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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我想吃肉】詩酒趁年華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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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5 00:06:25 |只看該作者
第110章 有令沒有城

  顏肅之沒費甚麼事兒,就把這麼一位十分有名望的名士給請了回來。這會兒顏肅之與姜氏兩人的感覺,就像是挖到了一坨成了人形的人參精!寶貝啊!那麼多人搶都搶不到的,這一位這麼容易就給弄來了!太好了!

  顏肅之這傢伙,如今看起來像個正人君子,內裡還帶著濃濃的流氓氣息。心說,我表你當新鄉令,然後把府衙建你地盤兒上,嘿嘿,你得給我兒子當老師,我也要去蹭課聽!就這麼愉快地決定了。

  郡守愉快地決定了,丁縣令也愉快地決定了,互相遇出了狼狽為奸的笑容。丁號其實長得一表人材,人材很魁梧,估計也有相當的武力值,臉是正直的方臉,面容剛毅,膚色也白,濃眉大眼,看著就正氣凜然。可是這一笑,居然讓覺得跟正在壞笑的顏肅之十分相似。

  顏肅之的老師搖一搖頭,忽然有點後悔,好像不該介紹他們認識。瞧,這才打了一個照面兒,好好的一個名士就學壞了。不對,不是說顏肅之已經改邪歸正了麼?錦鯉先生一頭霧水的時候,經他牽線搭橋的兩位已經勾搭成奸了。原本想著,萬一丁號不肯做新鄉令,他就將兒子塞過來給丁號做學生,所以全家都出動了。

  現在既然他肯做新鄉令了,顏肅之就決定,當老師的建議暫緩。先把人拐地自己地盤上再說,到了歸義,要蒸要煮,還不是由顏肅之了?

  丁號也覺得滿意,顏肅之舉家登門來請他,還請了錦鯉先生做中人,可見是對他相當重視的。這樣,丁先生的某些家族抱負也可以實現了。

  當下約定,過一陣兒顏肅之回歸義的時候,丁號也跟著一塊兒走。顏肅之又問丁號之家眷,這才知道,三十五歲的丁號,還是個老光棍兒,無妻無妾,連個侍婢都沒有。說走就走,只要帶上他的那些書就行。

  顏肅之當即道:“某即回去為先生備車。”

  直到被丁號一字一頓地送出門,跟他說:“珍、重。”錦鯉先生的腦子還沒轉過彎兒來——這就行了?

  真是奇也怪哉。

  別說錦鯉先生了,就是顏神佑也覺得有些奇怪。到了自己家裡,顏神佑問顏肅之:“阿爹,這位丁先生怎麼這般爽快就答應了?看著有些不對呀。”

  姜氏笑道:“不是因為……麼?”說著,也比了個“收”的手勢。

  顏神佑滿頭黑線:“那他不結巴了,就更不會答應出來了呀。這得有十年了吧?阿爹不是說他十多年前就成名了麼?咦?他是怎麼成名的?”

  顏肅之張開五指,罩住顏神佑的臉:“好啦,不要想那麼多了,跟六郎玩耍去罷。你們又得有一陣兒見不著面兒了。”

  原來,顏肅之是計劃著將顏神佑留在京中,看守泉安侯府,並且作為歸義京辦主任,就此長駐的。等下再給顏神佑蓋幾個章,做空白文書,就讓她拿著。萬一京中有什麼事情,她可以就地解決。

  顏肅之是嚐到甜頭了,要不是顏神佑反應快,給歸義拆作三個縣,升格成郡,現在做了泉安侯的顏肅之,怕是沒辦法再做縣令了。因為不匹配,慣例不是這麼做的。以侯領縣,是貶謫,是羞辱。到時候想繼續在歸義呆著,也就只有耍賴一途了。哪比現在,留下來也不怕有人說爵與職不相襯。

  這麼好的事情,為什麼不繼續呢?而且,女兒也確實需要嫁人了呀!雖然顏肅之的心裡,是有那麼一些些不情願,是有那麼一些些擔憂,擔心京中紈絝配不上他閨女。可是歸義現在有什麼呢?一個覬覦他閨女的小土包子!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本來,如果丁號不同意去歸義,他打算將六郎也留下來的,有顏神佑照看著,他也放心。如果能拜丁號為師,姜氏也不介意大的帶著小的駐京——歸義發展前景雖好,畢竟偏僻,不好叫兒女在那裡弄得村野了。現在丁號同意隨行,便只有顏神佑一人留下了。

  顏肅之夫婦將在京之一切事務都交給女兒了,姜氏的眼睛裡滿是憂愁:這要怎樣才能嫁得出去?可不交給女兒,她也不太放心,顏肅之手下的人太少了,現在還沒成規模,一時半會兒的,沒人能代替得了。除非楚氏旁的不干,專替顏肅之在京里盯著——這也不太可能。

  姜氏最後是哭著走的。

  顏神佑不知道她在哭啥,還以為她是捨不得離開自己,反而安慰她道:“阿娘放心,不用幾年我就回去看您了。”

  姜氏哭得更大聲了,淚眼朦朧中就看到顏神佑身後那一溜騎士。帶著三百部曲,見天兒地訓練,這還像個閨女嗎?

  像不像的,都生下來了,都養這麼大了,也只好繼續跟她過了。姜氏覺得,哪怕顏神佑嫁了,她還要擔心閨女被休回來。照顏神佑的尿性,這個可能性真是太大了。

  於是當娘的哭哭啼啼走了,做女兒的惆悵動感了半天,又充滿幹勁地去收拾新家了。爹娘兄弟都走了,新家太空曠了,先調些甲士來看門吧!餘下的都放到京郊莊園裡面安頓下來好了。

  ————————————————————————————————

  顏神佑很忙,顏淵之也不清閒。

  顏淵之似乎是鐵了心跟他二哥混了,除了已經練熟了的一千部曲,說是處得熟了不捨得離開。其他的都以“我不善練兵,不如阿兄來做”的理由,全交給顏肅之了,至於怎麼安排,隨便了。

  姜雲那裡,也被顏肅之給敲詐了幾百部曲走。明面上的說法是:“地廣人稀,看來聖上與諸王不和,不知道什麼時候會生亂,讓他們去那里扎個根。”總之,他又划拉了幾千口人去。

  此時春耕還沒開始,及時遷人過去,正好組織春耕生產。顏肅之的算盤,打得叮噹響。遠在歸義的盧慎也十分配合,及時報上了“似有海賊入境”這樣的警報,給了顏肅之回歸義的大好藉口。

  顏肅之向皇帝拍胸脯:“必還陛下一個安穩南疆。”又對太子說,他要為朝廷開疆拓土。

  兩位都很開心,尤其是太子,虞喆年輕,又是父母寵愛長大的,師長也對他充滿了期望。這輩子他就沒受過什麼挫折,年輕人的衝勁兒和不知天高地厚在他的身上表現得淋漓盡致。“開疆拓土”四個字,拍到了他的穴位上,拍得他渾身都酥麻了起來,大力地點頭。

  虞喆的心裡,將來要給顏肅之換個好點的封地。泉安聽起來很美,地方比歸義還靠南呢。那塊地方,雖然也是朝廷管轄,周圍的夷人比歸義這邊的山民還多。這片廣大的地方,跟歸義歸屬同一個州,比旁的州大上三倍,每年稅收還不到人家一半。朝廷實際能夠控制的地方,絕對領土不到本州面積的四分之一。

  泉安的三千戶,不夠肥襯。

  顏肅之開開心心帶著一群打手,想著將要被遷去歸義與他會合的幾千戶部曲,哼著小曲兒走了。一面走,還一面想,這些人要怎麼安置呢?家具種子耕牛土地,鹽田是重點保護單位,不能讓人窺了去……

  盧大郎做事挺不錯的嘛,理由找得挺好,發警報的時機也挺對的呢。

  山小郎……

  想到山小郎,他的臉就掛了下來。那孩子是不錯啦,這一回,顏肅之在表盧慎做主簿,方章做典史的同時,也給山璞弄了一個“都尉”的頭銜。這個頭銜比較虛,如果是實的,大約能管得了歸義全境的兵!治所都是另立的。山璞這個,明顯不可能,乃是有水份的。

  歸義也與正常的郡不同,它是後設的,且算是戰時。軍事、民事,都由顏肅之這個長官來掌管。都尉是什麼?沒有這人!

  顏肅之在馬上,一搖三晃的,心說,得勒,發展得好了,還得弄個都尉了?

  這一路走得比較快,越往歸義,天氣越暖。姜氏一路上有鬱氏相伴,心情也開朗不少,只是依舊想念顏神佑。六郎事務頗多,丁號閒著沒事兒就好撩他。丁號學問既好,長期的結巴生涯,讓他有許多吐槽說不出來,用寫的也很費力,所以他總是那麼地言簡意賅。往往短短一句“電子合成音”,就能讓六郎想半天。

  顏肅之與姜氏樂見其成。鬱氏倒是想讓兩個兒子也跟著丁號學一學,還跟姜氏說:“家裡鍾先生、齊先生那般好,他們也學不進去。我想是不是不投緣?有丁先生在,讓他們試上一試?”

  不好意思,姜氏答應了、顏肅之答應了,哪怕丁號也答應了,兩個小東西不配合!人家字也識,書也背,背完就死也不肯再學了,天生六十分萬歲星人。鬱氏被氣哭一場,抱著閨女念叨:“你可要斯文,千萬不要學你哥哥們。你外公與阿公雖然是武人,可是你外婆和阿婆是士人之女呀!咱學點好的罷。”

  姜氏膝蓋一痛,想到了顏神佑,姜氏爹也是士人呢,怎麼就養出顏神佑這麼個閨女來了呢?

  這一路,男人們談笑風生,顏肅之給姜雲、顏淵之、丁號講解沿途之風物。丁號建議:“府君勵精圖治,不如看看沿途州郡是如何施為的,有無可取之處。”他個電子合成音,一口一頓的打著節拍,聽得顏肅之起了一頭的汗,還是答應了。

  顏肅之心中那股怪異之感越來越強,蓋因他早就想四處看看了,尤其是上京沿途——畫點地圖什麼的,勘查地形什麼的,摸一摸駐軍什麼的,不知道以前太僕的馬場還在不在?

  他這麼想自然有他的理由,丁號這麼說,就有點奇怪了吧?仔細觀察丁號,只見丁號凝神注意的,都是些顏肅之也想注意的事情。

  顏肅之:……不會吧?

  丁號瞇著眼睛看完了一處馬場,此地離官道已經有六十多里地了,他硬是領人過來看了。發現顏肅之一點阻攔的意思也沒有,丁號心說,有意思。

  拿眼睛找了一下顏肅之,正與顏肅之對了個正著,四目相對,擦出一串靈感的火花來。顏肅之擦了擦汗,丁號嘿嘿一笑。

  當天晚上,顏肅之就找到了丁號:“先生真是高人,看的都是金貴的地方。”

  丁號道:“恰、與、府、君、同。”

  顏肅之默默地牙疼,心說,也對,以他的本事,名副其實的話,看出要出亂子也是正常。想過來避亂,也是應有之義,既然要來避難,那就得給顏肅之出力,幫他建設好歸義。

  顏肅之以為與丁號達成了共識,舒展了眉頭道:“先生一定會喜歡歸義的。”

  丁號頷首道:“這是自然。”

  這種“以為泡上了男神,結果發現其實是男神想泡你,你才能得手”的淡淡的蛋疼,是腫麼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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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一路,又走了一個來月。將到的時候,後撥的部曲都跟上來了。正好,理好了部曲,整整齊齊帶入歸義。

  才踏過界碑,顏肅之就聞到了飄在空氣裡的血腥味。他千里迢迢帶著隊伍過來,便遇到了一個流血的局面。

  盧慎已經在最近的驛館裡等著他了,一向四平八穩的青年,臉上少有地露出了焦急之色。顏肅之看在眼裡,從容地為他介紹了隨行之人。盧慎有禮地一一見過,這仨都是他惹不起的。丁號名氣大,姜雲世家子,顏淵之是上官的親弟弟,光身份就不好相與。

  可盧慎實在沒心思與他們周旋,聽說他們都是新任縣令之後,盧慎就直接說了:“山上出事了!山小郎父母都為叛逆所害,山小郎兄妹兩個帶著幾十親衛,不見了人影。山上……死了不少了。”

  顏肅之吃了一驚,面上卻強壓著不顯,問道:“消息可靠麼?”

  盧慎嚴肅地點頭道:“可靠。是山小郎原本一個伴當,僥倖逃得命來,下山報與我的。待我整隊戒嚴,山上已立起拒馬了。他們還沒有衝下來,想是,還在亂。咱們的人不擅山林奔襲,不得其門而入。”

  “什麼時候的事?”

  “算來當是新年前後。”

  “現在才知道?”

  盧慎苦笑道:“現在才知道。”

  顏肅之道:“知道原因麼?”

  盧慎點頭道:“山小郎得了一個都尉,頭人以為下山也是不壞。不想,山上自然有人不願意的。朝廷還有黨爭呢,山上雖然未必有多精明,卻夠粗暴。內裡有些人不願下山,並非是因為有甚仇恨,乃是覺得一旦下山,原本不學無術也能使奴喚婢的好事便沒有了……”

  簡單地說,人家本來有特權的,只要一直活著,就能靠奴隸制度吃香的喝辣的。憑什麼叫人家下山,在封建制度下被淘汰呢?什麼廣闊的天地、更好的生活他們不想去懂,懂了也沒用——實力不夠。可看頭人這樣兒,不但是自己下去,還要把所有族人都帶下去。

  憑什麼呀?!

  必須得反!必須堅決地反對!你是頭人,可不是咱們家長呀,我家財產,憑什麼你說下去就下去?可頭人拳頭大,說話算數,頭人也知道,多帶些人下去,他的話語權都才會更大。才更有資格跟顏肅之談條件,不是麼?哪怕是合作,也得實力相當吧?

  原本顏肅之只是個縣令,頭人且不覺得。待傳回消息,這位做了郡守,還封侯了。頭人就覺得,他是個好的合作對象,自己要跟人合作,也得拿出更多的資源來。

  矛盾,也就這麼產生了。

  正常地毆鬥,是打不過頭人的。可一旦用了陰謀詭計呢?

  山民過年,釀米酒、屠肥豬,蒸米飯……十分豐盛。內裡一項十分重要的活動,自然是持續很久的祭祀。祭天地神明,山神水神,前代祖先,還有各種風俗,又要為即將到來的春耕再準備祭祀。自然是有什麼好的,都要先祭神,祭完之後,大家分食餘下的。再然後開個篝火舞會什麼的。

  問題就出在酒上了。釀過酒的人都知道,一個釀不好,酒會變酸。這一回,某一家的酒便酸了,味道有些不對。獻酒的人家十分尷尬,潑了碗裡酒,又命取了新酒來,就著原本的酒碗,又倒了一碗給頭人,次及山娘。

  大家都給面子,本來酒是酸的,碗裡沾了點味道,再嚐新酒,味道稍有差異倒也不覺得不對了。幸爾新酒釀得味道不錯,雖然摻了一點酸酒的味道,總的來說還是可以的。毒藥,就下在酒裡。

  在提純技術不夠發達的年代,凡是毒藥等,都不純,有異色異味等,想下毒,除非擺明了要逼人喝,偷偷下,就得有點遮掩。酸了的酒,正好。這毒也下得淺,太重,怕被嘗出來。就這一點毒,讓頭人等的戰鬥力大打折扣,險些被一窩端了。

  說是險些,乃是因為山璞跑了。山璞沒有喝酒,因為發現顏肅之不喜飲酒,凡宴必飲清水。他便也有樣學樣,即便是新年這樣的節日里,也只開頭喝了一碗自家祭神的米酒表示表示而已。這讓他逃過一劫。

  眼看著四面火起,父母倒在血泊之中。山娘大吼:“快走!不要都折在這裡!記得報仇!不要讓他們如願!”

