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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迷彩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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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要離刺荊軻】 我要做皇帝 《連載中》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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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10 21:35:51 |只看該作者
第八百九十九節 封禪博弈(1)

回到家中之后,袁盎的腦子里依舊滿是自己在船廠的所見所聞。(


思緒良久,袁盎終于提筆寫下一封信,將之交給自己的親信家臣,囑托道:“去,將此信親自送到長安吾兒之手……”

袁盎的想法很簡單:既然隆慮候陳嬌都下水了。

那就說明此事,至少是不賠的。

且,當今天子一直以來就用著實際行動,告訴了大臣們:跟朕走,有肉吃!

去年,茂陵邑的學區宅,不就炒上了天價?

一棟不過五畝的宅子,居然能到三千金的高價?!!!

早先入手的人,都賺的盤滿缽滿。

汁方候雍世臣據說一次就凈賺了五千金!

這樣的結果,讓無數人捶胸頓足。

這幾乎是撿錢!

而在很久以前,天子‘懲罰’雒陽大商賈師氏,命令師家出錢三千萬,修從長安到函谷關的軌道。

幾乎將師家的全部財富榨的干干凈凈!

就連師家的家主,每日都只能吃青菜蘿卜。

結果呢?

現在,師家靠著那條軌道,躺著也能數錢。

他幾乎壟斷了關中與關東的商品貿易物流。

軌道馬車以其便捷、廉價、快速的優勢,擊垮了所有競爭對手。

現在,關中的田氏、楊氏聯合起來,到處求爺爺告奶奶,希望天子準許他們‘為國效力’,修建一條從雒陽到函谷關的軌道。

結果,此事至今沒有下文。

所以,袁盎回家后,就立刻寫信,讓自己的兒子變家里的土地和一切不動產。

拼死也要籌集五千金,來租一艘‘捕鯨船’。

因為袁盎知道。

這所謂的捕鯨船,越往后拖,恐怕越難租。

尤其是今日所見的那樣的巨艦,今后可能會被樓船當成寶,握在手里,概不外租,其他人想租,大抵只能租些舊船舶改造的捕鯨船。

但價錢,恐怕不會變!

你不租,有的是人哭著喊著要租!

更重要的是……

“這是一張入場劵啊……”袁盎在心里感嘆著。

已經可以預見了!

未來至少十年內,能有資格獲準‘租賃’或者說‘假’樓船的捕鯨船的人或者家族,極有可能有著人數的限制。

越往后,限制和要求更嚴苛。

以袁氏的根基和底蘊,極有可能無法等到捕鯨事業引發轟動后,還能獲得入場資格。

而失去了這個資格,袁氏就要對未來‘大有可為’的海洋事業說再見了。

連游戲都不能參加,怎么押注?

既然不能押注,當然會無足輕重。

更可怕的是,袁氏還將喪失將來對‘遠方夷狄之國’的話語權。

嗯……

袁盎雖然不喜歡不義之戰。

但,假如周圍人都在打不義之戰。

死抱著老古董不放棄,那跟柳下惠有何區別?

“天行有常,不為堯存,不為桀亡……”袁盎念著荀子的這句名言:“應之以治則吉,應之以亂則兇!”

這是袁盎最喜歡的一句哲理名言,也是當下多數士大夫官員最熟悉的話了。

甚至,毫不夸張的說,連這句話都不能理解透徹的人,根本沒有資格。

會連渣渣都被人吃的不剩下!

而這句話的后半句,則在袁盎的心里劃過:強本而節用,則天不能貧;養備而動時,則天不能病;循道而不貳,則天不能禍!

這已是脫離了大家口頭所說的所謂天命與天意的范疇,就差沒直接說:天命算個p,兵強馬壯者得天命!

任何一個有識之士,有覺悟的官僚,都明白且清楚。

天命、天意,仁義道德什么的,那是說給老百姓和下面的人聽的。

自己信了,那才是真傻缺!

對多數走過血雨腥風,看慣了傾軋興衰的官僚而言。

他們更相信伍子胥所說的:人眾定能勝天,而天定亦能勝人!

這也是始終貫徹在中國歷代王朝,君權與臣權博弈之中的名言。

臣子強大,將皇帝架空,塑造成傀儡,還美其名曰:垂拱而治圣天子。

相反,皇權強勢,大臣們就只能當個搖旗吶喊的應聲蟲,以及乖乖聽命,跟著鞍前馬后效勞的乖寶寶。

這就叫做天子口含天憲,一言以做天下法。

而具體到官員士大夫個人身上。

他們中的精英,更是將個人、家族、理想、抱負分的很清楚。

自己是自己,家族是家族,理想是理想。

嘴炮的時候,人人都是冠冕堂皇。

但實際行動就……

就像現在,袁盎一邊感慨著:將來不義之戰恐怕將興盛……一邊悄悄的將自己的子嗣,推上‘不義之戰’的前線。

看似矛盾,其實一點也不矛盾。

將此事放下,將袁盎從懷里取出一封信,拿著在手里,仔細翻看。

這封信,顯然已經被他翻閱過無數次了。

就連信紙都已經鄒巴巴的,連顏色都已經略顯泛黃了。

將信在手里反復翻看,袁盎似乎想起了什么,終于下定決心,讓人取來筆墨,然后提筆揮毫,在信上寫了起來:江都太傅牛馬走袁絲,再拜言:兄長狹吳楚之功,以立為相,受命先帝以佐陛下……

毫無疑問,這是一封寫給丞相周亞夫的私人信件。

袁盎寫的很慢,也很吃力。

足足兩個時辰,幾經修訂與增刪之后,才最終定稿。

袁盎將這封書信抄錄一遍,然后用一個竹筒密封起來,然后交給自己的管家,說道:“即刻發長安,投拜長平侯府,得丞相回信,立即回返江都!”

“諾!”袁盎的管家是追隨了他三十年的老人,是絕對可靠和信得過的忠仆,他聞言立即將竹筒揣入懷中,消失在夜色之中。

“也不知,丞相能否看懂……”袁盎揉了揉太陽穴:“但無論如何,我已將意思告之他了……”

然后,他復又拿起那封鄒巴巴的信件,看了一遍,嘴角冷笑著:“禮樂崩壞啊!禮樂崩壞啊!”

燭光搖曳之間,信件的抬頭,一行豎排的文字,赫然在目:奉祀君牛馬走孔忠,敬拜江都國太傅絲公……

“連孔子嫡系都會拍馬屁了……”袁盎拿著那封信件:“而且還是如此這般的阿諛奉承!”

只是……

在袁盎看來,這個馬屁,拍的好,拍的妙!

無論當今吃與不吃,對自己和其他舊官僚舊貴族,都是有好處的。

袁盎抓起這封信,將它投到火盤中,看著它燃燒殆盡。

熊熊的火焰里,信紙漸漸變黑,恍惚之間,有兩個字在火焰里若隱若現:封禪!

劉徹半閉著眼睛,坐在他平時最愛的一個秋千之上,微微張開的雙眸之中,有些殺氣騰騰。

“這些家伙,將朕當成誰了?”劉徹將一封繡衣衛的密奏拿在手里,把玩了起來:“秦始皇嗎?”

當年秦始皇并吞六國,建立不朽偉業。

自然而然就膨脹了起來。

于是,他在儒生們的忽悠下,于稱帝后的第三年,東巡郡縣,封禪泰山。

而出巡這種東西,跟一些游戲一樣是有毒的,是會上癮的。

在嘗過了巡視天下,萬民臣服的威風后,秦始皇從此沉迷其中,之后不斷東巡,甚至駕崩于東巡之路。

到了秦二世時,二世也被儒生們忽悠,封禪泰山。

然后呢?

等秦國覆滅,猜猜看,儒生們怎么評價被他們忽悠去封禪的秦始皇的?

說他去封禪泰山,前腳還是艷陽天,剛剛上山就是暴風雨。

指著鼻子罵人家不得天命,天故以此罰之!

按照史記記載:始皇上泰山,為暴風雨所擊,不得封禪!

但問題是,既然不得封禪,那么是誰給秦始皇整出來的那一整天原汁原味的周代封禪禮與祭祀禮的?

總不能說秦始皇生而知之吧?

而除了儒生,誰能清楚這些復雜的周禮?

而史書之上的事實也證明了,確實是儒生幫著在搞。

譬如,二世元年,秦國最后一次封禪,就是在儒生們的幫襯下搞定的。

等到秦亡,這些家伙翻臉不認人,痛罵秦始皇‘焚書坑儒’,用盡一切可用的詞匯,將秦國形容成一個渾身上下根本沒有一點好的,壞的腳底流膿,口舌生瘡的暴政政權。

但問題是……

“究竟是誰慫恿秦始皇東巡封禪,又是誰慫恿二世封禪的?”劉徹嘴角冷笑著。

當然,現在,秦朝滅亡了。

誰都可以對著它的尸體罵上一萬年,將現在過去未來一切問題推到秦國身上。

有著這個前車之鑒,劉徹當然不會上當了。

東巡天下?封禪泰山?

當朕辛辛苦苦攢的這些老婆本來的很容易是嗎?

一次東巡與封禪的開銷,至少能打一次五萬騎兵出塞遠征五千里的戰爭!

甚至,單單是東巡本身,就是一場大規模的戰爭動員。

光是皇帝本身的衛隊和隨行大臣的隨從,就是浩浩蕩蕩數萬人。

這還不算一路驚擾地方,耽擱民眾生產生活的損失。

康麻子六下江南,差點把滿清下垮。

要不是他有個好兒子,滿清早亡了!

如今,劉徹要是東巡天下,一次的成本,保守估計就要花掉漢室一歲財政收入。

這個錢,誰出?

還不是老百姓出!

劉徹可不想自己窮的去征口算,四歲孩子身上都要收稅!

他微微抬起眼簾,看著自己面前的鷹犬們。

“給朕去查,看看都誰在其中上跳下躥……”劉徹淡淡的下令:“又有誰在其中渾水摸魚?”

“啟動密間,朕要知道,所有九卿大臣私下議論此事的內容!”

“諾!”繡衣衛的鷹犬們紛紛恭身。

近年以來,繡衣衛逐漸制度化,對朝臣的監視也強化了許多。

在現在,劉徹雖然不敢說,他能知道每一位大朝私底下在搞什么動作。

但,只要他愿意,他還是可以查清楚此人近期跟誰往來的比較密切。

而此番長安和其他地方,譬如雒陽等地,莫名其妙的冒出了許多說什么‘自古受命帝王,未嘗不封禪’‘三年不為禮,禮必廢,三年不為樂,樂必壞’等等亂七八糟鼓噪封禪的聲音。

甚至連太學和武苑的學生都在議論。

這樣的整齊劃一和浩大聲勢,想讓人相信,后面沒有主使者都不可能。

而封禪,可是一條有著完整產業鏈,而且,是官僚貴族最喜歡的奢靡之事。

旁的不說,封禪一起,首先收益的就是儒家。

皇帝要封禪,這禮儀方法制度就都要向儒生們請教。

什么就連怎么上山,怎么下山,都得有老儒生手把手的教。

然后,就是官僚們。

公費出差旅游,誰不喜歡?

更何況,這沿途這一路上,皇帝忙著接見地方名流,安撫百姓,做出親民姿態,而當官的肯定是上下其手。

只要飄沒整個封禪開銷的一成,就足以讓上上下下都吃的滿嘴流油。

更別提,歷來,封禪,不飄沒個三成,官僚都覺得對不起自己。

而嫌疑最大的……

是齊魯諸王!

天子封禪泰山,自古都要大赦天下。

赦免自己臣子的一切罪過。

簡單的來說,就是翻頁了。

不用去調查,劉徹就知道,這背后,膠西、淄川和濟北,肯定都用了力氣。

若換了個皇帝,估計明知道是個坑,也會往里面跳。

封禪啊!

誰能抵擋封禪的?

這是向天借權,彰顯自己天命的一場盛大趴體,也能順便出去散散心,看看花花世界。

但這些家伙,卻算錯了一點。

“朕可是自證了受命于天的天子!”

“封禪?需要嗎?不需要!”

有那么多閑工夫和閑情雅致,劉徹都能武裝出一萬胸甲騎兵,然后橫掃草原。

或者在南陽郡再修建一百座煉鋼爐,將漢室的生鐵產量,再推升一倍,用鐵海教四夷做人。

甚至于,還可以學習太宗皇帝,下詔免除田稅三年。

無論怎么做,都比傻兮兮的被人忽悠著跑去泰山去爬山好。

況且,現在封禪對劉徹是有百害而無一利。

“不排除有人在暗地里想搞陰謀的可能……”這就是劉徹心里面現在最大的一個直覺。

秦帝國怎么滅亡的?

秦始皇暴斃于沙丘,短短一年,偌大的帝國就分崩離析。

不能排除有人想要調虎離山,然后來一招鳩占鵲巢的可能性。

于皇帝來說,多疑或者說總是覺得‘總有賊子想害朕’這樣的情緒是必然會有的。(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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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10 21:43:42 |只看該作者
第九百節 封禪博弈(2)

今天是休沐日。

丞相周亞夫舒服的躺在塌上,享受著這難得的休憩時間。

休沐,是官員的特權。

每五天,朝廷給官員一天假期,讓他們去放松放松。

而在同時,也是給時間,讓官員得以整理和記錄自己過去五天到底干了些什么事情的機會。

這也是自秦以來,統治階級發展出來的統治藝術。

從基層的百石小吏開始,人人都被要求,定期上報給上司一份工作簡牘。

簡牘以天干地支為表,記載官員的重要施政過程以及所見所聞,所思所想。

上級通過這個簡牘,得知下面的官員到底在干什么。

而且,這些簡牘是一式兩份的。

一份報告給上司,一份自己保留。

百年之后,當這個官員去世之時,他的子孫會恭敬的將他生前記載他為官心路歷程的簡牘埋入墳墓,放置在其棺槨附近。

若干千百年后,后人掘開這些先人的墳墓,發現這些簡牘,通過這些簡牘,后人因此刷新了自己對秦漢兩代的認知和看法。

一份份不同時期,不同地域出土的簡牘,將秦漢官員日常生活與出巡和治理地方的過程,栩栩如生的呈現在后人眼前。

由此破除了許多被歷史所掩埋甚至所篡改的真相。

而漢室相較于秦代的簡牘報告,發展出了更先進和更復雜的匯報辦法。

而白紙的普及和大發展,也使得官員們能更詳細的在簡牘上記載更多的信息。

譬如,現在周亞夫身邊的這份簡牘。

嗯,應該已經不再是簡牘了。

它應該叫做簡報了!

