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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舊識(七)
翌日上午,未晞服侍維桑梳洗時,咕噥了一句:「怎的外邊多了這許多侍衛?」
維桑往外望去,果然,院子裡站著不少人,皆是些生面孔,許是江載初換了衛隊。
「讓我進去見上將軍!」
門口忽然響起女子聲音,未晞立時警覺,低聲道:「又是她,姑娘你別出去。」
維桑輕輕擺了擺手,示意無妨,倚著窗邊聽了一會兒,那聲音卻越來越大,直欲闖進門來。想來這麼多侍衛也知道薄夫人是將軍最寵幸的女子,也不敢對她如何阻攔。
片刻之後,門外動靜小了些,卻聽見男子清冷卻有禮的聲音道:「薄夫人,何事在此處喧鬧?」
「上將軍為何要將我送回後方?」薄姬的聲音收斂了些,卻依舊不肯罷休,「我要親自找將軍問清楚。」
「上將軍已經不在長風城了。將軍走前吩咐人將你送回後方,亦是為了你的安危,還請夫人勿讓我們難做。」
「那她為何能夠留下?」薄姬怒道,「她為何不同我一起回去?」
景雲沉默了片刻,回道:「韓姑娘身上有傷,不宜挪動。」
薄姬驀然指向維桑,「她能下地,能走動,有什麼傷?」
景雲見到維桑,只略略點了點頭,轉而對侍衛道:「送薄夫人回去,馬車半個時辰後出發,不得延誤。」
「我要見上將軍。」薄姬卻彷彿沒有聽見,怔怔地站在那裡,「他說過,無論何處都不會拋下我……」
維桑無聲地打量這個年輕女人,她今日是細心裝扮過的,髮髻結得活潑可愛,原本寬鬆飄逸的裙褲,卻拿紅繩縛住褲腳,嬌俏甜美,如今卻紅著眼眶,站在那裡,只是不肯走。
「上將軍走了麼?」她問景雲。
景雲並不想同她說話,只生硬點了點頭。
「那我也去後方吧。」她不欲她難做,低聲道,「我同夫人一道走。」
「不行!」景雲脫口而出,看到薄夫人怨懟的眼神,頓時覺得頭大,卻也不知該如何解釋,只得道,「你的傷不能長途行路。」
維桑怔了怔,也不欲糾纏下去,轉身回房。
身後的喧鬧聲漸漸小了下去,大約景雲到底還是將薄姬勸走了,她卻看了一眼如今空無一人的書房,江載初竟真的已離開了。
心神恍惚地坐在桌邊,喝水的時候才覺得味道有些古怪,維桑看了一眼抿嘴偷笑的未晞,這才發現自己端起的是一碗剛熬好的藥。
「姑娘一氣喝了吧。」未晞笑道,「剛剛煎好呢。」
她捏著鼻子喝了下去,卻見門口景雲大步進來,看著她將藥喝完,方道:「將身子養好,再過上十餘日,我會讓人送你過去。」
「去哪裡?」
「將軍那裡。」他平靜道,目光卻深深地在韓維桑身上臉上輾轉,似是在仔細查看她的表情。
「他是北征吧?」維桑怔了怔,「我會與他添許多不便……」
「這點你知我知,他自然也知道。」景雲淡淡道,「可他偏偏放不下你。」
維桑沉默下來。
「韓維桑,我若是他,見你之初,便已殺你百次千次。」
維桑並不是第一次聽他這麼說,唇角帶出一絲笑來,卻又牽動昨日裂開的傷口,密密帶著刺痛:「那麼,有時候,我真希望他同你想的一樣。」
景雲清亮的眸色中劃過一絲怒氣,最後卻忍了下來,「這一次,你莫要再辜負他。」
她靜靜望向窗外,輕聲道:「我欠他多少,總歸,我會一一還他就是了。」
疾行數日,關寧軍騎兵精銳的前鋒已經抵達常淮地界。