  山璞雙目一片血霧,背著妹妹、帶著幾十個親信,跑掉了。

  留下的人凡頭人親信,都受到了清洗。還好,山璞帶的人都是跟他久了的,十分可靠。只是遺憾,走得急忙,不能將死黨盡數帶走。下山報信之個,就是被囚禁拷打,逼他說出山璞下落。大家走的時候根本沒有約好,親信也不知曉,自然是說不出來的。反倒讓他偷了個空兒,跑下山來求援。

  盧慎一聽就急了,才要發書信給顏肅之:這回不是假的,是真的,快來,跟咱們說好的不一樣!

  顏肅之的信就到了,說他很快就到歸義了,地方准備好了嗎?歸義比較好,天氣熱,如今開了春,隨便搭個草棚子就能先住下人。一面生產、一面再規劃新的住宅區,什麼事兒也不耽誤。比顏家部曲秋天到的時候,可好安置多了。

  好了,現在先想想山民吧!

  顏肅之道:“且將人領結起來,圍山!斷他們的路,一粒鹽也不許上山!一兩鐵也不許輸入!”

  盧慎道:“是。”

  顏肅之又說:“懸賞,保山小郎安全者,我賞錢萬貫,誅逆賊者,首惡一千貫、協從五百貫、兵丁五貫——按人頭計數!不要錢的,換成田也可!想換別的,過來與我談!”

  盧慎道:“是。”

  “四處宣講!”

  “是。”盧慎一揖,小跑著出去了。由此可見,山璞之意義十分重大!

  顏肅對眾人道:“得了,咱們也甭歇了,先去縣衙罷。你們三位,雖然是縣令了,嘿嘿,沒縣城,還得新建,都跟我擠一擠去吧!”

  顏淵之&姜雲&丁號:臥槽!

  到了縣衙,盧慎已經高效率地組織人寫了十幾張佈告,開始往外貼去了。縣衙很擠,顏淵之不得不委婉地道:“二郎,咱不是有塢堡麼?要不我把妻小安排在那裡住?”

  顏肅之擺擺手:“住得下!我那還有沒收的兩處宅子呢!”丁號、姜雲單崩個兒,住前衙,一人開一個小院子——這個地方還是有的。顏淵之拖家帶口,住顏肅之沒收牛、羊兩家的宅子,看喜歡哪個就住哪裡。

  “都去安置一下,用過了飯,過來議事。”

  姜氏與鬱氏都是理家的婦人,一個去安置新居,一個回來整頓縣衙,都沒耽誤男人們吃飯。用過了飯,由顏肅之簡介了歸義的形勢,且不說什麼安頓部曲之類的了,先議山民的事情。

  姜雲立意先聽著,顏淵之亦如是。唯丁號道:“他、們、下、不、來!”

  顏肅之一挑眉,丁號盡量言簡意賅:“器小。”

  明白了,閉關鎖國的萎貨,怎麼會想下山呢?還有,沒抓到山璞,他們也不會安心的。

  丁號帶一點優越感地道:“築縣城。”哦哦,三位縣令還沒城呢,趕緊選址吧!

  顏肅之道:“要春耕,怕抽不出人手來。”

  丁號道:“選址。”

  於是又抱地圖來選址。四個人的看法都差不多,凡選址,合適的地方就那麼幾個。所謂背山面水,四面平地。畫好了圈兒,三個縣城也只存在於地圖上,他們要做的,首先就是……睡上一覺。已經月上中天了。

  第二天一早,盧慎來見顏肅之,商議著加派人手巡邏,以防有人趁亂生事的事情。本郡的精兵,只聽一個人的,得見了顏肅之的命令,才肯聽調度。顏肅之開了手令,盧慎去宣。

  才出去,迎頭撞上何三:“山小郎派人來了!”

  “什麼?!”盧慎叫得很大聲,“他還活著?在哪裡?”

  何三道:“山小郎在山上,正在收攏舊部。來人帶來了山小郎的書信。”

  盧慎搶了信就來見顏肅之:“府君,山小郎自己報信來了。”

  ***

  作者有話要說:

  嗯,縣的建制有了,縣令也有了,就是木有縣城。先搞基建吧,親!

  PS:沒想到大家因為模仿而變結巴的例子居然這麼多……某肉只聽肉娘說過,當年肉娘有個同學,故意學人結巴嘲笑別人,然後就……自己也結巴了。所以肉娘禁止某肉學人家結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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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5 00:06:49 |只看該作者
第111章 痛苦的蛻變

  卻說顏肅之才踏進歸義,尚不及帶新拐來的三個熱騰騰出爐的知縣巡視鄉里、熟悉工作環境,就被盧慎攔下來報告了一個壞消息——在他規劃藍圖裡有著十分重要作用的山民部落髮生了動亂,關係好的頭人夫婦被殺,山璞兄妹不知所蹤。

  待他匆匆趕回衙內視事,才定下了應急的方案,傳說中已經失蹤了山璞卻又派了人來報信。

  顏肅之顧不上其他,搶過信來,對盧慎道:“將送信人帶來。你說的那個先前逃下山來的人,也帶了來,叫他們互相認上一認。”

  歸義的山民比編戶齊民並不少,山民動盪,親顏派被捅刀,剩下都是關係不怎麼好的人,顏肅之必須小心謹慎。否則這辛辛苦苦掙來的大好局面就要毀於一旦不說,朝廷那裡恐怕還要嘰歪,他才到手還沒焐熱乎的爵位恐怕也要飛。

  這樣的畫面,想想都讓人覺得不愉快呢。

  等待信使的功夫,顏肅之已經掃過了信紙,看筆跡像山璞的,但也只是像而已。這字與先前山璞的字又有了很大的不同,不是字體的改變,而且是字裡透出的氣質,已由先前那一絲絲的優雅變得緊湊了起來。山璞原本的字只是工整,顏肅之來了,也是為了敦親睦鄰,給了他幾本帶過來的名家法帖,也指點過他一點書法,是以山璞後來的書法,是顏肅之教的。那時候的山璞,一筆一畫可不是這麼個氣質。

  送信的人一到,顏肅之便已經信了他七分,不為別的,就為這個人是山璞的乳兄。平素與山璞形影不離,有什麼重大的信息,山璞都派他來跑腿。堪稱是山璞的心腹。

  顏肅之仔細看這個人,比年前見的時候瘦了不少,眼睛都有些凸出來了,眼眶紅紅的,腰杆儿不自覺地插得筆直,整個人看起來就像是一桿標槍。顏肅之點點頭,心道,這倒是了,他們經過大難,自然是有所不同的。

  來人廝見畢,顏肅之道:“山郎信上所言頗簡,究竟如何?”

  來人掉下淚來,正待開口,那前兩天才跑下山來的人已被扶了進來。此人吃苦不少,受了頗重的刑罰,說完了話當時就暈了,盧慎安排了郎中與他看診,今日方能攙扶著走路。兩人一打照面,細細打量了對方一陣兒,這才認出來,抱頭痛哭。一個問:“阿郎還好麼?”一個說:“可找著你了。”

  哭得差不多了,顏肅之命兩人坐下,都飲些茶水,再說山上情況。

  兩人對證,才知道山上發生的事情——

  原來,當時山上頗亂。原本這樣大型的慶典就是人多事雜的,有點什麼踩踏、私奔、鬥毆事件都是不稀奇的。叛亂者又亂上加亂,還放起火來,就更亂了。一方是包藏禍心早有準備,另一方是被打了個措手不及沒能及時準備起有效的反抗。頭人一方雖然整體力量強於對方,也暫居劣勢。

  更要命的是,他們是沖頭人去的。這裡得說明一下,直沖頭人,並不是對方有多麼高明,知道什麼“擒賊先擒王”,而是時俗。殺了你,你的奴婢財產就歸我了。這跟計策完全掛不上什麼鉤,就是簡單粗暴的謀財害命。

  頭人一死,除了死忠份子,其他的就跟著新頭人混就可以了。是以這一次動亂,死的人其實不算很多。即使如此,頭人大宅前的場院上,也被鮮血染浸透了。

  因為亂,山璞才能逃脫。說起來他們父子也算是有組織能力的了,奈何頭人飲了毒酒,山璞又年輕,還遷了千餘戶親信下山。動亂中,山璞將掙扎著要救父母的妹子一記手刀砍暈了,背上了就跑。在少量親隨的護衛下逃進了深山。

  阿婉醒了之後,也沒哭,也沒鬧,就問山璞:“下面怎麼辦?”

  親隨們也有出主意的,比如山璞與山下人關係挺好。顏肅之對山璞也很友善,可以下山去求援。哪怕顏肅之不在,盧慎等人也能保他們兄妹平安。等到顏肅之回來了,再向他借兵報仇。

  提出這個建議的人名叫銀環,他母親生他的時候夢到一隻銀環,就取了這麼個名兒。他爹比頭人大十幾歲,是頭人家的家養奴隸,頭人從小就是在他爹的背上長大的。頭人一家對他們家也是真不壞,他比山璞大上十歲,是個聰明人,既聰明又忠心,父母作為死忠,也死在了變亂裡。

  不得不說,這個意見是挺正確的。但是山璞提出了反對的意見:“不!這麼下山去,我們就是喪家之犬。即使要求援,也不能就這麼光禿禿下去。這裡是我們的地方,山下人並不熟!能有作為的只能是我們。不做些什麼,下山去也沒意思。”

  於是一行人就在山森裡潛伏了下來。山璞這時才展現出了他於念叨著下山求發展之外的其他天賦,比如精準的眼光。所謂燈下黑,就是在你覺得最不可能的地方隱藏。

  他們根本就沒有走遠!就在這寨子附近,一氣等到對方從瘋狂追捕,到找不到人,最後麻木。終於找到了對方戒備鬆懈的時候,這回山璞是真有意識地做到了“擒賊先擒王”。

  首逆伏誅,族人奴隸等山呼響應,山璞便成了新的頭人。然而事情還沒完,他還得整頓舊部,還要把周圍的警備重新安排。但是得先派人下山去通知一聲,派的就是他的乳兄。

  顏肅之聽完,頭一句話就問:“叛逆者如何了?”

  乳兄答得乾脆:“全殺了。”

  顏肅之的面容舒展開來:“我一向擔心山郎過於寬和,他有殺伐決斷之心,我便放心了。”

  乳兄心里納悶,暗道,不都是這麼做的麼?殺了人家爹娘,怎麼寬和呀?不聽話的,不就得揍麼?就算要和氣,也是得對不那麼敵對的人吧?不殺留著浪費糧食嗎?

  顏肅之道:“山郎於今如何?”

  乳兄道:“心裡不好過,熬得瘦了,做事倒是很快。”

  顏肅之道:“你且歇下,我有一信,你帶與山郎。”

  命人將山璞的乳兄並先前下山報信的人帶下去休息,顏肅之大大地舒一口氣,道:“天助我也!”

  丁號也笑吟吟的,盧慎也笑吟吟的,姜雲還是笑吟吟的,在一起笑得特別奇怪的變態中間,正常人顏淵之覺得特別寂寞!

  而且他不懂!別說人家爹死了,留下毛孩子不懂事兒,就能由著你們想幹嘛幹嘛了!這小子明顯不是善茬儿,手握這麼多部族不說,能先把叛逆幹掉再過來這份心,就顯出他不是個只會求援的軟蛋。你們能拿捏得住嗎?對手弱才好,對手強,你要怎麼把他收歸己用啊?!

  顏淵之不明白,顏肅之卻想得比較透,如果山璞因此一事而頹廢,或者將錯誤都歸罪於要下山這件事情上,又或者被嚇破了膽,從此止步不前,那山璞也就這樣了。雖然是年輕人,還有可塑性,顏肅之也要說他一句“難成大器”。現在不一樣,山璞第一時間想到的是自力更生而不是哭著喊救命,就是還有點氣性。那就還能扶持。

  顏肅之是想將山民收歸己用,但是那麼多的人,他自己出手,恐怕還是有難度的。如果山璞不行,說不得,他硬著頭皮也得上,山璞能行,目前來說是個不錯的局面。顏肅之如今底氣足了,還沒有到不得不搶人家族人來用的地步,自然也不會發揮光棍的精神,去想辦法坑蒙拐騙一群與自己語言不通又風俗不同的來當小弟。

  山璞肯當他小弟,就可以了。當然,也許山璞想要另一個身份。這且得看山璞下面的表現,如果山璞能表現得像個樣子,顏肅之倒不會斬釘截鐵地說不行。想想皇帝的禿頂,顏肅之就覺得這亂世即將開始,山璞若有能力撐起一片天,誰說不能當女婿呢?

  旁的不說,山民的風俗顏肅之現在是知道的。也只有這樣的天地,才能盛得下他的閨女。要不然,就只好當爹的凶狠再凶狠,能撐得住閨女在婆家管東管西,婆家人才不敢說話。否則,哪怕拿捏住了丈夫,也搞不定公婆,一個孝字壓下來,能把人活活憋死。

  這一刻,顏肅之是真的有點動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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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璞還不知道顏肅之的防線已經鬆動了,這時他正惡狠狠地盯著被吊起來的人形物體,又拳鬆了又緊,緊了又松,一雙微凹的眼睛清澈依舊卻帶上了凜冽寒意。

  仔細分辨,這被吊起來的人形物體確乎是一個人,只是已經被抽得血水淋漓了。足尖離地半尺,全身的力量都吊在了胳膊上,已經被吊了很久了,估計再吊上那麼兩天,這兩條胳膊就得廢了。而山璞,似乎也沒有放他下來的意思。

  這人被吊在頭人的場院裡,場院的地經過打掃,一片落葉也沒有,卻泛著一種鐵鏽色。連死了兩場人,壓得結實的泥土也被流不盡的鮮泡過了一回,衝,怕是沖不掉這等顏色的。只有等,等時間慢慢去消化這一切。

  眼下,山璞的憤怒卻不是時間能夠消融的。

  內部有矛盾,可以爭、可以辨,為什麼要動手?動手也便罷了,居然還牽扯進了外族!

  是的,外族。

  這一眼望不到邊的大山里,住著的人被籠統地稱為山民。然而內中卻有不同的部族,山璞家算是其中一族。在往南的山里,還有個十族、八族的,大家生活習慣有一些相似,又有一些不像。山下人分不太清楚,便統叫做“山民”了。這一回,卻是本族的反對派們擔心勢力不如頭人,行事不成,便與南另一族相勾結。

  那毒藥,就是從對方手裡弄來的。

  山璞真想就這麼把人抽死(也差不多了),還是沒有衝動(……),還是留了一條狗命,接著拷問。

  阿婉裹了件斗篷,眼睛紅紅地走到山璞身邊:“阿郎,還問麼?”

  山璞回頭看看妹妹,見她穿得嚴實了,才說:“問,能問一點是一點。”

  兄妹兩個的聲音都有些沙啞,反正伊始,千頭萬緒。

  最難為情的是尋父母的屍首。

  頭人夫婦暴斃,原本是要被梟首示眾的。但是大樹君以為不妥,好歹是以前的頭人,而且大樹君是真沒想過要內亂,他也屬於被立場綁架的人。虧得有他爭取,將這夫婦二人草草掩埋了事,什麼棺槨都沒有。大樹君知道兒孫也參與了此事,恨得看頭人夫婦入土之後就氣死了。

  兄妹兩個回來,趕在大樹君喪禮上來了個“斬首行動”,再尋回父母屍身。那一場大哭,真是聞者傷心。不料哭完了之後,兩人將眼淚一抹,就開始收攏舊部安撫人心,順手緝拿叛逆餘黨,拷問陰謀什麼的,也算是熟練工了。

  這個時候,大家才發現,哪怕山璞平時再跟山下人學得軟綿綿,骨子裡流的還是野性的血。就連阿婉,也不復往日的淘氣了。兄妹二人遇事有商有量,居然將局面也給控制住了。

  阿婉恨恨地往南看去,蒼茫的暮色之中,只能依稀分辨出山巒的輪廓。山璞攬住妹妹的肩膀:“不要想太多,去睡罷,已經很晚了。”

  阿婉道:“山下還沒有信麼?”

