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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迷彩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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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要離刺荊軻】 我要做皇帝 《連載中》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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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13 10:37:00 |只看該作者
第九百一十九節 從此朕既國家(1)


劉徹驅車,帶著文武百官,在軍隊的簇擁下,來到了太廟之外。

太廟與未央宮的距離本來就不遠。

在事實上,整個漢室歷史的前中期,先帝的宗廟,都是陳列于未央宮和長樂宮的宮墻之下。

這是為了方便皇帝能時刻前往祖宗的宗廟之中,與先祖交談,獲得祖先的授權和力量加持,從而統治天下。

譬如,漢書記載,宣帝即位初期,就常常前往昭帝的孝昭廟,經常整夜整夜待在孝昭廟之中,長跪昭帝衣冠前。

這個舉措的效果非常明顯。

不止使得霍氏不敢對其動手。

而且拉攏了包括張安世在內的許多昭帝遺臣。

霍光死后,霍氏的子孫們甚至曾經打算和計劃趁宣帝夜宿孝昭廟時發動兵變,挾持宣帝,再行廢立。

但此事被宣帝所洞悉,兵變失敗,霍氏被誅殺干凈。

從那以后,漢家才確定了‘夜不入廟’,只能‘待明而入’的制度。

宣帝依靠著死了的昭帝,才穩固了自己權利,拉攏了大臣和貴族。

但搞笑的是,宣帝一死,他的兒子元帝,就把昭帝衣冠出巡的必經之路肥牛亭賜給了大臣張禹做陵墓,從此昭帝衣冠只能繞道。

從這就可以看出來,老劉家的皇帝們呢。

對于祖宗其實不是那么尊重的。

就像劉徹現在所走的這條御道。

它是惠帝修建的,為了方便自己出入未央宮,前往長樂宮請安。

但問題是,這條道路橫亙在劉邦的高廟衣冠出巡必經之路。

為了自己方便,老爹的衣冠出巡之路都能搶。

這要放在禮法制度嚴苛的宗周時期,惠帝能被天下人的唾沫淹死。

但在漢室,天子最大,天子沒有錯誤(人主無過舉)。

所以,為了維護惠帝的光輝和偉大,就只能麻煩劉邦的衣冠挪窩了。

于是,就有了原廟制度。

將劉邦的衣冠送到了渭北的長陵,在當地給劉邦再起一座神廟,供奉其衣冠。

順便一提,想出這個主意和弄出這個制度的人叫叔孫通。

再純正不過的儒家巨頭,哪怕是后世的司馬光再怎么扼腕嘆息,也不得不承認其儒家先驅的地位。

至于太史公司馬遷,更是認為叔孫通是‘儒宗’。

認為沒有叔孫通,儒家的傳承,早就要斷絕!

乘著駟車,走在這條道路上,劉徹也不由得嘆息了一聲:“吾之叔孫生何在?”

曾經,他確實不齒和不屑過叔孫通的私德和為人。

但當了皇帝后,尤其是坐了四年天下后。

劉徹的觀念早已經改變了。

這個世界,根本不需要所謂的完美的圣人,也不存在那樣的人物。

周公尚且有恐懼流言日。

何況其他人?

尤其是儒家這樣的學派,假如出現個所謂的圣人,那極有可能會發生災難。

無論什么思想和學派,甚至于宗教、黨派。

原教旨主義者,都是人類之敵。

死抱著幾百年前的老古董,不愿睜眼看世界,與時俱進,順應世界和時代的發展需要的人或者學派。

不是會害死他自己,就必定會害死相信他的國家和民族!

反倒是叔孫通這樣能隨機應變,與時俱進,根據需要和現實,毫無顧忌的改變自己的想法和觀念的人,才是最佳的學派領袖。

所謂大直若詘,道固委蛇。

總之,在中國,不能給統治者跪下來唱征服,不能順應社會發展需要而變化的學派、思想和宗教,肯定會被統治者的刀槍教做人。

這樣想著的時候,劉徹的駟車,抵達了太廟門外。

此刻的太廟附近,已經被軍隊圍的水泄不通。

兩三千個火把,照的整個世界如同白晝。

“恭迎陛下!”

劉徹的車駕抵達,立刻引起了軍隊的山呼海嘯。

這歡呼聲是如此的大,以至于就連長安城外的一些村落也都聽到了聲響。

“長城城發生了什么?”許多不明真相的群眾從床榻上翻身而起,打開房門,遠眺遠方。

若不是漢室有著嚴格的閭里制度。

所有的居民區,一到天黑就會落閘,嚴禁出入。

不然的話,八卦黨們真有種跑去宮墻下面,圍觀圍觀的沖動。

而這也是劉禮和劉富的子孫們選擇在平明之前,夜闖太廟,進行哭廟的原因。

假如是大白天,姑且不說能不能進得去。

就算進去了,下場也是恒定的——掉腦袋。

沒有比劉氏更清楚自己家族做派的人了。

當年,高祖皇帝能對項羽說:請分我一碗,更能毫無顧忌的將自己的妻子兒女,統統推下車,丟給項羽。

子孫后代,哪怕不如祖宗。

也絕對不會受任何人的要挾。

而選擇在平明之前,進入太廟,則將風險降到了最低,也給了天子和自己都留了后路。

只要事情能夠得到解決,天亮以后,朝廷完全可以發布諸如天子夜謁太廟這樣的新聞來堵天下人的嘴巴。

最多,最多,民間的八卦黨們能多一條議論和編排的趣聞。

此刻,聽到了天子車駕到來的動靜。

太廟正廳之內的十幾位元王子孫,立刻就按照計劃,匍匐在地上,用盡全身的力氣,放聲痛哭。

太廟的廟堂上,燭光綽綽,供奉在太廟正中的高座之上,用著木架支撐的太上皇衣冠空空如也,寬大的袖袍,舞動的九旒,無風自動。

仿佛那位駕崩數十年的劉氏先祖的靈魂,正從九泉歸來,冥冥垂視著自己的子孫后代。

廟堂內外,數十位手持長戟和斧鉞的甲士,如臨大敵一般,將武器對準了廟堂正中的元王子嗣們。

這些都是保衛太廟的武士。

基本都是貴族士大夫的后代。

漢家制度,封君以上及兩千石,都需要奉獻子侄給祖宗的宗廟值守一到兩年,以此完成自己的人臣義務。

而他們今夜無疑已經失職了。

按照制度,只砍他們的腦袋,已經是皇恩浩蕩!

幾個廟祝官和廟祀官,臉色蒼白,渾身發軟的看著這一切。

盡管他們恨不得馬上下令,命令廟堂衛士,將這些賊子殺光。

但他們不能。

祖宗宗廟,神圣而嚴肅。

別說是血漸廟堂,便是入廟之前,沒有沐浴齋戒,寧心靜神,祛除內外污穢。

也是對祖宗神明的大不敬。

廟堂濺血,更是對列祖列宗的褻瀆。

會讓祖先的靈魂發怒,并拒絕接受血食和香火。

特別是在漢室,這樣的情況一旦發生,所有在場或者不在場的太廟工作人員和其家族,全部都要掉腦袋。

“劉道!”

“劉登!”

“劉固!”

劉徹走下攆車后,就對著太廟內喊話:“朕已至此!”

“爾等若還有半分人臣之心,孝子之意,還念半分元王之德……”劉徹正義凜然的說道:“就立刻給朕滾出太廟,休要驚擾太上皇!”

“太廟一草一木,若有半分損傷,爾等都是獲罪于天,將使元王、夷王之德,一朝喪盡!”

劉徹的話,清清楚楚的傳到了太廟之內。

片刻后,就有三位身著素服,全身帶孝的貴族男子,一步一跪,來到太廟門口。

數千把武器,立刻對準了這三人。

明晃晃的刀槍劍戟,將他們包圍。

只要稍有異動,立刻就能將他們砍成肉泥。

當然,這樣的情況,基本不會發生。

太廟前后,都是不能見血的。

見血則等于褻瀆祖宗神靈!

哪怕是當年諸侯大臣共誅呂氏,面對一些逃進高廟和惠帝的諸呂黨羽,也是無可奈何,只能通過圍困和心理攻勢,勸說和威逼他們出降。

沒有人,甚至連皇帝也承擔不起宗廟濺血的后果。

當然,這只限于穩操勝券的情況下。

在亂戰之時,就沒有這些顧忌。

譬如同樣在誅除諸呂時,當南北兩軍各為其主亂戰之際,高廟和惠廟前,流血三尺,非常常見。

“孽臣不孝子道、登、固,頓首百拜,請見天子!”三人都鎮定的拜道。

事到如今,對他們來說,沒有其他好想的了,只有一條路——見到天子,陳述自己的冤屈和委屈。

這樣,天子但凡要臉面,就不會下死手,甚至為了臉面,還要安撫他們。

“將這些孽子給朕帶過來……”劉徹揮手下令,但視線卻已經移向了東方的長樂宮方向。

這出戲,唱到這里,已經快到收尾了。

但還缺最后一個程序——既讓元王的子孫來喊冤。

他們喊冤,劉徹當然不會聽,也不會同意。

但是,這卻能施加強大的壓力給與東宮。

如此,就可以確保,無論如何,無論東宮愿意或者不愿意,從此以后,不再干政!

東宮不再干政后,館陶就成為了無根之水。

劉徹雖然依舊不敢對丈母娘怎么怎么樣。

但是,卻可以削其威權,收其特權,箍其雙足。

這是劉徹必然要做的事情。

不然,他這邊勵精圖治,館陶和諸竇外戚,拼命挖墻腳,損國家以肥自己。

這讓劉徹怎么刷新吏治?

怎么告訴文武百官,大家都要奉公守法,廉潔利民?

這不是搞笑嗎?

在實質上來說,劉徹所針對的,其實就是以館陶為首的宮廷外戚貴族游說集團。

這些家伙,十幾年來作惡多端,屢屢插手和干涉國家大政和官員任免。

劉徹忍他們忍到現在,已然是忍無可忍!

片刻后,劉道、劉登和劉固三兄弟就被帶到了劉徹面前。

這三兄弟,劉徹都認識。

劉道是劉禮的長子,劉登是劉富的世子,劉固則是仲子。

從前與劉徹關系還行,曾經隨行游獵上林苑。

但此刻,這三位過去的宗室手足,如同狗彘一般,無力的匍匐在劉徹面前。

“陛下……”劉道三兄弟一見到劉徹,立刻就跪下來,頓首在地上:“孽臣不孝子道等罪孽深重,無顏再見陛下,只是事關祖宗香火承祀,罪臣等不得已,唯有出此下策?”

“祖宗宗廟,天下之重,社稷之要,爾等無論是何緣由,擅闖宗廟,驚擾神明,都是不容于天下……”劉徹淡淡的說道:“爾等知道了嗎?”

“臣等知之……”劉道脫下冠帽,匍匐而拜:“驚擾太上皇之靈,臣等罪在不赦,不死不足以謝天下!”

在決定來之前,他們就已經知道了,自己會是個什么下場。

毋庸置疑,不會有人能容忍驚擾祖宗神靈的人。

祖宗神明受驚,天子也要脫帽謝罪,還要具太牢,以告罪于列祖列宗。

主辱臣死,令天子陷入此種境地的人,無論是誰,無論地位高低,都是死字。

但在漢室,在如今。

對很多士大夫貴族而言,個人生死,不足一提。

家族和宗族的香火傳續,才是最重要的。

它重于生命和榮辱。

倘若家族香火宗廟在某一代人手里斷絕。

那此人與他的子孫死后,都要以發覆面,以示不敢見列祖列宗于九泉之意。

甚至,還不能立陵墓墓碑,不能入祀宗廟,與先祖們一起接受子孫供奉。

于此時的士大夫貴族來說,這是比死亡更殘酷,比榮辱更重要的事情。

當年,留候張不疑與其門大夫合謀殺害楚國內史,論法當死,最終被太宗皇帝批準贖死,但剝奪一切爵位,廢為城旦,留候侯國就此斷絕。

這是太宗皇帝仁慈嗎?

恰恰相反,這是最大的羞辱和最嚴苛的刑罰。

張不疑死后,其尸首以竹席一卷,隨便挖了個坑就埋了。

其冢上無封土,其陵墓無陪葬,其發須覆面。

這樣的人,哪怕死后到了九泉之下,也將是孤魂野鬼。

沒有人知道他,不會有人祭祀他。

他的祖先和他的后代,將他拋棄。

在宗祀的神主牌上,永遠不會看到他的名字。

比起這樣的下場,死亡,真的一點都不可怕,甚至相當仁慈。

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瓚候蕭何家族。

當初,蕭何的孫子蕭同坐法廢國。

但是,因為太宗皇帝準許從蕭何的諸子中選擇一人繼嗣,改封為筑陽候。

所以,蕭同的神主牌,得以被引入蕭家宗廟,甚至,最終還撈到了一個謚號。

等到了蕭何的第四代時,又出了問題。

那一代的筑陽候蕭則,作死的去侵占民田,還與讓人通奸,結果被廷尉逮個正著。

于是,筑陽候一系絕嗣。

但不要緊,先帝在吳楚之亂前,又從老蕭家中選了一個子嗣,承襲香火。

在可以預見的未來,這蕭何子嗣支脈之間擊鼓傳花,相互比賽作死的事情,估計還要發生無數次。

但,只要皇位上坐的還是劉邦的子嗣,天子還姓劉。

他們家的富貴,就可以保證。

然而,這個世界終歸只有一個蕭何,能被高皇帝贊譽為‘功勞第一’的興漢名臣。

顯然,他們這些元王支脈的地位,拍馬也不及蕭何。

對劉道等人來說,想要死后不落到張不疑那樣的悲慘下場,以至于連宗祀都不能入祀。

那就只能用他們的血來給子孫后代,鋪平道路了。

甚至,他們覺得,自己的死是值得的。

而假如有人連死都不怕了,那這個世界大抵也就沒有什么能讓他們恐懼的事情了。

“伏唯陛下圣裁:罪臣等皆元王子嗣,先帝在日,曾親口御封,吾等之父入祀楚國,以奉元王宗廟!”劉道恭身一拜說道:“奈何先帝早崩,陛下承天應命,即位大寶,以楚趙之事盡委于東宮……然東宮老朽,不能視事,猶豫不決,今日屬臣父,明日愛紅候……”

“住嘴!”劉徹冷然打斷他們的訴說:“太皇太后,也是你們能議論的嗎?”

“太皇太后,躬太宗之德,佐先帝之命,用之于朕,母儀天下,威容昭曜,天下皆感其德而服其義,昔者夏開之莘后,文王之姜后,不過如此!”

“爾等居然膽敢妄議太皇太后?”劉徹一臉悲憤的說道:“朕能饒你們,天下也不能饒你們!”

這是必然要做的臉面功夫和表面之事。

從古至今,劉徹從來沒有看到過,有那個明智的統治者,會將自己內部的矛盾和利害,公開的宣揚給天下看。

只有那些和笨蛋蠢貨,才會以為公開了矛盾,自己就能占據主動。

殊不知,矛盾的公開,必然導致激烈的權力斗爭。

任何東西,在沒公開前,哪怕彼此已經疏通水火,有我無他了,但也還可以遮掩,可以隱藏,可以緩沖。

一旦公開,就等于告訴自己和對手:來吧,我們決一死戰吧,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這豈非是?