上半夜休息了一個時辰,數萬人馬並未埋鍋造飯,只是在細雨中無聲地吃著乾糧,就著冰涼的雨水,靠著馬匹睡了片刻。前方又傳來了命令,不能耽擱,即刻前行。雨勢漸漸變大,道路變得泥濘難走,騎兵們下了馬,默不作聲地牽著韁繩往前走。這樣艱苦的行軍,卻並沒有人出聲抱怨。因為每個士兵都知道,他們的統帥在最前邊,一樣淋著冷雨,啃著石頭一般的乾糧。
「京師傳來的密保。」連秀勒住馬韁,將一粒蠟丸遞給江載初。
雨水越來越大,彷彿是將天幕傾倒下來,江載初接過蠟丸,驅馬行至一棵柳樹下,命左右點亮了火摺。
捏碎蠟丸,裡邊紙上卻只有一句話:元皓行出京,不知去向。
雨滴透過柳樹枝葉落下來,很快便將字跡打濕,墨團糊成一片。江載初收攏掌心,沉吟著沒有說話。
「還有一封。」連秀趕至他身邊,抹了抹臉上的雨水,遞上一張蓋著封印羊皮紙卷。
封泥上印著金烏的圖案,他撕開後看了一遍,臉色漸漸凝重。
「將軍,上邊說的什麼?」連秀察覺到他臉色有異,追問了一遍。
「景雲那邊動身了麼?」
「前日開拔。」
江載初凝視那道幾乎劃破長空的閃電,忽道:「奪下長風城至今,已經過去多少日了?」
「近二十日。」
「二十日……」他心中隱隱有些不安,可當此時,除了一力奮進,並無他法可想,他沉吟片刻,下令道「全軍上馬,明早務必趕到淮州境內。」
關寧軍接到命令,但見黑甲翻騰,騎兵們默不作聲地翻身上馬,綿綿不絕的隊伍彷彿是一條覺醒的巨龍,由前及後,在暗夜中向前方奔馳。
巨雷聲響,滾滾而來,而閃電亦未停歇,照亮四方荒野。
視線彷彿被那那長長的閃電灼傷了,一個念頭一閃而過,江載初猛地勒住馬,竟覺得風雨中多了分寒意,下意識喊道:「連秀!」
「在!」
「你帶上我的親衛營,即刻回長風城,去將韓姑娘接出來!」他面沉如水,握緊手中韁繩。
「即刻?」連秀怔了怔。
「馬上回去!」江載初唇角緊抿,雨水從臉頰邊滾落,線條冷峻。
「上將軍,你的親衛營從不離身——還是我從關寧軍抽調些人……」
江載初卻並未聽他說完。
他的身後一支數十人的騎兵已經出列,駿馬低著頭,打著響鼻,呼出的白氣在雨夜中團成一圈又散開,騎兵們一色玄色鎧甲,靜默無聲。這支親衛從神策軍中精選而出,六七年前就開始跟著上將軍,平日裡悄無聲息,也不見蹤跡——卻如一團暗影,寸步不離。
「無影,跟著連將軍回去,務必把她接回來。」
此時的長風城亦是疾風暴雨。
巡防士兵如同往日一般在城牆上值守,因為幾大軍營都在數日間撤出,巨大的城池在雨幕中顯出幾分寂寥空闊。
雨越下越大,將城頭的火把幾欲澆滅。
士兵往城牆上的箭樓屋簷下躲了躲,試圖稍稍避開這雨,然而轉身的一瞬,他覺得自己出現了幻覺——
城牆之下,漫山遍野亮起了火光。那些光亮儘管也被雨水攪得搖搖欲墜,卻在暗夜之中,如同無數野獸的眼睛,瑩瑩發亮。
士兵揉了揉眼睛,終於確定自己沒有看錯,返身衝進箭樓,拚命敲響了大鼓。
咚——咚——咚——
肅穆低沉的聲音穿透了密密雨水,在全城迴蕩。
維桑胸口的傷已經漸漸地好了,卻被這一晚上風雨聲催得睡不著覺。
未晞奔了進來,大聲道:「姑娘,不好了!敵人打過來了!」
甫一進屋,她就看見維桑站在窗邊看著遠處城牆,身上卻已穿好衣裳,神容鎮定。
「姑娘,說是敵人在攻城呢!」未晞嚇得有些發抖,「……怎麼辦?」
維桑回過頭,撫慰般對她一笑,「別怕,咱們不會有事的。」
她只簡簡單單說了這句話,未晞卻覺得鎮定下來,彷彿瞬間拂去了慌亂。
「韓姑娘。」屋外有人敲門,聲音極是有禮。