  山璞看看阿婉,多少受了些山下的影響,鬢邊的絹花已經摘了。顏神佑與姜氏送絹花,自然是檢查過了,不會給人家送白花兒的。這會兒也沒得旁的戴,阿婉也沒心情戴,將頭髮胡亂一挽也就結了。

  伸手給阿婉理了理掉下來的一綹頭髮,山璞道:“才派下山去的,便是要回,也要等到明天了。山下大令,哦,現在是府君了,府君還不知道回沒回來呢,也沒個做主的人。派人下去,不過是先與他們招呼一聲罷了。”

  阿婉道:“那個盧郎君做不了主?”

  山璞嘴角泛起一個古怪的笑來:“你覺得他能做主?”

  阿婉誠實地道:“我沒見過他,不過聽說他很有主意。”

  山璞道:“他有主意,卻不是個能拿主意的人。還是得等府君回來。”

  阿婉有些疑惑,山璞笑笑:“好啦,看人的事兒,你現在開始學罷。以後見了他,你就知道了。他從來都只會幫人出主意,自己做事兒,難。你要沒本事,他也不會給你出主意,你要有本事呢,他倒是個好幫手。”

  此言甚妙。

  阿婉凝神一想,一拍手,道:“就像菟絲子?”

  山璞道:“就像菟絲子。有些人,就是喜歡做人副貳。”

  阿婉笑了:“倒也有趣。”

  山璞道:“也沒什麼意思。他便做不了甚麼主,也當盡快使人回信的。明日來了信使,咱們還得見呢。”

  阿婉道:“阿郎,你才要多歇息呢,這幾天你都沒好好睡過。”

  “我知道的,事情也快結了。”

  “?阿爹阿娘的仇不報了嗎?”

  山璞揮了揮手裡的馬鞭,攬著妹妹的肩:“總有一天,但不是今天。這些族人,還是一盤散沙呢。”說到後面,聲音已經壓得很低了。

  阿婉看了他一眼:“也不是不能打。”

  山璞道:“不是,你沒見過山下的兵。而且……”尼瑪誰得勢就跟誰混這種想法,真的是太根深蒂固了呀!敢不敢有點“忠”、“義”啊?不讓你們反抗得太激動,好不好來一點非暴力不合作啊?

  他這也是冤枉了族人了,山民裡還有不少是奴隸呢,跟誰幹活不是乾?都是沒人權的,人家憑什麼給你爭呢?換了個主人,該干的活一點不少,發的飯也沒見再惡劣幾分。頭人一家的死忠份子也不是沒抗爭,相反,也滿死了不少人的。

  只是山璞在山下讀了這些年的書,對這個狀況卻很是不滿,覺得還需要好好訓練一下他的族人、他的奴隸。當然,奴隸這個,他原本就決定,要適當地給予他們一些自主權,大約和山下的奴婢、部曲差不多就好了。得讓他們有那麼一點點閒,一點點自尊,才能在他們的腦子裡灌得進思想。

  這一天,直到阿婉睡了,山璞還在燈下深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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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上午,顏肅之就派人上山來了。

  來的是顏淵之。

  臨行前,顏肅之千叮萬囑:“不可以尋常蠻夷視之。”又將山民之勢講與弟弟聽。

  顏淵之是個十分肯聽哥哥話的乖弟弟,聽了之後就對他二哥保證:“定不辱命。”他就跟著山璞的乳兄,帶著些隨從上山去了。

  山璞聽說來的是顏肅之的親弟弟,不由大吃一驚:“府君將胞弟帶來做甚?難道是要做幫手?是做縣令麼?”

  阿婉奇道:“阿郎是怎麼知道的?”

  山璞道:“不做縣令,這歸義還有甚事可以讓府君的胞弟來做呢?府君家在他們朝廷裡很有勢力,不是為了幫兄長,他也不用來歸義。”

  山璞猜得是分毫不爽,乳兄介紹的時候就說,這位還真是新來的縣令之一。看顏淵之的長相,與顏肅之只是略有一點相似。顏肅之眉間硃砂痣將他的容貌襯點有點艷麗,顏淵之卻是一副標準的老實樣兒。

  顏淵之看山璞,也有些吃驚,心道,這般小,他能行麼?可是又想起院子裡那一片像是被銹水潑過的土地,再想想他侄女兒,再想想姜雲。他又不那麼確定了。

  弔唁的活動進行得十分順利,顏淵之不懂山上習俗,一路抓著山璞的乳兄惡補了好一陣兒,倒也記了個八、九不離十。此時做起來也是像模像樣了,又送上了顏肅之撥的祭儀一類。

  禮畢,兩處坐下來談。顏淵之道:“家兄原要親自上山來的,只是山下之事太急,方遣我來,萬望阿郎諒解。”

  山璞道:“府君的心意,在下心領了。府君之心,我一向明白的。原當下山賀府君的,卻偏又遇到這等事。”

  兩人一問一答應,都彼此表示了諒解之意。顏淵之更是向山璞再三解釋,他哥不是不想來,山下帶了幾千口子人,一個安置不好,又得亂套了。

  山璞心頭一動,微傾了身子,問道:“府君又招徠得人來了?”

  顏淵之道:“都是自家人。”

  山璞嘆道:“府君是個能幹的人。”

  顏淵之一笑,想起人家還在喪中,忙又板了臉,道:“阿郎小小年紀,已沉穩有度,前途不可限量。”

  山璞低聲道:“借君吉言。”自始至終,絕口不提父仇之事。

  顏淵之與他也沒什麼交情,只覺得這個穿著藍色單衫的少年雖然打扮得新奇古怪,行動間卻頗為禮貌,給人一種熟悉之感。這當是在山下讀過書,學過禮的。顏淵之不由就心生一種親近之意。這少年生得也好,五官頗深,立體分明,眉眼間滿溫潤又透著堅毅,時而閃過一抹痛,當是父母初喪之故。

  顏淵之也以貌取人了一回,放軟了聲音,好好安撫了山璞一回,居然忘了院子裡還吊著些人形物體……

  顏淵之又代姜氏慰問了阿婉,阿婉問道:“阿壽姐回來了麼?”

  顏淵之道:“她留在京中盡孝啦。”

  阿婉就有點焉焉的。

  臨行,顏淵之道:“阿郎但有事,只管說與我,我回去便說與家兄。家兄過不幾日,安頓好了山下事,還要上山的,正好與阿郎解憂。”

  山璞道:“致言府君,多謝掛念。如今大亂初定,恐有不妥,若府君執意前來,請多帶護衛。”

  顏淵之正色道:“好。”又問還有什麼需要的。

  山璞道:“請帶話給府君,先前約定的事,只要我們還在,就一字不易。望府君也信守諾言。”

  顏淵之不大明白中間的典故,卻也答應將這話帶回去。

  回到山下,將情況一說。顏肅之摸了摸下巴,道:“我上山去。”

  丁號一字一頓地問:“有甚約定?”

  顏肅之道:“他們要下山。”

  丁號道:“怕人多。”

  顏肅之微笑道:“授田,歸化。他若真有心,我便將他這虛的都尉變作實的又如何?”還沒見著人,見著了也不能保證就滿意,自己滿意了,閨女也未必願意嫁,不過,做不成女婿,“將他收作義子也是可以的嘛。”

  顏淵之瞪大了眼睛,彷彿他二哥頭上長了角!“啥?”

  顏肅之道:“這不是常有的事麼?老頭子他們起兵的時候,不是也曾被人收作義子的麼?”

  顏淵之想了一下才記起來,當時局勢亂,顏啟等人投軍,因為作戰比較給力,被一個起兵的領袖賞識,收了做義子——這樣的義子那人收了一百多。直到顏啟跟先帝這邊搭上了關係,才跟那邊斷了線。

  其實歸義這地方,或者說民間,還是有一些不大按照法律來的。依法依禮,同姓不婚,異姓不養。但是在民間,有些人沒有兒子,養個異姓的孩子收作養子、義子,以後家業給人,賺個有人送終。這種事兒也是常有的。每年拐子拐了小孩子,除了賣作奴婢,也有供應這一類缺口的。只要沒有宗族,族人不究,官府又不知道、不想管,這事兒也就糊弄過去了——只是禮法上依舊站不住腳就是了。

  再有一等聰明一點的,或者說沒那麼慘的,家裡有閨女,那就招來做個上門女婿。這又是另一種情況了。

  顏淵之想了一想,道:“我看那個小子,看起來像是有點本事的樣子。不卑不亢,倒不好小瞧。怕他不肯認人做父親。”

  顏肅之臉一僵:“那我只好做他世叔啦。好了,收拾收拾,過兩天我上山,這裡的事情都交給你們,好生將人安頓了下來。我總覺得山上的事兒不簡單,他們家的勢力,不該這麼容易兩個大人都死了。”

  顏淵之道:“總不能三個人都在這裡罷?”

  顏肅之道:“現在要忙春耕,誰TM有空給你們蓋房子?那不是有空房嗎?這樣,你先到我造好的塢堡那裡,正好在東邊兒呢。”

  顏肅之特別壞,他原沒收了兩處塢堡一處給了山璞,另一處給了顏神佑,現在閨女不在家,他就一面寫信通知,一面直接把這一處劃給了姜雲,讓他收拾收拾當新義令,新義的地盤在西,原是一些已經成了點氣候、號稱“世家”的土豪們的據點。不好意思,姜云同學才是真正一等世家出來的嫡系。哦,他還帶了部曲來了。不但有名頭,還有拳頭。

  東一片就劃成新鄉縣,歸顏淵之管,兼顧開荒開鹽田。

  北一片,是丁號可以發揮的地方,這裡比較慘一點——沒城。丁號也不計較,表示他就先跟顏肅之擠擠也無所謂,等到要下鄉的時候,多跑一點路就行了。以前顏肅之管三個縣的時候不也這麼跑下來了麼?

  各有各的歸屬之後,顏肅之才整一整衣冠,帶了部曲,親自上山去了。他倒要看看,經過大亂的山璞,又成了一副什麼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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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5 00:07:04 |只看該作者
第112章 顏肅之支招

  事實證明,顏肅之的預感是對的,甫一上山他就發現了不對的地方。山上才逢大亂,現在加強戒備是正常的,鼻端隱隱聞到的血腥味也是可以理解的,但是這種“不止是為了戒備,好像還在練兵”情況就不對了。

  顏肅之的腦子一秒鐘轉了七千二百轉,什麼樣的情況都想到了,最後分析出兩種最有可能的:一、山璞的仇人還沒死絕;二、山璞受了大刺激要跟他開戰。如果是前者,那就說明這仇人不止是本地山民內部的,還有外部的,掐指一算,可能就是一些不友好的鄰居。如果是後者,那就是山璞將這筆賬算到了“下山”的頭上,拿山下人當了仇恨的目標,不敢面對現實。

  這兩種情況,就要有不同的應對。如果是前者,對於顏肅之來說,還真不是一件壞事兒。他正愁沒藉口往外推進,然後留下來不回京呢。再者,在他的計劃裡,紮根歸義,再擴張一點勢力,也是應有之義。只恨南面理論上也是朝廷的地盤兒,不歸他管。雖然朝廷的實際控制力也跟歸義這裡似的,地圖上看起來挺大,真管起來很小。可要是擅自越界到了旁人的地盤上發展,這話就不好說了。

  在顏肅之的計劃裡,再過個幾年,等歸義穩定了,再跟頭人合謀一下下,那就最好了。現在,機會提前來了,顏肅之還沒有完全準備好,說不得,計劃得有所變動了。可憐三個新縣令連個標準的衙門都還沒有呢,估計又得給耽誤了。

  要是第二種情況,顏肅之就得小心了,他捏了捏拳頭,喚過何大來,低聲囑咐了幾句。何大面露緊張之色,顏肅之道:“不過是防著有餘孽,不要這般一驚一咋的。”

  何大應了一聲,悄悄傳話下去,一行人暗中警戒。

  出來迎接的居然是銀環與阿婉這一對組合,這讓顏肅之有些意外。兩人的樣子都有些憔悴,都帶著孝,想來是在變亂中家族都受到了衝擊。見了面,顏肅之很和藹地對阿婉道:“好孩子,你們受苦啦。”

  阿婉鼻頭一酸,又強忍住了眼淚,一躬身:“府君請。”

  顏肅之心道,她也長大了,不知道山璞又成長什麼樣子了。

  顏肅之對山上的地理情況還算了解,跟著阿婉等人一路慢慢走,一面走,一面看。開始還不見有什麼,越往上越有些痕跡顯示出了這裡不久前曾經歷過一場變亂。樹木刀劍砍斫過的印跡,燒焦了一半的樹枝,銹色的泥土……

  顏肅之一面看著,一面問阿婉:“都有誰逃了出來了?後事如何了?”

  阿婉的眼淚在眼眶裡直打轉,輕輕地搖了搖頭。顏肅之長嘆一聲,道:“會好起來的。”

  山璞親自在大門前等候,顏肅之遠遠看著他,一眼就認了出來。頭一回發現,這個一向因為過於溫和而易為人所忽視的少年,其存在感也可以這麼強!

  山璞已從乳兄口中得知山下張榜懸賞的事情,心中倒是感激顏肅之仗義。然而今時不同往日,他的父親已經不在了,他要對全族負責,雖心嚮往之,該繃住的時候仍是要繃住的。

  既然山璞已接了父親的班,顏肅之待他與往日便要有所不同了。雖然還是晚輩,言語間便要拿捏住分寸,要將山璞看作一個比較平等的個體了。一打照面,顏肅之便知道自己估計的不錯,山璞,確實成長起來了,只是這種成長的代價,大概誰都不想去付。

  是以拜祭過後,顏肅之道:“我還想著與你父親把酒言歡,誰料……唉!”

  山璞沙啞著嗓子道:“府君高義,璞銘記於心。”

  顏肅之心說,這是“璞”呢,還是“僕”呢?點點頭,道:“這二年你都在山下求學,與我侄子一般大,我看你也如子侄一般,倒不與你說這些虛的了。我只問你一件事——此事是不是另有內情?”

  山璞畢竟年輕,雖然將情緒控制得很好,卻仍露出了那麼一絲絲的驚詫來。幾乎是有點失態地問:“府君如何得知?”他才審出來的結果,派人下山去見顏肅之的時候還沒審出來呢,顏淵之上來也沒人告訴他這事兒呢。顏肅之也不賣關子,將沿途所見說了出來,又說:“你這不像是要整肅內務,倒似是要與誰干仗,是不是事情還沒有完?又或者,還有什麼仇人沒弄死?不是我這山下的,難道是那邊山里的?”

  山璞的表情徹底掩不住了,索性承認了,將才審出來的事情一說。顏肅之點點頭:“原來如此。”看來院子裡掛的那幾條乾肉就是搞出這些事情的人了。又問山璞有何打算,卻又並不遊說鼓動山璞下山與他合作。顏肅之既已見到山璞,便知他經過大變而沒有被擊垮,想是已經有了主意了,故而先問他有什麼計劃。

  山璞估計是已經有了個想法了,回答得很快:“族人太多,府君又招俫人手來墾荒,只怕不多久荒地都要墾完了。我的族人,不求再有更多田,一人二十畝,可乎?”