尤其是東宮和未央宮之間的關系,敏感而脆弱。

這就是劉徹為什么一直要忍著竇氏和館陶挖墻腳,而裝作大度的模樣。

實在是他知道。

對皇帝而言,不能只顧一時爽。

爽完之后,還要考慮怎么收拾爛攤子。

東宮的問題是客觀存在的,但竇氏外戚和館陶的問題,卻是可以通過其他手段禁絕的。

公開矛盾無助于解決問題,只會讓問題更糟糕。

史書之上,可不乏有著流血漂櫓,陳尸宮廷的悲劇。

“朕命令爾等,以及諸元王子嗣,即刻肉袒出太廟,謝罪于朕前!”劉徹厲聲說道:“如此,念在元王夷王之德,朕或許還會從輕發落,不然,獲罪于天,無可禱也!”(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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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13 10:39:37 |只看該作者
第九百二十節 從此朕既國家(2)

元王子嗣們,當然沒有任何其他道路可走。

當然了,他們的目的也達到了。

哭廟于太上皇之前。

無論如何,天子事后都要具太牢以告列祖列宗。

包括,但不限于太廟、高廟和太宗廟以及仁宗廟,甚至于惠廟那邊也走一個過場。

這樣一來,祖宗的靈魂將從九泉歸來,他們的意志將通過龜甲具現。

雖然大家都知道,結果必然是當今天子完美的得到了‘先帝們’的寬恕。

然而,壓力卻已經轉給了皇室。

劉氏天子,向來最要臉皮,最講顏面。

當年太宗時,民間有民謠歌曰:一尺布,尚能縫,兄弟兩人,不相容。

太宗皇帝聞之,立刻封淮南厲王三子為王。

以此證明,他完全絕對沒有故意害自己的親弟弟。

更不是要貪圖淮南國的土地!

而今上,自證受命于天,又在宣室殿上方,懸牌匾曰:四海窮困,天祿永終。

他自然是一個比太宗還要要面子的人。

只要要面子,事情就好辦了。

多則三五年,少則一年半載。

他們之中,必然會誕生至少一位諸侯王,甚至還可能出現兩三個!

這是劉氏的慣性。

不會因為時間和世界的變化而改變。

當然了,他們也深知,自己這么干,其實是將朝野上下,尤其是丞相周亞夫,御史大夫晁錯以及太常、少府、東宮,統統得罪的干干凈凈。

這些人和他們的后代,肯定會視自己這些人為仇寇。

但這沒有什么了不起的。

若能王一國,續元王宗廟香火,使子孫后代能安享富貴。

他們要恨就恨吧!

難不成,他們還敢殺人不成?

最多以后子孫后代,在這些人面前,沒有什么好臉色和好果子吃。

但那又如何?

現在的情況和形勢就是天子至高無上,擁有遠邁一切的威權。

朝野上下,全部加起來,也不夠當今天子一個指頭來摁死的。

只要抱上天子大腿,學習復陽候陳嘉跟宋子侯許九,誰又能動的了大家伙?

因此,這些元王子嗣,表面上看上去都是誠惶誠恐,但實則淡定無比

在他們之后,負責守衛太廟的郎官、武士以及廟祝官和祝祀官,也全部都如元王子嗣一般,坦露上衣,集體跪倒劉徹御駕之前,口稱:“臣等無能,致使太廟受擾,祖宗神靈不得其靜,愿伏法受死,伏請陛下恩準!”

對這些人而言,他們現在能死,都已經是一種幸福了。

只要不牽連自己的家人,就已經是皇恩浩蕩,天子慈悲了。

豈能再奢求更多?

劉徹端坐在駟車之上,看著這些人。

太廟上下,連官員帶士兵以及各種雜役人員,攏共有三百多人。

這些人,都有著自己的家人和妻小。

他們若是死在這樣的變故里,劉徹很清楚,他們的子孫和妻小,將會是個什么下場。

首先,父母將無人奉老(假如是獨子家庭的話),其次幼子孺兒,將會失孤(他們的妻子百分百會改嫁)。

劉徹于是站起身來,看著他們,說道:“朕受命于天,天命朕牧狩天下,卿等皆有罪,朕亦然,百官之非,天下治亂,在朕一人而已!朕已削發代罪,以朕親躬,而贖群臣之罪!爾等,亦在其列,皆赦!”

劉徹赦免他們不僅僅是出于憐憫、同情等方向,更是出于維護朝野局面的考慮。

很簡單的一個道理倘若太廟武士和官員統統要治罪。

那么,始作俑者的御史大夫晁錯要不要治罪?

答案是肯定的。

哪怕劉徹不愿意,那些晁錯的仇人和政敵,也會拿著這個當借口,天天說年年說。

即使劉徹能堅持住,晁錯也未必能堅持住。

當年,郅候薄昭,就是被大臣們天天在自己家門外唱哀歌唱的不得不自殺謝罪的。

學習當年故智,對官僚來說,簡直不要太簡單了。

另外,因為元王子孫們是從內史衙門的缺口進的太廟。

現任內史田叔和顏異等劉徹心腹,統統要下獄走一趟。

即使能出來,那也要自絕于天下,終生不能出仕。

所以,這既是劉徹的同情與憐憫,也是對朝局把控的必然,更是收買人心的舉動。

“丞相!”劉徹下令:“御史大夫!”

“臣等在!”周亞夫與晁錯立刻出列恭拜。

“太常!”劉徹又說道。

“臣在

!”竇彭祖也出列拜道。

“卿等將朕之發,奉于太廟太上皇衣冠之前,待朕謝罪!”劉徹說道。

“諾!”

于是,周亞夫帶著晁錯和竇彭祖,恭敬的從王道那里接過那縷被呈在一個盒子里的頭發,然后,恭身三拜。

而那些原本以為必死的奉祀官、祝祀官以及武士士兵和官吏,看到這個場景,頓時就哭成了一片。

甚至有人爬著爬到劉徹的御駕之前,哭著說道:“臣等有罪,合該當死,陛下萬乘之尊,天命之子,何等尊貴?何以如此?主辱臣死,自古皆然,臣等豈敢以微末卑鄙之身,令陛下蒙羞,勿為也!”

說著就要拔劍自刎。

好在,被左右衛士立刻搶奪走了武器,制服在地。

劉徹看著他們的容貌,每一個人的臉上,都流露著視死如歸的神色。

劉徹知道,他們沒有在演戲。

這是事實!

所謂,,負心從來士大夫!

尤其是這些給漢室宗廟守靈的武士官員的忠誠和血氣,從來都是鐵骨錚錚。

當年,諸侯大臣共誅諸呂。

殺的長安血流成河,最終將諸呂全部剪除,于是迎來代王。

代王車駕入長安,進抵司馬門。

當時,已經是諸呂都被消滅干凈的時候了。

但是,當代王車駕來到司馬門下時,十位武士持著長戟攔在車駕之前,大聲喊道:天子在也,足下何來?

直到太尉周勃出面,才將他們訓走。

又有夏侯嬰跟劉興居,帶人前去抓捕少帝兄弟,對著瑟瑟發抖的少帝說:“足下非劉氏子,不當立!”

然后,就遭到了護衛少帝兄弟的侍衛持械反抗。

注意,那個時候諸侯大臣已經控制了局面,諸呂被剪除,在事實上,監視和保護少帝的人是傾向諸侯大臣的侍從。

你可以說這些人愚忠,可以說他們死腦筋。

但他們確實存在,而且是一個極大的群體。

對于普通百姓和下層的官員們來說。

他們不懂統治者的大腦回路,也不知道統治者們到底在下什么大旗。

他們只知道一件事情。

在現在是忠君,在后世是愛國。

統治者和精英們固然可以大放厥詞,甚至得意洋洋的耀武揚威,指著他們說道:蠢貨

但他們就在那里。

不容忽視,不容無視,不容蔑視。

他們或許力量微薄,或許孤立無援。

但三千越甲能吞吳,楚雖三戶,亡秦必楚。

誰傷了他們的心,讓他們失望,誰就必定滅亡!

因為,歸根結底,國家和政權,需要他們去保護,他們都放棄了國家和皇帝,誰會愿意為皇帝和國家流血?

士大夫嗎?統治者嗎?

這是搞笑嗎?

只是可惜,統治者和精英們向來自我感覺良好。

“朕以己代爾等之罪……”劉徹看著這些人,緩緩的說道:“爾等的性命,就是朕的了,朕沒有讓爾等去死,爾等可以死嗎?”

這些人方才哭著拜道:“諾!臣等愿為陛下前驅,請為親兵,為陛下沖鋒陷陣!”

“善!”劉徹于是撫掌贊道:“卿等當留有用之軀,磨礪己身,未來聽朕號令,報效家國!”

“吾等愿永為陛下之劍,世世代代,子子孫孫為陛下之士!”于是,三百多人全都匍匐而拜:“萬歲,萬歲萬萬歲!”

其他大臣列侯和軍隊將士也紛紛恭身而拜:“陛下嘉大惠,降大德,施于臣等,臣等感激涕零,愿永永為陛下牛馬!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于是,整個長安城,都回蕩著萬歲之聲。

從太廟回返宮中,劉徹剛剛卸下天子衣冠,立刻就有一位宦官,前來說道:“陛下,太皇太后與皇太后有請!”

“嗯,果然不出朕所料!”劉徹在心里點點頭。

出了這么大的事情,東宮,豈能不知道?

他一知道,反應就只有一個了。

東宮現在其實已經是不得不交權了。

不交權,天下和百官,立刻就要沸騰了。

自古以來,從未有人能在天下人的反對聲中,還敢繼續擅權的。

“請轉告太皇太后與太后,朕即刻就過去……”表面上,劉徹還是古井無波,一副今天啥事也沒有發生的模樣。

東宮,太皇太后竇氏與薄太后,攜手坐在上座,聽著竇彭祖的報告。

隨著竇彭祖的轉述,竇氏的神情漸漸放松了下來。

“皇帝真是有心了……”竇氏對著薄太后感慨道:“為著哀家,居然不惜以發待罪,還要告罪太廟,這是哀家的不是啊……”

薄太后連忙道:“母后,這都是皇帝該做的,當年,太宗皇帝侍奉先太后,常常衣不解帶,親嘗湯藥,此臣與母后所共見,皇帝為太宗之嗣,先帝之子,孝順母后,本屬應當

“哀家知道……”竇太后也終于笑了起來:“只是,哀家更知道,哀家不適合秉政,這從今以后啊,哀家就專心念誦《道德經》為先帝和太宗以及高皇帝祈福就好了,這朝野內外和宮中上下,就讓皇帝去處理吧……”

“傳哀家的旨意:從今往后,但有列侯公卿,入宮來與哀家要言說政務者,皆不見而逐之!”竇太后對著自己身旁的一個宦官道:“即便其手持哀家信物,也不見!”

“諾!”

隨著竇太后的吩咐,一個時代,終于結束。

從此以后,東宮退居幕后,徹底隱藏在了宮闕和閣樓之中。

漢家王朝,劉氏天下,進入了皇帝全面執政,再無桎梏的時代。

真正的,一言以為天下法,出口成憲,無可置疑,無可辯駁,無可顧忌的天子。

“啟稟太皇太后,館陶長公主求見……”

竇氏話音未落,就有著宦官進來稟報。

竇氏聞言,深思了片刻。

對自己的這個女兒,她這個當母親還不了解嗎?

說得好聽點,這個女兒是女強人,是魯元長公主。

但說得難聽點,就是一個仗著母親、女兒以及女婿的威權,肆無忌憚,橫行無忌的潑婦!

她連丈夫都要欺壓,都要剝削。

其他一切公卿列侯,在她眼里,都是彘狗!

這些年來,她這個母親一直在縱容著她。

竇氏的想法很簡單:哀家就這么一個女兒,不寵著她寵誰?

但,今天發生的事情,給了竇氏巨大的打擊。

使她知道,假如再繼續跟過去一樣,恐怕沒有什么好結果。

皇帝孫子能護她一時,還能護她一世不成?

況且,她自己也沒幾年好活了。

她死后,館陶若是繼續這樣放肆,那就恐怕不會有什么好下場了。

竇氏曾經親眼目睹過,魯元長公主的女兒,惠帝的皇后,張皇后的葬禮。

雖然太宗皇帝給足了張皇后面子,以皇后禮儀,安葬在惠帝陵寢之旁。

可是,那張皇后冷清凄慘的晚年,讓竇氏依舊記憶深刻。

竇氏外戚的第一代和第二代,能夠謹守法度,也與此有關。

沒有人想自己成為第二個諸呂!

“告訴館陶,哀家很乏,從今以后,沒有要事,不要隨意入宮……”竇氏長出一口氣,道:“既做陳氏婦,館陶就應該有個陳氏婦的樣子,在家相夫教子,豈不快哉?傳哀家懿旨,收回哀家所賜館陶的令信與符節,再傳令少府,無哀家旨意,不得調撥一錢給館陶,不如令,從法而致之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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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二十一節 齊魯


劉徹抵達東宮時,剛剛好看到館陶的馬車離開。

“太長公主怎么在此時入宮的?”劉徹對著王道問道:“去給朕查一查……”

王道聞言,脖子一縮,背脊發涼。

這種事情,在過去是非常常見的。

太長公主殿下別說是在平明前入宮了。

她一天十二個時辰,任何時候都能入宮。

從館陶府邸到東宮之間的道路,沒有任何人敢檢查和阻攔太長公主的車駕。

此事不僅僅是公開的秘密,更是連市井百姓都知道的事實。

但,作為一個宦官,王道很清楚,自己絕對不能想太多。

想太多的人,是很會死的很早的。

先帝時那位章德,就是想的太多了。

所以,他微微恭身,領命道:“諾,奴婢立刻就叫人去查……”

自館陶府邸到長樂宮,沿途要經過兩個北軍的營壘以及六個哨卡。

毫無疑問,這些營壘校尉,立刻就要倒大霉了。

畢竟,按照律令,宵禁之后,無天子或者太后詔,擅自出入宮闈,都屬于大罪。

而私自放這樣的三無人員出入宮闈的人。

輕則丟官,重則喪命。

劉徹微微閉上眼睛,他感覺,前所未有的好。

馬車緩緩駛進長樂宮的宮墻內。

此刻,已是平明,東方肚白,天色漸漸亮了起來。

長樂宮也從沉睡中蘇醒,數以百計的宦官侍女,在宮闕內外,開始打掃衛生。

許多人看到天子車駕到來,都不明所以,拿著好奇的眼光打量。

實際上,在現在,除了少數的公卿貴族外,整個世界,依然不知道昨晚到底發生了什么。

甚至就是千百年后的史書上,恐怕也會對昨夜之事,諱莫如深。

甚至,只會在某些角落和個人的傳記中得窺一角。

就像宋史中的燭影斧聲,你能知道可能發生過這么一件事情,但你永遠無法確認其是否存在。

在永壽殿附近下車,劉徹跟過去一般,走下攆車,然后在侍從們的簇擁下,進入大殿之中,立刻,殿中上下許多宦官和侍女們恭身下跪恭迎:“陛下萬壽無疆……”

而劉徹則徑直向前,來到殿中,抬頭看向端坐于上首的太皇太后竇氏和皇太后薄氏,他微微恭身,若無其事的道:“兒臣拜見皇祖母,母后,恭問皇祖母及母后安!”

