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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我想吃肉】詩酒趁年華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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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6 22:58:24 |只看該作者
第150章 麻煩變大了

    假託天命、假託名人,是造反常用的手段了。不搞一點這些東西,都不好意思說自己的造反意志堅定。什麼編造讖語啦、製造奇怪的物件啦、謊稱是某政治鬥爭失敗的人物啦……準備得更充分一點的,還有為造反先搞個邪-教出來的。

    一旦出現這些情況,大家就知道,這事兒就小不了。

    顏肅之一聽到“齊王”二字,就知道事情要壞。

    齊王的旗號一打出來,真假先不說,就先把虞喆推到了一個不利的境地。

    齊王是虞喆他弟,死得特別蹊蹺,天下都在猜,這事兒是皇帝幹的吧?這事兒一定是皇帝幹的!當時五王遠在千里之外,還個個發了弔唁的信過來,明里暗裡,說虞喆沒有照顧好弟弟。又將謠言散佈得到處都是。

    現在金井欄利用了五王事先做好的輿論攻勢,順勢就顯示出了自己的正義性來了。

    是,你是皇帝,可皇帝也不能不講理吧?根本沒有犯錯的弟弟,就因為你一個“忌憚”,便容不下他、想要搞死他。你想什麼呢?

    是啦,所有人的心裡,造反都不是一件好事。你有再多的不得己,一旦造反了,那也都成了你的錯了。官逼民反又怎麼樣?他逼你,是他不對,你造反了,你的錯就更大!

    然而如果有個“不得不”的理由——比如仇太深,那就不一樣了。對於一個殘害手足的皇帝,難道要讓兄弟們引頸受戮麼?不去送死,那就只好造反了。

    這果然是一個需要將能信得過的人都喚過來商量的大難題!顏肅之嘆了一口氣,心道,不甭這亂平不平得了,虞喆的名聲都要再壞上一壞了。蠢孩子,做戲都不會,越想要齊王死,就越要對他好,到時候他死了,沒人懷疑是你做的。你一直對他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現在好了,他一出事兒,大家都懷疑到你身上了。他死了之後,還有人拿他來給你添堵,你說你傻不傻呀?

    顏肅之進了勤政殿,見過虞喆。一看,虞喆一張小臉兒,透著黑黃的煞氣。顏肅之便假作什麼都不知道,對他行完了禮,默默坐到末尾的位子上去。真是要慶幸在這一群人裡,他是最不顯眼的。

    虞喆見他來了,便問道:“卿有何良策?”

    顏肅之裝傻:“不知陛下問的是何事?”

    虞喆欲言又止,指示顏孝之給顏肅之解說一回。唐儀肚裡笑翻了,顏肅之必然是知道事情了,還裝傻,這是逼虞喆自己說出來麼?一看虞喆那吃了死蒼蠅一樣的臉色,唐儀就一陣開心。

    顏孝之也不好說得太過詳細,就只說了一句話:“逆賊謊稱奉齊王之命。”

    顏肅之作頓悟之狀!然後愁眉苦臉地道:“是有一點難辦呢,總不能將齊王搖活了來闢謠罷?”

    搖活了又能怎樣呢?虞喆的口碑已經差了,就算齊王活了,也於事無補了。

    金井欄的旗號一打出,反而比當初的史九,更得人同情。史九提出的口號,看起來是相當先進客觀的,卻有一個弊端——既然要均貧富了,手握資源的豪強士族們肯定不會答應的。口號一出,就平添了一堆的敵人。

    金井欄與史九不同,作為一個深諳官場的油滑小吏,他與史九的階級成份或者說立場,就完全不同。他打出來的旗號,比起史九,更能團結盡可能多的人。這個國家的許多資源,還是掌握在豪強們的手上的。齊王之死,天下都覺得冤。再看虞喆的表現,近期又縱容他舅家給國家功臣之後的顏家沒臉。越看越不像個樣兒,說他幹不下去了,也不是不可能。

    哪怕不是金井欄,哪怕金井欄說的是假的,也值得大家袖手旁觀一下下,而不是襄助朝廷平亂。

    虞喆不耐煩地道:“拿下逆賊,一切便都好辦了。”

    顏肅與唐儀互看一眼,這倆一起開這種高層會議還是頭一回,彼此都覺得新鮮,在虞喆的眼皮子底下眼神亂飛。一齊吐槽虞喆:真要一切都好辦了,你還叫這麼多人過來幹嘛?!直接點兵平亂,然後想著怎麼粉飾太平過好這個年不就行了?

    顏肅之是打定主意不多插嘴的,不想虞喆記起先帝對他的囑咐來了,說是顏肅之是有些主意的人,遇到難題,可以問他。便問:“仲泰有何高見?”

    被BOSS點名,不管是上課下本還是開會,都是一件痛苦的事情。顏肅之不得不說:“誠如陛下所言,平逆是第一要緊的,至如流言,臣以為,背後恐有推手。”說了等於沒有說,虞喆也知道背後有推手,嫌疑人都有——五王。

    虞喆道:“則如何平息流言?”

    顏肅之道:“新年,陛下不是得祭告太廟等處麼?捎帶的給齊王也祭一祭唄,告訴大家,齊王已經死了,外邊的那個是假的。記得拉上趙王,一起做個臉。”

    還有更好的辦嗎?沒有了。流言就是這麼個討厭的東西,如果再有一點點影子作支撐,就更討厭了。

    柴丞相咳嗽一聲,道:“說到新年,京城還是得過一個像樣的新年,益發不能顯出慌亂來,這樣才能安定民心。”

    眾人附議。

    虞喆板著臉道:“諸位回家,只當沒有這個事兒,該怎麼過年,還怎麼過,該熱鬧的還是要熱鬧。”

    眾人唯唯。

    鬱陶抬眼四下一看,內心頗為荒涼。不是他大過年的說喪氣話(雖然還沒有說出口來),總覺得在座的人,幾乎已經全部與虞喆離心離德了——包括他自己。虞喆這孩子,也算是他看著長大的,對他也算是比較尊重的。可是憑良心說,他也不覺得虞喆這個皇帝做得算好。

    硬尊太后、齊王喪命、賜婚,三條加在一起,真是寒了滿朝文武的心,這其中,齊王之死反而是最次要的了。最要命的,還是“賜婚”。這種無視大臣權益的做法,怎麼能夠讓人心甘情願地為他著想?

    一群不樂意的人,湊在一起出主意,也只不過是因為金井欄這個小吏起事,同樣冒犯到了他們而已。眼下大家是為自保,可不是為了保虞喆。如果有一個人比虞喆更適合做皇帝,相信在座的這些人,沒一個會站出來死保虞喆的。

    這個時候,還是需要一個朝廷來撐場面的,鬱陶也只好發言道:“既要保密,調兵之事便須慎重了。”

    於是又開始議平叛之事。鬱陶認為,趙忠倒是合適了,但是趙忠的職位比較高,一旦缺席了新年慶典,必然為眾人覺察。

    唐儀道:“怕什麼,就說他病得起不來了,悄悄離京。”密調部隊就是了。

    虞喆同意了這麼個辦法。

    柴丞相道:“糧草從哪裡撥呢?今年的都已入庫了呀,糧草軍械一動,京城誰還不知?”又議何處之兵馬糧草適宜調動。

    鬱陶心說,你們真是壞透了,就這麼見不得趙忠好麼?有現成的糧草不給他使,有現在的兵馬不給他帶。領著並不熟悉的兵馬,糧草還要隔一陣發一點,冰天雪地北上?你們跟他有仇是吧?

    論起仇來,大概都沒有尤老先生的大,之所以要搞趙忠,乃是因為他擺明車馬是先帝的人,對虞喆也是沿襲了以往的忠誠。一群看虞喆不順眼的貨,自然不能讓這麼個雖然人品不太好,但是能打仗會領兵的人過得舒坦了。沒了趙忠,虞喆還有什麼人能夠領兵保他?

    鬱陶自己都不敢保證會盡忠到最後一刻。

    這真是應了顏神佑當年說的,要先剪其羽翼了。

    直議到漏下三刻,諸事議定,顏肅之也沒混上宮裡的飯。見旁人再沒其他說的了,顏肅之便以“昂州兵少,如今又有攘動,久不回城,恐怕出事”為由,申請正旦一過就回。且又提出了比較信得過的親朋友的名單,用來填充昂州的公務員序列。

    虞喆也擔心不止冀州一地出事。尤其昂州是新設的地方,增添了十數万戶的山民,這種新附之地,最不安全。顏肅之提出回去,穩定一下局勢,也是好的。當即便答應了。

    於是調兵的調兵、擬旨的擬旨、回家的回家。

    ————————————————————————————————

    雖然宮裡議事的時候,已經作出十分緊急的樣子,出得宮來都還要裝成沒什麼大事。對好的口風,卻是正旦如何慶賀,以及祭太廟的時候如何捎上齊王,是祭完太廟之後順捎呢,還是第二天再去。

    官方的說法就是這樣了,然而回到家裡,與會者無不是另一番說辭。短時間內京城無事,也就不用慌忙離京了,京城還是很安全的。既然如此,就不用“假裝正常過年”了,大家就是真的正常過一個新年好了。

    該走親訪友的繼續走親訪友,該聽歌看舞的還是聽歌看舞,反正,金井欄一介小吏,此事未必會成。等金井欄被按下了,估計過不久,才是五王起兵。那個時候,估計很有一些人準備開城門迎接。

    顏肅之回到家裡,妻女都沒睡下,還等著他回來呢。

    姜氏看他脫了外氅,問道:“宮裡用過什麼飯了?只怕也吃不好罷?”

    顏肅之道:“哪有什麼飲食?怕是忙得忘了呢。”

    姜氏命擺飯,上菜的功夫,顏肅之簡明扼要地說了過完年就回去的事情。顏神佑一聽又是趙忠領兵,心說,這誰呀,這麼跟他過意不去!趙忠已經是驃騎大將軍了,立了功,再無可封,敗績了,就是人生敗筆。好有六十歲了,退休的年紀,還讓人家大冬天的往外跑。反正這個氣候,要不是為了自己爹媽,擱顏神佑這兒,她都不樂意領兵出去。

    姜氏道:“我已經著手收拾回去的事了,八郎的燒也退了,再休養幾日正好動身。南邊暖和,對孩子也好。”

    顏神佑道:“這兩天還是要催一催唐伯父那裡的。”

    顏肅之道:“我再去他家一趟好了。”

    飯菜來了,都是顏肅之喜歡吃的,還有一盅熱乎乎的好湯。顏肅之吃飽喝足,拍拍手:“大廈將傾,獨木也難支,我不去推它,卻也不想為扶它折斷了自己的腰。都去休息罷。”

    此言一出,連姜氏都沒有反對了。水貨們辦事,噁心到她了,換個皇帝也好,難道還有別家外戚會比水貨更討厭嗎?

    次日一早起來,大家就發現,京城還是那個京城,沒一點慌亂的跡象。誰都不認為金井欄會成功,也都不認為虞喆會是最後的贏家。齊王二字一出,揭了多少人心底的傷疤,五王哪怕本來想袖手旁觀的,此時也必須表個態,又或者,被刺激得提前動了手。

    顏肅之次日便攜全家往唐家去,席間便敲定了讓招娣攜弟妹們同往的事情。唐儀十分放心將子女交與顏肅之,蔡氏卻十分捨不得兒女,拉著姜氏的手,再三的拜託。唐儀難得沒有不耐煩,只跟顏肅之一處喝酒。喝了一陣兒,又問:“有辦法將我阿娘也弄走麼?”

    顏肅之道:“除非你敢下手將她打暈了帶走,否則,難!”

    唐儀道:“罷罷罷,事有不諧,我護她逃走便是了。”

    顏肅之道:“那幾個也是你舅舅。”

    唐儀搖頭道:“他們不頂用的,謀篡登臨的,心思就跟正常人不一樣了。”

    兩人碰了一杯,竟覺得口中發苦。

    ————————————————————————————————

    五王果然借題發揮,除了新年賀表,還快馬遞了奏疏來。明著是關心平叛的事情,實際上句句是質問虞喆:齊王到底是怎麼死的?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他是不是並沒有死,被你逼反了的?

    汝南王的措詞更是尖銳,直問虞喆是不是“以君謀臣”?這話說得十分難聽,虞喆的臉又黑了一層。

    他的臉再黑,其他人的年過得卻挺好。大概是不想再陪個毛孩子玩家家酒了,該干嘛大家幹嘛去了。反正是你皇帝自己說的,要一切照舊,不要驚慌。大家只當不知道有這麼一回事兒唄。尤其是女人們,本來還要擔心,這過年要拜皇太后,多鬧心呀。現在水太后也“休養”去了,大家都找槍手代寫一篇作文問候一下,就算完事兒,跑去跟米皇后閒話家常去了。

    顏神佑這裡,無官無職,姜氏去見米皇后,她就帶著兩個弟弟在家裡玩耍。等姜氏回來了,一家人再往邰陽公府裡到楚氏跟前過年。

    楚氏已知顏肅之要回昂州,卻又故意不問顏肅之計劃,只與姜氏說些育兒經。八郎病才好,姜氏聽楚氏這麼個有經驗的人說話,自然是分外用心。柴氏、鬱氏、顏神佑等又跟著一旁聽,間或有插個言。顏孝之便與顏肅之說些朝廷裡的事情,說趙忠已經開拔,但是糧草似乎有些接濟不上之類。

    一時之間,男的說國事,女的說家事,顏家居然有點像個正常的家庭了。

    年初二,走親訪友,先到姜家。今年姜家弟兄仨都在家,姜戎、姜師是自己有女婿,姜伍是因為兒子的事情。本事就是作好的提前投資,給姜雲娶了阿婉。現在金井欄造反,五王表章又到,頗有些要興師問罪的味道,讓姜伍有些慶幸,這一注下得早,面上好看多了。

    席間,同是回娘家的大姜氏有些不捨,對姜氏道:“京城金城湯池,比外州安全得多,何必這麼急著回去?擔心昂州有事,你與孩子們才更該留在京里。”

    姜氏道:“昂州新城結實呢。”

    大姜氏還是不信,埋怨道:“你也太賢良了!”

    顏神佑笑道:“那城是我看著建起來的,真的很好。”

    大姜氏道:“昂州能有多少人?又能拉出多少兵?我看不大……”

    一語未畢,外面又攘動起來。蔣氏問道:“怎麼回事?”

    一個穿著一身新、頭上也扎著紅繩兒的侍女出去看了一回,回來臉上便帶了一點驚惶,進來跪下道:“外面傳說,又有人造反了。”

    “什麼?”連顏神佑都驚訝了,在她的預估裡,真要走到這一步,還得等趙忠打完了這一仗。哪怕趙忠有本事,天時地利都不佔著,人和也談不上,這一仗也要拖一陣兒——來回至少得有三、四個月。到時候為了支付這一筆軍隊開動的費用,國庫必然空虛,大軍所過之處生活也要艱難些。

    那時候過不下去的人才會更多,亂子才會起來。

    沒道理現在就起來了呀。

    侍女道:“今天大家都走親戚,路上人多,打城外進來報信的就引人注意,前後三撥,同時趕到的。想不知道都不行。丞相家、太尉家、大將軍家、尚書令家等幾處都是賓客盈門的時候將人叫去宮裡,如今京城已經傳開了。”

    女眷們面面相覷,都鬧不明白這是怎麼了。顏神佑也奇怪,心道,難道這裡還有個什麼太平道不成?約好了過年起事?不然怎麼會這麼齊整呢?

    正疑惑間,又有宮使來傳姜戎入宮議事,見顏肅之也在,將他也捎帶上了:“聖上也宣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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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顏肅之與姜戎一齊入宮,才知道這回事兒不小。朝廷秘密調兵,冀州固然不知,旁的地方也不知道,見冀州做得紅紅火火的,便有人想渾水摸魚。都依葫蘆畫瓢,金井欄說是奉齊王討公道,其餘三個一個便說要依附金井欄,一同襄助齊王。

    又一處卻是做了個祥瑞,在魚肚子裡埋了塊丹砂書就的帛書,自立為王了。

    最後一處最搞笑,假託的是前朝的名義。且不說前朝還有沒有流落在外的宗室,便是有,前朝末帝之時,可比虞喆還要荒唐。這樣都有人跟著一起造反,可見眼下的日子確實是有些過不下去了。

    虞喆氣急敗壞:“這都是怎麼了?!”

    鬱陶勸他道:“陛下且息怒,商議正事要緊,三路急使入京,怕是瞞不住了。便放開手腳,增兵吧。 ”

    這三處與冀州離得很近,便急命趙忠滅了金井欄之後,順手再收拾這三個毛賊。後續的兵馬與糧草,也不再遮遮掩掩的,糧草從京城附近的敖倉裡撥出,又抽調了京畿附近五萬人增援。

    顏肅之趁機道:“臣越發不放心昂州了,收拾收拾便回。”

    柴丞相硬著頭皮道:“昂州可不能也出事了,冀州之事,調這些個兵馬糧草,昂州再要用,可就擠不出多少來了。”

    虞喆聽懂了暗示,問道:“去歲租賦不是才入庫麼?”

    柴丞相道:“五王久有不臣之心,彼處報災多年,不但不繳稅,反要朝廷賑濟,已經去了一大筆收入了。餘下的,還有三分之一要修陵呢。如今大軍開撥,路途又遠,哪怕跑到冀州,金逆束手,即刻返回,一來一往也要近兩個月。”

    管過後勤的都知道,兵馬出動的消耗可比呆在原地要多得多。這裡面還得算上運輸成本,路上的損耗。打仗什麼事都能發生,輜重被劫什麼不要太常見。

    顏肅之聽了,再不敢再插一語。說了,要他昂州出錢出糧怎麼辦?他跟顏神佑說的時候是正義凜然的,寧願多出一點錢糧,也想要朝廷穩。可真到了眼下這個地步,他還是直覺地選擇了自保。昂州窮啊,填不了這個無底洞不說,還得將本地人民拉入水深火熱之中。

    這京城真不是人呆的地方!走!趕緊走!

    顏肅之開完了會,當天催唐儀把兒女都打包了,第二天跟楚氏辭行,帶走了顏孝之的次子顏希仁。命家中快速打包好行李,準備第三天陛辭。

    結果當天夜裡,唐家來信,招娣的二妹,六郎的二姨子突然高燒不退,她走不了了!

    一個走不了,其他人也得走,等局勢穩定下來了再回來。

    第三天,顏肅之正式向虞喆辭行。虞喆還頗為不捨,言詞殷切,盼望著顏肅之為他守好昂州。

    顏肅之:……我還是走了吧!

    扭頭帶著老婆孩子家產,基友他閨女兒子,自己侄子等等一行人,麻溜地跑了。

    昂州城,闔州上下,都盼著他們一家回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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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6 22:58:54 |只看該作者
第151章 迴到根據地

    從京城到昂州這一路,走得比哪一次都累。以往行走,只是自家人,這一回卻是帶了親友的。三郎、五郎還好,有親生母親鬱氏跟著,阿萱姐弟幾個與顏希仁的父母卻是不在的。這都要顏肅之夫婦兩個操心,顏肅之這輩子還沒怎麼照顧過別人家的孩子。徐昭和姜雲都是成年人了,是去打下手的,那個不算。

    又有八郎,才病癒,姜氏還怕他復發,更要照看。顏肅之還擔心走到一半被追回,想早點回去。

    是以這一路都累得要命。

    顏神佑還要與阿萱等一處作伴,好在阿萱離京之後臉上常有的嘲諷表情漸漸消失,想是與嘲諷對象離得遠了的關係。卻又時常擔心:“不曉得二娘如何了。”

    她口中這個二娘,是突然發病的妹子阿菁了。

    念叨不幾日,唐儀的信追了上來。顏肅之展信一看,臉色就變了,命人喚來顏神佑,將信遞給她看。顏神佑還以為是京城或者昂州出了什麼事情,也換上凝重的表情,接過來一看,卻是阿菁夭折了。

    顏肅之道:“慢慢說與阿萱她們聽,一母同胞的妹子去了,也是要穿孝的。”

    顏神佑道:“速發信回京,這回不用瞞著了,便說因阿菁染病,唐伯父將兒女們送出城躲避時疫。”在烽煙四起的時候,身為虎賁卻這麼悄悄地道幾乎所有的子女送出城,本來就是一件不好解釋的事兒。原就是瞞著人的,施了好些個障眼法。

    現在阿菁一去,什麼障眼法都不用了。

    姜氏又命開箱籠,翻揀麻布等物,命人給阿萱姐弟三個做孝服穿。阿萱與阿菁都是在室女,互相之間穿孝就重,需要互穿一年孝的。這與是不是未婚而亡並無關係了。

    顏肅之又忙遣人急往京中送信。因拖家帶口,走得其實並不快,大隊人馬幾日的腳程,快馬也就一日夜急馳的功夫。顏肅之的信送到之後,唐家的喪事才剛辦。因是未嫁之女,又未成年,趕上還有造反的,唐儀趁勢便削減了喪事的規模,對外也照著顏肅之信裡寫的,道是送了其餘子女出城躲避時疫了。

    這個理由很合理。很多人家遇到什麼病得太兇的時候,都會來這麼一出。

    讓出主意的顏神佑沒想到的是,唐儀這麼做,是為了掩飾他把子女送出去的事實。街坊鄰居聽說了,卻有不少人覺得這個理由很不錯,竟也有人似乎是吸取了一點“丙寅之亂”的教訓,雖然不覺得京城會出問題,還是為防萬一,紛紛送幾個孩子出去,保留一點革命火種。

    這也是與唐儀殊途同歸了。

    弄到最後,送出去的孩子多了,搞得整個京城都開始慌亂了起來,好像真的是有什麼時疫了一樣。不特是唐家這樣的權貴人家,連普通百姓人家,覺得孩子寶貝的,也往城外親戚家里送去避一避。

    姜家也趁機命姜戎之長子薑玘攜妻兒往自家塢堡去“避時疫”,實則是整訓部曲,以防有變。

    京中的變化經由輿部傳到顏神佑手上的時候,她看到這紙條,不由愕然:“真到了這個地步了麼?”

    這麼容易被驚動,可見人心是不穩的了。不知道趙忠那裡,又是怎麼一番境況了。這個時候,不是做將軍的想太平就能太平的了的,前頭撲滅了,後頭朝廷不給力,又能再造出再多的亂黨來。

    不過,那些暫時與顏神佑是沒有關係的。縱使她想心懷天下,也得給她一個機會不是?哪怕是顏肅之,現在都對整個天下無能為力。出了昂州,誰又知道顏肅之是哪顆蔥呢?

    然而天下大亂畢竟不是一件好事,顏氏父女的心情都頗為沈重。一旦亂了起來,昂州也是無法置身事外的,現在就亂,準備工作又要累死人了。又有阿萱姐弟三個,因為阿菁去了,情緒也很低落。此後的行程,大家便都悶都趕路,連遊戲都沒有了。

    六郎平素跟著姜氏坐車,便將阿茵抱起來,一顆大冬瓜攬著一顆小冬瓜,趕路的時候教他數數兒,休息的時候教他識幾個字。六郎比阿茵也大不了多少,卻是一板一眼的,教他背書。阿茵學得沒有六郎快,六郎倒還教得了他一些功課。

    阿萱帶著妹子阿榮旁聽了一回,鄭重謝過六郎:“勞你費心了。”

    六郎小臉已經紅了,還強作面癱樣:“應該的。”說完,悄悄瞥了阿榮一眼,又恢復了面癱的模樣兒。

    三郎、五郎早野到外面與顏神佑練把式去了,兩個人進步頗快,顏神佑一挑二漸覺吃力,估摸著再過不二年,就沒辦法同時揍兩個堂弟了。顏希仁在旁看著這三個傢伙這般雞血,一時難以適應,看了半天,扭頭背書去了。

    如此行不數日,若非帶著玄衣同行,這一行人險些要折在半路上。

    彼時已過顏家塢堡,再行百餘里,卻遇到一群嘯聚山林的亂民。也合該他們倒霉,這些人估計是新手,沒有看清楚招牌就下手,更不曾發現玄衣的厲害。只看這一隊人馬,押著好些箱籠,道是好大一頭肥羊,正好宰了下鍋。

    踢到一塊大鐵板!

    顏肅之命顏神佑以百人護衛婦孺,自領其玄衣衝鋒。顏神佑便命將大車首尾相連,將人護在其中,玄衣躲在車後舉弩,誰上來就先放倒誰。阿茵有些害怕,被阿萱緊緊抱在懷裡,不令他往外看。姜氏將八郎交給六郎,親自將三郎、五郎兄弟倆揪了回來。

    這個時候,兩個小東西正一臉興奮地想要跟著顏神佑去觀察敵情!