  顏肅之問道:“你的仇人可都是居住在山上的,若要為父報仇,只怕還得在山上練兵。我看你這兵,也才初練呢。你要下山,待他們慣於平地作戰,再南下入山,怕用處不大的。”

  山璞道:“不瞞府君說,晚輩下山,舍妹留在山上。”

  “啥?”雖然自己閨女是個變態,可在顏肅之的心裡,女孩子還是要軟糯糯的比較可愛。阿婉雖然看著一夜長大了,原本性情也很直爽,可是讓這麼個比顏神佑還小的小姑娘獨掌一部?這不開玩笑呢嗎?

  山璞解釋道:“我想將族人暫分兩部,一來山下怕也沒那麼多的地,二來山上畢竟是先人基業,再則便是府君所言,若要報仇,就不能都下山了。阿婉雖然年幼,又讓她掌部族,也不是全交與她,是她與我一道。這也不是就分家了。”

  顏肅之道:“這樣倒好。你們都是好孩子。”為父報仇,乃是孝行,十分值得提倡的。

  顏肅之眼珠子一轉,壞心眼就來,開始攛掇著山璞道:“山民又無鹽鐵,你是該多與山下走動的。只是……你要鬧得動靜太大,我這裡無妨,怕他們那邊有話說。你如今也是朝廷的都尉了,不如上表朝廷,將原委寫明白了。嘿,攛掇著旁人家的下僕作亂,原本就是犯忌諱的事情!”

  正經的禮法,下克上是很為人詬病的。而縱容教唆,也不顯得有多光彩。

  山璞經顏肅之提醒,才想起來,光想著山民內鬥了,忘了這一片地方名義上還是朝廷的。雖然他們算是國中之國,朝廷的政令在他們這裡並不能怎麼通行,可在朝廷眼裡,這一片地兒,大概都是朝廷的。驟然有這麼一支戰鬥力不算弱的隊伍越過了歸義的邊境,往旁人的地盤上殺人放火去。隔壁縣是不會開心的,隔壁郡也不能當沒事發生的。

  當下誠懇地向顏肅之提出了援助的要求:“還望府君指點一二。”

  顏肅之道:“我與你父親相識一場,你又是個好孩子,我自然不會袖手旁觀。”做了一個“附耳過來”的手勢,顏肅之開始向山璞這個老實孩子傳授公文寫作。要怎麼寫才能表現出一個失去父母的少年的痛心與仇恨,又要怎麼寫才能把仇人寫得面目猙獰,這裡面必須夾一些朝廷喜歡聽的內容,比如山璞方一心向化,對方冥頑不靈……

  凡些種種,不管知不知情的,看起來都得向著顏肅之。顏肅之自己也保證,回去給京里上奏,證明山璞所言屬實,山璞方確實是與朝廷合作得相當愉快。申請給予山璞方一定的援助,同時,也向朝廷申請了一部分軍需——顏肅之找到了留在歸義的新理由了。

  將不馴的化外之民納入編戶的序列,這真是一個留下來的好藉口。仗一打起來,可就沒完沒了了,不是你想說停,對方就願意停的。即使皇帝突然死了,太子要召他回來,顏肅之的隊友們在京里也有足夠的理由幫他遊說,讓他留在歸義靜觀京城變化——臨陣換將,是兵家之大忌。只要主將不是豬,就輕易不要換。顏肅之顯然不是豬。

  如果可能,顏肅之還想將隔壁縣也納入一個戰時體系,收歸自己來管。今年先帝大祭,皇帝與諸王就差一層窗戶紙沒捅破了。

  要顏肅之說,這事兒是皇帝做得十分不厚道。用著人的時候就叫人小可愛,不用的時候就叫人陰謀家,這不,玩壞了吧?

  兩人商議定,顏肅之又問了山璞要遷多少人下來,他好有個準備一類。山璞道:“這半個月晚輩還要安撫族人,半月後下山,還是分批下,不好一次走這麼多人……”

  山璞的外公家也是大族,十分不幸的是,也是重點的清洗對象,外公家被滅了。山璞決定,整編手下,自領原本自家的人,讓妹妹阿婉領外公家舊部,其餘人各領其部。謀亂與從亂的被沒收了的財產與奴隸、部族,大家按比例給分了。留山上的人由阿婉統領,去山下的,他自領。

  同時,又吸引了血的教訓,為了防止有人想留山下卻被分到山下,有人想山下卻被留在山上,山璞決定不採取“一刀切”,而是先進行一部粗略的整合。至少是爭取讓大部分人得到自己傾向的生活方式。於是部族又要重新作一定的劃分,並且,山璞是分批次進行移民,不會一次性全移光,應該會起到穩定的作用。

  顏肅之道:“既這樣,我先照著一萬戶給你留?”

  山璞道:“有勞府君。”

  顏肅之道:“我這便下去辦這件事情,你的奏本寫好了,送下山來,我發驛馬,一併呈遞入京。”

  山璞長揖為謝,親自送顏肅之下山。

  送行歸來,銀環上來報告:“那些人,都死了,怎生辦?”

  阿婉道:“解下來扔了!”

  銀環道:“那……裡面還有長老的兒孫們的,長老雖然倔強,心卻是不壞的。”

  山璞擺擺手:“長老家的,葬了罷,旁的人,照規矩辦。”嗯,規矩就是扔山溝裡給狼吃了算了。

  銀環小心地道:“要不要再甄別一下?現在殺也殺完了,該安撫了。”

  山璞冷笑道:“若只是不想下山,該與我爭辯。可他們動了兵,動兵,就是為了□□。可見本心並不是什麼意見不合,只不過是想謀權罷了。嘿!想得倒美!安撫也不安撫這樣的!有長老家的,就夠了。給他們葬得高高的!看著我走下去!看著我們過得更好!看他們錯得有多離譜!”

  銀環答應一聲,下去安排了。

  山璞開始回去寫奏摺,還叫上了阿婉:“你也過來,多跟我學上一學,哪怕以後常在山上,也要學會這些的。這兩年你要跟著我兩頭跑了,下得山去,我看好不好與你尋個先生教你識些字。”

  阿婉道:“我給阿郎研墨去。”

  山璞先不寫奏章,且把顏肅之教的奏章格式給寫下來。其次才是打草稿,他作詩不行,寫這種公文,卻天生有一種敏感,何況該用什麼樣的詞,字斟句酌,寫得併不快,卻從頭至尾基本不用怎麼修改。

  山下,顏肅之也攤開了本章。他這一路下山,腹稿都打得差不多了,下筆如有神,刷刷就寫完了奏本。接著,他又寫了好幾封信,有忽悠皇帝和太子的,有寫給家裡疏通關係的,最後還有給顏神佑的,讓她在京中盯著些。

  ————————————————————————————————

  被父親寫信囑咐的顏神佑,此時正在學習公文的寫作。

  顏肅之帶著姜氏與六郎南歸,顏神佑就留守泉安侯府,看著家。她倒是深知責任重大,先調了兩百部曲進來環衛侯府。重點還是要守著印了大印的空白文書。其次便是各種訓練,操練是不能停下的。這樣的訓練強度,連姜戎都頗為詫異,認為這樣搞職業揍天,還是天天培訓,連御林都不能保證做到。

  顏神佑嘴角一抽,心說,那戰鬥力得有多差?然後猛然醒悟:這年頭,職業軍人是很少的。像御林已經算是不錯的職業軍人了,但是成份太複雜。至於其他的部隊,就更難說了。私兵方面,部曲也是農奴,還要種田呢!

  部曲還算是好的了,好歹農閒還會有點操練。有時候國家打仗了,會臨時徵發。說不定上一秒還是拿著秤杆儿在那兒跟人一分一錢地爭秤砣高低的小販,下一秒被塞根粗製濫造的長槍就要上陣殺敵了。

  練兵?那是啥?只要熬過幾場仗沒死,也沒缺胳膊少腿兒,還見過血,那就是妥妥的百戰之師,老兵。

  像顏肅之這邊這樣,逮著空就訓練的,少!戰起的時候,大多數的士卒,他們是沒有經過正式訓練的。這樣的臨時徵發,若是馬上民族,連老弱婦孺都能開弓上馬的,或者是像山民那樣天天爬山、還要巡山狩獵、誰拳頭大誰說話的,倒也罷了。人家平常就在練習,體能一直沒丟松,可對於農耕方面來說,這樣的徵發是保量不保質。打起來是拿命在填。

  顏神佑一拍腦門兒:“我怎生就忘了這個呢?”

  顏肅之給她寫信之前,她給顏肅之的信已經發出去了。就一條建議:軍隊職業化。至少要保證一定數量的常備軍徹底脫離生產,別的什麼事都不用管,一門心思想怎麼砍人。職業的和業餘的,水平是不一樣的。

  真要打起來,人手不夠了,再徵發。徵發之前,要保證新兵至少受兩個月的訓練。這樣練出來的隊伍才能用,才不是靠人命往上填的。有那些人,幹什麼不好呢?多打點糧食保證軍需不行麼?

  歸義,應該走強軍與精兵的路線。

  寫完了信,就被阿竹提醒:“該去那邊府裡上課了。”

  顏神佑回到了京里,父母雖然不在跟前,可其他所有的長輩都在,管她的人反而多了起來。這些人又不似顏肅之那樣特別縱容她,尤其是楚氏,認為她需要更多的教育。勒令她隔日就得到邰陽公府裡去上課,老師:齊憑。

  齊先生教授的課程是楚氏欽點的,楚氏將顏神佑喚過去,就說了一句話:“齊先生原是跟著太尉的。”顏神佑就全明白了。

  跟聰明人說話就是不用費事兒,楚氏也很滿意。讓顏神佑去上課,不講什麼仁義禮智信,先給顏神佑複習朝廷官制,再說從京城到歸義的地理,現在開始公文寫作了。

  顏神佑原本也學過一些上述內容,現在要用到了,經常溫習一下也沒有壞處。更何況,她也在琢磨著軍制的問題,還在想她是個小姑娘,再不服氣,與外人接觸的機會也是少的,要怎麼樣搞情報。然後大悟:臥槽!這年頭還真沒有專業的諜報人員吶!

  是的,哪怕是打仗,用什麼間諜,多數是各部將領自己的行為。至於國家機關,對不起,沒這個機構。本地不興這個,如果有什麼秘密調查科之類的組織,社會輿論也是不支持的。想想已經是高度集權的明代,廠衛的名聲還那麼差,大概齊就知道大家對這類組織的態度了。現在還不如明代呢。

  顏神佑的腦洞越開越大,深覺需要再多多學習,於是也就來了。

  齊憑一看這個學生,也樂了。兜兜轉轉了這麼二年,她又回來了啊!不是說顏神佑不好,對於尊師這方面,顏神佑做得還是相當到位的。哪怕是遠在歸義,每年往京里送的東西,都有齊憑一份兒。過年的時候,雖然不再跟著上課了,也給這先生拜個年什麼的。

  齊先生沒想到,如今又要重新教這個學生罷了。

  顏神佑此時才發現,正經的公文也不是那麼好寫的。寫公文不是格式對了,基本用語對了就可以了的。

  她代她爹寫的那一篇屬於敘事性的,還比較簡單,她也能應付得來。換了帶點禮儀色彩的,足夠將一個中等生打回原形重新改造的。駢四儷六,端的是華麗無比,可是說到干貨,很多朝廷官員就顯得很水了。

  考慮到如今世家越發的矯情了,而中高級官員大多出自世家,連級別低一點的官職都充斥著各種姓氏,這種情況也算是在意料之中了。

  於是更加用心地學了起來。人的潛力是無窮的,在你需要又感興趣的時候,經常能夠爆發出極大的能量來。比如愛看日漫最後日語自學成材之類的……

  顏神佑給自己的定位就是駐京辦,在這方面自然不肯有所欠缺,學習進度讓齊先生十分滿意。

  雖然沒有人告訴齊憑顏神佑做了什麼,齊憑也從楚氏這不同尋常的指令裡嗅到了一絲奇異的味道。心道,難道?聽說當年這位太夫人還在娘家的時候曾卜過一卦,這是沒在自己身上應驗,將希望寄託在孫女兒身上了?這也不對呀,你就算自己沒做成,想讓孫女兒做,也不該教她這個呀。這個不對路。

  好在齊憑不是一個多事的人,更不是一個多嘴的人,他寧可自己慢慢去觀察,去推測,也不會冒冒失失地暴露自己的想法。於是課也就這麼上了下來,顏神佑也隔日交一篇作文。齊憑見她每每寫得有趣,未必詞藻華美,卻總是切中肯綮,不得不嘆一句:若是個小郎,正好出仕了,單就寫奏本這一項,哪個職位都能勝任了。若只有這寫奏本的能耐,也能做個好御史。

  ————————————————————————————————

  說奏本,奏本便到了。

  顏肅之很明白這裡面的程序,檯面上的與檯面下的,他都抓到了要點。或者說,搔到了各人的癢處。不多時,皇帝便同意了,朝廷也沒什麼反對的聲音。為父報仇本來就不該被壓制,何況朝廷可以從中取利。甚而至於,太子在看過顏肅之的信後暗搓搓地認為,等他上台之後,如果天下無事,可以讓顏肅之放手刷山民、刷政績。刷了給他增光添彩,也可起到威懾諸王的作用。

  聽說朝廷的批復已經送出,顏肅之的要求得到滿足之後,太子意味深長地笑了。新君登基,就像皇帝擔心的那樣,會鎮不住人。沒有心腹,沒有隊伍,舊有的人支使不動,這都是大問題。太子想,哪怕沒有皇帝的囑咐,他也需要類似顏肅之這樣的新生代少壯派,需要培養“他自己的”人。

  顏肅之有事都會向他解釋匯報,這促使太子忘記了水家的不愉快,將顏肅之視作了自己人。其他人,比如一直跟皇帝幹的趙忠,都沒有這等待遇,因為趙忠是皇帝的人。鬱成是太子的人,鬱陶就不能算是。這些,太子有潛意識裡,也分得挺明白。

  正那兒劃片貼標籤,然後就聽到急匆匆的腳步聲,一個號啕大哭的身影猛地推開門來,將太子嚇了一跳,正要喝斥,卻聽來人說:“殿下!聖上駕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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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5 00:07:18 |只看該作者
第113章 新君新煩惱

  要說虞喆沒有想過“等當了皇帝如何如何”,那是不可能的。可他從來沒盼過他爹死!父子感情自不須言,皇帝雖然不是一心一意撲在他身上,但是他待卻真是一片慈父心腸了,有時候也埋怨過兩個弟弟分去了父親的部分注意,毋庸置疑,皇帝最看重的,還是他這個太子。不說感情,在這種國家未穩,諸王在外的情況下,他也不盼著皇帝死呀!

  可皇帝就這麼突然死了!虞喆都沒在他跟前兒,最後一面兒都沒見著。今天雖然沒早朝,但是早上辦公的時候還好好兒的啊?這尼瑪就沒了?!你逗我玩兒呢?!