“皇帝來了……”竇太后聽到聲響,立刻就道:“快快坐到哀家身邊來……”

等劉徹坐定下來,竇氏就拉著劉徹的手問道:“那太廟可處置妥當了?”

一邊說,竇氏還一邊自責著:“平陸候與紅候是哀家對不住他們啊……”

劉徹微微抬頭,一副剛剛睡醒,什么也不知道的模樣:“太廟?太廟什么了?朕不知道!”

他回過頭,問著自己身側的王道:“王道,太廟發生了什么事情?為何無人與朕稟報?”

“回稟陛下……”王道也被嚇了一跳,但好在,他在宮廷里混了這么久,早已經見慣風浪,只是微微一愣,就立刻反應了過來,他盡力平復心情,假裝驚訝的說道:“奴婢并不知道太廟發生了何事?要不,奴婢去問問?”

“還不快去?”劉徹瞪了他一眼,笑著道。

而上首的竇氏和薄氏,都是聽得一愣一愣的。

她們不傻,當然明白,這是皇帝在故意粉飾太平。

甚至,在竇氏心里,還有著一股股暖流涌動。

“皇帝果真孝順啊,為了哀家,居然擔下這么大的事情……”竇氏在心里想著。

前朝故事,指鹿為馬,竇太后也不是沒有聽說過。

而當今這個世界上,也確實只有皇帝,能讓某件事情‘從來沒有發生過’。

這樣的舉動,讓竇氏真是有些感動。

覺得自己運氣真不錯。

兒子孝順,孫子也孝順。

此生真是無憾了!

劉徹卻是低頭,沉聲道:“正有個壞消息,要告知皇祖母與母后:平陸候禮及紅候富,昨日皆薨了!禮世子道,富世子登、固等,因為哀傷過重,也于方才不幸故去……朕已經命令太常及大鴻臚,為兩位宗室長者及兄弟治喪,給與美謚……”

“平陸與紅候兩位叔伯祖這一故去,元王子嗣,已無存當世……”劉徹看著竇氏請示道:“這楚國社稷如何處置,請皇祖母拿主意!”

這是劉徹最后的試探了。

而且是抹了蜂蜜的毒藥。

竇氏自然不知道也不清楚這些,她微微一嘆,道:“哀家老矣,余生之愿,長守宮廷,為太宗及先帝祈福,這天下之事,皇帝自己拿主意吧!”

她慈祥的撫摸著劉徹的臉頰,說道:“哀家當年就說了,皇帝跟太宗皇帝很像,現在,就更像了,簡直就像一個模子刻出來的,這漢家天下和江山社稷,就交給皇帝吧!”

她的話語,也讓劉徹回憶了起來。

似乎,自己的這位皇祖母當年確實曾經說過這樣的話。

劉徹記得,那是在上林苑的虎圈之旁。

那次的會面,對他當時的助益非常大。

甚至可以說,鋪平了他通向太、子、宮的道路——沒有東宮的認可和同意,漢室的太子就不可能被冊立。

“朕或許有些過了……”劉徹在心里也有些內疚起來,當然,他更明白,在政壇上,唯有勝利者方有權力內疚和同情。

就像在戰場上一般。

失敗者哪來什么內疚和同情的資格?

所以這種情緒,只在他心底一閃而過。

“皇祖母言重了……”劉徹做出一副婉拒的模樣:“這天下和江山,還是需要皇祖母來……”

但他話只說到一邊,就被竇氏打斷:“哀家老了,眼睛也瞎了,實在是沒有那些精力了,這楚國、趙國,還有那些政務政事,皇帝和宮里上下,從今以后都不要來請示哀家了!哀家,已經決定,從今日起避居永壽殿西廂,潛心清凈,為先帝和太宗以及皇帝祈福……”

“哀家之意已決!”竇氏嚴肅的對劉徹道:“皇帝和太后都不要再勸了!”

她舉著自己手里的那個太皇太后鳩杖,命令:“這是哀家的命令,皇帝立刻奉命……”

于是,劉徹只好在‘固爭之而不得’的情況下,俯首而拜:“諾!”

“孫兒謹奉懿旨!”

等到出了永壽殿,劉徹立刻就對身旁的王道下令:“命令羽林衛,在東宮與外界交通之地,設立營壘,駐扎一隊羽林衛士,保護太皇太后清修,任何人敢打擾太皇太后清修,皆視為大不敬!”

“諾!”王道立刻領命。

這當然不算軟禁。

太皇太后依舊可以隨心所欲的出入東宮,到處游玩。

只是,所有從外面進入東宮的人,都會受限。

在平時,館陶啊、梁王啊,甚至先帝和太宗的老臣、孤臣,都可以正常出入,無所阻礙——只要他們有合法手續。

但在關鍵時刻,這里就變成一個黑洞。

劉徹此舉很顯然,是為了以防萬一!

“太皇太后既然已經不愿意再理政……”劉徹又吩咐道:“少府諸事及少府上下人事,不必再事事上奏東宮,由蘭臺決斷即刻!”

這就是一朝權在手,就把令來使。

長期以來,少府衙門就處于三重領導下。

皇帝、東宮和皇后,都可以干預甚至處置少府上下官員的任免。

就像現在,少府六丞,只有兩個是劉徹任命的。

剩下的四人里,有太皇太后任命的,也有皇太后任命的,甚至還有皇后任命的(館陶)。

這樣的情況,劉徹必不會繼續容忍下去了。

少府,國之淵。

不是他竇家跟陳家甚至劉家的私人提款機。

劉徹雖然暫時還不能堵住那些宗室外戚貴族在少府伸出的觸角。

但絕不能讓他們再繼續肆無忌憚的猖狂下去了。

定向反腐是沒辦法在少府用的。

因為,少府情況復雜,結構臃腫。

單單依靠人力,哪怕是皇帝之力,沒有個十年八年,休想理清楚。

既然這樣……

“那就另立一塊牌匾!”

就像后世,干不死鐵道部,就成立鐵道公司。

雖然不過是個換了馬甲,但,性質一變,事情就好辦了。

鐵道部的獨立王國轟然倒塌。

此刻也是一樣。

只要將少府那些問題重重,弊端重重的部門和機構抽離出少府就可以了。

離開了少府的保護和遮掩,他們就會暴露在陽光下。

而暴露在陽光下的黑暗,還會黑暗嗎?

即使還不行……

大不了解散該部門,重新掛塊牌匾,換個名稱,要不了多少錢!

接下來的這一天,整個長安城,都處在驚疑之中。

無數八卦和小道消息,傳的滿世界都是。

畢竟昨夜的聲響和動靜太大了。

連武庫和戚里的交通都被封閉了,大量軍隊,在街頭建立了營壘,路面上更遺留了許多痕跡。

這不能不讓八卦黨們腦洞大開,各種臆測。

甚至有人傳說:某某圖謀不軌,意圖政變,所幸為忠誠勇敢的南北兩軍所制裁。

至于這個某某是誰?

無數人紛紛躺槍。

甚至遠在睢陽的梁王劉武,也不幸背鍋。

至于某某能政變成功這個選項是不存在的。

忠誠勇敢的南北兩軍和護衛天子的羽林衛和虎賁衛,足以粉碎任何陰謀。

即使如此,坊間也一度人心惶惶。

甚至某些危機感比較強的家伙,還在家里開始準備儲備食物和飲水。

好在,到了下午的時候,大部分的猜測和腦洞,都被證偽了。

官府的布告,也貼到了每一個閭里的露布之下。

“天子夜夢東南山崩,醒而驚聞:平陸候禮及紅候富及其世子皆薨……不禁哀從心來,于是夜謁太廟,告罪于先祖……”

這個官方的說法,很快就取得了很多人的信任。

當然了,資深八卦黨們,還是嗅到了不對勁的地方。

但是,少府下屬的宣達司和繡衣衛拼命的到處宣揚這樣的言論,將這個‘事實’灌輸到百姓腦海里。

加之劉徹于下午,公開帶著自己的兄弟們,浩浩蕩蕩,前往上林苑游獵,消除了百姓對于兵變和政變的猜疑。

既然天子無事,那大家自然就能放心了。

對長安城的百姓來說,只要未央宮沒有危險就好了。

其他人,就是死一籮筐也不干他們的事。

況且,這官府還能撒謊不成?

于是,所謂的天子夜夢東南山崩,醒而元王無后的說法漸漸深入人心,也解答了許多人的困惑。

在沒有證據和其他佐證之前,就是最疑慮的八卦黨,也乖巧的閉上了嘴巴。

其他事情可以隨便八卦。

但這種敏感之事,一個不小心,就要被廷尉請喝茶,甚至被流放三千里。

八卦黨們又不傻,自然不會去觸這個霉頭。

當然,在私底下,在內心深處,許多人都知道,這里面有鬼!

這樣又過了兩三天,長安的輿情和議論終于平息了下來。

甚至沒有人再去關心幾日前的所謂‘政變’或者‘兵變’之事。

因為,一個更大的新聞發生了。

執金吾郅都在曲阜,一日判處三百名士大夫地主官僚死刑!

漢家的地方郡守,雖然這些年來一直是殺人如殺雞,逮著看不順眼的地方豪強和貴族就是一頓亂砍。

但執金吾郅都,在齊魯地區,已經先后讓四位諸侯王,十一位兩千石,三十五位千石,外加一千多名士大夫地主官僚‘死有余辜’了。

除了那四位諸侯王,以及去年冬天所殺的幾百人外。

剩下的人,都還沒死。

只是被判處‘死刑’。

因為,現在是春天,馬上就是夏天,不是處死的季節。

依照漢律,冬天才能處決罪犯(當然指的是一般性犯罪,重罪和大罪,是可以直接處死的)。

而且,依照劉徹去年頒布的命令,所有地方的死刑,必須由他這個天子親自核準和復核。

這就給了那些齊魯地主和士大夫官僚們一線生機。

于是,長安城的街道上,一下子就出現了數百個身披孝服,一步一跪,喊著‘冤枉’的齊魯民眾。

他們的到來,立刻就搶走了整個長安的關注焦點和目光。

再沒有去想什么‘前幾天晚上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情?’

八卦黨們更是興趣盎然的投入到了圍觀齊魯鳴冤隊伍的行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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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做皇帝 第九百二十二節 土雞瓦狗(1)

“齊魯民眾齊聚長安……”劉徹坐在御座之下,冷聲的質問著跪在他面前的那一大票官員和將軍:“爾等是干什么吃的?”

從雒陽到曹陽亭,再到弘農郡,再到函谷關,以及關內諸縣。

這沿途的上上下下的漢室系統是吃翔長大的嗎?

劉徹睜開眼睛,不怒自威。

顯而易見,不是官僚系統‘抽’風或者當機了。

而是這些家伙,放水了!

不然,以漢室地方政fu的動員能力和掌控能力。

這些人別說到長安了。

能不能過雒陽,渡過黃河,都是個問題!

“樓船將軍!”劉徹將視線挪到徐悍身上:“你有什么要向朕解釋的?”

沒有樓船放水,幾百個‘操’著齊魯口音,還明顯是要來長安搗‘亂’的犯官家屬,怎么可能渡過黃河?

現在的黃河,可是碧‘波’‘蕩’漾,寬廣無邊的大河。

劉徹可不是沒有見過黃河,是那種在宮里面玩泥巴長大的皇帝。

現在,想渡河,沒有樓船衙‘門’的大型帆船,其他船舶,不可能承載數百人安全無虞的抵達曹陽亭。

徐悍低著頭,恭身道:“臣失職,有罪,請陛下罰之!”

“罰銅三千斤!”劉徹說道:“以儆效尤!”

“臣謹奉詔!”徐悍苦著一張臉,無奈的跪下來。

但心里頭實則是歡喜的不得了。

講道理的話,那些齊魯民眾要過河,確實需要他樓船幫忙。

但問題是,樓船將軍衙‘門’怎么管的了曹陽亭渡口的那些小舢板?

現在,樓船的注意力和重心可全在海洋。

當今,也不止一次下詔訓誡樓船衙‘門’要‘努力開拓’‘勿失朕望’。

而這內河航運和巡邏,樓船衙‘門’早就甩給了地方去負責,自己只是個掛個名而已。

那為何天子要指名樓船?

但這處罰卻是如此之輕?

三千斤銅,又不是三千斤黃金!

三千斤銅,鑄成五銖錢,也不過三十萬而已!

這筆款子對普羅大眾,或許是個天文數字

但對他徐悍而言,九牛一‘毛’罷了!

旁的不說,樓船衙‘門’每天經手的錢財,就是以百萬為單位的。

而他徐悍的松滋候國,雖然食邑不多,即使加上上次伐朝鮮的益封,現在也才三千五百戶!

但松滋候國,卻是富甲天下的知名侯國。

松滋縣內,現在擁有水庫、水渠和無數的水車。

其境內‘交’通發達,水資源豐富,幾乎年年豐收,歲歲谷物堆滿倉庫。

之所以如此,是因為徐悍的父親松滋夷候徐厲在世時打下的基礎。

徐厲就國前,松滋甚至不是一個縣,只是一個在淮泗地區的偏遠小山村,當地要啥沒啥,別說水渠了,就是水溝也沒有。

土地常年鹽堿化。

但是,徐厲就國后,帶著自己的家臣和退役的傷殘老兄弟們,肩挑手提,生生的將一個偏遠山村,變成了淮上桃源。

時至今日,松滋縣,已經成為了廬江國境內最富裕的縣。

人口從最初的兩三千,變成了如今的將近一萬戶!

老徐家每年坐地收錢數百萬,加上封國產出,接近千萬。

加恩令后,徐悍學起了自己的老爹,派了自己的幾個兒子,帶著家臣和百姓人民,前往懷化開發自己的國土。

兩年來,安東都護府和之前的新化縣,每年報告的典型里,就有著徐家的封國。

不過兩年時間,徐氏就將自己的加恩封國,變成一個擁有良田千頃,水利設施完備,同時還種植超過三千畝大豆的完全農耕地區。

老徐家種田和修地球的本領,可謂獨步漢室。

而這個新封國的產出,也非常豐厚。

雖然目前還不及松滋一半,但也非常可觀了。

至少在目前所有的加恩封國里,徐家封國,在所有數據上,都吊打了其他一切人。

為此劉徹不止一次表揚和嘉勉老徐家,還特地下詔,追加賞賜了一塊接近其加恩封國面積一半的山林作為鼓勵。

自然,這三千斤銅,對徐悍來說,不值一提。

甚至在徐悍眼里,他巴不得天子多罰一點。

為什么?

現在的情況,就是上上下下的很多人,都在放水。

故意放那些齊魯民眾入長安。

這其中,大家伙的心思,也各不相同

有人純粹只是想惡心郅都而已,看那頭天子蒼鷹不爽,巴不得他倒霉。

所以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也有人是兔死狐悲,看到郅都干的那么爽,生怕這頭蒼鷹飛回來,拿著自己當玩具。

更有人是……

吾可取而代之!

蒼鷹這種臟活,雖然苦,但有前途啊!

