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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迷彩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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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要離刺荊軻】 我要做皇帝 《連載中》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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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27 20:01:08 |只看該作者
第六百七十八節 決定未來的朔望朝

元德三年春正月初一。

這一天,平明剛過,未央宮北闕的城樓下就已經熱鬧非凡。

來自長安三公九卿衙門及各位特進元老,在京宗室貴戚與列侯勛臣,濟濟一堂,依照地位尊卑次序,排好隊形,等待著宮門開啟。

而整個長安,無數人昨夜徹夜難眠,為今日的朝議而輾轉反復。

今天,是傳統的朔望朝。

但在過去六十年,從未有過任何一次朔望朝,比今次朔望朝,更加牽動天下輿論的關心。

此刻,不單單是長安。

在雒陽,在臨淄,在邯鄲,在南陽,在成都,不知道多少人,多少眼睛,多少勢力,都在看著,在關注著這場注定了將要決定漢室未來經濟政策走向的朔望朝朝會的最終結論。

更何況,本次朔望朝,還將決定馬上就要開學的武苑、甘棠、太學等諸多國家級中央教育機構的相關制度及政策方針。

可謂是漢興以來所未有的空前重要朝會。

甚至,夸張一點來說,這次朔望朝,可能將決定未來漢室的國本、國策。

“丞相,陛下欲興主爵都尉以治商賈,加車船礦山之稅,丞相是個什么意見?”有列侯悄悄的湊到周亞夫面前,不懷好意的打探消息和口風。

天子要加商稅,這早就不是什么新聞了。

早在去年朝野就已經放風了,還多次傳出要讓關中各縣的平賈擅權也參與朔望朝,朝野群賢。共議征稅額度,只是因為某些原因。一直拖到今天。

列侯們對這個事情,非常關心。

但他們關心的重點。卻不是車船礦稅的加征,而是,平賈擅權的權柄可能得到的加強程度。

在過去,平賈制度已然在市集和商場上,一定程度上限制了列侯勛臣們依仗權勢和地位,橫行霸道,強買強賣的風潮。

若平賈擅權的地位和權柄再次加強,并且得到天子背書。

那么……

很多列侯都已經決定,動用一定的資源。在自己封國附近,扶持和控制幾個平賈擅權給自己謀福利。

甚至,嫁幾個女兒出去,拉攏拉攏這些可能要貴幸的階級。

周亞夫聞言,笑了笑,沒有答話。

車船礦稅的加征,如今在最高層,已經是形成了共識,并且得到了軍隊一致支持。

天子說的很有道理。

不去加征那些家產幾百萬、幾千萬甚至數萬萬的豪商的稅。難道去加田稅?

對列侯們的那點小心思,身為列侯階級中的一員的周亞夫,哪里能不清楚?

隨著今上開始放風,要加強平賈擅權的權力和地位。朝野勛貴們,就已經開始提前行動了。

對真正有權有勢的人,想要操控某個地方的市集平賈人選。真是不要太簡單了。

過去,大家沒去做。只是因為這樣沒有什么利益。

平賈們,無非就是個跟官府打交道。商定官價,同時維持市場秩序的人選。

但現在就不同了。

平賈們極有可能進入權力金字塔,成為統治階級的一員。

這樣一來,就算是只豬都知道要抓住這個未來的新興力量階級了。

權力,你不去掌握,你的政敵就會去掌握。

很顯然,身為丞相,周亞夫已經決意,要掌握和控制住平賈們了。

自然,周亞夫就不會跟其他人去分享這個事情。

倒是其他列侯想的更遠一些。

“丞相,仆等聽說,曲周、弓高兩位有可能出任武苑山長,不知道,丞相覺得,這兩位,誰的機會更大一些?”又有人悄悄的問著。

對列侯們來說,他們在這次朔望朝上,真正關心的核心利益,可能就是馬上要開學的武苑了。

自三皇五帝以來,中國第一次出現了以中央政府組織和牽頭成立的專業化職業化的武將培訓機構。

武苑的成立和運行,自它的名字出現在這個世界上起,就牢牢的吸引走了所有列侯的注意力。

畢竟,從漢室成立以來,武將,尤其是高階武將,就一直為列侯集團牢牢掌握。

數十年來,也就出了李廣、郅都這樣的異類。

其他所有兩千石以上的軍官,誰不是跟列侯集團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

如今,武苑成立,卻可能打破這個格局。

歷來,一個舊格局打破,必然有人利益受損,有人被淘汰,但也會有幸運兒,乘風,順勢而起,成為時代弄潮兒。

聰明的列侯,自然清楚,應該怎樣在這場變局中穩固自己的利益,同時爭取更大的權益。

“某以為,曲周候勝算更大一些……”這次周亞夫有了回答:“不過,具體如何,還是要看圣裁!”

其實,周亞夫更想自己去做這個武苑山長。

這可是個真正能福澤子孫萬代的職位啊!

一任山長,教育數百甚至數千的武將。

這些人,在理論上來說,都是山長的徒子徒孫。

未來自武苑畢業,走上工作崗位,起碼要念些香火情吧?

這樣,就等于給周氏打下了數代不衰的基礎!

可惜,作為丞相,周亞夫沒戲,除非他愿意請辭丞相,然后去跟儷寄還有韓頹當去爭這個位置。

只是,這樣做的話,吃相太難看,會被人罵的。

而在另外一側。

士大夫們則圍攏在大農直不疑跟御史大夫晁錯身周,激烈的討論著太學跟甘棠的事情。

甘棠之事沒有什么好說的,天子去年已經拍板。

但太學的問題上,就大有文章可造了。

跟列侯們一樣,士大夫們當然也想競爭一下太學的山長啊祭酒什么的職位。

反倒是他們對主爵都尉衙門跟加征商稅的事情,沒有想象中的關心。

其實,也不是他們不想關心。

實在是,他們沒有力量也沒有辦法去阻撓這個政策的推行。

今上的威權和權柄,在現在,幾乎已經超越了太宗皇帝,跟太祖皇帝平行了。

太祖當年在雍縣能指著四位天帝,硬生生的立下黑帝法統。

如今今上要強行征收商稅,設立主爵都尉衙門,誰敢攔?誰攔得了?

沒看到,就連關中的商賈和豪強們都認命了嗎?

關中第一大豪門田氏,甚至都已經放話了——為漢子民,納稅出役,天經地義。

言下之意就是,陛下啊,刀子別砍太狠了,輕一點,俺也認了。

也是沒辦法啊!

誰敢跟手里拿著槍桿子,還得到了上蒼背書,確認了君權天授,身為在世神明的天子掰腕子?

天下民心士氣和軍心,都在天子這里。

天子一個人就可以單挑全世界了。

面對這樣的一個天子,無論是商賈、豪強還是士大夫勛貴列侯,都已經清楚,自己應該怎么做了。

天子想怎樣就怎樣吧。

更何況,過去的經驗,似乎告訴了商賈地主豪強和士大夫列侯階級。

今上雖然有時候胡鬧了一些。

但似乎,胡鬧過后,大家的利益并未受損啊。

譬如鹽鐵官營吧。

沒實施前,商賈豪強哭天搶地,大喊‘與民爭利’‘此秦法也’。

現在呢?

腦袋都磕到地上,只求大農跟少府在買自己的鹽鐵器皿時,稍微松一下標準。

從上到下,都賺的盤滿缽滿。

現在,在關中,只要能找到工人,拉個架子,開個作坊,幾乎就是穩賺不賠的!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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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27 20:02:25 |只看該作者
第六百七十九節 儒法合流?

“嗟嗟臣工,敬爾在公!王厘爾成,來咨來茹……”

伴隨著古老的詩歌唱誦,編鐘齊鳴,鼓樂齊奏。

劉徹乘著天子攆車,從宣室殿的后殿,穿過重重宮闈,進入已然燈火通明,火光縈繞的正殿。

群臣百官,諸繚元老,皆是俯身叩首,拜道:“臣等恭迎陛下升階視政,愿吾皇萬壽無疆!”

劉徹頭戴著天子冠冕,手持天子劍,走下攆車,一步步登上御座龍榻。

因今天是春正月初一,所以,劉徹的天子朝服也換了個顏色,自玄朱換成了絳黑。

這是劉邦當年跟蕭何搗鼓出來的規定。

所謂春夏秋冬天子所服,當法天地之數,中得人和。

但其實,這個規定,就連劉邦自己都不尊重,制定者都不尊重,就別想其他人有多看重了。

也就最近十來年,老劉家闊氣了,才把這個壓在故紙堆里的制度撿起來,擦擦灰塵,堂而皇之的用上。

但也就僅僅在每年的大朝儀和朔望朝這樣的場合使用。

平時在常朝時,皇帝一般都是想怎么穿,就怎么穿。

“諸卿平身,賜座!”劉徹坐上御榻,符節郎立刻獻上天子五璽。

待群臣落座后,劉徹才慢吞吞的道:“今日是朔望朝,本明尊老,首在崇功,其賜特進元老與三公并列之!”

于是,曲周候儷寄,弓高候韓頹當及俞候欒布等數位特進元老恭身一拜后。道:“謹奉君命!”

然后,自有中郎帶著他們。將位子挪到了丞相和御史大夫的身側,坐下來。

這算是劉徹即位后。在朔望朝制度上做出的一個最大改變了。

使特進元老在地位上,與三公平等。

這是懷柔之策,同時也是安撫那些到點了該退休的家伙——退休了,你還是可以參與國家大政,為社稷出力的!

這個改變很有效,解決了不少臨退休士大夫列侯勛臣的后顧之憂。

畢竟,權力這東西,誰愿意放棄?

若有可能,絕大部分人絕對會抱著權柄到死。

想當年。中大夫石奮主動致仕乞骸骨,先帝感動的淚流滿面,又是賜光祿大夫之爵榮養,又是特許其入宮奏進,上疏議事。

本意是想讓石奮做個榜樣,帶個頭。

可誰成想,大臣們都當沒看到這個榜樣。

寧肯死在崗位上,也絕不撒手。

直到劉徹玩出了特進元老這個噓頭,這個情況才有所改變。

尤其是在有了特進元老可賜黃腸題湊。金縷玉衣,以諸侯王禮下葬這么個潛規則出臺后。

列侯勛臣士大夫們紛紛趨之若虞。

就連從未出仕做官的枳候薄戎奴,最近也在跟劉徹暗示,自己想要做一做特進元老……

至于地方郡國兩千石。更是動心不已。

去年以來,已經有許多人暗示自己‘老朽’‘愿乞骸骨,退位讓賢’。

這對漢室的官員世代更新。無疑是個好消息。

你要知道,現在。有太多的郡國兩千石,在二十年前。甚至三十年前,就已經是郡國兩千石了。

這些大臣,把持了幾乎大半個天下的主要郡守、郡尉官職,形成了一個龐大的保守派官僚集團。

能用特進元老,杯酒釋兵權,對劉徹來說,是個極大的利好。

唯一的問題是,暫時劉徹找不到這么多合適的郡守、郡尉取代他們。

所以,只能逐步替換。

等幾位特進元老都坐下來后,劉徹清了清嗓子,道:“夫農,天下之本也,朕當親開籍田,以為天下率耕!”

