。

  上天還是照顧蜀軍,到傍晚時,便下起了大雨。蜀國濕氣甚重,每逢雨天便霧氣繚繞,嚴重時兩丈開外看不見人影。大雨下了半個時辰,霧氣便升起來了。起初還是淡淡如絮,後來就越發濃重。

  屠杌利立刻點兵,向眾將士明說蜀軍優勢,言蜀國佔據天時,神靈庇佑,蜀國氣數未盡!蜀國人迷信神靈,再加上他身為第十二代屠杌將軍,一番鼓舞士氣的話之後,硬是將蜀軍的浮躁轉為戰意!

  秦軍。張儀早料到屠杌利一定會營救都城,而不會合秦國大軍正面交鋒,早已設下弓箭埋伏。

  司馬錯一直嚴密注意蜀軍動向,天氣變化並不能擾亂他的心,因為對於這一戰來說,並不一定非要全殲蜀軍,他要在保存兵力的基礎上盡力屠殺蜀軍,至少截殺四萬人。

  幕府中,眾將肅立等待截殺將令。

  司馬錯站在巴蜀地圖前沉思。越是深入作戰。他越是佩服宋初一的遠見。蜀國即便是平原地區也多密林,她早早的便將一些要塞調查一清二楚。特別連小道也不放過,還有林中環境狀況,有無猛獸毒蛇都標示的一清二楚。而且其中有些小道只是某一個獵人踩出來的,就算是蜀軍也未必知道。

  這些小道只能容小批量的人通過,大軍雖無法從中前行,但可以用來設伏。

  「報——」

  滿身鎧甲盡濕的斥候匆匆入帳,「稟將軍,發現蜀軍拔營離山!」

  「眾將聽令!按照部署準備追擊!」

  「末將聽令!」

  眾人迅速從帳內退出去。

  ……

  宋初一未曾出帳,也隱隱感覺到氣氛不同尋常,因此並未入睡。

  她眼睛白日光線充足時已然看不清楚,到晚上更如盲了一般,手掌放在眼前晃動都只能感覺到朦朧的黑影,因此在這樣的夜晚,她只能老老實實待在帳內。

  宋初一受傷之後,季渙便請張儀找司馬錯把他調到宋初一身邊,負責護衛她安全。

  不過是個百夫長的調動,司馬錯得知季渙與宋初一的關係,又聽說他身手不錯,便立即同意了。

  作戰緊急,別人無暇顧及宋初一,但是季渙守在她身邊,很快便發現了宋初一眼盲的事情,連忙跑去找醫令。

  「快些!」大雨滂沱,季渙拖著醫令往宋初一的營帳跑。

  醫令年紀已經很大了,隨軍本就辛苦,哪頂得住他這渾身蠻力,只能長期不接下氣的道,「百夫長……百夫長且聽老夫一言,老夫早已……早已知道……軍師眼疾。」

  季渙猛的停住腳步,扭頭問道,「那情形如何?」

  醫令撐著傘在雨裡滿身狼狽的瑟瑟發抖,「老夫不擅此道,只能開個方子暫緩,待返回咸陽尋著扁鵲神醫,定然能治好眼疾。」

  說的容易,扁鵲神醫哪有那麼好尋的!

  季渙默然,醫令連忙道,「老夫還有事忙,先告辭了。」

  「得罪了。」季渙拱手道。

  醫令也懶得理會,匆匆跑回醫帳,他一把老骨頭跟大軍攻蜀,無非是覺得此戰贏面大,他也能得一筆不小的獎勵,拿著錢財回家守著一畝三分田,便可以安然養老了,可不能淋雨染上風寒死在這裡。

  大雨砸著帳子啪啪作響,宋初一在裡面聽著,就猶如千軍萬馬在戰鼓聲中奔馳。

  帳外雨幕茫茫,遠處莽莽山野,早已經融入如墨夜色,周遭的事物也皆籠罩在霧氣之中,大雨滂沱,蜀軍不知用什麼法子保存了火光照明,長長的隊伍在凰歸山的山道上宛如一隻只籠罩在絹中的螢火蟲,光線忽明忽滅,百餘丈之外就完全看不見了。

  蜀軍剛剛全部下山,忽然戰鼓如炸雷般四起,凰歸山兩側箭雨猛然鋪天蓋地而來,帶著撕開滂沱大雨的聲音,席捲向蜀軍。

  兩側密林荊棘叢生,根本沒有正常的路,蜀軍沒想到人生地不熟的秦軍居能在此處設伏,一時間被打的措手不及。但是在屠杌利的帶領下,很快便恢復了鎮定,喊殺聲沖天而起。

  頭一批人衝向兩側秦軍伏兵,緊接著屠杌利便率領大軍欲趁亂突出重圍。正此時,後方喊殺聲驟然暴起,馬蹄聲轟隆隆猶如山石滾塌一般衝殺過來。在蜀軍尾部的將領立刻下令列陣迎敵。

  「殺——」

  一聲大喝,只見秦國騎兵精銳裹挾狂風暴雨席捲而來,氣勢銳不可當。

  率先而來的騎兵精銳分作四股,宛若利劍一般將後方蜀軍切分割成小塊,前頭蜀軍被箭雨所阻,一時無法突圍,因此後面被分割的蜀軍便被積壓在中間擁擠在一起無法施展,單兵作戰能力強的優勢被壓制,短時間內竟是只能任由隨後殺來的秦軍步卒宰割。

  秦軍與蜀軍的盔甲顏色在暗夜之中難以分辨,但因為蜀中和隴西的人裝束、樣貌、所使武器差別極大,幾乎只憑影子便能分別出來,所以即便沒有過多照明,也不擔心混亂。

  騎兵精銳在切入蜀軍之後受阻,前進慢了許多,但前頭箭雨勢頭越發猛烈,死死封住蜀軍去路。

  僵持了小半個時辰,隨著蜀軍有人衝殺入林,箭雨逐漸弱下,屠杌利為首順利衝出伏擊圈,順勢用短弓對兩側秦軍進行反擊,以確保剩下蜀軍儘快順利突出包圍。

  然而前側一鬆動,秦軍騎兵精銳立即向前,絆住更多蜀兵。

  兩翼派出的斥候見秦國騎兵馬上接近箭雨範圍,立即返回稟報將領。兩翼埋伏馬上收起弓弩,拿起秦戈沖出林子,與蜀軍殺成一片。蜀軍一般用的兵器都短小精良,但在面對長長的秦戈時,少不了要吃虧。

  暗夜中雨水將血水沖刷,到處都彌漫著令人作嘔的腥甜味,喊殺聲充斥整個山谷。

  隨著前面伏擊的秦軍被絆住,越來越多的蜀軍趁機沖出重圍。

  騎兵從順道殺出,聯合兩翼秦軍形成圓陣,逐步逼近壓縮,將大量蜀軍擠壓困於陣中。

  屠杌利立刻派出騎兵由週邊著一點施壓,欲打開圓陣勢缺口,營救陣中蜀兵。

  兩軍廝殺僵持一盞茶的時間,秦軍圓陣終於被破開缺口,蜀兵順著缺口湧出,然而隨後追擊的秦軍越來越靠近,屠杌利無法,只好放棄繼續攻擊,率軍向王城方向而去。

  秦軍步卒接替騎兵廝殺,黑甲騎兵趁勢隨後追擊。

  雨漸漸停歇,這一場仗,加上追擊,持續近三個時辰,秦軍才鳴金收兵。

  天色大亮,秦軍回營,營中留守之人早已奉張儀之命,燒好大量熱水,熬了抗寒藥物,以供返回大軍使用。

  朝陽升起,凰歸山下是層層疊疊的屍體,血水和在雨水之中竟彙聚成汩汩溪流,向低窪出流去,匯成一個個觸目驚心的血坑。清點戰場上的斷肢殘骸,約莫斬殺蜀軍四萬五千人。

  比司馬錯預估最低人數多出五千左右,而秦軍卻也損失一萬五千餘人,比預計要多。戰略部署沒有問題,主要原因還是因為秦軍不適應巴蜀雨夜的悶熱,以及可見程度實在太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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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28 09:06:27 |只看該作者
卷二 謀於國 第二一四章 強大的活著