不過郅都的業績太漂亮了,不干掉他,我們怎么上位?

還有些人,跟齊魯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是怎么都不肯讓自己的同鄉和同窗就那么被殺掉。

于是,在這些心思和群體的作用下,才會出現幾百個犯官家屬跑進長安城的事情。

所謂法不責眾。

即使是天子,也不可能真的將這一條線上的人全部治罪。

但天子要臉皮,斷不能沒有臺階下,所以,揪著他徐悍就是一頓猛批。

這頓猛批和處罰,不是沒有回報的。

這至少證明一件事情:他徐悍是當今天子的忠臣,這是天子自己認可的。

不是忠臣,根本沒資格背鍋,更不用說給天子來懲罰了。

在漢室政壇上的游戲規則,向來就是:誰給劉氏背鍋最多,誰最受寵!

前有叔孫通,后有張相如。

所以,徐悍被罰銅,是罰的甘之如飴。

但其他大臣卻是不由自主的兩‘腿’一哆嗦,背脊都在發涼。

劉氏天子最可怕的時候不是他發怒的時候。

而是他看見了你的罪過,卻一聲不吭。

你以為他不在乎?

實際上,小黑本上都一個個一條條記著呢!

當年,魯國的士大夫文人,給項羽帶孝,武力對抗高皇帝。

結果呢?

看看這滿朝上下,你能找到一個魯儒派系出身的兩千石嗎?

還有那位可憐的鄭生,不過就是頂了一下高皇帝,堅持稱呼項羽為‘項王’。

然后呢?

四代不能出仕!

直到汲黯拉了一把鄭當時。

即使如此,鄭當時‘混’的也不是很好,至今只是個在蘭臺打雜的尚書郎。

鄧通跟張釋之這兩個悲劇就更不用說了。

劉氏天子的小‘雞’肚腸和狹隘心‘胸’,在這兩個人身上一顯無疑

得罪了今上的人,就更慘了。

不是死了,就是已經被打落塵埃了。

安平侯鄂寄,不過是多嘴喜歡‘亂’說,現在還在太醫署‘被‘精’神病’。

死在當今手里的列侯,兩千石,加起來,尸體能從未央宮排到灞橋。

顏異更是恐懼無比。

沒有比他更清楚自己的陛下的脾氣了。

“臣有罪!”顏異在思索了許久后,終于跪下來,拜道:“臣有‘私’心,且督下不嚴,請陛下治罪……”

劉徹鼻孔里冷哼了一聲。

顏異這個人啊,什么都好。

就是心腸太軟!

就像這次,被自己的幾個老鄉和同族一勸說,耳根子一軟,就做出這樣的糊涂事情。

“或許他并不適合做主官……“劉徹在心里想著。

顏異在茂陵,做的也不是那么優秀。

似乎,自從他從汲黯的‘陰’影下走出來后,就有些不會走路了。

但這也正常,這個世界上,不是人人都適合獨當一面的。

就像諸葛孔明,劉備在,他就是無敵文臣和第一流的謀士。

但劉備一死,他就有些壓不住場子了。

不是他能力不夠,而是‘性’格使然。

當主官,坐鎮一地,可不僅僅要有能力、手腕,還要懂得協調和處置各種問題,更要有一顆強者的心!

有人給別人當副手,政績斐然,干的飛起,一旦自己主政一方,就立刻各種掉鏈子。

這樣的人,歷史上從不鮮見。

“應該將送到郅都手下磨礪磨礪……”劉徹在心里盤算著。

假如連郅都都帶不出他。

那就只能證明,顏異天生就是個副手的命。

這樣想著,劉徹就對顏異道:“有罪無罪,以后再說吧……”

“現在,這齊魯百姓,于長安鳴冤,市井圍觀,天下矚目!”劉徹看著群臣們問道:“諸卿以為,該如何平息此事?”

群臣聽了,都是垂首不語。

沒有人,也不會有人敢在這個事情上隨便發言。

因為,這個事情的棘手程度,遠超想象。

站在齊魯‘百姓’那邊,蒼鷹郅都和整個法家官僚們,恐怕馬上就要暴走。

但站在郅都這邊,請求鎮壓和緝捕

不僅僅會被‘天下人’罵做酷吏,名聲盡毀,更會給自己和家族惹上天大的麻煩!

自漢室建立以來,齊魯地區,就是長安的問題兒童。

先是魯國士大夫和地主們武力對抗高皇帝的統一大業,還要給項羽披麻戴孝。

然后,呂后時期,齊魯地區,也是對抗呂后最積極的地區。

齊哀王劉襄,城陽景王劉章,就是首倡武力剪除諸呂,還付諸實際行動的人。

也是靠了這兩人的軍隊,諸侯大臣才能利用局勢,里應外合,鏟除諸呂。

太宗皇帝時期,這齊魯地區也是動‘蕩’不安。

甚至發生了濟北王劉興居趁著朝廷主力北上驅逐匈奴的機會,起兵造反的禍事!

先帝至今,齊魯的諸王和士大夫貴族們,跟長安不同心同德,也非一天兩天了。

吳楚作‘亂’時,要不是先帝提前派了竇嬰,將滎陽兵,收齊趙兵,恐怕,吳楚之‘亂’將從四王(吳王、楚王、趙王、淮南王)變成七王、八王造反!

可沒有人敢去得罪這么強大的一個政治力量。

他們現在是沒有力量,但以后呢?

誰敢保證,他們以后不會上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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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二十三節 土雞瓦狗(2)

劉徹冷眼看著眼前的這些臣子,這些士大夫貴族們。

他的心里,一座火山正在噴薄。

“卿等難道就無人能佐朕了嗎?”劉徹冷冷的問道。

每一個字都如同一柄利劍,插到了這些大臣心坎上。

但,群臣依舊無人敢站出來。

只是一個個都跟小學生一般,頓首而拜:“臣等無能……”

“你們不是無能……”劉徹提著天子劍,站起身來,看著他們:“只是不敢而已!”

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漢家朝野上下,就刮起了一股歪風邪氣。

尤其是兩千石朝臣之中,這股歪風邪氣,刮的非常猛烈。

相互推卸責任,踢皮球。

這只是尋常而已。

更可怕的是,這些九卿兩千石,為了政績和名聲而相互推卸責任,踢皮球。

或許有人會奇怪:相互推諉責任和踢皮球什么時候也能成為政績?

但事實就是如此。

當漢家政局漸漸穩定后,朝堂上就出現了‘多做多錯,少做少錯,不做不錯’的歪風。

當然,這個鍋呢,要劉徹的祖父,那位‘圣人’天子來背。

當初,北平文侯張蒼佐太宗為相十四年。

因為在新恒平一案和改朔問題上,張蒼堅持己見,跟皇帝剛正面。

雖然最終事實證明了,張蒼是正確的。

但悲劇,恰恰因此而來。

正因為張蒼是正確的,所以,他被罷相,逐出長安。

從那以后,百官中流行起了所謂‘長者范’。

什么叫長者范呢?

張釋之就解釋過:夫絳候、東陽侯稱為長者,兩人言事曾不能出口,豈學此薔夫喋喋利口捷給哉!?

張釋之的說法,或許不為過。

但問題的關鍵在于,后面的人把這個風氣帶壞了。

以石奮、張歐和直不疑這樣不靠能力靠資歷和名聲做官的人的成功,更是將這股歪風邪氣,推到了高峰。

石奮為官五十年,啥事也沒干過,最終卻以兩千石上大夫勛退休。

張歐當了三年廷尉,前前后后,總歸批準了十幾個死刑犯的死刑。

就這,他還是流著眼淚,痛不欲生的批準的。

仿佛殺的是他的子侄一樣……

直不疑就更妙了,除了相貌和人品外,劉徹幾乎沒有聽說過他還有其他什么特長的。

所謂始作俑者,其無后乎?

官僚一看這些成功例子,哪里還不懂學習?

既然累死累活,都不一定比的上袖著雙手,跟個雕塑一樣立在朝堂上的人。

為何要去累死累活呢?

我輩士大夫,坐在家里清談雅問,豈不快哉?

而這次齊魯的陣仗,可是嚇壞了這些官僚。

這么大的事情,不管是怎么說,怎么做,最后都會有錯。

既然如此,皇帝想罵就罵,想噴就噴唄。

又不會掉塊肉!

劉徹對這些家伙的想法,簡直是洞若觀火。

若在過去,劉徹還真不能把他們怎么樣!

看看這些家伙吧!

靠山不是姓竇,就是姓薄,都是些近親繁殖下的產物!

“一朝天子一朝臣!”劉徹在心里想著:“是時候換點新鮮血液入場了!”

正好,這些蠢貨給了劉徹最好的借口。

居然承認了自己的無能!

或許,他們以為現在的朝局,還是一個月前的朝局!

“爾等既然承認自己無能……”劉徹提著天子劍,冷笑著說道:“那么就乞骸骨罷!”

“朕的天下,朕的國家,不養無能之輩,不用五蠹之臣!”

“尚書令何在?”劉徹拔劍出鞘,劍指前方。

“臣在!”汲黯立刻步至臺階下,跪下來,恭身受命。

“錄詔吧!”劉徹說道:“宗正丞負,上大夫容、內史丞章、少府丞徐等,不能佐朕治國家,其皆罷之!”

將劍收回鞘,劉徹轉身,提著綬帶,回到御座之下。

而他的身后,十幾位千石至兩千石不等的朝臣,過去顯赫的大人物,甚至是薄竇外戚的關系戶,紛紛愣住了。

然而,如今的天子,口含天憲,言出法隨。

即刻就有沉默的武士上前,持著斧鉞,對他們說道:“諸位貴人,請吧!”

這些大臣,這些顯赫的貴人,曾經在朝野擁有龐大力量和無邊威勢的所謂清流團隊。

此刻,一個個都雙眼無神,只能是跪下來,深深一拜,然后解下自己腰間的綬帶,奉上印璽,脫下冠帽,頓首再拜,道:“臣等謹奉詔!”

不奉詔,還能如何?

劉氏天子,利用這樣的忽然襲擊和冷箭攻擊,拔除那些他所不喜歡和欣賞的政治勢力和政治團體,也不是一次兩次了。

太宗放丞相絳候周勃,逐北平候張蒼時,都是這樣,在朝會上抓住他們的一個失誤或者就是捏造了一個借口。

輕輕松松,簡簡單單的就讓這兩位一個有扶立之功,一個輔佐十四年,政績斐然的巨頭黯然退場,甚至晚景凄涼。

看著這些舊時代的舊官僚們退場,劉徹坐在御座之上,問著其他人:“現在,還有誰是無能之臣?”

先前,這個殿堂上,除了丞相和御史大夫,以及負責去處理平陸候和紅候喪事的太常、大鴻臚,還有在齊魯和滎陽督辦齊魯案件的執金吾和廷尉諸官外。

漢家九卿各司曹千石以上大臣濟濟一堂。

四十多位衣冠楚楚,身佩印綬的大人物們,臨襟正坐。

但此刻,卻是風吹雨打去,一下就少了超過四分之一的同僚。

這些人,幾乎全部都是過去漢家朝堂上所謂的‘清流’和‘長者派’。

簡單的來說,就是平時袖手做雕塑,有事一拜謝君恩。

自太宗以來,這個派系逐漸強大和興盛,甚至曾經出現了張歐擔任丞相的偉業。

彼時,他們意氣風發,不可一世。

但現在,他們卻如同土雞瓦狗一般,被當今一句話,全數逐出朝堂,放之于四野。

很多人甚至都還沒反應過來,這到底是個情況。

一個曾經龐大的派系,煙消云散。

“臣等伏唯陛下之命!”在短暫的失聲后,其他大臣立刻就爭先恐后的叩首而拜,唯恐遲疑片刻,自己也要被逐出朝堂。

“以大農丞番訓為上大夫,以上林苑監司馬安為少府丞,以丞相徽事文禁為宗正丞……”既然辭掉了一批官員,當然就要提拔一批官員。

劉徹自然毫不猶豫的就將他即位以來,自己有印象的一批能干的中層官員,直接提拔到朝臣的位置上。

這樣,就等于告訴了其他人:朕,不缺人當官!

于是,臣子們就更加戰栗了。

但除了戰栗外,卻沒有多少人意外。

一朝天子一朝臣,當今天子能拖到現在,才開始大規模的插手和安置自己的親信大臣,已經是很給面子了!

當年先帝一即位,可是就將整個朝堂上的九卿都換了一遍!

劉徹掃了一眼已然是驚弓之鳥一般的大臣們,拍拍手掌道:“那就接著議齊魯民眾鳴冤之事吧……”

“諸卿以為,朕當如何啊?”劉徹笑瞇瞇的問道。

現在,大臣再也不能裝啞巴,更不敢把手往袖子里一縮,當個雕塑和應聲蟲了。

要知道,宣室殿門外,排著隊想進這個大殿之中,哪怕是在角落里有個位置的人,能從長安城一直排隊排到雒陽。

更可怕的是,地方上的郡守,也都在虎視眈眈。

他們更是巴不得天子雷霆震怒,將朝臣們全部趕回家種田。

這樣,他們才好上位!

“陛下,臣以為,陛下何不命一德高望重之長者,前往安撫,明示陛下以恩,約結齊魯民心……”有人建議道。

這個主意雖然會得罪郅都和廷尉的那幫法家官僚。

但,無疑卻是最主流和大家最直觀的看法。

自古,會哭的孩子有奶喝。

尤其是對官僚們來說,誰鬧的厲害就安撫誰,只要能穩住局面,不讓自己頭疼就可以了。

更何況,這還是政治正確。

自古以來,三王五帝以及三代的賢王名臣們不都是這么干的嗎?

因此,一下子就有許多人紛紛附議。

然而,劉徹卻將眼睛,從他們身上掃過。

然后,將他們的名字一個個的記下來。

這些人,已經被劉徹統統歸入了政客的行列之中。

可以當狗,但絕不能托付重任!

更別提未來讓他們出任九卿、地方郡守什么的了。

道理很簡單,九卿和地方郡守以及重要事務,必須由政治家出任。

政客與政治家之間的區別就在于。

政客遇到問題,首先的反應,就是自己的地位和烏紗帽能不能保住,然后就會考慮會不會有麻煩,最后他們才會去想怎么解決問題。

而政治家則不然。

政治家遇到問題,首先考慮的是怎么解決問題。

倘若需要殺人,他們絕不手軟;倘若需要安撫和寬容,他們也絕不拖沓。

他們的眼睛,從不看在現在,而是關注到了十年甚至二十年,乃至于百年的未來。

所以,政治家能解決問題,而政客永遠只會制造問題。

可惜的是,自古以來,一百個當官的里面,起碼有九十九個是政客,剩下的哪一個,都不一定是政治家。

現在劉徹手里,能夠稱得上政治家的官員。

其實也四個半。

一個是丞相周亞夫,一個是御史大夫晁錯,一個是執金吾郅都。

剩下那一個半,分別是汲黯、公孫弘以及張湯。這三人只能算是半個政治家。

他們或者是太天真,或者是太過于功利,或者是太過稚嫩。

還需要時間和歷練來磨礪。

即使如此,劉徹也覺得自己很幸運了。

古代的賢王,能得到一個政治家輔佐,就足以安天下了。

若能有兩個,便可致太平。

三人就足以霸天下。

現在他居然有四個半!