  虞喆傻乎乎地站著,這麼個難過的事兒,他連哭都忘了。身邊的宦官與宮女也嚇得面如土色,皇帝死了,甭管是個多麼不靠譜的皇帝,都是一件大事。這會兒哪怕心頭有竊想,想著皇帝死了太子登基,自己就是新君身邊的老人,好處大大的,也得表現得惶惶不安。

  虞喆是被他們的哭聲給驚醒的,哆嗦地問了一句:“這是真的嗎?”太子妃米氏已經到了,前頭哭得跟天塌下來似的,她要聽不到才是奇怪呢。米氏趕來得很快,經過米丞相提醒,她已經知道丈夫是一個不那麼靠譜的人,一覺有異,便火速奔來。

  到了只一問,就明白了。太子妃悲從中來,用力擰了一下大腿,又拿帕子揉了揉眼睛,淚水已經流了下來。上前勸虞喆道:“殿下,殿下節哀。請殿下速往勤政殿去舉哀!快來人,給殿下換身衣裳。”一面自己也換了衣服,夫婦二人速往勤政殿去。

  皇帝自身體不好之後,便不在后宮居住,只在勤政殿之後殿歇息。太子夫婦趕往勤政殿的時候,別人還沒有到,虞喆一進門就撲到皇帝的屍身上,一摸,果然是斷氣了。米氏亦上前,與他並肩跪在臥榻前一通哭,哭了幾聲,就說:“殿下,殿下要穩住,且主持大局。”

  推了幾下,虞喆才醒過味兒來。虞喆精明的時候是真的精明,頭一道命令就是讓去請丞相等人。秘不發喪是不可能的,那就找幾個信得過的人來商議一下吧。米丞相、鬱陶這兩個是眼下他最信任的人了,唐儀這個表哥兼弟弟的岳父,那就要往後退一退了。如果手上有更值得信賴的人,虞喆其實是想將唐儀給換下來的。

  楚豐也被他排除在最初的名單之外了,這位太尉,他是有些吃不准的。

  米丞相等人其實已經聽到了些風聲,勤政殿離辦公區多近吶!雖然沒有人刻意去通知,也已經聽到一聽風聲了,這“聲”是實指,勤政殿這邊傳出來的聲音都不對了。一聽太子叫他們去勤政殿,米丞相與鬱陶兩個經驗豐富的老傢伙立刻猜到了真相。不止是他們,聽到說“太子請丞相、大將軍往勤政殿去”的時候,人們都有些懷疑了。

  楚豐見沒叫他,面上一僵,旋即又恢復了泰然。對於這位太子,又有了新的評估。再看一眼柴尚書令,不由一哂。看吧,便是做了太子老師,太子也不是一定要相信你的。

  米丞相與鬱陶匆匆趕到,太子已經跟太子妃哭作一團了。見了他們來,太子便問道:“孤心已亂,眼下當如何?”

  打死米丞相都不相信這個心眼兒鑽錯窟窿的小王八蛋是真的一點主意都沒有的,哪怕現在哭昏頭了,想不出來,冷靜下來又得轉心眼子。米丞相的回答就很有技巧,頭一樣就請太子先調了唐儀姜戎來,讓他們守好勤政殿,然後是發令,京城戒嚴。

  接下來,才是宣百官、兩個王弟,接下來,才是傳諭天下,先帝駕崩了,新君登基。

  太子妃擦擦眼淚:“遺詔呢?”

  米丞相道:“太子,國之儲貳,便是先帝不及立詔又如何?現在寫吧。”招呼著現寫了個詔書,大印一蓋,齊活。虞喆表示,對米家很滿意。

  鬱陶見狀,心裡嘆了一口氣,默默擦一把眼淚,道:“藩王入京,令他們輕車簡從罷,傳顏孝之,他是京兆,多盯著些。其餘禮儀上的事兒,我是粗人,不懂,隻請殿下早正大位,以安天下。”

  虞喆對鬱陶也表示很滿意。

  太子妃這才說:“且慢,先帝后宮當如何安置?”

  米丞相心說,丫頭,急躁了啊,你現在提個P的后宮啊?總得等總朝安定下來了再說好嗎?就衝那一家子水貨,也不能讓水貴人名位過高呀!你現在提,讓我怎麼回答呢?好歹等把反對派都忽悠進京了,到時候事情多了,皇帝顧不上了,咱才好壓一壓呀。我都快死了,不想惹下個少壯皇帝給家裡添仇人呀!

  他到底是處理慣了瑣事的人,方案也很快出來了:“請越國長公主入宮暫為主持罷!殿下還未登基呢,使什麼名義發詔命?這個時候,女人不要添亂了!”

  虞喆經太子妃一提,也想到了親媽的名份問題,可米丞相說的才是眼下的正理。心道,也是,先放一放罷,等收拾完了眼前的事兒,我先正了位,再來幫你們搞啊。

  不多時群臣雲集,一看這情況也都傻眼了。趕緊調白布來吧,戴孝了。天下百姓都要戴孝,但是時間很短。京城除外,因為京城百姓得到皇帝的好處多,所以要額外戴孝。

  然後就是走程序了,什麼職爵到一定級別的進宮哭喪,請太子於靈前登基。什麼太子妃進為皇后啦,長公主做大長公主之類。又有議大行皇帝的諡號、廟號,新君的年號一類。當然,新的年號要到明年才能用。

  因此一事,京中的氛圍也緊張了起來。邰陽公府那裡,楚氏等人都夠了級別,要去宮裡陪著哭。顏孝之每天早上哭一場,還要去衙門里辦事,然後中午再去哭一場,再出來管理一下京城治安,晚上再哭。一天照三頓飯的哭。

  ————————————————————————————————

  顏神佑聽到消息,徹底傻眼了。她爹娘不在,也不知道會不會被召回,她一個人看家,就算有授權,遇上這種事兒,一時半會兒也沒個辦法了。只得將泉安侯府一頓收拾,配合一下京城的喪事氣氛。然後回邰陽公府去打聽消息,再跑到舅家去問上一問,接著是唐家。回來就給她爹寫信。

  目前京中一切都還比較安定,沒有什麼亂子發生,顏神佑不希望顏肅之回來。如果出了亂子,顏肅之就更不該回來,應該顏神佑打包了親戚一起去歸義才對。照她的估計,目前還是比較太平的。

  只恨如今在朝廷裡有名號的是她爹和她娘,她自己連哭靈的資格都沒有——當然她也不想去哭那個蠢皇帝——沒辦法打聽消息。又因為皇帝死了,這個時候不好生事,她那個“組建情報網”的工作只得暫緩。好在楚氏有意無意總會給她說一點什麼,譬如前面在爭吵一類。

  這個時候顏神佑就得努力分析一下原因了。每當這個時候,什麼諡號、廟號、年號的,必然會有人爭吵的。可是被楚氏這麼一提,似乎又不那麼簡單了。顏神佑假裝自己腦漿流乾了,代入太子的模式,試探著問:“是為了二王,還是為了水家?”

  楚氏滿意地道:“都有。”也不知道她在滿意個什麼勁兒。

  顏神佑低頭,默。尼瑪要是為了二王,招娣怎麼辦啊?這話她且不敢問楚氏,只問:“吵到後面都聽到了,那……是不是宮眷們也吵了?大長公主呢?”

  顏希真父母長輩都去哭靈了,家裡就她和哥哥兩個一掌內一掌外。聽顏神佑這麼問,也用心去聽,暗想,這大約是問水貴人一係了?怪不得要爭吵。

  楚氏冷笑道:“二王連著后宮,她要不摻和,那才怪了呢,就差滿地打滾地放賴了,”說著,頓了一頓,又添了一句,“講理也講不過大臣,放賴也放不過大長公主。也就壓著昭儀她們罷了。”

  顏神佑:“……”她得去唐府一趟了。

  顏神佑是不太放心唐府的。

  皇帝,現在說是先帝了,他老人家活著的時候,越國長公主一係是安然無恙的。可先帝不在了,太子跟唐儀的大女婿可沒什麼深厚的兄弟情,以太子爹媽的行事方式來看,十有八、九,他會防著親弟弟們。

  楚氏既說水貴人在靈前鬧事,連齊王生母李昭儀都被刮了一頓,這態度就很明顯了。唐儀還手握著部分禁軍,這個地位是先帝給的,不是太子認證的,他的女婿又是除太子外的第一順位繼承人——太子無子,兄終弟及。虞喆母子有猜疑,真是再正常不過了。

  一旦將猜疑付諸實施,這問題就大了,相信她爹一定不會樂見唐儀受虧的。

  顏神佑轉臉出門,沒去唐府,先奔去姜家打聽情況。除了問一問梓宮前發生的事情,還要問一問關於顏肅之的安排。朝廷上有沒有提到要讓顏肅之回京,這樣的話。

  到得姜家,姜戎不在,二選一的情況下,虞喆居然比較信任姜戎一點,他在宮裡的時間比唐儀還要長著些。姜師、姜伍倒是都回來了,已經哭過了兩場,現在是中場休息。上一場的時候蔣氏因為身體不好,梓宮前的環境也差,幾乎昏厥,於是除了姜戎夫婦,姜師、姜伍都藉故護送蔣氏回來了。

  顏神佑還不知道這件事,一聽說她外婆累倒了,且將旁的事放下,過來慰問。虞喆倒也會關心他信得過的人,知道這事之後,特意派了個御醫過來診脈。說是老邁,不宜多動。家裡正商議著給蔣氏告個假,以後就不用去哭靈了。

  顏神佑聽了,道:“告假就告假,我今天聽阿婆說,梓宮前亂得很。外婆又有些年紀了,甭管他們,只管在家休養就是。家裡有外婆在,舅舅、舅母們出去也放心呀。”

  姜師投給外甥女一個讚許的目光。

  尤氏道:“誰說不是呢?”

  說話間,大姜氏也匆匆趕了回來。她也是有資格去哭靈的人,靈前親媽昏倒了,她還有婆婆要侍奉,是以過來得晚了些。進來一看,蔣氏已經醒了過來,大姜氏長出一口氣,坐在了臥榻邊上,也說:“告假罷。”

  蔣氏微點了頭:“禮數到了就成啦。”反正大家對這個死皇帝的評價也不怎麼樣。沒見大臣們在抵制水家上升的同時,為他的諡號快吵翻天了麼?鬱陶屬於比較有良心的,雖然知道皇帝做了些矬事,還是不忍心讓他的諡號太差。米丞相也是和稀泥的。然而其他吃過虧的就不那麼開心了。總之是吵。

  見蔣氏答應了,晚輩們都放心了。服侍她喝了藥,見她睡了,便都出來說話。顏神佑主要是發問,梓宮前的事情她沒見著過,舅家人知道她不太正常,也是有問必答。

  顏神佑這才知道,梓宮之前鬧得頗大,不知道先帝是不是快要氣得再活過來了。

  為諡號爭就算了,大臣們壞呀,玩微言大義的,鬱陶是玩不過他們的。虞喆雖然讀書,實不如他們專業。反正才是第二任皇帝,廟號多得是,可以隨便選。楚豐就提議:“不如用祖?”

  嘲諷味十足啊親!

  祖有功而宗有德,先帝在位時,實在沒什麼文治武功。江山是先先帝打下來的,這其中先帝的戰功不少卻也不多。先帝殺人最多的時候,是跟哀太子、臨江王爭位的時候……

  哪怕是個好人,他也諡不成“祖宗”必然有所聚會。開國的是祖,接下來通常會用個宗。

  虞喆還覺得祖比宗高,如此甚好,覺得楚豐也算是個好人了。

  就在大家定下了先帝的廟號,要吵諡號的時候。水貴人在後面發難了!她是皇帝的生母,但是后宮資歷不如早年的寵妃貴嬪、貴妃兩位。以前出席活動,她都排老三的。現在兒子當皇帝了,另兩位習慣性地站她前面了。這倆也是咽不下這口氣,水貴人曾經還是貴嬪的侍女呢。明知道此時示弱為上,終究任性了一回。

  水貴人沒有親自出面,她的侍女打先鋒。兩處吵作一團,一說你們掐了新君生母的強。一說你們眼裡沒先帝,先帝在時我們就是這個位置。最後將越國大長公主牽了進來,請她評理。大長公主正跟李昭儀說話呢,李昭儀在說與兒子近來過得不大好,受到了排擠。

  大長公主火起,她弟弟在時,別說后宮了,朝廷的事兒她都能鬧上一鬧的。現在看水貴人母子倆像是要搞死她孫女婿齊王,虞喆是她侄子,現在自然是好人,壞的就是水貴人。更可恨的是,方才入宮,旁人都與大長公主行禮,獨水貴人以自己是皇帝生母,頗為踞傲。

  平常水貴人都是在討好著大長公主的,雖然做得併不十分明顯,可說話從來不敢搶大長公主的話,落座請大長公主上座。現在倒好,水貴人想掉個個兒。大長公主自然是不喜的。

  也就是她了,能跟皇帝的生母對扛上。

  女人們爭吵起來,戰鬥力簡直逆天,單以罵功論,男人是萬萬吵不過她們的。如果以武力值來論,水貴人差一點,大長公主卻不是善茬,如果遇上顏神佑這樣的變態,一般男人也未必打得過她。

  知道這些之後,你就能明白為什麼後面女人吵架,最後把前面男人的注意力都吸引過來了。

  虞喆就一個親娘,哪怕現在是叫“阿姨”的,卻也血濃於水——虞喆就沒見過嫡母長啥樣兒,根本沒機會感受一個本時代正常的家庭規則。他很想向著親媽。

  可大長公主也是不能忽視的一個人,別的不說,就憑她對虞家的功勞苦功,保護先帝平安長大,就不是虞喆輕易能夠動的。親媽又怎麼樣?水貴人她是個妾呀!按規定,不能明正言順地升職。虞喆的權威又不足以支持他徵得大臣的同意。大長公主卻是正兒八經的親姑媽。

  然而這事上最不缺的就是討好領導的馬屁黨,當時便有一個鄉侯提議:明定次序。

  拿“孝”字做文章,認為皇帝的生母應該得到尊敬。可是現在水貴人名與實不符,請給水貴人上尊號尊位。

  大長公主氣了個倒仰,米丞相也被噎得不輕。

  於是女人們的義氣之爭就演變成了男人們的禮法之爭,期間,關於水貴人娘家如何安置的問題也被提了出來。馬屁同學認為,應該封侯,當場就被尤少傅給頂了回去。水貴人就在簾子後面哭,一哭二哭,就說自己微賤,不該生出虞喆來,弄得虞喆跟著丟臉云云。

  虞喆撲到先帝的棺材上大哭,局勢一度失控。到現在,也只是把虞喆的情緒給安撫了下來,水貴人那裡,也被大長公主給壓制住了。大長公主什麼人吶,自己的後媽都能嗆的主兒,雖然是後媽,禮法上那也是母親,這戰鬥力就不一般。現在對上的是侄子的媽、她弟弟的小老婆,她就更不怕了。

  水貴人哭,她比水貴人還能哭;水貴人叫先帝,她就叫弟弟。坑爹的是,水貴人只能說跟先帝感情好什麼的,大長公主卻能說幼年之艱辛,還要提一提先先帝。

  水貴人被完爆,輸得真心不冤。

  顏神佑聽完緊張地問:“不知道諸臣能扛住今上多久?”這事兒不在水貴人也不在大長公主,完全在皇帝與大臣的力量對比。皇帝肯定不想讓舅家太難堪,大臣卻不想要這一幫子水貨來拉低本圈素質。只恨哪個圈了都有那麼一兩個帶路黨,弄得最後有了變數。

  姜師冷笑道:“怕他怎地?”

  顏神佑道:“今上年輕。”

  姜師啞然,皇帝年輕,就意味著有大把的時間跟大家耗。當一個皇帝想跟你耗的時候,這個問題就嚴重了。

  姜伍道:“無妨,那個水家,成不了氣候。水貴人,也沒人想讓她做太后的。旨意不出宮門,能有甚用?”

  是了,按照規定,大臣們是有資格反駁皇帝的。只要大臣不同意,水貴人就做不了太后——沒人肯起早、傳達文件。這個太后即使做了,也是個水貨。

  顏神佑一想,也對,又問起她關心的問題來了:“那……有沒有提到要我爹回來的事兒?”

  姜伍向她保證:“放心,這事我們且記在心上呢,還有太尉,也不會袖手旁觀的。”

  這倒是,顏神佑放心了,又忙著去唐儀家探望。

  ————————————————————————————————

  唐儀已經從宮裡回來了,正在家裡發脾氣。蔡氏想勸他進宮去,好給大長公主搭把手,唐儀知道他媽是個街霸,放心地窩在家裡生氣。蔡氏聽說顏神佑來了,忙命請進來,對她道:“看看你伯父,勸勸罷。親舅舅的喪事兒,親外甥每天就哭那麼幾回,旁的時候也不在跟前……”

  唐儀擺手道:“不要廢話,沒事的!過二年,讓招娣與齊王成婚,往封地一住,不就結了?”一個不會由著新君胡來的丞相,一群坑爹的外戚,能成什麼氣候?