“臣大農不疑,臣少府舍,謹奉詔!”大農直不疑與少府劉舍立刻出列領命。

不過,漢室皇帝所謂的親開籍田,簡直就是個笑話。

太宗在位的時候還好,勉強還要下田做個樣子。

自先帝以來,就淪為奧斯卡頒獎大會典禮了。

從皇帝到三公九卿,爭相上陣演戲。

皇帝三推,三公六,假如這也叫耕地的話,那天下的地主,都可以說自己真是勤勉有加了。

將這個過場走完,朔望朝就進入了正題。

根據傳統,丞相周亞夫首先出列表奏拜道:“臣丞相亞夫昧死以奏陛下:昔者高皇帝令賈人不得衣絲乘車,重租稅以困辱,意在重農除末,興天下之大利,然臣觀呂后以來,天下商賈,富貴比擬王侯,仆至僮千人者,比比皆是,此豈乃圣人之治?今陛下臨天下,治元元,安可不查此中利弊?臣亞夫頓首!”

這就是所謂的拋磚引玉了。

歷來皇帝要動某個階級的奶酪,都是這么玩的。

群臣也早就見怪不怪了。

對商賈,大部分朝臣都沒有什么好臉色。

那幫暴發戶、土豪,區區賤民,市籍之人,居然擁有的財富比萬戶侯跟諸侯王還多。

這還了得!

朝野上下,早在二十年前,就已經在喊著要對商賈下刀子了。

錯非秉政的是黃老派,換了儒法任何一個在臺上,早就揮起鐮刀,收割養肥的商賈大戶了。

除了部分頑固堅持‘只要百姓沒犯法,官府就不該去管他們的’的黃老派大臣外,其他臣子幾乎都是彈冠相慶。

甚至,已經有些家伙早就在琢磨,怎么在這個事情上面撈一筆了。

想想看,天下商賈六十年的積蓄和積累的土地奴仆,這該是多么肥嫩的一塊肥肉啊!

不用多,輕輕咬一口,就能吃的滿嘴流油了。

但劉徹不會給他們這個機會。

“朕聞,昔者賈長沙奏太宗皇帝曰:不幸方有兩三千里之旱,國胡以相恤?卒然邊境有急。數千百萬之眾,國胡以兵饋之?朕自受命于先帝。獲保宗廟以來,夙興夜寐。常懷此慮,是故輕徭薄賦,與民生息,卒減用度,興水利,強兵備,乃天行健,君子自強以不息。丞相之議,朕自心有戚戚然。農為國本,國本不振,天下何安?其令臣工六百石以上謹奏之……”

許多聰明的大臣一聽劉徹的這個話,心里頓時就涼了半截。

為什么?

因為劉徹用的是賈誼賈長沙當年著名的《論積貯疏》的一段話來做開場。

而此疏的核心思想,就是強調‘倉稟足而知禮儀’提倡鼓勵生產,抑制消費,加強積蓄,鼓勵存糧。

因此,天子的態度已經很明確了。

生產要保障。社會秩序要維護,但商人的稅,也要收!

無數大臣頓時就是一個頭兩個大,但偏偏說不上任何話來。

賈誼賈長沙。如今在漢室的社會經濟和思想領域的地位,就是泰斗級別的。

至少,至今為止。朝野上下,還沒有第二個能稍微趕得上這位天縱奇才的神童半片衣袖的大才。

即使晁錯。也只能在賈誼的鋒芒下,俯首稱臣。

不過。這也沒啥了。

列侯們眼觀鼻,鼻觀心,對這個事情毫無熱情。

這倒不是他們看不到此事里面藏著的那些貓膩,而是因為多數列侯的利益,壓根與此無關。

大家現在更關心的是武苑,是加恩令多得的土地的建設和規劃。

大家現在算是被教育明白了——這個天下,陛下說了算。

不要唧唧歪歪,不然,安平侯諤寄就是前車之鑒!

不會有列侯想被精神病了。

至于士大夫們,則是有些混亂。

一方面,意識形態和長期以來接受的教育以及普世價值觀告訴他們——商人是世間萬惡之源,一切罪惡的源頭,全部殺光光了,這個世界就清靜了,大同了,三代可期了。

只是,另外一方面,大家掂了掂袖子,忽然發現,自己好像跟商賈們,有了許多千絲萬縷的聯系。

大家可以厭惡商人,但不能阻止大家去喜歡商人的五銖錢。

于是,這就讓士大夫們很糾結了。

到底是該反對呢?還是贊成呢?

好像怎么做都是錯啊!

然后,士大夫們看了看老神在在的列侯勛貴們。

那幫家伙已經跪下來給陛下唱征服了。

我們還糾結個屁啊!

事實上也是如此,在朝堂上,素來只要皇帝跟列侯階級達成一致,士大夫們所能做的,就只有‘萬歲萬歲萬萬歲’。

只是,士大夫們素來比較傲嬌。

想要讓他們馬上就丟掉節操,跪舔皇帝,這個彎一時半會也轉不過來。

這個時候,御史大夫晁錯動了。

只見晁錯出列奏道:“啟奏陛下,臣錯日前曾偶遇兩千石《春秋》博士胡公之弟子薛人公孫子,得其所寫之《論財賦疏》,臣以為,所言頗合時弊,特獻陛下之前,呈請御覽!”

劉徹聞言,嚇了一大跳!

臥槽!

這是什么樣的神展開啊!

法家跟儒家合流了?

但仔細想想,劉徹覺得不可能。

且不說,法家有沒有這個意愿和動力去跟儒家合流,單單就是理念的分歧,也足夠儒法先撕個幾十年了。

不過,晁錯本人跟儒家,倒是有不少香火情。

想當年,晁錯是打著‘尚書博士’的招牌,出仕的。

因此,一開始,不明真相的圍觀群眾都以為,這是個儒家的書呆子。

哪成想,人家明修賤道,暗度陳倉,混到了太子宮,然后就暴露了本來面目,帶起了如今法家崛起的節奏。

而在這個過程里,儒家還是出了些力的。

當然也下了不少絆子。

在過去幾百年的歷史上,儒法一直都是如此,即合作又對抗。

不然,后世也不會有什么‘內儒外法’‘春秋決獄’了。

想了想,劉徹也懶得去考慮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反正,無論儒家想玩內儒外法,還是法家想跟儒家來一波合作。

對劉徹目前的政策都是有益的。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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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27 20:03:21 |只看該作者
第六百八十節 主人翁意識

王道捧著晁錯進獻來的一卷薄薄的小冊子,恭敬的呈遞到劉徹手中。

劉徹接過來,翻開來仔細看了看。

公孫弘的文字功底,自然是極好的,字也寫的非常漂亮。

讀起來,居然還朗朗上口。

而且,看得出來,這些日子,公孫弘用了不少心,最起碼,把呂氏春秋和管子什么的啃了一遍。

講出來的道理,看上去還是很能忽悠人的。

“只是,儒家色彩還是太濃厚了一些……”劉徹將這個冊子放到一邊,心里想著。

不過,也不能怪公孫弘。

現在,哪怕是汲黯,也料不到,劉徹這個過去一直對商賈喊打喊殺,極盡打壓之姿態的皇帝,居然會在心里有一個扶持甚至鼓勵商賈的念頭。

所以,表面上,劉徹還是裝出一副很喜歡的模樣,道:“此子所論,頗合朕意!尤其是‘國不益賦,海內用饒’八字用的極好!”

劉徹對晁錯問道:“御史大夫,此子如今安在?”

“回稟陛下,此子目前正在殿外……”晁錯恭身答道。

劉徹聞言,呵呵的笑了一聲。

在心中給晁錯點了贊。

原本劉徹還有些擔心,貿然將公孫弘這么個沒關系沒背景沒資歷的家伙丟到主爵都尉的位置上,會讓人說閑話,甚至,可能導致以后工作沒法開展。

但有了晁錯跳出來配合演了這場戲后,之后再啟用公孫弘,就順當的多了。

御史大夫舉薦的人,難道還不能升一級,簡拔一下嗎?

當然,劉徹自也知道。

估計公孫弘的老師胡毋生。為了給自己的弟子鋪路,這次大抵是將這幾十年積攢的人情人脈,差不多用光了。

很可能還倒欠了法家的幾個巨頭好多人情。

這些人情可不好還!

但,這與劉徹無關。

“宣他進殿旁聽罷……”劉徹裝模作樣的道。

“諾!”

這場戲演完,劉徹就臨襟正坐,看向群臣。朗聲鼓勵道:“今日乃是朔望朝,諸卿皆可暢所欲言,百無禁忌!”

這自然是必須要做的面子工程,同時也是關系到今天朝議能否順利、成功的關鍵。

作為皇帝,劉徹一直有著比較清醒的認識。

他心里面明白,在自己開掛的情況下,滿朝文武加起來,也不是他這個已經證明了自己確實君權天授的皇帝的對手。

但越是如此,就越要小心謹慎謙虛。不能驕傲,不能自大。

更不能以為自己真的就能單挑全世界了。

歷史上有很多人,別人看著很強大,自己也以為自己很強大,結果,卻只是一只紙老虎,一戳就破。

典型的例子,就是苻堅。

兩千多年的人類政治史。此刻,就在劉徹心里轉悠。

“真正強盛的帝國。應該讓人們以為是他們在統治和治理國家……”劉徹心里想著。

這是后世米帝的經驗,也是米帝仗之獨步全球的制勝法寶。

而具體到此時,劉徹將這條成功經驗進行了西漢化,變成了:讓士大夫勛貴列侯們以為他們在與朕共治天下!

那怎樣才能做到這一點呢?

當然是要充分發揮‘民煮決議’啦。

反正,無論大臣們怎么說,最終作為皇帝的劉徹。總是會想到辦法,將他們的意思,變成自己的意思的。

這樣一來,大臣列侯們會覺得:陛下還是很民煮的嘛,很尊重我們的嘛。

有了這么個鋪墊在。無論大臣列侯對推出的政策多么不滿意,多么不認可,但他們卻會去執行。

自己選的政策,就是跪著也得干不是?

即算不愿意執行,但起碼也不會暗地里耍花招,陽奉陰違,甚至搞破壞。

這比強行按著牛頭去喝水好多了。

更關鍵的是,這樣做,還能讓大臣們尤其是士大夫們,產生代入感,產生一種自己是國家主人翁的感覺。

這可是至關重要的!

沒有這個前提,皇帝一個人自說自話,自彈自唱,你就算是把牛皮都吹上天了,又有什么用?

這是劉徹在上次干趴了列侯串聯后,這幾個月自我檢討和反省的經驗心得。

其實,上一次列侯串聯,也把劉徹嚇壞了。

作為穿越者,劉徹哪能不知道王莽跟王安石的下場呢?

這個世界上,可并不是你有道理,你想做好事,你就一定能成功。

尤其是政治之事。

官僚跟權貴們,可是有一萬個辦法,把皇帝玩的欲仙欲死。

所以,在經過上次之后,劉徹就知道了。

就目前來說,在沒有扶持起一個能取代現有官僚集團和利益集團的勢力前,他還將繼續跟這些舊式官僚舊貴族們虛與委蛇。

甚至,很多時候,他得后退幾步,做個樣子,換取這些人的合作。

不然,逼急了這些家伙,他們明著干不過你,難道還不會拖后腿嗎?難道還不會變著法惡心你嗎?

劉徹可不認為,他能一個人就斗的過全天下!

好在,劉徹一直以來,維持的形象還不錯。

最起碼在國家大政跟朝議上,劉徹這個皇帝,從未有過獨斷專行,從來都是先爭取意見,贏得多數支持,然后才開始推行。

所以,盡管目前,劉徹跟官僚權貴們出現了些裂痕。

但影響不大,而且,劉徹還時不時的拿了些東西出來收買官僚權貴們。

于是,今天這場戲,才能得以繼續演下去。

而且,因為談的是商賈的事情,跟多數列侯勛貴士大夫,完全沒有什么利益聯系,最多就是個理念跟政見的問題。

群臣很給劉徹這個皇帝面子。

尤其是列侯們,紛紛站出來,響應劉徹的號召,暢所欲言。

反正無非就是罵商人為富不仁,囤積居奇嘛。

這誰不會?