    事實上,這一撥亂民人數並不多,幾百人而已,除去看家的,能下山的總人數還不如顏家的護衛多呢。亂民裡也有一個搖羽扇的人物,腦子也算好用了,分出人來,一隊纏住顏肅之,一隊往車隊這邊來走。

    顏肅之頭都沒回,直衝上去先將送死的砍了再說。往來搬箱籠的就慘了。

    顏神佑等人在昂州時,隨心所欲,到了京城被憋壞了。如今得有機會,哪裡還會客氣?若非得嚴令不許主動出擊,玄衣幾乎不想窩在車後搞點射。這些人的弩箭十分有準頭,射不幾回,以為是來揀便宜的亂民就都不敢往前衝了。復返了身去,去砍顏肅之。

    顏肅之是好砍的麼?

    一套掩殺,地上很快留下了百餘具屍體。顏肅之一面命打掃戰場,一面命取了帖子來送到當地郡守那裡去——刺史府太遠,不方便。

    顏神佑道:“咱們行在官道上,尚且有這等事,可見……這裡秩序也快要崩壞了!”

    顏肅之道:“往後行進,先撒斥候。”又寫了封奏疏,讓虞喆注意一下。又修書與顏孝之,並上稟楚氏,告知離自家塢堡頗近之處有這等事發生,請注意老家周圍,不要被人抄了大本營才好。

    自己卻急忙趕回昂州。總覺得昂州之外,都沒有什麼安心的感覺。

    ————————————————————————————————

    昂州上下都等著他們一家回來呢!

    顏肅之一腳踏進昂州地界,驛丞就知道了,拜完刺史,又給小娘子見禮。整個昂州,對於顏神佑的接受度,大概比六郎還要高些。一是軍功之積威,二是平素留守處事明斷。再者,她的及笄禮的賓客請得十分漂亮,給昂州一種“這是咱們自家小娘子”的自豪感。

    最主要的是,整個昂州都是在吃她的飯。自打她來了,昂州人吃鹽能保證了,因為產鹽,收益上來了,連稅賦都減了。昂州人眼裡,小娘子與使君一體,使君這許多惠民的政策,包括墾荒等,自然要算顏神佑一份功勞。

    現見他們倆都回來了,一顆心也就放到肚裡了。要不是怕她不開心,驛丞還要罵一回水太后這老娘們真是沒腦子,小皇帝是昏君。殷勤地請顏肅之入內,口裡還說:“使君回來了,大家便都安心了。這回可千萬別走了啊!”

    顏肅之依舊說:“這要看朝廷的號令。 ”

    驛丞就現出焦急的神色來:“那也別走了!他還能來拿人怎麼的?”

    顏肅之但笑不語,驛丞赧然道:“是下官一時情急了。您不知道,自打您往京里去,這才幾個月?可過來不少流民,比以往加起來來得都多!下官在這驛站裡十幾年了,從未曾見過這種事。聽老一輩兒說,只有前朝改朝換代的時候,有過這樣大的逃亡,他們說,昂州現在不少人,都是那時候逃亡過來的。”

    顏神佑笑道:“前朝時還沒有昂州呢。”

    驛丞道:“往南這片地界兒,如今我都叫它昂州啦。不是騙小娘子的,自從使君來了,我們的日子便鬆快了,誰個想要使君走?”

    這是實話了。只有本地人,才會知道本地的好。

    顏肅之父女對此是十分滿意的,顏肅之又安撫了驛丞幾句,輕捶他肩上:“不想我走,且給我收拾幾間房舍出來住下呀。”

    驛丞答應一聲,麻溜地跑去招呼:“都裝死呢?快著些,燒火做飯掃屋子!給使君留的房兒呢?”

    顏希仁不由嘖嘖,這些跟來的孩子裡,唐儀是沒口子地誇他朋友好,阿萱等見他受歡迎不覺奇怪。三郎、五郎是從昂州走出去的,也不關心這個。唯有顏希仁,在家時時常聽父親長吁短嘆:“不知二郎怎麼樣了。”

    顏孝之就是個操心的命,自以做人兄長,如今又是大家長,擔心自己兄弟也是應該的。哪怕顏肅之不中二的時候,也是個靦腆的樣兒,如何能不令做哥哥的擔心?顏孝之就怕有一天,突然來消息,說是顏肅之玩大發了,把自己玩殘了,那他就不知道要怎麼跟楚氏交待、怎麼跟姜親家交待了。

    哪怕顏肅之從縣令做到郡守再成了刺史,顏孝之還是一路心驚膽戰的。

    留給顏希仁的印象就是:我家二叔不靠譜。據顏孝之天天念叨來看,顏神佑比他爹還會發神經。他是存了一個“艾瑪,我叔和我姐都不靠譜,說不定要我來拯救”的悲情念頭的,他才十三歲呀,要不要這麼慘?顏希仁一路苦著一張還帶一點嬰兒肥的包子臉,特別憂國憂民!

    現在一看,這不挺受愛戴的麼?顏希仁傻了……決定等會兒跟三郎、五郎多多聯絡一下感情。問問這到底是個什麼情況!衝擊來得太劇烈,顏包子有點HOLD不住呀!

    驛丞那裡卻在飛快地佈置完任務之後,又過來請示,是不是要發消息到州府,讓他們準備著。顏肅之道:“可。”

    驛丞一個眼色下去,自有驛卒來辦。顏神佑悄悄退後幾步,喚來隨行之封千戶,命人也往玄衣那裡發消息去了。

    驛丞卻又問:“使君,卻才看人卸車,箱籠上似有些痕跡……”

    顏肅之不在乎地道:“遇到點小毛賊,已經都砍了。我也發文給當地郡守了,沒等他們回信,我就過來了。懶得滯留他們那裡聽他們廢話了。”

    驛丞吃了一驚:“這一路上走官道,也不太平了麼?還是咱們昂州好,安全!使君,留下罷。”

    顏肅之笑道:“這還沒讓我走呢。”

    驛丞拍拍胸口:“那便好。”

    回到了自己的地盤上,顏神佑這一覺睡得便特別沉。醒來之後,見天光已大亮,急忙起身,發現大家也才梳洗——原來這一路上一直憂心的非止自己一人。顏肅之道:“既傳了消息過去,便不急著回去了,再走三天的路,也便到州府了。半路上便能遇到迎咱們的人了。”

    ———— ————————————————————————————

    顏肅之所料並不差,走不一日,在下一處驛站那裡,便遇到了山璞親自帶人來迎接了。盧慎與山璞同行,兩人面上都帶些欣喜焦急之色,直到看見顏肅之本人來了,才露出一個如釋重負的笑容來。

    顏肅之嘲笑道:“都是經過事的人了,怎麼還這麼一驚一乍的?”

    盧慎道:“邸報早傳來了,聽聞外面亂得很,不見使君,我等心不安吶。”又看顏神佑,見她一點也沒瘦下去,臉上還笑意盈盈的,不由贊一聲好器量。換一個人,遇到水太后沒頭沒腦要把她賜給娘家侄兒,氣性大的不得氣死。到了這位變態君手裡,這是要整死別人的節奏吧?

    盧慎對於水太后娘家還沒有死全家,表示出了極大的震驚。不久前,金井欄等人起事的消息傳來,州府震盪。不是不安,乃是對於顏神佑早早預測出亂相表現出了最大誠意的佩服。她不但預測出天下將亂,還指出亂起不是五王而是百姓。這便令州府上下不得不服氣了。這樣一個霸氣的人,雖然這樣放過水家了?這不科學!

    事實上,顏神佑是個守法公民,斷沒有隨便叫人死全家的愛好。水貨們得罪她,她是噁心,卻也知道罪魁禍首是誰。她要搞,要不就搞死水太后,要不就搞死虞喆。現在看來,這倆比較難搞,所以她選擇暫時收手。等等看吧,有機會一定搞死他們,至少水太后,已經上了顏變態的死亡名單了。

    識相的,水太后就自己去死,不識相的,估計要拖累兒子一起去死了。

    眼看天下已經亂了起來,這等報復的機會,顏神佑自信還能把握得住。最簡單的一點,就是什麼都不做,哪怕虞喆被叛軍圍困,也穩坐釣魚台,看著他們去死。當然,這樣一點也不解恨。

    山璞人前寡言,對顏肅之也只是依禮問好而已,看到顏神佑,更是話都說不出來什麼了,只是目露關切,問一句:“你在京里,可氣著了沒有?”沒問出來的話是——想怎麼出氣呀?

    顏神佑微微一笑:“我生氣,必要有人倒霉的,還是擔心旁人比較實在。”

    顏肅之抬手揉了揉她的腦袋:“不要淘氣。有的是機會。”完蛋了,一想到閨女受到的羞辱,他的心又堅定了起來。隨著時間的推移,越發覺得太便宜水貨們了。可是當時沒抗議,現在再找後賬,又有些說不過去。他對於沒有對水貨們下狠手的虞喆,怨氣也漸漸大了起來。

    有時候,有些事情的影響力,不是當時就會爆發的,反而是在壓抑的日子裡慢慢地積累發酵,最後膨脹爆炸。

    顏肅之道:“有話回城裡再說——城中如何?”

    盧慎道:“一切照舊,使君治下,衣食保暖,誰個無事生非,想要過回朝不保夕的日子呢?”再說了,您家玄衣還在呢,哪個不長眼的這麼想死?你女婿也不是吃素的呀。

    顏肅之順口道:“如此便好,李先生如何?”

    盧慎笑道:“有丁先生在,李先生自然是很好的。”

    顏肅之沉吟了一下,還是沒說出話來,他想請李先生將唐茵一塊兒教了,只是不知道李先生肯與不肯了。哪怕得罪了這位大賢,他還是想試上一試。顏肅之與唐儀的情份,還真是不一般。

    那一邊,山璞與顏神佑答了兩句話,就自然跑去給姜氏問安。姜氏這樣的岳母,偏愛老實孩子。見山璞略帶一點拘謹的樣子,反而覺得他誠實可靠,與他交談,連旅途的疲憊都忘了。又問阿婉:“也不知長高了多少,我從京里來,可帶了好些個東西要給她呢。”

    山璞飛快地進入了“長兄如父”的狀態,答道:“這幾個月,我都帶著她學些禮儀的。”

    姜氏道:“不必太緊張,左右我回來了,明天正好見見她。”

    山璞忙道:“好。”

    姜氏這一個月來倒也想明白了,姜家何以通過了這門親事,真要嘆一回阿婉好運氣。想起臨行前蔣氏的囑咐,姜氏也不由耳根一熱。

    蔣氏是親媽,捅刀子刀刀正中紅心。話不多,每一句都戳得姜氏一個趔趄。

    蔣氏說:“我原以為你運道不好,跟了一個不務正義的郎君。眼下看來,我這些兒女裡,屬你的命最好了。不特女婿護著你,你還生得一雙好兒女,夫君寵你,女兒也寵你,寵得你忘了自己了。女婿官越做越大,越走越遠,你可跟上他的步子了?”

    姜氏愕然。

    蔣氏道:“我看女婿當不止於此,翌日更有前程,你當如何自處?”

    被寵著的人容易長不大,這是真理。姜氏先時不覺,經蔣氏之敲打,才發現,自己似乎一直沒怎麼變,然而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不止是顏肅之,連顏神佑也在飛快地進化著。

    只有親媽才會說這種話來。也只有親媽,幾年不見,才能敏銳地發現女兒幸福笑容的背後,有這樣違和的地方。

    姜氏反省了一路,也思索了一路,又將近來的事情串了一回。果然發現如果是在顏肅之不著調的時候,遇上了這麼個事情,她早就應該能想明白此時對於姜家來說,讓姜雲娶阿婉,是一件十分划算的事情。有識之士早在數年之前便覺出天下將亂,此時有昂州這樣好的空間,為何不結好山民以圖立足?

    姜家是世家不假,祖上也頗有名望,近三十年又養兵,卻是不如楚豐家那樣,幾乎是劃定了一州作自己的地盤!虞喆財政緊張,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像楚豐這樣的人家,雖然不逃稅,卻也不肯多納稅的。

    雖然現在是相信顏肅之的為人,姜氏受到的教育卻讓她明白,跟不上丈夫的思路是一件很危險的事情。反醒之後,姜氏的行為便有了很大的改觀。

    為人妻者,除了管家和社交,還有許多事情需要去做呢。地位之鞏固,除開兒女之外,自己也須用心經營人脈。

    姜氏對於阿婉就更上了幾分心。

    山璞不知道姜氏的心路歷程,卻發現了姜氏態度更親切了,還道這是準岳母給他的福利,越發對姜氏恭敬了起來,表示明天一早就帶阿婉過來報到!

    姜氏笑道:“正好,我這裡又帶了幾位小娘子來,她們父親與郎君是至交好友,兩家乃是通家之好。你們要好好相處呀。”

    顏神佑便扯過山璞,在他耳邊說了幾人之身份,又悄悄指阿榮,道是六郎的小媳婦兒。山璞被她口裡呼出的熱氣掃到耳朵上,覺得佳人吐氣如蘭,自己半邊身子又酥又麻,很想反手將人抱住了。又想起是在姜氏面前,狠狠掐一把大腿,強自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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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6 22:59:15 |只看該作者
第152章  識相的二郎

    對於顏希仁來說,昂州的一切都是新鮮的,“一向知道她變態,但是在京城還是個小淑女”的堂姐,向他表演了一秒鐘變臉的絕技。顏希仁終於知道了為什麼他爹提起顏神佑,臉就皺得像吃了一整盤的酸葡萄了。

    一路皺到了新城。

    遠遠的,就看到一座雄城。

    顏希仁的嘴巴張得大大的,他到昂州來是打定主意會吃苦的,萬沒想到會在這蠻荒之地看到這樣大的一座城!這不科學!

    走近了細看,這城還不是粗製濫造的,顏希仁驚詫之情更盛——這還真是個良心工程啊。顏希仁的心裡,生出一股詭異的失落感,旋即發現自己的情緒不對頭,又有一點羞愧,覺得自己先前對自己叔父的印象誤會太大,到了之後要寫封信給父親,說明一下情況。

    年齡的原因,顏希仁且還做不了官,打著幫忙的旗號,其實是來學習兼保留革命火種的。昂州新城給他頗為深刻的印象,從此收心,更不多說話,只管慢慢看、仔細聽,用心揣摩去。

    才到頭一天,也只是覺得“此地並不像想像中的荒涼”而已。入得城來,雖不是人聲鼎沸,卻也不是一片空寂。雖山璞是想山民改服易俗,當地混居時間長了,衣飾上卻也互相浸染。擱到顏希仁眼裡,有一些衣飾上的細節,就帶了那麼一點原始風味。

    顏希仁倒也看得津津有味。

    他發現,昂州新城雖然建得只比京城略小些,規劃比京城還整齊——新城嘛——但是風俗上卻是頗為不同的。比如說,好些個妙齡少女與男子並肩而行什麼的。顏希仁眼珠子都要掉下來了!暗念了無數句“非禮勿視”,他還是多瞟了好幾眼。

    至於那個已經下車換馬,與歸義侯並轡而行的堂姐。顏希仁左看右看,人云亦云地裝死。三觀就是這麼開始摧毀重塑的。

    顏希仁隨著顏肅之一行,從正門入,走正中大道,一道行到州府,早有盧慎、丁號等打頭,一應州府之屬官出迎。有明眼人一眼就看到顏神佑旁邊這個少年了,看起來年紀不大,衣著甚好,難道就是先前信上說的那個人了?至於姜氏身邊之阿萱姐妹,他們一眼掃過,便移開了眼睛。

    見面的寒暄不外是場面話。顏肅之說大家辛苦了,大家說為人民服務不負使君所託已經是萬幸了,不敢讓使君稱讚。於是眾人擁簇著顏肅之等人往內去,入得府內,顏肅之道:“諸位且往廳事裡去,待我安頓,即與諸位說話去。”

    盧慎等心知肚明,這是要換個衣服洗把臉,聽工作匯報去了。大家也都沒帶文件,正好回去拿總結報告。都答應了,相揖而還。

    顏希仁便低著頭,也不敢多打量阿萱姐妹等,乖乖跟著顏肅之往後面去等安置。姜氏對州府的佈置了然於心,顏肅之問她:“二郎(顏希仁)住何處?”的時候,姜氏道:“正好與六郎做個鄰居。”

    州府後宅頗大,規劃的人是顏神佑,自家地盤是越大越好的,仿宮城而建。內裡不但有花園、演武場、各式庫房,住宅的院子只要不違制,也是大院套小院的很多。顏希仁便分得一處兩進的院子。

    顏肅之見姜氏分派有好了,才對顏希仁道:“這裡依舊是家中的規矩,約束下人,不可胡亂走動,不可多舌生事。你自己也要修身養性,且去把你自己的書房佈置起來,臥房等自有你阿嬸為你收拾。”

    姜氏也說:“你小小年紀的,自家要小心,侍婢我就不給你了,給你幾個妥帖的婦人。貼身侍候自有小廝兒,其餘事務都交給她們。”姜雲一事,讓姜氏頗為尷尬,好在結果還好,又是娘家侄兒,怎麼著她都給解釋。這一回來的是長房的兒子,萬一出事,可不似娘家那裡好應付了。姜氏在男女大防上,對顏希仁是分外的認真。

    顏希仁垂手一一應了。他與姜云不同,姜雲是親戚,顏希仁卻是自家人。不到萬不得已,顏肅之不能跟姜雲動手,但是隨手揍顏希仁,那是毫無壓力的。顏希仁對於叔父和叔母的敬畏,也與姜云不同。

    顏肅之飛快將顏希仁打發走:“今晚州府有宴,你隨我一道出席,認一認人。明日休息一日,後日再上課。阿茵還小,且與六郎一處住,也好有個照應。六郎,你帶阿茵去認認門兒,阿茵的功課,我來安排。”

    六郎也乖乖答應了,阿萱原本有點不放心,不想六郎答應一聲,朝阿茵一伸手,阿茵痛快地拉著六郎的手,對她們說一句:“阿姊,我隨六哥去了。”他倒一點也不認生,就這麼跟著準姐夫走人了!他的乳母、侍女一齊跟著。

    男孩子們打發走了,顏肅之才對阿萱道:“到了這裡,也是到了你們自己的家,一切如常。也會管教也有賞罰,只管安心過活。你們阿姊事務多時會出去走走,你們且隨娘子學習功課,過一時熟了,也可隨你們阿姊出去玩耍。住得久了便知,此地風俗與京城有些不同,等下她們自會說與你們。神佑,你也去收拾,兩刻之後,也往廳事裡去。”

    言畢,自己也去洗漱。

    姜氏笑攜著兩姐妹之手,道:“你們初來,怕過得不慣,姐妹倆且住一處,可好?待熟了,再分開來。”

    阿萱笑道:“但憑阿嬸吩咐。”

    姜氏又戲說顏神佑太野了,不敢叫她帶壞了姐妹倆,只讓她們做個鄰居,有什麼不好意思跟自己說的,與顏神佑說也是一樣的。她這也是存一一個心眼兒,阿榮是六郎的未婚妻,與顏神佑是姑嫂,自己夫婦兩個終有去的一日,留下來顏神佑與六郎姐弟之相處,阿榮的角色就很重要了。這也是給顏神佑機會,或可在生活中賣些好處與阿榮。

    姜氏帶著姐妹倆,略介紹了自己的住處,又指東面一角房檐道:“那裡是六郎居住,阿茵隨他一處,你們要過去時,記得帶些兒侍女過去,六郎已長大了些,那裡有男僕侍奉的。”又指另一處,道是顏神佑的住所,顏神佑住處旁邊,就是預備給姐妹倆住的屋子了。

    男左女右,佈置倒是十分合理。

    阿萱留意,自己等人住的並不客房,當是預留出來顏家添丁進口之後住的,更加放下心來。微笑道:“我們這便去安置。”

    姜氏道:“且不忙。”又順手指了自己的臥房,後院顏肅之的書房等處,告知大概方位,才讓阿方領她們去安置。

    顏神佑一直默默聽著,等說完這些,才道:“我與她們一道,阿娘帶八郎安置去罷。晚間還有接風宴呢。”

    姜氏道:“你怕又要到前面去了,我自然要阿方去伏侍,引她們過來了。”

    阿萱驚訝萬分,心道,這里風俗果然與京城不同的。在京城,未嫁女孩兒這般與官客們見面,可是十分出格了。

    顏神佑卻不管這些,與她們一面走,一面說些自家事情:“左右規矩都是差不多的,不過細處習慣上有些不同罷了。”又說若飯菜不合口,明日便開個小廚房來云云。

    不一時,到了住處,顏神佑看她們進了院子,也沒有表示不滿,才回了自己的住處。

    走了雖久,打掃工作也沒有落下,留守的阿蘭等接了她來,滿臉驚喜:“可算是回來了。前幾日聽到風聲,說是京城出了些事,後來又說有亂民,可真是擔心死了。”

    顏神佑笑道:“能有什麼事呢?我先換了衣裳,前面還有事等著我呢。”

    衣服是準備好的,熱水也是燒就的,昂州比起京城濕暖不少,衣服也薄了些。阿蘭一面給她擰帕子,一面道:“回來就好。”又問隔壁住了誰來,要不要幫忙準備什麼。

    阿竹道:“是唐虎賁家小娘子……”簡單說了唐家姐弟幾個來了,路上有訃聞,大家注意些。

    阿蘭道:“唐家三娘子,豈不是咱們六郎的?”重點錯啊親。

    阿竹扶額道:“你先翻揀些孝中要用的物件來才是真的。”

    顏神佑道:“我給阿婉帶了些物甚來,她如今也是在孝中,正好分出一些來。”

    阿蘭答應一聲,看顏神佑換完了衣裳,六妞等也整束了在院子裡等著了,這才去看行李不提。

    ————————————————————————————————

    卻說顏神佑往前面廳事裡去,顏肅之也正好收拾完了,父女倆一碰頭,顏肅之取笑道:“連梳洗都這般快,哪裡還像個小娘子?該把你生成個兒子,我就不用愁了。”

    顏神佑反問道:“現在很愁麼?不是很得意麼?”

    父女倆說說笑笑,一路到了廳事裡。盧慎等皆也準備好了工作匯報的內容,按次序坐好——夾帶旁聽生山璞一枚。歸義侯名義上是獨立的、不歸州府管束的,然而州府每次開會,此君必至,大家也已經習慣了。如果他不來,眾人才要添一樁煩心事——轄區內有那麼一大支不服管的武裝力量,真是睡覺都要驚醒。

    分主次坐定,隨口寒暄兩句。盧慎便先匯報工作,顏神佑仔細聽了,不過是些個去年收尾,以及今年春耕的計劃。留意數字,發現今年又多了好些新墾的田地。顏神佑決定,等會兒問一問盧慎的小賬,看看人口漲了多少。昂州缺人,除了搗亂份子,什麼人都缺。

    盧慎做事謹慎小心,也沒什麼疏漏,顏肅之聽完便完,只說:“春耕時,我與諸位再輕裝出巡一回,春耕萬不可出岔子。”

    眾人答應了。

    其次是古工曹匯報工程進度,姜雲終於可以搬出原本的塢堡,將塢堡交還了。顏神佑心頭一動,暗道,正好留與唐家,又或是姜家。

    又有匯報士卒之事的,顏神佑抽耳朵聽了,卻是又募了數千人。粗算一下,顏肅之手上的官方武裝力量不過三萬人而已。對於這麼大的昂州來說,這是遠遠不夠的。顏氏父女的計劃裡,至少得有十萬人,才能勉強夠用——後期依舊要有補充。然而昂州人口又少,脫產的兵太多了,生產又要跟不上了。

    不過,山璞那裡倒是又有數万之眾。雖然他自己推辭,後期俘獲之山民,還是分了好些到他的麾下。

    顏神佑又很小人地盼著多點流民跑到昂州來,這樣勞動力的問題就能解決了,兵源也能得到補充。否則光靠昂州土著的繁衍,等到猴年馬月去了!

    一切匯報完畢,丁號才一捋鬚:“比起外面,昂州真是樂土啊!”

    此言不虛。

    原本是想著京城等地看門第要推薦,不大好混,到昂州是不得已、是幫忙、是吃苦換前程的人,此時都頗為慶幸。又有原是單身過來的工曹等人,趁勢申請搬取家眷到昂州來。

    顏肅之痛快地答應了:“房舍都與你們留出來了,此時不搬,更待何時?”

    眾人又說一回使君高義,丁號等這一些過場走完了,才提起正題:“前番接使君手令,攜君本家二郎同來,不知是要如何安排?”

    顏肅之道:“我可不止帶了這一個孩子回來,先生何以只問這一個呢?他們是一樣的。吾兄之子,撫育照看而已。”

    丁號還他一個高深莫測的微笑,山璞的嘴角卻翹高了十度。顏神佑心說,這對話很不對味兒啊。為毛單問二郎?以及,這個回答也……還有,山璞你……

    山璞見顏神佑望了過來,又回她一個憨厚的笑。

    顏神佑:……這是要鬧哪樣?