單單是這個成績,就足夠他吹牛逼,炫耀幾百年了。

但劉徹的心很大很大。

所以,四個半,還是不夠!

這朝堂上的朝臣,至少要有一半是政治家,才能稍微滿足一下他的野心。

所以,在可見的未來,他依然會不斷的提拔新興官員,打擊和放逐那些不干人事的政客。

以此來保障國家始終能引進新鮮血液,避免近親繁殖。

當然,這方法和策略還是要講的。

就像現在,劉徹當然不能直白的否定這些政客的建議。

因為政治不正確。

在中國,無論如何,皇帝都不能公開要求自己的大臣對自己的百姓下死手。

即使那些所謂的‘百姓’壓根就從來不是百姓。

仁德,是天下人評判和對一個皇帝的最基本要求。

在天下人心里,他們的帝王,必須要對所有的臣民充滿‘愛’。

至少表面上要這樣。

即使是殺人,也要流著眼淚,被迫無奈的殺。

但這種風氣,也不能助長!

劉徹很清楚,他現在要是安撫了,妥協了。

那國家律法和朝廷威嚴就要一朝喪盡!

更可怕的是,這些人,這些齊魯的地主和士大夫根本不會領情,更加不會反省!

他們一旦重獲自由,就必然變本加厲,比過去更加肆無忌憚。

連朝廷和天子委派來的執金吾和廷尉,尚且不能致法我等,天下之大,還有誰能制裁吾等?

他們會越跳越高。

最終,變成一個個龐大的根深蒂固的讓子孫后代連下手都不敢下的怪物!

也就是所謂的門閥世家!

劉徹豈能容許這種怪獸出生?

發現苗頭就要立刻打死!

九品中正制和它一起衍生的門閥政治,就不該出現!

“朕皇祖高皇帝,皇祖父太宗皇帝,皇父仁宗皇帝,所立之法,在爾等眼中,難道是可以私相授受,隨意篡改的?”劉徹低聲問道,然后,他提高了調門:“先帝立法,朕不敢有所辱!”

但其實這個話,他自己都不信。

老劉家是出了名一代天子一代法。

他自己上臺四年,更是把祖宗之法都改的不成樣子了。

現在蕭何要是復活,估計都快認不出他當初制定的漢律了。

但,這同樣是政治正確。

漢室,孝道最大。

誰又敢對皇帝說:祖宗之法不足法呢?

何況,有這樣膽略的人,也就不會是政客了。

“卿等還是再議吧……”劉徹揮揮手道。

但實則,他心里已經有了想法。

太祖說,一切反動派,都是紙老虎。

在劉徹眼里,一切官僚地主和權貴,都是紙老虎,都是土雞瓦狗!(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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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14 19:04:40 |只看該作者
第九百二十四節 土雞瓦狗(3)

地主權貴和官僚階級,當然從來都是土雞瓦狗,不值一提。

他們也僅僅只是看著可怕而已。

孟子曾經說過:紂曾貴為天子,其死不若匹夫。

含著金鑰匙出生的權貴官僚們,那里有什么戰斗力?又那里可怕了?

一個民間的游俠兒,拿著一把刀子,架在他們的脖子上,他們都要嚇得屁滾尿流。

若是機器,揮起屠刀。

他們更是連反抗的勇氣也沒有!

歷史上,朱元璋揮起屠刀,殺的人頭滾滾。

一個又一個的大案,將幾乎整個國家的官僚系統洗了一次又一次。

結果呢?

結果是大明帝國吊打世界,北伐蒙元,南逐交趾,下西洋,將中央帝國的威名,遠播到了已知世界之外的陌生地域。

在劉徹現在的眼里,這天下的官僚和權貴,需要有一位嚴父,拿著鞭子在他們身后鞭笞他們。

不然,他們就會懈怠,就會懶惰,就會腐朽。

而劉徹,責無旁貸的要負擔起這個任務和歷史使命。

但怎么當嚴父,也有講究。

中國的士大夫和官僚權貴們可是很傲嬌的。

光靠鞭子,不能讓他們聽話。

恩威并濟,才是公認的王道。

但,大臣們,并不一定能理解自己的君王的良苦用心。

就像現在,這些家伙扭扭捏捏的在臺下尷尬的相互對視。

可就是沒有人敢說出‘鎮壓’這兩個字。

不是他們不知道,需要鎮壓。

而是他們不敢承擔鎮壓的后果。

在遲疑了許久,再加上劉徹在上面冷眼凝視,才終于有人小心翼翼的說道:“陛下,臣聽說,當年子產曰:夫火烈,民望而畏之,水懦弱,民狎而玩之,則多死焉!仲尼曰:寬以濟猛,猛以濟寬,政事乃和。請陛下行寬猛之政!”

劉徹這才微微有了些笑容。

只是……

下一秒,他的臉色又變得有些難看了。

因為——

此人雖然說的還算有些道理。

但其實骨子里,還是在給齊魯地主和官僚們說情。

還是在要求劉徹寬恕那些家伙,安撫那些家伙。

不過就是嘴上漂亮了一些,讓人聽得稍微舒服了一些。

為什么?

他引用的鄭子產的名言,雖然很正確。

假如是用在郡守身上,甚至丞相身上,都是非常合適的。

但獨獨,在皇帝身上,卻會形成了一個悖論。

雖然漢室天子天天喊著自己‘德薄’然而在事實上,在天下人眼里,皇帝必須‘有德’。

無德者,馬上就會丟社稷亡國家。

而鄭子產當年說的是:唯有德者,能以寬服民。

其后才是接下來的水火分析。

假如劉徹同意了這個家伙的說法,就等于承認了自己無德,至少也是‘德甚薄’。

因此,才不得不行寬猛相濟的政策。

雖然,這種承認,完全然并卵。

只是個面子問題。

但,百分之八十以上的皇帝,都是愛面子的。

像劉邦那樣,完全不要面子,只要里子,壓根不在乎自己形象的君王,少之又少。

劉徹當然也是要面子的。

他若是不要面子。

哪里還需要向朝臣們問計,直接下令,命令衛尉和京輔都尉出場抓人就可以了。

他向朝臣們問計,本質上,就是想要找一個背鍋俠出來。

這樣,出了問題,都是奸佞的罪。

有了功勞,是皇帝的英明神武。

這看上去,似乎與他之前對官僚們的看法和想法,完全是兩個想法和心態。

幾乎就是一個無可置疑的雙重標準。

然而,這就是皇帝的本質。

朕可以無情無義,朕可以朝令夕改,朕可以卑鄙無恥。

但大臣們不行。

在理論上來說,雙重標準,嚴于律人,寬于律己,是皇帝的天賦和標配。

換了任何人做皇帝都是一樣。

“國難思忠臣啊……”劉徹有些懷念去處理劉禮和劉富喪事的劉舍了。

若這位頭號狗腿子在,那里還需要這么拋媚眼?

稍稍動動眼皮子,人家就興高采烈的跳出來背鍋、接盤了。

好在,老劉家的皇帝,雖然很多時候都很要面子。

但,實在沒有辦法的時候。

面子這種東西,他們丟的最快。

就像劉徹。

大臣們不愿意背鍋,事情難道就不能干了嗎?

劉徹站起身來看向那個提議的大臣,說道:“卿言之有理,朕德薄,無以佐天下,不能感化士民,只能退而求其次!”

反正,老劉家自己對著自己喊‘德薄’也喊了足足五十六年了。

也不差這一次。

無非是丟點臉面罷了。

臉面又不值錢。

但那位大臣卻嚇得立刻匍匐在地,大氣也不敢出一聲。

天子自己喊自己德薄,那是人家謙虛。

假如,某個大臣當面告訴這位陛下他‘德薄’。

這位大臣會是個什么下場?

運氣好一點,如馮唐對太宗說:鄙人不知忌諱,于是至今在南國打轉,終生不能入朝。

運氣差一點的話,那就可以直接摘去烏紗帽,回家種田,然后再禍連子孫。

“命令衛尉,立刻肅清長安街道!”劉徹站起身來,做出了決斷:“長安不許看到任何擾亂秩序之人,有關人等,若要鳴冤,或可至廷尉衙門,遞交訴狀,也可走執金吾衙門,申辯罪名!”

群臣聽了面面相覷。

去廷尉遞交訴狀,或者去執金吾申辯罪名?

這豈非是:堂下何人,為何狀告本官?

還有比這個更搞笑的事情嗎?

劉徹也知道,這樣說,似乎有些吃相太難看了。

而且,會給天下人一種錯覺,既他這個天子,根本不講仁道。

尤其是對士大夫和地主們不夠‘友好’。

這可是一個很不妙的名聲。

這天下,也終究是天子與士大夫列侯共治之的天下。

皇帝可以偏幫下層泥腿子,但也需要照顧士大夫貴族的感受。

打一巴掌,必須得給顆甜棗安慰。

“諸民若對裁決有異,或者不認同廷尉及執金吾之判罰,可至北闕擊登聞鼓而鳴之,朕聞鼓而必出!”劉徹丟下這么一句話,就轉身拂袖而去。

汲黯立刻就帶著尚書郎和侍中們跟上。

獨留下其他人面面相覷。

直到天子遠去,這些大臣,才嘆了口氣,有些戰戰兢兢的起身。

“擊登聞鼓?”有人在心里搖搖頭。

漢家確實有這么一個擊登聞鼓而鳴之的制度。

這是當年緹縈救父后,太宗孝文皇帝給天下百姓和受冤者留下的最后一條道路。

只是,這條路,等閑不會有人敢走。

原因在于,鼓響而天子出焉。

天子出則九卿會審,三堂共議。

該案的一切往來文書和裁決證據,統統將會擺上臺面,暴露在陽光下。

除非有人能拍著胸脯,保證自己一定是喊冤的。

不然,呵呵……

驚動天子,而你又不能證明自己清白?!

該當何罪?

至少也是殺全家的大不敬之罪!

更何況,這登聞鼓,也不是那么好敲的。

登聞鼓立在公車署內,公車署在北闕之下。

想敲響登聞鼓,首先要感動北闕駐軍,讓他們放行,然后,還得讓公車署的署長也點頭同意進入。

但問題是,假如某人能感動北闕駐軍,讓他們放行,又能說服公車署的署長,讓他進入。

那么,在實際上,此人其實已經得到了天子的同意。

是天子授意他去敲鼓的。

而倘若天子授意了,那么還有什么案子是翻不過來的?

所以,這就是一個悖論。

登聞鼓立在公車署將近二十年,至今被敲響的次數,不過三五次。

而每一次都導致了一位列侯甚至一位九卿的垮臺。

“看來這劉氏對齊魯的戒備和恨意,至今未曾消散……”許多人都在心里想著。

顏異更是有些失魂落魄。

齊魯士民數百人,穿郡過縣,冒著重重危機來到長安,但迎接他們的結果卻是如此的悲哀。

這讓顏異有些無法接受。

顏異看過執金吾和廷尉上報的那些被判處死刑的士大夫和地主的案卷。

僅從案卷上羅列的罪名和列舉的罪證來看。

這些士大夫和地主,完全是‘死有余辜’。

魚肉鄉里,橫霸市井,唆使游俠,對百姓敲骨吸髓,勾結官吏,攤派徭役和稅賦,動輒侵奪民田。

可謂是罪孽深重,死不足惜!

但是……

“陛下對吾齊魯何其薄也……”

天下這么干的地主和士大夫,又不僅僅是齊魯這么干。

齊魯地主也僅僅是稍微出格了一點,貪婪了一點,不那么講吃相。

何至于此!

且……

君子死而冠不免!

就算要治罪,也不該用律法治罪啊。

完全可以更人性一些。

事事都按法律來辦,漢家與秦朝有何區別?

法理之外,不外乎人情嘛!

“唉……”顏異長長一嘆:“長此以往,恐怕天下,將要沸沸揚揚,物議紛紛了!”

地主和士大夫們,從來都是兔死狐悲,物傷其類。

恐怕,經此一事,有人要跟朝廷離心離德,心懷怨懟了。

尤其是那些被處死的地主士紳和士大夫的親朋好友們。

他們大抵,將會視朝廷,如同仇寇!

“陛下,請恕臣直言……”汲黯也跟顏異一般有著同樣的擔心,此刻,他也憂心忡忡的對劉徹說道:“陛下以雷霆之怒,致法于爾輩,臣恐,從此齊魯多事矣!”

作為士大夫官僚集團出身的精英,汲黯對那些根深蒂固的士大夫官宦家族的力量和生命力,有著足夠的認識。

這些人,這些家族,常常深深扎根于地方。

很多人的家族,世代就是當地的大地主。

一個家族,能輻射方圓百里的地方。

當地的百姓,有很多連續幾代人,都是給這些家伙做佃農、長工的。

而這些家族,也常常是枝繁葉茂,除了嫡系之外,還有無數旁系。

所以自古中國都有夷三族,連坐的法律。

一個人犯罪,連坐同族近親三代。

腦袋砍起來,一砍就是幾百個。

這并非是殘忍,而是為了斬草除根,徹底將威脅連根拔起。

但,這個辦法,顯然不適合用在現在的齊魯士大夫和官宦家族身上。

要是用了,就是一場幾萬甚至十幾萬腦袋落地的大案。

國家不動員軍隊,根本辦不到。

而且,影響也很壞。

所以,這注定是一次砍首惡腦袋的刑罰。

殺的最多是這些家族的嫡系。

而那些支脈,則會留下來。

然后,他們會繼承嫡系和主家的財富。

再然后,他們就會記住今天的這個仇恨。

并且會想方設法,與國家和天子為敵,憋著勁拖后腿。

甚至隔三差五來個造反和起事。

朝廷和國家必將疲于奔命。

劉徹卻是呵呵一笑,看著汲黯,說道:“卿以為多事?”

“朕以為從此天下太平!”

汲黯傻傻的抬頭,看著自己的天子,卻發現,對方已是殺氣騰騰,滿臉的興奮。

“首惡者誅!”劉徹把玩著手里的一方玉印:“脅從及三族皆流!”

士大夫和地主們玩的那些把戲,劉徹閉著眼睛都能說出來。

自然早就知道應該怎么應對了。

事實上,不僅僅他知道,漢家上下的朝臣和地方的郡守們也統統都知道怎么對付那些地主豪強。

很簡單,能殺就殺,殺不了流放。

流放不了,就往關中遷徙,遷到天子陵寢之側,美其名曰:強本弱末。

實則是徹底消除隱患的策略!

“安東諸地,及東海郡諸縣,可是求賢若渴啊!”劉徹大笑著說道:“這樣,一次就可移民數萬,乃至于十萬口!”

“不止可以立刻充實邊塞,更可讓當地的文教和諸般事務立刻運轉起來,實在是大善!”

汲黯聽著卻是身體都在瑟瑟發抖。

天子口中的話語,實在是太震撼,太霸道,太恐怖了!

“若他們去邊塞為患呢?”汲黯弱弱的提出了一個他自己都不相信的問題。

“嘿嘿……”劉徹冷笑了兩聲:“就爾輩?”