倒是士大夫們想的更深遠一些,主人翁意識也相對列侯們更多一些。

畢竟,漢室天下,商賈興盛了幾十年了。

商賈大興,帶來的利弊,都是擺在世人面前,被人評論和思考了幾十年了。

跟所有事物一樣,任何事情,只要存在的時間久了,那自然,就會有人去思考,這個事情的存在是否合理?有益?

漢室政壇和輿論界,對商賈,雖然主流是持否定意見。

但,卻也不是沒有為商賈說話的人。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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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27 20:04:21 |只看該作者
第六百八十一節 法度

“臣大農中丞訓,拜見陛下!”從大農直不疑的身后,走出一位中年官員。

看到這人出場,劉徹的眼睛也是一亮。

眾所周知,大農直不疑打出仕起,走的就是聲望路線,靠的是人品好,道德佳,作風正派,廣受輿論贊譽,從而一步步爬到了目前的九卿之職。

所以,相對來說,直不疑的個人能力,就很值得人懷疑了。

劉徹有時候甚至暗地里腹誹過:要是派直不疑去關東管理一個戶數過萬的大縣,他能管的過來嗎?

反正,劉徹從未聽說過直不疑曾經做過什么事情或者有過什么成績。

但是……

這并不能證明,直不疑就是個什么濫竽充數的廢柴或者純粹運氣好混到高位的庸才。

恰恰相反,能從太宗時期一直屹立到今天,直不疑若沒有幾把刷子,早被人挖坑埋掉了!

更何況,地位到了直不疑這個級別。

能力跟手腕,反而退居其次了。

心性跟為人,成為了評判其是否合格的標準。

而直不疑是君子,天下公認的道德楷模。

甭管這里面有沒有注水,是否曾經有過炒作什么的。

至少,這么多年來,直不疑始終維持著自己的君子形象。

他翩翩有禮,謹守法度,從不越距,他溫文恭謙,平易近人,禮賢下士,即使是對待下人,也從不擺官架子。

看上去,直不疑是一個標準的儒家清流。

但很可惜,他是黃老派的政治家。

黃老無為,又無所不為。

作為目前黃老派的中堅之一。直不疑就是一個典型的曹參式大臣。

對類似曹參這樣的黃老派政治人物來說,他們并不需要自己多么有才華,多么有能力或者干了什么了不起的事情。

他們只需要做好一件事情就可以了——把自己手底下的專業人士跟有能力的家伙找出來,然后委以重任。

⑩dǐng⑩diǎn⑩小⑩說,.2※3.o▼ 剩下的,就是自己在家里喝喝酒,彈彈琴。欣賞風花秋月,四季變化即可。

這種省心省力,而且,極易推廣的為官之道,在過去幾十里,曾經一度興盛無比。

著名的平陽懿候曹參為相國的時候,為了告訴天下人,他確實不想管事,干脆天天喝酒。將國家大政,全部委任給那些他提拔的手下。

曹參不止自己不管,還禁止其他人瞎管。

惠帝曾經就想要管上一管,然后被老曹噴了滿臉口水。

也就是最近十來年,法家力量的重新崛起,才打破了這個局面,讓一潭死水的政局,有了漣漪。有了波折,也有了生氣。

而這個站出來的大農中丞。在名義上,是直不疑的副手。

但實際上,滿朝上下都心知肚明,此人才是現在漢室國庫真正的掌舵人。

跟少府、太仆這兩個衙門不同,這個大農中丞,不是劉徹硬塞給直不疑的。

而是直不疑自己挖掘出來的人才。

看看他的履歷就知道了。

十年之前。他只是一個上計吏,每年跟著郡國的上計車輛,往來長安,無避寒暑。

當時,他可能也就粗略的能認識幾個大字。

但今天。他已是漢室最強的幾個財會之一,據說,他只要看一眼賬薄,就能瞬間通過心算,得出結余虧空的數額。

“番卿有什么要說的?”劉徹站起來,問道,對待專業人士,劉徹永遠都保持著足夠的敬重。

番姓是很孤僻的一個姓氏。

但在漢室的歷史上,姓番的大臣,通常都以腦洞特別大而著稱。

譬如,眼前這個臣子有個兒子叫番係。

未來會異想天開,居然想挖開三門峽,讓黃河跪下唱征服。

若只是想想,那也就罷了。

但關鍵是,人家付諸了實際行動……

雖然,最終這次嘗試以失敗告終,只留下了數十萬畝渠田和一個異想天開的笑話。

但,至少勇氣可嘉。

“臣訓昧死啟奏陛下:臣以為,丞相所言,極是!陛下憂心天下,欲開源節流,也是極好!”大農中丞番訓慢條斯理的一字一句的,極有條理和節奏的說道,這也是搞財會的人的職業病了。

“只是,臣有兩個疑問,不知該不該說……”他抬起頭,看向劉徹,問道。

“愛卿請說……”劉徹面帶笑容的道。

“那微臣就斗膽了……”番訓叩首道:“陛下,高皇帝曾令有司,訓曰:量吏祿,度官用,以賦于民!今陛下欲開源,征商賈之稅以濟元元,臣微末之智,粗劣之言,難敘其美,只是……今陛下因用度而不顧祖宗法令,難保翌日不會有人,循陛下之例,橫征暴斂!”

劉徹的臉色,頓時就變得尷尬了起來。

老劉家有兩條祖宗法度,是憲法一樣的存在,沒有那個皇帝敢去動這兩條祖宗法度。

第一條,就是劉氏天下的根基和法統人心所在的‘約法三章’。

殺人者死,傷人及盜抵罪。

數十年來,無論是誰,地位多高,觸犯這條鐵律,絕對要被法律嚴懲。

這第二條,就是番訓所說的那道訓令:量吏祿,度官用,以賦于民!

這條訓令的意思非常淺顯。

那就是國家稅收,應該是在先行計算了官員俸祿和國家開支后,再向百姓征收。

毫無疑問,這是一條呆板、僵硬且缺乏靈活性的政策。

但,正是這樣一條呆板、僵硬的訓令,保護了天下大多數的農民,使他們不至于連最后一口吃的都要被當官的搶走。

數十年來,這條訓令,一直就是漢室的國家稅收指導精神。

歷代天子輕徭薄賦,最大限度的減免百姓負擔和祛除不必要的浪費。

如今,劉徹要加征車船和礦稅,卻可能在這條鐵律身上開一個口子。

所謂始作俑者,其無后乎?

今天皇帝能不顧祖宗法度,只為自己爽,加征商稅,那明天換個皇帝,想修個園子啊池子啊,是不是也能繞開這條訓令,加diǎn稅到農民啊商人啊什么的身上?

裂痕自然就會一天天擴大,最終,崩潰。

而這是所有有良知的人,絕對不愿意看到的事情。

也是長期以來,黃老派們所擔憂和驚懼的事情。(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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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八十二節 籠子

“大農中丞的擔憂,確實很有道理!”在經過片刻的沉默后,劉徹抬起頭,微微笑著表揚道。

“臣不敢……”番訓立刻就匍匐在地,用最謙卑的姿態來表明自己絕對不是來找茬的:“只是身為人臣,為陛下拾遺補缺而已……”

就是殿中的其他大臣,此刻不做一聲,全都跟乖寶寶一樣眼觀鼻,鼻觀心,但偷偷的密切觀察和注視著番訓。

大家都想知道,天子今天是真的要‘廣開言路’還只是想要做做樣子。

只有確定了這個基礎,之后他們才能更好的進行站隊和選擇。

一看這個情況,劉徹就在心里搖搖頭,苦笑一聲。

這是去年秋天列侯串聯后造成的后遺癥。

大臣們,開始變圓滑了。

或者,更準確的來說是:這些家伙終于正視劉徹這個天子,而不再將他看成是一個可以被忽悠的少年郎。

對這個情況,劉徹也不知道該喜還是該憂。

“賜大農中丞帛一匹,以嘉其進言直諫之功!”劉徹對王道吩咐一聲,用實際行動來告訴群臣:朕沒跟你們開玩笑,放心大膽的直諫,提出意見,甚至是批評罷!

反正,朔望朝向來就是嘴炮的地方。

“臣謝陛下隆恩!”番訓聞言立刻就拜謝。

其他大臣見了這個情況,也紛紛把心放回肚子里。

甚至有些人在心里想著:“陛下,這可是您讓我們大膽的說的啊……”

膽略瞬間MAX。

“至于中丞所憂,卻是不必擔心……”劉徹微笑著對番訓說道。

回過頭來。劉徹對一直侍立在他身側的尚書令汲黯吩咐道:“尚書令,宣詔吧!”

“諾!”汲黯嚴肅的大禮一拜。然后,恭敬的從一個玉盒之中。取出一份早就已經擬好的帛書。

捧著這卷帛書,汲黯慢慢的走到御階之上,雙目平正,一絲不茍的將那帛書攤開來。

“陛下詔,群臣恭聽!”汲黯朗聲說著。

于是,群臣中,除了少數幾個知道要發生什么事情的巨頭外,大部分人都是懵懵懂懂的跟著其他人匍匐到地上:“臣等敬聞圣命!”

汲黯低下頭,看了看這個他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帛書。

他嘴角微微有些抽搐。

這道詔書里的法家思想。簡直要突破文字的掣肘,跳到這個世界上來興風作浪了。

只是……

哪怕如此,汲黯也依然對這些文字愛的發狂。

為什么?

汲黯,曾經悄悄的拿著這道詔書的部分草稿去請教他妻子的祖父大人,漢室的章武候。

章武候看完以后,給了汲黯一句話:此法飾《詩》《書》,不足為奇。

章武候覺得不足為奇,但對汲黯來說,卻等于給他打開一扇全新世界的大門。

汲黯忽然間發現:黃老無為跟盡地力之教之間的共同語言還真多。

若是能擱置爭議。共同進步。

那這漢家政壇,誰能抵擋黃老與法家合一的威力?

深深的吸了一口氣,連腦子里的某些亂七八糟的念頭排擠出去,汲黯抑揚頓挫的照著帛書上的內容念了起來:“朕承先帝遺命。獲保宗廟,以渺渺之身,托于天下君王之上。今已三年有余。朕即不敏,不能遠德。是以方外之國,或不安寧。四荒之外,不安其生……”

這詔書的開頭內容,平淡無奇,跟過去漢室天子的多數詔書沒有區別。

汲黯稍微頓了一下,似乎是吸了一口氣,將腰桿也挺的更直一些,繼續念誦:“朕即不德,常畏過行,以羞先帝遺德,是故嘗三省其身,簡衣物,省車馬,興教化,立甘棠、武苑、太學,崇武備,賴群臣努力,上帝嘉惠,海內升平,靡有兵革!”

“今天下安定,海內升平,朕唯念生民之艱難而已!詩曰:憂心慘慘,念國之為虐。”汲黯繼續念道:“其令丞相臣亞夫,并廷尉臣禹等,上參前代得失,中和公序良俗,制《稅律》以獻朕前,自今往后,縣官加征,所必由法!”