    丁號看了顏神佑一眼,問顏肅之:“使君,不知冀州之事朝廷有何應對?”雖然有邸報,您老是不是知道一點內-幕呀?

    顏肅之“呵呵”兩聲:“怕是得一年半載嘍。”

    丁號逼問道:“難道就再沒有旁的應對之策的?”

    顏肅之道:“還能如何?”

    丁號卻笑問顏神佑:“若依小娘子看,朝廷當如何呢?”

    顏神佑有點奇怪,為什麼這個磕巴要問她,還是答道:“減營陵款項、減天下租賦,整軍、不令腐儒干涉軍事。”

    丁號笑得跟朵花兒似的:“是極是極!”說著,又笑瞇瞇地將顏神佑上下打量了好久。然後又跟顏肅之狠誇了顏神佑一頓,搞得顏神佑越發覺得這傢伙很奇怪。不想丁號話風一轉,又憂國憂民了起來,大力譴責起水太后之“無禮”!開始為顏神佑打抱不平起來了。

    顏肅之才說:“此當不是聖上之意。”

    丁號已經截斷道:“若非有人縱容,國家怎麼會有這樣的太后?!真是視士大夫如無物!不是人君之所為!”又問顏神佑,“小娘子讀書,可見過這般荒唐的事情?”

    他這麼三句不離小娘子,搞得山璞覺得,要不是這個老傢伙年紀是大家的一倍開外,還是個大賢者,真要懷疑他是情敵需要決個鬥什麼的了。哪怕山璞心裡猜測,這丁號是另有目的。

    有丁號開頭,盧慎、古工曹等也大力譴責起朝廷來了。哪怕顏肅之再說“不是聖上之意”,這些人也跟沒聽到似的,是不是他的意思,都給記他頭上去了!罵完水太后再罵水貨們,最後又說到朝廷諸公真是太無能了,好好的天下給他們治理成這個樣子。每罵一人,都要順捎說一句皇帝真是的,也不管管。

    顏肅之忽然又一種被綁架之感,脊背發毛地看了一顏神佑一眼,心說,這種感覺好熟悉呀!好像當初這丫頭跟大舅子說,要他上表坑老三的時候,那是一樣一樣的。不管顏肅之自己說什麼,好像都沒人信,大家都說他是受害者。

    顏神佑被他這眼神一看,心說,看我做什麼?又不是我指揮的,這事兒……等會兒得找人問問去。

    好容易,開完了□□會,顏肅之死咬著不開口,顏神佑……沒人敢問她對水太后的評價。盧慎才說:“使君已經回來,諸位有多少話不能說?日已偏西,何如開宴為使君洗塵,明日再議?”

    眾人都說好,一齊告辭。發現自己被擺了一道的顏肅之:……“丁先生且留步!”

    顏神佑趁他和丁號說話的功夫,向山璞使了個眼色,兩人一齊出來,在一棵樹下站住。山璞道:“我也不知道丁先生的意思,只是自己猜了了一些。”

    顏神佑歪著頭笑問:“你就知道我要說什麼了?我要是問阿婉怎麼樣了呢?”

    山璞臉上一紅:“我已經說過她了,她也在用心學呢。這些日子,她總有種種擔心,又覺對你不起。”

    顏神佑是真想問丁號這幾個月都做了什麼,不想山璞又提起阿婉來,便順著問:“這話怎麼說的?”

    山璞道:“她知道做錯了,今天就要她來與你道歉。”這事還真是有些難為情,山璞可以埋怨姜雲,阿婉卻是有些對不起顏神佑的。悄悄就跟人家表哥搞到一起了,還瞞了這麼久,心裡還曾暗搓搓覺得顏神佑會反對。原本是個痛快人,可越是對親近的人,越難承認自己的錯,以至於拖到了現在。

    顏神佑道:“這事錯在阿雲。”

    山璞道:“她也有不對的地方,應該早與我說,更該與你說個明白。”

    顏神佑道:“好在有個好結果,你也不要放在心上啦。”

    山璞點點頭,把話說明白了就好,再多的,就看以後的相處了,難道要壓著顏神佑,讓她說沒關係麼?還是回去好好教育妹子才是正經。“好在她現在也更懂事了些。”

    顏神佑一挑眉,山璞淡淡一笑:“她想明白啦,我也與她說明白了,既然她自己選了夫婿,大家又答應了,她就得將日子好好過下去,不能令人為難。”事實上,山璞只對阿婉說了一句話——“我們,不當走回頭路。”

    還好,阿婉聽明白了。前面的路要怎麼走,是昂首挺胸自然而然,還是委曲求全,那得看她自己的悟性了。

    顏神佑道:“這是實話,她也是個痛快人,想明白了便好。”

    山璞道:“那你想明白了沒有?”

    “嗯?”

    山璞提醒道:“丁先生。”

    顏神佑道:“我們上京這幾個月,他是不是與你們說過什麼?又或者是做了什麼?”

    山璞道:“你猜著了,他是時常說些朝廷看著要不好的話。與盧大郎他們只怕說得更多,照我猜,他怕是想鼓動使君閉門自保。”

    軍閥割據!顏神佑想了一想,這倒也能說得過去。丁先生神神叨叨的,看著是經史大家,肚子裡的鬼主意是一點也不少的。旁的事還好說,虞喆“好色誤早朝”、水太后“賜婚”二樣,確實是可以接受的反水的理由。還真是“反水”啊!

    無論什麼時候,造反都是艱難的。“足夠充分”的理由也只有那麼一條:君不君,然後才能臣不臣。虞喆的事蹟不好說,水太后作為皇帝親娘,做出來的事兒夠得上“君不君”了。

    造反難度太大,但是冷眼看他們被別人搞死,這事兒別說還真讓人挑不出理兒來。

    “那他又何必問二郎呢?”

    山璞驚訝道:“這個你看不出來麼?他這是擔心,六郎、八郎年紀都小,二郎可快要長成了,萬一使君要栽培二郎呢?”

    燈下黑!

    顏神佑雖然對禮法也是門兒清,但是有些固定思維還是需要再磨練的。比如說,顏肅之的兒子年紀小,如果他一朝有所不測,兒子不能做主,侄子就被視為繼承人了。雖然有顏淵之等在,但是顏肅之這樣千里迢迢把長房的兒子帶過來,難免讓人有其他的猜測。

    所以他才會在剛才不停地拎顏神佑出來掛牆頭。顏神佑皺眉道:“這個丁先生,我原以他是經史大家……”忽然住了口。是的,經史大家,誰說經史大家就是“愚忠”於朝廷的呢?哪部經史裡也沒說江山就是千秋萬代的呀!

    顏神佑的心忽然跳得很快,山璞伸手試一試她的額頭:“你怎麼了?”

    顏神佑勉強一笑:“沒什麼,想到了一點事情。你晚上帶阿婉過來啊,也好與阿萱她們交個朋友。”

    山璞也沒再逼問,只是說:“她雖然是先前齊王之妃,眼下齊王死了,倒也沒什麼了。我這便回去叫阿婉過來。”

    顏神佑望著他的背影,有點不太開心。是啦,她是覺得山璞不錯,不過如果像她猜的那樣,丁號等人又有那麼點小心思,倒顯得她跟山璞,是不得不在一起的政治聯姻了。比之舅家看待阿婉,竟是一模一樣的……等一下!難道姜家也?

    顏神佑有點氣悶,等回到後面的時候,心裡的氣已經消了:人是她看上的,隨之而來的都是附加的,甭管旁人怎麼看,她自己選的、自己開心,就行了。

    ————————————————————————————————

    顏希仁已經收拾好了,過來給姜氏問個安了。姜氏見他穿得整齊,也沒什麼好挑剔的,只說:“方才走得急,你也沒來得及與你四叔好好說話,等下早些過去,與他說一聲,你明天再往他那裡問個安。”

    顏希仁乖巧地答應了,昂州這地方太邪了,還是小心為妙。

    接著,更邪性的事來了!

    令他驚訝的是,他跟他叔往前面去吃酒,他堂姐也跟著去了!顏希仁忽然覺得有什麼不對了!

    夭壽哦!

    顏希仁覺得,他是該老實一點的。什麼幫忙家裡照看二房之類的蠢事就不要想了,他還是老老實實聽安排的好。

    真是特別識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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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6 22:59:32 |只看該作者
第153章神秘的丁號

   顏希仁膽戰心驚,跟在顏肅之身後,生怕這洗塵宴還有什麼毀三觀的事情發生。眾人見他一副鵪鶉樣兒,再仔細看看,發現是只真鵪鶉,不似作偽,便都放下心來。顏希仁是楚氏指派來的,自然不會搞一個會搗亂的,萬一孩子自作主張,反而壞了兩處情份,這樣的傻事,楚氏是不會樂意去做的。

    丁號等一看,這小子沒什麼威脅,都緩了心情。

    顏肅之卻將二郎、三郎、五郎、六郎與阿茵都叫了過來,一一為眾人介紹。六郎不須多言,三郎、五郎大家也時不時見上一見,便知重點是二郎與阿茵。細品顏肅之語中之意:“與六郎是一樣對待的。”

    這話真是畫風清奇,兄弟家的兒子,那是你侄子,要說跟親兒子一樣,雖然有點煽情,但也可以接受。唐儀家的兒子……再說什麼通家之好,跟你也不是一個姓兒的好麼?看來是真的重視了,否則不須將這麼個毛孩子也拎到正式場合介紹一樣,擱後頭怎麼養不是養?據說兩家是親家?連小娘子都帶來了?

    丁號等一干人在這裡打了個著重號,預備找時間問上一問。面上卻順著顏肅之說:“那是一定的。”

    顏肅之見話說得差不多了,便宣布開席:“明日放假一天,今日不醉不歸。”這就是純喝酒聯絡感情的信號了。該匯報的早些時候已經匯報過了,再有細節問題可以後天再說。

    席間,與顏肅之上壽,爾後與顏神佑寒暄。彼此說些趣聞,譬如鄉間小民這二年過得好些,便說自己是富人了一類。

    顏希仁……顏希仁繼續裝鵪鶉,看看沒他什麼事兒了,跑去找他四叔一起聊天了。顏淵之看到他也很高興,問了一回京中情況——這個其實已經知道了,鬱氏已經跟他說過了——又問一回功課。叔侄倆在一家變態中間,也算是找到了同盟。

    那邊小朋友們露了一回臉,便被領到了後面,三郎、五郎還想留下,被顏神佑一個眼風掃過去,都老實了。顏淵之抹了一把汗,也瞪了一眼過去,弟兄倆才要領著六郎和阿茵往後面去。一低頭,六郎已經一伸胖手,阿茵把小胖爪往六郎手裡一放,兩人已經手拉拉走遠了……走遠了……遠了……

    趕緊追了上去。

    剩下顏希仁苦逼地陪他四叔玩耍= =!他的年紀說大不大,說小可也不小了,不適合跟內宅婦人混在一起了,據說今天還有女客,更要避避嫌,只得縮在這裡來回觀察變態。

    顏神佑見他有顏淵之照看著,便不再緊盯著他,眼睛四下一看,正看到山璞。山璞對她舉杯,雙目含笑。顏神佑也舉手中盃,兩人遙遙作了一個碰杯狀,又一齊飲了杯中酒。

    顏神佑並不嗜酒,顏肅之除開與唐儀在一處,極少飲酒,顏神佑受他影響,喝得也少,飲了幾杯,便放下,阿琴緊跟著她,給她換上了蜜水。

    丁號嘴皮子不利索,一雙眼睛卻是又亮又靈活,現在這個轉動的模式,不像是一雙名士的眼睛,倒似一雙賊眼。眼珠子在顏神佑和山璞身處來回移動,又欲蓋彌彰地抬起一邊袖子,躲在袖子後面嘿嘿地笑。

    山璞頗為註意,輕咳一聲,硬轉過腦袋來,跟盧慎說話。心裡卻想:莫不是這位先生看出什麼來了?他雖是名士,似也不曾覺得這樣不妥?一時又有些擔心,怕阿婉在後面的表現不太好。單純只是個熟人家的孩子與將要做侄兒媳婦,這兩者的要求顯然是不同的,就怕在姜氏那裡出什麼差錯呢。

    顏神佑也覺得丁號的眼神很怪異,跟打著什麼壞主意似的。有丁號鬧這麼一出,顏神佑便收斂了心神,不再多與山璞有眼神接觸了。再看顏肅之,他今天並不飲酒,只與眾屬官聊天,又特將徐昭喚了來,問他最近都做了什麼。

    徐昭暗叫一聲倒霉,上司是親舅舅,上司的上司是另一位舅舅,還有比這個更悲催的嗎?他舅早些時候給了他一封信,他娘寫的,內容除了叨嘮關心之外,鄭重叮囑了一件事情:聽你舅的話。

    徐昭想死!看看姜五郎,春風得意的死樣子!都不曉得他回京一趟,遇到了什麼好事了!人比人,氣死人!

    最讓徐昭不平衡的是,除了他,旁人都一副特別開心的樣子!真是太欺負人了!心裡碎碎念,在顏肅之面前還得裝得特別老實。豈料顏肅之就是中二過來的,最擅長就是腹誹,一看他這個樣子就知道他不對勁兒,陰惻惻地道:“你往後每天交五頁大字來!”

    徐昭:“=囗=!”舅,舅我錯了,不要啊!

    這種表情顏肅之更明白了,冷冷地又添了一句:“紙可貴,尋常人想尋字紙還難呢,寫壞了糟蹋了東西,看我怎麼收拾你!”

    徐昭:……

    總的來說,洗塵宴的氣氛還是相當和諧的。

    顏神佑看一看有些人已經有些酒了,便起身往後面去。她一走,男人們才真的放開了,有些奇怪的段子也能說得出口了。

    顏神佑來到後面,只見後面也是其樂融融。姜氏一手一個,摟著阿萱姐妹倆,還對著阿婉說話。見顏神佑來了,揚一揚下巴:“還有剩菜剩飯,正好給你吃。”

    說得大家都笑了。

    鬱氏恐女兒哭鬧,今天便沒有帶她過來,此時便招手道:“來來來,到我這裡來,我這裡有留的好茶果。”

    顏神佑笑道:“還是四娘疼我。”被姜氏瞪。

    阿婉因京城書信,曉得姜家已經答應了親事,然而姜氏回來之後卻並不提及,心裡不免有些忐忑。忍了又忍,終於裝作無事一樣。姜氏這才有些滿意了。

    宴罷,卻將從京中帶來的好些個物事分與眾人,有與前面不得回京的屬官們的,自然也有阿婉一份子。都是些京城時興的料子與些精巧的首飾——依舊不曾提及姜家之事。

    直到二日上,姜氏才使人請了山璞過來,將薑伍之書信交付,又將周氏準備的一雙簪子裝在匣裡統統交給了山璞。山璞見姜氏如此行事,也愈發小心了起來。卻將薑氏逗笑了:“你這麼戰戰兢兢的做什麼?你們未出孝,暫卻不好訂親,且換了表記罷。我看你是很懂道理的孩子,多多提點阿婉,她年紀還小,正是該學些道理的時候了。”

    這是她頭一回語氣裡有些薄責之意,山璞赧然。姜氏卻又改了顏色,依舊和藹可親了起來。

    姜氏此時不知,山璞一出門兒,就尋姜雲去了。姜雲雖然不是弱雞,無奈山璞的戰鬥力不低,將這位新鮮出爐的準妹夫揪起就是一頓暴打。之前沒來得及,現在補上了。沒事兒勾搭未成年少女,不揍你揍誰?

    姜氏揍他,是從姜家的角度,揍他不守禮法。山璞揍他,是從丈母娘家的立場出發,總不能好好的閨女被你一拐,就當什麼事都沒有發生吧?之前是忙著收拾善後,現在終於騰出手來了。

    姜雲被揍也不喊冤,好聲好氣跟山璞道了歉。山璞道:“世家多事,她雖樂意,卻也是你挑的,往後你須多照顧她。該與她說的,你不能裝死。”

    姜雲咧咧嘴:“一定一定,那是一定的,”又對山璞擠擠眼睛,“我此番回來,什麼都沒帶,只帶了家中許多藏書。”

    山璞眼睛一亮,又冷哼了一聲,整一整衣衫,大踏步出門去了。事已至此,當真是開弓沒有回頭箭。幸爾有了這麼一個結果,否則山璞真不知道要怎麼跟過世的父母交待了。還有妹妹,也需要再多加教導。近期自己也不需要四處奔波出征了,正可多多教導一下妹妹,還要拘束她,不可總想著去看望姜雲。山上山下,規矩不同,既然下來了,就得入鄉隨俗。

    姜雲望著他的背景,嘿嘿笑了兩聲,爬起來喚人來擦藥油,琢磨著怎麼處置這一批書。

    ————————————————————————————————

    山璞這裡了了一樁心事,顏肅之那裡卻還在磨牙。

    顏肅之真是給李彥跪了。

    李老先生本來就是被丁親友拐進傳銷組織的,被迫給六郎這個小朋友當老師,實在是大材小用得緊。現在顏肅之帶來的唐茵,又想塞一個更小的小朋友過來,不說別人,就是顏肅之自己,也覺得很不妥當。

    李彥其,顏肅之自己拜他為師,都是使得的。當然,李老先生未必肯收就是了。博士生導師去教小學就算了,還要教個學前班?你逗我?

    顏肅之再也想不到什麼好辦法了,只好放賴,往人家面前一跪:“您就收了這個孩子吧,跟著一樣學。”

    丁號今天早起,無事便往顏肅之跟前湊,也跟著來了。顏肅之還不想帶他,怕李彥看到他生氣,原本有一、二分想答應的,聽了他這個磕巴音也不想答應了。丁號卻死皮賴臉跟了來,在京城時那副名士風蕩然無存。顏肅之又不能真的揍他,只好被他掛在袖子上跟了來。

    丁號一看這樣,也樂了,心說,這個好!原來你也是個無賴!

    “也”字用得真是妙極了。

    李彥也驚呆了,萬沒想到顏肅之封疆大吏,堂堂刺史,就這麼跪了!節操呢?你帶來的這個孩子是什麼人吶?不對!你真是個無賴啊!有你這麼搞的麼?老子一點也不想答應啊!被綁架了的李老先生特別不開心。

    一看丁號賊眉鼠眼跟在後面,就更不開心了,繞過顏肅之,他決定去暴打丁號一頓。不想丁號一把抱住了他的胳膊,急促而又嚴肅地道:“答應、答應下來,有用,真的有用處。虧不了您,虧了我抵命。”

    李彥怒道:“那你就去死!”坑了一次坑兩次,坑越挖越深,李老先生何曾吃過這樣的大虧?現在又要坑他,李彥心說,我就答應了,看你還能真去死?!

    丁號真的就要去撞牆,顏肅之不能眼看著丁號去死,又要去攔。

    雞飛狗跳,一地雞毛。

    最終,當六郎板著小臉過來對李彥長長一揖的時候,李彥嘆了口氣:“人呢?我先看看。”

    唐茵雖然是個小朋友,還是個親爹中二到現在的小朋友,勝在有一個靠譜的親媽。哪怕唐儀中二,唐茵嬰幼兒時期卻是蔡氏帶大的,雖然比較疼他,倒也沒有放縱溺愛,禮儀上也頗能看。

    過來乖乖地行禮叫先生,長得也是白白淨淨的一個小胖子,與六郎站在一起,一個像個小大人,一個是個小軟萌。李彥就不能對他們說“去死”之類的話了,隨口問了幾個問題,唐茵也都答了上來,又讓寫字。

    這位小朋友家裡有錢,紙筆盡夠的,練習得多,基礎看著也不錯。

    李彥才勉強道:“與六郎一處讀書罷。”

    顏肅之一則以喜,一則以愁,喜的是這位老先生答應了,愁的是……六郎到現在也不是人家正經學生呢。正著,李彥又問:“君家子侄非止一個,先前不來,何以現在將此子送來?”

    顏肅之赧然道:“這個,他爹與我,是至交好友,我將人家兒女帶來了,自然要教導好。”

    出乎意料的,李彥的眼神柔和了不少,丁號心裡也有一絲暖流。他爹死得早,小時候李彥沒少照顧他,他的經史底子,都是李彥給打下來的,他能有今日,李彥功不可沒。只是他出來游學,又到京城謀生,李彥就不想多搭理他了。

    自此唐茵便跟著六郎,一起跟著李彥讀書。李彥教著兩個小朋友,也不覺得掉份兒,看他們相處得好,居然還偶爾要稱讚幾句。

    顏肅之放下心來,轉叮囑姜氏,要好生供養這位李先生。姜氏也陪著小心,卻並不與阿萱姐妹說破李先生的身份。阿萱姐妹聞說弟弟是與六郎一處讀書,倒也放心。既沒有區別對待,那就沒什麼好擔心的了。

    阿榮話極少,只在姜氏跟前,姜氏每日總抽出半日來與她講些功課。阿榮在背種種譜系,姜氏便不給她安排更多的功課,除了讀點經史、練些字,連女紅都不作硬性規定了。阿萱從旁看著,見與自己母親的安排沒大差別,更加放心,自去一邊讀些書。

    姜氏恐她婚姻受挫,心裡鬱悶,特囑顏神佑每日與她玩耍。

    ————————————————————————————————

    顏神佑其實很忙,自打回來之後,她就發現丁號在她面前出現的頻率直線攀升。不是說丁號之前存在感低,而是現在此君特別能刷存在感。如是過了三日,顏神佑見他還是不開口,索性自己挑明了問他:“我看先生近來像是有心事?”

    丁號一拍大腿:“對!”

    顏神佑心說,你已經不結巴了,幹嘛還這麼不開口呢?口上卻道:“不知先生有何難為的事?”

    丁號心說,來了!

    顏神佑就見這位海內名士一張原本很高深的臉,扭出一個奇怪的表情來,有點討好地想笑,又硬忍住,十分扭曲。扭曲了五秒鐘,才道:“我旁觀小娘子處置事務頗久,知小娘子非一般婦孺,便不與小娘子說那些個客套話了。便直問小娘子一句:小娘子甘心否?”

    “?”您老說哪件事呀?

    丁號見顏神佑一雙眼睛瞪得滾圓,不得不又說了加長版的問句:“京城受辱,難道就這麼算了?”

    “!!!!”顏神佑後來想,她當時心里居然有一種“果然如此”的念頭升起,真是太有先見之明了。口上還說:“還能如何?太后靜養,聖上親口說與士大夫共治天下,還要如何?”

    丁號清清嗓子,正色道:“聖上削舅氏門籍是頭一次麼?請太后靜養是頭一次?”

    顏神佑低頭不語,丁號道:“小娘子當心呀。從來疏不間親,畢竟親母子,畢竟是親娘舅,這樣的道理,以小娘子之聰穎怎會不知?”

    顏神佑崩潰了:“難為您磕磕巴巴還挖坑給我跳!坑了李老先生還不過癮是吧?您到底想怎麼坑我呀?”坑爹哦,早知道這個死結巴說第一句話的時候就該把他掐死!這種有煽動性的話不在第一時間跟他翻臉,就得背著“默許”的黑鍋了。現在想裝都裝不來了。

    丁號“嘿嘿”一笑:“與聰明人說話就是這麼輕鬆啊,都不結巴了呢。”

    顏神佑滿頭大汗:“造反我們可不干啊。”

    丁號道:“頂多看著他們死唄。”

    顏神佑道:“這話您不敢跟我爹說吧?就跟我說了?攛掇著我跟我爹說去?丁先生,我沒得罪過您啊,您怎麼這麼坑我呢?上一個坑我的人現在在哪兒您知道麼?”

    丁號也擦一把汗:“不是坑,不是坑,良禽擇木而棲,良臣擇主而事,怎麼能是坑呢?”

    顏神佑懷疑地看著他:“我竟不知,先生何時為藩王做起說客來了?”

    丁號嚴肅地道:“甚麼藩王?一群白眼狼!先帝雖然行事荒唐,待他們委實不薄,若不是看透他們本性,怎麼會放逐出京?他們果然就存了反意了,做叔父的,竟不思襄助朝廷,反而無事生非,我怎麼會為他們做說客?!”

    顏神佑默默地看了他一眼,慢吞吞地道:“人家還沒有反呢。難道是趙王,他小小年紀,如何能得先生青眼?!”

    丁號道:“小娘子真不知?”

    顏神佑堅定地搖頭,她這會兒是真沒猜透丁號想幹啥,至少造反這個選項,在顏神佑這裡,時機是很不對的。

    丁號道:“小娘子曾預言,天下行將大亂,且起自庶民。難道就沒準備後手麼?”