它已經變成了原始的施政報告雛形。

它的模樣有些像后世的掛歷。

呈長方形,寬三尺,長七尺,以象征律法的尊嚴以及官員的君子風范。

整個簡報,由麻線裝訂而成。

總共分為十二個月,一月一頁。

每一個月份,都用著文字在簡報的右側寫著:元德四年建某月,丞相周亞夫等字,并蓋有丞相印璽。

就像現在被周亞夫放在自己身邊的這一頁簡報,其上就寫著:元德四年建子月,丞相周亞夫敬錄。

而在頁面上,一個個日期,按照著天干地支,分布著。

從甲子到戊戌,就是一個月。

從已丑到癸亥,又是一個月。

十二天干與十地支周而復始,運轉記載日期。

雖然今上即位后提倡用一二三四這樣更簡單方便的數字來記錄日期。

但對貴族士大夫來說,那樣太沒有逼格了。

還是以天干地支運轉記錄顯得更加高大上。

當然,作為丞相,周亞夫要以身作則,所以,在天干地支的日期后面,還有著一個個小小的數字,標識著這是那一天。

今天是丙戊,既一月十五日。

在這個日期下面,有一個大概十厘米左右的正方形小框。

小框里用著文字豎排書記著:丙戊,休沐,有江都信使來,傳私書于丞相。后面加蓋著周亞夫自己的私人印章。

而這個日期之前,一個個小框里,寫滿了周亞夫每日的日常活動。

或‘致政于宣室殿,明與天子分說xx事’或‘行內史文,征少府諸長史,匯于官衙問政’或‘行督蘭臺,召尚書問考績事。’

甚至還有著‘丞相某曹令吏,奉職不端,不當為吏,其除之’的任免事務的記錄。

這些文字,充分說明了,漢代的官員簡牘或者說簡報,較之秦代,產生了進步,而且是深刻而長遠的進步。

周亞夫瞇著眼睛看著簡報上的文字,過去十五天的所作所為,從心頭浮現。

然后,他坐起來,復又拿起從遠方而來的一份書信。

“江都太傅牛馬走袁絲,再拜言:兄長狹吳楚之功,立為丞相,受命先帝,輔佐少主……舜在璇璣玉衡,以齊七政,遂類于上帝……”

“每世之治隆,則以封禪答之……”

反復看了三次。

周亞夫終于露出微笑。

“袁絲此乃欲問,吾為管仲,還是南仲……”

南仲輔佐周宣,封禪泰山,而管仲輔佐恒公,勸阻恒公封禪。

“小兒輩胡鬧……”周亞夫撣了撣衣襟:“你袁絲也跟著胡鬧嗎?”

也不看看當今是誰?

當今需要封禪嗎?

周亞夫太了解當今的那點子臭屁脾氣了。

說的好聽點是驕傲。

說的難聽點就是傲嬌,是自戀!

他那樣的人,想要封禪,早就有四大金剛跟三大忠犬在朝野上跳下躥,鼓噪聲勢了。

但現在,別說是鼓噪了。

那四大金剛,連半點動靜都沒有。

反而一個個規規矩矩的。

這不是天子施壓了,鬼才會信!

不過……

周亞夫垂手而立,袁盎信中說的另外一件事情,讓周亞夫有些心緒難平。

“來人,備車,吾欲入宮請見于陛下……”周亞夫想了想,下定了決心。

不管袁盎說的是真的,還是假的。

身為丞相,他都有責任確保目前的政局穩定和天下太平。

而東宮為國家之根基所在。

東宮要出了問題,國家社稷也會跟著動蕩。

旁的不說,這趙國跟楚國再出個什么亂子,上演一出丑聞。

天子自己是爽了,但國家臉皮也會丟的干干凈凈。

太皇太后是要沒臉再見人了。

但他周亞夫又能好到哪里去?

國家出了這么大事情,身為丞相,必然要脫帽鞠躬,然后回家種田。

他周亞夫可還有著滿腔抱負沒有施展!

江都國,廣陵城。

袁盎遠眺著北方,手里捏著一份邸報。

“丞相應該已經做出決定了……”

“不管丞相怎么決定,吾都應該順勢而動了……”

“來人,備車,吾要入宮面見大王!”袁盎吩咐著。

對袁盎來說,無論周亞夫的反應是怎樣,天子的態度為何。

都沒有所謂。

他只要跟著朝廷的節奏走就行了。

皇帝要封禪,他馬上就會慫恿劉閼上書唱贊歌,反之,則會義正言辭的駁斥那些妄圖干擾君父,勞民傷財的五蠹之輩!

而無論周亞夫在見了天子后,得到的結果是什么。

他袁盎都會根據這個結果,來進行下一步。

正如當年,他在倒周勃一事之中,渾水摸魚,跟著太宗的節奏走一樣。

唱白臉的是他,唱紅臉的也是他。

總之,他永遠在真理與正義之中!

而這,將傳遞一個準確無比的信息給當今:俺袁絲已經認識到自己錯誤啦,陛下還請收了神通……

“晁錯啊晁錯,吾不會讓你寂寞太久的……”

袁盎手上的那份邸報之上的文字,剛剛好是御史大夫衙門自吹自擂,宣揚自己政績和成績的文宣。

“彈劾兩千石以上十一人,致法千石以上二十一人……”

“晁錯啊晁錯,你大概是瘋了!”

假如說以前,晁錯還只是得罪了諸侯王們。

但現在,他簡直是拉起了整個官僚系統的仇恨。

可笑晁錯還將這個當成功勞,當成政績,到處宣揚。

他難道不知道,那些被他彈劾的,被他拉下馬的,被他下獄的官員家族,正在咬牙切齒的極端仇視著他。

只要一有機會,這些家伙就會像餓狼一般撲上來!

跟晁錯斗了二三十年。

袁盎還真有些不習慣,沒有晁錯拌嘴和爭鋒相對的日子。

“你可別在我還沒回京之前就倒下來了啊……”

曲阜城。

十數位衣錦華服的士大夫濟濟一堂。

“封禪之事,運作至今,已經有所效果了……”有人說道:“自雒陽至長安,皆有議論,民心所向,想必陛下總不能背民心而為吧……”

無數人紛紛吞咽著口水。

封禪!

得利最大的,難道不是他們這些靠近泰山附近的豪強士族嗎?

數萬人馬紛紛而來,單單是賣糧食,都能賺個盤滿缽滿。

更可借機借口要‘恭迎陛下封梁父,禪泰山’,因此攤派各種雜役,從而達到將更多百姓變為佃戶甚至是奴婢!

更妙的是,這些百姓哪怕再有怨氣,也沒地撒。

為了迎接君父和天子法駕,你們吃點虧,忍耐忍耐也是應該的嘛!

“舊年,全濟南國,只得三百戶!”有士大夫摸著胡須得意洋洋的道:“當今封禪之后,曲阜恐怕,獨吾等之家了!”

“若陛下不來,怎么辦?”有人站起來提問:“甚至,若我等圖謀敗露,又當如何?”

此話一出,許多人都是兩股一戰。

當今,可是自證了天命的君王。

民間種種傳說都在表明著一個事情:在某些情況下,當今似乎有著未卜先知的能力。

大家的圖謀若是敗露。

欺君罔上,罪在不赦。

輕則掉腦袋,重則死全家啊!

“諸君勿憂!”有人說道:“天塌了,還有個高的頂著,吾等隱于幕后,今上就是要查處,也是先去查處其他人……”

“譬如孔氏……”那人得意洋洋的笑了起來。

孔家現在為了避免被遷去朝鮮,已經是撒潑打滾耍無賴,什么招數都敢用了。

而這正好為他們所利用。

嗯嗯,雖然孔子,是大家都很尊崇的先師,是祖師爺。

但這事情,一來,孔家未必能怎么樣。

當年秦始皇都拿孔氏沒轍,不敢怎么樣。

今上想來,也是不敢對孔氏再怎么處罰的。

撐死了也就是依舊遷徙到朝鮮。

再壞也壞不過了。

這也是眾人的底氣所在。

俺們的祖宗就是牛逼!

躺在祖宗的功勞薄上吃吃喝喝就可以了。

那些無知的百姓,甚至還會拿著崇敬和尊崇的目光來推崇乃至于供奉自家。

要不是姓劉的愛亂管閑事,喜歡插手基層,甚至屢次打壓大家伙,大家早就擁有了良田千頃,奴婢千人了。

這二嘛,大家也還有著底氣在。

劉氏內部那些紛紛擾擾,瞞得過誰?

大家也只是借力打力而已。

要追究責任,也要先追究膠西、淄川和濟北三王以及那些王國中的豪強們的麻煩。

無論最終結果如何,在坐的都有的賺。

無非是賺多賺少。

長安,太學。

已經徹底從內史衙門解放,只擔了個內史頭銜的太學山長田叔在自己的族人的攙扶下,緩步走進會議室。

此地,已經坐滿了各大學派的巨頭和名流。

“田公!”

看到田叔的身影,諸子百家的博士們紛紛起身,執弟子之禮而拜。

當今之世,也就剩下了三五個能如田叔這樣跨越學派和思想理念,能壓得住這些巨頭的老人了。

而在長安的,就剩下田叔一人。

本來,田叔是不夠格的。

但誰叫他是當今天子最尊崇的長者呢?

天子都尊崇的長者,誰敢不給面子?

想死嗎?

“吾聽說,最近有人在太學里宣揚什么封禪之事?”田叔巍顫顫的坐下來,然后道:“爾等身為太學教授,太常博士,飽讀詩書,明于禮樂,為何要放縱這些言論?”

“當今天下,好不容易過幾天安生日子,有些人就想搗亂,就想上下其手!”田叔一拍案幾,威勢顯露,嚇得一些心中有鬼的家伙兩股戰戰。

“百姓庶民,耕作為本!”

“官員大臣,輔佐為本!”

“學生,以學習為本!”

“今后再有發現有人私下鼓噪,慫恿學生干政議政者,老夫立即將之逐出太學,還要上書陛下,治其‘亂國政’之罪!”

“都明白了嗎?”田叔將拐杖在地上用力的敲了三下。

“諾!”一個個巨頭,一個個博士,在田叔面前,跟個三歲孩子一般乖乖的俯首而拜,頓首而稽:“仆等謹遵老大人之命!”

田叔的身份地位和資歷確實已經當得起大家一句‘老大人’了。

田叔看了看眾人,點點頭道:“諸位,莫要以為老朽老古董了,頑固守舊,不知變通!”

“爾等是沒見過秦末戰亂的慘狀……”田叔沉痛的道:“自陳涉起事,群雄并起,逐鹿中國,數不清的繁華大邑,煙消云散,數不清的村落亭里,化作灰燼,先賢之學,更是殘破凋零!”

“先賢圣人所著文章,數以萬計,然今能存者,不過十一!”

“是故,在老朽眼中,再沒有比今日更好的時光!”

“無論是誰,想要破壞今日來之不易的時光,老夫都會與之拼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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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11 18:19:59 |只看該作者
第八百九十一節 君子之澤,三世而斬



“平陸候最近一直在服用人參制成的蠟丸……”

“紅候則吞服了許多丹‘藥’……”

劉徹拿著這兩個繡衣衛的報告在手里把玩片刻,然后將它們丟到火盤里。

平陸候劉禮,紅候劉富。

這兩兄弟的年紀都已經很大了。

畢竟,他們是出生于漢室建立之前的那個時代,當年,劉邦還只是一個秦國的亭長,在鄉下‘混’吃等死的無賴。

而且,他們的身體也不是很好。

劉徹就記得,在原本的歷史上。

紅候劉富在三年前就該死了。

而平陸候劉禮也沒能比自己的哥哥多撐幾年,在登上楚王的寶座后一年就撒手人寰了。

如今,這兩兄弟之所以能活到今天。

這要托漢家醫療技術發展的福。

來自安東的人參、鹿茸以及來自深海鯨魚肝臟提取的魚肝油,有效的幫助了他們延遲了壽命和生活質量。

不過,現在看來,這延遲的生命,大抵都已經走到了盡頭。

他們的生命之火,正在走向熄滅。

于是,這兩兄弟拼命的想盡一切辦法,來給自己續命。

“但你們還能撐多久?”劉徹看著火盤里燃燒的報告感嘆著。

楚國社稷,在劉禮兄弟一去之后,就沒有了元王子嗣存世了。

依照漢律規定,其他直系,擁有了入祀楚國社稷的法理依舊。

楚國,現在就像一顆熟透了的桃子,只等著劉徹去摘取了。

楚國有六十余城,更毗鄰淮泗地區,向上可以監視淮泗的諸王,尤其是劉榮這個成天總在嘰嘰歪歪,怎么看,都不像是個忠臣的哥哥。

向下,則能俯瞰三越。

居高臨下,與江都國一起,成為漢室震懾和穩定南疆的棟梁。

更關鍵的是,楚國跟豐沛太近了。

劉邦的原廟以及漢太祖的衣冠,都供奉在哪里。

憑良心來說,將這樣一個關鍵王國,‘交’到一個跟自己其實沒有什么太親近的血緣關系的同族手里,劉徹心里面是有些不太舒服。

所以,東宮遲遲不決定楚王人選。

劉徹也樂得見此

反正你們就拖唄。

時間,在朕這里。

“陛下,丞相求見……”王道躡手躡腳的走到劉徹身邊報告。

“丞相今天怎么入宮了?”劉徹頗為好奇:“朕記得,今日當時丞相休沐之日……”

“去將丞相與諸卿上月的簡報拿來給朕看看先……”

不多時,王道就捧著厚厚的一疊簡報,呈遞給劉徹。

劉徹接過來,看了看。

簡報上的信息很少,通常只有一句話。

但整張簡報串聯起來,卻能將一個官員這個月的主要活動和做了那些事情,呈現在人們面前。

劉徹登基以來,更強化和加強了簡報的制度化。

現在,漢室已經明文規定,每一個下級必須定期將自己的簡報呈遞上級。

換言之,呈現與九卿,必須定期將自己的簡報報告劉徹。

這很重要!

使得國家能將自己的威權,延伸到鄉亭。

而作為皇帝,則能通過對朝臣的簡報上記錄的這個臣子的日常施政和處理政務的經過,從而知道,這個家伙到底有沒有用心在做事。

配合上甘棠,簡直就是無往而不利。

劉徹看了看周亞夫簡報上的內容,視線在某個日期下停留片刻,微微一笑。

沒有大臣敢在簡報上‘弄’虛作假。

因為這是欺君。

欺君是要死全家的。

所以,簡報上記錄的文字,絕對真實可信。

“庚申,休沐,傳書江都友人……”劉徹把玩著這句話,然后將這些簡報收起來,對王道吩咐:“傳召丞相入覲罷……”

“諾!”

不多時,丞相周亞夫就在王道的帶領下來,來到劉徹面前。

“臣亞父恭問陛下圣安!”例行恭身一禮后,周亞夫抬頭看向劉徹:“臣此番入宮,有要事與陛下商量,請陛下屏退左右!”

劉徹揮了揮手,于是,殿中的宦官‘侍’‘女’盡數恭身一拜,緩緩退出大殿,還將殿‘門’虛掩。

當然,這個殿中還是有人的。

譬如,專‘門’記錄皇帝起居和言行的史官,以及護衛皇帝安全的貼身‘侍’衛。

這些人是不管發生什么情況,都不會離開皇帝

這也是為什么,以前老劉家的八卦,總能傳的滿長安沸沸揚揚的緣故。

劉徹即位后,就強化了對宮廷內部的監管。

這使得八卦黨們一下子就失去了許多素材。

現在,基本上,已經沒有那個家伙敢對外面‘亂’嚼舌頭根子了。

一般,他們對外透‘露’消息,都必然是劉徹這個皇帝在背后授命的。

“丞相來的正好……”劉徹拿著一冊書簡,笑瞇瞇的遞給周亞夫:“丞相請看,此乃朕剛剛所得的一部奇書!”