當汲黯念完最后一個字,整個宣室殿立刻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之中。

這個詔書,前面所有的文字,基本都是廢話,關鍵就在最后那一句。

命令丞相和廷尉牽頭,組成一個漢室的稅收律法編篡工作小組。

這沒什么大不了的。

漢室這么多年了,推出來的法令跟修改的律法,加起來能鋪滿整個長安的街道。

但,最后那‘縣官加征,所必由法’這八個字,卻在瞬間,引爆了幾乎所有人的激情。

所謂縣官,指的是皇帝、國家。

而這八個字的意思自然就很好理解了。

劉徹下達的這道詔書的意思就是:朕將委任丞相和廷尉主持和編輯一部有關稅收的法律,并且從此以后,官府想要加征任何稅收,都必須要先頒布一個配套的法律,不然,就不能加征。

面對這條詔命,法家笑了。

因為法家覺得,自己已經掌握了主動權。

黃老派也笑了,因為黃老派覺得,這是他們的勝利。

黃老最怕的就是上面一天一個新想法,那樣他們會疲于奔命,現在好了,一部《稅律》就可以打底,以后也不用再煩這些瑣事了,照著規矩辦就好了。

至于儒家更是笑的合不攏嘴。

因為,天子自己給自己做了個籠子,然后自己鉆了進去。

雖然這個籠子連紙都沒放一張,純粹是空氣在構成,天子只需要不要臉皮,就沒人能奈何得了他。

但這也是一個偉大的勝利,偉大的進步啊!

想想看,為了把皇帝關進一個紙糊的籠子里,儒家死了多少人?瘋了多少人?最后還沒關成,反倒把自己帶到了溝里。

現在,皇帝自己動手給自己織了一條鏈子。

儒家哪里會反對?

四肢都舉起來支持!

劉徹笑瞇瞇的看著番訓,道:“卿現在該放心了吧!”

他敢不放心嗎?

雖然作為一個老財會,番訓覺得,這個事情沒這么簡單,只是,天子都做出了這么大的犧牲,當臣子的還要雞蛋里挑骨頭,那就是找死了。

況且,番訓也只是出于職業道德出來提醒一下而已。

“卿的第二件擔心的事情是什么?”劉徹好奇的問道。

“陛下,市井子孫,不得為宦……”番訓叩首道:“此亦祖制,然……”

好吧……

劉徹也瞬間秒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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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八十三節 壓力

想當年,劉邦坐了天下,對商賈執行的是跟秦始皇一樣的政策。

將所有商賈全部打入另類,連戶口本,商人們都是另立一冊,號為‘市籍’。

不止如此,劉邦還通過法律和命令,布下重重束縛和約束。

當時的天下,假如不是實在沒有辦法了,不然,沒有人愿意走上經商這條道路。

劉邦這么玩,他自己當然爽了。

但卻給國家留下了一個爛攤子。

因為商賈被強力打壓,天下經商的販夫走卒都幾乎絕跡了。

所以社會商品流通幾乎為零,國家經濟面臨崩潰。

到惠帝時期,在呂后的統治下,漢室廢除了‘商賈之律’,不再嚴格控制和束縛人口流動。

但,漢室依然有‘市井子孫不得仕宦’的潛規則。

簡單的來說,那就是商賈和他的子孫,不得出仕為官。

只是時光荏苒,滄海桑田。

幾十年后的今天,當初劉邦對商人的嚴刑酷法,消失的無影無蹤。

現在,就連最后的遺留‘市井子孫不得仕宦’的潛規則,也早就千瘡百孔,搖搖欲墜了。

旁的不說,劉徹的尚書臺里,那一堆的貲官,就基本全是商賈子侄。

而朝堂之上的千石甚至兩千石、九卿大臣里,也早就開始出現了商賈子弟的影子。

故廷尉張釋之,就是典型的商賈子弟出生。

而在民間,兜里有錢后,商賈們也早就不滿自己是‘市籍之人’,備受輕慢的現實了。

于是,有錢的大商賈,開始了買爵。

晁錯推出的‘輸粟捐爵’制度,簡直是對準了這些家伙的胃口。

上造六百石粟米,五大夫四千石。大庶長一萬兩千石。明碼標價,童叟無欺!

面對這樣的價格,商賈們毫無抵抗能力。

在后世的地球上,有錢的任性總裁。捐個幾百上千萬,換個名校畢業證,不也是稀松尋常的事情嗎?

于是,原本緊緊扎在商賈頭上的緊箍咒,瞬間支離破碎。

對真正的大商賈來說。這樣的世界,于他們而言,真是天堂一般。

后世,太史公用一篇《貨殖列傳》,將他們的這個黃金時代的點滴,描繪在世人面前。

當此之世,自長安到江都,從新化到云中,從高山到平原,從沿海至荒漠。

有人的地方。就有市集,就有商賈,就有名震一方的巨賈。

甚至,漢室的商賈,出現了分工合作和產業化發展的苗頭。

天下郡國的商賈們,因地制宜,根據地方特色,發展出了所有能被交易的商品種類。

甚至,在雒陽還出現了師氏這樣,僅靠物流和中轉賺取利潤的壟斷商人。

而邯鄲的特色歌姬業務。甚至終兩漢不衰。

當年,李悝相魏,主持魏國變法,對魏文侯形象的描繪道:地方百里。提封九萬頃,除山澤居邑叁分去一,為田六百萬畝,治田勤謹則畝益三升,不勤則損亦如之。地方百里之增減,輒為粟百八十萬矣。

通過數據。李悝告訴魏文侯,盡地力之教后,國家國力,會有怎樣的增強。

這番話說的魏文侯大為心動,從此鼎力支持李悝的變法政策。

而劉徹則始終記得,后世,太史公在《貨值列傳》中,同樣用數字,詳細的描繪了一個城市的商業需求:通邑大都,酤一歲千釀,醯醬千瓨,漿千甔……

太史公甚至說:假如某個行當的利潤不足二成,那,我覺得,這就不是我所說的發財致富的行業(雜陀業不中什二,則非吾財)

這樣詳細的記載和描述,很難讓人不得不確信,太史公本人,確曾長期與商賈打交道,與市井有往來。

想到這里,劉徹抬起頭,迎向番訓,拍著胸脯,做出了鄭重的承諾:“卿等放心,朕亦不會改祖制,商賈市井子孫,不得仕宦,此漢官威儀所在也!”

其實,這也不算廢話。

市籍之人,及其家族子孫,確實不得仕宦。

但假如對方脫離市籍呢?

天下聰明人這么多,塞點錢,換個戶口本這么簡單的事情,早就被人發現啦!

更何況,朝廷還曾經多次下詔,許民賣爵。

如今,天下的大賈,發財了以后,誰沒個合法的高爵身份?

關中的田氏主家,可有一男半女是市籍之人?

子錢家無鹽氏,可是市籍之人?

所以,漢室的這個潛規則,堵塞的其實是那些沒錢沒勢沒背景的商賈的道路。

真正的有錢人,人家連列侯宅邸都能出入,甚至成為三公九卿座上賓,還會怕沒官做?

太史公就說了,假如你比對方的財富少十倍,那你就比他地位低,百倍你就會害怕他,千倍,則要被他奴役,萬倍,你就是他的奴才。

對這話,劉徹深以為然。

這個世界,很多時候,財富確實是衡量地位的標準。

誰能離得開錢呢?

皇帝要是沒錢,皇帝都是個傀儡!

劉徹心里面,對天下商賈的情況,已經摸的差不多了。

他已知道這些家伙的軟肋和弱點,明白了他們的運作方式和財富積累方式。

劉徹深深的明白,對商人,要分別對待。

要打擊和削弱大商人,尤其是壟斷性的大商人和從事高利貸以及其他不直接從事生產制造的商人。

不然,天知道,這些家伙會搞出什么幺蛾子出來。

另一方面,劉徹要扶持中小商人和重工業和勞動密集型的作坊、工場。

因為,商業發達,一方面能帶來財稅,另一方面能消化多余人口。

最近兩年,漢室因為劉徹鼓勵和獎勵生育,已經迎來了一波生育高峰。

僅僅是關中諸縣,在兩年內,就已經多了數十萬人口,平均每對夫妻在過去兩年,生下了兩點幾個小孩。

放在天下,等于人口起碼增加了兩三百萬。

而且,這個數字還會不斷滾雪球。

可能二十年后,漢室人口就將翻上一番,達到可怕的一億人口的門檻。

現在,整個地球,除中國之外,其他所有大陸和島嶼以及深谷中的人類數量可能加起來,也不過如此!

這種級數的人口,對中國來說,是進化的源動力,引擎。

但也是一個沉重的負擔。

毫不客氣的說,假如百年之內,中國能順利突破文明的限制,進入工業時代,那么,這龐大的人口,足以保證,中國未來必然主宰全球,君臨天下,成為真正的天朝上國。

哪怕全世界聯合起來,以中國的體格和人口基數,也能輕松吊打和奴役他們。

反之,這就將是漢室王朝崩塌和毀滅的導火索。

正是這種空前的壓力,讓劉徹不得不選擇,在南陽的重工業基地完工前,就開始對商業布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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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八十四節 這波不虧

“陛下圣明!”番訓得到了天子明確的答復,立刻就跪下來說道。

群臣也紛紛跟著拜道:“陛下圣明!”

這才是現在漢室群臣對劉徹的商稅政策最大的疑惑或者懷疑所在。

但不是因為大家都仇商!

仇商這種事情,喊喊口號就好了。

什么君子喻于義,小人喻于利,到了朝堂上面,真信的還剩下幾人?

在很多很多年以前,當李悝在魏國變法的時候,整個魏國對商賈喊打喊殺,結果呢?

最后魏國誕生了中國歷史上第一位官商——白圭。

哪怕是現在法家的標桿,天天嚷嚷著‘上農除末’的晁錯。

你去看看,每月晁錯家里開家宴,座上賓之中,幾人姓田,幾人姓楊?

老劉家自太宗以來,廢呂后《金布律》又馳關津之制。

這天下商賈已是繁華似錦,烈火烹油。

手握著無數資源和財富的商賈們,早已經對著官場,對著政治,蠢蠢欲動。

不會有人想過朝不保夕,身不由己的生活。

尤其是當你的財富累積到了一個讓你自己都難以相信的數字后,你必然不會安于現狀。

戰國時期的商賈們,早就給現在漢室的商賈們好好的上一了課,什么才是商人的最高境界?

答案當然是官商合一,我即是市場的主人,也是官府的主宰!

管仲通輕重之權,繳山海之業。將齊國打造成為了春秋第一位霸主。

其后范蠡由官而商,等于書寫了第一篇啟示錄。為后來者指明了道路。

到白圭之時,終于大成。商人們從此知道了‘臥曹,原來錢還可以這么賺啊!’

于是,郭縱,烏氏倮跟寡婦清相繼學習。

呂不韋甚至成為了現在所有商賈的偶像——以一商賈而成一國宰相,期間,睡了王后,甚至讓國君喊爸爸。

試問,有了如此多的偶像,如此多的榜樣。天下商賈,誰能不動心?

即使他本人想不到這一層,但他手下養的謀士、賬房跟幕僚想不到這一層?

于是,商人們做夢都想擠進上流社會,成為那個主宰自己命運,而不是自己命運被別人主宰的人。

他們有錢,有人,有資源。

但沒有門路!

一個商賈或者商賈的族人,可以當貲官。可以做地方官,可以在宰相和九卿家里,列席上賓。

但是,卻永遠不能成為決策者。更加不能成為高官!