    顏神佑堅定地道:“我又不是朝廷的官兒,不過是為阿爹幫忙而已,阿爹受朝廷之命,守土安民而已。如今先生問我,也還是守土安民四字。先生有話,不妨直說。”

    丁號道:“何不據昂州以自守?”

    顏神佑道:“不就是守土安民麼?”

    丁號道:“旁人這麼說,他是真不明白,小娘子這麼說,我是不信你聽不明白的。”

    顏神佑又手掩耳,一面走開一面道:“您甭說出來,我可什麼都沒聽到。”

    丁號看到她跑走的方向,心里特別得意,心說,找你爹告狀了吧?我也找我叔伯去。他去找李彥了。

    ————————————————————————————————

    顏神佑是去找顏肅之了,卻不是疾走,離開丁號的視線,她就放慢了步子,越想越覺得不對勁了。從才回歸義的時候,大家的態度,到山璞透露出來的丁號曾經串連的舉動。再到現在丁號幾乎是顯示的話語。

    這些無一不透露出一個信息:丁號想攛掇著顏肅之造反!

    哪怕不造反,也要割據自立,然後……然後還是造反!除非自立的時候虞家王朝已經掛了,那個時候,就是逐鹿天下。

    明顯的,丁號瞧不上虞家叔侄這些人。可丁號一介大儒、海內名士,他怎麼就可能這麼執著呢?!想要實現自我價值?那也不用靠造反吧?等等!難道?!

    那位李先生……

    顏神佑越想越不對勁,李彥以心懷前朝、不與現政府合作而聞名,這樣一個人,能被丁號坑來,可見交情不淺。

    顏神佑背上的汗都下來,這一點,她爹知道不知道呢?想到沒想到呢?

    到了顏肅之書房,顏肅之正皺著眉看邸報,見顏神佑來了,道:“正要命人找你去,過來看。”

    這是楚氏來信,上面寫著,“豬未觸敵,先掠民”。顏神佑嘴角一抽,得,這是說趙忠還沒跟造反的干上,先把百姓給搶了一把,真是要天下大亂的節奏呀!

    想到朝廷神神秘秘的舉動,趙忠大軍補給有缺也不是什麼奇怪的事情。搞不好一到冀州就缺糧了,那怎麼辦?搶唄,反正這一塊地方是亂民的。手裡的武器的軍隊沒了飯吃,面對糧食,他們是不會讓自己餓死的。忍得住不動,還要付錢的,那是兔軍。

    趙忠顯然不是兔軍,他就順手搶了。這種事情,在他剛入伍那會兒是常乾的,不但是他,顏啟也乾過,尚家就是被他攻打過後搶敗的。

    顏神佑道:“這下丁先生又有話要說了。”

    顏肅之道:“丁號?他果然是有些奇怪的。”

    “阿爹也察覺了?”

    “他對朝廷不滿之意越來越顯露出來了。”

    顏神佑將方才的對話與自己的猜測都說了出來,顏肅之道:“你只作不知道,我也當成不知道。”

    顏神佑會意:“是。”她是不想造反沒錯,不過……能看這個朝廷倒霉,尤其是虞喆娘兒倆下台,那是再好不過了。丁號想攛掇,讓他攛掇去唄,總不能他一說,就聽了他的跟朝廷不一起混了吧?

    高築牆、廣積糧,還要緩稱王。

    顏神佑一揚手裡的紙條:“這個,消息也太靈通的吧?”

    顏肅之道:“這有什麼難的?李、鬱、顏軍中經營多年,即使李大將軍早薨,他人品極好比之鬱大將軍還要好上幾分,李今的父親為人也不錯,縱不至於結下許多死黨,問問消息,總有人樂意說的。”

    原來還有這一出!

    “那——要不要召人來議一議?照這麼下去,冀州平,恐他州又起。屆時五王怕要動了,大軍擾民,多好的藉口啊!恐怕到時候咱們也要被拎出來說上一說,什麼皇帝不重士人。七彎八湊,就是一個廢黜的好藉口了。烽煙四起之時,昂州安定,就是一片樂土,流民就快湧了來了吧?”

    顏肅之點頭道:“正是。”命人去召州府屬官,卻讓顏神佑且坐下。顏神佑坐下之後,又狐疑地看了顏肅之一眼,總覺得有哪裡不對。

    等外面響起腳步聲,顏神佑才瞪大眼睛活見鬼似的看著顏肅之!這個號稱想看著朝廷安定太平的大忠臣,對於自立這件事情,一點憤怒的表示都沒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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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這種“老大死了,兒子太小,所以請他弟弟/侄子來當領導”的情況並不罕見。比如說,西漢末年,原本是劉秀他哥帶著一群人跟著反王莽的,後來他哥被人搞死了,但是他侄子還在。不過底下人一看,我去,這小子太嫩了,怕搞不定啊。就擁戴劉秀了。後來,劉秀遇險,差點保不住了。手下大將想的不是他的兒子(他兒子當時年紀也小),而是他的侄子們。

    東漢末年,孫策割據江東,他死得早,當時也有兒子,但是兒子也確實小——孫策死的時候才二十六(虛歲)。乾脆就把江東交給弟弟孫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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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6 22:59:50 |只看該作者
第154章丁號的身世

   顏肅之的心情是複雜的,在女兒看來頗有點高深莫測的樣子的他,其實心裡也沒個底兒。不錯,他算是當代眼光長遠的精英人士裡的一份子,然而大多數的精英都像盧慎或者丁號這樣“絲蘿願托喬木”。一是他們自己客觀的實力不太夠,二也是出頭露臉這份差使太難做。

    顏肅之想做個忠臣,也正在做,可惜皇室不太配合。即便如此,讓他就此下定決心造一把反,那也是很困難的。平白無故的,誰就會扯旗造反了呢?這年頭政治犯可比刑事犯罪重得多了。

    再說了,顏肅之低頭看了看賬本兒,他也是一州刺史,人口是人家繁華地區的三分之一還不到,兵也差不多是這麼個比例。鹽糖賺錢不假,那是拿自己家的錢補貼全州了,昂州新建,哪裡都需要錢,新墾的田不耕種個三年五載的,稱不上是熟田,收穫也有限。現在的寬裕,一是有鹽糖之利的補貼,二也是從朝廷那裡摳來的減免稅收。除此而外,昂州就光剩一個“地盤大”了。

    地盤大有什麼用呢?窮啊!

    這樣的實力,顏肅之是斷不敢認為自己有稱霸天下的能耐的。現在他敢出頭,保管第一個被掐死。

    然而要他做忠臣吧,又實在不忍心。不說“賜婚”這事兒了,單說眼前吧,這麼一團糟的朝廷,讓他去“盡忠”,他都覺得死得冤!

    多新鮮吶,反賊面兒還沒照著,就先把自己的百姓給禍害了一把。要不要這麼坑爹啊?安撫尚且來不及,你還這樣搞?生怕造反的人不夠多是吧?

    真要盡心竭力嗎?顏肅之捫心自問,他還真的做不到。他還有老婆孩子要養活呢,為旁的男人死了,這像個什麼話兒呢?

    顏肅之糾結的功夫,州府的屬官已經齊聚了。這一次,顏神佑出席,但是沒有看到山璞。不過連顏淵之這個親兄弟都沒來,山璞這個一直蹭聽的也沒來真是再正常不過了。

    顏肅之又變臉成一個靠譜的刺史模樣了,一揚下巴:“都坐罷。”

    眾人坐定,盧慎恪盡職守,十分明白領導意圖地發問:“未知使君有何吩咐?”

    顏肅之目視女兒,顏神佑道:“輿部的消息,趙驃騎未觸反賊,先掠了一回百姓。”

    “……”全場靜默。輿部是做什麼的,大家心裡都是有點數的,不過無人反對倒也是真的。一來名字聽起來像個樣子,二來昂州地處偏遠,也確實需要一個快速而準備的消息反饋的渠道。光憑朝廷邸報,這樣的要求是很難達到的。似趙忠這件事情,邸報必然不能直寫,必然多是修飾詞語,來的速度也不會很快。

    成大事者不拘小節,在座的人無不這樣對自己說。況且,這樣也沒什麼不好。

    作為長史,盧慎特別給領導面子,張口就來了一句:“為淵驅魚,說的就是這等人。”

    盧慎的話說得十分篤定,引來一致的讚同。

    整個州府看起來十分團結,一片欣欣向榮的景象。這也是正常的,這批人是顏肅之特意從京城挑來的,都是他熟識的人。挑選的時候,潛意識裡也存了個“亂世自保”的念頭,自然不會故意給自己找不自在。

    必須說,顏肅之的同學們,肯跟他來的,大多數是書讀得好,但是背景沒那麼硬的。或者直白的說,顏肅之還是處於一種“在利益交換中可以放棄部分節操”的地位上,但是他們卻比顏肅之的立場更堅定。顏肅之肯進行利益交換,他們也不能讓顏肅之認慫了。

    水太后這事做得,太噁心。既侮辱了大臣,也讓這群人對皇帝失望了,大家已經經受不起更多的奇怪信息了。皇帝事後說得再多,不及親媽實打實做了錯事。都是聰明人,比起“聽其言”,他們更願“觀其行”。

    君不君,接下來自然就是臣不臣。造反這個過於挑戰三觀,但是避戰自保,他們還是相當認可的。昂州打頭的人不是他們,有些話顏肅之不能說,他們卻是能說的。哪怕不能說得過於直白,口氣也是相當的不客氣的。

    一時之間,整個朝廷都被批得體無完膚。

    ————————————————————————————————

    這群人真是憋得太久了,在京城的時候就不太得意,說什麼也沒多少人理會。到了昂州,都有官職在身了。在其位,自然要謀其政。從皇帝戲弄大臣到外戚囂張無禮,再到朝臣們太軟糯,抗議都不敢大聲、只敢哼唧、放任水貨們侵吞公款,連顏孝之都挨了幾句“如何不知勸諫”之類不痛不癢的話。

    最後,丁號作了個結語:“事已至此,朝廷又無能,我等須早做準備。”

    此言一出,顏神佑便覺得不妥,並且,有一種“被綁架”的錯覺。總覺得丁號在自己父女背後在搞小陰謀,更兼疑上了丁號的來路,這種感覺就更強烈了!

    顏肅之一直不吱聲兒,顏神佑便也不說話。只看著底下又你一言我說語地說開了,丁號等人似無所覺,繼續對朝廷進行了一番譴責。

    這種陳橋兵變的錯覺!

    當然啦,換了她,擱到丁號的位置上,甭管是不是跟前朝有聯繫吧,也得這麼幹。只是當“被獨立”的人換成自己的時候,顏神佑的心裡就有種說不出的詭異。偷偷看一眼顏肅之,發現他居然表情十分平靜地一直從頭聽到尾。顏神佑也開始打起小算盤來了……

    想了一回,顏肅之能想到的,她也能想得到。如此看來,不但要“高築牆,廣積糧”,還要“緩稱王”呀!她看虞家的皇帝都不怎麼靠譜,雖然是唐儀的舅家,她還是覺得不能夠忍。如果沒有更合適的人……

    顏神佑掃了一眼說得慷慨激昂的屬官們,人心可用呀!

    不得不說,顏神佑心意的改變,與丁號們的態度息息相關。最好的情況,是外面亂起來,然後逃亡的人口過來,充實了昂州的短板。趁著外面亂,昂州埋頭搞生產,積蓄力量。等外面精力耗得差不多了的時候,昂州再出動。或可一爭長短。

    差一點的,外面動亂的時候,有豪傑趁勢而起,越戰越強。那也沒關係,昂州的地理位置在亂世裡是相當好的——安全。也可趁機發展勢力,到最後也有討價還價的餘地不是?當然,除非外面真的有人得了“天命”,運氣好到逆天,否則……哪有自己當家作主來得舒坦呢?

    顏神佑思緒越飄越遠,又回想起在京城時楚氏的態度以及這位BOSS的提醒,越想越覺得頗有深意!難道楚氏當時已經想到了現在這一步?顏神佑一個激泠,回過神來,丁號等已經譴責完朝廷了。

    顏肅之道:“則如何準備?”語調平平,聽不出喜怒來。

    這一回是方章挺身而出:“將要春耕了,昂州再不能跟著朝廷一起折騰了。耽誤了一季,百姓又要窮苦了。新墾之地本就薄,收成也不多,可再也拿不出來貢給朝廷了。”

    顏肅之與顏神佑交換了一個眼色,心裡都嘆一句:連他也是這個意思,這個朝廷,真的快要完蛋了。

    方章其人,在整個昂州的官僚系統裡都能算得上是最老實的那一撥了。本來就沒什麼背景,靠著自己刻苦,讀了些書。又被一個窮困苦逼的甘縣令發掘出來,兩人跟兩頭老黃牛似的,在歸義默默奉獻著。最不願惹事生非的一個人,最願意百姓過點安穩日子的一個人。這樣的人,雖然心思單純,卻又最難說服,何況丁號還是個磕巴?

    方章並不是丁號說“這樣對百姓才好”就肯聽了跟著走的,心思簡單的人,反而比心眼兒多得像篩子一樣的人更固執。一旦他們改變了主意,那麼只有一個原因:他們認為這是對的,並且,會在新的道路上發揚他們固執的特性。

    顏神佑道:“外面亂得狠,樹欲靜而風不止,可不是咱們想安靜就能靜得下來的。您想安靜春耕,也得看旁人答應不答應呀。阿爹此番回來,半道上還遇到剪徑的強盜呢——足有三百之數,這亂子已經不小了。少不得,還得算上這些個。又有,看樣兒流民過來的不會少了,原本準備的充足麼?他們若是舉族南遷而來,又不肯分開,豈不要成國中之國?”

    “國中之國”四個這了,顏神佑說完自己都覺得臉紅,昂州現在,不正是想做個國中之國麼?

    丁號很痛快地道:“他們做夢!”

    盧慎道:“為穩定計,不好強拆,不過……因他們是後來的,可沒辦法將旁人已耕之地劃與他們了,說不得,哪裡有地方哪里安置了罷。”一個字,拆。只不過拆得好看一點而已。若是不服氣,那就不好意思了,你又不是本地人,哪裡來回哪裡去。想強佔,正好可以當成匪來剿。總之,你得聽話。

    就知道你心眼兒多!顏神佑腹誹一句,再看顏肅之,見他點了頭,自己就不發表意見了。

    不過顏神佑等人知道,真要形成大批的流民潮,還是會有新進的人抱團的,這一點是免不了的。

    顏肅之道:“只盼他們慢慢來,不要一次來太多。”昂州才好有時間消化。

    顏氏父女開了口,等於是默許了丁號等人的意見。只是大家誰都沒有點破而而已。

    方章見顏肅之沒有拼命要再徵一把糧去解朝廷的急,放心地跟顏肅之告辭,繼續檢查春耕事宜去了。古工曹等見顏肅之也沒有去當忠臣壯烈一把的打算,都放下心來,該干嘛幹嘛去了。本來麼,顏肅之是他們的上官、推薦人,如果顏肅之頭撞南牆去為個不值得的朝廷當了烈士,他們要是不攔著,就是對不起顏肅之。

    原本先帝與虞喆待顏肅之不錯,有知遇之恩,也當似古工曹等人待顏肅之一般的。水太后幫忙,將這一條難以逾越的天塹給填成了一道淺溝,邁開腳,分分鐘就跨過去了。

    顏肅之卻將丁號給留了下來。

    眾屬官互換了一個眼色,意思也很明白:丁先生雖然是個磕巴,不過勸人的本事還是有的,就等著看他忽悠的結果吧。

    ————————————————————————————————

    丁號也不負眾望,自留下起,就對顏氏父女展開了遊說。因為沒有旁人,他也就很不忌諱地將事涉顏神佑的“賜婚”之事又拿回來炒了一遍剩飯。這回說得相當露骨:“國士遇之,報之國士;眾人遇之,報之眾人。”

    顏肅之不吭聲,顏神佑也不吭聲。

    丁號續道:“可視士大夫如奴婢,卻不知士大夫是否願如奴婢待主?”

    顏肅之的臉黑如鍋底,顏神佑開始咬袖子。

    丁號道:“僕少讀詩書,豈不知忠義二字?然天道有常,天命已改。”

    顏神佑不咬袖子了,眼珠子瞪得老大!來了!封建迷信!據說用這個勸人造反是屢試不爽的大殺器!

    果然,丁號開始倒騰起五行來,引經據典說了好長一大段,道是虞氏乃是金德,顏肅之應了火德。並且舉例,比如說顏肅之剛好到了昂州來,昂州這個地方就是由顏肅之而興起的,真是相得益彰啊!“南方朱雀屬火,豈不應驗了?”

    顏神佑:=囗=!這真的是想要造反啊?!

    這等大事,顏神佑能跟自己親爹關起門來悄悄的說。她信她爹,哪怕她說了這話,顏肅之也不會掐死她。但是在丁號這個看不透的人面前,她還是老實閉了嘴吧。萬一是無間道呢?不行,等下就要讓輿部去查查丁號的來頭。

    顏肅之倒沉得住氣,直到丁號把這一套造反理論都說完了,才相當誠懇地問:“我說先生,你到底是什麼來頭?”

    丁號正色道:“府君熟讀經史,可知前朝有個人,姓於名解?”

    顏肅之疑惑地看了丁號一眼,丁號回他一個微笑。顏肅之心頭一動,手上一划拉,得,明白了。於字抽掉一橫,就是丁了。“難道?”

    丁號道:“正是家父。”

    於解先生,有名的前朝遺賢,有名到高祖要請他在本朝出仕。不想於解原本是個寒微士人,卻是因前朝丞相舉薦得以入朝,深感前朝之恩,死活不肯做這個篡位逆臣的官兒。他把高祖祖宗十八代都罵了一頓。高祖脾氣不好,強勁兒上來,非要降伏了他不可。

    沒想到這位於先生忠貞之意甚堅,然而其他方面卻是靈活多變的。他老人家鑽狗洞跑掉了!看守的人死活沒發現他是怎麼跑的,還是高祖出身寒微,十分有生活經驗,繞著牆根兒轉了一圈兒,發現狗洞變大了,還有爬出的痕跡,這才解了千古之謎。真是寧鑽狗洞,也不給逆臣當手下。

    沒想到他不但頑強地活了下來,還有了個兒子,兒子還改了姓兒。哪怕改了姓兒,還繼承了親爹的學習天份。丁號此來,就十分有意思了。

    顏肅之道:“我想也是,以先生大材,總不至於小女比了個手勢,您就跟著來了。”

    丁號尷尬地道:“也、是,也、是。”一大半是因為他也選了顏肅之,一小半也是因為顏神佑幫了他一個大忙了。所以說了,結巴的心情,你們不懂。

    響鼓不用重槌,然而也需敲打。顏肅之心裡不舒服了起來,覺得自己被利用了,皺眉道:“先生既是忠臣之後,如何又勸我以叛?”

    丁號正色道:“家父忠於前朝,我卻生在本朝。若朝廷善待百姓,終僕一生,不過一書生耳。”

    顏肅之心說,我聽你鬼扯!你爹從小教你給本朝當忠臣?李老頭兒到現在還是個死硬份子,你管他叫叔,還拼命拐他過來。當我不知道你想什麼呢?冷冷地道:“若無先帝,終我一生,不過一紈絝耳。”

    丁號心說,得了吧,你要真心裡沒活動,早把我劈成八瓣兒,當老子在京城沒聽過你這個中二病的事蹟嗎?不過也知道,今天能說到這裡,顏肅之還沒搞死自己,已經是有門兒了。於是也不著急,順著顏肅之的話往下說:“若交與旁人,難保虞氏無享祭。”你這個忠臣當了皇帝,那就好辦得多啦!你可以善待他家後人了。

    顏肅之:……他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別人的腦洞會開得比他還大!坑爹的是,他一點也不想揍丁號。只說:“先生醉了,且去歇息罷。明天還有公務呢。”

    顏神佑:……丁先生剛才喝的是茶吧?

    由於顏肅之一個指頭都沒動丁號,連冷板凳都沒讓他坐——當然,這會兒也不興坐板凳。丁號覺得自己受到了鼓勵,自此之後,每天的日常就是勸顏肅之造反。哪怕不造反,先自保也行啊!什麼租賦都先甭給朝廷了,能拖就拖,不能拖就說昂州也有點小匪小盜。

    還有,您甭怕,朝廷已經失了官心民心了,您哪怕扯旗造反了,大家也不覺得是您的錯。您這是“解救萬民於水火之中”,我還給您四處做思想工作呢。大家都盼著那一天吶!

    顏肅之被煩得頭都大了一圈,埋怨女兒道:“你怎麼就把他的結巴給治好了呢?”

    顏神佑送給他一個白眼:“難不成還要把他毒啞巴了? ”

    顏肅之道:“你去跟他說吧。”

    顏神佑問道:“說什麼?”

    顏肅之一挑眉:“他為什麼每回都要揀你在的時候來呢?”是的,丁號攛掇顏肅之造反,一拖二,每每連顏神佑也一起遊說,常說的話包括“小娘子說是不是?”、“小娘子看,這朝廷是不是已經無以為繼了?”、 “小娘子覺得皇帝可堪為人君麼?”

    以及最狠的“小娘子看,小皇帝能狠下心不認母親麼?”是啊,哪怕皇帝靠譜了,只要他媽不靠譜,皇帝又不能不認親媽……最終的結果,大家都得承受一個不靠譜的後果。

    死循環!

    沒人樂意接受這樣的後果。

    每天都說這些車轆轤的話,雖然以丁先生的文學素養,每回都有新詞,然而新瓶裝舊酒、換湯不換藥,意思都還是那個意思。

    終於,顏肅之忍無可忍,恰逢盧湛過來請顏肅之給盧慎取個字。照說盧慎二十歲早過了,冠禮也行了,字也取了,不用這麼費二遍事了。只是當時很不巧,顏肅之又是剿匪又是收拾豪強,根本沒來得及參加。盧湛作為一個認為自己投資對了方向的人,見顏肅之回來了,自然不肯放過這個機會,舍下老臉請顏肅之給兒子取個字。

    顏肅之問了盧慎元本的字是誰取的,盧湛答道:“是我胡亂取的,現在覺得又不貼切,還請使君賜一表字。”

    這樣的要求,顏肅之也不好拒絕,正巧,他被丁號煩得要死,又不能揍這個磕巴。丁號說的話,他是真的聽進去了,但是現在他是真的不能表態好嗎?

    便藉此機會,為盧慎改字“三思”。這個字取得其實沒什麼技術含量,跟盧湛給兒子取的“成謹”也沒什麼大差別。

    不過顯然,丁號明白了這其中的意思。丁先生現在每天除了“煽動造反”這個日常之外,又開始做各種功課,比如整理天下河川之類的資料。他是飽學名士,許多知識都是藏在心中的,就算自己有不明白的地方,不是還有李老先生嗎?

    整理資料的目的也只有一個:寫成一篇足以打動人的《論逐鹿天下可行性》的報告。

    在此期間,以方章為代表的實幹派在努力地發展生產,努力地招徠流民。努力地發展昂州的實力,拼命積累資本。

    真是豁出去了!

    顏神佑冷眼看著,忽地心生出一股無力之感。這大概就是歷史大潮浩浩蕩盪?在這樣的情況下,哪怕是顏肅之,也無法帶著昂州逆他們的心意而動了吧?縱然顏肅之堅持忠心朝廷,這些人並非發自肺腑的支持,出工不出力的,顏肅之又能做到哪一步呢?

    不過……方章知道丁號那尚沒有公開的“自立為帝”的主張嗎?他支持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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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6 23:00:05 |只看該作者
第155章 女王的來信

    丁號每天刷著日常。

    與他相反,李老先生這位被親友坑進傳銷組織的苦逼人士反而安安靜靜地教小朋友讀起書來了。顏神佑十分害怕這位老先生也如丁號一般,每天上課給她弟和唐茵講反動口號。悄悄地派阿琴去聽了一回,阿琴回來報告:“老先生在教六郎和唐大郎讀書。”

    顏神佑問道:“讀的什麼書?”

    阿琴伺候過顏神佑讀書,自己也受了不少熏陶,倒是聽得懂,複述了幾段內容出來。顏神佑聽了,發現居然是十分正常的兒童讀物,對這位老先生卻又有些看不懂了。點點頭,對阿琴道:“知道了。阿萱她們現下如何?”