  雨夜廝殺,縱使後方熱水和藥都準備妥當,秦軍還是病倒不少。

  感染風寒的兵卒全都被留下養病,以及接應隨後而至的七萬大軍,司馬錯親自帶著五萬人馬急追蜀軍。

  仗打的如火如荼,秦軍穩占上風,可是留守在原地的人馬卻遇上了困境,一場大雨過後,蜀國越發濕熱起來,秦軍帶的乾糧全大部分都開始生黴,一時陷入了缺糧的境地。

  「軍師……」

  司馬錯臨走前吩咐張燎,不要讓宋初一勞心費力,但事關生死存亡,張燎雖不愚笨但也著實想不到什麼好法子,只能求助宋初一。

  人之精氣受損果然不得了,短短幾日,宋初一原本已經極瘦的身體越發不成樣子。張燎詫然的看著那個面色蒼白、瘦如竹節的青年靠在軟榻上,鬢邊青絲居然已經淡淡泛霜,那雙原本淡然的眼眸沒有焦距,已然失去往日靈動神采。

  「何事。」宋初一揉著白刃的腦袋上毛,閉上酸痛的眼睛。

  張燎遲疑了一下,還是道,「蜀地天氣濕熱,乾糧生黴,有好幾個人吃了生黴的乾糧中毒而死。」

  宋初一緩緩道,「巴蜀戰爭頻頻,每個城池的官府都存有糧餉,附近不遠處就有一個城池。蜀國城池無城牆,又無重兵防守。」

  張燎大喜,尚未來得及答話,便聽宋初一語氣一厲,「但是,下令不許犯民秋毫!誰敢燒殺搶掠,軍法處置。」

  「這是為何?」張燎不解。哪個軍隊打到別國不會順點東西?

  「你想逼民造反嗎?」宋初一忽然睜開眼,根據光影準確的捕捉到了張燎的位置,目光陡然淩厲,讓征戰沙場的張燎都心頭一凜。

  她緩了緩語氣道。「秦軍打的仁義之師平亂來的,山東六國一雙雙眼睛盯著呢!況且日後秦國要真正吃下巴蜀,就不能引起民憤。退一步說。蜀人大部分人還存有山林野氣,民風彪悍野蠻更甚義渠,許多地方還是以母系為尊,不要小看巴蜀婦孺,動輒能殺個把壯漢,巴蜀誰當家本與他們沒多少關係,但真逼的他們造反。秦國必會吃大虧。將軍倘若鑄成大錯,便是秦國罪人。」

  聽宋初一說的如此透徹,張燎面色一肅,立刻拱手道,「軍師放心。燎必不會成為秦國罪人!」

  「另外,派人快馬加鞭通知司馬將軍此事,不可誤。」宋初一道。

  「嗨!」張燎拱手,轉身退了出去。

  走出帳子才反應過來,他居然乖乖聽令于宋初一!想起方才隔著幾步遠,看著那孱弱不堪的青年閉著眼睛緩緩說話,的確有種讓人不自覺信服的力量。

  張燎之前見過宋初一很多次,她沒有眼疾的時候,反而不如現在這般氣勢。

  帳中。季渙見宋初一額頭冒汗,連忙道,「先生要不要躺一會兒?」

  「無礙,都是這小畜生,這幾天黏人的很,大熱天捂出我一身痱子。」宋初一不滿的抓亂白刃腦袋上的毛。

  一到天熱。白刃就開始不願意動彈,連最愛的鹿肉乾都興趣不大,這幾日或許也是感覺到宋初一的情緒低落,時時湊在她身邊,她一抬手,它就自動把腦袋湊過去,仿佛特別享受被宋初一揉亂滿頭的毛。實則,以前它最討厭這樣。

  醫令說,照著這種情形,眼睛有可能越來越看不見,直到完全失明。他現在只能盡全力控制發展速度。

  經過這幾天的修養,宋初一心裡已經想的很開,即便就此瞎了又能怎樣,只要不死,除了生活有些不便或許壽命也會短些年頭之外,一切與往日都沒有太多改變。

  季渙見宋初一能開起玩笑來,放心不少,「要不,我背著先生出去曬曬太陽吧,在帳裡待著都快生黴了!」

  「嗯。」宋初一點頭。

  季渙想到醫者囑咐他不能讓宋初一眼睛受到刺激,便尋了一條厚實的黑布折成條狀,幫宋初一把眼睛遮上。

  季渙背起宋初一,不慎用力過猛,往前踉蹌一步。他沒想到宋初一竟然輕到他幾乎感覺不到什麼重量。

  出了帳子,季渙把她放在一塊乾燥的平石上,周圍的兵卒紛紛投來含著敬意的目光。

  宋初一議和時處變不驚的姿態,被那些護衛失職的衛士大肆渲染傳開。他們或是內疚、或是心虛、或是真的欽佩,無一例外的把屠杌利神魔化,一是誇大說明他們根本來不及應對屠杌利突然發難,二是反襯宋初一山崩地裂面色不變的定力。

  「是否萬眾矚目?」宋初一勾起唇角,一如從前調笑的口吻問季渙。

  眾人心中驚訝宋初一蒙著眼睛都能猜到發生了什麼事情,不禁對流言更加信服。

  季渙隨著那些目光亦看向她。這個艱難的世道,他見過多不勝數的弱女子堅強活著,卻從未見過有別的女子如她這般強大的活著。

  所謂強大,不是說有多少才智或者多少權利,而是面對挫折時那種豁達積極的心態。

  「先生,不如回咸陽治眼睛吧。」季渙忍不住道。

  白刃把肚皮貼在石頭上冰著,宋初一順勢靠在它龐大的身體上,極為憂國憂民的道,「大秦若能得屠杌利這樣的神將,便如猛虎添翼,若能說服他降秦,一雙眼睛算什麼。」

  宋初一一襲白色單層大袖,面上覆著黑布條,斜靠在一頭雪狼身上,縱然生的並不多麼俊美或者仙風道骨,眾人瞧著那閒適的姿態,亦覺得她確非常人。

  「先生大義啊!」不知有誰讚歎了一句。

  眾人紛紛附和,讚歎她高潔、大忠等等……

  只有季渙清楚的看見了她微微勾起的唇角,分明是笑,卻顯出幾分冷意。季渙心道,這是想留下來等著屠杌利死吧!若是不死,她怕是要想法子把他弄死。

  反正醫令說她這眼睛其實早早晚晚治都沒有多少區別,季渙就不再勸她。

  季渙以為治癒的機會很大,其實醫令所言正是相反的意思:能治好此等眼疾的人就算宋初一瞎個一兩年也照樣能治好,但世上這種屈指可數。

  宋初一雖不打算立即回咸陽,但季渙的話倒是提醒了她,「渙,令人傳信會咸陽吧,稟告君上,宋某人瞎了。」

  贏駟若是有心,必會幫忙尋找神醫。

  陽光普照,地面上的水分很快蒸發,季渙給宋初一換了個陰涼地,自己去尋了幾個人幫忙,把宋初一的帳子挪到曬乾的地面上,以免濕氣侵體,於病情不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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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28 09:06:40 |只看該作者
卷二 謀於國 第二一五章 中蜀軍之計