假如,你想要嘗試這樣做,那么。會有一層看不到的天花板在那里等著你。

無論你多么能干,才華如何出色。哪怕你是李悝吳起一般的人物,這層看不見的天花板。會永遠成為你的障礙。

劉徹看著跪滿大殿的群臣,一根根線被串聯到一起,一個個疑惑,被解開。

為什么當年張釋之在郎中署整整十年默默無聞,直到袁盎舉薦,才一舉成名天下知,短短數年就成為九卿之一,執掌廷尉大權,上諫君王,下安黎庶,中間拿著皇太子當聲望機器刷?

真以為除了袁盎,其他人都是瞎子?

真以為就張釋之膽子大,敢玩皇太子?

袁盎的舉薦,是一塊敲門磚,代表士大夫階級認可和接受張釋之是‘自己人’,但是,張釋之必須向士大夫階級證明,他是‘自己人’,那除了跟商賈劃清界限外,最能表現他是個士大夫的方式是什么?

當然是剛正不阿,不畏權貴了。

還有比皇太子更好的證明方法嗎?

劉徹同時也明白了,臨邛的程鄭氏和卓王孫這兩位冤家對頭,為什么當年對他的條件一口答應,并且認真履行至今,沒有耍半點花腔。

真以為他們改變了逐利的本性了嗎?

沒有!

他們只是覺得,拿這樣一筆錢出來,他們能得到更多。

包括錢買不到的安全。

“也對頭……”劉徹心里冷笑著:“士大夫文官集團連宦官集團都容忍不了,要趕盡殺絕,連勛貴集團都容受不了,一有機會,就要把他們提出政壇,甚至皇帝都想變成傀儡……他們要是能忍受得了一幫暴發戶進場搶話語權跟決策權,那才是見了鬼了!”

所以,所謂仇商,是借口。

跟閹豎禍國,外戚亂政,后宮干政一樣,純粹是借口。

中國歷史上,那么多王朝,這些王朝的命運和下場,到底是誰造成的?

宦官嗎?外戚嗎?后宮嗎?皇帝嗎?

或許吧!

但文官集團就真的一點責任沒有,從來到尾都是純潔可愛小白花,忠君愛國真大夫?

真正的問題的關鍵還是,現在漢室政治的兩大力量,外戚勛貴功臣集團和文官士大夫集團,絕對不會愿意看到有第三極的力量崛起,也絕對不會想看到,游戲的秀場上,多出一個參與的玩家。

對士大夫跟列侯勛臣們來說。

皇帝你想加稅?

可以!

只要不加到我們頭上,管你加給商人還是農民呢!

事不關己高高掛起。

即使有人反對,有人不滿,那也只是一小撮,真正的占據絕大多數的人,才懶得為了不知道是誰家的理念去跟皇帝剛正面呢?

真正能讓這些人抱團在一起,不惜一切代價也要跟皇帝剛正面的理由只有一個——皇帝要放商賈進場跟他們搶食吃。

這些家伙連皇帝的家奴宦官集團都容不下,還能容得下賤民、市籍之人來跟他們爭搶?

后世的桑弘羊狹天下之財富,握軍國之命脈,尚且有人說:請烹弘羊。

將這些事情想清楚,劉徹的心里頓時就一陣哭笑不得:“原來如此啊……朕之前還擔心……卻是何苦來哉,早知如此……”

但政治就是這樣。

很多時候你以為那些政客可能要怎樣的時候,現實常常告訴你,政客的下限就是沒有下限,只要還能過日子,能逍遙,能抓住權柄,就算洪水滔天,那又如何?

政客這玩意,要真有原則跟節操,那就不會有桀紂,也不會有楊廣李隆基之嘆,也更不會有劉瑾九千歲的威風了!

“想想也對……”劉徹心里感慨著:“連文官集團的極盛時代,魏忠賢跟劉瑾兩個皇帝放出來的家奴都能咬得他們滿地打滾,各種跪舔,在如今這個時代,朕君權天授,生而神圣,只要不跟王莽一樣傷害到他們的根本利益,不過收點商稅,補貼一下軍費,又不是拿去修園子,窮奢極欲,他們吃飽了撐著跑出來給商人出頭當包青天啊?”

這樣想著,劉徹就不由有些跳腳了。

想他為了今天,動了多大陣仗,私底下許出去多少好處,費盡心思拉攏了多少人。

結果……

劉徹搖搖頭,不過,轉念一想,自我安慰了起來:“不過如此一來,朕的形象,要比直接簡單粗暴的上政策要好上不少了,就是商人們,恐怕也無話可說,最起碼,保證了政局的穩定跟社會的河蟹,這波不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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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27 20:10:15 |只看該作者
第六百八十五節 上帝貴平

“既然群賢公議,皆曰:可征車船算緍并礦稅,那……”劉徹站起來下令:“太常,去將擅權們傳召到殿中來罷!”

太常竇彭祖立刻出列受命拜道:“諾!謹奉詔!”

在漢代,太常的地位是非常尊崇的。

在所有九卿衙門之中,太常是最清貴,同時也是跟皇室關系最密切的九卿。

即使是號稱天子管家的少府令以及劉氏宗族的族長宗正,也比不上太常跟老劉家的關系。

西漢末年,大文學家揚雄就曾經作賦稱頌道:翼翼太常,實為宗伯,穆穆靈袛,寢廟奕奕。

因為,太常就是漢室帝陵的日常照看、修葺和維護者,同時,也是四時祭祀祖宗的大臣。

而皇帝的權柄和其法統的來源,來自于那些躺在陵寢之中的祖宗。

在某些方面來說,太常,就是皇帝意志在神性方面的體現。

遣太常為擅權的引導官和贊禮官。

這表達了劉徹這個天子,對擅權們的最大尊重和善意。

許多士大夫們看到這一幕,心里面,都有些不爽了。

尤其是博士官們,心里面別扭的就跟一個挑食的孩子被大人逼著吃那些他不愛吃的菜的樣子。

只是,天子即已下令,太常也已奉詔,木已成舟,他們只能徒呼奈何。

有人不爽,自然就有人高興。

薄竇外戚,此刻真的是只想仰天長嘯一聲:賭對了!

許多的列侯,更是滿面紅光。

早在去年秋天,列侯大串聯被天子摁在地上一頓胖揍后,知道已經剛不過天子的列侯勛臣們紛紛開始曲線救國。

他們的曲線救國方式很簡單——派出一位得力的家奴或者旁支子弟,進入關中各縣的基層市集。取得當地的擅權位置。

假如己方派出去的人,沒能取代當地擅權。

那也不要緊。

自己派出去的人才被人打敗?

對政壇精英來說,這是好事情,說明對方有能力能擊敗有著自己支持的手下。

這樣的人才,豈能放過?

當然要收編!

馬上就有某位貴人的親信心腹,拿著自己主人的名帖。帶著珠玉美器,登上了這些經過奮戰,守住了自己地位的擅權家里,先是禮貌的報上姓名,然后遞上一根橄欖枝。

這橄欖枝通常是這樣的:吾家君侯有族女年方二八,待字閨中,聞君豪杰,愿以女妻之,未知足下意下如何?

誰能拒絕這樣的好意?

沒有!

倘若對方已有妻室。而且感情甚佳,不愿休妻另娶。

那他們也不會逼迫,而是改天再次帶著厚禮上門:聞君有子(女),甚是聰慧,我家主上,亦有一子(女)甚為良配,愿與君結為親家。

這下,你總不能再拒絕了吧?

于是。一陣雞飛狗跳之后,目前關中的擅權。基本上都是列侯外戚集團的人了。

春江水暖鴨先知。

作為漢室統治集團的最頂端的精英列侯和外戚們,對朝政和未來的變化,是最先做出反應和應對的階級之一。

而,現在,當初未雨綢繆埋下的種子,已到了收獲的季節。

列侯們興奮的發現。自己已成為這次政局變化的最大贏家。

這讓他們渾身上下都舒坦無比。

尤其是薄竇兩家,這次真是賺大了!

哪怕是竇彭祖,心里面都忍不住的顫抖起來。

只用了幾個族中的旁系女子,南皮與章武兩家,就控制了關中擅權的十分之一。

除了今上的龍興之地。那關中九市無人敢打主意,其他關中市井中,最繁華和最熱鬧的市集,現在已有一半為竇氏掌握。

旁的不說,單單是因為掌握了這些市集的擅權,竇氏就發現,貌似有什么了不得的東西,出現在了這個世界上。

竇氏可不是什么缺乏底蘊的外戚世家。

當年章武候可就差一點就成為了丞相了。

門下養的食客和幕僚,加起來上千人之多。

特別是魏其候竇嬰府中,有數以百計的食客。

這些人在過去,是純負擔,屬于花錢買個名聲。

但現在,這些食客和門客的價值在去年以來的朝政大變中,終于顯示出了他們的價值。

先是,天子行鹽鐵官營,竇家的門客和食客中,有不少人通過考舉,進入仕途,然后進入了鹽鐵官衙門。

這些人入仕后,雖然起點低,位置卑,但那也是官啊!

竇氏的網絡開始不知不覺的膨脹起來。

然后,就是加恩令。

新得來的土地,很多列侯都沒有足夠的人手去管理。

但竇家沒有這個問題,他們甚至不需要去封國抽調家臣跟家奴,就靠著食客跟門客,就將新封地的開發建設組織機構給組織了起來。

魏其候竇嬰一次性就派了兩百多食客前往他的加恩封地,此時,當時轟動了整個關中,甚至天子都過問過。

接下來,就是這一次爭奪和收編關中擅權了。

在這個過程中,竇氏的食客們為了體現自己的價值,對得起主家給的豐厚待遇和地位,紛紛出謀劃策,調查取證。

然后,一篇篇的報告,一份份調查記錄,送到了竇家各位主君的案前,甚至有的直接被送到潛心修煉的章武候面前。

這些報告,許多都用著興奮的文字,向著主君陳述一個事實:擅權者,千年富貴之根基,百代不移之基業,得擅權,勝提封一萬頃!君侯其察之。

而在仔細研究后,竇彭祖發現,這確實是事實!

一個擅權,掌握了一個市集的貿易與物價及貨物流通的信息。

而常常,一個官府規定的固定市集,是一個縣的商業貿易中心。

無論是商賈想要出售他們的商品。還是百姓想要購買或者變賣自己的物資,他們都得來市集交易。

作為在商人、百姓以及官府之間的矛盾調停以及談判的中間人,擅權看上去不起眼,但實際上卻是極為重要的關鍵所在。

假如說在漢室,遍布地方郡國鄉村的亭里傳郵系統是將這個龐大的帝國聯系到一起的節點,全國兩千八百二十三位受杖的三老是將整個天下粘合到一起的釘子。那么遍及天下郡國上千個主要交易市集的擅權們,就是天下財富的閥門。

正如竇彭祖的叔父大人章武候竇廣國所言:洪范八政,一曰食,二曰貨,今上之欲,亦在于此,糧食保護,使民無饑,鹽鐵官營。使民無憂,再操擅權,立主爵都尉,則貨足矣,如此天下盡操于其手,能翻手覆云,使江河倒卷……誠可謂——秦始皇以來中國最大之改變!

竇彭祖深深的吸了一口氣。

是啊,若真被陛下搞成了這一整套系統。

從此漢室中央。就能通過糧食、鹽鐵和貿易物流,不動聲色之間。就操縱天下大勢。

南方旱災,好!

皇帝一聲令下,全國所有市集的糧食被官府在第一時間平買,然后,經由馳道、水路和陸路,進抵災區。

然后。再一聲令下,主爵都尉跟廷尉挨個通知所有大商賈:聽好了,我們要買這些東西!