  君在臣上不假,可要是這個君太弱,必然會受制於臣。唐儀畢竟是世家子,他是一點也不擔心的。

  顏神佑道:“那也把麵子做足了,叫人挑不出理兒來,誰說您了,您就甩他一臉。為招娣想想罷。聽說水貴人給李昭儀好大一個沒臉,照她那想法,這事兒還不好猜麼?”

  唐儀咧咧嘴:“他們敢!先帝屍骨未寒就這麼跳出來爭,吃相太難看了,收攏不到有用的人的,沒人幫他們,能成什麼事?”

  顏神佑道:“就怕我爹把他糊弄得太好了,要讓我爹回來幫呢。”

  唐儀摸摸下巴:“他顧不上吧?也沒有皇帝就逮著一個人使,不顧其他人的。放心,你爹沒事的。”

  顏神佑將舅舅的話與唐儀的話一印證,好像是這麼一回事兒。主要還是她自己的預判:虞喆太小,沒成氣候,短時間內難以構成威脅,確實可以不用這麼緊張。

  事實證明,做人不能將話說得太滿,一月後,藩王入京,事情也隨之而來。首先,顏肅之就被人給參了,參他的還是大家都熟悉的老朋友,當年的蔣御史。

  顏神佑聽到消息,當時就怒了:“嘴賤的王八蛋!”

  楚氏掀掀眼皮子:“你激動的什麼勁兒?喜怒不形於色,我教的你都忘了麼?”

  顏神佑:TT我剛寫信給我爹報了個平安無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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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5 00:07:38 |只看該作者
第114章 提前的道歉

  先帝之喪,經過朝廷的討論,再到下令給藩王,藩王內部開會討論,然後準備接應(生怕進京被一鍋端了),接著才是入京奔喪。等他們到京,離先帝五七還差兩天,該出殯了都。

  先帝的山陵早已建好,其時古風猶存,事死如事生。無論帝王列侯,得位者,每年以收入三分之一營建其陵墓。【1】這是約定俗成的,所以沒有什麼停靈等安葬的事兒,辦完喪事兒直接拉去一埋就結了。

  先帝時期,國家雖窮,給他修墳的事情還是沒有耽誤的,並且,比起先先帝高祖的陵,還要修得豪華一些。無他,先先帝在位時間短,帝陵只修出個大模樣兒來便死了。先帝在位時間長,每年投入一點,積累了這些年,也夠讓人驚嘆了。哪怕因為國家財政比較緊張,拿不出每年三分之一來——事實上,在近些年來因為戰亂什麼的,從前朝開始,已經陸續有些皇帝的帝陵沒有達到年收入三分之一這個標準了——還是很能看的。

  藩王入京,當然沒有帶自己的兒子們,當然是有各自的心腹大將領兵送到藩國之邊際的。如果說上一回在領兵壓境是防範,是施壓,這一回就很有挑釁的味道了。朝廷知道了,最生氣的還是虞喆。

  再生氣,虞喆還是得把這場喪禮辦得像個樣子才行。是以不得不在米丞相的勸說下忍氣吞聲,萬不能讓人把先帝的喪禮給鬧了。

  藩王們呢,心裡也不自在。這五位藩王,與先帝說是兄弟,年齡差倒像是父子,五人先時都以大位有望,猛地殺出一個虞喆來,天都變了,這心裡很是不好受。人就是這樣,哪怕本來不是他的東西,突然有人說,你有希望得到,而且將東西就擺在眼前。然後再收回去,他就會難受。

  何況擺在面前的是錦繡江山、至尊之位!

  更讓人反感的是皇帝后來的做法,那種防範,紅果果地打臉,就差沒直說“你們就是備胎”了。擱誰誰受得了呢?大家又都有些資源,還有些人脈。看虞喆是個毛孩子,自己正在壯年,要說沒有一點較勁的意思,那是不可能的。

  五王心裡都不是滋味。京外一碰面,先開了個小會,議題就是——入京之後怎麼辦?!

  內裡穎川王虞揚隱約是個首腦,先說:“我等皆是高祖之子,豈能為人所製?”

  其餘四人雖然不開口,面上卻都是讚同之色。濟陽王道:“只怕大義名份上,並不好說。”這位乃是兄弟裡的實在人了,凡事想的總是細緻些。

  汝南王脾氣卻暴躁,冷笑道:“怕他做甚?看他們那小樣兒,能不生事兒麼?我聽說,那個水家,嘿!就算小兒郎(指虞喆)老實,他們也能惹下麻煩來!”

  汝南王話音才落,東海王也撫掌譏笑道:“正是!聽說,先帝靈前還鬧了一出呢!不過被阿姐壓下去了。”

  河間王哼唧道:“跟阿姐爭吵,找死!”

  東海王道:“未必。人家背後有新君吶!咱們這些舊人,呵呵。”

  穎川王道:“若是新君為奸佞圍繞,我們這些做叔叔的,少不得要清一清君側,日後才有臉去見高祖、先帝。”

  其餘四王聽罷大笑,都說好。穎川王即便斟酒,五人滿飲。拋開漆盞,又湊作一處,商議細節。雖然人人都有那個心,但是相較之下,也是穎川王最為突出,不論是不是真的服氣,都公然推舉穎川王做這個首領。濟陽王最實在:“只消不令我們兄弟過得如這幾年這般壓抑,憑誰主政!”

  此言一出,得到其餘三王的響應。

  穎川王再三推辭不得,便勉強接受了兄弟們的美意。事實上,為防先帝辣手,他們做的準備可不少,取而代之的準備工作也沒少做。穎川王連大印都刻了一大箱子!

  汝南王道:“若事成,兄弟我卻想換一換封地的。”他相中了齊地。

  汝南王的口子一開,其餘三王也各說了目的,河間王想要趙地,東海王想要魏地。而濟陽王吭吭哧哧,希望給他的次子也封個郡王要塊地,他自己的封地可以不變。

  四人說的不管是不是真的,倒是擺明了不與穎川王爭鋒。這裡面未嘗沒有推這位仁兄當出頭鳥的意思,卻也是知道不能內訌,且鬥不過穎川王。於是,在一片你好我好大家好的美好祈望之中,十餘年前的競爭對手,確立了正式的合作關係。

  能讓這五兄弟通力合作,先帝功不可沒。沒有先帝的黑歷史,他們也不至於一齊鋌而走險。眼看當時先帝都要把他們當成兒子登基路上的眼中釘,欲拔之而後快了。再不跑,不准備魚死肉破,難道真要做砧板上的魚肉麼?

  現在先帝死了,也不可能停止造反的步伐了呀!

  褲子都脫了,你讓我再穿上?

  兵都養了,一些非法的串連都做了。現在放手,解散了多餘的部隊,銷毀證據?等哪一天,萬一有一兩點證據沒有銷毀徹底,有人將事情捅出去,到時候手裡兵也沒有,做過的有謀反嫌疑的事情還在。那不就是一個死麼?

  不可能停手了。

  造反!必須得反!

  但是,現在火候還不到。所以他們都來了,進京來探探風聲,然後活動活動。

  ————————————————————————————————

  入得京來,先去哭靈,再不哭就晚了,都要埋了。哪怕他們一點也不想哭,卻都發揮了高超的演技,什麼姜汁胡椒都沒用,眼淚就能嘩嘩往下掉。

  虞喆看著這五個叔叔,一陣陣地泛著噁心!先帝待他們不薄,如今讓他們返京奔喪都要花這麼長時間,還特麼大軍壓境!噁心裡又帶著一點點自己都察覺不到的羨慕嫉妒——五王皆已到而立之年,正是男人最強健的時候。虞喆他爹,論年紀比五王大一茬儿,如今正微頭癟皮地躺在棺材裡。虞喆自己……低頭看看小細胳膊小細腿兒,雞崽一般。

  五王哭完了,看虞喆的臉色十分不好,心裡都咯噔一聲。年輕,可以說是幼稚、嬌嫩,沒底牌,興不起風浪。年輕卻另有一種可能,那就是熱血衝動!萬一皇帝一個衝動……他佔著大義的名份,召你入京來軟禁了,你怎麼辦?或者,乾脆就把你殺了,人死不能複生,死了就一了百了了。

  此時不是先帝時期,先帝強勢。如今虞喆年輕,反而容易得同情分。MD!真是不得不反了!

  不過,還得先等等,朝臣們目前還沒有反對的意向。尤其是米丞相,這老東西的曾孫女兒現做了皇后,虞喆這小東西又沒有明顯的疏失,怎麼著……也得捏著把柄再說吧?

  五王由衷地盼望著水家出事,水家也沒讓他們失望,很快,五王就聽到了最新的戰報。消息是在先帝出殯之後的社交活動裡聽到的,先帝出殯的時間很緊,虞喆又不是白痴,自然是下令盯著五王的。米丞相也知道這裡面的故事,比較配合虞喆的命令,命人盯了一下五王。

  這是一個相當坑爹的任務,盯了也白盯,白白讓人生氣。虞喆折斷了八雙筷子,還是孜孜不倦地繼續聽、繼續折。

  五王到京,四處拜訪。

  他們在京中住了十多年,老婆都是在京里娶的。王妃都是世家女,還不興人家走親戚嗎?他們曾經是被先帝當成兒子來養的,老婆的家世自然是不會差的了。柴、唐、蔣、蔡、週四家,分別對應了那麼一位正在進行時的反王。

  米丞相簡直想撞牆!

  可不行,他還得繼續工作。

  眾所周知的,世家還會世代聯姻,哪怕兩家是仇人,七彎八拐的一算,也都是親戚。五王就這麼大搖大擺地在京里四處交際,倒像是真的對小皇帝很放心,也不怕虞喆受不得刺激,一個不小心下令把他們給滅了。

  事實上,即使虞喆想,他現在也乾不了——他指揮不動人。這等命令的下達,在諸王沒有過失的情況下,是通不過正規途徑的。

  非正規途徑就更不用說了。虞喆他爹是經過戰陣的,雖然戰功是不如先帝的,好歹也是經歷過的,自有親軍,大家也樂意聽他的。虞喆就不行了,生來含著金湯匙,一點苦沒吃過。受老師們的影響,對武人還有些瞧不起。經先帝教導,認識到兵權的重要性吧,也只是比較尊重將軍們,對於士卒,接觸得有限。便是將軍們,想讓他們就此俯首貼耳,也是不能夠的。

  虞喆只得繼續掰筷子。掰得新晉的皇后米氏受不了了,過來問他:“聖上這是怎麼了?”

  虞喆恨恨地道:“諸王可惡。”

  米皇后:“……那您掰筷子也沒用啊。好歹安撫一下群臣吶!誰沒事兒想著附逆呢?”

  虞喆:“你是說?”

  米皇后沒好氣地道:“這滿京里,誰家沒幾門親戚呢?結親怎麼了?一母同胞的兄弟還能打得狗血淋頭呢。您別想那些有的沒有的,好生做好自己的事情就結了。”

  不知道哪句話觸動了虞喆,虞喆點點頭:“是這個道理。”他不掰筷子了。

  下一回見了五王,也是面帶一絲微笑——不能笑得太深,在父喪中。笑得五王毛骨悚然,以為他在打什麼壞主意,互相也交換了一個眼神兒,覺得可以開始進行某些計劃了。

  ————————————————————————————————

  計劃是穎川王提出來的,當然,出主意的人還是前少傅姬先生。

  姬老先生慘吶,一家子被顏中二禍害得不輕,最後落了個狼狽逃離的下場。要說不恨顏中二,那是不可能的,他恨顏中二全家一萬年!這中間,他也沒少恨先帝。由對先帝“知遇之恩”的一點感激,變成了對先帝支持顏中二的憤恨。

  憤恨有時候還真能促進人成長。

  比如姬少傅。

  姬少傅原本是個合格的裝逼俠,現在搖成一變,成了個小諸葛,見天地給穎川王出謀劃策,攛掇著穎川王造反。不為別的,就因為顏中二在朝廷得勢,壓得姬家死死的。再這麼下去,姬家離開中樞太久,就要成外圍了。過不兩三代,還不得降格嗎?

  這是姬家所不能容忍的。

  無法正大光明地回到中樞,那就再造一個中樞。姬少傅祖先的豪氣這一刻在血液裡沸騰了,想好了主意,他就找上了穎川王。

  先捏著鼻子誇顏肅之一回,什麼雖然是個無賴,但是也有一點無賴的本事。不講禮法,但是比較能打,先帝對他又有知遇之恩。現在有兵才是硬道理(被顏中二欺負之後的沉痛醒悟),為防止穎川王占領京城之後顏肅之從外面襲擊,必須把顏肅之調到京里面來。

  到時候,五王兵起,能幫皇帝的都在京城裡一起圍著,至少能保證不腹背受敵。然後外圍的很多兵力都掌握在世家豪強手裡,只要穎川王擺平了他們,取虞喆而代之,是相當容易的事情。

  姬少傅的計劃很不錯,點出了世家其實很多都是牆頭草的特性。同時,作為前太子少傅,他對虞喆還是比較了解的,直指虞喆的一個弱點:“如今有不認生母的兒子嗎?水家,呵呵。”有這樣的豬隊友,一定能夠提供很好的藉口的。

  呵呵兩個字真是蕩氣迴腸,穎川王也是這樣想的。他知道姬、顏之間的舊怨,也曾想過要拉攏顏家,畢竟顏家有兵。然而顏啟死了,顏肅之又得先帝栽培,新君……新君不好說,顏肅之跟水家有舊怨,也許可以拉攏。

  但是,穎川王認為,一個聰明人,是永遠不會為了一個“也許”而將手裡的牌給扔掉的。穎川王還需姬氏,或者說,在穎川王的思維里,得天下,還是要靠世家的。他接受了姬少傅的建議,並且暗中拜姬少傅做他世子的師傅。是的,世子的任命終於也下來了。

  穎川王此次入京,便攜著這樣的計劃。不說需要讓姬氏暫時滿意,單就顏肅之近二年來的發展,手上的兵越來越多,就是一個不安定因素。顏、鬱、李、趙等人,是傾向於先帝的。哪怕不支持虞喆,虞喆還有兩個兄弟呢?論起繼承權來,還在五王之上。

  其他幾家的子弟成材率不太高,有點本事的也都在京里了,就顏肅之一個,在外頭。這樣不好,很不好,必須將他搞到京里來。

  姬少傅的主意就是:去找蔣御史,那是姬少傅親戚,然後安排一下,將顏肅之參回京里來,解了他的兵權。這是第一步,第二步就是散播謠言,讓皇帝忌憚兩個親弟弟,按繼承順序,他倆的威脅更大。

  穎川王與其餘四王通過氣之後,依計而行。

  ————————————————————————————————

  蔣御史的奏章便這麼新鮮出爐了。

  就在先帝入葬之後。

  楚氏等人皆是養尊處優,這一個多月的折騰,都有些受不住。回到家裡來,洗沐,更衣。給那個矬皇帝穿孝可真是讓人覺得噁心!

  不能奏樂也沒關係,點一席愛吃的菜,架個書幾,放本愛看的書,慢悠悠地看。看到一半,顏孝之氣急敗壞地回來了。楚氏道:“你怎麼這個時候回來了?”

  顏孝之道:“還不是蔣家那個豎子!”將蔣御史參顏肅之的事給說了出來。

  楚氏道:“他還在做御史?”上次參完了,不是就應該搞掉了嗎?