  留下蜀王的性命,不過是為了引屠杌利大軍前來,既然他的「使命」已經完成,斷沒有再留著的道理。但為免刺激蜀人的情緒,司馬錯臨走之前令張燎秘密處死蜀王。

  蜀王臨死之前,唯一的要求居然是見宋初一一面。張燎認為宋初一現在這樣的情況不宜見蜀王,便拒絕,蜀王便退而求其次,讓他給宋初一帶一句話。

  張燎點頭同意,心想若是什麼詛咒的話,他當做沒聽見便是了。

  「問他,子朝美人是否真的存在。」一身狼狽的蜀王幾日之間便衰老如花甲老人,灰白的頭髮,一雙期盼的眼睛。

  對於這樣一個君王,張燎實在不知如何評價才好,他沉吟了一下,道,「此事不用問軍師,我是大秦將領,自是知道子朝的確是君上成親前唯一的女人。」

  蜀王緩緩吐出一口氣,似是寬慰了許多。

  「來人!」張燎揚聲道,「送蜀王一程!」

  君令司馬捧著一壺酒,身後跟著一名銳士,未看蜀王一眼,「上天有德,今有鴆酒一壺,短劍一把,蜀王可自選。」

  「把劍給本王。」蜀王道。

  軍令司馬終於正眼看了蜀王一眼,「善,給蜀王上劍。」

  銳士把蜀王的繩索解開,呈上一把短劍。

  在此之前,蜀王已經被餓了一天,再加上從奢靡一下子跌落的俘虜的生活,實在難忍其中之苦,此時握著短劍的手都在微微顫抖。

  君令司馬和銳士已經退到帳口。蜀王已經不想著再掙扎了,他知道帳外肯定是重重包圍,只要他一有異動,立馬就是萬箭穿心的後果。既然別人給了體面的死法。不如就體面的死吧……

  他反抓著短劍,猛的朝脖頸上抹去。

  鮮血如箭噴出,灑的滿帳都是。

  看著蜀王噗通一聲倒在地上。軍令司馬靜默半晌,才道,「收拾一下,先尋個地方埋了,軍師說日後還有用。」

  隨著蜀王的自刎,遠方的蜀國王城終於被攻破。

  緊接著屠杌利帶兵趕到,但是夏銓的軍隊卻放棄了到手的王城。全軍追殺逃離的太子去了。

  而對於蜀國人來說,只要有君主,哪裡都可以當做王城,所以屠杌利義無反顧的放棄了王城,全力去營救太子。他心裡明白。自己現在這點兵馬應對秦國大軍無異於以卵擊石,因此打定主意,只要找到太子便立刻帶兵潛入深山,日後再伺機而動,秦軍不可能把二十萬大軍全紮在蜀國。

  後方司馬錯大軍開到,佔據王城之後,做的第一件事情便是安撫蜀人情緒,並且保證於民秋毫無犯。

  在這亂世之中,庶民一般沒有什麼愛國情緒。誰做君主跟他們又有什麼關係?能活命才最重要!然而每個國家都有許多不能觸犯底線,在中原地區,殺入都城之後,可以將國庫洗劫一空,卻絕對不可拿祭器,不可動祖宗靈位。不可掘人祖墳……

  但對於秦人對蜀國的瞭解不多,他們與中原地區文化迥異,佔據都城之後要以此作為根據地進攻巴國,不可能什麼事情也不做。司馬錯擔心亂動王城不慎引起民憤,便又重新翻起宋初一寫的那卷寫巴蜀的竹簡,著重看了最後一節的內容。

  張儀帶著金戈走進屋,頭一句便是,「懷瑾眼睛有恙。」

  司馬錯怔愣。

  「據說如今已經不能視物。」張儀憂心忡忡。他很少有像現在這樣拿不定主意的時候,宋初一之前所鋪下的計,對破蜀至關重要,但畢竟不為人知,如果現在就送她回咸陽,到時候若是君上給太大封賞難以服眾,但現在若是不回去,萬一耽誤病情……

  在戰場中多少人有來無回,一雙眼睛算得了什麼?根本不能作為封賞的條件。對於普通士卒來說,憑藉斬首數量進爵,而對於將領來說,只有最終的勝利才有說服力!

  司馬錯也明白這個道理,沉吟一下道,「問問宋子的意思吧。」

  這種情形,別人不能替她抉擇。

  「唉!」張儀歎了口氣。

  司馬錯見他滿面疲倦之色,便道,「張子先去休息吧,若是有軍情,我再令人去請張子。」

  「善。」張儀起身出去。

  司馬錯臨走前看見宋初一的模樣,顯然已經十分虛弱,這時候也不適宜長途跋涉的返回咸陽,心覺得巴蜀氣候濕熱,每天住帳篷身子恐怕會越發不好,便立刻派人將宋初一接到王城來修養。

  若是宋初一願意離開,把身子養的稍微壯實一點再令人護送她返回。

  司馬錯揉了揉太陽穴,正準備起身去整軍與夏銓呼應圍殺蜀太子和屠杌利大軍,外面忽然傳來一聲,「報——」

  他頓住腳步,「進來。」

  一個滿身狼狽的黑甲壯士匆匆走進來,施了一禮,「稟將軍,夏將軍與屠杌利大軍在七里外的峽谷開戰了,夏將軍令屬下來稟告將軍,太子往東折返,不知意欲去何處,都尉墨率五千人正在追擊。」

  司馬錯霍的站了起來,「細細說來,戰事如何?」

  夏銓領的都是騎兵精銳,如果是突然與屠杌利在峽谷狹路相逢,兵力反而施展不開,恐怕要吃大虧!

  「我軍在追擊蜀太子時,本來一直往西逃跑的蜀太子,不知為何忽然向東折返,夏將軍帶兵追堵,途中與屠杌利大軍偶遇……」

  這世上哪有這麼巧的事情!司馬錯敏銳的察覺其中必然有詐,耐著性子聽完之後,立刻揚聲道,「來人!召集眾將!」

  按照司馬錯的分析,多半是屠杌利比夏銓更先一步找到蜀太子,發現夏銓跟的太緊,無法讓蜀太子成功與大軍會合,便使了個計,分散夏銓兵力,並將他大部分騎兵堵在峽谷。

  司馬錯心驚,蜀國一般不用大量騎兵作戰,而屠杌利只看過秦軍秦軍鐵騎作戰一次,便能立刻發現騎兵的弱點,並迅速針對騎兵做出反擊!難怪宋初一一直那麼忌憚此人!

  這個人若是沒有降秦之心,一定不能留!

  司馬錯召集眾將,迅速部署——即刻全力擊殺蜀太子和屠杌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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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28 09:06:51 |只看該作者
卷二 謀於國 第二一六章 瞎了是好事

  宋初一在赴王城途中已聽說前方戰況,她並不擔心,屠杌利精明,司馬錯也不差,況且秦軍比蜀軍多出幾倍,這等情形若是還落敗了,有什麼臉說逐鹿天下?