誰敢不賣呢?

更重要的是,一旦被朝廷完全掌握住了市集,甚至只需要知道市集貿易的大概情況。

那么。國家就能輕易的知道,社會的基本情況。

因為物價的漲跌,必然與全天下,或者當地一隅的社會經濟、民生緊密相連。

這樣,即使是在長安,天子也能知道,在萬里之外的南國和寒風呼嘯的新化,最近發生了什么,社會秩序如何,需不需要國家干涉。

可能,這樣是有些天方夜譚了。

但看看今上在關中修的那兩條軌道馬車線路,再看看秦始皇修建的遍及天下的馳道和漢室建立的,以十里一亭為單位的傳郵系統。

就可知,這并非天方夜譚,而是極有可能的未來——在百年前,列國紛爭之時,誰能想到,今天,坐在長安城里的天子,能知道在一個月前,發生在遙遠的南國邊境上南越人的動作?

這些東西,竇彭祖原本是想不到的,但是,他的叔父,卻有著一雙似乎能看破未來的眼睛。

經過叔父的描述后,竇彭祖都被嚇出了一身冷汗。

震驚之后,就是難以抑制的沖動。

擅權——我也要控制、掌握。

當然,作為臣子,竇彭祖不需要跟天子那樣,讓擅權們完全服從命令,聽從指揮。

他只需要搭個便車,分一杯羹。

而竇家的地位,有這個資格入場喝湯。

當然了,假如要是天子不約束,不警告,那偷偷摸摸做些小動作,偷一點天子的權柄,自己拿來用用也是無可厚非的。

天授不取是要遭天譴的!

打著這樣的主意和算盤,竇彭祖領著數十位被傳召來到未央宮,已在殿外吹了大半夜冷風的擅權們自宣室殿的側門,魚貫而入。

這些擅權,早在一個月前,就已經得到了通知,并且在太常衙門里,接受了月余的禮儀培訓。

但,當他們走進宣室殿之中,看著這金碧輝煌的漢室神殿,國家的最高權力殿堂,望著那光滑的能倒映出人影的地板以及分坐兩側的那一位位平日里如雷貫耳,連名字都不能直呼的大人物。

膽小的已經戰戰兢兢,小腿肚子都要抽筋了。

即使是平素最自信最自得的人,此刻也是將腦袋低的低低的。

他們清楚自己的身份。

說的好聽點,他們是準官員,說的難聽點,其實就是個市井之人,無賴罷了!

甚至,就是有人罵他們一聲賤民,他們也得接著。

主流輿論跟朝野數十年的宣傳洗腦,不止使得天下百姓跟士林都確信,商賈賤民末業。就是商賈自己也信了。

不然,天下何以每年都會有那么多走貲官的人?

何以當初晁錯輸粟捐爵,會引發天下的狂熱?

何以,幾乎所有商賈在發家之后,都不會第一時間選擇繼續擴大生產規模,而是回到家鄉。瘋狂買地,兼并?

他們這樣做的目的,不就是想要自己跟自己的子孫后代,不再是賤民,不再是被人歧視、唾罵的市籍之人?

尤其是擅權們,對這些東西,都是深信不疑,甚至奉為圭璧的。

因為,他們跟官府。跟百姓,跟貴族打的交道是所有商人中最多的,受過的有形無形的歧視也是最多的。

在整個輿論和整個社會的一致歧視下,他們自然而然,就產生了自卑感。

倒是那些被塞進擅權隊伍里的勛貴外戚的家奴跟子弟,稍微正常一些,但也正常不到那里去。

這些人跟著太常竇彭祖,戰戰兢兢。亦步亦趨的走到宣室殿的殿中,然后。集體撲通一聲,就匍匐在地上,連頭都不敢抬,只能喊道:“粗鄙野人,某縣擅權,某某。幸蒙天恩,得見圣顏,吾皇萬壽無疆!”

太常竇彭祖則拜道:“陛下,關中諸縣擅權,號平賈者。計六十九人,皆已帶到,臣彭祖向陛下交旨!”

“太常請回!”劉徹站起來點點頭道。

然后,他就看向那跪在大殿中間,有些緊張的過分的擅權們道:“公等來了,很好!”劉徹的聲音非常柔和,就向春風一般吹拂在擅權們的心坎上,融合著他們的緊張與恐懼,尤其是,這些擅權里,有幾位曾經在三年多前,曾經在劉徹的太子思賢苑里見過一次劉徹,多少知道,今上不是吃人的老虎。

這樣,他們才稍微平靜了些,但依舊死死的趴在地上,紛紛道:“天恩浩蕩,我等感激涕零……”

“請諸公入座罷!”劉徹笑著吩咐下去:“公等雖布衣,但身負一市平賈之權……上帝貴平,公等多年列市賈肆,調和官民,平物定價,均輸一方,古者所謂士,亦不過如此,可在殿中列座!”

劉徹這番話下去,擅權們不分大小,立刻就全部哭著拜道:“圣恩如海,竟沐我等低賤之人,愿萬死以報君恩!”

可能后世的人,不會有這樣的思想。

但在此時——士為知己者死,是行之于天下顛破不變的真理和普世價值觀。

自春秋以來至今,為了一諾或者一飯之恩,舍棄性命報答的,不知凡幾。

作為皇帝,劉徹的地位,凌駕于一切之上。

別說是他現在高度評價和認可了這些擅權,哪怕只是說一句‘公等的努力,朕知道了’,也足以讓很多人為之感動流淚甚至以死報答了。

而且,地位越低,這種效死報君恩的觀念跟決心就越強,反倒是高層的貴族跟大臣,少有如此。

這大抵就是所謂的距離產生美,仗義每多屠狗輩,負心多是讀書人。

但士大夫們就不這么看了。

尤其是博士們都快暴走了!

陛下居然稱呼一群商賈賤民為士?

還有沒有王法?有沒有公理正義跟三觀了?

這絕逼不能忍啊!

只是……

天子一句‘上帝貴平’堵得他們渾身難受!

‘平’這個字,在漢室有著特殊的地位。

漢室的最高法院兼司法解釋機構叫廷尉,為什么會叫廷尉,而不是所謂的大理呢?

廷者,平也,治獄貴平,尉者以尉尉人也,在漢代凡掌賊及司察之職者,皆號以尉。尉還有一種解釋,就是罰,以罪罰奸非。

在漢室,尤其是法律界跟思想界,要求公平,呼喚正義的聲音非常強大。

上至皇帝,下至基層的吏員,都深受這種思潮影響。

譬如對待法律,漢初的統治者普遍認可和接受‘天下公共’的思想,什么叫天下公共?就是法律在制定,并且經過了朝臣一致表決后,就立刻具備了法律效用,在沒有廢除前,哪怕是皇帝,也不能更改它,這就是所謂的‘公謂之不私也’。

所以故廷尉張釋之,才能屢屢用法律,制止了皇帝想憑借自己喜好斷案的想法。

后來,武帝朝的廷尉杜周就很生動的跟人形容了漢室律法的結構問題,他說:三尺安出哉?前主所是著為律,后主所是疏為令,當時為是,何古之法?

在這個故事里,杜周告訴了世人,老劉家廢除掉的先帝之法,比起新立的法律,要多的多。

現在,劉徹打著‘上帝貴平’的招牌,行駛自己的天子特權,特賜一批對國家做出了貢獻的人以榮譽士大夫的頭銜,誰能唧唧歪歪?

難道,有人認為皇帝有錯?

那廷尉跟御史大夫,一定會非常樂意跟他探討探討——這個世界,這個宇宙,真理、正義以及物理定律由誰來決定的問題。

更別說,博士官的群體最近擴招了好幾倍。

人多嘴雜,各種思潮此起彼伏,根本沒有一個能鎮得住場子的帶頭大哥。

于是,他們只能忍著,等著,等著接下來的機會,再發難。

反正,作為自詡的士大夫階級中的絕對精英,認為自己已經擁有了天地間真理的知識分子們,是絕對不愿意也不想跟商賈、泥腿子、賤民坐到一個陣營里,共享一個稱呼的。

哪怕是天子承認了,他們也絕對不會承認對方的地位。

倒是擅權們,一個個擦完眼淚,喜滋滋的滿懷著對天子的崇敬和對未來的美好向往,在殿中的導禮官們的帶領下,坐到了宣室殿中的一個偏僻的不能再偏僻的角落里,而且,還是兩三人共用一張案幾。

但,即使如此,也足以令他們心潮澎湃,甚至不能自已了。

能在宣室殿里有一張自己的坐位?

這是過去哪怕是做夢,也不敢想的事情啊!

如今,卻是真切的事實。

有人甚至掐了一下自己大腿,以確信自己沒有做夢。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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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27 20:20:06 |只看該作者
第六百八十六節 平律(1)

等到擅權們都坐下來后,劉徹就對汲黯吩咐一聲:“尚書令,去將擬好的《平律》拿出來,分發給千石以上朝臣以及諸列侯勛貴、博士官六百石以上,以及特進元老!”

“諾!”汲黯恭身一拜,緩緩退下。

所謂《平律》,其實就是換了個馬甲的《商律》。

更準確的說,這部律法,并不僅僅只是商律。

它更是一部商人規范和指導性的法律。

收稅,只是次要目的,它的主要目的,潛藏在條款跟各項有關規定之中。

半刻鐘后,汲黯就帶著數十位尚書郎跟侍中,捧著一冊冊裝訂印刷好的小冊子走進殿中,然后,依照地位高低跟職位排序以及爵位,依次發放給在場貴族大臣。

丞相周亞夫是第一個得到《平律》的大臣。

雖然,作為丞相,周亞夫早就知道尚書臺在忙著辦這個事情,也看過一些草稿跟送到他面前審核的意見。

但,這部全新的法律的全貌,周亞夫卻還是第一次窺見。

因此,他端坐于席位上,輕輕翻開了面前的冊子。

這本裝訂好的書冊很薄,大約也就三五頁的樣子,但它相當的寬。

用的是漢室律法傳統的標準寬度——三尺規格。

因此輕輕翻開書頁,入目的就是一行行豎排的整齊小纂。

“居然還有序言……”周亞夫掃了一眼,露出笑容。

自近代以來,文人墨客。已經開始流行給自己的文章跟著作做序,闡述自己為什么要寫這本書(賦)。以及希望看到的結果。

但,作為國家。‘序’還是第一次被應用在法律政策的制定之上。

這無疑是一個巨大的進步!

能讓天下士民知道,國家、天子和朝堂,為什么要這么做。

“《洪范》曰:天子做民父母,以為天下王。誠哉斯言!漢興,高祖躬神武之材,行寬仁之厚,總攬英雄,以誅秦、項。任蕭、曹之文,用良、平之謀。騁陸、酈之辯,明叔孫通之儀,文武相配,大略舉焉。

天下既定,生民即安,乃許天下休養生息,使民得便。

自太宗孝文皇帝以來,國家已興,生民已安。天下已康,此先帝及太宗之大德也!