“就齊魯那幫五蠹?還敢在邊塞為患?”劉徹仿佛聽到了這個世界最好笑的笑話。

翻開中國歷史書,你能找到一個被流放到陌生地域,還能為患的地主士紳和豪強嗎?

地主士紳和豪強之所以能威脅朝廷,能給國家添亂,關鍵就在于他們在本地經營數十年的人脈和關系網絡,以及在地方上樹立的威望和擁有的人望。

離開了這些,他們就是土雞瓦狗,就是戰五渣!

完全不值一提!

更何況,還是齊魯的地主士紳!

那就更加是個笑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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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二十五節 授田

齊魯的士大夫文人官僚,自司馬鑲且和齊威王之后,就是個笑話。

太史公就說了:齊俗寬緩闊達,而足智,好議論,地重,難動搖!怯于眾斗,勇于持刺,故多劫人者!

至于魯地,則是:地小人眾,吝嗇,畏罪遠邪。

這兩個評價,雖然難免有些地圖炮的嫌疑。

但是……

也未必不是事實。

至少也是一個反應齊魯地區士大夫和官僚地主面貌的事實。

自威王后,齊國幾乎沒有贏過任何決定性的戰爭。

他們甚至一度被燕國兵吊著打,差點滅亡。

秦滅六國,獨齊,兵不血刃,跪地而降。

五十萬大軍齊卸甲,!

韓國都比齊國有骨氣!

至于楚漢爭霸至今以來的事實,都在證明一個道理:生于安樂,死于憂患。

自三田以來(田詹、田榮、田橫兄弟),齊魯的地主官僚,就沒有依靠過自己力量,做成過任何事情。

當年,田詹起事,靠的不是陳勝吳廣那樣揭竿而起,也非項梁項羽那樣一呼百應。

而是依靠陰謀手段,暗殺了當地的縣令,靠著祖輩的余威,自立為王。

結果,自然不言而喻。

齊王田詹,為章邯所殺于臨濟。

然后,就上演了楚漢爭霸中最搞笑的一幕:齊國貴族和官僚、地主,在外有強敵的情況下內訌了。

田詹死后,一部分齊國貴族和地主,擁護故齊王建之弟田假為王,以田角為相。

而田詹的從弟田榮帶著田詹的敗兵,倉皇逃亡到東阿。

章邯在后面緊追不舍。

幸虧項梁聽說齊兵之敗,立刻帥大軍增援東阿。

并在東阿城下擊敗秦軍。

章邯兵敗西走,項梁于是率兵追擊。

剛剛死里逃生的田榮,一沒有跟著項梁一起去追擊章邯,也沒有趕緊趁著勝利的機會收復失地。

而是……

掉頭回去找田假的麻煩。

將田假和他的勢力逐出齊國。

這個時候,項梁東追秦兵,結果被章邯圍困在定陶。

此時,天下的形勢,就是秦圍項梁統帥的義軍主力在定陶。

假如項梁兵敗,幾乎就又是一次長平之戰。

甚至毫不夸張的說,只要項梁一敗,秦軍就可以進抵巨鹿,先破趙,再滅魏,重演秦始皇統一六國之事。

于是,楚懷王立刻發書向齊、趙求援。

然而,逗逼的齊王田榮,對楚懷王提出了一個要求:想要哥出兵?可以,先宰了逃亡到你那里的田假,將他的腦袋送過來!

而且,田榮不僅僅想要田假的腦袋,還想要逃亡托庇在趙王趙蝎手下的田角腦袋!

這等于是將自己的地位凌駕在楚懷王和趙王的腦袋上!

楚、趙又怎么肯答應?

于是,就在這齊、楚、趙相互嘴炮的時候,項梁兵敗被殺于定陶,秦將章邯引兵過巨鹿。

錯非項羽橫空出世,在巨鹿城下破釜沉舟,一舉擊敗不可一世的秦軍。

秦帝國恐怕可以撲滅整個齊趙楚的義軍。

也正因為此,埋下了后來的悲劇。

項羽滅秦后,怨恨田榮不肯救其叔父項梁,不封其為王,而是封了田市、田安和田都這三個同樣是舊齊王族的人為王。

這讓齊地最大的實力派田榮非常不滿。

干脆反他娘的。

于是,田榮聯合趙將陳余,一起造反。

窩里橫的時候,田榮確實很厲害。

幾乎是碾壓一般的消滅了項羽所立的三齊,統一齊地。

可惜,隨后在項羽的反撲中。

田榮連一個回合都沒支撐住,就被項羽擊敗,亡走平原,在平原縣被當地人砍了腦袋,送給項羽當禮物……

也就田榮的弟弟田橫稍微有點模樣。

但也好不到那里去。

翻開反秦以來,到三田覆滅的所有文檔。

在齊國貴族和地主們的統率下,春秋戰國時期,一度威伏列國,與秦分庭抗禮的大國,強國。

居然淪落成了一個笑話!

他們幾乎沒有打贏過任何一次與其他諸侯之間的戰爭。

而且,每一次都是一觸即潰。

這是誰的責任?誰的鍋?

要知道,即使是現在,齊國武士的勇敢和強悍,也聞名天下,其技戰術之強,讓人贊嘆。

齊地英雄,從來也屢現不止。

齊人的團結和勇敢,也曾讓人贊嘆不已,其忠義之心,更是讓人敬佩。

但為何,他們就打不贏任何一場稍微規模大一點的戰爭?

屢戰屢敗,屢敗屢戰……

難道是齊人沒有英雄?

彭越、欒布難道不是英雄?

難道是齊人不夠勇敢和團結?

司馬鑲且和齊威王時的齊兵,威震天下,讓列國俯首低頭。

更早一些的時候,齊恒公九合諸侯一匡天下。

以一國之力,扶大廈之將傾,挽狂瀾于既倒。

孔子贊曰:微管仲,吾其被發左衽。

這些時候的齊兵,可是團結、勇敢和精銳的代名詞。

即使是到了漢室鼎立之后的那個年代,齊王田橫自刎,尚且有忠臣義士五百人從死。

那為何,齊國兵和齊人,竟然會成為太史公筆下的‘怯于眾斗,勇于持刺’的群體?

答案就是,兵熊熊一個,將熊熊一窩。

一頭獅子帶領的綿羊,最少能驅逐野狼。

但一頭綿羊率領的獅群,可能連豺狼都打不過,看到狐貍就要跑!

齊國的問題的根子,出在了他的整個上層的貴族和地主身上。

這些家伙,居住在繁華富饒,物產豐富的齊地。

而且遠離戰火硝煙與外患。

無論任何一個方向的威脅,都不可能威脅到他們。

從戰國時期開始,就是如此。

韓非子說:內無法家拂士,外無敵國外患者,國恒亡。

自田單救齊后,齊國就是歌舞升平,紙醉金迷。

這個國家的貴族和上層,根本不需要擔心外患。

只需要安心享受和揮霍就可以了。

在這樣的情況下,儒家的勢力,漸漸在齊地興盛。

士大夫貴族地主,幾乎都變成了儒家的擁泵。

想當年,孔子過齊,景公欲用之為大夫,而晏子力諫不可,全齊上下,也一片反對,終于讓孔子狼狽離開。

但在今天,儒家最大的大本營和最穩固的基本盤,就在齊地。

這不能不說,是一個天大的諷刺和笑話。

當然,也并不是說儒家不好。

橘生淮南則為橘,生于淮北則為枳。

燕趙和代北的儒生,就是騎得了大馬,拉得開強弓,飲得了烈酒,殺得了匈奴的大丈夫。

但齊地的儒生么……

除了少數幾個精英。

劉徹所見的,俱是眼高手低,好高騖遠,只知嘴炮,而不肯務實的家伙。

他們寧肯宅在家里,寬服長袖,舞文弄墨,死也不肯去地方鞠躬做事。

他們視百工和技術為奇技淫巧,同樣也鄙視一切其他諸子百家,甚至儒家的某些學派,也不為他們待見。

當初,主父偃在齊地的經歷,就能很清楚的說明一些問題——齊地的儒生,連縱橫家這樣對他們完全沒有威脅的小學派,也要拼命排擠和打壓,用語言和文字,極盡一切可能羞辱和排擠。

甚至就是已故的倉公淳于意,在齊地為大醫數十年,扁鵲之名天下皆知。

但在齊,卻也只是一個在士大夫和貴族眼里的所謂‘雜官’。

齊地士大夫和貴族們高傲而自慢的將一切非儒生和非文職,視為賤民和賤業。

仿佛只有跟他們一般袖手空談,滿嘴跑火車的家伙,才算人。

這樣的家伙,劉徹豈能容得下?

怎么可能容得下?

必須讓他們知道,天高地厚!

而魯地就更不堪。

這個保守派和頑固派的大本營里,充斥著一堆的只想自己不想別人,只要自己快活,哪管天下洪水滔天的渣滓!

不給他們店厲害瞧瞧,劉徹念頭就會不通達。

況且,這樣做,還有著難以估量的好處。

“尚書令制詔吧!”劉徹束手說道:“朕聞之,古者圣王立政,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也……令廷尉臣禹,執金吾臣都等,收齊四王之王田,沒犯官之家宅,盡為公田,以高皇帝二年之故事,皆授之于百姓士民!”

汲黯聽了,身子都在顫抖。

當今這一詔,簡直是所有地主和士大夫們最為恐懼的政策。

收其田而散之于民。

假如說在這個詔書之前,齊魯地區還可能存在一些安全隱患。

但此詔一下,整個齊魯,無分階級,除了那些倒霉蛋外,人人都會高喊‘天子萬歲’,然后興高采烈的排著隊,等著分田地。

而詔命之中,那一句‘如高皇帝二年故事’,則堵死了其他齊魯的士大夫官僚的不滿和疑慮。

因為,這意味著,本次分田,雖然分的是地主官僚權貴們的土地,但實際上,大部分土地,最終還是會落到其他地主官僚權貴手上。

因為高皇帝二年,漢室執行了第一次授田。

那是一次完全依照秦律,按照爵位高低進行的授田。

自公士到列侯,人人按照規定,授予了符合其爵位的土地和宅基地。

現在,天子將齊魯四王以及那些倒霉蛋的大部分的土地,拿出來,再次按照爵位高低授田。

會發生什么事情?

自然不言而喻。

這就好比:

假如你的鄰居不幸被官府抓了,正常人當然會恐懼,擔心官府也來抓做自己。

但倘若回頭官府把鄰居的家宅土地,送了你手里,你還會害怕?還會不滿?還會疑慮嗎?

當然不會,必然是彈冠相慶,恨不得天子多抓就幾個鄰居。

而依照漢家授田的標準和規格。

每一級爵位之間的授田數量,都是天差地別。

級別越高授田數量越多。

而且,更嚴重的是,按照漢律規定:受田宅,予人賣宅,不得更受。

換句話說,就是假如你曾經得到過授田,但你自己賣掉了,下次授田,不會有你的份——哪怕你已經無立錐之地。

反之,假如某人名下田宅數百頃,但他從未授田,那下次授田,他依舊可以去領取符合他爵位和身份的田宅土地。

自然,爵位高的人,肯定比爵位低的人在這次授田中占得便宜更多。

自太宗以來,授田制度已經形同廢止。

大量的新興地主和士大夫,幾乎從未得到過授田。

所以,天子這是等于將一大塊肥肉,塞到了這些家伙嘴里。

只要輕輕吞咽,就能吞進肚子里。

如此一來,這些家伙自然就會成為當今天子的擁泵。

畢竟,主義再大,大不過土地,理想再強強不過利益。

而那些倒霉蛋,那些被處死和下獄、流放的地主士大夫和貴族,卻連哭都沒有地方哭。

甚至,不會有人聽他們哭訴。

更可能連個同情的人也沒有——要是同情他們,豈非是要把到手的土地往外推?

就是齊魯的士大夫地主們同意,老百姓們也不會同意!

這樣想著,汲黯的心里,就有些發苦。

兔死狐悲,物傷其類。

今天天子能用這個手段對付齊魯的士大夫貴族。

明天難保不會換個名目,拿來對付燕趙衛梁的士大夫貴族。

只是,他還能怎么辦?

齊魯的那些士大夫貴族,可不僅僅只是魚肉鄉里,橫霸地方那么簡單。

作為尚書令,汲黯知道,他們真正獲罪和該死的原因在于:他們居然企圖串聯,營造聲勢,慫恿天子封禪,而且居然還敢插手皇室內部的政治傾軋。

所以,他們非死不可!不死不行!

真要是只是魚肉鄉里那么簡單。

需要出動執金吾和廷尉嗎?

派個郡守,甚至一個縣令,就足夠殺的他們哭爹喊娘,朝廷還不用背負任何負擔了。

所以,汲黯只好恭身道:“諾,臣者就去擬詔!”

“尚書令是覺得朕太殘酷,太不近人情了嗎?”劉徹卻沒有讓他立刻去執行命令,說道:“朕非嗜殺之君,也非那種不知人情世故之君!”

“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劉徹背過身子,長笑而去。

不需要解釋太多了。

只要將訊息傳遞出去就好了。

讓其他地方的地主和士大夫們知道:不是朕太心狠手辣,實在是齊魯的渣渣們作死!

這樣,其他人應該就能理解了。

當然,他們不理解也可以。

反正,歷史上小豬玩告緡,幾乎玩死了天下百分之九十的地主豪強和士大夫,也沒見他們敢有那個跳出來作亂的。

手握槍桿子的劉徹,自然也是無所畏懼。

不服?

用拳頭來講道理吧!(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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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二十七節 封王

詔書下達,頓時天下一片嘩然。

齊魯一片哀嚎。

但隨即,歡呼聲四起。

比起被朝廷論死和下獄以及流放的那四五百個家族。

整個齊魯地區,兩千里河山,超過一百二十萬戶。

一百二十萬與四五百,誰的數量更多,毋庸置疑。

而且,漢家的宣傳機器全力開動,將天子即將授田的這個‘大好消息’到處傳播和宣傳。

而齊魯地區交通發達,水網密布。

消息傳遞速度,如同在關中一般。

常常臨淄城發生的事情,用不了四五天,全齊都能知道。

自然,百姓和其他士大夫們,立刻就拋棄了自己的同鄉和同學。

比起實打實,馬上就要落到自己手里的土地,什么同鄉、同學,該賣還是要賣!

更何況,大家本來就不是很熟。

劉徹卻不再關注此事了。

他開始琢磨起來,應該怎么改造齊魯了。

齊帶山海,膏腴千里,魯濱洙泗。

這一地區,自春秋以來,就是天下的經濟熱點和中心之一。

更是一個巨大的兵源來源地。

更重要的,當地有著無比發達,并不遜于關中和雒陽的手工業和工商業。

別看齊魯的士大夫們天天嚷嚷著:上農除末,奇技淫巧。

但實則,他們比誰都喜歡和善于利用工商業,為自己牟利。

畢竟,口號什么的,喊喊騙騙人就可以了。

把自己都忽悠和洗腦了,那豈非是白癡?

而齊魯之人,從來不蠢。

自古人杰地靈,英雄豪杰,仁人志士,層出不窮。

只不過,他們現在是把心思和天賦點歪了。

一旦他們回到正路,他們能爆發出來的力量,肯定超乎天下人的想象。

應該怎么引導他們呢?