  「先生,巴國有消息。」季渙道。

  「進來。」宋初一近來動不動就會頭暈,看見的東西也越來越模糊,昨日還能憑著色塊分辨東西,現在卻糊成一團,光線越來越暗。

  馬車頓了一下,季渙捧著竹簡進了車廂。

  「念吧。」宋初一往後倚了倚,調整一個舒服的姿勢。

  季渙抖開竹簡,「巴楚之戰,副將礱穀不妄帶一萬精銳斬殺巴軍三萬餘,巴國餘兵不過九萬,抵死頑抗楚國十四萬大軍……」

  宋初一敲著几面的手指微微一頓,面上露出一個莫名的笑容,「不妄這小子要壞我的事兒。」

  那豈不是大事不妙?季渙望著她,心覺得這笑實在奇怪,莫不是近來受的刺激太多,導致神智不正常?

  「先生……」季渙擔憂道。

  宋初一沉默了半晌,忽然道,「渙,帶我到外面看看。」

  「噢。」季渙放下竹簡,找了黑布條把她的眼睛蒙上,叫車夫暫停,馱著她出去。

  腳踏到實地,宋初一便嗅到了濃濃的草木氣息,混在炙熱的空氣裡讓人心頭堵悶。宋初一伸手扯下黑布條,緩緩睜開眼睛。

  「不可!」季渙連忙伸手把她眼睛捂上,「先生,現在是正午。陽光正熾烈,先生的眼睛受不得這般刺激。」

  或許是環境使然,或許是大男人的自尊心,以前季渙即便知道宋初一真的有才學智慧。內心深處對她依舊有那麼一點點不屑,然而旁觀她一次次面對挫折的從容淡然,讓他連最後那點自尊包袱都放下了。他作為一個男人。自問做不到宋初一這般地步。

  「渙,手拿開吧。」宋初一平靜道,「這眼,我知道再過幾日便不能視物了,讓我最後看一眼光亮。」

  季渙遲疑片刻,才慢慢將手移開,「先生莫急著睜眼。先適應一會。」

  宋初一點點頭。

  她的眼睛每在傍晚時分就已經一片漆黑了,想看見光亮只能在正午前後。她慢慢將眼睛睜開一條縫隙,白光乍然湧了進來,眼睛像是被針紮了一下,眼淚倏地湧出來。

  適應了片刻。才能正常睜眼。

  現在的陽光,健康的眼睛看著尚且覺得難受,更何況宋初一已經好幾天沒見到這樣的明亮了。

  入眼,四周皆是油綠,也能勉強分辨人影。

  季渙見宋初一眼淚不斷流出來,以為她傷懷,安慰道,「先生,我聽說扁鵲神醫一直居於秦魏。等回咸陽,先生一定能夠重見光明!」

  「我都沒聽說,你從哪裡聽說了?」宋初一掏出帕子拭了拭臉上的眼淚。她只是眼睛難以承受刺激,倒是並未動心緒,但她也沒有解釋,眼下這境況。無論怎麼解釋,別人恐怕都以為她嘴硬罷了。

  抹不清的事情還是不要費力氣去抹吧!

  季渙黝黑的臉透出微紅,嘴硬道,「我確是聽說了!」

  宋初一笑了笑,仰頭看向耀白的天空,歎了口氣,「別了。」

  醫令過來,正聽見她這句話,勸道,「先生莫傷懷,君上定然能尋到扁鵲神醫。」

  一天到晚這麼被沒新意的安慰,真是挺煩惱,宋初一歪頭享受著輕風拂面,緩緩嗯了一聲。

  醫令見狀也不再多說,放下藥箱,給宋初一診脈。

  在外面只坐了一小會,宋初一回到車廂中時眼前陡然一片漆黑。面對的這突如其來的黑暗,她心中十分平靜,反倒是季渙發現她完全不能視物時大驚失色,驚動了車外好些人。

  宋初一掏了掏耳朵,「你喊什麼?不知道的還以為我把你怎麼著了。」

  「先生!」季渙聽見她如今還開玩笑,心頭更加哽的難受。

  宋初一聽出他聲音中的情緒,收起了散漫的態度,一字一句的道,「從今以後我便看不見流民失所,看不見斷肢殘骸,看不見遍地餓殍,看不見山河殘破……對於一個為謀的人來說,未嘗不是一件好事。雖算不得可喜可賀,也著實沒有必要為我難受。」

  有一個詞叫做「觸目驚心」,要知道,那種慘狀,聽見的遠遠不如看見的可怖。看不見戰爭造成的苦難,她的心便能夠更冷,更靜。

  「先生!先生!」

  車外一個士卒急奔向宋初一的馬車。

  季渙皺眉,撩開簾子怒視那人,「何事?」

  倘若是平時,季渙這等煞氣早令人腿軟,可方才他見的事情比這要更加可怕,「稟先生!前方十四裡外正在廝殺,據屬下匆匆一觀估計,大約有一萬蜀軍圍殺五千秦軍!帶兵的是都尉墨!」

  車內,宋初一撫著白刃的手一緊。昨日她已經得到消息,都尉墨(趙倚樓)率五千人馬追殺蜀太子,當時便覺得蜀太子逃跑的路線奇怪,所以早已通知司馬錯注意。

  「派一斥候向司馬將軍稟報,另外再派一人去查探戰況,以及周邊地形,我們從涔水支流的小路靠近。」宋初一下達一連串命令。

  那士卒聽見宋初一有條不紊,更甚至早已將巴蜀地圖揣在腦海中,他焦躁恐懼的心也漸漸平靜下來,有力的應了一聲,「嗨!」

  護送宋初一的人就有三千,即便不用什麼謀略,衝上去加入戰鬥也能助趙倚樓一臂之力。

  為了緊急趕路,為了隱藏行蹤,宋初一棄馬車不用,隨著步卒一起徒步前行。然而乍失明的人平衡感很差,一路難免跌跌撞撞。

  季渙幾次要背宋初一,都被她拒絕了。不是她不挑時候的逞強,而是這三千人!原來那個師帥級的將領戰死在凰歸山,臨時上任的這個在各個方面都差強人意,因此她需要季渙做很多事情,她又不信任別人,只能自己先走一段再說。

  不知走了多久,已經隱隱能聽見水聲,宋初一此時已經渾身被汗水浸透,體力透支嚴重,正準備喊個身強力壯的來背她,身下卻陡然一空,像是飄起來一般。

  宋初一此時目不能視物,饒是一貫鎮定,還是被嚇了一跳,手下意識的抓緊了身下的東西。

  毛絨的手感再熟悉不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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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謀於國 第二一七章 皆在算計中

  眾人驚訝的望著這一幕,巨大的白狼馱著宋初一絲毫不費力氣的模樣,奔跑間仿佛刻意放平緩了步伐,暗夜裡猶如一道白色的光,悄無聲息的從眼前閃過。

  只是眨眼間,白刃便載著宋初一到了季渙身邊。

  「你這小畜生,倒是通人情。」季渙輕聲贊了一句,若不是白刃平時最厭惡別人摸它的腦袋,他真想伸手去揉一揉。

  宋初一正要接話,耳畔忽然隱隱傳來廝殺聲,「快到峽谷了?」

  「是。」季渙腳步不停,周圍只有人從樹林穿過的窸窣聲。

  狼落步輕,宋初一坐在白刃背上,仿佛隨風飄起來一般,渾身輕盈,絲毫感覺不到顛簸,比騎馬不知道舒服多少倍。

  普通的雪狼雖然體型龐大,但身體也十分纖細,不能馱重物,而白刃這個好吃懶做的傢伙「膀大腰圓」,馱起宋初一這麼個骨瘦如柴的人,完全不成問題。

  隨著耳邊的廝殺聲越來越大,宋初一知道已經就在戰場附近了。

  「先生,是峽谷,我們現在正在峽谷正上方。」季渙往下面張望了一眼。現在已經是夜幕,下面一片火海汪洋,雙方都已經用上幫著火的箭,一股股濃煙從峽谷中冒上來,毛發燒焦的味道和著血腥味,分外刺鼻。

  聞著氣味和不絕於耳的慘呼,宋初一不用動腦子也知道發生什麼情況了,不禁鬆了口氣,她向季渙確認道,「目下雙方已經各自退到穀口了吧?」

  季渙詫異的看她一眼,「是,不過已經暮夜,煙霧又太濃,分辨不太清楚具體情形,斥候馬上就會回來。」

  他話音才落,便有腳步聲匆匆而來。「稟軍師。南穀口是我軍駐紮位置,今日在峽谷中一場血戰,我軍折損一千餘人,斬殺蜀軍三千,一刻以前雙方才各自退居谷口。」

  「好小子。」宋初一燦然一笑,趙倚樓能率領騎兵在峽谷處全身而退。還斬殺敵軍三千人,果然是個將才!