然,近年以降,御史大夫所遣采詩御史。于郡國奏報:天下安康,商賈大興,富者阡陌連野。出行比擬王侯者,比比皆是。

士大夫公卿列侯。無不痛心疾首。

昔者,賈長沙奏太宗皇帝曰:不幸有方兩三千里之旱。國胡以相恤;卒然邊境有急,數千百萬之眾,國胡以兵饋之。

御史大夫臣錯亦奏太宗曰:民貧,則奸邪生。貧生于不足,不足生于不農,不農則不地著,不地著則離鄉輕家,民如鳥獸。雖有高城深池,嚴法重刑,猶不能禁也。

又曰:今法律賤商人,商人已富貴矣,尊農夫,而農夫已貧賤矣。

今上即位以來,常懷天下,憐憫百姓,憂苦萬民,乃詔天下:永不加賦,又出內庫錢,以振元元。

命內史、大農、少府,行糧食保護之政,定鹽鐵官營之策。

此古之圣王所不及,三皇五帝所不能之圣政。

然,當今天下,郡國之中,商賈豪富之人,厲行兼并。

富者阡陌連野,貧者無立錐之地,小民嚎啕啼哭之聲,自關東向南,無縣不存。

地方郡國,本末倒置,貴賤倒移之風,日盛一日。

中朝士大夫屢有上疏奏曰:請陛下刑商賈,制兼并,平天下之難,解生民之難。

臣尚書令黯、尚書丞異等,乃受命于陛下,與廷尉臣禹,御史大夫臣錯及少府臣舍等,上取三王以來之律令,下采地方郡國百姓之疾呼,乃定《平律》百十七令,愿以此律,約商賈之行,定本末之序,中得人和……”

輕聲念著這篇序言,周亞夫的臉上露出了笑容。

旁的不說,這篇序言,真是濃濃的今上味道啊。

看樣子,這汲黯跟顏異,真是深知今上喜好,故而洋洋灑灑的,寫了這么多。

從這序言來看,汲黯跟顏異,也是知道分寸跟輕重的。

所以,在這序言里,對商賈真是威脅利誘恐嚇無所不用其極。

就差明白的告訴天下商賈:你們必須服從《平律》,這是天子和朝廷和天下對你們的容忍底線。不然,就讓你們知道國家暴力機構的厲害!

將視線從序言移開,映入周亞夫眼簾的,就是這平律的第一條律令:市籍及行賈所得之利,不得與民購地,不如令,田租以五倍之。

然后,就是第二條:賈人有罪當贖,家貲十萬以上,臧他令之上,加以黃金二兩,百萬以上,加以二金,千萬以上,以二百金,貲不及十萬,不用此令。

只看這兩條,周亞夫立刻就撫著胡須滿意的點點頭。

這才是國家該有的對商賈的態度!

其他大臣在看到這兩條后,也紛紛點頭,覺得正該如此!

叫你們有錢,叫你們炫富,叫你們仗著有錢跟老子搶地,現在煞筆了吧!

五倍的田稅跟更加嚴格的對商賈在法律上的歧視,讓無數的仇商者紛紛開懷大笑。

法家跟儒家,簡直都快笑的在地上打滾了。

黃老派則是無所謂的態度。

只有一些跟商人牽扯過深的人,感到有些頭疼。

但既然他們跟商人往來甚密,自然,不會是主流。

接下來十幾條,也都是殺氣騰騰的對商賈和行商的限制。

譬如,有一條規定:賈人之田,百畝之上。田稅倍之,千畝。三倍,百頃以十倍之。百畝及百畝以下不用此令。

又有一條規定,賈人奴婢假如超過十人,那就在原先的五算的基礎上,再加征一算,五十以上,加征三算每人,百人以上,加征五算,但假如是夷狄或者蠻族之奴婢。則不用此令。

這一條條看下來,商賈們幾乎已經被這些律法綁住了手腳,堵住了嘴巴。

很快,大家就發現,現在的商賈們,似乎除了繼續經商之外,再干其他事情,譬如想專職做個莊園主、奴隸主啊,那這些律法馬上就會像緊箍咒一樣。制止他們這樣去做。

不會有人能在承受別人一倍甚至好幾倍的稅賦的情況下,還能繼續營生。

哪怕這個人手眼通天都不行!

他只能在商賈這條路上繼續前行。

當然了,他也可以選擇出錢,走貲官或者讓自己的后代參加考舉。擺脫商賈的身份。

這些條款,全部都是劉徹為現在的商賈階級量身打造的。

其根本目的,就是要把商人、手工業主及工場主們束縛在工商業上。

最終目的。就是要催生漢室的資產階級。

不這么玩的話,以中國人對土地根深蒂固的渴望和歇斯底里的追求。

劉徹擔心。商賈跟手工業、作坊、工場主們最終會跟他們的前輩以及后輩一樣,從工商業賺錢。然后到鄉下大肆買地、囤地,最終完成從工商業主到莊園主、奴隸主的退化。

這是劉徹所不能接受的!

因為,商人們假如發家致富后,紛紛回家買地買房,大肆置業。

首先,他們會造成土地兼并的惡化,激化社會矛盾,同時還會開歷史倒車。

中國歷史上,宋明都曾經出現過資本主義萌芽,但為何永遠是萌芽,不能生根發芽呢?

蒙元跟滿清自然有責任。

但那些‘萌芽’們的責任更大。

‘萌芽’幾乎全部都在打著經商賺錢,回家買地的主意。

工商業產生的利潤,絕大部分都沒有投入到繼續擴張和研發上,而是回到了土地,回到了農村,回到了老婆孩子熱坑頭。

這些‘萌芽’要是能長大,那才是見了鬼了。

而漢室商賈中的絕大多數,拍馬也趕不上宋明的那些‘萌芽’,思想境界更是落后無比,他們對土地的熱衷跟熱愛,更是無與倫比的。

就連劉徹的兩個老丈人,臨邛的卓氏跟程鄭氏,也是如此,名下土地跟奴仆多的幾乎都能成為一個單獨的村鎮了。

既然他們自己沒辦法孵化,劉徹就只好自己上陣,擔任孵蛋的工作。

通過法律跟行政措施,逼迫商人們,只能將財富和利潤以及精力,全部投注到他們的本職工作中去,以此催化和加快漢室的資產階級的出現速度。

唯有資產階級,能擔任工業化的重任。

反正劉徹自己是無法想象,讓一幫地主階級跟貴族出身的人去玩工業化,那恐怕比滿清的洋務運動還要搞笑。

至于資產階級出現后,必然帶來的社會問題跟思想問題?

那就到時候再說吧!

當然,朝堂上,現在所有臣子跟貴族勛臣,都是想不到這一點的。

他們大都沉浸在‘終于制裁了那些暴發戶’的狂喜和興奮中。

這一刻,商賈們為他們在過去二三十年的囂張以及豪放買單。

然而,接下來的條款,就讓很多人疑惑不解了。

譬如,平律第二十七條規定:冶鐵、鑄造及諸木金之屬,能利民生者,家貲十萬以上,可居閭里,百萬,授五大夫,千萬,可出入官衙,上書論政。

第四十一條規定:諸匠師之屬,皆列匠冊,以其技能,定其等級,郡國有司,當歲貢金、木、銅鉛及諸雜業名師以至少府,不如令,課殿。

第四十六條規定:諸匠師之屬,能善其技能,為亭里鑄器者,年四十,可免老。

第五十五條規定:亭里醫者,非有罪,免老。

第六十一條規定:諸作它業,能教人技能,五人出者,比三老。

第六十二條規定:塾師及蒙師,能教一子過考舉者,免老三人,比山東復,十人,授杖。

第七十五條規定:諸匠師之屬,能做其器,有利國家,由少府上報,歲予三人,賜爵左庶長,歲予一人,賜爵關內侯。

這些條款,除了第六十二條,沒有任何人有意見外,其他條款的非議聲音就比較大了。

許多大臣都不明白天子這是什么意思?

前面剛剛對商賈喊打喊殺,轉眼就翻臉溫情脈脈的關懷起工匠跟那些經營冶煉、鑄造以及生產工作的商賈起來。

尤其是第二十七條,第四十一條以及第七十五條,群臣的意見,不是一般的大。

這個時候,《平律》也被發到了擅權們手上。

能當擅權,自然不是文盲。

擅權翻開《平律》一看,頓時就被上面殺氣騰騰的恐嚇序言以及那一條條限制跟規定給嚇尿了。

許多人心里,真是惶恐不安,他們甚至感覺,有人在他們的耳畔磨刀。

但偏偏,他們很清楚,自己就是砧板上的肉,只能任人宰割,他們甚至不能提出任何反對意見,他們唯一能做的,就是為這些律法叫好……

直到,他們看到第二十七條,心里才開始溫暖起來,才開始有了些活力。

這一條的意義,對商人來說,簡直是天籟之音!

家貲十萬之上的冶鐵、鑄造及各種從事生產的作坊主,能進入閭里,跟百姓比鄰而居,這在過去,簡直是無法想象的事情。

市籍之人,是不被許可進入居民區跟貴族區居住的,他們只能住在最偏僻最破落的指定區域,接受官府的管理。

但現在,他們不再被過去的規定約束,跟大眾隔離了。只要他們能賺到十萬身家!

這對商賈來說,就是最大的公平與公正。

不會有人愿意被人歸類為異類,被強制跟其他人隔離。

而百萬家貲,能授五大夫爵,這反倒沒什么了。

家產百萬的人,早就想方設法的脫離市籍了,他們通過種種手段,早已獲得了接近或者超過五大夫的爵位。

畢竟,輸粟捐爵制度就擺在哪里,四千石粟米,以現在的價格,也不過是二十萬錢左右。

但到了千萬這個級別,卻出現了質變。

能出入官衙,上書論政,這在過去,是只有士大夫跟貴族才能有的權力。

而如今,這個權力,千萬大賈也能享有。

這對商賈們來說,不啻等于給了他們一個夢想——不用再去糾結自己的身份跟地位了,加油賺錢,賺夠千萬身家,你也能是一個士大夫、貴族,不用再受人白眼。

至于那些工匠的優待條款,則讓這些擅權嗅出了某些味道。

“陛下,這是又打又拉,分明就是在告訴我等,應該怎么做買賣,做什么買賣……”大家相互看了一眼,小心肝撲通撲通的跳著。

這說明了什么?

向來就腦筋快,想的多,而且非常聰明的擅權們,還不知道嗎?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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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27 20:23:02 |只看該作者
第六百八十七節 平律(2)

整本《平律》看完,周亞夫輕輕合上書卷,閉上眼睛,思考起來。

總的來說,這部《平律》一百二十七條律令之中。

有三分之一左右的條款,是對商人及其家族的進一步約束和控制。

算是很符合當下輿論界和思想界的呼聲和要求。

然而,剩下的條款里,也有不少是很有爭議的。

但,卻也只是爭議而已。

作為丞相,周亞夫太清楚現在在這個宣室殿之中的大臣貴族的意識形態與政治立場。

就拿那幾條對工匠的優待和地位的加強的條款來說吧。

‘奇技淫巧’什么的,向來是傳統的士大夫跟貴族所反對的。

尚書一句‘紂王作奇技淫巧,以悅婦人’,幾乎就將工匠跟技術官僚打入了另冊。

只是,自戰國以來,禮樂崩壞,列國為了生存,為了發展,早就無所不用其極。

別說奇技淫巧了,特么趙武靈王都玩了一回胡服騎射,也沒見人非議,反而史書之上,推崇備至,認為是及時的改革。

到現在,朝野之中,也是現實主義跟實用主義思想者占主導地位。

只要有好處,能帶來進步跟發展。

別說奇技淫巧了,酒池肉林也玩給你看!