周亞夫頓時就是一噎。

但沒有辦法,皇帝勞資最大!

他勉勉強強捏著鼻子,湊過腦袋,然后就看到了一冊小小的書籍。

書籍不大,也就兩個手掌的大小。

用硬紙為封面,其上書有《皇漢英雄傳》五個小纂。

“小說家言?”周亞夫縮了縮脖子,對小說家這種市井之中的讀物,周亞夫還是‘挺’了解的。

甚至,他家就藏有一些不是那么河蟹的小說。

譬如什么《諸呂秘聞》啊《太宗故事》啊……

反正,小說家常常做大死。

好在,劉氏對此并不看重。

當今甚至曾經對提議要求審查文字和治理民眾議論皇家‘私’密的人說:朕難道還能刪帖,搞個屏蔽字列表不成?

雖然一直不明白刪帖、屏蔽字為何物。

但這個表態卻顯而易見,是與太宗皇帝的《除誹謗詔》思想一脈相承的。

老劉家向來不在乎老百姓們八卦自己的‘私’生活。

只要不造反就行了。

但這個《皇漢英雄傳》是什么鬼?

周亞夫好奇的翻開書籍,然后,他的眼睛就離不開了。

實在是這本書里的東西,太夸張了。

開始高皇帝斬白蛇起義,還算有點依據。

但后面就純粹是瞎扯淡了。

什么周勃初見呂后,知其必‘亂’天下,于是暗中計議,與陳平相謀。

蕭何舉韓信,偷偷告訴高帝:此子腦后有反骨……

更夸張的是……

平城之戰的記錄。

陳平居然跑去了冒頓單于大帳,還用自己的聰明才智,成功的說服了冒頓,使其知‘中國天子,神人也’于是解圍

這這這……

簡直就是胡說八道……

但是……

“好帶感啊!”從未見過這種文風和故事的周亞夫深深的沉‘迷’了。

尤其是這本小說的最后一章,簡直看得周亞夫熱血沸騰。

這最后一章,講的是他的父親周勃死后,其魂魄升入天國。

太一神親自前來迎接,賜給周勃神‘藥’,更帶著周勃暢游寰宇。

太一神從海洋中撈取一群魚,命令它們永生永世,順著固定的路線,洄游到安東的新化,世世代代為諸夏之糧食。

太一又從漢家天子供奉給祂的三牲之中,提取幾頭小馬駒,然后將它們丟到大海,使它們變成一條條巨大的鯨魚,命令它們成為諸夏的油脂與‘肥’料來源。

最終,太一帶著周勃來到身毒,指著那片‘肥’沃的土地說:此吾千年前所造之陸地,合該在漢興五十六年后,為漢所知,合該在漢興六十年后為漢所得。

“二三子,嘉此天命,受茲玄社,夙興夜寐,永佐皇漢!”

故事的最后,他的父親看到了無數的光點從星空落下,落到那個名為身毒的土地上。

于是一個個國家,一個個公伯候子鼎立。

周勃也不由自主的落向大地,降落在一條長河之旁的平原上,進入山脈與大地之中

“君子之澤,三世而斬,圣人之澤,五世而斬,德衰而家國亡,德盛而社稷永存,昔者,我訓夏后氏九韜,禹乃作九鼎,故夏后享國八百載,至帝孔甲不行德而‘亂’天下,故天命終焉,三世之后,亡于桀。

我又命湯作湯誓,以商德而主天下五百年,至帝武乙,去武王之訓誡,不行王德,故天命終焉,周乃興盛……”

“帝武乙三世后,亡于紂……”

故事到此結束。

雖然沒有說周怎么滅亡的,更沒有提及漢室的興衰關鍵。

但書里,太一神的意思再直白不過了。

不能佐百姓,而使四海升平的國家社稷,就要丟失其天命。

持續耗費下去,祖宗積累的功德漸漸消耗。

于是,自有雄主起于草莽,奮于天下。

周亞夫仔細想想,貌似這本瞎扯淡的小說里的一些事情,還真像那么一回事情。

其所提到的天命流轉,比起‘陰’陽家所謂的五德終始,似乎更靠譜,邏輯上更自洽。

周亞夫抬頭看了看一臉笑容的天子

他心里一疙瘩,不由得腦補起來:“或許,此書之中的某些內容,乃陛下假小說家言之口而揚于天下?”

再聯想到天子前歲,忽然將宣室殿重修了一遍,‘花’費千萬,將整個大殿的裝潢換了一次。

在宣室殿前,刻錄太宗皇帝的詔命。

又在宣室殿大殿懸掛湯武的誓言‘四海窮困,天祿永終’。

聯想到當今的種種神異之處。

再看此書,周亞夫就不得不深入的去想一些更深層次的東西。

“書中所言未必是假……”

漢人篤信人死后有靈,祖先在九泉之下,長久的庇護著后人。

歷史上,死后成神的,也是一抓一大把。

蜀郡的灌口二郎,關中的杜伯,楚國的屈原,甚至前不久病逝的張釋之,乃至于項羽,都有著香火祭祀和供奉,被認為是鬼神。

周亞夫在心里面當然是愿意相信自己的父親死后成為鬼神,升入天國的。

尤其是父親還給自己在身毒的‘封國’當起了保護神。

這種上天注定了他們老周家就要成為諸侯的文字,讓周亞夫無比受用。

只是……

“君子之澤,三世而斬,圣人之澤,五世而斬!”周亞夫在心里玩味著這句話。

這代表著什么,周亞夫太清楚不過了。

這是世襲制的喪鐘!

雖然漢室一直有降爵體系。

列侯以下的爵位,世代遞降。

甚至,列侯本身也很難逃脫遞降的命運。

開國百余列侯,至今還能保住其受封封國的,大抵不過十幾家。

剩下的,不是煙消云散,就是飛入尋常百姓家。

甚至,就連太宗功臣,現在也凋零了許多了。

沒有家族能長久的富貴。

就像他周氏,若無他周亞夫,說不定下一代就要獲罪除國了。

甚至很可能早就除國了。

當年,他的哥哥周勝之觸法,封國廢黜,他隨后繼承條候侯國,有著許多運氣成分在內,也有他自己努力的緣故。

因而,周亞夫并不反對遞降爵位制度也延伸到列侯之身,甚至諸侯王的身上。

上一代沒有功勛,下一代就要接受剝奪封國食邑甚至降爵的懲罰。

這很公道。

但問題是,其他人恐怕不會這么看

對多數列侯來說,勞資英雄兒好漢才是天地至理。

家族應該永生永世,騎在其他人腦袋上面。

哪怕他們自己也知道,這是不可能的。

“所以陛下用這小說家言探路?”周亞夫在心里琢磨著。

劉徹看著周亞夫,笑著道:“此書拿來消遣,還是不錯的,丞相可以拿回去慢慢看……”

好嘛!

天子對丞相推薦一本書,說它很好看。

丞相應該怎么做?

當然是回去以后推薦給其他同僚。

周亞夫很清楚,天子的意思,就是如此。

讓他這個丞相出面,去對百官和士大夫以及食客們推薦這本書。

然后,這本書慢慢的流入市井,成為各種八卦黨們鉆研的目標,甚至成為百姓日常娛樂消遣的部分。

如此,十幾年后,當此書中的內容,被人廣為接受,天子再順勢下詔制度化‘君子之澤,三世而斬,圣人之澤,五世而斬。’

周公之后無圣人。

換句話說,所有貴族列侯公卿士大夫,全部要面臨‘三世而斬’的危機。

為了不被三世而斬,他們就只能拼命干活,撈取政績。

而且每一代都不能松懈。

不然,現在的那些因為沒有立下軍功,而慘遭遞降爵位的封君們,就是未來的列侯們的命運!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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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11 18:23:12 |只看該作者
第八百九十二節 少府的成果(1)

“對了,丞相入宮,有何要事?”劉徹笑瞇瞇的問道。+,

周亞夫想起了自己入宮的事情,于是神色一凜,說道:“陛下,楚國、趙國社稷無主將近四載,所謂‘國不可一日無君’,臣以為,陛下當決斷矣!”

這個事情,也確實是只有周亞夫能對劉徹說。

其他大臣,都不夠資格!

劉徹聞言,心說:果然如此。

袁絲這個家伙,都離開長安了,他的影響力,卻依舊如此巨大。

“袁絲,你就不怕你變成楊修嗎?”劉徹在心里腹誹著。

不過,現在雞肋的典故還不存在。

世人都還不知道,人可以聰明,但不能表現的太過急切這么一個真理。

“此事,朕已全權授權給太皇太后,由太皇太后做主……”劉徹笑著道:“丞相該去東宮,與太皇太后分說……”

“要是能去,早就去了……”周亞夫在心里說道。

自從數日前太醫令淳于意病故后,東宮太皇太后就閉門不見客了。

這個時候去打擾她老人家,還是趙國和楚國的那些煩心事,老太太不發飆才怪!

沒有辦法,周亞夫只能繼續說道:“陛下雖授權太皇太后,然天下,陛下之天下也,如今,楚趙兩國百姓,人心惶惶,民皆不知其王,請陛下為楚趙兩國百姓計,早定國君!”

劉徹抬了抬眼皮子。

現在還沒到收網的時候!

所以,他微微一笑,說道:“現在是寒冬之季,此事,到孟夏之時,丞相再來與朕說及此事罷……若到時候,太皇太后仍不能斷,朕自當做主!”

周亞夫聞言,也沒有辦法了。

皇帝要拖,你還能強逼著皇帝立刻決定不成?

何況,人家有道理!

歷來,夏季立社稷,這樣王國才能繁榮昌盛。

沒奈何,周亞夫只能低頭道:“既如此,臣奉詔……”

送別周亞夫,劉徹就坐在御榻之上沉思起來。

“袁盎這貨還真是聰明……”劉徹在心里想著。

不過,想想也正常,世界上聰明人這么多,統治者那點子花花腸子又能瞞得過誰?

所以,太祖說:人民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

不過……

“人民群眾,多數時候也是無力的……”

他們只能是隨著統治者的指揮棒起舞,除非忍無可忍之時,多數時候,皇帝就算作死,人民群眾也只能無可奈何。

別說是現在,就是再過兩千年也是這樣。

只是……

“可惜啊,袁盎還是棋差一著……”劉徹冷笑著。

這個局,劉徹可是布置了足足兩年。

網里面的大魚也不是一條兩條!

“劉榮……”

“新賬舊賬,是該一起算了……”

劉徹的手里,捏著一本厚厚的文書。

他站起身來,將這本文書丟在案幾之上。

風吹動書頁,一頁頁翻開,每一頁上,都寫滿了劉榮四年來種種私下怨懟和不滿的言論。

作為皇帝,劉徹是不會容許自己的兄弟中,居然有這樣的人存在。

周亞夫走后不久,周左車就入宮了。

“陛下,臣已經查清楚了……”周左車一見到劉徹,立刻就說道:“名單在此,請陛下過目……”

劉徹接過來,看了看。

好嘛,參與者還真多。

密密麻麻不下數十人。

甚至還有武將在其中!

“誰是首倡者?查清楚了嗎?”劉徹問道。

“回稟陛下,還在查,不過……”周左車看了看左右,低聲說道:“宗正也參與了其中……”

“哦……”劉徹點點頭。

這倒不意外。

宗正平陸候劉禮,四年前就已經是準楚王了。

四年后,他都快死了,還是準楚王。

這換了誰,都會發瘋的!

所以,可以原諒,可以原諒!

“宗正的事情,暫時不要去管……”劉徹吩咐道:“先查查看,其他九卿有沒有參與,重點要查武苑和太學的動靜!”

劉禮已是垂垂老矣。

天知道他還能活幾個月?

萬一他死在被調查的過程里,劉徹跟誰喊冤去?

到時候,偷雞不成蝕把米,還要捏著鼻子學習太宗,將劉禮的子嗣封為諸侯王。

那就太惡心了!

“太學那邊,臣剛剛得到消息,田公已經召開了會議,痛斥了太學諸博士,下了禁令:敢有私自議政者,皆除之!”周左車說道。

“善!”劉徹聞言,撫掌贊道:“田叔真長者也!”

學生什么的,就該好好學習。

沒事學別人散步,于國于民,都全無益處。

這個國家若真到了必須要學生出來散步施壓的時候,那這個國家也就該滅亡了。

其他時候,聽信別人慫恿,以為自己很正義,結果卻只是被人當成炮灰罷了。

況且,國家也不是你學生喊幾嗓子就能搞好的。

嘴炮治國跟臉書治國,要不得!

真想改變世界改變國家,畢業之后,可以去當官嘛。

有志者事竟成,只要有能力,還怕爬不到前三排?

到時候,這個國家豈不就可以隨你的心思而變革?

“武苑呢?”劉徹問道:“武苑情況怎么樣?”

“曲周候昨日已經下令,命令武苑師生集體外出參與演武,演練假想敵入侵長城,我軍緊急機動之預案……”周左車答道。

“曲周不錯!”劉徹點點頭。

酈寄可是見過諸呂的血雨腥風的人,有他坐鎮武苑,大問題是出不了的。

“命令雒陽和臨淄、曲阜的繡衣衛各使者,加緊調查……”劉徹說道:“朕要在半月后知道具體參與者與主使者的名字!”

“諾!”周左車恭身而拜。

至于這半個月嘛……

看他起高樓,看他宴賓客,看他樓榻了!

劉徹知道,只要他一天沒有表露自己的意思,那些蠢蠢欲動的渣渣們就一天不會放棄那個念頭。

封禪啊!

三年不開張,開張吃三年的美事。

誰不喜歡?

皇帝東巡,到處撒錢,誰又不愛呢?

康凱是一個太學的學生。

看名字就知道了,他并非什么士大夫出身的人。

他們老康家三代庶民,傳到康凱他老爹那一代,發達了。

靠著祖傳的‘灑削’技術,老康家年入百萬。

這發財立品,致富立德。

康凱他老爹發達后,就充滿了不安全感。

總覺得,那些當官的家伙,看他的眼神怪怪的。

為了防止老康家的萬貫家財落到別人手里,康凱他老爹在去年一咬牙,花了大半積蓄,在茂陵邑買下了一套乙宅,然后將康凱送進了太學之中。

因為康家有錢,所以,博士們也不歧視這‘灑削’匠人之子,滿是都是銅臭味的商賈之后。

而是紛紛表示:年輕人有前途,跟著我一起學儒(法、黃老)吧。

谷梁派的某個巨頭下手最快,將康凱收入門墻。

“當今天子受命于天,治世甚隆,當禪泰山而封梁父,以酬神明,章王道……”

“奈何有奸佞壞事……”

此刻,康凱腦子里,滿是自己老師酒后之言。

這讓他熱血沸騰,不能自已。

老師說有奸佞!!!!