劉徹現在能想到的辦法,就是移民。

軍事移民!

于是,他隨即給樓船將軍下詔:駐齊之樓船諸都尉之下,凡有欲定居于齊者,皆許授田!

在劉徹看來,齊國的地主和士大夫們,之所以外忍內殘。

喜歡窩里斗,勝過外戰。

主要原因就在于,因為歷史的緣故,齊魯一帶的士大夫和地主貴族們,很看不起和瞧不上其他地方的士大夫和地主。

總覺得是天下人有負于他們(項羽和田橫的死造成的影響)。

因此,在漢室,齊魯地區的士大夫和貴族,基本上都只會在本地打轉,很少有人能出齊境去其他地方看看。

而儒家在當地,又擁有著絕對的優勢。

在儒家占盡優勢后,自然而然的就會排斥和驅逐其他學派。

現在的齊魯地區,連法家都難以生存,黃老派也是奄奄一息。

就更別說墨家、縱橫家和農家了。

也就是風水先生和神棍們,能在當地吃的開。

在這樣的環境下長大的齊魯年輕的士大夫和貴族們,當然難免會出現種種問題。

簡單的來說,他們是偏科太嚴重。

這不好!

將樓船將軍在齊地的三個基地的數千官兵的戶口落到齊地,等于劉徹在齊地滲了許多沙子進去。

至少,這數千有著冒險精神和對世界有清晰認知的官兵,能夠矯正一下他們的鄰居的三觀,甚至,說不定還能影響許多人改變他們的三觀。

當然,這還遠遠不夠!

齊魯的士大夫和貴族們,需要更大的刺激。

來自最直觀的視覺和觸覺以及感知上的刺激。

要讓他們知道,這個世界有多大,遙遠的世界的財富有多少。

錢是賺不完的,土地也是兼并不完的。

與其把力氣用在窩里斗,不如拿出去打外戰。

要讓他們知道,對外擴張和開拓,能得到更大的利益。

這樣,才能改變當地的風氣。

而滄海君和真番王去云陽山祭祖,在劉徹看來,就是這么一個好機會!

“行文安東都護府都督:遴選齊魯之地,淘金而富或者行商而富者五十人,以備用之!”劉徹于是朝著安東都護府發出了這么一條命令。

但,齊魯之事,其實也就到此結束了。

剩下的,無非就是廷尉和執金吾砍腦袋,分田地,流放和遷徙那些犯罪官吏和士大夫家的工作。

這些事情,是郅都和趙禹的職責。

身為皇帝,劉徹要做的不過是讓晁錯去監督,讓丞相周亞夫督管和核查,同時讓繡衣衛聞風奏事,防止玩脫就可以了。

身為皇帝,劉徹有更多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因為,春天即將結束,盛夏將臨!

而依照自三代傳下來的制度:季夏月,可以封諸侯,立大官!

換句話說,夏天是冊立諸侯王的時候。

元德四年春三月二十七(壬午),車騎將軍東成候義縱首先上書劉徹說:車騎將軍臣縱昧死再拜上疏皇帝陛下:陛下躬行先帝之遺德,嘉大惠于天下,臣縱誠見陛下憂老天下,哀憐百姓,虧膳貶樂,損宮室以利天下,永不加賦,用文行德布武,可謂圣王也……

在巴拉巴拉了這么一大堆后,義縱圖窮匕見,終于提出了他的重點:先帝遺有二子,皆陛下手足骨肉,陛下愛之,不欲遠手足,強留京師……而群臣私望,不敢越職……臣竊不勝犬馬之心,昧死愿陛下詔有司,因盛夏吉時,早定先帝遺子位……

簡而言之,就是要求冊封至今未立為王的劉彘、劉寄兄弟。

奏疏抵達劉徹御前,劉徹隨即批示:下御史。

隨即,整個朝野沸騰。

比起之前齊魯那些破事,稍微碰一下,不小心就要惹上一身騷。

這個事情,無疑是大臣們非常有興趣的事情。

自從劉徹登基之后,群臣就一直在喊著:先帝遺子,安可留神京?宜早封建之,以定君臣名分!

對大臣們來說,先帝什么的,已經是過去式了。

現在在皇位上的天子,才是至尊。

既然是至尊,那么,那些礙事的家伙,就應該趕快滾蛋!

滾的越遠越好!

總之,別留在長安礙眼就行了。

他們需要的是一個可靠的穩定的可以繼承皇位的天子血脈。

可憐劉彘劉寄兄弟,還沒有成年,就被這些家伙輪番轟炸。

大臣們恨不得馬上就讓他們滾去某個地方,自生自滅。

但劉徹一直拖著,拖到今天。

終于,車騎將軍義縱帶頭發起了沖鋒。

而天子也事下御史。

而不是跟之前一樣留中不發。

這其中的意味,讓人玩味不已。

自然,是個傻子都明白,天子要封自己自己最小的兩個弟弟為王了。

那還有什么好說的?

立刻就有無數人跟風。

首先跟上義縱節奏的,是劉徹新提拔的那七八位千石的九卿副手們。

少府丞司馬安、宗正丞文禁,上大夫番訓、丞相長史商容等,旋即上書,紛紛在引用了義縱的奏疏原文后,再給義縱點了個贊,然后說什么‘古者裂地立國。并建諸侯以承天子,所以尊宗廟社稷’現在,先帝遺子彘、寄,已經足夠大了,‘陛下當以天下為重’。

這些家伙的奏疏,自然是被留中。

一般皇帝留中,有兩個意思。

一個是,朕不同意你的說法,但誓死捍衛你說話的權力。

另一個就是:你說的雖然有道理,但作為皇帝,我還是傲嬌一下的。

而劉徹這次留中,無疑是后一種意思。

事情發展到這一步,丞相周亞夫和御史大夫晁錯,當然不能再觀望。

再觀望,就是意圖對抗天子了。

所以,這兩人在元德四年夏四月初三(已丑),聯名上奏,談的還是同樣一個事情——先帝遺子,是該是時候立為王了。

而且,這兩人的引申論述,更加精彩。

在他們嘴巴里,假如劉徹不趕快立劉彘和劉寄為王的話,那天下人都要失望了

所以,為了安天下‘陛下當舍手足之情’。

于是,為了讓天下人不‘失望’。

劉徹就只好在隔天下詔答復丞相周亞夫和御史大夫晁錯說:請令史官擇吉日,具禮儀上,御史上奏堪輿地圖,他如前故事。

這就是要分封了。

當然,在這個過程里,也有些不那么河蟹的聲音。

譬如,有些家伙,悄悄的趁機在上書之中摻雜私貨,說什么‘蚤建太子,所以尊宗廟’。

這些投機犯,當然是被劉徹一巴掌拍了回去。

但卻也嚇壞了館陶。

讓她一日三驚。

好在,皇帝似乎信守了當初金屋藏嬌的承諾,依舊對皇后陳阿嬌甚至寵溺,甚至寵溺的有些不像樣子。

以至于陳阿嬌雖然當了四年皇后,今年也已經差不多十三歲了,但依舊如同五年前般,天真無邪,宛如一張白紙。

館陶進宮看了幾次,才稍稍放心了一些。

四月十二(乙卯)。

史官所選的吉日。

劉徹命令御史大夫晁錯,在太廟舉行禮儀,迎回在長陵的劉邦衣冠,然后,讓劉彘、劉寄兄弟跪在劉邦衣冠前,封劉彘為膠西王,定都高密,王十三城,立劉寄為濟南王,王濟南十五城。

但因劉寄年幼,所以暫留長安兩年。

而劉彘被要求立刻就國。

十五日(已亥)膠西王劉彘之國膠西。

四月十八(辛巳),劉徹再次下詔,授權御史大夫晁錯,在太廟再次舉行禮儀,改封劉彭祖為趙王,劉勝為淄川王,濟北國并入城陽光,城陽王劉喜依舊王城陽,不過地盤擴大了幾乎一半,衡山王劉賜為城陽王,廬江王劉勃為衡山王。

淮陽、臨江、廬江廢為郡縣。

通過這一套組合拳,劉徹成功的調整了天下諸侯王的勢力。

同時,在齊魯安插下了四顆大釘子。

劉彘、劉寄未來會不會恭順,劉徹不知道,但現在,這兩個小屁孩,不過就是劉徹的牽線木偶,通過他們,劉徹實際上可以對膠西和濟南進行垂直領導。

類似于后世的直轄市方法。

這兩國的一切內政和民政事務,在實際上全部操盤于劉徹之手。

而新任淄川王劉賜和城陽王劉喜,向來是長安的哈巴狗,長安讓他們干什么,他們就會干什么。

這四國,占據了舊齊幾乎一半的地盤。

治下百姓,接近四百余萬。

無疑,是一個劉徹可以操作和改變、實驗的平臺。

所以,劉徹也毫不客氣的在三天后再次下詔宣布:自今歲起,城陽、淄川、膠西、濟南四國,百石以上,六百石以下,皆以考舉士子而充任,非考舉士子,不得為吏。

中央集權,再次加強。

同時,也讓整個天下側目。

這四國,足足有著三千多個崗位的坑。

雖然很多坑都有主人了。

但,前番齊魯動蕩,起碼空出了一千多個崗位。

自縣尉以下,直到薔夫。

這一千多個編制,可能大貴族和大地主們,完全不會放在眼里。

但是……

其他人卻是流著口水垂涎欲滴。

更何況,既然縣尉以下由考舉士子充任,那縣尉以上出缺呢?

是不是也是考舉士子優先。

長安城里可是云集了許多在兩百石到四百石之間蹉跎數年的人。

這些人,立刻就興奮的開始運作起來,想要將自己運作去膠西四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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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14 19:36:24 |只看該作者
第九百二十八節 薄世的麻煩

夏天,在不知不覺中到來。

而夏天,對安東都護府全境來說,都是一個財富的季節。

在春三月末,遠方的冰雪還沒化掉前。

整個懷化郡,就已經沸騰了起來。

無數來自四面八方,來到懷化淘金的人們,背著各種工具,三五成群的,就不顧冰雪險阻,深入荒原中去了。

當然,各位列侯和大人物、貴人們的淘金團隊,就更龐大了。

常常是數百人結群成對,前往富含金砂的那條金沙河。

而安東都護府都督薄世來說,當冰雪融化,他的工作就百倍的加重了。

尤其是今年。

安東都護府的工作,重的超乎他所能負擔的極限。

首先,他要幫陳須、陳嬌兄弟擦屁股。

去年冬天之前,陳須、陳嬌兄弟,打著‘丟了巡邏隊’的旗號,一聲不響,就將鮮卑征服,讓鮮卑王臣服。

結果鮮卑王獻上‘玉龍’和疑似的‘河圖洛書’情報。

現在,玉龍已經在長安天子御前。

但這河圖洛書,卻必須著手尋找。

那陳須、陳嬌兄弟,折服鮮卑,讓鮮卑王臣服,這功勞算誰,誰的功勞更多。

這又是一個瑣碎而復雜,甚至棘手的工作。

好在,不久前長安傳來消息:東宮太皇太后下達懿旨,避居永壽殿西廂,從此不再干政。

這才讓他壓力稍微輕了一些。

能夠大一點嗓門,讓那兩個逗逼兄弟不那么吵鬧。

但,其實也沒有多大用處。

太皇太后畢竟還活著,必須給她老人家面子。

總不能說,因為人家下詔不理政務了,就可以隨便欺負人家外孫。

萬一,太皇太后發飆,誰能擔得起這個責任?

除了這些破事。

安東都護府今年的本職工作也很繁重。

除了各屯墾團和各加恩封國之外,安東全境之內,還有一大半的土地,一是一片荒野,連個名字都沒有。

需要派出官吏和軍隊,巡視這些地區,并且設立界石,官衙,進行命名——最少,也得立個牌子,寫個名稱——哪怕當地現在連一個人也沒有。

這項工作,在安東都護府成立前,薄世就一直在搞。

搞到今天,也才堪堪完成了一半的工作量。

換句話說,安東境內,尤其是這個大的不像話的懷化郡境內,還有至少一半的地方,沒有繪制地圖,設立界石和規定疆界和名稱。

漢家不過是用了一根巨大的,連天子都不知道他到底劃在那里的粗線,就將這數千里山河,閉著眼睛劃到了自己的碗里。

天子這么一劃,當然是很爽了。

地圖開疆,閉著眼睛,劃了幾千里國土。

回頭死了報告列祖列宗,面子上也光彩的很。

只是……

天子動動嘴,臣子跑斷腿。

從當今地圖開疆至今兩年了,懷化郡和整個安東都護府上下,包括了濊人、真番王國以及韓國,使出了吃奶的力氣,也才勘探了不過一半的地區。

不過……

薄世望著懸掛在自己官衙正中的那副地圖。

地圖上,出現了一條新的河流。

這是去年夏天,才被發現的一條全新河系。

它磅礴而雄渾,奔流向前,似乎流向了另一方的世界。

根據探索的探險隊回報,當地的氣候嚴寒,只有夏天,而且是盛夏,才能進行活動。

但物產富饒,森林和沼澤密布。

更重要的是……

當地也發現了類似黑水河的大規模魚群洄游!

這是一個前所未有的消息。

在這以前,整個安東都護府上下都認為,黑水河中的洄游魚群,是天下獨一份的。

是上帝的恩賜和嘉賞。

但現在,一個全新的與黑水河完全不同的河系之中,也出現了規模巨大,甚至,根據報告,比黑水河規模還大的洄游魚群。

這打破了安東上下的固有印象。

但同時,也帶來對遠方探索的熱情。

寒冷不是問題!

在懷化住了這么久,早期遷徙至此的漢室軍隊和官員,都已經習慣了此地的嚴寒氣候,也知道和學會了在冬季取暖和避寒的方法。

一個個針對寒冷社稷的火室和壁爐的出現,使得人們只要有足夠的食物和燃料,完全可以整個冬天都待在室內。

只為等待夏季和秋季的財富。

而且,去年秋天,陳嬌從長安請來了十幾位工匠和兩位梧候的后人,他們在遙遠的饒樂水附近,開始設計建造全新的‘歸化’城城堡。

據說,建成后,哪怕外面大雪紛飛,城市內部也不會有什么太大影響,足以保證城市在極度嚴寒之中,居民依然可以在室內安全的生活。

所以寒冷根本不是問題。

只要有錢賺,漢家的丈夫和商賈,連掉腦袋都不怕,還會怕冷?

即使當地果真不適合人居。

也可以選擇在春天出發,夏季到達,在秋天回歸。

無非就是麻煩一點。

為了賺錢,麻煩算什么?

現在,薄世糾結的問題是——那條有著洄游魚群的河流,該怎么處置?

是跟金沙河一般,交給天下人一起開發?

還是安東都護府自己吞下這塊肥肉?

講道理的話,薄世覺得,安東都護府吃下這塊肥肉,一點問題也沒有。

要知道,樓船衙門在新化城旁邊年年夏秋都拉開圍網,大撈特撈,歲貢魚干數千石到長安,還售賣數千石,變成黃金銅錢,最后成為了自己的小金庫。

安東都護府只能眼睜睜的看著人家吃肉,自己只能撿點殘羹冷飯。

早就不爽了!