    阿琴道:“在娘子那裡,奴婢瞅著,娘子很歡喜的樣子呢。”

    顏神佑默,真是難為她親娘了,親生的閨女不知道怎麼就長歪了,也只好在朋友家孩子那裡感受一下正常小姑娘的日常生活了。仔細想想,自己真是造孽了,對親媽不起。若是阿萱姐妹,尤其是阿榮能與姜氏相處愉快,顏神佑真是舉雙手歡迎。婆媳之間,還是要有感情比較好。

    阿琴看看顏神佑,猶豫了一下,還是輕聲道:“小娘子但有空,也多陪陪娘子罷。畢竟是母女,還是多相處來得好呢。”

    顏神佑手上一頓,放下正在看的書,長出了一口氣:“是啊——”想一想,現在也沒什麼事,趕緊去彩衣娛親一下。等真要忙起來了,她要去頂兒子的用的時候,又得留下姜氏在家裡擔心了。坦白說,實在是挺不孝的。

    不料才站起來,阿竹便急趨而入,手裡拿的東西還很眼熟——那是輿部標準的傳信竹筒。顏神佑和阿琴面面相覷,顏神佑滿眼無奈,阿琴是一臉擔心。作為一個陪伴小娘子長大的世僕,阿琴的忠心是毋庸置疑的。也正因此,她希望顏神佑在繁忙之餘,還是能夠與姜氏多多相處。小娘子再強,終究是要嫁人的,歸義侯雖然是侯爵,但是家里人丁不旺,有事還是需要娘家扶持。

    再者,作為姜家世僕的孩子,阿琴也希望顏神佑哪怕出嫁了,還跟姜氏親密無間。

    不料又來事了!

    也是呢,展現能力,也是刷存在感博地位的一種方式,這個阿琴倒是能理解。那就先忙一忙正事好了。

    顏神佑接過竹筒,見封漆完好,阿琴取了小刀來,顏神佑接過了挑開了封漆,取出紙捲兒一看。臉上惆悵的表情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面無表情。

    裡面就一條消息:米家又被啟用了。

    米老丞相過世尚不足三年,然而他子孫多,且只有兒子需要守孝三年,孫子輩、曾孫輩陸續出孝。只是米家門第雖然不錯,米老丞相之子孫卻沒有十分出挑者,米丞相倒是十分注意這一點,遺囑特別要子孫踏實做人,萬不可好高騖遠。沒能力不要緊,米家門第在這裡,又是皇后娘家,老實窩著就行了。現在子孫沒有爭氣的,那就韜光養晦,這麼大的家族,總能撐到下一代以量變引起質變出一個精英少年。

    米家也就一直低調著,得的官位不高不低,水平也這麼不高不低。雖然沒有出色的人物,畢竟家教在那裡,想要全體智商變負數,也沒那麼容易。本以為他們家要這麼平靜個十年八載的,然後培養出幾個人物來的。沒想到,虞喆大概是被逼急了,又將米家給提了上來。

    讓顏神佑面無表情的不是米家得到重視,而是她嫡親的大表姐姜宗,嫁的正是米家子。如今米家回歸,米姐夫回京了,姜宗自己也跟著回來了。京城現在這個樣子,看著像是風平浪靜了,其實暗潮洶湧。無論是五王還是“亂民”,最後的目標肯定都是京城!而他們進了京,五王或許還好一點,其他人一旦攻入京城,京城還指不定被禍害成什麼樣兒呢。

    米家那麼多人,還真沒啥兵權,到時候真要亂起來,姜宗還有個小不點兒的兒子,能護得住麼?能及時跑回娘家躲著麼?米家又是姜家姻親了,姜家管是不管,管能管得過來麼?

    真是添亂啊!

    可轉念一想,京城好歹還有高城深塹,擱京外,縱有塢堡,亂軍之中又能守得住麼?

    因為對錶姐的擔心,顏神佑對於“亂世人命不如狗”突然有了極深的感悟。

    阿竹擔心地喚了一聲:“小娘子?”

    顏神佑捏著小紙條兒,木著臉道:“無妨,我先見阿爹去。”

    整個州府的政務在顏肅之在的時候,顏神佑自然是不會去多伸手的,顏肅之倒是會主動將事務告知她是真的。顏神佑主動接管的,大約就是情報這一塊的工作的。見女兒過來,顏肅之直覺就問:“有消息?”小臉兒板得緊緊的,是不開心了嗎?

    顏神佑點點頭:“這個,方才到的。”

    顏肅之看了,也皺起眉來,同樣想到了與米家的姻親關係。敲敲桌面,顏肅之道:“不必著慌,且出不了事,”說著,冷笑了起來,“你道他們肚裡沒盤算?若是亂民,或可抗拒一二。倘若五王兵臨城下,嘿嘿。”直接就是帶路黨了。

    顏神佑默,萬一有事,舅家她是絕對不會坐視不理的,姜宗的婆家,那是真拉不了了。至於米家將來的抉擇,如果是捧五王,她也只有呵呵兩聲,然後發一個討伐的檄文了。五王上台,她們家都討不到好果子,是必須反對的。至於米皇后,整個米家估計真要做了決定,也不會很顧忌到她了。

    這種事情,要說米家能做得出來,顏神佑倒也不是十分意外。不只是米家,要說如今的世家有誰對虞喆滿意的,顏神佑想破了腦袋都想不出哪怕一個人來。

    顏肅之道:“好了,不要多想了,他們自保的法子多得是!丙寅之亂也沒能墮了他們的威風。唔,這事兒還是跟你阿娘說一聲罷,免得她從旁處聽來又多心。”

    顏神佑點點頭,往後宅而去。

    ————————————————————————————————

    姜氏正在教導阿榮背譜牒,有姜氏自己這裡的,亦有阿萱姐弟帶過來的。

    阿萱在一旁也跟著複習,她的功課也學得差不多了,照正常的套路來,如果先帝沒死,這會兒她保不齊都已經嫁了。正常的學習計劃,在唐家都學得差不多了,此時不過是閒坐而已。昂州的風俗,她還是有些不大適應,是以還遵循著京城的習慣並不常出門。

    見顏神佑過來了,阿萱先起身,問一句:“阿姊今日不忙?”

    顏神佑老臉一紅,訕訕地看了姜氏一眼,跟阿萱打了個哈哈:“我哪天都不忙,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姜氏橫了她一眼,心裡也歡喜,口上卻嗔道:“你便是無事忙,不要攪了阿榮的功課,”說便領顏神佑往窗下榻上坐了,口裡還說,“我就知道你有事。”

    顏神佑小聲道:“聖上似要重用米家了。”

    姜氏一怔,旋即露出一個微笑:“那又如何?”

    “哈?”這回輪到顏神佑不明白了。

    姜氏道:“總躲著也不是辦法,各人有各人的路,不要想太多啦,”說著,拍了拍顏神佑的臉,“你呀,有空兒與阿萱阿榮她們姊妹玩耍玩耍,不要把自己繃得太緊,弦繃得太緊,可不是好事。”

    顏神佑躬一躬身,答道:“是。”

    又說:“我原想帶阿萱出去走走的,又怕她久在京城,乍一到看不大慣這裡的風俗。”

    姜氏嘲笑道:“你們父女兩個,是真的將唐家放在心上了,這般小心。只管帶她出去走走就是了,有甚妨礙?多帶幾個侍女,別叫亂人衝撞了就行啦。”想姜氏也是正經世家出身,到了歸義,那會兒歸義城還沒昂州這麼正規呢,還不是一樣接受現實了?近來從空氣裡她都能嗅出一股緊張的味道,說不得,唐家全家都要過來避難,早晚得習慣這裡。

    顏神佑不好意思地捏捏耳朵:“也是呢。”

    姜氏拉著她的手起來:“好啦,去一起玩耍罷。”

    顏神佑悄聲道:“阿娘看阿榮如何?”

    姜氏道:“很不錯。”

    也許是生長在多事之秋,小小年紀又經歷了家族的不少事情,阿榮姐妹倆有一種別樣的沉穩。這種沉穩,又與顏神佑有所不同。姜氏總覺得顏神佑的沉穩,帶著豁達包容,而阿蒙姐妹倆,卻帶著一絲痛,格外的厚重。相較而言,姜氏更願意看到女兒這樣的,可不想顏神佑跟阿萱姐妹這般。

    四個女人湊一塊兒,雖然有未成年人,卻也有些共同語言。便從譜牒說起,阿萱請教了姜氏昂州本地之世家。姜氏笑道:“本地並無多少著姓,然而歸義之盧氏,卻是年載很長久的了。”

    阿萱想了一下,道:“可是曾經南遷的盧氏?原來他們來了這裡。”

    顏神佑笑道:“可不是,整個歸義,也就這麼一家能拿得出手兒了,旁的都是冒認的。”

    阿萱驚奇道:“還有冒認的?”

    阿蒙也好奇地看著顏神佑:“這個怎麼能冒認得成呢?不是有譜牒的麼?”

    顏神佑心說,辦假身份證的都有,那還激光防偽呢,何況這會兒只是幾張紙?便與她們講了諸如收買辦事官吏等手段,以及世家的特權一類。姐妹倆以往是從未聽過此事的,只知世家門第高而人品貴重,對於俗務等,阿萱倒是曉得些家務一類,對於特權之類知道的並不詳細,阿榮所知更少。兩人生氣都忘了,直呼不可思議。

    原來除了避稅之外,自家還有這些便宜事?世家奴婢多了,對朝廷稅收有很大影響?因顏家如今掌著昂州,唐氏姐妹對昂州州府偏生出一種認同感,心道,若是昂州這樣的人家多了,可對咱州府很不利了。真是立場決定思想。

    阿萱驚訝完,卻又說:“如今有禮樂崩壞之相,歸義又遠離京城,倒是不是不可能有篡改譜牒的事兒發生。”

    聊了一陣兒,姜氏漸覺得不對味兒。她這是想讓顏神佑在緊張的工作之餘,同正常的女孩子玩耍一下,放鬆放鬆的。現在看來,怎麼像是……顏神佑在給唐家姐妹倆講奇怪的知識?!

    姜氏扶額,深感對不起唐儀夫婦。

    說話不覺得時間過得快,姜氏正要轉移話題,阿方過來匯報:“娘子,廚下飯菜已備好了。”

    到了午飯的時間了。

    午飯照例是大家一起吃的,顏肅之夫婦上座,顏肅之下手一溜仨男孩兒,姜氏下手一溜四個姑娘。八郎初學走路,無奈還未滿周歲,走兩歲一趴地,此時也被乳母看護著,也在唐茵下手坐了。

    顏肅之有一條好處,絕對不在吃飯的時候跟孩子提功課的事兒。相反,他只會關心一下大家的生活情況。比如唐家姐弟在昂州適應不適應的問題,這種問題他一直在問。

    今天又問,姜氏嗔道:“你每天都問這幾句。”

    顏肅之正色道:“凡到一地,初到的時候因為新鮮,縱有水土不服,也被新鮮勁兒掩過去了。時日一長,各種不服才會顯出來,這才是最要命的。我若只問一回,他們說並無不妥,此後便不再問,萬一這不服發得慢,他們豈不是要自己咽了?”

    姜氏道:“這倒也是,不過你放心,我看著呢。”

    兩人說笑兩句,唐家姐弟也頗覺溫馨。阿萱心道,阿爹說的果然不假,這卻是真正能託付之家。

    飯前說笑兩句,用飯時卻是並不言語。

    飯畢,姜氏又囑咐皆走動幾步消食再坐下。八郎年紀小,已經吧唧趴地,想要打瞌睡了,乳母連忙將他抱走。阿茵與姐姐們打了一聲招呼,小尾巴一樣跟著六郎走了。阿榮不大好意思地看了六郎一眼,擰過臉去,阿萱卻囑咐一句:“不要鬧著六郎。”

    阿茵從六郎手裡扭過頭來,不太高興地對他姐道:“我才沒有鬧。”又賭氣一樣扭過臉去,開開心心跟著六郎走了。

    阿萱目瞪口呆!這是什麼節奏?!

    顏肅之卻挺開心,這樣挺好的,兩家家長是好病友,兩家小朋友也是好盆友。催顏神佑和阿萱也一起玩耍去。

    顏神佑和阿萱面面相覷,帶著阿蒙散步去了。春困秋乏,走不一陣兒都困了,阿萱道:“便在我這裡歇個晌罷,阿姊事多,走來走去怪累的。”

    顏神佑欣然應允,有這麼個粉嫩少女相伴,午睡一下未嘗不可。阿萱的房間佈置得很好,臥榻也是成人的標準,當下將阿榮放到裡面,顏神佑和阿萱在外面睡。繡被香熏,軟玉在側,這一覺睡得十分美妙。

    一覺睡醒,三人相視而笑,阿榮嘀咕道:“不知道大郎有沒有踹被子?”

    顏神佑道:“有小麼兒看著,不會的。”

    阿萱解釋道:“她是怕踢著六郎呢。”

    阿榮面上一羞,要擰她姐的胳膊,顏神佑捂著嘴巴笑。

    唐茵睡得很乖,八爪魚一樣扒在六郎身上,根本沒有踢人。就是起床的時候將他從六郎身上揭下來頗為費事而已= =!

    起床之後,跌跌撞撞跟著六郎又上課去了。恰與要回書房的顏神佑遇上了,就看到六郎自己走得倒規規矩矩,右胳膊上掛著個磕磕絆絆的阿茵,這樣的走路方法,讓她想起了丁先生的口語。忍不住掩面而遁。

    ————————————————————————————————

    回到書房才坐下,正打算寫幾頁字,又被顏肅之遣人喚了過去。

    顏肅之因為中二過一段時間的關係,最近的心腹侍從都是後來補上的。何大做了他親衛的頭兒,遣來跑腿的這一個卻是小麼兒,年不過十一、二歲。站在廊下也不敢進門,只與阿琴說:“使君喚小娘子過去呢。京里來信了。”

    顏神佑心道,輿部的事情是我在管,那這來信?想必是親友信函了。

    到了顏肅之那裡一看,果然不假。

    京城來了一堆的信,有顏孝之寫給顏肅之的京城情況匯總、有柴氏與給姜氏的話家常、有顏希真寫給顏神佑的姐妹之間聯絡感情,亦有長房寫給四房的書信等等。這其中最讓顏肅之擔心的,是楚氏寫給顏神佑的信。

    望著信上的封漆,顏肅之指尖動了好幾動,還是忍住了沒下手去拆來先看上一看。於是更擔心了,生怕他娘教了什麼不好的東西給他閨女。

    顏神佑來的時候,顏肅之正望著信出神兒。輕輕叫一聲:“阿爹。”

    顏肅之點點旁邊的座席,讓她坐下,將信推給了她。顏神佑見顏肅之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善解人意地伸手取過顏肅之桌上的小刀,挑開了封印。大大方方地地顏肅之的桌子上看起了信來,看不幾行,秀氣的眉毛就擰了起來。

    顏肅之心中一驚:“怎麼?”

    顏神佑反射性地捏著信紙一縮手,又頓住了,將信遞給了顏肅之。顏肅之疑惑著接了過來,一目十行地掃過,表情也不怎麼美妙了起來。

    楚氏的信上,只寫了一件事情:山璞。

    虞喆想重用米家,對於顏家來說,並無太大影響。一是米家如今多是平庸之輩,二是顏家自己發展勢頭良好。只是如今這朝廷,楚氏怎麼看怎麼覺得它要壞菜。先帝之時,就隱隱有點崩潰的跡象,全賴米丞相拼了老命去護持主住了。真是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無怪先帝要讓他曾孫女兒做皇后了。

    到了虞喆這裡,米丞相死了,柴丞相能力略有不及,更要命的是忠誠差了很多。虞喆自己比先帝也差了十萬八千里——他手上沒硬貨,只有拖後腿的水貨,外面還有五個叔叔。這事兒就不好辦了。偏偏還又惹上了民亂,愈發顯得風雨飄搖了。

    楚氏既然打定了主意,就不是一個會回頭的人,自然要盡力籌劃的。她以往雖然對顏肅之沒那麼關切,但作為一個盡職的母親,對自己兒子還是比較了解的——顏肅之並不想造反。與他相反,顏神佑反而是個思想靈活的人。

    母子感情既不親密,還不如與孫女兒說一說呢。她與丁號,其實打的是同一個主意:通過顏肅之十分重視的女兒,對顏肅之將來的動向產生潛移默化的影響。

    是以楚氏這信裡,只是提醒顏神佑早做準備,這個準備,就是山璞。山民們初下山,又有政策的保護,且還沒顯出問題來。然而,這是建立在給他們獨立性的基礎上的,後續的整合呢?必須將山民牢牢控制在自己手中,既然接納他們為一份子了,他們就得起到一份子的作用,得跟著顏家走,既不能過於獨立,也不能便宜了其他人,更不能反水。

    至於怎麼控制住山民,顏神佑跟山璞聯姻了,這個問題就交給顏神佑去想了。楚氏倒是真看得起她的孫女兒們,至少看得起年長的這兩個。

    顏神佑理智上十分明白,道理就是這麼個道理,昂州確實需要山民的融合,尤其是這些人口!然而她覺得自己是真的看上山璞這個人的,現在被楚這麼一說,倒好像是別有目的一樣了。

    這個時候,她驀然想起楚氏跟顏孝之說的話了“這樣麻煩最少”。這個“麻煩”,顏神佑當時認為,說的是自己。除了山璞,換個什麼世家之類的,那真是有操不完的心、搞不完的麻煩事。現在看來,楚氏口中的“麻煩”已經包括了昂州的後續。

    她現在該說什麼?女王威武?眼光長遠?

    是啊,真心的,目光長遠!可是她還是有些不爽!

    顏肅之顯然也回憶起來了不怎麼愉快的場景,低聲對顏神佑道:“你只管自己開心便好,不要想那麼多。你阿婆總是想的很多,她失去了很多快樂,你卻不必如此,你老子還活著呢。你與山璞可不是她與你阿公。你爹沒死,護得住你!山璞敢胡來,看我饒得過他!”

    顏神佑心裡沉甸甸了,抿了抿嘴:“嗯。”

    顏肅之冷冷地道:“難道山璞不想下山麼?你問他還想回山上去麼?小小年紀,想那麼多做甚?你不選他,選誰?你表哥?盧大郎?還是京中的誰?”

    顏神佑一個哆嗦:“哪個都不好。”

    “就是!巧了,老天心疼我閨女,哪樣哪樣山家小子都合上了,他好狗命遇上你了。聽旁人閒言碎語做什麼?你們事成了,難道不該合同為一家?一家人,不該想著怎麼過好日子麼?山上好還是山下好?”

    顏神佑尷尬地清一清嗓子:“我去看看阿婉,聽說近來在學東西,也不知道她學得怎麼樣了。”

    說著,跑掉了。

    留下顏肅之恨恨地盯著信看了半晌。母子關係,又冷了一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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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6 23:00:23 |只看該作者
第156章 忙碌的結巴

   顏神佑出了書房的門兒,阿琴等人不敢多問,皆默默低頭跟隨。顏神佑走出書房的時候,心情已經好了不少,顏肅之開解得頗為到位。雖然還是會有些芥蒂,終究沒那麼鑽牛角尖了。她只是不想讓人覺得,她這是要占山璞便宜什麼的。然而被楚氏這麼一提,彷彿是真的有什麼不可說的目的了。

    她倒不是對楚氏有什麼意見了,只是在想,明明挺正常的一件事情,為什麼就能有奇怪的解讀了呢?不得不說,想到“以後萬一有人跟阿婆想得一樣”的時候,自己得有多心塞,顏神佑就有點蔫蔫的。甚而至於,都不用以後了,就算現在,這件婚事說出來,不理解的人就一大堆。比如她親大伯,到現在還看山璞不順眼。

    現在世道已經亂了起來了,官軍都開始搶百姓了,到時候昂州的安定就顯眼了。回過味兒來的人再回頭一看,不定要說成什麼樣子呢。想想就心塞。

    除此而外,倒也沒有什麼了……

    雖說人言可畏,然而要是被人一條舌頭就捆住了,那人活著還有什麼意思?

    快要走到大門口兒的時候,顏神佑就已經想通了。誰愛說誰說去吧!

    才抬頭挺胸要長出一口氣,迎面就看到了丁號飄飄乎乎地走了過來,特別地有名士範兒。只可惜,這位先生的名士範兒在結巴、慫恿造反兩個DEBUFF之下,在顏神佑眼裡已經不是那麼仙風道骨了。顏神佑現在,看到他就想繞道走。憑誰,遇到個一見面就讓你去造反的人,那也是吃不消的。

    所以,顏神佑越發懷疑顏肅之的心態了。如果沒有那麼點心思,怎麼能忍得了這麼個死結巴?這貨說的每一句話,傳出去都能讓虞喆別的不干,先把顏肅之全家給喊回京城去了。也就是她跟她爹,伺候的全用的部曲家奴,紀律還特別嚴,這才沒傳出什麼小話出去。

    是以顏神佑一看到丁號,就想繞道。且暗恨這貨工作效率太高,明明已經暗示盧慎和方章,丁先生什麼事都會做,做不完的工作都可以交給他,沒想到丁號還是這麼快就閒了下來!這效率也太高了吧?

    她卻不知道丁號之所以這麼閒,固然是自己有水平,卻也與“民意”有關。大家雖然沒有到要擁立顏肅之搞個架空版的陳橋兵變的份兒上,卻也十分贊同丁號這位有見識的同志的意見。見顏神佑暗示要給丁號多做一點工作,也不管她真正的意思,只揀著自己願意理解的方面來想,以為丁號這是取得進進展了。於是便主動承擔了雜事,將一些比較重要的事情拿去問了丁號的主意,再去執行。

    給丁先生以時間,讓他繼續去攛掇。本來嘛,大家是來跟著顏刺史建功立業的,可不是為了給一群二貨拾遺補闕的。您老早點說服了使君,讓他老人家明確表態了,也好安一安大家的心,省得大家整天在猜“這到底是默許呢還是非暴力不合作”。

    一看到丁號,顏神佑嘴角一抽,硬著頭皮給他打了聲招呼,心說,你總不好光天化日的在大門口了跟我說什麼造反的事兒吧?

    她猜得倒也不錯,丁號也沒這麼傻,雖然總是說一些分分鐘夠逮起來囚車押送進京的話,卻都不是那麼公開著說的。大門口見了面,丁號還挺正常地問了一聲:“小、娘、子,這、是、要、出、門?”

    顏神佑腦門兒一抽:“先生好,我去看阿婉。 ”

    丁號道:“應、應、應、該的。”

    顏神佑:“……”這個眼神兒,怎麼看怎麼怪!顏神佑為了不被他繼續拉去跟顏肅之一起聽造反洗腦課,飛快地溜掉了。阿琴十分有眼色,早對個小丫頭暗示去套車了。雖然昂州風氣比較開放,還是坐車比較妥當。

    顏神佑二話沒說,只在阿琴手上一沾,便踩著條登上了車,簡直像在逃難!車上坐定了,才挑開簾子對丁號露出一個十分有誠意的微笑:“先生受累了。”說完便走。

    留下丁號站在原地,露出一個意味不明的笑容來。

    丁號想得也簡單,你們父女倆,要真是忠君愛國的,那就不該一直聽著老子說話而沒動靜。尤其丁號與顏神佑接觸得不少,曉得這是個不肯吃虧的主兒。別看她那鹽場裡是平價與本地百姓賣鹽,可揍起海賊來真是殺人不眨眼。這也是丁號欣賞她的地方,愛惜民力,卻又不軟弱可欺。這樣的人,腦子清楚,卻又不是冷酷無情。

    丁號覺得,如果是他們家主政,倒是完全可以接受的呢。

    加把勁兒吧!反正比虞家有樣子,至少不會搞出縱兵掠民的大將來。

    丁號一捋鬚,對著絕塵而去的隊伍一個微笑,抖抖袖子,進去找顏肅之繼續談話去了。

    ————————————————————————————————

    顏肅之看到丁號也是一陣頭疼,能讓這父女倆頭疼,丁號足以笑傲江湖了。

    見顏肅之一臉牙疼地看他行禮,然後用牙疼的腔調說:“先生坐。”丁號就升起一股滿足感。

    他這回真不是來繼續攛掇著顏肅之造反的,天天念經什麼的,他縱然有毅力,也會反省一下效率問題。丁號不是不知道現在就讓顏肅之扯旗造反的難度,別說顏家親戚都在京城,就算都不在了,現在也不是個好時候。出頭的椽子先爛,這個道理丁號不是不知道。是以他遊說州府官員時,說的不是自立,而是自保,這才得到了廣泛的支持。

    他現在之所以化身復讀機,也沒存了現在就能說服顏肅之父女的想法。如果這倆被說動了,丁號才要卷包袱跑路——這麼衝動,真的好嗎?顏氏父女越沉得住氣,丁號就越覺得這事兒希望大,越覺得這倆值得去攛掇。

    念了這麼多天的經,想來他們也應該習慣了,丁號決定,開始著手進行比較實質性的工作。比如,進言請顏肅之早做準備什麼的,這個準備工作,便不止是自保了。若是單純自保,現在昂州這個樣子,也差不多了。只要不想著競爭,昂州又偏遠且窮,旁人一時半會兒也顧不上昂州,可趁著外面亂了,慢慢發展也不遲。若是存了一爭天下的心,那要做的工作便多了起來。

    比如,兵士。

    丁號是個眼光長遠的人,自然明白武力的重要性。當逢亂世,手裡沒兵,那是被人碾壓的節奏。只有你拳頭大了,才有搖頭晃腦作秀顯仁慈的機會。不然分分鐘被虐成死狗,命都沒了,還講個P的仁義道德,以德服人?