奸佞在那里呢?

康凱瞪大了眼睛,查遍了長安九卿。

終于,被他發現了一個可疑‘奸佞’。

少府令劉舍!

此人,與墨家勾勾搭搭,不聽圣人言也就算了,居然還堂而皇之的建起了‘百工苑’。

是可忍孰不可忍啊!

另外,劉舍的祖上也不是什么好鳥。

身為項氏子弟,卻與劉氏勾勾搭搭。

從根子里壞掉了!

此刻,康凱是完全忘記了自己也是工匠之子,他老爹干的灑削之業(其實就是給武器淬火),在他的老師們眼里從來充滿了蔑視。

這既有酒精的影響,也有被洗腦的緣故。

當然,更多的卻是年輕。

他今年才十六歲,正是中二期,中二少年一上頭,才不管什么原因呢。

認準了的事情,死也不肯撒手。

“我聽說,劉舍這賊子,每日從宮中歸家,都要經過此地……”康凱飲下一杯酒,裝著自己的膽子,死死的看著不遠處的道路。

不久后,如他所猜測的那樣。

一輛馬車從未央宮方向緩緩駛來。

桃候家族的標志,在馬車的車轅之上極為顯眼,讓康凱一眼就能分辨出來。

“好賊子!”康凱丟下兩個酒錢,大步走出酒肆,然后,滿臉正義的沖向了那輛馬車……

結果,當然是……

被劉舍的馬夫鎮壓了……

那馬夫在康凱沖過來的瞬間,就知道了危險。

能夠給九卿趕車的馬夫,能簡單嗎?

這些人無一不是列侯家族從小培養的勇士,貼身保護主人安全的強人。

他飛躍下馬,一個過肩摔,就將嘴里喊著‘誅奸佞’的康凱給壓在了地上。

“年輕人,你可知道,無故沖撞九卿馬車,該當何罪?”那馬夫將康凱壓在地上,問道。

“誅奸佞,正視聽,此吾輩之理念!”康凱大聲喊道。

頓時就吸引了無數圍觀群眾。

有人行刺九卿啊!

多么稀罕的事情!

刺客居然是太學學生?

大新聞啊!

八卦黨們紛紛聚攏。

不過片刻,就圍了個里三層外三層。

這就讓坐在馬車里的劉舍很尷尬了。

奸佞?

我嗎?

我干啥事了?

劉舍自問,最近一兩年他還是干的很不錯的。

雖然沒有具體去主導過某事,但少府上上下下,他都安排的非常好。

更重要的是,他充分理解了君父的所思所想,大力投資了天子喜歡的一些事業。

丟掉不要臉皮,不要節操,連賽馬場都開了。

劉舍真心以為,自己真真是忠臣啊!

最忠的那個。

什么韓頹當、許九、陳嘉、樊市人,連給他提鞋的資格也沒有。

怎么可能是奸佞呢?

但現在的情況卻很尷尬。

劉舍微微掀起車簾,看著里三層外三層的圍觀群眾,再看著那個被自己的馬夫鎮壓了的少年郎。

看他裝扮,還是太學學生呢!

劉舍撓了撓頭。

沒有辦法,他只好提起綬帶,走下馬車。

“年輕人,你說吾是奸佞?”劉舍在自己的護衛簇擁下走到康凱身邊,示意自己的馬夫松開對方,然后問道。

“閣下就是桃候劉舍?”康凱站起身來,看著眼前的這個挺著大肚子,一副鄰家大叔模樣的漢家貴族,有些不太相信的問道。

老師不是說,此人面生惡像,為虎作倀,禍亂家國嗎?

看他樣子,似乎不像壞人啊?

“本候正是……”劉舍點頭,拱手道:“本候自問,從小忠君奉君,從無亂政之事,不知足下何以以為,吾乃奸佞?若足下能說出吾為奸佞之證據,吾愿脫帽謝之!”

這官當到九卿,就不能跟一般的官員一樣咋咋呼呼了。

要講面子,更要講形象了。

更何況,劉舍還想嘗嘗三公的滋味。

所以這光輝的形象必須維持。

不然,今日這事情他要是一副高冷的模樣,不聞不問,甚至命令手下家臣將這少年郎暴打一頓,再送去廷尉衙門或者內史衙門治罪。

他自己是爽了。

但以后就麻煩了。

這長安城大街小巷,估計都要滿是‘桃候果奸佞’的議論。

你要不是奸佞,為何不敢對質?為何不敢面對?

康凱看著劉舍,一時有些語塞。

好像,似乎,大概,這少府還真沒干過具體的‘亂政’之事。

但……

“閣下建百工苑,與墨家為伍,就是奸佞!”康凱揚起脖子,大聲說道。

劉舍聞言一笑。

這是現成的宣傳單啊!

他要不懂得利用,那就白瞎混政壇幾十年了。

“吾做百工苑,廣受貧民寒子,迄今錄用千余人,使千戶家庭不再困頓!”劉舍清了清嗓子,對康凱道:“吾與墨家攜手,做化肥,建水車,推農具,行糧食保護。件件利國家,佐社稷!”

“去歲以來,在吾與墨家之努力下,賴陛下洪福,祖宗之靈,關中畝產自兩石,増至三石,增加足足一半!”

“若這就是奸佞,吾愿世世代代為奸佞!”

劉舍若說其他的,可能圍觀群眾還沒有感覺。

但這建立百工苑,收納貧民子弟去學習各種技術,尤其是吃香的木工與鐵匠,得利者就有在圍觀的。

而那水車、農具和化肥的推廣,以及糧食保護價政策,更是惠及整個關中的百姓。

這些都是大家親身體驗和感受到的實惠。

因此,劉舍這話一結束,頓時就有許多人大聲叫好。

而康凱則是一副懵逼了的模樣。

他傻傻的看著周圍的一切。

“這與老師所說的不對啊……”

“難道不應該是吾當眾怒斥,而劉舍抱頭鼠竄,士民歡呼嗎?”

劉舍卻是很得意的摸著胡須,心里面甚至有些感激這個有些傻兮兮的少年郎了。

還有什么比用道德感化一位‘迷途之少年’更有成就感的?

“且隨吾來……”劉舍一點也沒有架子,一副淳淳長者的風范說道:“吾不知爾從何處知吾為奸佞之事,但吾覺得,有必要讓汝知道,吾少府上下最近的成果與功績!”

“少府上下,官吏工匠,數十萬人,夙興夜寐,為陛下與天下而勞作!”

“區區劉舍,薄名不值一錢,但少府上下的功績與成果,卻不容抹殺!”

說完這些話,劉舍在心里給自己點了一百八十個贊。

還有什么比用實際事務與實際成果,震懾和折服一位太學學生,更好的宣傳辦法?

通過這個少年郎之口,少府上下的成績和功勞,也就可以更廣泛的被百姓知道。

然后,自然而然,陛下也會知道:劉舍真忠臣也!

更難得的是還能禮賢下士,不以權威壓迫士人,反而以禮服人,以德服人。

這么好的臣子去那里找?

還不趕快嘉獎嘉獎?(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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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零三節 少府的成果(2)

劉舍讓人用馬車載著康凱,來到在長安城中的一處少府工坊。⊙,

一路上,圍觀群眾也跟著尾隨而來。

看熱鬧的不嫌事大。

八卦黨們才不在乎什么九卿。

劉舍看著跟在自己屁股后面的上千人,心里面非常滿意。

這些人基本都是長安城里最清閑同時也是最喜歡嚼舌頭根子的人。

這意味著,今日之事,將他們的嘴巴,傳遍整個長安,甚至傳到關中,傳到雒陽,傳到臨淄,傳到天下人的耳中。

這么好的刷聲望的機會,劉舍當然知道,要好好把握。

更何況,這還是給少府的新產品打廣告的最佳機會!

“去取兩塊鯨皂出來……“劉舍下車后,就對前來迎接的這個工坊的負責人吩咐。

不多時,就有兩個官吏,捧著兩塊呈白色的方塊形物品出來,呈遞給劉舍。

劉舍拿起其中一塊,對著康凱,同時也對著圍觀的群眾們說道:“此乃少府近來與墨家攜手開發的全新便民產品,號曰:鯨皂!”

“此物有著去污清潔,洗滌身體之神效,且方便簡單,無論什么污漬,皆可去除!”

肥皂,其實不算什么黑科技。

早在西元前三千年的兩河文明時期,古美索不達亞的居民就已經開始用豬油和堿性草灰制作原始的肥皂。

這個技術,通過交流,后來擴散到歐羅巴。

古羅馬人就掌握了這一技術。

然后,這種用動物油脂與草木灰加工,然后得出的奢侈品,通過庫里提奧斯的描述和形容,被漢室所掌握。

成為如今東西方文化交流融合的一個象征。

當然了,原始的肥皂技術,充滿了許多瑕疵。

向來推崇精益求精,而且喜歡打破砂鍋問到底的墨家墨者們表示不能忍。

而少府也對其復雜的工藝和粗劣的質量以及少的令人發指的產量表示不能忍。

這兩個不能忍的怪獸,于是攜手合作。

通過接近一年的研發,終于簡化了生產流程,優化了生產方法,提高了生產效率,尤其是壓低了成本。

現在,用來自海洋的廉價油脂。

漢室的肥皂產量,已經達到了讓人瞠目結舌的一萬斤每年。

其中一半,供給兩宮。

讓天子和兩位太后賞賜大臣和貴族以及自用。

另外一半,則被劉舍標了個良心價,賣給了列侯們。

而且,只賣給食邑兩千戶以上的列侯。

劉舍深諳,只有賺更多的錢,才能討天子歡心的真理。

所以,他毫不猶豫的標了‘區區三千錢斤’的優惠價。

于是,去年,僅僅是在鯨皂這一個項目上,少府就創收接近一千五百萬!

而鯨魚油脂的收購價格才不過每斤一百錢……

即使扣除運輸成本和各種開支和人工,利潤也多達二十倍以上!

不過……

這種暴利的時代,已經維持不了多久了。

隨著天子決意,擴大捕鯨規模,并且給樓船衙門下達了今年至少要捕殺五百頭巨鯨的任務指標后。

劉舍就知道,這種鯨皂從貴族走向中產階級和富豪們的時代已經來臨。

甚至未來,它很可能會走入尋常百姓家里。

因為少府必須想辦法,把收購來的鯨魚油脂,變成一個個小可愛。

不然,就是不稱職。

不稱職就會失寵。

失寵就會邊緣化。

而邊緣化則是噩夢。

所以,劉舍現在已經悄悄的降價了。

一斤鯨皂的價格現在已經降到了一千錢。

雖然普羅大眾依然消費不起。

但家貲十萬錢以上的中人之家以上的家庭卻已經能夠消費了。

“足下若是不相信,可以親自試驗一番……”劉舍笑瞇瞇的看著不能置信的康凱說道。

康凱傻兮兮的看著劉舍,然后他又看了看周圍的圍觀群眾。

雖然理智告訴他,他應該趕快跑路。

跑路雖然丟臉。

但留在這里卻會被打臉。

而且是被他所痛恨的‘奸佞’打臉。

但中二少年的犟脾氣和強烈的自尊心驅使著他頑固的留了下來。

康凱接過一塊所謂的‘鯨皂’,狐疑的拿著在鼻子前聞了聞,沒有任何異味,反而有股子淡淡的草木清香。

“來人,取水來!”劉舍招呼起來。

這可是活的廣告啊!

在劉舍眼里,甚至堪比當年商君的原木立信。

今天之后,整個關中都將追捧少府的產品!

然后,少府就能入賬無數的小可愛,而當今天子愛死了這些小可愛。

少府的府庫里,小可愛越多,天子越高興。

天子一高興,未來三公可期!

甚至死后,還可追謚‘文’‘莊’‘敬’‘肅’‘懿’這樣的美謚。

想著這些,劉舍就高興的就差沒有手舞足蹈了。

至于因此而來的士林議論和輿論紛紛。

劉舍才懶得去管呢!

對桃候家族來說,輿論的議論就是個p,皇帝的看法才是最重要的!

不久,一位工人,取來一桶井水,放到康凱面前。

“教教這位太學的學生,如何使用鯨皂……”劉舍又吩咐了一聲。

立刻,就有一個狗腿子上前,指導康凱。

“足下,這鯨皂應該如此使用……”此人拿著另一塊鯨皂,先將雙手在地上擦了擦,展示給康凱和其他圍觀群眾看,讓大家看仔細了,自己的手上確實滿是灰塵。

然后,他將雙手浸泡到木桶中,充分濕透后,再取出小刀,在那鯨皂上刮下一層薄薄的粉末,放到手里搓了搓,立刻就起了泡沫。

搓了兩次,他再將手從木桶中拿出來。

已是潔白如玉。

他將自己的手,舉起來,展現給康凱和圍觀群眾們看。

頓時,就引發了陣陣驚訝。

“除了清潔身體,此物還可以用來洗滌衣物……”

“除此之外,此物還有殺毒驅邪之功效,常用此物清潔自身與衣物,可以有效防止外感諸邪侵體!”這個狗腿子昂首驕傲的道:“這一點,已然得到了已故太醫令,倉公的確認和認可!倉公更曾下令,所有太醫,皆需以此物清潔自己的身體和衣物……”

“哇……”人群頓時驚呼出聲。

倉公啊!

當世扁鵲!

世所公認的神醫!

傳說能肉白骨活死人!

這樣的神醫都認可和確認了此物的功效,還命令太醫們必須使用?

大家立刻就信了!

實在是此時,漢家的威信和信譽極高!

歷史上,武帝曾經發行白鹿皮幣這種坑物,坑的無數百姓淚流滿面。

但在發行初期,白鹿皮幣卻曾一度有著高信用。

甚至有人因為眼熱而偽造。

還有列侯因此丟了性命!

劉舍雖然代表不了國家,但他能代表少府。

這就夠了!

少府是天子的管家,少府說話要是撒謊了。

天子能削了劉舍的腦袋!

康凱更是目瞪口呆。

他知道,劉舍不可能騙他!

也不需要騙他!

但既然是中二少年,自然行為上就比較沖動了。

他看了看眼前的劉舍,忽然從身上撕下一塊衣袖。

這衣袖上沾滿了泥土和草灰。

這是剛剛被馬夫鎮壓的結果。

他將這塊衣袖丟到水桶里,然后學著那人的樣子,放一點鯨皂的粉末到衣袖上,然后搓了搓。

“這……”康凱傻傻的看著那塊從木桶取出來的衣袖。

上面的泥土與草灰已經消失的干干凈凈……

原本,想要將一件衣服洗干凈,需要一位洗衣工在河邊不斷捶打。

但現在,簡單的一搓,就能將一件衣服的污漬清洗干凈?

這讓康凱無法置信。

但事實擺在眼前,由不得他不信!

“這算什么?”康凱將那塊衣袖丟到地上,死鴨子嘴硬:“此等鯨皂,即使再神奇又能如何?終究只是奢靡之物,無益天下!”

至于那位官吏所說的可以消毒驅邪?