  宋初一緊接著道,「北坡是否可以下山?」

  斥候道,「可。」

  「大善!」宋初一輕聲道。「渙,你帶兩千五百人從北面悄悄下山,此處往西北方向只有一條路,你帶人埋伏在道旁準備截殺逃跑蜀兵,記得,一定要全殲!一個活口不許留!裡面可能會混有蜀太子。你記住,全部斬殺完畢之後。不管有沒有識別真的蜀太子身份,隨便斬一個年紀十五到二十歲的年輕人頭顱,大聲通報,務必讓蜀軍聽見!」

  季渙正要出言反對,宋初一卻沒有給他機會,直接吩咐那名斥候,「你去通知都尉墨,秦軍來援,等山頂火把一燃起。讓他全力反擊,越猛烈越好!」

  「嗨!」斥候領命,匆匆下山。

  宋初一沒有聽見季渙行動的聲音,冷聲道,「你要陣前抗命嗎!」

  沉默須臾,季渙沉聲應道,「嗨!」

  「站住!」宋初一緩聲道,「說讓你帶兩千五百人,你就不許帶兩千四百九十九!」

  季渙猛然抬頭。驚愕的望著她。她的臉在暗夜裡很是模糊,那雙沒有焦距的眼睛朝著他的方向。分明沒有在看他,他卻覺得望到了自己的心底。方才……他的確是想只帶兩千人。

  「去吧,或許兩千五百人也是艱險一戰。沒有援兵,所以埋伏一定很重要,我信你。」宋初一道。

  「嗨!」季渙收回心神,乾脆的應了一聲,點了兩千五百人從北山摸黑悄悄潛下去。

  「師帥何在?」宋初一道。

  「末將在!」一個四十余歲的中年男人站了出來。

  「呂師帥。」宋初一問道,「還有多少火把。」

  「可能兩三千個吧,剛才季壯士把火把都留下來了。」呂師帥道。

  操!究竟他娘的兩千還是三千!

  宋初一心裡暴躁,面色不動的道,「這回我們要空手套白狼,不費一兵一卒斬殺下面九千蜀軍,這三千人都是歸呂師帥統領,九千蜀軍加蜀太子頭顱,我必會向君上如實稟告呂師帥大功,但若是失敗……你是明白人,自然懂的。」

  呂師帥一個激靈,旋即大喜,連忙應道,「嗨!末將這就令人去查數!」

  呂師帥在這之前確實恨透了宋初一,他年過四十,好不容易熬到頂上的師帥戰死,自己是實幹的人,沒什麼大智慧,臨時替補上來肯定位置不穩當,若是戰場不立功,回去依舊被撤,白瞎一個大好機會!他野心勃勃的要立功,可宋初一偏偏將他手裡的兵都抽調給一個什麼也不是的季渙,將堂堂一個師帥架空了!誅殺蜀太子,多好的立功機會!憑什麼就讓季渙去做?

  所以他認定宋初一是用人唯親,故意想提拔自己人,可是聽她這麼一說,心覺得宋初一可能有妙招,心頭的喜悅頓時將不滿沖淡,認認真真的辦事去了。

  宋初一面對這一片茫茫黑暗,用不大不小的聲音道,「九千蜀軍,我們五百……哦,加上我和醫令,五百零二人,攤到每個人頭上,能進爵不少呢。」

  普通兵卒根本算不出這麼大的數字,但是九千和五百的差距他們心裡很清楚,不由紛紛狂喜,心中猜測究竟能進兩級還是三級。

  宋初一見火候再燒就過頭了,順嘴就潑了兩盆冷水,「富貴險中求,縱然天賜良機,倘若你們不盡心,恐怕非但求不得富貴,怕是還會喪命於此。」

  火把一共有三千零五個,呂師帥將一切準備妥當,宋初一又吩咐眾人一起行動,把火把另一頭也綁上粗麻,淋上牛油之後,迅速綁在崖邊的樹上。

  宋初一一直處在黑暗中,心比平時更加靜。她掐算著時間差不多,不能在拖了,便下令點火把。

  霎時間,整個峽谷西側火光大盛,宛如一條長龍,五百兵卒陡然喊殺,雄渾的聲音回蕩在山谷之中。仿佛有上萬人似的。谷口的秦軍一聽。頓時有了希望,拋掉滿身疲倦痛楚,隨著大聲咆哮。

  氣勢奪人!

  趙倚樓帶領的秦軍有如神助,火攻突然猛烈起來,漫天火光如雨點往蜀軍那邊蓋過去。

  秦軍強弩硬弓的強悍乃居於中原列國之首,遠遠不是蜀國弓弩能夠抵擋。這也是秦軍以四千對九千餘,還能夠拖住他們的最大原因。

  很快蜀軍那邊已經有了明顯的頹勢,秦軍鐵騎閃電一般從峽谷穿過,朝蜀軍奔襲。北面穀口頓時騷亂起來。慌忙棄弓矢,拔劍迎敵。

  宋初一光聽聲音能夠猜到發生下面的情況。

  「嗚——」白刃被這等血戰刺激的雙眼發紅,引頸狼嚎一聲,躁動的挪動腳步,仿佛隨時都能沖下去撕咬一番。

  雙方弓矢相對,白刃這麼大體積上場純屬活靶子,現在趁亂下去必能幫上一幫。即便它分不清敵我,但總歸認識趙倚樓……

  想著,宋初一從白刃身上下來,伸手拍了拍它的腦袋,輕聲道,「去吧。」

  白刃猛的一抖身子,如電般從北面山坡竄了下去,狼特有的嗚叫聲不住傳來。

  忽然,四野林中此起彼伏的響起山狼嚎叫。宋初一側耳分辨,只聽那聲音越來越多,越來越近,卻不知道究竟有多少頭狼。

  「白刃從哪邊山坡下去?」宋初一問道。

  呂師帥才從驚駭中回過神來,口齒還不利索,「北、北,北邊。」

  「好,白刃真是越來越有宋某人的風範了。」宋初一滿臉與有榮焉的模樣。

  眾人聽見這麼多狼嚎,紛紛愣住。呂師帥轉臉怒斥道。「喊!停著作甚!」

  所有人想到軍功爵,立刻扯著嗓子繼續沖谷口齊吼。陝西裡回蕩著秦軍震天動地的聲音,茫茫四野狼嚎聲越來越密集,將這一場區區不到兩萬人的戰爭染上幾分壯烈和詭異。

  戰場上的蜀軍因沒有主心骨,在這樣的聲勢夾擊中自亂作一團,原本擺著的陣勢早已經沒了形狀,兵卒四處亂竄,互相踩踏,慌慌張張的全部往西北的道路上擠,秦軍鐵騎尚未殺到跟前,蜀軍已然滿地滾爬。