若有機會自己也能找到這么一個聚寶盆,安東都護府很多事情都好辦了。

但,想了想,薄世最終還是搖了搖頭。

這塊肥肉,安東都護府是注定吃不下去的。

無論是捕魚所需要的巨網、樓船,還是天子授命的許可。

對安東都護府而言,想要要到這些資源都很困難。

沒有錯,當今天子,是非常支持在安東地區進行屯墾和開發。

但那只限于目前可以開發和屯墾的地方。

其他的冰雪世界,天子似乎不想浪費精力。

沒看到連金沙河都放棄了嗎?

所以……

還是只能學習金沙河的故事,將它的存在暴露出去,從而吸引民眾前往。

假如說以上兩件事情,還只是棘手和麻煩的話。

那么,現在遍及懷化各地的加恩封國和屯墾團,才是真正的麻煩!

看看那些加恩封國吧!

丞相長平侯、少府桃候、車騎將軍東成候,特進元老章武侯竇廣國,平陽侯曹壽,一個個大人物,大貴族,巨頭林立。

而那些諸如復陽、深澤之類的小侯國,更是滿地開花。

而屯墾團呢?

羽林衛、虎賁衛、細柳營、句注軍、飛狐軍……

一個個威名顯赫的山頭林立。

他們之間的關系,在過去還不錯。

但隨著開發的深入和擴大,矛盾自然難免產生。

這些家伙實在太聰明了……

也不知道是誰帶的頭,過去兩年里,他們開始了悄悄的搬界石運動。

常常是幾十個人,趁著晚上,偷偷的在官員或者家臣們的帶領下,將原本固定的界石,向前方挪個幾十步。

一天幾十步,一個月下來就是幾百步。

安東都護府卻對他們無可奈何。

因為懷化郡太大了,以至于很多地方,實際上并且沒有明確的地圖和界限標志,換句話說,他們哪怕向外挪個幾里地,其實也拿他們沒轍。

在早期,薄世甚至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對這些舉動視若無睹。

但現在卻不行了。

因為他們挪的太嗨皮了。

以至于,許多原本有著足夠緩沖的地區,現在已經彼此交錯在一起了。

然后,這些家伙就開始相互挪對方的界石。

同樣是晚上悄悄的帶人過去,將對方的界石往回挪,將自己的界石向前挪——某些家伙甚至吃相難看到了,明明自己的地盤都沒有開發,成天就想著挪界石,比賽著開疆。

這樣做的結果,顯而易見,只會導致械斗。

今年才剛剛入夏,安東都護府衙門禁止的械斗就已經多達十幾起了。

而,更多的械斗,卻無法阻止。

譬如,飛狐軍跟句注軍干架了。

安東都護府敢插手嗎?

就更別提細柳營和羽林衛和虎賁衛在相互較勁的時候了。

丘八大爺們脾氣暴躁的很。

械斗玩起來,那叫一個精彩。

官吏敢插手?他們連官吏也一起揍了!

特別是句注和飛狐,最近派來一批馬邑之戰受傷退役的軍官來這里指導屯墾。

人家開口閉口就是“某為社稷流過血,某為天子負過傷,爾等渣渣敢動勞資一下,勞資殺你全家!”

統統都是滾刀肉!

想著這些事情,薄世也是頭大如麻!

“好在某即將回京述職……”薄世在心里盤算著:“到時候,可以將這些事情上報天子,請天子當面裁斷,或遣御史,或派巨頭來調節……”

這些事情,薄世本來是能鎮住場子的。

畢竟,他配著天子節。

但問題是他分身無術啊。

堂堂安東都督也不可能整天就干著調解械斗和拉架的事情吧。

所以,這加恩封國和屯墾團都是天子和他的智囊團想出來的招。

就麻煩他們把手尾處理干凈吧!

但在回京之前,薄世還有一個問題要處理——那河圖洛書到底存不存在,它在那里?(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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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14 20:26:46 |只看該作者
第九百二十九節 探尋

當然,丘可具這么賣力。

自然是有利可圖。

在漢人沒有將自己的勢力推進到這饒樂水之前,鮮卑人想要跟漢人貿易,需要跋涉數百里,抵達懷化郡的崇化城。

假如所需要的物資有些多。

那,他們甚至不得不再跋涉三百多里,去到新化城中。

但,現在,這些問題都沒有了。

漢人軍隊到來后,商隊也隨之而來。

鮮卑人一般不用銅錢交易。

他們喜歡以物易物。

而這正合商賈們的意。

青銅器皿、農具和桑麻制品,紛紛被運來,然后換走鮮卑人的皮毛、黃金以及牲畜。

一手交錢,一手交貨,最是公正無比,童叟無欺。

而價格比起鮮卑人自己辛辛苦苦運去懷化售賣還要高一些。

另外,漢軍的到來,也讓鮮卑人賺了不少。

陳須、陳嬌兄弟麾下軍隊和仆從加起來,幾近六千多人,加上奴隸和雇工,總數超過兩萬。

這些人,人吃馬嚼,每天都是天文數字一般的開銷。

鮮卑人現在只需要按時出去捕獵,然后將肉賣給漢軍就可以了。

漢人,拿著各種青銅器皿和工具以及絲麻和糧食來買單。

同樣是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自去年至今,鮮卑上上下下,都吃的滿嘴流油。

漢朝涌來的青銅器,使這個部族,一夜之間,從石器時代,進入了青銅時代,本身的文明,因此飛躍。

更何況,漢人還教會了鮮卑人建房、鑿井和耕作。

有史以來,第一次,鮮卑的婦女能在安全舒適的土磚屋內生產。

有史以來,第一次,絕大部分的鮮卑孩子,都能有充足的奶水喝,不至于要餓的嚎啕大哭。

有史以來,第一次,鮮卑的牲畜和部眾受傷或者得病,能得到醫治。

時至今日,鮮卑上下,各個部族的中下層部眾,都已經接受了‘自己與漢朝是同一個祖先’‘我們是伏羲之后’的設定。

雖然鮮卑人自己覺得怪怪的——明明我們跟漢人的相貌和發型以及膚色,都全部不同!

但草原上的民族,從來不會去多想這些問題。

沒見到匈奴人手下,一堆的白種部族,自認為自己是‘匈奴人’嗎?

只要有實在的好處,別說是承認自己的祖先是中國人,就是自己也可以變成中國人。

但……

這只是鮮卑人自己一廂情愿的想法。

漢朝人似乎并不怎么買賬。

丘可具總覺得,漢朝那位西北都尉陳嬌看自己的眼神總是不太對。

再想想這位漢朝天子的小舅子,每隔個一個月就要往饒樂水送來一千多號所謂的‘倭奴’。

丘可具也就能明白,那位西北都尉的意思了:都是中國人的話,他就沒辦法奴役鮮卑了!

只能跟濊人一樣,視同子民一般對待!

而這位西北都尉,無疑已經捕奴上癮了。

有傳說,他跟烏恒人都達成了協議。

大量‘雇傭’了許多烏恒奴隸。

順便說一句,這位西北都尉手下的倭奴,也披著一個真番‘派遣勞工’的名義。

每年,西北都尉都會堂而皇之給真番王一千錢,作為雇傭‘倭奴’們的費用。

而陳嬌的哥哥陳須手下的真番和扶余以及韓國勞工,價錢則高一些。

每年都需要支付兩百到六百錢左右的雇傭費用。

雖然,丘可具有些不太理解漢朝人為什么這么做。

但這并妨礙,他將自己部族的四千多奴隸‘派遣’給了西北都尉和西部都尉衙門打工。

契書都寫好了,還請來了四位漢朝的文官公正。

這些奴隸因為都是鮮卑人過去抓到的野鮮卑、烏恒以及扶余和丁零等奴隸。

所以身體強壯,力氣很大,因此,雇傭費用,達到了平均五百錢一年一人的價碼!

比烏恒人的雇傭價碼要高一些。

而通過這種雇傭模式,丘可具每年能進賬數百萬甚至上千萬(因為萬一死了奴隸,漢人是要賠償的,而賠償金額是奴隸派遣價格的十倍!),幾乎相當于過去整個鮮卑全族上下辛辛苦苦所得的全部收益的兩三倍!

這些錢,單單是用來買米,就足夠買來足夠整個鮮卑上下吃三年也吃不完的粟米!

現在,丘可具總算是明白了,真番、韓國還有扶余和沃沮這些他過去看不起的小國是怎么爆發的。

感情,都是靠派遣工發達的。

但正是如此,丘可具才恐懼。

因為,很顯然,漢朝認為他和他的部族不是‘伏羲氏之后’而是兩條腿走路的夷狄。

那他們一定會愉快的撕毀契約,然后發動攻擊,將所有鮮卑部眾,統統變成奴隸。

有陳嬌給倭奴們按上一個‘真番派遣工’的名義的先例來看,漢人大抵也會在攻滅鮮卑后,將鮮卑部眾安個什么‘韓國派遣’或者‘扶余派遣’的名頭。

畢竟,比起每年要給幾百萬甚至上千萬的‘派遣雇傭費’。

一兩千錢就能打發掉的‘派遣費’無疑更劃算。

所以,此刻,丘可具是真的想要馬上就帶著那位漢朝來的真正的大人物,執掌著整個東北地區的安東都督,去看他發現的那個遺跡。

只要這位都督,能夠認可,那個遺跡屬于伏羲氏遺留的。

那他和整個鮮卑族,就可以堂而皇之的拿到漢朝戶口本。

甚至還能跟那個濊人的滄海君一樣接受漢朝天子的冊封,成為子子孫孫都能永世富貴的貴族。

即使不行,退一萬步,也能安享現在所得到的‘派遣費’收益。

現在的丘可具和整個鮮卑部族上下,都已經知道了,并且清楚了漢朝的力量究竟有多么強大。

鮮卑武士,別說是漢朝的正規軍了。

他們連漢朝的游俠兒組成的團伙都打不過——半個月,一支五十多人的鮮卑騎兵在饒樂水以南,遇到一群人數大概三十多人的漢朝游俠。

當時這些游俠兒正在沿著饒樂水向前勘探,希望能找到一個淘金地點,至不濟能發現一個野熊群體也成。

結果,他們當然徒勞無功。

在返程的時候,這些家伙盯上鮮卑騎兵的戰馬。

然后,他們對那支可憐鮮卑騎兵發動了襲擊。

結果是鮮卑騎兵死二十三人,傷十八人,被搶走戰馬二十四匹。

五十人多人的鮮卑騎兵,在面對三十多個漢朝游俠時,完敗。

此事,深深震撼了整個鮮卑上下。

他們連漢朝的民間的沒有組織的游俠都打不過,怎么打得過如狼似虎,全副武裝的漢朝正規軍?

更別說,現在這些漢朝軍隊就在自己的腹地,甚至開始筑城。

毫無疑問的,鮮卑倘若稍有異動,馬上就要被漢朝大兵,變成‘齏粉’。

反正,丘可具覺得,那位西北都尉,一定會樂意鮮卑人造反,然后他好收割腦袋。

所以,此刻,丘可具見到薄世,簡直就跟見到了親爹親媽一般,兩眼淚汪汪的,學著漢朝士大夫的禮儀,微微稽首,說道:“鄙野嘉人,鮮卑丘可具,見過上國都督!”

薄世聽了,這才注意到了這個鮮卑王的存在。

講老實話,現在的薄世,還真沒把安東周圍的部族看在眼里。

今天的安東都護府,下轄了龐大的領土。

哪怕不算歸他節制和指揮的朝鮮軍隊,他麾下的總兵力也達到了可怕三萬人之多!

若算上朝鮮駐軍和真番、韓國和扶余的仆從軍。

安東都護府現在已經可以拉出一支超過十萬人的軍隊。

其中騎兵至少兩萬。

這樣一支力量,哪怕面對匈奴的幕南部族主力,也不會害怕。

更別提這周邊的小貓小狗了。

像鮮卑、烏恒這樣男女老少,全族上下加起來也不過三四萬人的小部族,他一個指頭就能摁死。

當然了,作為貴族,薄世是很矜持的。

他微微還禮,拱手道:“足下辛苦,西北都尉和西部都尉的報告,本都督都看過了,足下能心沐王化,主動歸降,本都督一定在天子面前請功……”

沒有錯!

現在,安東都護府報告給丞相府的公文里,就是這么形容的陳嬌和陳須突襲鮮卑,強行壓服鮮卑人的事情:完全是鮮卑王邀請,西北都尉和西部都尉‘盛情難卻’,不得已前往當地‘宣達王化’。

當然,私底下報告給天子的奏疏,卻肯定是將實情都抖落了出來。

丘可具一聽,真是熱淚盈眶啊!

總算……總算……有漢朝的貴人,能間接承認他的功績了。

此時的丘可具,全然沒有了當初想要坐視漢匈大戰,火中取粟的想法和念頭,只想混個漢朝戶口本,若能得到天子冊封,那就更妙了。

對游牧民族來說,這也是正常的邏輯思維——假如對手太強大,那就給對手當狗吧。

“本都督聽說,足下曾經在某地見過一件神物?”薄世問道:“足下可否對本都督形容一二,最好能畫個圖像……”

“敢不從命……”丘可具立刻就拜道。

若真能證明,他曾發現的那個遺跡中真是伏羲氏的遺跡。

那他和鮮卑部族的漢朝戶口本就穩了!

于是,丘可具蹲下身子,拿起一根樹枝,在地上,照著記憶畫了起來。

那個他曾經發現的遺跡的輪廓,也因此漸漸顯現在薄世眼前。

下一刻,薄世就激動了起來。

他激動的原因,不是因為對方畫出了河圖洛書的輪廓。

而是他畫出了一個中國人人都熟悉,但這草原上卻很少有人知道的東西。

那是一個類似金字塔一般的高高隆起的山體。

任何一個漢人貴族,都知道。

這東西叫封土。

是貴族和王族的墓葬。

封土平地而起,用人力夯筑,一層一層澆筑,最終形成一個巨大的人工建筑。

這雖然是宗周之后才開始流行的墓葬形勢。

然而,不要忘記了。

現在,中國還留存有一個從史前留下來的超大規模以及——汾睢。

睢上的保留著黃帝掃地拜祭后土留下的遺跡。

那也是一個類似的封土。

這證明了一件事情:遠古時期的先王們確曾筑高臺,祭祀天地神明,祈求賜福。

薄世可不像陳家兄弟,從小不學無術。

他打小接受的就是正規的貴族精英教育,對這些文化特征和歷史脈絡非常清楚。

“此地何在?”薄世沒有等他畫完,就立刻問道。

“在離此三十里外的一片山林中,它現在已經被荒草和樹木所覆蓋,我也是無意間才發現了散落在此地的一些東西,之后才開始發掘的……”丘可具被薄世嚇了一跳,連忙回答。

“立刻帶本都督過去……”薄世看著丘可具,然后將視線移到了陳須跟那位陳嬌的家令身上:“點齊兵馬,隨我前去!”

若確認是真的,如同睢上的黃帝祭地臺一樣的結構。

那么,那個地方就肯定是先民們留下的遺跡。

再加上這丘可具已經獻上的玉龜和玉龍以及附近發現的孤竹國青銅器。

那么,那里即使不是伏羲氏曾經祭天的道場,恐怕也與子姓的殷商有著莫大關系。(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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