康凱自然是選擇性的無視了。

這倒并非他壞。

這只是一個少年郎的自我保護之法。

“吾少府,可不僅僅只產這鯨皂……”劉舍嘿嘿一笑,對康凱的配合,悄悄的豎起了大拇指。

他怕就怕這個少年郎知難而退。

那多沒勁!

少府還有很多圈錢的產品沒有推介呢!

于是,劉舍立即笑瞇瞇的推出了少府的另一個拳頭產品——蠟燭。

這同樣是鯨油制成的蠟燭。

比起以前的燈油,它的燃焼時間更長,更亮,而且沒有氣味和煙氣。

更重要的是——它是少府寄予厚望的創收產品!

漢人篤信侍死如奉生。

哪怕只是一個黔首,若有父母病故,也會想盡辦法湊些冥器和陪葬品,以示孝心。

而越向上,厚葬之風越濃烈。

到了封君富商這一個級別。

那陪葬品就是各種花樣,層出不窮了。

而所有的陪葬品之中,最寶貴的,莫過于一盞能照亮死者靈魂道路的長明燈。

便是平民也會在自己親人的棺槨旁邊放置一盞油燈。

這個市場,簡直大的讓少府都有些呼吸急促。

再沒有比賣鯨燭更好的買賣了!

上到諸侯王列侯,下到平民,人人都有需求!

而且因為壟斷,這個價格,完全可以由少府說了算。

唯一的問題是,這鯨燭剛剛問世不久,還沒有來得及推廣。

而少府也不可能跟個販夫走卒一般到處叫賣吆喝。

這成何體統?

今天借著這個機會,這鯨燭終于能推廣開來了!

劉舍笑得嘴巴都合不攏了。

更何況,你買了鯨燭,難道不要買幾盞少府特制的長明燈嗎?

皇室出品,必屬精品哦!

“只要賣個幾百萬斤鯨燭和幾十萬盞長明燈,今年少府的賬單就要比去年好看一倍以上了……”劉舍在心里美滋滋的想著:“更妙的是,還可以借此與南陽郡郡守張湯拉上關系……可謂一石二鳥啊!”

南陽郡的高爐煉鐵基地,現在已經開始投產了。

雖然因為剛剛起步的緣故,不過十個高爐投產。

但隨著其他高爐的陸續竣工和驗收,還有軌道的鋪設完成。

未來,這南陽的冶鐵產量,將會是數百萬斤!

甚至可能高達一千萬斤!

幫著南陽消耗他們生產的生鐵,劉舍覺得,無論如何,張湯都要感謝他!

鯨魚油脂加工后生產出來的蠟燭,確實比現在通用的燈油要好無數倍。

而且燃燒時間也非常長。

在眾人的見證下,劉舍拿出來的一個不過食指長的鯨燭,哪怕是過了兩刻鐘,也沒有熄滅的跡象。

這讓無數嘖嘖稱奇。

見此情況,劉舍就道:“諸君親眼所見,吾少府所制這鯨燭,與古代所說之人魚膏,近乎媲美矣!實乃當今最佳之蠟,用做照明與夜晚讀書,都是極好的!”

他不說這人魚膏還好,一說這人魚膏,無數人就聯想翩翩了。

傳說,秦始皇在其陵寢之中廣安人魚膏之燈,長久不滅,至今仍然在燃燒和照亮著始皇帝的地宮。

誰不想自己的先人陵寢之中,也能有一盞能長久不滅,指引先人歸路的長明燈呢?

許多人立刻就動心了。

對此時的人來說,為了給先人置辦冥器。

雖然傾家蕩產,大體不會發生。

但花個大半積蓄的人,卻是屢見不鮮。

而劉舍則適時的補刀:“墨苑曾經做過實驗,用五百斤之鯨燭,備于一宮燈之側,自去歲秋九月至今,長明不熄,而所備之鯨燭,才消耗不過一半……”

大家一聽,立刻就猛吞口水。

事實證明,這個世界上,確實有三種人的錢最好賺。

一種是女人的錢。

為了美麗,女人花錢從來不會小氣。

一種是孩子的錢,為了孩子能出息,父母們絕不吝嗇!

還有一種,則是死人的錢。

無論孝與不孝,為了標榜自己確實很孝。

無數人對自己父母的喪事都是能有多夸張,就有多夸張。

便是兩千年后,都是如此。

何況如今,孝這個評價,可不僅僅是個人道德操守和別人看你的態度,更是關系著社會地位甚至前途的大事。

于是,在多數人心里,就只剩下了一個想法:這鯨燭一斤要多少錢?

但不管是多少錢。

許多人都已經決定了,必須趁早買一些備用。

就像大家伙都愛儲蓄黃金一樣。

這能長明不熄的鯨燭,多備一些,總是沒錯的!(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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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零四節 少府的成果(3)

面對鯨燭,康凱當然還是依舊硬著脖子,說這是‘無益家國,奢靡之物’。

但立場卻已經松動了。

作為自我標榜的讀書人和知識分子。

康凱當然會喜歡這種燃燒起來無色無味,而且能將黑夜照如白晝的鯨燭。

雖然可能價格會貴一點。

但他家上千萬的宅子都能眼睛不眨一下就買下。

這幾百一根的鯨燭,自然可以閉著眼睛往家里帶。

劉舍見此,心里面樂開花了。

于是,拿出了改良后的三腳耬車和簡化版的單人耬車。

前者需要兩人一畜,但一天就能對一百畝土地完成深耕播種的工作。

尤其適合在北方種植粟麥豆。

而后者則是極為簡單的耬車簡化版。

它減少了許多不必要的設計,優化了結構。

使得只需要一個人用肩膀拉著就可以完成播種的工作。

這讓圍觀群眾們看得目不轉睛。

四年以來,少府衙門在關中銷售種種先進農具。

過去的曲轅犁、水車和土化肥,在關中備受好評。

并且還與大農、內史衙門一起合作推廣代田法。

大家因此對少府衙門出產的東西的質量,有了極高的評價。

甚至,還在民眾腦海里留下了‘少府,那是給陛下營作器械的衙門,少府所產之物,質量能壞嗎?’的印象。

已然有了品牌,而且是名牌的形象。

劉舍隨即讓人演示了一下三腳耬車與單人耬車的使用方法。

不管是三腳耬車的深耕播種,還是單人耬車的人力播種,都讓人目瞪口呆。

康凱更是看得眼珠子都直了。

在今天以前,康凱從不知道這個世界上,種田還可以依靠機械和畜力的幫忙。

老師們也從來只告訴他:只要把道德水平提高了,這天下自然安康。

卻從來都避而不談,除了提高道德水平外的方法。

但,現在在他眼前。

他以為的‘奸佞’‘亂政賊子’。

老師們嘴里所說的‘無德之臣’。

卻用著康凱的老師們從來不談的‘技巧’,創造性的向世人隆重推薦了三腳耬車和單人耬車這兩種針對不同階級和地域的先進工具。

這讓康凱有些卡殼。

他再也說不出‘此物無益天下,奢靡浪費’的話語。

但劉舍那里肯輕易放過他?

劉舍拍了拍手掌。

一輛新奇的單輪木制器械就被一個工匠用肩膀抬著,推到了眾人面前。

假如在先前,耬車還是基于舊有的百姓智慧所改良的器械的話。

那這輛單輪車,或者獨輪車,就是曠古爍今的發明了。

“此車,名曰鹿車……”劉舍自豪的對著眾人:“去歲馬邑之戰,少府營造鹿車一千五百余輛,向馬邑及雁門,轉輸糧草百萬石,箭矢、戈矛無算!”

眾人聞言,頓時就轟的一聲,議論了起來。

去年的馬邑之戰,可以說現在整個世界的議論焦點。

馬邑之戰,可以說,深刻的改變了這個世界。

此戰不僅僅改變和革新了戰爭的方式,讓天下人知道,從今以后,騎兵稱王!

它更將無數的新興事物,帶到了天下人面前。

其中就包括了坊間輿論議論的非常火熱的‘鹿車’。

傳說鹿車一輛,一夫持之,一晝夜可載十石糧食,行經數十里!

但,這種神奇的車輛,卻一直沒有真正在人前顯露過它的廬山真面目。

在今天以前,很多人都以為‘鹿車’大抵只是傳說之物。

然而現在,此物卻從傳說,走到了現實。

無數人直直的看著那輛傳說一月之內,轉輸糧草百萬石到前線的神奇小車,生怕漏掉了什么細節。

然后的實際演示也證明了此物的神奇。

只見一個大漢,推起被堆滿了粟米的‘鹿車’,迅捷如風的行走在道路上。

無數人頓時就心潮澎湃起來。

長安在實際上,早就已經是一個純粹的商品經濟城市。

居住于此的居民,數以十萬。

但絕大多數,都是手工業和工商業的從業者。

農民這個階級,在事實上,已經從長安城里消失了。

全城居民,每日用度與消費,全靠關中、關東的物資補給。

在數十年前,秦亡漢興之際,關中尚能自給自足。

但隨著時間的推移,關中這個號稱八百里秦川,物華天寶的寶地,居然開始患上了漕糧依賴癥。

從太宗開始,每歲需要從關東周轉漕糧十萬石。

到今天,這個數字已然攀升到了百萬石之多!

明年預計將達到百五十萬石!

而其他日常消耗品,如布帛、油鹽,更是早已經要依賴關東的補給了。

師氏就是在這樣的背景下,靠著一條軌道馬車,日進斗金。

更大的變化,則來自于考舉的興盛。

每年夏天,天下士子數萬,云集長安,人人懷抱著理想與抱負而來。

這些人,來自天下各地的各個階級。

但總的來說,基本都是中人之家的子弟。

甚至是地方上的大賈子弟。

他們揮金如土,灑錢如雨。

狗大戶們心情一好,去花街柳巷丟個百八十金,眼睛都不眨一下。

而每年的考舉,都會有成功與失敗這兩個階級。

考中之人,興沖沖的去當官,去實現自己的理想抱負。

而落榜者,基本都不會死心。

會選擇留在長安。

有錢的人,住豪宅,臥高床,穿金戴銀,出入公候家。

窮人與中人之家,則蝸居貧民區,靠著給人抄錄書信或者做些其他營生度日。

基本上,只要聰明一點,機靈一點,勤快一點,讀書人是餓不死的。

至不濟,他們還可以選擇去給長安城的列侯們當食客,做幕僚。

甚至于給商賈為賬房,當教席。

最差的情況下,也可以去少府申請,到上林苑去做工。

只要肯低下頭,認真去做事,溫飽總是能保證的。

而考舉士子們在今天的長安,已經形成一個重要的經濟熱點。

每年夏天,考舉舉行前后,都是長安生意最好做的時候。

在那個時候,無論做買賣,總能把貨物賣光。

狗大戶們心情一好,直接包圓了一條街上的商品又不是沒有發生過……

哪怕是在如今這樣的‘淡季’。

生意也是有的。

旁的不說,滯留長安的萬余士子及其隨從們,本身就是一個巨大的市場。

在這樣的情況下,長安的中小商人們,尤其是那些販夫走卒們,就迫切需要一種簡單、實用而且小巧的載物工具。

眼前的這個‘鹿車’豈非就是他們心目中的那個理想工具?

于是,無數人猛的吞咽起口水來。

甚至有人開始詢問了起來:“此車售價幾何?”

“不貴……”劉舍聞言笑瞇瞇的伸出一根手指頭:“每輛鹿車,在少府與大農及主爵都尉衙門,售價五百錢,童叟無欺!”

“現時,少府諸對外衙門,及大農諸署,主爵都尉諸衙,皆已開賣!”劉舍拋下這枚重磅炸彈。

人群頓時就炸了。

大家都是精明的市民。

心里面自有一個小算盤在撥的嘩啦嘩啦的響。

五百錢,看上去很貴。

相當于現在的十石粟米的價格了。

等于四畝土地一年的產出!

實則不然!

這輛鹿車,從做工來看,雖然是純用木頭,看似廉價。

實則不然,旁的不說,那個輪子與鹿車的結構,就需要一位精干的木匠來雕琢。

一個熟練的木匠,起碼也需要四五天,才能造好一輛這樣的鹿車。

現在,熟練的木匠與鐵匠,每天開工,工錢沒有五十錢,人家都懶得理你。

這工錢就是兩百以上了。

這木頭雖然廉價,但長安本身并不產木。

因此,需要去城外的山林砍伐。

這又需要一天功夫。

砍伐與運輸,加起來至少要花個一百錢。

這就是三四百錢了。

而無論請木匠營造還是雇人伐木運輸,這伙食,還得自己提供。

加起來,總成本已經接近少府的報價了!

更何況……

少府出品,必輸精品!

過去的事實告訴了大家伙,少府賣的東西,還可以質保,可以維護。

時不時還會搞個以舊換新的活動。

只要花上原價的一半,就可以將舊貨換成嶄新的新品。

這樣一盤算,大家伙紛紛就心動不已。

呼啦一聲,瞬間就有大半人各自散去,跑去了城中的各個官衙。

這種廉價實用的鹿車,銷路從來不缺。

萬一少府生產速度跟不上來,被人買光了。

自己跟誰哭去?

而留下來的,則基本都是真正的八卦愛好者了。

這些人,將視線統一集中到此刻已然尷尬無比的康凱身上。

九卿打臉太學學生!

前所未有的新鮮事哦!

說不定未來還能成為成語或者典故。

這使得八卦黨們生出無比濃厚的性質。

這太學學生是要繼續頑抗到底,成為笑柄,還是知錯能改,上演一出‘躬身再拜,稽首而伏’的認錯劇情呢?

許多人無比期待。

康凱其實早就尷尬得死了。

假如尷尬能致死的話。

他現在,恨不得在地上找個洞鉆下去啊!

兩個臉頰更是只覺得火辣辣的,疼的厲害。

他之前一直嘴硬的所謂‘于國無益,奢靡之物’,在事實面前成為了一個天大的笑話!

看了看圍觀的群眾們眼中閃爍的火熱目光,再看了看直勾勾的看著他的少府諸員。

他心里明白,今天要不給個說法,這少府就必然要他給一個說法了。

只是直接認錯,他又不敢。

因為一旦認錯,就等于認罪!

襲擊九卿,該當何罪?

起碼也要掉腦袋吧!

哪怕只是沖撞九卿這個罪名,也足夠他被流放三千里,發配長城去跟贅婿和刑徒一起修地球了。

只是,除了認錯,他還能怎樣?

若不認錯,少府一怒,將他揪送廷尉衙門。

依照漢律的原則,他死定了!

他動了動嘴唇,帶著顫抖的聲音說道:“小子誠有罪,伏請明府治罪!”

第一次,他對劉舍用上了尊稱。

如今,他只能指望少府卿能如同君子一般,對他的過錯既往不咎,反而大度原諒。

這樣依照漢律‘民不舉而官不糾’的原則,只要少府不告他,不想治罪,他就可以安全了。

劉舍當然不是君子。

但這并不代表他不懂得刷聲望。

實際上,貴族們是最懂怎么刷聲望的群體了。

當年,淮陰侯受胯下之辱,功成名就后,得見仇敵,不也沒怎么樣?