  從北邊聚集過來的狼群見狀,立刻撲上去撕咬。此時的蜀軍,可比平時捕殺其他大型動物要省力的多。

  秦軍鐵騎胯下馬匹發現狼群,便生生剎住在四丈開外,打轉不肯再繼續向前。

  此時秦國和狼群之間還隔著五千蜀軍,趙倚樓長期生活在野外,自然能猜到眼前發生了什麼,他立刻下令堵住峽谷,不許一個蜀軍逃跑。

  霎時間,一個戰場竟是成了狼群盛宴。大批餓狼面對如此饕餮大餐,哪有客氣的道理,香甜的鮮血刺激著它們的野性,撕咬更加兇狠,狼也越聚越多。

  反倒是秦軍以逸待勞,只在這邊堵著谷口。

  蜀人到底是有狩獵經驗的,經過一段時間的慌亂之後,才找回魂,立刻揮劍斬狼。狼從來都是聰明的動物,十分懂得見好就收,一看對方反擊猛烈有序起來,便拖著還沒有死透的人往兩邊林子竄。

  而此時,蜀軍已經被咬死近兩千人。

  不過短短一盞茶的時間啊!就算和秦軍打上小半個時辰也未必會死這麼多。

  趙倚樓感覺到蜀軍前方鬆動,便馬上發令放箭。

  ……

  夜風瀟瀟颯颯,血腥的氣味隨著風傳向四周。

  卻說季渙帶兩千五百人從北坡悄然摸下山,迅速順著西北的小道往前趕,他下山時,隱約看見一部分蜀軍與秦軍打的如火如荼,另有一名蜀將正在點兵,似乎準備讓一部分蜀軍阻住秦軍,其他人護送蜀太子先行撤退。

  季渙謹遵宋初一的命令,不敢耽擱時間,匆促中派了一名斥候去查探蜀國準備先行的人數,讓他多少心裡有數。

  沿著小道急行了六七里路,正遇見一個極窄的峽谷。作為伏擊,選擇在上面準備大石往下砸是最好不過的了,但時間緊迫,或許他們還沒準備好,蜀軍就會經過此處,在加上宋初一要求全殲……

  季渙略一思忖,便決定在出口處設伏。

  夜色蒼茫,月光星輝黯淡,再加上峽谷極窄,裡面根本就是漆黑一片。季渙讓大部分人隱藏好,便帶些去路兩旁扯了藤蔓簡單搓成繩子,然後綁在距離出口還有一丈遠的地方。

  季渙在想蜀軍究竟會不會走這條道,畢竟往西北的路就這一條,但往東北方向的呢?

  他剛剛想罷,斥候便慌慌張張來報,「頭兒,蜀軍來了,粗略估計有四千餘人啊!」

  因季渙沒有正經的軍職,所以士卒不知道如何稱呼,便索性喊「頭兒」了。

  季渙心歎,怪不得先生非讓帶上兩千五百人,就是帶三千也嫌少啊!他立刻揮手道,「隱蔽!」

  眾人握著秦戟藏到峽谷兩側,屏息等待蜀軍到來。

  不知過了多久,地面上傳來微微震動,隨著馬蹄聲越來越近,秦軍紛紛緊緊握著手中長戟。

  然而,那馬蹄聲卻在進入峽谷一半的時候陡然停住,季渙心中一驚——難不成被發現了!?

  緊接著谷內便傳來蜀國語的對話,聽語氣十分焦急,季渙聽不懂,只能轉向斥候。

  斥候幾乎是用口型告訴他:蜀軍後方需要支援,蜀將軍派了兩千人回去。

  蜀軍的騎兵不如秦軍,如果一旦讓趙倚樓突破防線,他們可能很快就會被追上,所以那將軍便不惜成本的派了兩千人回去堵住秦國騎兵,給太子逃跑爭取一點時間,但他做夢也沒想到,他的一切決定都在某人的算計之中,前方已經為他準備好了數量相當的伏兵。

  馬蹄聲又響起,季渙微微抬手,示意準備。

  嘶——

  馬匹嘶鳴一聲,轟的一聲巨響,之後轟隆隆的巨響不斷傳來,亂了許久,才稍微平靜下來。

  季渙方才差點忍不住下令趁亂截殺了,但想到方才那兩千人還未走遠,便生生忍住。

  谷口那邊傳來一聲詢問,「出了何事?」

  谷內光線暗到幾乎不太能視物,季渙他們匆忙之下扯的藤蔓繩索又十分粗糙,崖壁上也有許多藤蔓垂下,所以這邊蜀兵摸到是藤蔓,又見沒有別的異動,便回應了聲,「無事!」

  季渙好歹是隨著宋初一在蜀國轉悠半年的,這簡單的詢問還是能聽得懂,心中大喜。

  聽著馬蹄聲靠近,季渙一揮手,秦軍紛紛將秦戈放倒,對著剛沖出來的馬蹄揮過去。

  眨眼間人仰馬翻。

  季渙沒有喊殺,秦軍悄無聲息的湧上來屠戮著。

  那邊尚未走遠的蜀軍仿佛聽見有些異動,立刻又遣斥候去問,腳下卻不敢停留的往回趕去支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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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謀於國 第二一八章 一劍射雙雕

  「去調回軍隊!」蜀軍將領大吼一聲。

  「是!」士卒道。

  「攔住他!」季渙不用聽懂蜀話,也知道那將領意欲何為。

  聞言,秦軍做箭陣,勢如破竹的將蜀軍劈開一條窄道,幾個自認為夜視能力不錯的秦兵迅速穿過追殺那人去了。

  隨著秦軍的深入,兩軍徹底的混殺在一起,秦軍的陣勢猶如一柄利劍,從中央往兩側殺,只要陣不亂,縱使身處黑暗也不怕亂——但凡被擠在岩壁附近的都是蜀軍。

  反而蜀軍被破了陣勢,眼前又是一片漆黑,處境十分不妙。

  兩邊峽谷各自展開一場血腥糾纏的廝殺。

  暗夜刺激著人內心深處嗜殺的陰暗面,季渙率領的秦軍以略勝出的人數一直處於上風,蜀軍眼見不敵,迅速往峽谷中退,借著微弱的光亮,季渙看見在谷口處一群蜀軍有意無意的將一個微胖的少年護在層層人牆中。

  季渙立刻意識到那人肯定就是蜀國太子,當下大喝一聲,「替我掩護!」

  隨著這一聲喝,周圍的秦軍立刻殺過來將他護在中間。

  季渙棄劍從背後抽出硬弓,唰的一聲箭矢已經上弓,被拉成滿月一般的弓矢發出微微「咯吱」的聲音。他一雙眼死死的盯著往黑暗退黑暗的那名少年,對面人牆重重,瞄準很是困難,更有個親衛一直嚴嚴實實將少年攔在身後,只在行動間露出一點非要害之處。

  雙方相距不過十來丈,對方顯然也發現季渙的動作,加快退後的退後動作的同時,一名數名弓箭手也立刻上箭對準他。

  他眸光微閃,動作依舊不為所動。

  月光忽然從雲中露出,天地間亮堂了幾分,季渙根據露出身體部分判斷著後面蜀太子的動作。

  咻!

  咻咻咻!

  雙方同時發箭,一切不過在電光石火之間,護著季渙的秦兵迅速揮劍擋箭。然而劍卻不如箭矢來的快。有兩支露下的箭帶著撕裂空氣的聲音直直射向季渙的胸膛和大腿!