更何況如今,自墨家復興之后,在關中民間‘富為上,貴次之,即貴各各學一技能能立其身’的思潮瞬間泛濫。

甚至有列侯子弟乃至于世子這樣的嫡系成為了墨家學徒,操持起了過去被人輕視和忽視的工匠技能。

少府令桃候劉舍更是公然的在長安建起了一座‘魯班苑’,專門接受平民子弟進去學習各種木匠跟鐵匠的技術。

也沒見那個朝臣或者學者。敢去那魯班苑堵門。

至于在上林苑里明目張膽的進行各種技術研究和器械發明的墨家墨者們,更是直接得到了包括天子在內的漢室高層的全力支持。

墨家當代鉅子。更能隨時出入未央宮,面見天子。

在這樣的局面。哪怕是最仇視和最鄙視工匠跟技術的儒家,也只能捏著鼻子,當做看不到這一切。

既然墨家復興,已成事實。

那么,匠人的地位,自然會得到提高,乃至于成為跟學者、文人一樣,受人尊崇的職業,也是可以預見的。

在這樣的社會局勢跟輿情背景之下。周亞夫知道,不會有傻瓜敢跳出來,逆時代潮流而動,與大眾意見向左,強行來阻攔這些條款。

唯一可供群臣刁難跟做文章的,大概也就只有那么兩三條。

周亞夫抬頭看了看近侍在天子左右,低頭恭身的尚書令汲黯與尚書丞顏異。

周亞夫不禁就露出些笑容:“有此二人輔佐,陛下自然將儒門與黃老學的底線跟立場摸的清清楚楚……”

這個時候,九卿及兩千石以上朝臣們。已經基本看完了所有的條款。

御史大夫晁錯,廷尉趙禹,少府劉舍,太仆周左車跟執金吾郅都以及太常竇彭祖。當然是閉著眼睛都知道,自己應該舉起四肢來支持了。

至于大鴻臚公孫昆邪跟宗正劉禮,則是跪舔都來不及。更不可能反對了。

倒是大農直不疑有些蠢蠢欲動,想要跳出來刷一波存在感。

只是。直不疑看了看左近同僚,又掂量掂量了自己的分量。果斷慫了。

衛尉李廣,現在滿腦子都是想著怎么逃離長安,回到有戰馬嘶吼,金戈鐵馬的邊塞中去實現他的人生價值。

他壓根就沒心思跟想法,在這朝政里攙和一把。

在長安當官這幾年,李廣算是明白了——我就是個武將,真心不適合玩政治,沒準哪天就要被那些老狐貍給忽悠到坑里面去了。

反倒是李廣的兄弟李蔡,摩拳擦掌的躍躍欲試,想要做點什么。

只是,如今的李蔡,在這朝堂上,地位非常低,甚至假如沒有得到許可,他連發言的權力都沒有。

九卿之中,唯有大將軍竇嬰,自信滿滿,躊躇滿志的想要在這個朔望朝會上留下他的記號。

等了一會,當竇嬰發現,丞相周亞夫跟御史大夫晁錯,并沒有想要站出來說點什么的意思的時候。

竇嬰果斷抓住這個機會,搶先站起來,出列拜道:“臣嬰昧死請奏陛下!”

劉徹聞言,看到是竇嬰,微微擰了擰眉頭,道:“愿聞大將軍之見!”

對竇嬰,劉徹現在真是有些害怕了。

這個含著金鑰匙出生的外戚,有些時候,天真的有些讓人感到可怕。

在前世,劉徹的便宜老爹,就曾經評價過竇嬰:魏其者,沾沾自喜耳,多易,難以為相,持重。

意思就是魏其候啊,不過是個被嬌慣了的小孩子,他的人生太過順利,不能讓他擔當重任,更別說擔任丞相了,因為他行事浮躁,不能持重。

太史公也評價他說:魏其誠不知時變。

后來,竇嬰被田蚡坑死,竇嬰本人性格里的天真跟自負以及迷之自信要占極大責任。

至于現在?

自吳楚平定后,竇嬰就開始膨脹了。

更麻煩的是,現在的竇嬰,連劉徹前世遭遇過的那些挫折都沒有遭遇過。

加之,他背后,還有章武候竇廣國跟竇太后兩個硬的不能再硬的靠山,無論他捅出什么簍子,說錯什么話,都有人幫他擦屁股,擺平。

這就更使得竇嬰的膨脹速度,遠超前世。

更麻煩的是,竇嬰好儒,一大幫儒家的學者跟文人,紛紛向他靠攏。

在儒生們的吹捧跟馬屁之中,最近一兩年。竇嬰已經變得連劉徹都有些不太認識了。

“陛下,臣方才已閱《平律》諸令。尚書令與御史大夫、廷尉及少府,所擬之諸律令。在臣看來,已可稱之謂——至善……”竇嬰整理了一下說辭后奏道。

這是漢室大臣上奏前必須的過場,除非你打算跟其他同僚徹底撕破臉,就像過去袁盎跟晁錯的對抗那樣,不然,就算你再如何的反對和討厭某個大臣的意見跟建議,你也要給對方留足面子。

更何況,竇嬰素來以儒雅自詡,號為君子。

君子絕交。尚且不出惡言,何況政見分歧?

然而,這卻只是竇嬰自己的一廂情愿。

看到竇嬰跳出來,御史大夫晁錯,首先就露出了不悅。

晁錯心里甚至在想:汝意欲何為?

這《平律》雖然不是晁錯擬定的,但也是經過了晁錯的審核和同意的。

竇嬰現在跳出來,豈不是當著群臣的抽他這個御史大夫的臉?

若竇嬰所講的東西,沒得到天子和其他同僚的認可,那也罷了。

若萬一竇嬰所講的東西。得到了認可,那豈非是告訴天下,他晁錯跟廷尉趙禹,少府劉舍還有尚書令汲黯。尚書丞顏異五個人跟各自的一大堆屬官都是廢物點心,連制定法律的事情都玩不轉,留下了天大的漏洞?

踩著別人的身體。給自己刷聲望,刷聲望的人是爽了。但,那些被踩的人。心里面會怎么想?

更何況,在晁錯的立場上來看,竇嬰這么直白的跳出來,完全是不給身為三公之一的自己面子!

不然,倘若竇嬰稍微能尊重一下自己,那他有意見,完全可以下朝后,找自己這個御史大夫溝通嘛。

兼之過去竇嬰跟袁盎走的很近,甚至相交莫逆。

這新仇舊恨加在一起,讓晁錯牙齒咬的咯咯咯的響。

廷尉趙禹跟少府劉舍,也不是什么善男信女。

他們看著竇嬰,雖然沒有跟晁錯這么大的反應,但心里面,也是火冒三丈。

漢室君臣之間,講‘將相不辱’,九卿之間,那就更要談一個‘將相和’了。

具體到事務上,九卿之間,哪怕對對方的政策,再怎么有意見,身為部門boss,也不會直接跳出來跟對方唱對臺戲,派個小弟上場,談一談問題就可以了。

唯有在小弟上場,表明了自己的態度,而對方也派了小弟駁斥了之后,作為老大,才能粉墨登場。

而現在竇嬰一不通氣,二不派小弟,自己赤膊上陣。

簡直就是無視游戲規則,純心給自己等人難看。

上綱上線一點,甚至能用一句‘目中無人’也不為過。

倒是汲黯跟顏異兩人,雖然覺得有些問題,但到底政治經驗太少,還沒想到這一層。

竇嬰卻是完全無視了晁錯、趙禹、劉舍三人能吃人的眼神,他此刻,自我感覺非常良好,甚至,感覺回到了幾年前的那個晚上,勸諫先帝,阻攔梁王窺視儲位的感覺。

當然,竇嬰對那些加強工匠社會地位和鼓勵百姓學習技術的條款沒有異議,也不敢有異議。

道理很簡單。

雖然在傳統上,諸子百家都對奇技淫巧非常反感。

但是,哪怕是最討厭工匠跟技術的儒家,在此時,也不敢將所有的匠人跟技術官僚,全部打入另冊,予以詆毀跟抹黑。

如今,在技術官僚跟工匠的地位問題上,諸子百家的口徑是一致的——以道馭術。

當然,具體到各個學派,那就是要以自己的道來馭術了。

法家講‘盡地力之教’,那么,就對一切能增強生產,提高效率的技術跟工匠非常歡迎,但你要是想花費幾百萬甚至數千萬的錢跟資源去造個顯微鏡,看看微觀世界,那么,法家就要來制裁你了。

墨家則推崇吃苦耐勞,兼利天下,不拘什么技術,只要對世界和人民有益,他們都非常有興趣,也非常喜歡。但你要是想花費無數資源跟金錢,只為造一個豪華的園子,或者造個空調,那么,墨家肯定會噴你一臉口水,然后拂袖而去。

黃老學則算得上是在技術跟匠人領域里最保守的,他們主張的是復古,回到三皇五帝時期的淳樸年代,所以,不管你是想造蒸汽機也好,時光機也罷,只要你不犯法,不違反公序良俗,那他們就不想管,也不愿意管。

而儒家,孔子說了‘志于道,據于德,依于仁,游于藝’,從這話來看,儒家貌似并不歧視工匠跟技術,只是要求有些高。

但隨后,君子喻于義,小人喻于利這句話,就將一切企圖獲利的工匠跟匠人打入了奇技淫巧的另冊。

但好歹,儒家并不是純粹的理想主義者。

人活在這個世界上,就要變通。

所以,儒家內部對工匠跟技術,是否是奇技淫巧,有自己的認定標準。

總的來說,就是六府之外,盡為奇技淫巧。

何謂六府?金、木、水、火、土、谷。

即冶煉、鑄造、木匠、農業、耕作、開荒、貴粟有關的技術及匠人。

竇嬰先是組織了一下語言,然后接著奏道:“只是,以臣愚見觀之,某些條款,即不合先王之政,更不合先帝之治,愿陛下罷之!”

劉徹還沒說話呢,竇嬰就自我感覺非常良好的繼續道:“譬如,平律第二十七令,愿陛下罷其許千萬家貲能入官衙,能上書論政之令,彼商賈,即不明于禮,更不明于仁,何以能出入官衙,上書論政?以臣觀之,若如此,長此以往,賈人必當氣焰囂張,地方莫能制,而朝廷徒奈何!”

劉徹聽著,忍不住在心里吐槽:“難道只有你是聰明人,而其他人都是笨蛋,看不出這一條的貓膩所在?????”

事實上,這一條在擬的時候,晁錯跟顏異就都提出了非常強烈的反對意見。

但是,被劉徹憑著自己的天子身份,活生生壓下去了。

原因很簡單,劉徹需要這一條律法來為今后引導跟扶持資產階級的發展做準備。

若沒有這條規定,那些大型冶煉和制造工廠的老板,手握大量資源跟金錢,還有著無數雇工,但他們又沒有社會地位,也沒有與高層溝通的途徑。

萬一他們想不開,想造反,咋辦?

天朝都知道,讓大資本家跟大企業主進政協,當人大代表,通過收買跟拉攏,安撫這些巨頭。

更何況如今!

在劉徹的計劃里,未來,大資本家跟大企業主,就是漢室政府的最大拉攏跟收買對象。

劉徹本來還打著,只要九卿里沒有非常強烈的反對意見,那他就動用天子特權,強行通過這一條——只要九卿沒有反對聲音,博士們叫的再歡,劉徹也能厚著臉面告訴天下:《平律》諸條律令,得到了百分之九十九點九的朝野大臣一致支持,消息傳出,士大夫跟公卿們,一片歡騰,黎庶全心全意擁護偉大正確光榮的天子意志。

到時候就算博士跟在野的學者,不要命了,跳出來公開反對,劉徹也能讓他精神病,然后告訴其他人:這就是那個百分之零點一。

這是多么美妙和完美的劇本啊!

可惜被竇嬰這個愣頭青給毀掉了!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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