反而是賜金勉勵。

級別到了一定高度,再去跟人斤斤計較,那不是聰明,而是愚蠢。

會被天下人恥笑!

但劉舍也不打算輕松放過此人。

要是今天一個太學學生可以喊著‘除佞臣’來沖撞甚至行刺他。

難保明天會不會有什么瘋子拿著刀子沖過來。

在心里想了想,劉舍有了決定。

“足下請起……”劉舍微笑著扶起康凱,說道:“吾自受命少府卿以來,立志輔佐陛下,致君堯舜上,于是夙興夜寐,操勞少府上下,始有今日!”

“奈何……”劉舍抹了一把眼淚,感慨道:“知我罪我,其惟春秋!”

“悠悠蒼天,明明大地,知己何存啊……”

這演技,瞬間爆表了。

幾句話間,劉舍就將圍觀群眾和康凱的情緒,都調動了起來。

甚至讓康凱慚愧不已。

此刻,在康凱心中,少府劉舍的形象已經完全改變了。

這根本不是什么佞臣,而是大丈夫大豪杰!

為了君父,為了天下,甘愿自己蒙受不白之冤。

而且志向高遠,胸襟開闊。

古代的君子,大抵也不過如此了!

不然,他為何愿意屈尊降貴,親身來扶起自己?

這么一想,康凱甚至覺得,之前劉舍在自己沖撞甚至意圖危害他的時候,沒有直接將自己當場打死,而是將自己帶到這少府作坊,以事實來證明自己,洗清自己。

這簡直是古代的子產、伊尹一般的賢大夫啊!

“汝為太學學生,國家未來,社稷之種,舍雖卑鄙,素來敬仰文學之士……”

“汝既立志為國棟梁,吾自也愿助君一臂之力……”

劉舍眨巴著眼睛,圖窮匕見:“如今安東百廢俱興,安東都督世,屢向吾求賢,汝若愿意,吾便寫信向都督諫之,為都督門下走馬……何如?”(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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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零五節 進擊的公羊派(1)

劉舍當然沒有懷什么好心了。(最穩定)

誰都知道,安東那邊好發財。

但在安東做官,卻很苦。

地方那么大,情況那么復雜,要管的事情還特別多。

簡直是官場之兇途!

最少對長安的太學學生是這樣的。

不會有太學學生的志向是去安東。

大家來太學讀書,都是奔著九卿衙門甚至天子身邊去的。

更何況,對長安人來說。

安東還意味著要遇到那兩位混世魔王。

可怕的陳須兄弟!

陳須兄弟離開長安,不過年余,大家對這兩位恐怖的二世祖,依舊是記憶猶新。

要是落到這兩人手里……

許多都感覺脖子一涼……

康凱更是嚇得渾身戰栗。

當年,陳須兄弟拿了錢不辦事還黑人錢的做法,真是嚇尿了整個關中商賈階級,以至于人人自危——若是別人也都學陳須兄弟,大家豈不是要連骨頭都要被人吃干凈了?

這樣的兩個魔王坐鎮安東,使得很多關中商人,沒有膽子進軍安東。

只有那些自認為后臺夠硬或者說已經山窮水盡的商賈,才會冒險去安東。

雖然這些人現在都發財了。

但是……

這些人的數量很少。

所以,關中人對陳須兄弟依然害怕的緊。

然而,劉舍卻不管這些了。

他本就不想當什么賢大夫。

名聲于他如浮云。

桃候家族世代都只在乎自己在劉氏天子面前的評價。

至于?

他們連列侯的議論都懶得理會,還會去理會的看法嗎?

于是,康凱的命運便被確定下來了。

堂堂九卿,想要將一個太學學生丟到安東去。

辦法不要太多了!

更何況,劉舍的理由和借口,還是如此的冠冕堂皇。

當天,長安城的八卦界。

桃候劉舍與太學學生的故事,傳的沸沸揚揚。

直夜幕時分,基本上所有該知道消息的人,都知道了消息,不該知道的,也知道了。

劉徹就聽說了這么個趣聞。

“那個學生是誰的弟子?”劉徹對將這個有意思的故事告訴他的王道問道。

“回稟陛下,是谷梁博士楊奉的弟子……”

“楊奉啊……”劉徹眼里,一個白皙微胖的士大夫的形象一掃而過。

“谷梁派是日子過的太舒服了嗎?”劉徹冷笑著。

若是在儒家內部那么多派系里,劉徹最不喜歡的有兩個派系。

一是魯儒。

魯儒守舊而頑固,跟茅坑里的石頭一樣臭,要不是這個派系在洗腦方面有神效,劉徹再就要動手下場給他們點教訓了。

而另外一個則是谷梁派了。

劉徹對谷梁派的警惕和防備,甚至大于魯儒。

因為魯儒無法成事。

至少在漢家體制下無法成事,撐死了也就在齊魯一帶稱王稱霸。

但谷梁不同。

谷梁派的論述,對君王,對貴族,對權貴階級,天然有著巨大吸引力。

谷梁派的核心論述就是:用貴治賤,用賢治不肖。

勞資英雄兒好漢,勞資是貴族,勞資的子子孫孫都要是貴族!

歷史上的門閥政治,就是誕生在谷梁派興盛之后的基礎上。

說起來,也真是搞笑。

現存的儒家三大解釋《春秋》的派系,彼此之間的解釋角度和方法,何止南轅北轍,完全就是風馬牛不相及。

在同一個事情上,三派居然有完全不同的看法!

譬如,在宋襄公之事上。

《左傳》認為襄公不鼓不成列,君子不重傷,不禽二毛。

微微的點了個贊。

而《公羊》則是大唱贊歌:已陳(列陣),然后襄公鼓之,宋師大敗。故君子大其不鼓不成列,臨大事不忘大禮,有君而無臣。以為雖文王之戰,亦不過此也!

都能跟文王比肩了……

而谷梁呢?

茲父之不葬(意為宋襄公死不書葬),何也?失民也。其失民何也?以其不教民戰,則是棄其師也。為人君而棄其師,其民孰以為君哉。

認為襄公根本不配為君,死了就死了!

若你以為谷梁派是個什么好東西,那你就要大錯特錯了。

與提倡君子報仇,十年未晚,而且充滿了昂揚向上,積極進取心的公羊不同。

谷梁專注于內政一百年不動搖。

親親相隱這個臭名昭著的禮法核心,就是谷梁派鼓噪的。

更可怕的是,谷梁提倡大宗族大世家大家庭。

這對漢室的一夫五口百畝國策形成了致命威脅!

但谷梁派為什么能后來居上,興盛強大,甚至吊打了公羊與左傳?

答案是,這個學派強調尊王而不限王。

承認皇帝至高無上,只要稍微講點吃相。

而且包裝的很好,滿篇都是仁義道德。

可是實際上呢?

卻是營營茍且!

甚至在劉徹看來,每一個文字,都在流淌著底層百姓的鮮血和眼淚!

答案很簡單,既然皇帝都只要講吃相了,那貴族地主,自然也可以只要講點吃相,就可以肆無忌憚的壓迫和剝削百姓。

“記下來,今歲考舉,一個谷梁士子也不要錄取!”劉徹淡淡的吩咐下去:“另外,博士楊奉,教授弟子不力,不當為人師,其除太學教授!”

若有可能,劉徹還想將他的博士官銜也剝奪!

但這不行!

此人若是不留在長安當官,跑回老家,天知道他會在老家玩出什么花樣?

與其那樣,倒還不如留他在長安待著。

無非就是一年六百石粟米嘛!

這個代價,劉徹付得起!

“諾!”王道躬身。

“此事,放風吧……”劉徹淡淡的說道:“讓百官明知朕意!”

再沒有比考舉這個大棒更有威力的諸子百家之鞭更好的武器了。

控制了考舉,就等于控制了諸子百家的思想和言論以及發展方向。

劉徹通過這樣的手段,可以明確而強硬的告訴某個他所不喜歡的學派——你們做錯了,趕快,不改,朕就不原諒!

這個學派只能選擇改正。

劉徹想了想,接著說道:“將《谷梁》自武苑必修科目抽離,改為選修……”

武苑目前有十幾本被指定必修的先賢著作。

其中,就有著儒家的三大金剛《左傳》《公羊》《谷梁》。

此刻劉徹將谷梁踢出必修著作之列。

等于將其驅逐出武苑!

這個懲罰比起不錄取考舉士子還要可怕!

因為,當今天下,武夫當國。

執政者,清一色的武夫。

不能影響下一代執政者的學派,等于自殺!

況且,天子連武苑學生都不愿意讓他們學了。

還會讓自己的皇子,尤其是未來的太子學習《谷梁》嗎?

劉徹相信,谷梁派的巨頭們,肯定會知道這其中的厲害關系。

“撕逼吧,狠狠的撕逼吧……”劉徹站起身來望著遠方,心里得意不已。

當前,諸子百家最大的學派儒家,在整個天下,都呈現了壓倒性的人數優勢。

幾乎每五個知識分子中,就有四個是儒家派系或者親近儒家的人。

但問題是……

儒家內部的山頭和派系,多的令人發指!

便是同一派系內部,都有著南北齊楚之分。

要不是儒家內部還有著一位有著超然地位的魯申公在鎮壓著,這些家伙相互之間,早打出狗腦子了。

站在劉徹的立場上來說,儒家內部太河蟹了,這是不行的!

一個坐擁天下百分之八十知識分子的學派,要是一個口徑發聲,那還了得?

好在,儒家現在雖然看上去一團和氣。

但實則內部早已經風起云涌。

就像后世的歐萌一般,現在的儒家,只是被某幾位有遠見的巨頭借著魯申公的名義,勉強湊合到一起的聯盟。

彼此之間,其實早已經恨不得對方去死了。

如今谷梁有難。

劉徹倒想看看,其他派系會怎么抉擇?

對當世的兩位公羊派的巨頭,胡毋生與董仲舒而言。

谷梁有難,簡直就是……

天意啊!

“異端邪說,終不能成大事!”胡毋生端坐在暖洋洋的火坑上,對著前來問候他的弟子公孫弘說道:“今陛下能識破彼輩(谷梁)之真面目,真可謂大快人心!”

谷梁與公羊,其實都算是今學(意既近代興盛的學派)。

在漢以前,左傳才是春秋的大佬!

所謂谷梁、公羊都只是口口相傳的私人學派。

至近代,胡毋生與董仲舒,授業于公羊高之玄孫公羊壽,得以口傳《春秋公羊傳》。

然后通過他們兩位的努力,才使得公羊派興盛。

公羊傳從私學變成公學,從口口相傳,變成了文字傳授。

但因為是口口相傳,哪怕是師兄弟,對公羊傳的理解和意見,都已經發生了改變。

更重要的是,老師公羊壽已死。

他們連個求證的地方也沒有了。

于是只好各自根據自己的理解去思考自己的學問。

譬如現在,胡毋生就在提倡‘我注春秋’,而隔壁的董仲舒則打起了‘春秋注我’的招牌。

雖然都在提倡和販所謂的‘微言大義’。

但實則已經走向了不同的兩個方向。

至于谷梁派,與公羊一般,也是近二三十年,從口頭相傳,漸漸落于文字,并且開始擴大影響的一個學派。

但在公羊眼里。

這谷梁,卻是生死大敵!

必欲除之而后快的死敵!

其危險程度,甚至比墨翟的思想還高!

這既是因為同行是冤家,也是因為兩者的論述基礎和述事方向,完全矛盾!

公羊講大義,谷梁論禮法,公羊述之以家國天下,而谷梁論之于宗族情誼。

公羊尊王而限王,認為天子也需要對天下和蒼天負責,但谷梁尊王不限王,君君臣臣,不可逾越。

怎么看,都是有我無他的兩個學派。

近年以來,公羊在變革。

谷梁也沒閑著。

胡毋生與董仲舒忙著‘我注春秋’‘春秋注我’,紛紛闡述微言大義的時候。

谷梁派也發現了自己的不足和跟不上形勢發展的弊端。

于是,他們也在忙著變革。

而且是遠比公羊派更劇烈的變革。

在治學和思想上,谷梁派的巨頭,開始與《左傳》的巨頭們攜手,大有要化今為古,將左傳與谷梁兩個學派合二為一的架勢。

但依舊固守了其‘宗族情誼’與貴賤不可移的核心論述。

目前來看,胡毋生覺得,當今這是不滿意谷梁派依然死抱著‘宗族情誼’和貴賤不可移!

機會難得!

必須落井下石。

最好在谷梁派身上踩上一萬腳!

“老師說的是……”公孫弘聞言也是一拜:“谷梁之說,不為陛下所喜久矣,錯非其所治之學中,尚有‘以民為本’的些許論述,陛下早就要將之除名了……”

“學生以為,吾輩,當趁此機會,將谷梁之學的有利部分糅合進吾派學說……”公孫弘再拜道:“他山之石,可以功玉,吾輩治學,以利民便民為要!”

胡毋生點頭贊許,覺得這個學生真是太好了!

完全說出了自己的心里話。

“為師正有此意!”胡毋生義正言辭的道:“自秦亡以來,先圣之學,沒于戰火,吾甚憾之!若能重現先圣之意,此吾此生足矣!”

這既是他的理想與抱負。

誠如當今天子所言:繼往圣之絕學,開萬世之太平!

也是現實的需要。

如今,墨家復興而法家崛起。

儒家雖盛,但也架不住人家行動力更強。

想要儒家制霸,唯有……

“大一統!”

這不僅僅是公羊學的理想,也是他胡毋生,甚至隔壁的師弟董仲舒的理想。

當然在現在,胡毋生與董仲舒所想,也僅僅是讓儒家內部大一統而已。

什么谷梁、思孟、重民、魯儒、楚詩,燕詩、左傳等等等,都應該按照公羊學的論述來論述自己的觀點。

也唯有如此,才能讓儒家在面臨儒法黃老挑戰時,能保持優勢!

不然,面對背后有天子拉偏架的墨家和法家,儒家遲早要被人打成豬頭!

自然,在胡毋生眼里,這谷梁有難,簡直是天賜良機!

天授不取,必造天譴!

更何況……

讀書人抄書,那能叫抄嗎?

谷梁的一些好的地方,有用的地方,拿來當成自己的東西,胡毋生是毫無壓力的。(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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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零五節 進擊的公羊派(2)

胡毋生在說話時,隔壁的董仲舒,當然也沒有閑著。

他在得知了未央宮里發生的事情后,立即就叫來了自己的幾位得意子弟。

董仲舒是趙人,所以,他說話的方式,有著趙國士大夫特有的慷慨之勢。

很多人常常只是聽了一遍他演講經義,就被其所折服,從而甘愿追隨左右。

與歷史上那位發明了天人感應的董仲舒的不同。

現在的董仲舒,早已經放棄了天人感應這個不切實際還可能招人煩的玩意。

道理很簡單。

當今天子自證了自己受命于天。

他既是天意的化身。

你再天人感應,豈非是找打?

做學問的人,那能不講政治?

閉門造車,是會被點天燈的!