  季渙反手猛然拔起插在泥土裡的長劍,不及多想,抬手將逼近胸口的箭矢撥飛,箭矢帶著殘餘力量不知射向何處。

  而另外一隻箭卻是結結實實的刺入他的大腿。

  「嘶!」季渙咬牙,還是抑制不住從牙縫中擠出一聲悶哼,低低罵了一句。大聲吼道,「斥候是否還活著!告訴那幫操蛋玩意,蜀太子被某射殺了!」

  斥候沒有應答,但混亂的人群中有人用蜀語大聲將季渙的意思轉達了。

  季渙箭術百步穿楊。這麼點距離他敢肯定自己射到了蜀太子!

  果然,斥候將這話轉達,蜀軍立刻騷動起來。由太子親衛開始混亂,恐慌頓時彌漫了整個蜀軍。

  他們任務是護住太子,如今太子出事,他們不管打贏了還是輸了,都是死路一條。若是趁著現在逃到深山裡隱姓埋名,還有一線生的希望。

  這是個很淺顯的道理。

  轉眼間,蜀軍一窩蜂的往峽谷裡竄去。

  「不許逃!逃者殺無赦!」蜀軍將領急道。

  怎麼都是個死,誰還在乎這個!

  那將領情急之下揮劍殺了兩個逃跑的兵卒,非但沒有起到震懾作用,反而讓經過他身邊的蜀軍反抗起來。

  秦軍順勢而上,越戰越勇,揮舞戈矛猛烈砍殺。

  季渙久經沙場,受傷乃是家常便飯。自然知道腿上這一箭沒有傷到要害血脈,遂一咬牙,將劍拔了出來。

  濺出血發出微弱一聲「噗」,他扯了自己腿上的片甲,撕了小腿的褲腿將傷處緊緊綁上,一瘸一拐往山谷口去。亂作一團的蜀軍都被逼近山谷擠在一處猶砧板上的肉,被秦軍迅速宰割。

  待到一切歸於平靜,秦軍退出峽谷,在穀口喘息片刻。

  如霜的月光下。季渙仔細找了找地上的屍體。果然見到方才那名太子親衛。箭鏃從咽喉穿過之後竟直直殺鑽進了蜀太子的左眼,被破壞擠出的白眼球泡在暗紅的血中。令人作嘔。

  「嗚嗚……」蜀太子嘴唇微顫,發出微弱的呻吟聲,卻是沒有死透。

  蒼白的月光把蜀太子白紅相間的臉照的詭異,也越發可憐,

  季渙狠狠吐了一口氣,從腰間抽出軟劍,閉眼一劍揮至蜀國太子的脖頸。這把名劍是宋初一送給他的,削鐵如泥,他平素都捨不得用,第一次殺人卻是為了給這個少年一個痛快。

  「頭兒,不知道有沒有殺淨,要追嗎?」士卒也看見了那「一箭雙雕」,再看季渙的眼神無比敬畏。

  季渙看了看漆黑的峽谷,又看了看地上累累疊疊的屍體,沉吟了片刻,「就算有活口,怕也沒剩幾個了,不用追。」

  雖說宋初一下令全殲,但眼前這個地形實在不怎麼合適追殺,萬一那些人沒有逃而是躲在黑暗裡,恐怕又得損失秦軍一些人馬。那些人也不過是想活命而已,只要不把他們逼急了,不會有什麼危害。況且看這如山屍體,估摸蜀軍剩下不過幾十人而已。

  罷了,回去向先生請罪吧!季渙歎了口氣。

  「嗤!這將軍活活被踩死了。」一個千夫長嗤笑一聲,把蜀軍將領的屍體從屍體堆裡面拖出來,揮劍斬了他的頭顱,扒下一身鎧甲。

  季渙見一切處置妥當,便道,「點兵。」

  秦軍紛紛站起來,站成隊伍。由伍長點人,再報給什長,再到百夫長、千夫長,不出片刻便將剩餘人數點出來——還餘下兩千餘。

  這一仗打的還算利索,季渙微微鬆了口氣,剝了一個蜀兵死屍的衣物將蜀太子的頭顱包起來,轉身道,「休息一刻!一刻之後沒有受傷的人取了蜀人馬匹返回。」

  「嗨!」打了勝仗,眾人一掃疲憊,應答聲音雄渾。

  季渙命人將蜀太子的頭顱快馬加鞭先送回去。

  ……

  這邊峽谷歸於寂靜,那邊蜀軍卻抵死頑抗。

  趙倚樓帶兵追殺蜀軍餘下殘兵,正與來援的蜀兵狹路相逢,雙方未曾有一刻喘息,立刻又廝殺起來。

  宋初一將身邊也遣出四百人援助,只留了一百人護身。

  打仗,還是速戰速決最好。

  對於蜀軍來說,只要蜀國太子還活著,蜀國就沒有破,他們便有堅持信念。然而這個信念,在與秦軍交手兩刻之後,突然被摧毀。

  「前方大劫,我軍斬殺蜀太子和蜀軍大將!」斥候特地用蜀語大喊。

  說著,便把那從蜀軍大將身上扒下的鎧甲拋向蜀陣,暗青的鎧甲反射耀白的月光,冷光森寒。

  幾乎是瞬間,蜀軍的陣勢一鬆,趙倚樓抓住時機大吼一聲,「殺!」

  疲憊的秦軍精神一震,以趙倚樓為首如到一般劃開蜀軍陣勢。

  蜀軍,登時潰散。

  接下來秦軍穩占上風,屠戮敵軍殘兵。

  涼風習習,東方魚肚白,朦朧的晨光照耀著被鮮血澆灌成猩紅色的草木,一大片血原上,血水盈盈點點折射日光。天邊陽光堆積,在雲後泛著金橘色,那顏色越來越兩,突然道道光線如利芒穿透雲層,直射大地。

  死屍浸泡在血泊裡,在晨光、霧靄之中顯得血氣騰騰。

  峽谷絕壁的至高處,一襲玄色粗布大袖的瘦削年輕人盤膝而坐,合著眼睛,微微蒼白的面上是如無風之潭般平靜無波。

  額前碎發被山風微微拂動,撓著她比常人更飽滿的額頭,眉心一道一寸左右的傷痕還泛著淡淡的肉粉色。

  「呀——呀——」峽谷上方,烏鴉嘶啞淒厲的叫聲劃破清晨寂靜。

  黑衣年輕人仿佛被驚醒了一般,動了動身子。

  「先生,天亮了。」身旁的醫令道。

  「嗯。」她應了一聲。

  林子裡傳來悉悉索索的聲音,百名士兵頓時渾身緊繃,執戈戒備。

  片刻,見白刃的身影竄了出來,紛紛都鬆了一口氣。

  「懷瑾。」趙倚樓喜悅的聲音響起。

  宋初一未曾回身,只側了臉,勾起唇角,笑的曖昧,「某家小心肝好生勇猛。」

  趙倚樓臉色黑中透紅,走到她身邊蹲下,怒氣中又含著關切,「聽說你受傷了,可好了?」

  宋初一受傷時,他正隨著夏銓奉命去攻蜀王城,後來也聽說她受了點皮肉傷,因著戰事吃緊,他也沒有時間詳細打聽。

  「好了,不過留了點小小的後患。」宋初一笑著面向他。

  只一眼,趙倚樓便立刻發現宋初一口中所謂的「小小後患」,那消瘦的面龐,沒有焦距的眼眸,額頭上淡淡的痕跡,一樣樣都刺入趙倚樓心底,痛的他一下子沒喘過氣來,本就佈滿血絲的眼睛裡幾乎要泣血。