  顏孝之憋屈地道:“他又回來了。”

  人家姓蔣,又沒有什麼“顯有失德”的事情,發現自己適合打嘴炮這份高尚的工作,想要回來,難道不是很正常的一件事情嗎?

  楚氏:“……他說了什麼?”

  顏孝之皺眉道:“就是這個討厭呢!前些日子二郎上表,道是山民內亂的事情,又要軍械,又要免稅一類。蔣家小兒例參他窮兵默武,激起民變,耗費國帑,只為自己爭功。要將他解職召入京里呢。”

  楚氏狠狠地一拍身前案幾:“憑他?!”

  不由楚氏不動怒,歸義那片地方,顏肅之呆得不久,卻經營得很好。眼見諸王與皇帝劍拔弩張,歸義這遠離戰場的淨土,那是不能丟的!顏家塢堡雖大,離京三百里,真要打起來,那說不定就會成為一次戰役的主戰場,不安全。歸義正好,顏肅之必須不能被參倒。

  顏孝之道:“已暫時攔下了,只是在這個時候……”此時先帝才駕崩,國家需要安定,以此為理由讓顏肅之停手滾回來,不然就問罪,那也是可行的。

  楚氏沉著臉道:“去查!看是誰指使的!是否與諸王有關!”與姬家有關已是板上釘釘了,楚氏想要的是與諸王勾結的證據,至於如何用,還要看調查的結果。反正,穎川王因為姬家,已經在楚氏這裡畫了個大叉叉了。

  楚氏還需要證據,有一個人是完全不需要證據的,這個人就是顏神佑。

  當天下午,顏神佑跑來看楚氏,聽楚氏說了這個消息,當場暴走。楚氏潑了她一頭冷水之後,顏神佑冷靜了下來:“我去舅家看一看。”蔣廷尉是姜氏的親舅舅,往姜家探聽一二,也是可行的。

  楚氏道:“去罷。”

  顏神佑道:“現在再發信給阿爹,阿爹再寫折自辯恐怕有些反應不及時,京里須得多幫襯。”

  楚氏道:“你要怎麼幫?”

  顏神佑嘻嘻一笑:“哪有父親被人誣陷了,做子女袖手旁觀的道理?那樣豈不是不孝?”

  楚氏露出一個愜意的笑來:“放手去做罷。”

  顏神佑道:“哎,我先去舅家看看,再看能不能去廷尉家問問,不給我個交待,我是不依的呢。”

  楚氏擺一擺手:“行文有不瀏處,可來問齊先生。”

  顏神佑道:“自然要請阿婆過目。”

  說完,抽袖子走人,直奔姜家。

  ————————————————————————————————

  姜家也已經得到風聲了,蔣氏氣得要命,將蔣御史祖孫三代都罵完了,那是她娘家人,各種黑歷史都知道的。只是她能罵,范氏等晚輩是不能罵的,只得聚在一處,等蔣氏罵完了,問:“眼下如何是好?”

  蔣氏道:“準備好茶果,看小祖宗要來了。”

  小祖宗很快就來了,顏神佑進來也不板著臉,也不戲笑,一如往常先問安。蔣氏道:“行啦,說正題罷,你阿爹被參了呢。”

  顏神佑道:“跟外婆說話就是痛快呢,外婆,我能去廷尉府裡求見嗎?”

  蔣氏道:“來人,遞貼子,我與神佑一道過去。我倒要看看,我的娘家人,拆我女婿的台,這是要做什麼!”

  顏神佑麻利地跟著蔣氏去了廷尉府。

  蔣廷尉也正生氣呢,喚來蔣五:“他是怎麼搞的?!眼裡只有姬家了麼?”

  蔣五道:“怕是積怨已深。”

  蔣廷尉道:“不能讓他再惹事,參顏仲泰無妨,與藩王搞在一起,是要出人命的!你去,告訴他父親,就說是我說的,將人留在家裡,不許他再鬧事了。”

  蔣五答應一聲,抽身去傳話,門口就遇到了蔣氏與顏神佑,心說,麻煩來了。規規矩矩地行了禮,蔣五飛快地登車去找蔣御史了。豈料到了蔣御史家裡,發現蔣御史的媽正在那兒哭,就哭姬家好可憐。

  蔣五怒道:“為了姬家,難道要將蔣氏滿門搭上去麼?”

  蔣御史將蔣五掃地出門……

  蔣五快要氣死了,長這麼大,他從來沒吃過這等虧!當時就站在門口罵道:“豎子不足與謀!”又細數蔣御史心胸狹窄等缺點,越罵越開心,罵完了,一甩袖子,快意地回家了。心道,希望阿翁搞得定!

  蔣廷尉要是能搞得定顏神佑,那才出了鬼了!

  蔣氏是有些不好意思的,聽蔣廷尉說事先並不知情,並且又愁蔣御史自作主張之類。蔣氏道:“那你也不能不說話呀。”

  蔣廷尉道:“我說了我說了,可他爹娘都在,我憑什麼管他呀?”又起來給蔣氏道歉,說自己不會支持蔣御史,如果皇帝要命會審,他一定偏向顏肅之,不會讓外甥女跟著吃虧。

  蔣氏也沒辦法了,不能逼著蔣廷尉跟蔣御史那邊決裂吧?只好含糊地道:“姬家聽說到了穎川那裡,你好自為之吧。”

  蔣廷尉也含糊著說:“唉——你身子又不好,不要著急,御史參人,常有的事。顏仲泰被參多少回了,不是都沒事麼?”說著,又起身親自給顏神佑作一長揖,“你在京里也受委屈啦。”

  顏神佑大大的眼睛越來越濕潤,淚珠兒圓滾滾地在臉上劃出水痕來,抽抽答答地道:“我知道我知道,大家都難。晚輩要是有什麼對不住的地方,您也多擔待。”說著,也翻身給蔣廷尉行了個禮。

  蔣廷尉背上一寒:“啥?”

  顏神佑只管擦眼淚,又不回答了。

  連蔣氏都覺得有點不對勁,又不好當著蔣廷尉的面來問,很快就帶著顏神佑離開了。車上,蔣氏道:“神佑,你要做什麼?”

  顏神佑道:“我爹被參了,自辯也要到數日後了,到時候不定已經被說成什麼樣兒了。外婆,我得幫阿爹辯誣呀。”

  蔣氏心道,只是辯解,那也沒什麼。

  事實上,相當有什麼。

  顏神佑先不回邰陽公府,徑回泉安侯府,先寫了一篇作文,然後去大伯家蹭飯,兼讓祖母給檢查作業。如果合格了,就手就交給伯父,請他明天代呈。

  這封奏疏,便揭開了顏神佑大戰御史的序幕。蔣廷尉終於知道顏神佑這小王八蛋當時抽抽答答跟他提前道歉是為什麼了!

  自辯寫得相當感人,頭一段寫,聽說有人誣陷她爹,她五雷轟頂,五內俱焚,想她爹離得遠,又忠心,不能讓顏肅之背被惡名這麼好幾天。

  第二段寫的是顏肅之的功勞,什麼增加戶口、擊退海賊、安定海疆一類。並且指出,這些是得到先帝認可的,當時的朝廷也是認證過的。現在蔣御史這麼參顏肅之,這是質疑先帝是瞎子、朝臣是豬嗎?滿朝都沒有他一個人聰明?

  第三段,寫了顏肅之的忠心,受先帝知遇之恩,又是東宮舊屬。顏家從顏啟開始,幾十年來都是忠實的帝黨。

  第四段寫,國之大事,唯祀與戎,必須慎重。你千里之外就知道我爹做了壞事了?你耳目好靈便!不審查就要直接定罪,這麼重要的事情,尼瑪你一個御史,上下嘴皮子一對,就要召回郡守、統兵之將、列侯,你的臉也忒大了吧?於禮,你破壞了規定,於戎,你不知道瞎指揮。

  第五段重頭戲來了!承認顏家就是草根,“從高祖起事”,屍山血海裡拼殺出來的。顏啟是這樣,顏肅之也是這樣,拿命換來的功勞,你說錯就錯了?要點臉行不行?你這麼搞,是要寒了為國賣命的將士們的心嗎?長此以往,誰還肯用力打仗啊?前腳掙點功勞,後腳就被你給抹了。

  壓軸的是最後。顏神佑說,她學做飯的時候,要燒隻雞,得先捉雞。怎麼捉呢?將雞一點一點堵在角落裡,讓它不能動彈,抓住了,先剪了翅膀“剪其羽翼”,再“縛其雙足”然後就放到院子裡,這雞再蹦躂,也蹦躂不高,逃不掉。然後就餵,餵成只肥雞,再宰!

  現在看吧,我爹在外面拼殺,給皇帝搞了那麼多編戶齊民回來。你們要把他叫回來。連大將軍都不敢說話了,你好大威風啊。你們想做什麼?

  為了霸氣起見,顏神佑最後化用了駱賓王的徼書,就問,先帝將兒子託付給大家,大家就眼看著他一步步被人逼成只待宰的肥雞嗎?

  蔣廷尉:……臥槽!

  ***

  作者有話要說:

  【1】這是真的,早期就是這麼規定的。一般皇帝登基第二年,或者諸王、列侯受封之後,都要這麼修墳。雖然規制差不多,但是內容差很多。在位時間長的,陪葬品又多又貴,在位時間短的,那就不好意思了。

  但是後來戰亂吧,大家都窮,而且地盤也不穩定(……),客觀原因的影響,也有一些統治者比較開明,這一條後來就漸漸不執行了。但是會提前選個址什麼的,不過不會那麼興師動眾,一修就修那麼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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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5 00:07:55 |只看該作者
第115章 幹翻御史台

  雖則顏神佑名聲早顯,做過的事情也不少,然而前者只是口耳相傳,後者則需刻意隱瞞。顏神佑名垂青史的開端,卻是這一封代父辯誣的奏疏,它被史官給記錄了下來。

  當然,這要托是上書給皇帝的福。

  左史記言,右史記事,這規定被執行得不錯。記錄的史官手一抖,差點寫成“帝不豫”,趕緊把這三個字給添掉了,做賊一樣地四下看了看,發現大家都沒注意他,這才繼續往下記。

  艾瑪!這奏本是京兆代呈,並且當堂給讀出來的,開始只能說整齊,到了後面,內容只能說勁爆了!蔣御史人都傻了,穎川王臉色煞白煞白的,滿朝大臣的表情都不那麼美妙。蔣廷尉像是要暴起傷人。

  姜戎也有點驚呆了,一直知道她不正常,沒想到這麼凶狠!在姜戎看來,顏神佑這就是指著蔣御史的鼻子說:你們跟藩王勾結,誣陷我爹,要把我爹調回京里來,讓皇帝沒了外援,是不是要造反啊還是要造反啊?

  驚呆完畢,姜戎就要苦笑了。一邊是舅家(雖然蔣御史血緣頗遠),一邊是妹妹家,外甥女兒一篇作文,這是要坑得舅家夷三族的節奏嗎?偷偷看了一眼蔣廷尉,發現這老頭兒雖然一副驚惶狀,但是演技還是露出了些許破綻。姜戎想起來了,蔣巒那個小東西,似乎堵著蔣御史的門兒罵過?

  兩隻狐狸,絕了!

  四下一片安靜,真沒想過一個小丫頭口舌會這麼伶俐,許多人都在猜,這是不是顏孝之授意的?

  顏孝之才是真心冤枉,他什麼都沒做好嗎?他侄女寫了篇作文給他娘看,他娘看完了,一字沒動,就讓他朝上讀去了。顏孝之是騎馬的,一路上沒來得及看。讀出來的時候自己都要嚇尿了,這世上的女人怎麼會有這麼多可怕的分類?

  顏孝之有些茫然,終於明白他弟弟為什麼把閨女留在京城了。這尼瑪就是為了等著這一天好使的吧?!TT跪求侄女不要生氣,拎刀去抄了蔣家!

  穎川王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多麼好的計劃呀,怎麼就被識破了呢?他並沒有懷疑姬少傅的智商,開始懷疑起自己身邊有沒有奸細來了。說來這計用得很隱諱呀,顏肅之跟東宮的舅家還有恩怨呢,怎麼就會被識破了呢?

  穎川王不知道,顏神佑根本就沒去費那個勁猜什麼陰謀。

  她只是秉承“後代”御史掐架之傳統,唯恐說話不夠有力,結果用力過猛。沒有經歷過成建制的文官掐架的本朝,被她掐懵了。御史最開始的設置,是為了糾劾百官沒有錯。但是,在演變的過程中,這個職業就漸漸地變了味道,成了黨爭的先鋒。而黨爭,要在科舉之後才會越來越激烈。顏神佑又佔了一回穿越的便宜。

  畢竟都是當時的精英,呆愣不多久(更多的是因為想不到一個小姑娘會這麼刁鑽),就有人回過神兒來了。

  出乎意料的,最先跪倒的是鬱陶。沒辦法,這位老先生也屬於被點名的。他先跪了出來,聲稱自己並不支持蔣御史。又再次表明了自己的忠心,並且提議,請皇帝任命顏肅之“都督諸軍事”,不但讓他做郡守,還將附近的兵權也給他,由著他折騰去。

  鬱陶的表情是惶恐的,但是姜戎發現,他跪得很穩,一點也不抖。鬱陶是事先接到楚氏通知的,兩處套好了台詞了已經。他女兒女婿一家五口都押在歸義呢,怎麼可能不幫著顏肅之說話?昨天不說,是為了避嫌。今天開口,是顏神佑已經給他鋪好了台階架好了梯子。

  鬱陶說完了,趙忠也跟著出列表態。趙忠對顏家的感情很複雜,既與顏啟交情好,又有女兒女婿的糟心事兒,所以昨天他也沒說話。今天鬱陶打了先鋒了,趙忠看鬱陶面上,緊隨其後。也是因為顏神佑的作文寫到他的心坎兒上了,是啊,我們前頭拼命,你們後頭張張嘴就把功勞抹了,扯你的淡吧!

  趙忠新仇舊恨湧上心來,想到自己跟著先帝最早,最忠心,每每想做大將軍,都被這群死人挑三揀四!挑揀你妹!功勞夠了就行了,你管我睡多少婆娘?!

  趙忠這麼多年,就沒學會斯文,這也是為眾人詬病的問題之一。他扯大了嗓門兒,就掐著“咱們出生入死,你們享樂在後,還要治死咱們,天理何在?!”這一條,嚎得人頭都大了一圈。

  與顏希真定了親的李今,襲了祖父的爵,又有蔭職,也在朝。一聲不吭跟著出列,跪倒,啥都不說。虞喆看到他就像看到了一塊活招牌,想起李苗為先帝盡忠,越發覺得自己需要忠臣,不能讓這些人寒了心。

  虞喆寒著臉,就問蔣御史:“爾可有證據?”

  有個毛線的證據啊?離著千多里地呢。

  蔣御史呆了好一陣兒,已經漸漸回神了,接口道:“顏肅之報稱山民有亂,還不是證據麼?他是不打自招。”

  趙忠跳起來道:“呸!誰家打個仗沒個反復?當年爭城頭,來回奪了七次呢!”

  蔣御史見他揮著缽大的拳頭,樣子十分猙獰,後退一步道:“爾何敢咆哮朝堂?”

  趙忠道:“喲呵,小兔崽子,還不給人說話了呢?你是要把天下的話都一個人說了嗎?你誰啊?”

  御史裡亦有人支持蔣御史,有些是看不清局勢,有些則是看趙忠不順眼。更有一等人,家世夠硬,尋常也怎麼不著他,頂多罷個官兒,外面轉一圈,他們又能回來了。於是也跳出來幫腔。

  虞喆看這鬧得不像話,狠狠一拍御案:“朕還沒死呢?!”