    是啦,亂世裡,別人亂,你不能亂,還得告訴大家,你這裡有秩序,吸引想活得像個正常人的百姓過來安居樂業。只有安定團結,才能有發展。但是對外干仗的時候,還真就是這麼個理兒。

    顏肅之的私兵與官軍素質相當過硬,裝備也十分精良,且都是經過殺陣的,丁號認為這一點需要保持。但是卻有一個缺點:人太少了。私兵四千來號,軍官兩萬餘人,這是能調得動的。其餘鄉勇一類,還要駐防呢,根本沒法派得動。

    不是朝廷不重視這裡,實在是駐軍不划算。所以這一片的守軍,數量十分之少,而且幾乎是被朝廷遺忘了的角落,數量也極少,領頭的是個校尉,散落在……密林郡靠南的邊界上,統共也不超過一萬人……

    這些加起來,才有多少?趙忠帶隊平叛,都不止這麼個數呢。逐鹿天下?這一點人根本不夠用的。

    丁號自然就把主意打到了山璞頭上去了!是,山璞現在還是合作的,但是光合作是不夠的,還是把他捆結實了。

    最讓人放心無過於聯姻……尤其……顏神佑和山璞,看起來都還有那麼一點意思。丁號想得很簡單,山民風氣開放,才能容許老婆這麼蹦躂,換個人,對顏神佑充分發揮自身能力不利。這樣對顏神佑也好。如果因為婚姻,讓顏神佑不能繼續發光發熱,損失未免有點大了。

    至於山璞,也能更好地融入山下生活,也是滿足了他一直以來的願望。

    真是兩相便宜。

    丁號信心十足地對顏肅之道:“使君莫怕,今天不說公事……”

    顏肅之菊花一緊,一點也不敢放鬆警惕,眼珠子跟著丁號走:“先生想說什麼?”

    丁號不滿地道:“使君這是什麼話?”

    還想再說什麼,顏肅之已經捂著腦袋道:“先生,你有話請直說。”聽著點頓音在那兒說客套話,真是要把人急死了!

    丁號看顏肅之這樣子,確實不合適再繼續對他賣關子了,何況丁號也不是來賣關子的。清一清嗓子,丁號神神秘秘地壓低了聲音,問顏肅之:“小娘子已經及笄了,她的婚事,您打算怎麼辦呢?再拖下去,年紀就大了呀。”雖然婚齡是個彈性很大的區間,不過最合適的年紀就那麼幾年。

    顏肅之越發警覺了起來:“先生想要說什麼?”

    丁號的口氣也更加小心了:“您得開始考慮了呀。”丁號總有一種奇特的感悟,覺得顏肅之對女兒的感情是最特殊的。雖然摸不太清楚原因,只能說一個“天性投緣”,卻也讓他分外注意涉及顏神佑的話題。

    顏肅之想,已經定下了山璞了,但是丁號這個唯恐天下不亂的傢伙一旦知道了,不定又要籌劃些什麼了,還是瞞一瞞比較好。便說:“我正在想。”

    丁號誘導道:“外面亂啊,就這麼嫁出去了,您放心嗎?”

    顏肅之的目光在丁號臉上停留的時間越來越長:“先生想說什麼便直說。”

    丁號道:“您看,外面這麼亂,昂州這裡,未必沒有青年俊彥呀!”

    顏肅之咳嗽一聲:“那也不急,我還想多留她兩年呢。好不容易養這麼大個閨女,轉眼就嫁出去了?太便宜臭小子們啦。”

    丁號道:“嫁是以後再說的事兒,總要先定下來吧?”

    顏肅之已經確定,丁號是有了盤算了。這讓顏肅之很不舒服,閨女是他的,他都沒這麼果斷要下決定,開明地讓閨女自己去搞,丁號居然有決斷了?不舒服,相當地不舒服。不單是覺得自己當爹的尊嚴被冒犯了,更是有一種說不明的感情在內。

    顏肅之中二過,給親朋好友惹下了許多的麻煩。然而這些親友裡,唐儀跟他一樣的病,談不上誰扯誰後腿。顏啟不用說了,麻煩了也是顏啟自找的,楚氏素不重視他,當他的麻煩是空氣。對不起姜氏是真的,但是並不嚴重——姜氏也是成年人了。只有顏神佑,彼時年紀又小,後來還特別懂事且不正常。覺得虧欠女兒的,非止姜氏一人而已。

    夫婦二人對顏神佑的放縱,未嘗沒有補償之意。

    顏肅之道:“再看看。”

    丁號有些發急,他是知道顏肅之有多麼縱容女兒的,真要等,他也信。可丁號等不得,昂州等不得,你提前定下來了,是你慧眼識英,逼不得己的時候,就是城下之盟。前者,山璞得感激你,後者,你閨女在山璞面前也難抬頭呀。不但對顏家如此,對昂州也是這樣。

    現在說,都已經有些晚了。看著山璞也不像是個笨人,難保不是已經察覺出什麼來了。

    丁號不得不亮出底牌:“您看,山小郎怎麼樣?”

    “!!!”

    也許是顏肅之的表情太震驚了,丁號也知道時人的觀念裡,山璞並不是個好對象,比較起來,盧慎的資格還硬一點呢——盧家好歹算世家。為此,丁號不得不多作一點解釋:“這樣對小娘子也好呀,換了個人家,小娘子豈不要拘於內宅?”

    此外,又舉了種種優點。顏肅之心裡已經許了,也早就對山璞點頭了,卻是不能這麼痛快就告訴丁號,免得這個死結巴又要作夭。有些事情,並不是事情對了,就什麼時候都能說出來的,還得時候對了才行。

    丁號見顏肅之有鬆動之意,卻並不點頭。不由急道:“昂州可等不及啦。”又將兵力之對比、外間之局勢,並“現在答應了,他矮一頭,往後再結姻,您就要被動”這樣的話說了出來。

    豈料原本已經態度鬆動了的顏肅之聽了什麼“山民的人口對昂州很重要”之後,居然大怒:“我不拿女兒換好處!”

    丁號被他噴得有點怔,連忙說:“不是換,不是換……”一急,他又結巴上了,恨得奔到顏肅之的書案前,搶了紙筆,也不顧墨池已乾,胡亂倒了點清水,墨色十分之淡,刷刷寫了起來。

    別說,他結巴的時候,寫字比說話可快多了。

    筆走龍蛇,生生寫了一份八百字的作文,條理清晰、主次分明、論據充分,才把顏肅之的主意給掰了回來。

    最後,顏肅之冷著臉道:“不要說出去給人知道了,誰都別說。”

    丁號心說,成了,我傻了才出去說!要是讓您家閨女知道我把她給賣了,她不掐死我!說不得,還得跟小娘子求一回諒解,遊說她一下。

    ————————————————————————————————

    他要遊說的人,現在正在給人上課。

    顏神佑到了山府,裡面正在上演手足相殘。

    阿婉被山璞暴力鎮壓。

    山璞對妹子這門婚事,那是相當滿意的,揍姜雲只是為了表明立場而已,說穿了,就是矯情一下,該嫁的還是得嫁,還嫁得特別痛快。相對的,他對自家妹子能不能在婆家過好,就報以了十二萬分的擔心。自家嬌養的女兒,自己知道,雖然看起來可愛,但是如何適應婆家生活的難題,就這麼冷酷地擺到了面前。

    山璞最近,都在忙著給妹妹補課。

    兄妹二人快要出孝了,眼瞅今年就能訂親了。到時候雖然是自己先娶而妹妹後嫁,可也拖不了太久的。山璞還打算按照山下的禮俗,今年給妹子辦個及笄禮。那時候至少裝也得裝得像一點兒!

    譜牒不要說熟知了,山璞自己都沒弄得太明白了,但是至少要把薑家的人物關係搞明白吧?這個有姜雲去準備課本還好,至於其他的常識,山璞也不能不管。請了先生不算,自己也要監督著。

    時間緊,功課自然就多。饒是阿婉也拿出十分的努力來學習,還是有些吃不消。

    真是太難為她了,好比一個高價生,突然被踢到重點班去讀高三,真是要累死。

    高三生一個禮拜還有半天假,放學生去洗個澡理個發呢。這些阿婉統統沒有!

    山璞用自己當初學習時的勁頭去督促妹子,理所當然地引了反抗。

    山璞難得暴力鎮壓。

    顏神佑到的時候,兩人正殘殺得歡。

    看到顏神佑來了,兩人都停下了手。山璞有點不好意思,想解釋他其實是個溫和的好人。阿婉已經淚奔過來哭訴了:“阿壽姐,阿郎兇我!我有那麼不好麼?累了不能歇歇麼?我阿娘當年也沒這樣,照樣過得好好的。”

    山璞冷冷地道:“阿娘當年正事都做完了,你呢?以前真是太慣縱你了!”說的時候,心裡其實很緊張,就怕顏神佑對他有什麼不好的印象。同時,山璞太明白了,女孩子在家里和出嫁之後是不一樣的。

    顏神佑問他:“她是你姐姐麼?是你弟弟麼?她哥哥不頂用麼?如果都不是,那她就有資本去嬌縱。”

    山璞愣住了,阿婉略開心。

    顏神佑卻又說阿婉:“你到了婆家,那裡還有慣縱你的哥哥麼?”

    阿婉也愣住了。

    顏神佑道:“對呀,你是有不夠好的地方,可你願意改進麼?你哥哥疼你護你這麼些年,他會對你不好麼?心裡有氣,別衝親近的人發,人家對你好,不是為了讓你拿他出氣的。”

    阿婉低頭不語,顏神佑道:“累了,心情自然會不好,你只累了這幾天,想想你哥哥,他累了多久?可沖你發過脾氣了?”

    阿婉怯怯地看了山璞一眼,見他沒生氣,才放下心來,小聲地道:“我錯了。”

    顏神佑也鬆了一口氣,阿婉是要嫁她舅家的,真要有什麼家庭矛盾,大家都得被填坑里跟著鬧心。不是說阿婉很糟糕,而是需要更好,需要收斂些脾氣。這樣的婚姻,從利益結合上來看,是有可取之處,日常之相處,真是需要雙方勞神費力了。

    顏神佑嘆道:“這些東西,不說京城了,就看昂州的盧家,小娘子們也是從四、五歲上就開始學了的,你已經遲了,就用力趕上吧。”

    山璞道:“我只怕時間太短了。”

    顏神佑道:“這些都是虛的,實在的是看你的氣度了。”

    阿婉忙問:“那當如何?”

    顏神佑道:“遇事如何處置。這世上也有一字不識的婦人,卻得人尊重的。你看我阿爹,也並不是文武皆為一州之冠的。這裡頭做人的道理,是沒人能替得了你的。”

    阿婉細細咀嚼一回,鄭重點頭道:“我知道了。”又小聲對山璞道了一回歉。

    山璞卻是目含感激地對顏神佑說了一聲“多謝”。顏神佑心說,這裡面的糊塗賬,真是算也算不清了,也不用去清算,就這麼著了吧。

    又與阿婉說了幾句話,開導了幾句,才回府去。

    她走之後,山璞越發確認了自己的想法並沒有錯。且看顏神佑,要說金貴,實比阿婉出身金貴得多了。顏肅之點頭之前,與自己兄妹說話,也是閒談,顏肅之點頭之後,哪怕未嘗公佈,對阿婉也是另一番負責任的樣子。

    對阿婉的要求也越發嚴格了起來。

    好在阿婉本身也不算個熊孩子,倒把顏神佑的話給聽進去了,兄妹二人倒是配合得不錯了。

    ————————————————————————————————

    顏神佑這裡,卻是遇上了丁號。才給楚氏寫了一封回信,信的內容也很簡單:毋憂。再多的道理,也不用多費口舌了,就算爭出個高下來,又能如何?婚事也是確定了的,雙方都有好處的。只要自己和山璞的態度端正了,難道還要活在別人的流言裡不成?

    丁號因在顏肅之那裡被瞪得很慘,跟顏神佑說話便越發地小心了起來。不想他才開了個頭,顏神佑便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丁號細看她一眼,見她面容平靜,才放下心來,也不敢多說別的。卻又跟顏神佑商量起另外一件事情來:“邊境之守軍……”

    “嗯?”

    丁號已經確定,至少顏神佑的心裡,想法比顏肅之是要更遠一步的了,是以他願意跟顏神佑說他的計劃:“雖是朝廷的士卒,過得委實淒慘。他們的糧餉是朝廷一總出的,盤剝下來,實剩不下許多了。我就想,咱是不是給他們些救濟?”

    顏神佑道:“還要插手?上一回要不是阿爹手硬,他們的南蠻校尉都要上表參阿爹越俎代庖了。”是呀,顏肅之清剿,拿了好大的功勞長了好大的臉,南蠻校尉的臉都不是臉了。不合作的傢伙,留他何用?

    丁號悄聲道:“那個傢伙太討厭了!不想辦法將他搞走,真是不開心!”

    顏神佑一挑眉:“先生是說?”

    丁號嘿嘿一笑:“咱現在需要人呀!何妨告訴士卒,他們的糧餉要被耽誤了……”

    簡單地說,挑撥離間!事實上,也不算完全是挑撥離間了,趙忠大軍開拔,需要糧餉,朝廷暫時還能支撐得住,然而照這麼個情勢下去……估計也快要管不了南邊的守軍了。此時不拉攏,更待何時?

    先散佈朝廷要誤了軍餉的謠言,等軍心亂了起來,昂州再說先墊付。嘿嘿,收攏軍心不要太容易啊!

    顏神佑無語地看了他一眼:“明明朝廷已經發了公文來,商議墊付的事情了。”

    丁號“嘖”了一聲,道:“大頭兵哪裡知道這些門道了?”

    顏神佑面無表情地問:“……我阿爹知道麼?”

    丁號被她冰冷的表情一刺,一個哆嗦:“我來問問小娘子覺得合適不合適,你們是父子,不不不,是父女,想必更了解使君……”

    顏神佑從來沒聽他說話這麼順溜過!嘴角一抽,道:“先生現在可以向阿爹訴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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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6 23:00:42 |只看該作者
157 奮力的丁號

   丁號是個說到做到的人——拖延症患者是做不了學霸的——很快就開始著手行動了起來。首先,要跟顏肅之匯報一下,取得顏肅之的首肯,他才能去做。顏神佑的態度給他提了個醒,手不能伸得太長,沒有老闆喜歡當傀儡。

    丁號摸摸鼻子,有點尷尬有點惱。做了好一陣兒的心理建設,才告訴自己,這事兒倒也正常。若是碰上一個什麼都不懂的老闆,看米老丞相就知道了,那老頭兒活活是被累死的。沒有那些糟心事兒,米老頭兒能活著修仙了都。

    這樣也好,跟個有腦子的老闆,船才不會漏水,大家才不會集體掉河裡。回想起顏神佑方才的表現,丁號又是一陣的惋惜:太子讓她來做,真是比虞喆強百倍。丁號滿心遺憾,搖頭晃腦地去找顏肅之出壞主意去了。

    顏肅之都準備吃晚飯去了,一看丁號來堵門兒,這回是真的紅藍耗盡,深覺HOLD不住了。有氣無力地瞅著丁號:“先生,你有話直說。”眼神蔫蔫的,樣子慘慘的,要多可憐有多可憐。

    饒是丁號准備來做壞事的,也忍不住失笑:“是件非使君不可的事兒。”

    顏肅之:【!!!完蛋了!又來了!非我不可,又要我造反?親,現在時候不對呀,老子不能就這麼答應你啊親,親你醒醒!MD!再來慫恿造反給你打差評扣你工資了啊!】

    顏肅之心裡的吐槽快要突破天際了,對上丁號還是要客客氣氣的,問一聲:“什麼事兒?”更蔫了。

    丁號道:“南蠻校尉,使君有何盤算?”

    “?!!!”原來不是說造反呀!顏肅之放心了,沉吟一下道:“他久在偏遠,鬱鬱而不得志,也難免有些牢騷怨言。”就邊軍那個戰鬥力,南邊的蠻夷比山民的水平還差,這種駐防軍,戰鬥力水得一比那啥。南蠻校尉也是形同流放——住得那麼遠,手上的人還那麼少!真要搗亂,顏肅之也不怕,分分鐘滅了他的節奏。然而卻不好無故去搞個朝廷派駐的校尉。

    說來南蠻校尉手下的兵也不少了,但是他的職銜卻一直不高,這事兒跟當年歸義地方大級別低是一個道理——誰叫你地方偏又不重要呢?

    丁號道:“總這麼著也不行呀,流民越來越多了,歸義放不下,總要往南遷的。人再多些兒,恐怕四郡之地還能多分出幾個縣來。越往南擠,挨著他越近,越麻煩呢。”

    顏肅之道:“你不痛快。”

    丁號心說,王八蛋,你個正常人,話比我這個結巴還少,你像話嗎?也不客氣了:“總要將這些人抓到手裡的。”

    顏肅之也不跟他廢話了,餓肚子的老闆脾氣也不好了起來:“計將安出?”敢說悄悄滅了南蠻校尉老子現在就擰掉你的腦袋當球踢!

    丁號道:“糧餉!”

    “卡?”

    “不卡。”

    “嗯?”

    丁號道:“先使人說,朝廷要扣餉,南蠻校尉為自己名聲要討好朝廷……”說著,附到顏肅之耳邊一陣耳語。

    顏肅之對政務接觸得可比丁號多:“這事不好辦。一個不小心,炸了營,南蠻校尉一死,固不足惜。亂兵流散全州,我便萬死難辭其咎了。 ”古往今來,所有的有意煽動的亂局,都面臨著一個危險:如願爆發,但是事態的發展不受始作俑者控制。

    到時候大家誰都討不到好,真正損人不利己。

    到了顏肅之這裡,不止不利己,一個不小心,那是損人又害己。

    丁號大力遊說道:“自然不能如此簡單粗暴,必得安排好後手。聽說……輿部挺有用的?”

    顏肅之警覺地道:“那隻是收集消息的地方,人也少,且是阿壽掌管的,你休將輿部拖下水。”

    丁號道:“這麼好用,何不用之?”

    顏肅之道:“不好。”

    丁號只得退而求其次,對顏肅之道:“如此,僕請命親往密林。”

    顏肅之腦門青筋一跳:“你去能做甚?別把自己折進去了。”

    丁號笑道:“謝使君掛心,沒有把握,我豈會來尋使君?時不我待,再拖下去,使君要拿這些人怎麼辦呢?”

    顏肅之道:“去一南蠻校尉復來一南蠻校尉,如之奈何?”

    丁號道:“出鎮之刺史,領都督諸軍事,難道不是應有之意麼?以君之能,加一鎮南將軍難道還不夠格麼?”丁號也不再藏著掖著了,果斷說出了自己的目的——就是要讓顏肅之在昂州軍政一把抓,最好昂州經濟也徹底獨立!

    顏肅之沉默三秒,無奈地道:“先生留下來用一下晚飯吧,飯後再聊。”

    能留下來就好,丁號滿意地決定蹭個飯,顏家的伙食還是不錯的。

    ————————————————————————————————

    姜氏接到顏肅之的通知,聞說是與丁號有事相商,一面吩咐廚下送飯菜去外面給他們倆吃,一面問顏神佑:“你知道是什麼事麼?”

    顏神佑心說,十有八、九是南蠻校尉的事兒了,但是這個話題不適合公開了說。便隨便找了個理由:“朝廷不是進剿亂民麼?補給什麼的,雖不用咱們出,不過南蠻校尉那裡似乎有些斷糧了,正要讓咱們撥糧去呢,大約是要說這個事兒的。”

    姜氏道:“這會兒?才春耕罷?都是青黃不接的時候,也確實為難了。”

    顏神佑道:“總有辦法的,他們人也不算很多了。咱們用飯罷,朝廷現在家底子還沒空呢,也就是挪借。”

    姜氏冷笑道:“只怕有借無還了。雖家底子沒空,只怕也不肯多拿出來了,將來恐還有一場大用的。罷了,咱們先用飯罷。”

    於是姜氏便帶著一群小鬼一起吃飯,顏希仁深覺他這二嬸也不是個普通的家庭主婦。至少,他親媽不會跟他姐討論什麼朝廷問題。

    餐畢,顏希仁飛快跑掉了,顏神佑還罷了,是自己堂姐,阿萱姐妹卻是外客,他不便多留的。

    姜氏眼睛一掃,便讓六郎和阿茵兩個也去溫書,卻問顏神佑:“今天去山家了?”

    顏神佑笑道:“是呢。”

    姜氏道:“阿婉現下如何了?”

    顏神佑道:“正在學著規矩呢。”

    “誰教?”

    “山小郎。”

    姜氏沒去計較這個稱呼問題,只說:“他又懂得很多了?學得如何?教得又如何?”

    顏神佑道:“教得認真,學的……有些累了罷。”

    姜氏一針見血地問:“吵起來了沒有?”

    顏神佑一怔,心說,您老也太神了吧?這都知道?姜氏一看她的臉色,就知道自己猜對了。對她道:“既如此,你便說與山小郎,將阿婉送了來,我一併教了罷。”

    以前姜氏對阿婉也是有過一些指導的,然而並不很深入,也沒那麼當成一件正經事兒。眼下卻是不同了,自己保了媒的娘家侄媳婦,真要拿不出去,姜氏也是面上無光,都不好見娘家我了。

    顏神佑奇道:“為何突然要管她了?”

    姜氏道:“我為什麼不要管她呢?”

    顏神佑道:“那為什麼不一回來就做?”

    姜氏微一笑道:“有些事,做了就像是熬藥,既然動手了,便要將藥效達到十分。阿婉我是必要管教一二的,否則恐她日後與你舅家相處為難。然而她向來自由慣了,回來便嚴加管事,恐會結怨。如今他們兄妹兩個既知道這裡的艱難,我再接手,兩下便難有心結。豈不便宜?”

    顏神佑心道,這還真是……有些心術在裡面呢。

    仔細一想,卻也真是這麼個道理。就好比學生上學,遇上個負責任的老師,盡心盡力教導,上課開小差要罰站,寫錯題目要罰抄。家庭作者給佈置了,逃學還要喊家長,難說學生會不會記恨這樣的老師。就便將他教好了,搞不好他轉頭開始宣傳“素質教育”。

    真要吃過失學的苦頭,再給他個機會重返校園,想必會比原來更加珍惜這樣的機會。

    姜氏這份兒心思,真是將人心覷透了。

    阿萱姐妹倆也在,姜氏並不曾避著她們,此時也問她們:“你們聽明白了麼?”

    阿萱點頭,十分明白,阿蓉【1】有些不解,卻也記下了,道:“明白一些了。”

    姜氏道:“其實啊,一家人,知曉彼此的心,便不用這樣了。只是有些事情,不能有差錯,便寧可多想一些,也不要將事辦壞,追悔不及。我寧願這世上皆是光明磊落之心,你們卻不知,這世上越是心思單純的親近之人,越易傷人。”

    阿萱深以為然,顏神佑想了一想,心中頗有點沉重之感。不過姜氏肯接手阿婉,倒也是件好事。山璞再用心,畢竟是個男人,還是個對世家並不熟悉的男人,後宅里面的門道太多了。雖然阿婉將來未必會困於後宅,但是該知道的,還是該知道一些。總不好姜家來了客人,阿婉卻不知道人家的來歷罷?

    姜氏卻想,也好讓你賣個人情。便囑顏神佑,過兩天便與山家兄妹說上一說,讓阿家跟著阿蓉一道學習即可。阿蓉雖然年幼,這方面的水平……還真不比阿婉低呢。

    顏神佑痛快地答應了,想著怎麼讓姜氏賣一個人情。

    正思慮間,顏肅之那裡遣了人來,叫她過去議事。姜氏道:“你去罷,別是有什麼正事。”自與阿萱姐妹說話,又抱怨顏神佑太忙一類。

    阿萱笑道:“忙是忙,只要阿姐喜歡,便也沒什麼了。”

    姜氏道:“也不知道她什麼時候能閒下來。”

    ————————————— ———————————————————

    顏神佑到了顏肅之書房,顏肅之和丁號都已經吃完了。顏肅之不喜歡飲酒,丁號因有正事要說,也不飲酒,晚飯自然無酒。是以吃得頗快,吃完飯,丁號便將計劃合盤托出。

    顏肅之聽了,覺得倒是沒有什麼不合理的地方。反問丁號:“先生思忖此事,可是有些時日了?”真是難為你了,真是一棵造反的好苗子啊!你爹究竟有多愛前朝?能把你教成這個樣子?