  「誰幹的!」趙倚樓枯啞低沉的聲音滿是戾氣。

  半晌,宋初一並未回應,趙倚樓扭頭看向醫令,老人家嚇的一哆嗦,立刻小聲道,「是屠杌利。」

  「你若有心,便好好活著,當我的眼睛。」宋初一抬手準確的觸到了趙倚樓的臉。在戰場上滾打一圈之後的趙倚樓一定更加男子氣概,只可惜她沒能看見。

  「好。」趙倚樓點頭答應。

  宋初一笑了笑,「走吧,與大軍會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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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謀於國 第二一九章 能掐出水兒

  秦軍在距離戰場五里外的地方紮營,等候季渙領兵過來會合。

  他們不眠不休的追殺蜀太子,已經有兩天三夜了,只有隨身攜帶的乾糧果腹。秦國出戰時會給每名兵卒配發乾糧,有肉乾、烙餅、炒熟的糜子,但蜀國濕熱,肉乾和烙餅早已經發黴,剩下的糜子也在昨天早上就吃完了。

  陽光照耀的草地上,秦軍躺的橫七豎八,若不是喘息起伏胸膛,當真像是遍地屍體。

  宋初一坐在水邊,眼上覆著黑布。雖然她現在已經什麼都看不見了,但醫令還是建議不要受外界刺激最好。

  趙倚樓沉著一張俊臉,十步之內除了宋初一和白刃,無一人敢靠近。

  「你又鬧什麼彆扭。」宋初一道。

  趙倚樓扭頭道,「你怎麼知道我鬧彆扭。」

  「你身上有幾根毛我能不知道?」宋初一笑道,「有些事情是不需要看的。」

  趙倚樓蹙眉,轉移話題,「等和大軍會合之後,我立刻護送你回咸陽尋醫。」

  宋初一沉吟片刻,伸手攬住他的肩,湊近他耳邊悄聲道,「就依某家小心肝的意思。」

  趙倚樓臉色漲紅,低聲怒道,「總是這般不正經,以後不許說這三個字!」

  宋初一揉了揉他的臉,懶洋洋的道,「唔,小蟲長成大蟲了,脾氣也見長,不過還是這麼招人喜歡。」

  趙倚樓氣結,悶著頭盯著巨蒼鋒利的劍刃,不見到宋初一的時候,總想著能翻身主動一回,不管是主動調戲,還是氣勢上處於上風,可是一見面又到了這個地步。

  他總是跟著她的步調走。

  趙倚樓無奈,只能硬著頭皮繼續話題,「說好的。過兩天就走。」

  宋初一終於也收起了戲謔的心思,嚴肅道,「將在外,豈能擅離職守!你直受君命到巴蜀參戰。說回就回?」

  「我才不管什麼君命!」趙倚樓蹭的跳了起來,直直盯著她,張著嘴卻是沒能把下半句說出口。

  我不管什麼君命,只要你好好的。

  「不管就不管,你吼什麼呀……」宋初一揉了揉耳朵,拍拍身旁的草地,「坐著。」

  趙倚樓緊緊抿著嘴坐了過去。他怨自己這麼沒用,居然膽怯了。他想不明白,在面對千軍萬馬,揮劍殺人的時候,他不僅未曾害怕反而覺得興奮,怎麼到了宋初一這兒就變成一副兔子膽?

  「倚樓啊。」宋初一摸到他的手,語重心長的道,「改改你這牛脾氣。心平氣和方能長壽久安。」

  宋初一蒙著眼睛的黑布和每一個摸索的動作,都如針紮在趙倚樓眼睛裡,一點點的疼蔓延到心裡就變得難以承受。他深吸了一口氣。負氣一般的道,「你若是長壽,我就能久安,不需要心平氣和!」

  風輕輕拂過,彎了宋初一的嘴角,紅了趙倚樓的臉。

  靜默半晌,趙倚樓挪動一下腳步,急匆匆的道,「我,我去看看斥候來了沒有。」

  趙倚樓是這裡的最高將領。斥候來了消息自然是第一個報給他,這麼急急逃離不過是因為羞澀。

  這事兒若是給旁人,恐怕不會那麼煞風景的拆穿他,但宋初一從來都不是尋常人,「嘿嘿,臉皮比女娃子還薄。嫩的能掐出水兒來。」

  一旁躺著的秦軍若不是累的連聲音都發不出,肯定忍不住哄堂大笑。不過趙倚樓在戰場上的兇狠生猛深深印在每個人的腦海裡,自不會覺得他像女娃子。

  也有人悄聲道,「誒,你說都尉和軍師是什麼關係啊?」

  「咱們都尉姓氏是什麼?」

  「不知道,反正不是宋。」

  「大約是刎頸之交吧,都尉不是說了嗎,若是軍師活著他才能好好活著。」

  「真是兄弟情深啊!」

  ……

  趙倚樓在兩丈之外猛的停住腳步,回身冷冷的掃了他們一眼。

  兩人被瞪的寒毛直豎,心道,這耳朵可真趕得上白刃了!

  「都尉。」大多數人都是躺著,急急趕來的斥候一眼便看見了趙倚樓。

  「跟我來。」趙倚樓往遠處河邊走去。

  斥候立刻跟了上去。

  「說。」趙倚樓道。

  「嗨!」斥候拱手,「稟都尉,前方我軍大敗蜀軍,但屠杌利正帶殘兵往這邊逃,人數大約在兩千左右,距離此處還有十三里路。」

  「屠、杌、利!」趙倚樓盯著斥候,咬牙問道。

  突然迸發的煞氣,把斥候嚇了一跳,「是。」

  「善!」趙倚樓緊緊握著巨蒼,「繼續關注屠杌利動向,隨時來報。」

  「嗨!」斥候領命,轉身拔腿就跑。

  趙倚樓看了遠處一人一狼一眼,「來人!」

  「屬下在!」最近的兩名千夫長立刻從地上爬了起來,大步走到趙倚樓面前。

  「點兵準備伏擊蜀軍殘兵!」趙倚樓道。

  「嗨!」

  趙倚樓吩咐完便走向宋初一。

  「何事?」宋初一聽見熟悉的腳步聲,開口問道。

  「蜀軍殘兵逃往這邊,正準備引兵收尾。」趙倚樓盡可能放輕鬆語氣。

  「呵。」宋初一輕輕一笑,「是屠杌利帶兵吧?」

  「……」回答她的是沉默。

  「我說過你身上有幾根毛我一清二楚。不要意氣用事,倚樓。」宋初一說的認真。

  趙倚樓抿唇不語,他對那屠杌利恨之入骨,不親手殺了他不能解恨。他這樣恨,不僅僅因為在乎宋初一,那一雙平靜無波的眼眸,無論還是意氣風發時抑或懶散無賴,都那樣令他安心。

  猶記得,初遇宋初一那段時間,她將一個果子遞還給他,笑容溫和,目光淡淡。

  她說:倚樓聽風雨,淡看江湖路,趙倚樓。

  不會有人明白他對那一刻多麼眷戀,可是眼下那個無賴般的女子眼覆黑布,整整遮了半張臉,再也不能那樣望著她,調笑時也少了往日的靈動。

  他豈能善罷甘休?

  趙倚樓經歷過無數苦難,多次命懸一線,然而迄今為止最恨的卻是趙國和屠杌利。

  「我答應你不會意氣用事。」趙倚樓緩緩道。

  不會意氣用事,卻未說放棄報復。宋初一聽出這話裡的意思,她並未揭穿,只要這樣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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