維桑示意未晞去開門,進來一身鎧甲的士兵,恭敬道:「長風城有敵軍來犯,末將送姑娘出城。」
「守得住麼?」維桑輕聲問道,「是什麼人來犯?」
「這些末將不知。」那人只道,「姑娘這便跟著走吧。」
待到走至將軍府外,才發現門前街道上已經站了數十人,為首的男子將韁繩遞給韓維桑,問道:「姑娘可會騎馬?」
維桑點了點頭,翻身上馬,又問未晞:「你會騎馬麼?」
未晞搖了搖頭。
「來,和我共乘。」維桑向她伸出手。
那軍官卻將未晞抱起,放在自己馬前,清斥一聲:「走!」
他們前行的方向是往東北,經過城中一個路口時,維桑忽然勒過馬頭,徑直從隊伍中穿過,一夾馬匹,往城頭奔去。同行的侍衛們顯然不知道她的騎術如此精湛,愣了愣,方才催馬追上去。
維桑奔至城頭遠眺,卻見大雨之中,城門北向的攻城之戰已經開始。城牆下是望不到盡頭的火把光亮閃爍,雲梯正密密架起,箭矢如流星般在空地上穿梭。
又是一道閃電劃過。
維桑終於看得清楚,敵軍之中,帥旗迎著暴風烈雨並未墜下,寫的是一個「元」字!
轟隆隆的聲音從遠及近,連堅固地城牆都微微顫抖。
「是元皓行麼?」她眸中露出訝色,喃喃道,「怎麼會是他統軍?」
「韓姑娘,城樓危險!」侍衛終於策馬奔近,攔在維桑身前,擋住了視線道,「姑娘,快下樓吧!」
「我只是想看一看,究竟是誰長途來襲。」維桑抱歉一笑,「我這便下去。」
「守城大將是誰?」維桑忽然問道。
「洪陵將已經在受到攻擊最為猛烈的北牆上督戰。」
「那我們出得去麼?」
還未等到回答,東北方向已經馳來一隊軍士,口中高喊:「快!要出城的趕快!」
離開之前,江載初果然已經全盤佈置妥當,只是……他有沒有預料到元皓行千里奔襲,直取長風呢?若是預料到了,他又會如何反擊?長風城又能不能抵禦攻擊?
維桑心中轉過萬千個念頭,奔至東北城門下,城門已經打開一個小口,恰能容一人一馬通過。維桑正要上前,卻被拉住了馬韁,那名侍衛肅然道:「姑娘,以防萬一,我們的人先出去。」
侍衛們出去了三分之二,他才放開韁繩,示意她先走。
滴水不漏。卻不知防的是城外敵軍,還是她……
維桑心中瞭然,卻並不說破,順從地策馬而出。
身後城門緩緩合上,似乎也隔斷了慘烈的攻城防守戰役,而他們沒有片刻的停歇,直奔東北而去。
將近一夜的疾馳,快天亮的時候,雨終於漸漸止歇。
「前邊有廢棄的廟宇。」
為首的侍衛揮了揮手,「便去那裡歇上半個時辰。」
維桑並不知道這是哪裡,只是叢林掩映,茂林修竹間,那座破落的土地廟也只有幾片黑瓦遮蔽著。佛像早已傾倒,蛛網四結,走進去便是一片嗆人的味道。
「姑娘,騎馬怎得這般難受?」未晞坐在維桑身邊,低聲抱怨道,「好像……都裂成兩瓣了。」
維桑無聲地笑了笑,「習慣就好了。」
「會有人來追殺咱們麼?」未晞往那火堆靠近了些,雖是夏日了,卻淋了一夜的雨,此刻她凍得有些哆哆嗦嗦,「姑娘,你怕麼?」
維桑抱著雙膝,耳邊是柴火燃燒時的畢啵聲響。
「……你怕麼?」
那時他躺在自己懷裡,渾身都是血,那麼多傷口……她甚至不知道該從何處幫他止血。
可他回過頭,只是看著她的眼睛,聲線溫和鎮定,「你怕麼?」
她強忍住要落下的眼淚,終於說,「你快死了,我反倒不怕了……大不了,便是一起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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