所以,董仲舒現在,已然轉向了另外一個方向。

師兄胡毋生提倡‘我注春秋’,曉瑜門人弟子們要將自己的言行與春秋所載的君子言行聯系起來。

而董仲舒則反過來,要求門人弟子,用自己的行為來彰顯春秋之微言大義。

這樣一個細微的差別,卻在實際情況里,將兩者的行為區分得很明顯。

相對而言,董仲舒屬于改革派,而胡毋生則是保守派。

改革派當然比保守派要激進一些。

尤其是對外政策。

現在,鼓吹對匈奴全面戰爭,要求積極備戰,教訓士民,聲音最高的就是董仲舒這一系的弟子門人們了。

因而,董仲舒比胡毋生更恨谷梁派!

在曾經的歷史上,董仲舒慫恿武帝‘罷黷百家獨尊儒術’,首先干掉的,就是谷梁派。

谷梁派幾乎被董仲舒趕盡殺絕。

若非是谷梁派及時投靠了劉據,說不定早被董仲舒掃進了歷史垃圾堆。

即使如此,整個武帝朝四十余年,谷梁派的日子,比墨家都慘!

正因為如此,石渠閣辯論后,得勢不饒人的谷梁派立刻狠狠的報復回來。

打的公羊派幾乎無立足之地!

如今,仇敵有難,董仲舒已經是迫不及待的想要落井下石了。

這無關道德與個人修養。

這是大道之爭!是道統之爭!

如孔子誅少正卯!

異端邪說必須死!

更何況,當今天子,特別特別不喜歡谷梁派和魯儒的某些言論。

而在董仲舒眼里,儒家今天這樣舉步維艱,處處被人打壓,也跟谷梁與魯儒們的放肆脫不開干系!

想當年,孔子過齊,景公問政。

孔子獻上節用之策,景公大喜,欲封孔子為大夫。

結果,大賢晏嬰對景公說:夫儒者滑稽而不可軌法;倨傲自順,不可以為下;崇喪遂哀,破產厚葬,不可為俗;游說乞貸,不可以為國。

于是景公立刻就不用孔子,齊國人甚至對儒家充滿敵視。

此事,是每一位儒門子弟永遠的痛!

董仲舒可一點都不希望,現在儒家的勢頭被谷梁派和魯儒拖累。

一顆老鼠屎壞了一鍋湯這樣的事情,一次就夠了!

再來第二次,董仲舒就要爆炸了!

“夫谷梁之儒,號為儒而實為小人之說也!”董仲舒對著自己的弟子門人,火力全開,對準谷梁派狂噴不止:“其言荒繆,其說怪誕,其論不經!”

“其雖自號‘尊王’,然拒絕攘夷,此一繆誤也!”董仲舒說道:“豈不聞,夫子曰:夷狄之有君,不若諸夏之無!尊王與攘夷,本是一體,不攘夷,尊何王?夷狄之王乎?”

“其又曰:親親上恩,看似有禮,實則無禮至極!恩自上出,天子受命于皇天以治九州萬民,執萬民之命而宰天下;昔者湯武網開三面,澤及鳥獸,文王畫像而民不犯,圣王之德,豈需親親?圣王用政,雨露澤及天下鳥獸,潤及草木……”

今天大噴子董仲舒一次噴了個飽。

而且,因為趙人素來聲高。

講演起來,常常手舞足蹈,聲勢浩大。

所以,很快,董仲舒的講演,就吸引到了許多太學中游蕩的學生。

這些人基本都是還沒有選定老師的學生,正處于迷茫期。

一看這邊熱鬧,就圍了過來。

再一聽董仲舒的話,紛紛點了個贊。

當今,公羊派為何能成為儒家內部第一大派系,其聲勢號稱一家就能打遍整個儒門?

原因就在于,公羊派的論述和思想核心,契合了當下民眾和貴族的呼聲。

君子報仇別說十年!

一萬年也不晚!

而董仲舒噴起人來,又是格外帶感。

很快,就有許多年輕被董仲舒所說的話所折服。

紛紛來到董仲舒身前,恭身一拜,道:“董子在上,后學末進某某,敬拜之!”

這在太學里,等于是要求隨同旁聽。

這就跟后世點娘的讀者看到一本書不錯,順手收藏了一樣。

繼續聽講,聽的好,聽的爽的話,那就付費訂閱(拜師)了。

董仲舒自然是喜不自勝。

太學學生,不是有錢有勢的狗大戶子弟,就是功臣貴族之后和地方上千挑萬選的精英。

每一個,都可以在未來成為一個學派的中堅。

狗大戶有錢,功臣貴族有錢,而精英們有未來。

當年孔子七十二門徒,不也要有子路子貢和顏回之分?

而在其他地方,幾位谷梁派的學者,只能咬牙切齒的看著這一切,卻不敢有所動作。

天子的板子,已經結結實實的打了下來。

楊奉被調離了太學,甚至還被言辭指責‘不當為人師’!

這樣的激烈指責,是高帝之后所未有的。

在這個瞬間,谷梁派可謂是戰戰兢兢,不能自已。

許多人都回想起了高帝時期的恐怖。

劉氏天子,素來就對儒生沒有太多好感。

高帝拿著儒生當笑話和小丑,太宗相對好些,但也沒有好到哪里去,先帝也對儒生不感冒,更喜歡商韓之學。

至于今上……

墨家就是今上扶持起來的。

以儒墨的矛盾和分歧……

今上對儒門的態度可想而知!

而坊間不止有傳聞說,當今天子極度極度不喜歡谷梁派所宣揚的某些學問。

“自荀子以來,我等谷梁之學,漸漸沒于塵埃……”一位谷梁派的巨頭說道:“時至今日,已然衰敗不成體統,又遭此大難,吾學多艱矣!”

對任何一個儒家派系而言,離開了天子的支持,都可能是災難。

而若得到天子的惡意,那簡直是要滅亡!

當年高皇帝在儒生帽子里撒尿,使得天下儒生,幾乎凋零。

由是黃老大興!

當年,儒生們不是只能縮在家里,就是只能跟隨叔孫通,拼命拍馬。

勉勉強強,才保住了一絲元氣。

而當今天子,與乃祖又不同了。

這是一個證實了天命的君王。

只差鳳鳥來儀,河洛出圖,就可以上追三王而下比五帝。

這樣的一位帝王,對諸子百家的影響力和威懾力,都是無限大的。

因為,諸子百家,都必須遵循他的意志。

不然就會成為天下士民眼中‘天厭之,天棄之’的過街老鼠。

而現在,這個影響已經凸顯出來了。

在天子放風不過半日。

就已經有十幾位本來已經準備拜入谷梁學派的貴族子弟紛紛來信絕交了。

就是門中弟子們也是惶恐不安。

若非害怕被人安上一個欺師滅祖的帽子,恐怕谷梁學派,已然土崩瓦解。

面對這個情況,谷梁派諸博士們,都是心里無比苦澀。

儒家的特征之一,就是列君臣父子之禮,序夫婦長幼之別。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尤其是谷梁派,鼓吹的就是天子至高。

現在,至高的天子,對著谷梁派舉起屠刀。

谷梁派似乎唯有引頸待戮。

但,就如同所有的學派一般。

在危機來臨時,有人頹廢,有人沮喪。

然而必定有人發憤圖強,發誓要扭轉乾坤。

這樣的人,在谷梁派中有著許多許多。

這是因為谷梁派有著荀子的基因和思想在其中,當年,谷梁傳,是經過荀子的手的,現存的許多谷梁學說,都有著荀子的影子在背后。

譬如‘民者,君之本也’‘民如釋重負’等言論,都是荀子思想在其中發揮作用。

但是,與公羊派一樣,谷梁派在漢興之后,漸漸的轉為地主豪強的代言人。

他們自然而然要偏向豪強地主的立場。

于是,刪刪改改,甚至出現了有人在谷梁傳里加入自己的說法的事情。

發展到現在,就成為了目前這個樣子。

“吾等必須改變了……”幾位憂心忡忡,但不甘心失敗的谷梁學者相互看了看:“必須回到荀子和孟子的時代……”

“吾準備前往臨淄,探尋孟子當年在稷下學宮的遺跡……”有人說道。

“吾準備前往南陵,查荀子之遺……”也有人說道。

“吾準備南游江淮,上會稽而探禹穴,窺九疑,浮于沅湘,北涉汶泗,東游齊魯,觀孔子之遺風,再泛海東渡,至安東之地,探邊塞之風,望江海之廣……”一位身配冠帶的士大夫昂首道:“唯有上溯三王之業,下探當今之施政,中和人得,以我為本,去陳出新,方有生機!”

當前的局勢發展,每一位有識之士都很明白。

跟不上形勢的,就會被世界拋棄。

更可怕的是當今天子自證了自己的天命。

這使得一切學派,都必須圍繞他的意志來調整,或者說,最起碼,也要拿出一個能邏輯自洽,與附和現實的思想體系。

再想像過去那樣坐在家里,上下嘴皮子一碰,就能忽悠公侯貴戚的日子已經一去不復返了。

“現在,當今天下,究竟鹿死誰手,還未可知!”此人望著董仲舒的背影說道:“易云:天行健,君子自強以不息!”

“當今如今對我谷梁已然先入為主,以為吾輩皆阿貴之輩,吾等必須用事實告訴陛下:吾等非亂國之人,吾等所學也非亂政之學!”

在公羊派舉起了餐刀,準備吃一頓名為‘谷梁’的美餐。

而谷梁派則在危機中,開始醞釀變革之際。

南方的齊魯,依舊歌舞升平。

真真可謂是往來無白丁,談笑皆鴻儒!

但這種日子,似乎已經即將日暮西山。

幾雙眼睛,在某些角落里,盯著那些酒池肉林,大腹便便的地主豪強以及名流鴻儒。

“真是不知死活……”

“堂而皇之的當眾議論自己的謀劃……”

一支支毛筆奮筆疾書,一項項只要帶個耳朵,就能聽到的議論被記錄。

然后,幾只信鴿撲哧著翅膀,飛向北方。

一頭名為‘繡衣衛’的怪獸,漸漸浮出了水面。

一日后,這些信鴿飛到了滎陽,落到了在此督辦齊魯諸王一案的執金吾郅都的肩膀上。

“這季心所獻的信鴿,還真好用……”郅都將信鴿腿上所綁的信件取下來,然后看了一遍,他嘴角露出一絲冷笑:“獲罪于天,無可禱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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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零六節 洗牌

冬天漸漸走到了盡頭,時間不知不覺,走到了元德四年的春二月。

“又死了一位王叔啊……”劉徹拿起一份奏疏,感慨了一聲。

膠西王劉卬死了。

他在高密的膠西王宮中吞金自殺。

劉卬是死于眾叛親離之中。

自濟南王劉辟光服毒自殺后,他這個膠西王就成為了焦點和靶子。

比夜晚的螢火蟲還招人注意!

誰叫他過去太高調了呢?

吳楚之亂前,他就是諸王之中公認的暴君了。

甚至濟南王劉辟光的名聲都比他好。

劉辟光撐死了也就是盤剝泥腿子,對地主和豪強還是給面子的。

濟南國在其治理下,居然發生了只有三百家地主的奇葩現象!

但劉卬卻是連著地主豪強一塊得罪了。

他在膠西王國中,公開買賣官爵。

一千石以下,明碼標價,左庶長以下的爵位到處派發。

因此深深的得罪了膠西王國的既得利益集團。

這些人將官司一直打到了長安,終于導致了先帝動手,削其六縣。

因此,讓劉卬深恨長安。

吳楚之亂時,他就上跳下躥,派人聯絡其他諸侯王一起密謀造反。

還說什么‘城陽景王有義,攻諸呂,勿與,事定分之爾。’

連事成之后瓜分天下地盤的方案都拿出來了……

不過隨后竇嬰持節坐鎮滎陽,將齊魯郡兵全部拉走,這才使得劉卬的串聯大計胎死腹中。

吳楚之亂平定后,劉卬大抵乖巧了半年。

先帝駕崩后,立即故態萌發,而且變本加厲。

因為他被削掉了六個縣的封國,收入跳水。

所以為了斂財,他加大了對百姓和地主的盤剝。

然而隨著劉辟光一死,他立刻就成了靶子。

有了劉辟光為榜樣,劉卬想活著,還真有些難度。

他能活到現在,要多虧了馬邑之戰吸引了天下的注意和朝野的視線。

不過,隨著馬邑之戰結束。

劉卬的好日子就到頭了。

掌握了劉卬大部分罪證的執金吾郅都在元德四年春正月十六,親自驅車,來到高密城,面告劉卬說:王其自圖之!

這在漢室政壇,基本上是告訴某位大臣或者諸侯王趕緊自殺,免得上斷頭臺走一遭的潛意思。

但劉卬的求生卻遠超他的兄弟和父祖。

任憑郅都如何威逼利誘,甚至國中大臣苦苦勸說,就是不肯去死。

真是愁白了許多人的頭發。

尤其是他的兒子們的頭發。

于是,害怕被牽連誅殺的膠西王諸子,紛紛出首,上告郅都許多劉卬的罪證。

哪怕他們清楚,漢律中有‘子告父母,皆勿聽而棄告者市’的條款。

開什么玩笑,老爹再不死,他們就要全部玩完了!

與其被老爹牽連,全家誅,倒不如冒險一博。

他們的冒險成功了。

劉卬再也承受不住壓力,吞金自殺。

劉卬一死,自然百罪皆消。

他的子嗣們得到了解放。

雖然不可能再向以往一般過上鐘鳴鼎食的奢靡生活,甚至稱孤道寡,坐鎮一方。

但,一個富家翁的生活還是能夠保證的。

劉卬死后,其諸子,立刻就席卷了高密王宮里的大部分易于攜帶的財產,狼狽出奔。

立國十年后,膠西王國滅亡。

“將膠西以東,臨海三縣,劃歸入膠東王國……”劉徹在得知了劉卬自殺的消息后,心里沒有任何波動,只是悄悄的吩咐著王道。

膠西王國也有著臨海的土地,甚至還有著非常優良的天然深水港口,是極佳的艦隊基地。

同時,膠西自古造船業發達,境內造船名匠,歷代層出不窮。

現在少府中的造船匠人,幾乎有兩成是來自膠西與膠東。

讓膠東王國吞并膠西的臨海領地,這樣就可以使漢室能在齊境發展出一個不亞于江都的船舶生產基地。

同時,因為膠東王劉雄渠是齊悼惠王諸子中最小的。

所以,由膠東王國吞并這部分的領地,也不怕天下人嚼舌頭根子。

這樣一來,膠西王國,就從原先的一郡之地,變成了半郡之地。

“正好可以安置劉彘……”劉徹在心里尋思著。

劉卬一死,立刻引發了多米羅骨牌效應。

短短三日內,彈劾齊魯諸王的奏疏,堆滿了劉徹的案頭。

火力雖然重點集中在剩下的淄川王劉賢,濟北王劉志這兩兄弟身上。

但aoe也波及了齊王劉將閭和膠東王劉雄渠。

而且,隱隱有著要將齊王劉將閭和膠東王劉雄渠一起拉下水的架勢。

劉徹當然清楚而且明白,這是哪些人在用力。

無非就是他的那些親愛的兄弟們以及他們的母族。

劉徹就聽說了,館陶最近真是收錢收到手筋疼。

“連王誌姐妹都有心要染指那齊王大位了?”劉徹聳聳肩膀,然后就做出了決定。

齊國的亂局,是時候結束了。

再拖下去,老百姓們就要受苦了。

而且,改咬鉤的魚也都咬鉤了。

不該咬鉤的,估計也不會咬鉤了。

“傳令執金吾,開始收網吧!”劉徹下達了一個無情的命令。

“諾!”王道躬身彎腰,領命而去。

“齊魯地主,自今日起,十去二三……”劉徹望著王道的背影感慨一聲。

他已經能看到無數腦袋落地了。

之所以能留著劉卬兄弟的性命到現在才取,等的就是今天。

而不久前,齊魯士大夫和貴族鼓噪的所謂‘封禪’之聲勢,更是徹底的激怒和耗盡了他最后一絲仁慈。

對君王而言,最不能容忍的事情,無疑就是居然有人想替自己拿主意!!???