    丁號嘿嘿一笑:“也不久,也是近來才想到的。原是愁著不知如何收伏此人,卻才看到朝廷公文,才想著此情可用。”

    顏肅之無語,對丁號道: “也不能使先生獨身前往,叫阿壽來,派些人隨著先生過去。正好在春耕的時候,我原便有意,春耕時官員四出巡視。先生可正以此為由南下。”

    說話間,顏神佑也到了,向顏肅之與丁號都問了好。

    顏肅之道:“過來坐,你阿娘與阿萱她們可都還好?”

    顏神佑笑道:“都還行,阿娘有意接手教導阿婉的事了。”

    顏肅之一想即明,點頭道:“也是時候了。”

    丁號肚裡的小算盤又撥了好一陣兒,用詭異的眼神又打量了顏神佑一會兒,才說:“聽說歸化之百姓,他們兄妹是分領的?山小娘子要學功課,歸義侯也得多操勞了。為何不為她延請名師?反倒要夫人執教了?”

    顏神佑道:“她往後難免與世家打交道,總是要學的。 ”

    丁號道:“彼此互不相干,學這個做甚?要學,也該是歸義侯學些譜牒罷?”

    顏肅之不耐煩地道:“人家小娘子,難道不要嫁人嗎?”

    丁號瞬間進入了戰斗狀態!

    他只認顏肅之一個老闆,如果世家想來分一杯羹,尤其是從顏肅之嘴里奪肉,那就要抱歉了,這絕不是丁號等人樂見的。世家甚麼的,過來支持可以,也可以分紅,但是,手可不能伸得太長了!眼下山民的人口對於歸義至關重要,可不能被人分了去。

    丁號也不說什麼南蠻校尉的事兒了,鉚足了勁兒,開始說阿婉:“年紀小,掌重兵,若是婆家不與使君一心,只怕要出事故。到時候休說理清官司了,便是自保,也很為難了。”

    顏肅之被他纏得無法,只得揭了底牌:“是阿雲。”

    啥?老闆娘的娘家?那也不能掉以輕心!到時候你們家庭矛盾了,你兒子閨女站隊就難,得成人倫慘劇了吧?

    丁號不得不直白地提醒:“天無二日,使君慎之。”姜家的聲望可比顏肅之高太多了!也就是昂州,離開了昂州,誰特麼認你顏肅之呀?你想安置親戚,這是必須的,可要引他們來分這麼大一塊原始股,這事兒可就不好辦了。

    顏神佑心中一凜,卻問顏肅之:“阿爹喚我來何事?”

    丁號見狀,心道,你們肯放到心上便好。他卻不知道,顏氏父女現在沒打算對姜家做什麼,人家還什麼都沒干呢。姜家待他們委實不薄,顏神佑小時候蒙舅舅照顧且不說了,京城那件事,姜戎以辭官相逼,是擔了相當大的風險了,因為大家都沒想到虞喆會不抽風。萬一他抽風了,直接答應了,姜戎這好不容易做了這麼大的官兒就沒了,這還是個掌兵的實職!

    如今現在就開始防範,顏神佑就覺得,自己也忒不是東西了。當然,像姜氏方才教導的那樣,親戚間的事情,也要看長遠了,不能因為一時意氣而埋下隱患卻也是真的。

    既是左右為難,便不如暫時放下,先將南蠻校尉的事情辦了,再從容籌劃。

    顏肅之會意,對女兒道:“你去點些人,要玄衣,要有輿部的人,隨丁先生去密林。”

    “南蠻校尉?”

    顏肅之面色沉沉地點了點頭:“一定要穩重之人,萬不可鬧大了。”

    顏神佑低聲道:“阿爹再寫封密令,交與丁先生帶著,萬一事有不諧,可領密林郡守便宜行事。想來密林郡是會聽話的。”

    顏肅之道:“好。今日天色已晚,明日罷,你明日一早去挑人。”

    顏神佑答應了一聲,丁號見今天該說的都說了,再說下去怕這對父女翻臉,長長一揖,走了。他倒不是很在乎這一對父女對他有什麼壞印象,只要他的智商在,只要他能幫到忙,踩踩線什麼的,真是毫無壓力——他又不是為了長官發財來的。

    做到現在,丁號的目的就倆:一、推翻虞氏王朝;二、讓百姓過上好日子。這兩條,後一條昂州已經在自己的境內做到了。第一條,他在努力。至於個人之榮辱得失,反倒被他拋到腦後了。

    哼著小曲兒,他就回房睡覺了。

    ————————————————————————————————

    丁號睡得香,顏肅之父女卻面面相覷。顏肅之勸女兒不要將什麼聯姻換兵的想法放到心上,然而對上姜、山聯姻之事,自己也有那麼一點點的不自在了。明眼的,這場婚事在正常觀念裡是不般配的。丁號說提之事,就是意料之中了。

    還是顏神佑道:“天要下雨……呃,總是不由人的。人不負我,我不負人。只盼丁先生此行順遂。明日起,怕阿爹也要出巡,好為丁先生作個掩護了,我即練兵!”只要力量上有絕對的壓制了,就不存在什麼爭奪之說了,也能保全了舅家。

    她不想以小心之心度君子之腹,卻也更不想有個萬一。

    便似他們父女倆,這造反的念頭,可還沒有生出來,已經被底下人架到火上準備烤了。事到臨頭不由已!只要不讓姜家有“事到臨頭”的那一天,大家就還是好親戚。

    顏神佑衷心盼望著不要有那麼一天。

    話又說回來了,真想乾一番大事,豈能靠各種奇怪的聯合?顏家必須得取得絕對控股權!發展自己實力是必須的。

    顏肅之也想明此節,眉頭一鬆:“去歇息罷,小小年紀,想太多了老得快會變醜。”

    “哈。”顏神佑不善地看了他一眼。

    顏肅之高舉雙手:“祖宗,我說錯了,看我看我,其實也挺好看的。”

    顏神佑被他逗笑了:“哪有這麼誇自己的呀。”

    第二日上,顏神佑便動身往玄衣營地裡去,挑了一個百戶,帶三十人隨丁號南下。顏肅之亦寫好手書,命丁號隨身攜帶。

    丁號止帶一老僕、一書僮而已。接過裝了手令的錦囊,丁號對顏肅之道:“使君放心,縱事不偕,我也不會留下證據。”

    顏肅之眼角一跳:“辦不成就別去了。”

    丁號連忙揣了錦囊:“我走啦!”連滾帶爬上了馬,絕塵而去。

    留下顏肅之吃了滿臉的灰……

    顏神佑離得遠些,卻也覺得一股煙塵撲面而來,額角一跳,又壓下了火氣。丁號此去,真是目的不能說呀,生死都得他自己擔著。想到這裡,顏神佑又覺得不解了,你說這貨圖的什麼呢?難道跟有名的道衍和尚是知己嗎?

    顏肅之拍拍身上的灰土,對顏神佑道:“咱們回去罷。州府的事,說不得,你還是要多上上心的。”

    顏神佑道:“是。”

    於是便一同回州府。

    因丁號已先啟程,顏肅之再說要春耕時期輕車簡從巡視境內,眾人也不以為倉促了。原本年後回來就說過一次的,現在不過是執行而已。顏肅之特別交待:“原為便民,就地解決爭水源等事。爾等萬毋擾民!不得徵發軍民人等迎送!誰這麼做了,讓我知道了,不論是不是清流,一概吃鞭子!”

    徐昭一臉便秘地看了他表妹一眼,此君十分苦逼,顏肅之是他親舅啊啊啊啊!揍他還不跟玩兒似的?坑爹的是,大家都知道他表妹是管情報的,想瞞過顏肅之,得先讓他表妹別上報!

    徐昭眼前一黑,已經想到了自己騎個小破毛驢下鄉的慘狀了……

    分派完了任務,卻將方章幾人留下“輔佐小娘子”,眾人也不以為意,以往都是這麼幹的,不是麼?放心走吧,反正沒人能從她手上抄了老窩。

    顏肅之卻又將顏淵之給留了下來:“二郎便交給你了,他畢竟是男子,好生學些本事,過陣兒,我也好安排他。”

    顏淵之道:“如何安排? ”

    顏肅之摸摸下巴:“如今又進了不少流民了,我看人口上去了,怕是要分縣之類,呵呵。”

    顏淵之肅然道:“是了,正是如此!咱們來此地時日畢竟還是短的,雖雷霆一擊,讓眾人拜倒,還須用心經營。”

    顏肅之道:“你曉得便好。回去讓四娘收拾好地方,好安置他。”

    “是。 ”

    州府要走的人不少,連顏肅之也要離開昂州城,四下巡視去,隨身攜帶行李一件——顏希仁。大家都要稍作準備,還要行文,尤其是顏肅之,雖然輕車簡從,也不能不給人知道。萬一被居委會大媽當賊拿了,豈不丟臉?

    就這行文的功夫,朝廷邸報來了。趙忠生沒抓到金井欄,先撞上了擋在他和金井欄行軍線上的另一股“亂民”,“生擒賊首”。

    這都沒什麼,關鍵是他未經上報便“磔之。”

    這便有些不好了,原本殘部想投降算招安的,這會兒也不干了,調頭就跑,投奔金井欄了。

    金井欄身為一個小吏,覺得現在有這麼大勢力,已經是賺了的,也像打了雞血似的努力造起反來。四處散佈著朝廷兇惡的信息,添油加醋,說趙忠不但搶糧,還會“吃人”。編出什麼“油煎了心肝下酒”之類嚇人的傳聞,趙忠之名止得了小兒夜啼。

    四野之民,漸與朝廷離心。

    ————————————————————————————————

    作者有話要說:【1】前面榮字和她姐弟的名字不協調,現在改正。感謝Celistine親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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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6 23:01:05 |只看該作者
158 神仙與中二

   顏神佑看著這樣的“戰報”,簡直無話可說。除了說趙忠真是豬隊友之外,她也說不出旁的話來了。先是把自己的人搶了一回,接著是在需要安撫的時候把人家首領給剁碎了。

    你哪怕一刀砍了他的頭呢?都沒這拉仇恨的。

    現在好了,金井欄原本腿都抖了,該跑路了,趙忠一出手,金井欄從腿抖變成抖了起來。周圍的“反賊”開始串連起來,結成了攻守同盟,死也不能落到趙忠手裡呀!

    京里還有個尤老先生,上一次是他力推的趙忠,坑了趙忠一把大的,這一回,他要不落井下石才怪了呢。

    冀州是傳統的重地,租賦的份額也高,今年看來是要全泡湯了。據說,當地豪傑也據塢堡自守,倒是在小範圍內維持住了秩序,但是想讓他們再繳稅,那也是根本不能夠的事情了。

    無言地放下邸報,顏神佑果斷閉嘴了。

    丁號不在,盧慎便道:“冀州離本地頗遠,亂也亂不到咱們這裡,還是春耕要緊。冀州不過日子了,昂州的日子還是要過的。”

    方章隨即隨和:“正是!”方章頗有自知之明,和一些非正常的人類混在一起久了,他整個人越發地踏實了起來。昂州之外的事情,他縱是看不慣也是管不了的。以他沒有家世沒有後台的出身,能混到現在的位置,他是相當珍惜的,更想多做點實事。可不想昂州因為多管閒事,最後連底子都保不住。

    顏肅之嘆了一口氣:“只作不知吧。”

    古工曹道:“不要上個賀表麼?表面功夫還是要做上一做的。”

    顏神佑滿頭黑線,心說,餵,你說得太直白了!

    顏肅之道:“上個P的賀表!這快要把反賊逼成一伙的了!大亂就要來了,有何可賀?”賀表上了,就是智商欠費的黑歷史了。顏肅之一甩袖子,當場決定,巡視的事情一天也不耽誤,按行程走人!

    臨行前,方章卻來求見。

    顏肅之對方章還是頗為信任且欣賞的,能力大小且不說,有自知之明且踏實肯幹的人,哪個老闆都不討厭。

    方章卻有些局促,還沒說話,先喝了三四次水。他自己還不覺得,以為自己已經很鎮定了。顏肅之頗為好笑,卻也不難為他:“方郎有何難為事?”

    方章鼓起了勇氣,問顏肅之道:“使君還記得當年的甘令麼?”

    顏肅之驚訝道:“自然是記得的,怎麼?他有什麼事麼?”

    既開了頭,方章便鎮定了下來,對顏肅之道:“並不是,是下官的一點小心思。下官原是一介布衣,不過粗識幾個字而已,蒙甘令提攜,做一縣內主簿。能有今日,是使君之恩,卻也不敢忘甘令之德。甘令為人,您是知道的,再實在不過的一個人,也不狂言,也不詐語,又踏實肯幹的。如今外面世道看著要亂了起來,他在外面,下官實是擔心的。不知,使君可否收容甘令?”

    顏肅之道:“甘令不是調走了麼?也未嘗聽說他去職還鄉,他如今是朝廷命官,如何請得來?他若肯來,我自是求之不得!”

    方章有些為難地道:“因見諸同僚皆要搬娶家眷過來,不免想到甘令,甘令又確是……確是……”

    顏肅之道:“我這便要啟程了,你或可投書問之,若他不方便來,家眷過來,我也可以的。城裡空屋子倒還有些,城外田地耕的人也不甚多,總有他們容身之地。我只恐他自己,是不肯輕易背叛百姓的。”

    方章得了保障,也知道甘令不是避重就輕的人,既做一方父母官,縱然天下將亂,恐也不會丟下百姓自己出逃。然有顏肅之這句話在,至少甘縣令的家眷,是保住了。而甘縣令,縱身喪亂世,求仁得仁,方章惋惜之餘,也只有為他高興的。

    有了這麼一個小插曲,顏肅之出發前就叮囑女兒:“諸屬官之家眷,當悉心安置,我算著他們的腳程,也當漸次到了。尤其是丁先生那裡……”

    顏神佑道:“您放心,住處都準備好了,一樣一樣的,十分仔細。我還預備了一筆款子,做他們安家之用。田畝也是,按朝廷法式,多大的官兒有多少田,都是有定額了。他們要是能再開荒,咱們也不多管,只是要上些稅才是。”

    顏肅之點點頭:“這便好。”

    顏神佑又說:“那位李先生,聞說也有家眷,只是丁先生上回說,沒能將人騙過來,頗為遺憾。”

    顏肅之哭笑不得:“等他回來了再說罷,丁先生家眷來了,且不要讓他們見到李先生。一切都等那個鬼見愁來了再議。”

    顏神佑想到李彥的立場,連忙答應了下來。

    ————————————————————————————————

    顏肅之沒啥負擔地走了,顏神佑便忙活開了,照計劃,她該去新兵營裡練兵的。然而還沒等她整裝出發,便先有一件事情擺在了她的案頭——流民。

    不將這些人安置好了,或者說,留下一個處置範式,她就是去練兵了,也走不安心。走了,怕也要被方章派人追回來主持會議討論。

    流民越來越多了,顏肅之返回昂州路上都能遇到嘯聚山林的匪徒,可見昂州北邊鄰居家裡也不怎麼太平。此地不太平,縱一時不願離鄉,被鬧騰得久了,也要受不了,還是得搬家。

    幾個幾十人的好安置,如今一波能來上百口子,看起來像是全族出動的,聲勢就有些大了。

    方章來尋顏神佑,還不止是因為這個。

    顏神佑看著一張紅漆小托盤裡的幾顆說亮不亮、說暗不暗的金屬片兒,遲疑地問:“這是什麼?”

    方章道:“錢。”

    “哈?”只有小指甲蓋兒大小,你逗我?

    “麻煩。”

    “我說,咱別說丁先生成麼?”

    方章苦笑道:“小娘子,我不是跟您賣關子,它就是錢,也是麻煩。您看這個,這叫榆莢錢【1 】,咱們本地是不用的,外頭帶過來的,都不知道它究竟價值幾何!本地百姓也是不肯收的,可外頭過來的,正經的鑄幣,舊年都繳給朝廷了,他們就帶著這個來了。弄不好,要出亂子的。”

    亂世麼,本朝立國也不過幾十年的功夫,這整個時期就是混亂的。政權混亂,幣制自然也是混亂的。大一統的時候,國家統一鑄造,這沒有問題。亂世,經濟又不發達,百姓就乾脆以物易物了。米、帛,是最常用的替代品。當然,如果有幾十年前的銅錢,那也是可以正常流通的。

    再者,又有人盜鑄造銅幣。比方說,國家鑄造幣,規定了銅若干,錫若干,到了他們那裡,就多摻些錫等奇怪的金屬。成色極差,還比標準的錢小了一圈兒。還有將錢鑄得極薄的,正面看,反面看,都挺正常的。側面一看,臥槽!錢啊錢,你怎麼瘦了!

    更有一等人,將銅錢收錢了起來,融掉了,取銅鑄器,再摻點其他不值錢的金屬擱裡頭,錢的成色就差了。

    發展到後來,就是又薄又小,以至於長得像榆莢一樣了——這就叫榆莢錢。也不用銅了,可能就是鐵。

    顏神佑無語地看著托盤裡的榆莢錢,這玩藝兒她這輩子頭一回見,也是頭一回聽說。特麼到哪裡都有造假幣的呀!不是紙幣才有人造假,金屬貨幣一樣一樣的!

    先頭丁號還攛掇著造反呢,哪怕真干成了,這後續的收尾工作,也不是一般人能幹得來的!【我再也不嘲笑虞喆蠢了!這真是個難幹的事情啊!鑄幣得有銅,尼瑪昂州就只有永安那裡銅礦比較大一點而已!還有這些榆莢錢,又要怎麼處理?】

    讓顏神佑管個賬什麼的,開源節流什麼的,那不用說,幹得清清爽爽的。現在上升到貨幣鑄造與流通層面了,她還真是個生手。說不得,還得仔細請教。

    問題是,方章也不是特別懂。方章是什麼出身?小吏。沒有顏肅之,他現在還在個窮縣里抄檔案呢。國家政策層面的東西,他哪怕知道,也是皮毛。能發現榆莢錢的危機,已經是他水平不斷提高的表現了。

    再想想州府裡的人,都是頭一回當官兒,能幹到現在這麼順風順水的,真是老天爺賞飯吃。

    顏神佑想而又想,對方章道:“東西留下,明天我再跟你說話。”

    她要找人請教,這個人不是姜氏,這一位是家庭婦女,如果楚氏在或許能夠請教一二,姜氏,估計能指導得有限。顏神佑要找的,是李彥。

    李彥其人,雖然一直非暴力不合作著,看到丁號就手癢。然而據顏神佑觀察,若是真涉及大政方面,尤其與國計民生有關的,估計也不會這麼冷血。他既能答應了順手教一教唐茵,就說明此事大有可為。

    抱著這麼一種心態,顏神佑命阿琴抱著托盤,上覆紅巾,過去尋李彥了。

    ————————————————————————————————

    李彥那裡,兩個小貨正在背書。自從來了唐茵,六郎更用功了,唐茵也表現得很乖巧懂事。一個想:我比他大,當做榜樣。另一個想:六郎學得這般好,我可不能丟臉。

    居然互相督促,達到了良性循環——十分省事。李彥也覺得,這兩個孩子挺乖,一時心軟收下唐茵沒有收錯。更有丁號這個人心塞的對照組在,這種感覺越發強烈了。

    是以當顏神佑過來的時候,李彥還是頗為和顏悅色的。

    顏神佑微笑道:“本不該來叨擾先生的,然而我年幼,見識也少,如今家父出巡,長者皆有事做,不得不麻煩先生了。”

    李彥也挺和氣地問:“什麼事?”

    顏神佑道:“為了這個。”轉過頭,也不用丟眼色,只靜靜看過去,阿琴便捧著托盤上來了。

    李彥看在眼裡,心中讚許。顏神佑伸手揭開了紅巾,露出榆莢錢來,李彥的眉頭便緊皺了起來。顏神佑心說,有門兒,看起來他是懂的。看來這位老神仙,並不像對外宣稱那樣的一心想修仙,他還是食人間煙火的。

    小心地道:“我長這麼大,頭一回見過這樣東西,一時之間竟不知如何是好了。”

    李彥果斷地道:“此皆因政令不通,國家衰弱。”

    這話說得太對了,可是顏神佑要的是對策,於是便不客氣地道:“不知先生何以教我?”

    李彥看了看顏神佑,點點頭,又搖搖頭:“你眼下不成的。”

    顏神佑道:“眼下只是起了個苗頭,再不管,恐麻煩越積越多。”

    李彥果然是個行家,不怪高祖想抓他來做官。深入淺出地給顏神佑講了一番鑄幣的原理,以及假幣有暴利,除非國家機器很強大,否則是沒辦法將壓縮假幣生存空間這一道理。

    最後還說:“賢父女在昂州,自行鑄幣,本是可行的,然而……私鑄盜鑄,是重罪,還是須得上報朝廷,朝廷如今,怕是無力管的。即使允了昂州自鑄,銅從哪裡來?只一永安,不夠。且銅還有它用,不合只鑄幣。很不須費這個心。”

    顏神佑道:“先生可否教我一法?且將眼下這些應付了過去?”

    李彥道:“不去管它。”

    這叫什麼辦法?顏神佑傻眼了:“若因此有人餓著了呢?”

    李彥道:“配給。”

    媽蛋!壓根就沒有好辦法!

    想來也是,沒有實力做支撐,單憑小巧,這種大政方針層面的,是無以為繼的。

    顏神佑蔫頭耷腦,還要恭恭敬敬謝過李彥。

    李彥道:“昂州既然食鹽配給了,旁的,何不也配給?賢父女能安定一州,靠的真的只是蠻力麼?是土地,耕者有其田,善哉斯政。有吃有穿,就不想亂。”

    顏神佑頓住了腳住,期待地看向李彥。

    李彥道:“流民來了,必會帶些亂子的。不如依食鹽配給之法,一家一家清查,限定了地域,就等於套牢了他們。便是廢了這些錢也是無妨的,小娘子以為,這些人窮極流亡,能有多少錢財?都與他們兌換了,也沒有多少,還是那句話,他們沒多少錢。一切皆看小娘子心意了。只有一條,小娘子現在做的,是以後的先例,當慎之。最要緊的還是春耕臨近,衣食住三樣齊全了,令其勞作,呵呵,熬到秋天有收成了,他們自然安定了。眼下的流民不是大事兒,算能自給自足。想想後來者,才是要緊。”

    顏神佑正經主意沒問到,得到一個“你看著辦”,反而又被提醒了一堆疑難雜症,再次覺得,如果虞喆管不好這個國家,那也沒辦法苛責。這才一個州呢,就這麼多破事!

    ————————————————————————————————

    回到廳事,方章坐不住地又來討主意了。他很心疼新來流民的財產縮水,都是窮苦人,不逼到份兒上了,誰背井離鄉呢?

    顏神佑一看他,覺得比看到丁號還要頭疼。憋氣道:“把州府的賬冊拿來我看上一看,錢糧簿子都要。”

    方章一聽,便覺有門兒。與旁人不同,他是眼看著顏神佑長到這麼大的,雖然眾人服她也怕她,方章卻覺得,顏神佑心裡有柔軟的地方。答應一聲,很快搬一本總賬來。顏神佑也不是要看明細,就看了一下總賬,指著原本劃撥出來用於安置將要到的流民的錢糧項問:“這些可都預備好了?”

    方章道:“是。”

    顏神佑又指著兵馬糧草項,問道:“這些也好了?”

    方章道:“是。”只是教育經費就有些緊巴巴的了。

    顏神佑道:“這麼道,每來一戶,皆造冊登記,配給口糧。原攜的錢,許兌,每人限一陌錢。按丁給田,秋後收稅,他們有牛的,什一而稅,無牛的,唔……三七分罷。你去算一下,收支可否相抵,若不相抵,錢便不要兌了。有田,就行了!”

    方章得了這麼個模楞兩可的主意,整個人都不好。比顏神佑從李彥那裡回來的時候還糟心,這算個什麼事兒呢?

    顏神佑卻是越說思路越開闊:“不對,丁男丁女一陌錢,孩童減半。再有授田,凡新來者,以戶計,不勞動者不得食。授田數也要稍作變動,照這個,正好填了黃冊,”這也是進行人口普查的一個好辦法,“爾後徵發便都有了依據了,今秋便可依此徵稅了。”

    方章道:“可是,先前是墾荒五年不徵的。流亡之人,有幾個有耕牛的?豈不是凡過來的,都要收重稅了?”