朕還沒死呢!

正好,繡衣衛已經幫他將名單都準備好了。

當然,罪名不可能是因為慫恿和鼓噪封禪。

而是各種各樣的其他罪名。

反正,中國統治者想殺人,還怕沒有罪名嗎?

旁的不說,齊魯的地主和士大夫們,誰家身上沒有幾條人命?

只要去查,總能查出他們曾經干過的事情,然后將之繩之以法。

劉徹現在一點也不關心齊魯地主和士大夫們的處境。

他的心思,已經全部到了馬上就要空缺下來的膠西、淄川和濟北加上先前的濟南這四個王國身上。

膠西王國劉徹雖然決定丟給劉彘。

但這并不妨礙他拿這個當餌來釣一釣其他兄弟。

另外,魯地已經百年沒有國王了。

劉徹覺得,是時候派一位親愛的兄弟,前去教育教育魯儒了。

還有比劉端更合適的人選嗎?

沒有了!

前世之時,劉端可是生生的玩壞了整個膠西王國。

他的名字甚至嚇得膠西的士大夫貴族聞之變色。

但你要說他干了什么壞事嗎?

其實還真說不上來。

無非就是有龍陽之好,斷袖之癖。

無非就是愛到處溜達。

無非就是喜歡教訓那些在他面前裝逼的家伙。

無非就是殺了幾個負心薄幸的情人而已。

當然,他性情乖張,冷僻,這是真的。

但這不能怨他。

在事實上,劉端一不迫害百姓,二不喜歡大修宮室。

而他最擅長的事情,恰恰是打臉。

一個個中央派來的王相和太傅的臉被他反復的抽,一個個抽腫,甚至許多人還被他‘害死’。

這個所謂的‘害死’,其實是劉端先裝出一副‘啊呀,以后就全靠您了,這些黃金與錢財,略做薄禮,還請您收下。’

回頭就一紙訴狀,告到了長安。

你不拿他黃金,他能拿你怎么樣?(雖然其實即使不拿,結果也差不多……)

在事實上來說,劉徹對這個弟弟,一直還挺不錯的。

劉端的表現呢,也還算乖巧。

當然,這也可能是因為年輕的緣故。

畢竟劉端今年也才十六歲。

某些天賦和技能還沒有點全或者覺醒。

除了魯國與膠西王國外。

剩下的淄川和濟北、濟南,這三個王國,劉徹也有主意了。

濟南先留著。

除了劉彘外,劉徹還有兩個未成年的弟弟留在長安呢。

他們就是小王太妃生的劉越、劉寄兄弟。

劉越比劉彘小一歲,明年大抵就能分封了。

而劉寄則可能還要再過兩三年。

至于淄川與濟北,這兩個王國。

“劉余在臨江可真是苦了他了!”想起那位已經許久沒有見面的弟弟,劉徹就有些憐惜了。

諸兄弟里,實際上,劉徹最放心的就是劉余與劉端兄弟。

為什么?

一個口吃,不可能威脅皇位。

另外一個干脆就是出生就有痼疾,完全不可能造成威脅。

其實,到現在,講真心話,所有兄弟,都已經沒有威脅了。

但,老劉家的皇室內部,向來有給皇帝哥哥或者皇帝添堵的傳統。

前有淮南厲王,后有趙敬肅王。

“倒是劉非可以用上一用了……”劉徹在心里思慮著。

這位五弟,近來真是徹底覺醒了自己的勇士之路啊!

不久前,他甚至舉起了一個足足六百斤的大鼎,換算成后世的重量,這就是差不多三百斤的重量了。

雖然可能奧運會還拿不了舉重冠軍。

但橫行省市,想來是沒有問題了。

可惜,他與淮南厲王一般,雖然有項羽之勇,但卻沒有項羽的毅力和魄力。

更加沒有項羽的機遇與運氣。

所以,只能是一個棋子。

“制詔:命常山王入朝!”劉徹對左右下令:“再命淮南、中山、臨江、汝南、河間及長沙諸王皆朝!”

漢家制度,諸侯王每三年,必朝長安一次。

這是規矩,除非,皇帝特別下詔,作為恩賞,準許某位德高望重的宗室長者免朝。

除此之外,視關系親近疏遠,每隔一段時間,會詔諸侯王朝長安一次。

這在以前是皇帝加強和團結諸宗室的政策。

但在現在,卻成為皇帝利用諸侯王們的妙招。(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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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11 19:34:19 |只看該作者
第九百零八節 換俘(1)

將兄弟們的事情安排妥當,劉徹就將視線投向北方。

算算時間,漢匈歷史上第一次換俘,此刻應該已經在云中城下舉行了。

作為兩國最新條約的前置取信環節。

本次,漢匈雙方將互換三百名戰俘。

當然,都是些無關緊要的小卒子。

漢室這邊,送出去的都是些斷手斷腳,最起碼也是三十歲以上的俘虜。(草原上人類的壽命很低,四十歲就算高壽了,而到了三十歲,一般的牧民都會進入衰老期)

而匈奴那邊自然也不會有什么好心思。

大抵,應該是拿一些如同漢室這邊交出去的俘虜一樣的老弱病殘湊數。

但,此事,依然有著巨大的政治意義!

這將告訴全天下:漢家天子和劉氏皇帝,不會放棄他的任何一個子民。

只要這個樣子做到了。

就可以鼓舞天下士民的民心士氣,更可以趁機刷一波聲望,給子孫后代留下無窮無盡的遺澤。

“在匈奴國內,至少有二十萬被擄士民及其后代……”劉徹輕輕的敲擊著手指:“將他們全部贖回來,大抵不太現實,但只要贖回一半就足夠了!”

一半人口,就是十萬人!

哪怕其中只有十分之一的壯丁,也是一萬精于騎射,而且對匈奴充滿了仇恨的復仇者。

更關鍵的是,他們熟悉草原地理和地貌。

將成為未來漢軍出塞的關鍵!

歷史上,武帝朝,這些被擄去匈奴的人中,出現了許多許多的戰將。

名氣最大的,當然是霍去病衛青麾下的兩大猛將,趙破奴與趙信了。

趙破奴自不用說。

不破樓蘭終不還!

以八百騎突襲數千里,滅國而歸!

整個古代戰爭史上,能與之相比的,大抵也就只有班定遠經營西域,王玄策單騎征服半個印度了。

至于另外一人……

此人雖然最終成為了漢奸,而且是臭名昭著的漢奸。

他將當時無敵的漢軍技戰術和作戰方法傳授給匈奴人,并為匈奴人制定了龜速漠北,以空間換時間的戰略。

但從能力和戰績上來說,客觀評價,此人確實非常厲害!

他若不厲害,歷史上武帝也不會聽到趙信死去的消息時,長長的舒了一口氣。

如今的漢室,最缺的,就是趙破奴和趙信的這樣的戰將了。

在現有的將軍里,哪怕是義縱,也從未有過率軍遠征數千里甚至上萬里,伐國擒王的經驗。

“當今天下,縱有趙信,朕亦能用之!”劉徹自信滿滿的說道。

趙信叛漢,當然影響極壞。

但是,假如趙信出現在現在的漢室,他將不可能叛漢。

原因很簡單。

劉徹比武帝大方多了。

當年劉邦為什么能打敗項羽?

答案就是劉邦比項羽大方。

閉著眼睛都能開出一堆承諾。

項羽能嗎?

不能,所以天下英雄豪杰,都紛紛臣漢而叛楚。

英布、彭越和韓信在關鍵時刻加入戰場,給與項羽致命一擊,直接導致西楚迅速滅亡。

現在也是一樣。

在劉徹眼里,除了中國固有的神圣領土外(后世的疆域)沒有不能分封的。

反正,崽賣爺心不疼。

肉爛在鍋里,也比放在外面被人吃了強。

什么中亞西亞印度,劉徹能毫不猶豫的將他們送人,分封給功臣們。

至于不要錢的承諾和頭銜榮譽,劉徹就更大方了。

此時此刻的云中城外,確實如劉徹所料,漢匈兩國之間的第一次互換俘虜的儀式正在進行。

漢匈兩國的騎兵,在云中城外八十里的一處荒原列陣。

按照早就約定好的要求。

漢匈兩國,都只派了五百騎,來到這里。

而且都很默契的將各自的軍隊向后收縮了四十里,在兩國邊界上創造了一條半徑四十里的非武裝區。

匈奴人很有誠意。

他們甚至連武器也沒有帶,就騎著馬,帶著俘虜過來了。

這是且渠且雕難游說的功勞。

他告訴軍臣:欲取信漢朝,必先示之以誠。

簡單的來說,就是要讓漢朝人百分百確信,匈奴確實愿意徹底遵守兩國條約。

還有比不武裝而赴約更有和平誠意的事情嗎?

沒有了!

當然,此舉在匈奴內部也有所非議。

但在西征的戰略下,這些非議統統被無視掉了。

當然,匈奴的誠意也就到此為止了。

此番,他們帶來的戰俘,全部都是二十年前被俘被擄的漢朝軍民。

這些人里,年紀最小的,今年也已經三十多歲了。

這在草原上,是隨時都會死掉的。

對匈奴人來說,留著他們也沒用了。

一般來說,當奴隸們甚至是牧民老朽之后,沒用了勞動力,匈奴國內的各個部族都會選擇放棄他們,讓他們在草原上自生自滅。

就像此番換回去的俘虜。

匈奴人就壓根沒有想過要安置他們。

軍臣甚至下令:過河西之時,放之于陰山之南。

簡單的說,就是讓他們滾去山里面,無論是自生自滅也好,去跟羌人一起放羊謀生也罷。

就是不要來增加匈奴的負擔就行了!

而這些俘虜,也知道自己的命運。

一個個耷拉著腦袋,一副閉目等死的模樣。

甚至,有人苦苦哀求,撒潑打滾,怎么也不肯回去。

但是……

魏尚騎在馬上,看了看這些俘虜,鼻子里哼了一聲:“早干嘛去了……”

這些戰俘,都是從戰俘營和各個牧場里選出來的懶惰無賴和怠工分子。

在魏尚看來,天子仁德,施以雨露,給你們一個機會加入光榮偉大的諸夏民族,你們居然不好好把握機會!?

簡直是罪該萬死!

漢家可不養米蟲,何況是夷狄米蟲!

魏尚抬眼向前,看向遠方五十步外的匈奴騎兵身后的那些同袍。

即使他早已經見慣了大風大浪,但依然忍不住有些雙手顫抖。

因為,這些俘虜,是特別要求和指定的俘虜。

全部都是當年老上單于入侵時,從云中擄走的人。

曾經與他并肩奮戰的勇士,或者在他身后,為他轉輸糧草的百姓!

可恨當年他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這些同袍,這些桑梓的百姓,被匈奴人擄走。

今天……

“魏尚來接諸位老兄長回家了!”

這樣想著,魏尚策馬上前,迎上對面的那位匈奴貴族。

按照約定,魏尚已經提前知道了對方的身份——匈奴左大當戶蘭陀辛。

對于蘭氏,魏尚一點也不模式。

這可是老朋友了!

當年,他年輕時,就是靠著斬下一位姓蘭的匈奴貴族的首級,而名揚天下!

“也不知道,那位匈奴當戶,是此人的什么人?”魏尚在心里想著。

匈奴人的關系,非常復雜。

他們一方面,對血統的純潔無比看重。

但另一方面,匈奴人壓根不在乎自己的妻子生的孩子,到底是自己的,還是自己的兄弟的,反正,只要是自己氏族的血脈,他們就視為己出。

所以,各大氏族內部的關系,其實無比復雜。

很多時候,外人根本無法判斷,某人與他叔叔到底是叔侄關系還是父子關系。

另外一側,蘭陀辛則神色復雜的看著那位緩緩向自己過來的漢室宿將。

他緊握著雙手,牙齒咬的咯咯的響。

但卻不是仇恨。

而是畏懼。

漢云中郡守魏尚!

整個草原,都如雷貫耳。

倘若沒有馬邑之戰,他就是匈奴最可怕的敵人!

在單于庭里,甚至還有牧民,為其立祀,如同神明一般祭祀。

若在以前,在這樣的場合,蘭陀辛絕對會不惜一切,殺死這個漢朝老將軍。

但現在……

蘭陀辛深吸一口氣,神色復雜的看著這位老將身后的漢騎。

只是一眼,蘭陀辛就低下了頭顱!

馬邑之戰后,即使匈奴人不愿意承認,但他們也清楚,這個世界,玩騎兵的行家,已經從匈奴變成了漢朝了。

看看那些漢騎的裝備吧!

人人弓馬齊備而且全副武裝。

許多裝備,讓蘭陀辛看了都有些膽寒。

“就是裝備了這樣裝備的漢軍覆滅了尹稚斜大軍嗎?”蘭陀辛在心里想著,然后他回頭看了看那些俘虜里的人。

在這些俘虜里,他安插就十幾個經過他與中行說挑選過的可靠奴才。

他們已經被完全洗腦,成為了為匈奴而戰的死士。

“希望他們能為大匈奴帶回漢朝裝備和武器的秘密……”

“奉天地所生日月所置大單于之命,匈奴左大當戶蘭陀辛,敬拜漢將!”蘭陀辛的漢語非常流利,甚至流利的如同一位中國士大夫。

這讓魏尚有些微微愕然。

在愕然之后,則是震驚。

“聽口音,這是趙國的口音……”

“難道中行說那個賊子死灰復燃了?”

“吾必須報告天子此事!”

作為老將軍,魏尚跟中行說打了大半輩子交道。

兩人雖然從未碰面。

但隔著一萬里,魏尚的鼻子都能聞到中行說那個閹豎身上的惡臭。

在魏尚眼里,再沒有比中行說更讓他警惕的敵人了。

這個喪心病狂,毫無廉恥的閹豎,曾經在歷次匈奴大規模入侵的背后若隱若現。

甚至,許多時候,匈奴人的進軍路線與戰略,都是中行說一手包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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