    顏神佑道:“比他們在家鄉之稅如何?”看方章不說話了,才道,“墾荒令要暫止了,五年不收稅,還要養這大半年,以後流民只會越來越多,再寬縱下去,州府總有一天吃不消。這事兒,我自與阿爹說去。也不叫他們過不下去,多的稅,權作耕牛錢,他們買得起牛了,自然與旁人一樣了。若只為流民,便要全州百姓跟著吃緊,你說划算不划算?”

    方章長嘆一聲:“是我想岔了。”

    顏神佑道:“能護得時,我自然想所有人都過得好。護不得時,少不得要權宜行事。”

    方章點了點頭,他跑這一趟,除了得到一個“有錢就給兌,沒錢就不認賬,以前稅收優惠現在不執行了”之外,啥都沒有得到!只是鑄幣問題,漸成了顏神佑的一塊心病,飛快寫信給顏肅之,求指教,求想辦法。

    ————————————————————————————————

    顏肅之回信很快,答曰:“不用著急,一時半會兒的用不上。亂起來的時候,有米、帛兩樣足矣。先以米、帛抵,錢不必鑄。”亂世裡,這兩樣最頂用了。複雜的東西,既然耗時費力還不好辦,那就先不要了!等騰出手來再辦!

    真是簡單粗暴的中二作風!

    顏神佑收到了信,這才鬆了一口氣。仔細想想,李彥說的,好像也是這麼個意思?“有吃有穿,就不想亂。”神仙和中二病居然觀點一致?這個世界是怎麼了?

    撓撓頭,顏神佑自言自語道:“這是個什麼意思?李神仙這是真的無私幫助了呀,不是打啞謎?”不解之下,又寫信給顏肅之,如此這般,匯報了一下。

    很快,顏肅之回信:你太好運啦,老傢伙居然開口給你支招了?

    顏神佑黑線。

    然而顏肅之又指出,此後政策便不要再多變了,朝令夕改,乃是為政之大忌。如今是不得已而為止,所以,那個稅率,顏神佑要跟方章仔細算過了,再問問顏淵之等人,討論一個以後無論湧進多少人來,都不必擔心政府吃緊的數額,以為定制。

    顏神佑捧了顏肅之的信,把他吐槽李彥的那一段給裁掉了收起來,又向諸人展示了顏肅之的批復。方章此時轉過了彎兒來,沮喪之意少了很多,又復振奮,討論起事情來。

    最終,還是以顏神佑的意見為底稿,又添上了關於徭役、兵役等的規定。顏神佑暗道一聲慚愧,徭役她還能想到,但是對於強制抽丁當兵這個,她是有一定抵觸情緒的,是以不曾想到。

    於是又添了這些條款,核對之後,覺得再無疏漏了,才發給顏肅之去看。待顏肅之批復了,才命人發抄,張貼於各處關隘。

    忙完了這些,古工曹等人的家眷也陸續抵達了。令顏神佑意外的是,丁號的娘子是個不識字的婦人,據說嫁給丁號,乃是因為丁號他爹當年鑽狗洞一路逃亡,遇到了丁號岳父。兩人一路互相扶持,最後結了個兒女親家。

    雖是個文盲,丁號這麼多年也沒把她教出來,然而行事卻有章法。顏神佑是親自出迎的,獨丁家的行李分佈有序,男女人口各自成列。不該說的,一字不說。因丁號不在,顏神佑又親自送他們去分配給丁號的住宅里去。

    進得宅里,丁娘子就一句話:“去安放行李。”顏神佑投去一眼,就驚呆了,丁娘子等人,千里迢迢而來,除了鋪蓋衣服,什麼金銀細軟也沒有,只帶了幾車書來。縱有丁號書信囑咐,事情也是主母在辦,且看丁娘子的樣子,是說話算數的主母。這樣的女人,哪怕不識字,這見識也不會低的。

    是以丁娘子謙虛說:“我口拙,又不識字,有不周到的地方,小娘子海涵。”

    顏神佑是一點也不敢小看她的,鄭重回禮,且邀她去家裡見母親。

    丁娘子痛快地答應了,顏神佑又命人送了柴米過來,好給丁家開伙,且記下要給他們家添置些日用生活品一類。

    顏神佑相伴丁娘子回府,一腳才踩進門裡,阿竹就顧不得她正在忙,急匆匆來稟道:“南邊有消息了。”

    丁娘子十分識趣,讓到一邊不說話。顏神佑看了輿部的消息:南蠻校尉身死,丁先生已安定局勢。

    顏神佑笑對丁娘子道:“丁先生快回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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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1】榆莢錢是一種統稱啦,其實在古代,貨幣主要是金、銅本位,漢代的五銖錢,說的就是它的重量就是五銖。榆莢錢不是按重量來的,可能上面打上“半兩”其實連五銖都木有。可以視為濫發貨幣。

    古代也有很多造偽幣的,就是摻假,該用銅的,摻點其他賤金屬。

    假幣的歷史,真是……由來己久。

    當然,盜鑄是犯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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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6 23:01:24 |只看該作者
159  徹底當家了

   話說,顏神佑因丁號外出未歸,親自接待了丁號的家眷。覺出丁娘子身上自有不凡之處,當機立斷,要與她多多相處。將人帶回州府赴宴的當口兒,巧了,丁號有消息傳來。

    顏神佑一看這小紙條,心裡已經轉了百八十個主意,面上卻不顯,十分和氣地賣著萌,招呼著丁娘子去見姜氏。丁娘子固然精明,姜氏卻也不是省油的燈,應付丁娘子還是綽綽有餘的。以丁娘子這能幹且明法度,姜氏想必也會欣賞她。到時候兩人相得,也就沒顏神佑什麼事兒了。

    顏神佑微微一笑,很自然地扶了丁娘子一把,助她上了台階,道:“家母早就盼著娘子來了。”

    姜氏降階出迎,卻是敬丁號的身份地位了。丁號未出仕時,便是經史名家,實是當得此禮的。

    兩人客氣了一回,姜氏也發現了,丁娘子不像是個斯文人,卻實是個懂禮的人。姜氏便放下了心來,這事上不是沒有名士老婆是潑婦這種事情的。萬一自己倒霉遇上了,對她不禮貌,是打她丈夫的臉。對她禮貌了……是打自己的臉。如此甚好,甚好。

    顏神佑見她們說得投機,無非聊些昂州生活之事。姜氏也是個知機的人,準備判斷出丁娘子的歸類之後,也不說什麼詩詞歌賦了,只說昂州氣候物產、生活習慣,什麼特色小吃之類。

    顏神佑陪著聽了一陣兒,笑道:“我去廚下看看。”

    姜氏道:“你去罷。”又問丁娘子的子女如何安排一類。丁娘子道:“都叫他們在家裡去了。本該遞帖子來求見的,不想小娘子真是太客氣啦,我倒捨了老臉跟著來了。他們還不知道本地風俗,且不敢帶出來。”

    姜氏道:“她就是性急,卻是疏忽了,該請娘子歇息兩日再過來的。”

    丁娘子十分客氣,卻說這樣正好,恰能聽姜氏說些風俗,回去收拾家裡也好心裡有數。至於晚餐,姜氏欲使人往丁家將丁家子女皆請了來,丁娘子連說不用。雖然丁號說過,昂州風俗,男女之間是略開放的,但是進來一看,刺史不在家,出去走動的是個小娘子,而自己的兩個兒子也頗大了,來了誰招待?

    級別高的,為招待倆小貨?顯得自家輕狂,海內名士是她老公,又不是她兒子,不好勞動身份高的人。級別低的,這事兒就不上不下。若是刺史有個差不多的兒子,也行,問題是六郎……還是個孩子呢。小娘子?那就更不像話了。

    這事兒,丁娘子肚裡明白。請她來,是給她面子,她卻不好給三分顏色便拿去開染房。自己來領了人情,這就夠了。

    姜氏卻想:她自己來,卻又不使兒女們來,人生地不熟的便敢如此託大,可見兒女也是能放令人放心的呢。

    兩人相視一笑,又說起兒女經來。

    顏神佑出去,往廚房去一回,很快吩咐完了晚飯。因知丁號之籍貫,又喚來丁號舊僕,問了丁娘子品味,命照著準備了一席。

    吩咐完了,卻並不回姜氏那裡,而是抽身往廳事走去——她還有一堆的政事要辦。

    身為顏肅之的閨女,照常理,顏神佑是應該側重夫人外交的,丁號這種人物的妻子是需要留意的,這麼走開,縱有姜氏在,她也有點失職。可誰叫她弟弟太小了呢?很多得兒子做的事情,她就得頂上,要不然,就得她堂兄弟頂上了。第二種情況,還是不要發生為好。顏神佑寧願自己累一點,也得把這份基業給守好了。

    不是她防著堂兄弟,若是堂兄弟裡有十分出挑的,說得惡俗一點就是霸氣側漏、虎軀一震小弟拜伏的,她還真不介意做一個跟隨者。宗法擱那麼擺著,也不用擔心被堂兄弟欺負什麼的。然而並沒有,一代人傑楚女王,子孫們都生得奇奇怪怪的。三子一女,只有顏肅之看起來更能立業,卻也……是個中二病,產品成材率勉強算是25%。孫子們到現在,小的小、中庸的中庸。

    不得已,顏神佑就得把什麼狗屁理法都給扔了,撒潑就撒潑吧,亂世裡,活命是頭等重要的。顏神佑也不耐煩整天困在後宅里頭,不是她小瞧這一方天地,裡面的門道無非就那些個,七歲前她就摸得透透的了,還有什麼好玩耍的?不如將眼界放開,去看更廣闊的天地。

    若是太平盛世,她也許就是個走和田流的文,既逢亂世,那就……盡我所能,讓天下人能太太平平地種田吧。

    想一想,還真是有點小激動呢。

    ————————————————————————————————

    推開桌上一堆書卷,這些都不是新興的翻頁書了,統統都是捲軸。自從有了翻頁書,捲軸什麼的,就漸漸少了,翻頁書攜帶也方便,看起來也方便。常用的書籍,早有人以翻頁書的格式給抄錄出來了。猶用捲軸的,都是些不常用的、抄錄得少的。

    眼前這擺的,就是讀之者甚少的經濟類書籍。不是什麼經濟事務,攢錢買地之類的種田流。而是正經的國家政策:鑄幣、貨幣流通、打擊經濟犯罪……

    顏神佑啃得相當頭大,上輩子高考都沒這麼用功過!

    不過現在,她還且將這些推到一邊,開始寫信。

    丁號那裡已經開了個不錯的局,她這裡,也要接著坐下去。顏神佑早有所覺,楚氏好些個事兒,似乎是在通過她來與顏肅之溝通的。這與丁號先前所為,倒是十分相似的。考慮到楚氏與顏肅之的母子關係,顏神佑倒也明白楚氏這麼做的原因。當然,也相信楚氏不會豁自己的子孫。

    既然如此,大家就都揣著明白裝糊塗好了。

    二房在昂州立足了,對整個顏家都好。相應的,二房有需求了,京里也得出手呀。

    顏神佑飛快地寫信給楚氏。既然是跟自己人說話,也就不用有太多遮掩了。當然,太直白了也不好。顏神佑便寫道:因朝廷撥餉太遲,南蠻校尉麾下士卒生變,雖暫時控制住了局勢。然而這麼一大批的人,又不好不管,昂州會先墊付一點糧餉。現在昂州非常擔心,因為朝廷人材青黃四不接的,怕沒人能控制得了局勢。現在情況還在她爹的控制之下,但是請朝廷快點想辦法。

    此信一出,想必楚氏能夠把握得住機會的。況且,顏神佑已經把理由都給出來了:朝廷現在還抽得出人手往南疆這邊送嗎?

    有點能耐的都送過去鎮壓農民起義了,真有能耐,就拿來替換掉趙忠,別讓這個豬隊友再去拉仇恨了。

    信送得很快,楚氏接到信,一眼掃過便明其意,不由會心一笑。這真是一個大好的,讓顏肅之獨攬昂州軍、政大權的機會呀!有時候楚氏也不得不感嘆,顏肅之或許真是得了天命的人。想楚家,也是據有一州,那卻是數代經營之功,該繳稅的繳稅、該出出糧的出糧。楚豐拋家別業的,帶著楚源混京城,還得把長子留著看家。生怕一個不留神兒,朝廷就派個新人過去搗亂了。

    顏肅之到昂州才多久?還是去當縣令的!就這麼幾年時間,這眼瞅著整個昂州都要姓顏了。最離奇的無過於,顏家在昂州也沒什麼根基,但是看起來大家都很領帶顏肅之。顏肅之四處跑,把老巢丟給閨女,居然沒人反對,顏神佑也看住了家。

    除了天命所歸,楚氏也想不到其他的解釋了。人就是這樣,再理智的人,也會傾向於相信自己願意看到的結果。

    楚氏接信後並不曾多做停頓,便即命顏孝之陪她去見楚豐。當此之時,確該戮力同人的。且不說最後所謀之事若成,楚家自然跟著沾光,便是有些誤差,於楚豐,也是有了個強援不是?

    果然,楚豐一捋長須,眼睛一瞇:“善。”昂州雖然窮了點、遠了點,好歹也算有點人有點槍,擱外甥手裡總比擱旁人手裡強。

    楚豐道:“昂州可有奏疏來?”

    楚氏道:“當然是先與大郎商議了,要大郎指教一二,才好動筆了。”

    楚豐道:“你這樣……”他教妹妹,不要一次把事兒都說了。分兩步走,先說南蠻校尉無能、剋扣士卒,引發兵亂。讓朝廷先緊張了,繼而發現手頭無人可派——正經繁華腹地還打著飢荒呢。再說顏肅之已經緊急奔赴險地,暫時壓住了局勢,請朝廷想辦法。

    楚氏本是客套話,聽楚豐還真有得指點,倒也記下了,正要道謝。楚豐忽然問道:“昂州怕已堅不可摧了罷?”

    楚氏:“您要摧它做甚?”

    楚豐嘿嘿一笑:“我還沒發昏,去摧它?南蠻校尉事,怕已事發了吧?至今朝廷還沒接到一封急警!”媽蛋!這種控制力,老子是真TM羨慕呀!

    也不想想,昂州的縣令,到現在還缺了三、四個,密林那裡,識字的人更少,加上方言,就算上京來告狀,都沒人聽得懂。傳個P的消息!再者,顏氏父女雖然經營昂州不久,然而做事深得民心。不合作的士紳都被物理消滅了,除非託夢否則告不了狀。餘下的都是合作的士紳,以及感恩戴德的百姓。

    李半仙兒看事兒挺準,顏氏父女以強力保證了授田令的推行,解決了絕大部分正常肯勞動的農民的吃飯問題,傻子才拆他們的台!

    楚豐那裡就不一樣了,他自己就是最大的世家,地盤上有好些歷史悠久的家族,各種關係盤根錯節,相當不好搞。各有各的盤算,說不定上一刻還稱兄道弟,下一刻就順手捅你一刀——這樣的事情,真是太常見了。

    楚氏微微一笑:“他是撞了大運,去了個好收拾的地方了。”

    楚豐搖搖頭:“地方未必好收拾,他的氣運,是真的不錯的。”

    楚氏聽到“氣運”二字,心頭一跳,故作平靜地道:“借大郎吉言了。”

    ————————————————————————— ———————

    事實上,不用楚氏從楚豐這裡支招,昂州方面也早排演好了劇本兒。顏神佑給楚氏寫信之後第二天,就用顏肅之的名義發了急警回京——南蠻校尉要壞事兒了。

    朝廷上一陣討論。

    手忙腳亂。

    說來國家一大,事情就多,高層一天處理天南地北不相干的同性質的事情不知凡幾,本不應該忙亂的。不幸趙忠前面在剿匪,匪是越剿越多。不特冀州,冀州之外,居然又興起一個傳道的組織。封建社會的農民起義嘛,當然要搞個什麼迷信之類的,這回直接上邪-教了。

    什麼燒符水治病、摩頂祝福、捐家資是積德求來世……諸如此類,居然於冀州旁的青州,又生出一股反政府的力量來。公然宣稱,青龍已死,金龍當興。這些傢伙一定不是專業搞學術的,跟丁號忽悠顏肅之的五行次序居然不一樣,可見是個草台班子。

    草台班子也有草台班子的好處——推地氣,甭管怎麼胡謅八扯,沒讀過書的百姓樂意信。本來呢,你要教百姓點正常知識,人家就正常了,可一開始就給灌輸這些個,想正常都難了。

    貼著“仙師”發的刀槍不入符,四處開壇作起法來。

    柴丞相的腦袋一天比一天大,顏孝之翻著曆書都快要心疼死了——尼瑪現在是春天呀,誤了農時到了秋天又得挨餓了!

    就這樣,朝廷還得騰出一隻眼睛來盯著五王,就怕他們突然發難。五王與亂民不同,亂民可以說是烏合這眾,看趙忠,雖然又激起不少人來,可是亂民與官軍先期交戰,是一觸即潰的,到是後來,打出經驗來了,亂民的戰鬥力反而有所上升。五王那裡,可都是正規編制的軍隊!有著比較嚴密的組織紀律,不容易被打散。猛然來這麼一下子突襲,誰都受不了。

    到了柴丞相與顏孝之等人這個份兒上,如果得不到反王的保證,輕易也不會丟開現在的朝廷不管,總想先維持一下,左右逢源,貨比三家。

    五王也夠壞了,他們現在也不出兵,就是……今天你來個學演,明天我來個閱兵,後天又出夭蛾子上書朝廷,請求帶兵過來幫助趙忠平亂。

    虞喆焦頭爛額。

    現在昂州又出亂子了!

    虞喆忍不住問:“顏肅之在做什麼?他不是向我保證,要給我一個太太平平的昂州的麼?”一直以為朝廷都是挺忽視昂州的,本來麼,除了看地圖的時候有一種“哇!這麼大的地方也是咱們的”不能填肚子的滿足感之外,昂州實在沒什麼存在感,還不如昂州的鹽糖讓人印象深刻呢。

    顏孝之忙為弟弟說好話:“昂州實不是民亂,是士卒譁變呀!南蠻校尉那裡,不歸他管呀。”

    鬱陶心說,得,我算明白你們想幹嘛了,罷罷罷,我來給你們搭台唱戲吧。出列奏道:“臣看顏肅之確有些幹材,不若加鎮南將軍銜、都督昂州諸軍事。昂州交給他吧,朝廷實在騰不出手來了。”

    這倒是個好主意。虞喆想也不想,就要點頭,忽然又頓住了。

    顏孝之和楚豐心裡都要開趴踢了,一見他點到一半的腦袋停下了,都嚇了一跳。顏孝之小心地問:“陛下?”

    虞喆苦笑道:“糧餉呢?”

    還是柴丞相仗著臉皮厚,果斷地道:“讓他自己想辦法吧,反正……也不太多麼……”

    朝廷是真的拿不出來了,您老別犯昏。要說朝廷的倉庫空得能餓死耗子,那也是假的,可是當過家的人都知道,誰沒事兒會犯昏,把家底子都倒出來呢,好歹得給自己留點預備飢荒不是?

    虞喆只好也厚著臉皮道:“那就這樣吧。”

    楚豐的臉皮比他們只厚不薄,追問一句:“甲仗軍械馬匹呢?”

    虞喆想了想,道:“撥過去也… …”

    柴丞相道:“也頂不了大用,總歸人也少麼,湊合湊合,別讓他們亂起來就是了。讓他們屯田也可。”反正,要再這麼發錢,朝廷就吃不消了,他這個丞相做起來還有什麼意思?無論最後是虞喆修煉出來坐穩了江山,還是五王入京,到時候他這個管家婆好意思捧個空賬本兒上去麼?那還有什麼資本繼續混下去?

    顏孝之卻是心疼兄弟的,硬跟虞喆再討些軍馬,要將附近一處馬場,也整個兒從太僕那裡摳出來。倒不是劃撥給昂州了,卻請了一道“便宜行事”的旨意來。虞喆這裡,錢也不給、糧也不給、武器都不配發,輪到軍馬,實在不好意思再說沒有了,也就答應了——反正本來就不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刷卡付賬不心疼。

    於是中書舍人擬旨,南蠻校尉已經死了,那就從輕發落(……)。令顏肅之領鎮南將軍、都督昂州諸軍事,南蠻校尉那點兒兵,都給他了。鬱陶早幾年前便有些提議了,彼時朝廷卻頗有點含糊其辭,給了顏肅之自行募兵剿匪得權限,南蠻校尉這裡,還是沒有交到顏肅之手上的。

    昂州州府看中的,並不是南蠻校尉那點兵,說實在的那些個兵,平日也沒什麼操練,也沒經過什麼戰陣,平常吃的也不好、力氣也跟不上,都不算什麼的。要招兵,昂州現在再招個萬把兩萬的也不算吃力。關鍵是,這次得到朝廷明確表態,至此,昂州悉歸顏肅之之手。

    他有了朝廷的授權,大義名份。哪怕朝廷現在被天降流星球砸成了灰渣渣,都不妨礙顏肅之坐擁昂州了。

    旨意下時,顏肅之還不在昂州。他出巡本就是為了給丁號打掩護且兼接應丁號的,接到丁號的消息,他都沒回州府,直接跑到密林整編軍隊去了。現在是旨意追著昂州的腳步走,可惜朝廷裡知道的人不會說,不知道的人……也無從說起。

    顏神佑命人請來顏淵之去代接了旨意,說明顏肅之是去巡視春耕生產工作了,且以豐厚的帛幣賄賂使者,圓滑地將人打發走了。看著這道旨意,顏神佑越看越覺得它好看。

    顏淵之見她笑得太瘆人,一個哆嗦,去拎著顏希仁繼續教育去了。這道旨意一下,昂州就算是顏肅之的了。對於朝廷諸公來說,昂州偏遠,不稀罕去多管。對於顏家來說,卻是僅有的地盤,必須用心經營。眼下人材少,自家人也不多,必須多多培養自家子侄。活該顏希仁倒霉,被送了過來,算你小子運氣好,來吧,跟著叔叔看金魚去。

    ————————————————————————————————

    顏神佑向顏肅之發了賀信去,顏肅之又寫謝表不提。顏神佑比較關心的是,特麼邪-教,哦,好吧,頗具宗教色彩的組織都出來了,外面亂成這個樣子,大家的家眷都接得差不多了,李老先生的家著呢?怎麼著也得接上一接呀!

    各種老先生要修仙的傳聞裡,還透出一個信息,他是有家眷的。顏神佑將此事請示了顏肅之,顏肅之答曰:“你與丁先生好好談談,不要太欺負他們。”

    顏神佑滿頭黑線,等丁號回來。

    丁號回來得不快不慢,饒是知道妻兒已至,他還是先把情況都匯報給顏肅之,才動向返程。回來先不及歸家,且來見顏神佑。

    顏神佑先跟他道了辛苦,爾後問丁號:“老先生之家眷,當如何搬取?”

    丁號苦笑道:“他家里人跟他一樣,都是念舊的人。我能拐得來一個,再拐得多了,只怕不妥。惹怒了他們怕是要說難聽的話,不知小娘子能聽得下去麼?”

    顏神佑嗤笑一聲:“先生又來詐我了。”

    “哎哎哎,可不敢這麼說。”

    顏神佑道:“先生聽過一個故事麼?甲有一妻一妾,乙常挑之,甲妻嚴辭以拒,甲妾與之眉來眼去。甲死,乙欲娶其一為妻,眾皆以為是妾,甲獨娶其妻。何也?”【1】

    丁號臉上很是尷尬。

    顏神佑道:“忠臣孝子,人皆所求。有甚聽不聽得下去的?高祖都沒殺的人,我父待他如何?我與先生說實話罷,若是真想收伏他,只管等著,等著外頭亂了,他家眷死於亂軍,慘不可言,對別人仇深似海,只有借我之力方能複仇。他不伏也得伏了。”

    “可那樣有意思麼?我七歲以後都不想玩這些了,沒勁!不想玩這些狗屁不如的心術權謀,咱就說實在的,好不好?誰對我好,我就對誰好。誰是忠臣義士,我都敬他,好不好?我與先生說,沒指望先生去往老先生那裡去賣個什麼好兒,沒意思。先生去勸一勸老先生,休說我剛才說的話,只說……您娘子想念他們了,成不?”

    丁號淚奔,不是感動的,心裡在哀號:尼瑪她怎麼就不是個男的呢?!

    最後,丁號還是領了這麼個差使,帶著兒子去了,李彥看他兒子的份兒上,沒揍他,也沒說同意,也沒說不同意。

    丁號回來之後,很痛快地對顏神佑說:派人去綁架了李彥的家人過來吧,我知道家庭地址!讓我兒子去帶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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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1】這是聊齋裡的一個故事,常常被引用的。反正就是一種挺賤的心理,別人的老婆,有便宜不佔白不佔,但是沒有人願意自己娶一個白白被別的男人佔便宜的老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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