  朝上安靜了下來,虞喆拂袖而去。

  ————————————————————————————————

  朝上發生的事情,顏神佑知悉得頗早。唐儀習慣性地溜號,然後跑來通風報信了。他明顯地感覺到了虞喆對他不那麼熱切,他也懶得去討好這個表弟,朝上他都沒去參與吵架。

  到底是大長公主的兒子,自幼也是出入宮闈的,熟悉這些小舅舅們與先帝之間的恩怨。更是知道虞喆同學並不像表現出來的那麼好。唐儀果斷閉嘴,不為顏肅之說話,怕虞喆產生不好的聯想。

  但這並不妨礙他通風報信。

  顏神佑聽了,瞪大了眼睛:“啥?效果這麼好麼?”

  唐儀笑著點頭:“厲害!不過,我看他們不罷善罷甘休,你說得太狠,他們要不反駁,就怕坐實了罪名,這樣的名聲,他們也不樂意擔的。”

  顏神佑道:“我懂,雖然不大怕今上殺了他們,卻也不想太難過。”

  唐儀道:“這倒霉事兒,你爹外頭那麼拼命,他們在後頭抽梯子,一群王八蛋!要不是怕給你爹招事兒,我早揍這群孫子了。”

  顏神佑笑道:“千萬別,伯父的心意,我阿爹必是知曉的。”

  唐儀坐正了身子,對顏神佑道:“說真格的,後半晌他們就能拿彈章淹了御史台,你有應對之策了麼?”

  顏神佑道:“這麼厲害?”

  唐儀坐正了身子,道:“我這些小舅舅們,也不是省油的燈!先帝養了他們一二十年,你道什麼都沒教麼?又教導,又摔打,都精明著呢!比小皇帝還要強些,那一個,嬌慣得太厲害啦。既然是有諸王的影子,這事兒就難辦啦。”

  顏神佑道:“單論吵架,我是不怕的,我已經雇來了二十個刀筆吏,我說,他們寫。朝中的事情,還要請諸位長者多多照應了。”

  唐儀摸了摸下巴,道:“也是有驚有險。鬱陶站在你爹這一邊,就無大事。還有楚太尉,丞相也不會偏袒蔣家那個小東西。你阿婆可不是個一般的人兒,必不會坐視不理的。只是你這麼一弄,你外婆要難做了。”

  顏神佑道:“有甚難的?姓顏家的干翻了姓蔣的,與姜家何干?大不了,我去廷尉府請罪嘛。呵呵,蔣家那個小八蛋作孽,一回他管不住,二回他管不住,難道都要我們忍?做夢!是該叫他們都知道,惹了我了,從來沒有什麼顧忌的。投鼠忌器?什麼器比我家人更貴重了?為人旁人的面子,要我的家人受委屈,做夢!”

  唐儀拍案大笑:“蔣老兒還想再活幾年,你別去把他氣死了。”

  顏神佑捂著嘴巴直笑:“矮油,怎麼會呢?我可乖了。”

  唐儀打了個哆嗦:“罷罷罷。你有數就好,只要我在朝上一日,最後他們就翻不了盤。”大不了把蔣家小王八蛋捏死嘛~說著,就起身要走。

  顏神佑起身相送,又多問了一句:“齊王如何?”

  唐儀腳下一頓:“眼下阿喆那個小東西還顧不上他。諸王鋒芒太露,又被你點破了,正頭疼有兵有地的叔王們呢。”

  顏神佑道:“怕他不肯再分封了。”

  唐儀冷笑道:“只怕由不得他!”

  顏神佑心說,你們要拿定主意了,說不得,我們還得推齊王一把。這話她沒有狂妄地說出口,只是在心裡默默記上了一本。

  記完了,還得到姜家去負荊請罪。她一點也不在乎蔣家,但是卻不能不在乎蔣氏。

  進門就先跪下了。

  蔣氏想是已經知道了這件事情,倒沒怎麼生氣。招招手:“好啦,你上書時的膽子哪裡去了?”

  顏神佑抹淚道:“那不一樣。這群爛人污衊我爹,我又不怕跟他們吵,我就是……怕外婆不開心,嗚嗚嗚嗚……”

  蔣氏好氣又好笑,道:“難道這個道理我就不懂了嗎?”

  顏神佑從指縫裡看蔣氏:“是不是說得太狠了?”

  蔣氏沉吟道:“也是該給他們個教訓了,總沒有兩頭都討好的事兒!”

  顏神佑心裡一樂,蹭上前來抱著蔣氏的胳膊撒嬌。蔣氏嘆道:“我的小乖乖,你受委屈了。”

  顏神佑被“小乖乖”寒了一個激零,有點崩潰地道:“我沒事兒,您別委屈了就好。”

  蔣氏道:“不怕不怕,你道他們沒有準備?”小聲道,“別說你不知道,五郎那個小東西,站在門口這麼一罵,早撇得一干二淨了!”

  顏神佑恨恨地道:“招誰惹誰了?還不是那一窩雞給鬧的?!”

  蔣氏道:“這些我都知道,走著瞧吧!”

  顏神佑心說,您老這麼恨,估計不止是因為姬家的原因弄得我爹下不來台。更多的,可能是因為姬家現在跟穎川王混,蔣家再這麼樣,就要被拖累死了吧?

  猜是猜,話卻不能說出口。顏神佑伏在蔣氏懷裡,悶聲道:“搞不好還要跟他們吵,好煩。”

  蔣氏笑道:“沒事,讓你舅舅他們幫你,要舅舅是做什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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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儀說得沒錯,虞喆現在顧不上跟兄弟們置氣,諸王那魁梧的身形每天都在他眼前晃蕩著,他快羨慕嫉妒恨得去死了。每個朝代的審美都不一樣,對女人,有要高的有要矮的有要胖的有要瘦的,但是,共同的要求是要有一張漂亮的臉。對男人,絕逼不會要求個頭矮!虞喆的小身板兒,在成年叔叔面前,真是特別顯得瘦小。弟弟們還沒成年,沒有土地、沒有軍隊,心腹也很少,現在翻不了盤。眼前最大的威脅是叔叔們。

  一想到顏神佑說的殺雞,他就覺得自己渾身疼,彷彿真的變成了一隻雞,毛都要被拔禿了。虞喆暗暗下了決心,你們不是要調顏肅之來嗎?我偏不!我就答應鬱陶了!誰敢說比大將軍更知兵呢?

  哪怕一時半會兒腦補不出來全部的劇情,虞喆也十分肯定自己的立場,哪怕顏肅之跟水貨們有宿怨,他也要支持顏肅之。道理很簡單,敵人要做什麼,我一定要反對。

  想到這裡,他火速命請米丞相、楚太尉、大將軍等人過來,商議此事,一定要讓顏肅之留下,還要給他放權。楚豐樂得順水推舟,米丞相將身後事都託付給楚豐了,自然是投贊成票,他還給了虞喆一個現成的理由“三年,無改於父道”。鬱陶是提議者,更不會反對。

  鬱陶又說:“與他節制諸軍事之權,然他又只理歸義一地,只恐不大相符呢。山民之事,不止歸義一地。”

  米丞相從歸義升格成郡裡得到了啟發,果斷道:“那就分治。那一片地方頗大,以顏肅之之能,必能使人口繁衍的。拆作兩州即可。”

  虞喆對地理不太熟,尤其是偏遠地方的地理,命取了輿圖來看。果然,這一片地方大得離譜,拆成兩個州也是夠的。當下將歸義及其以南地區拆出,名為昂州,顏肅之就這麼稀里糊塗地做了昂州刺史,兼都叔昂州諸軍事。被分出這麼一大片的州,原刺史也沒有不開心,那麼一片貧困地區,誰TMD想要啊?顏肅之想折騰,隨他折騰去吧!

  顏肅之沒有豬一樣的對手,卻有幸有一群神一樣的隊友,京城給他的消息還在路上,這邊已經幾乎把問題給他解決了。後世有人評價顏肅之的好運氣,只能用“天意”來形容了。

  當然,現在只是“幾乎”將問題解決了,徹底的解決,還要在數日之後。在此期間,又發生了一件聞所未聞的事情——顏神佑大戰御史。一個丫頭,掐滅了二十多個御史,真是要名垂千古了。

  事情是這樣的,皇帝的詔命一出,配上米丞相的解釋,拿著先帝、拿著“孝”做幌子,說這事兒是先帝時定下的策略,就會果斷執行下去。

  然後,蔣御史一方發力了。唐儀說得沒錯,他的小舅舅們也不是什麼省油的燈,這麼多年的經營,加上先帝辦過些腦殘事兒,後來有了太子雖然好了些,太子舅家又不消停。諸王這裡的同情分還是高高的,能被說服的人也不少。更兼蔣御史也是有親友團的,御史大夫蔡老先生一看這情況,他先病了。

  這事兒,你說幫誰是呢?幫顏肅之?這倒不錯,可顏肅之後面站著的是新君,主少國疑,還有叔叔們窺伺。幫蔣御史?顏肅之那邊戰鬥力破表的變態分分鐘就能殺過來。所以他選擇了一個萬全之策——裝病。

  官場上,生病是門學問。

  果然,御史大夫一病,底下御史就亂了營了。各自為戰,掐得十分熱鬧。

  顏神佑早有準備,當年她旁觀論壇掐架的時候,這群土鱉還不知道什麼是互聯網呢(……)都不用蔣氏說的那樣,讓姜戎弟兄仨搞援助,她一個人,帶著一幫速記員,算上顏孝之這個搬運工,就搞定了一群御史。

  這一架,顏神佑吵得毫無壓力。因為她知道,不管吵成什麼樣兒,頭一道奏疏上去,她就已經穩贏了。下面只要輸得不是太難看,這事兒就算成了。掐架,只是為了證明她不好惹,想找麻煩的最好識相一點都滾蛋!敢拿她家當軟柿子捏,就得有被掐死的覺悟!

  把握好了這一點,顏神佑就沒有心理負擔,所以這一架掐得相當魔幻。

  鑑於吵架都是通過作文,下面翻譯一下他們的大致吵架內容——

  某御史說:你一句話就把人打成居心叵測的亂臣,其心可誅。

  顏神佑說:跟你們學的!說得跟你們沒有紅口白牙污衊人似的!要誅先誅你,你去死一死先。你不是老年癡呆記性不好,給忘了吧?腦子不好趁早辭職,不要屍位素饗了。原來是腦子不好,我姑且原諒你造謠污衊我爹,白痴是有法律救濟的嘛~(注:說話的時候口氣相當敬老,可御史還是聽出來本意了,被氣得不輕。)

  某御史說:派人調查。

  顏神佑說:得了吧,你現在才想起來,一開始怎麼不說?是不是我不抗議你就不提了呀?你的醜惡面目已經暴露了。(注:口氣暗含感謝,感謝你終於想起來要調查了。)

  另一御史說:如果瞞報軍功怎麼辦?

  顏神佑說:不是有規定麼?派人去核實呀(……)

  蔣御史說:大家說核實,你開嘲諷,問你怎麼辦,你又說派人核實,你自打耳光臉腫不腫?

  顏神佑說:最壞就是你!打的就是你,你才臉腫!派誰去啊?還不是派御史?你們這群御史可信嗎?你都掐我爹了,再讓你去,這不坑爹呢嗎?你用哪隻眼睛看,覺得我會像你這麼蠢、會贊成你這個提議啊?(注:口氣十分真誠,特別小心翼翼地說自己智力正常)

  蔣御史說:那你說派誰吧。

  顏神佑說:我一個未成年少女,才不要管你們朝廷的事呢!你自己不守規矩,身為御史不講證據就給人定罪。現在又開始設套了嗎?老子又不是官,又沒成年,就這樣冒然說話,不在其位不謀其政,懂?我又不是你,不該管的事情胡亂說(……)你這是設下陷阱讓我跳嗎?你用心太惡毒了!這麼欺負我一個弱女子,你還是人嗎?(注:口氣楚楚可憐,簡直像是在唱竇娥冤)

  ……

  ……

  ……

  論掐架,這群御史是真的比不上顏神佑。這些人裡,世家出身的不少,清流世家裡的小字輩,就會裝模作樣,遣詞造句也頗為斯文,頂多就是引用了一些前人比較惡毒的話。顏神佑卻是不拘一格,雖然作文照著格式寫,內容卻相當豐富,十分有創造力。

  等顏肅之那本十分標準的辯解狀到京,顏神佑已經掀翻整個御史台了。原本姜戎、顏孝之、楚豐等人還準備幫忙的,袖子都捲起來了,發現自己根本無用功之地。顏神佑一個人就搞定全場了。打個比方,御史等人是掐人貼能翻八頁的水平,顏神佑就是給蓋滿八座樓再開新樓的能力。差太多!

  有顏神佑的表現“珠玉在前”,虞喆對這麼老實的奏本流下了同情的淚水。哽咽道:“顏仲泰是個實在人啊!”完全忘了最早的心理陰影是顏肅之給他留下的。只覺得在顏神佑的對比之下,顏肅之必須得凶狠,不然鎮不住閨女。

  實在人其實在耍心眼兒,這邊掐到一半,京城的消息送到,朝廷使者前腳來,顏神佑的信使後腳到。內容相當地簡單:爹,我先幫你掐回去了,你寫個中規中矩的折子就行了。

  顏肅之就放心地寫奏摺了。再次感嘆:事上的事情就是這麼奇怪,哪怕是你的正當權益,如果你自己爭了就是你自己的不對,得別人給你爭。如果你長得不夠討人喜歡,對不起,你就活該了。

  當然,顏神佑那狠話也只能是別人代說,絕不能讓顏肅之自己說。顏肅之說出來,這味道就變了。效果也要打折。

  反正,又吵了足有小半個月,這事兒才最終確定了下來。朝廷的使者又玩兒命地奔過去給他發詔,讓他過來陛見。

  顏肅之自己都像做夢一樣——這就做刺史了?臥槽!不能夠吧?在他自己的計劃裡,四十歲的時候做到刺史,然後能領一州軍事,此生足矣啊!再往上,真就不是止是努力,還得有運氣了。他畢竟不是世家好嗎?

  可現在,三十歲,目標已達成?

  摔!往後十年要怎麼過啊?臥槽!人生沒目標了,就剩下建設祖國大好河山了。老子要純奉獻了啊!

  姜氏聽了消息,也傻眼了:“什麼?刺史?”完全超乎常識了好嗎?

  還好,京中自己人的信很快送了來,顏肅之知悉了始末,整個人都呆掉了。【我單知道我閨女很兇,沒想到她兇殘至此啊!#萬萬沒想到#】

  別想了,趕緊的,收拾包袱上京吧。

  顏肅之想了想,道:“喚山郎來罷,讓他進京跟聖上說道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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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5 00:08:18 |只看該作者
第116章 著急的岳父

  山璞一腳踩進青春期,長勢迅猛。縱使顏肅之時常見他,每見一回,都會生出一種“啊,這小子又長大一點了”的感覺。山璞比以前更高了,也更瘦了,顏肅之覺得他整個人都像是一個麵團子,被人捏著兩邊,生生拉長了。雖然去年看他已經開始長個了,也比較修長了,今年長得比去年還要厲害些。

  山璞不止高瘦,膚色也染上了那麼一點點蜜色。也許是基因的關係,山璞原本皮膚白皙,不易曬黑。這幾個月來忙上忙下、跑裡跑外,居然將膚色改變了那麼一點。配上現在的體型,帶著一股子少年人肩負重擔的成熟憔悴。

  連顏肅之這樣“自家人萬歲管其他人去死”的前中二病,都有些心軟了。見了面,不等山璞行完禮起身,顏肅之就將人拎了起來,皺眉道:“怎地像是又瘦了些?不曾好好吃飯好好休息?”

  山璞兩邊唇角微微向內陷了一陷,露出一個淡淡的笑來,輕聲道:“委實不是,是天氣漸熱,到了該瘦的時候了。”

  顏肅之好險沒送他一個大白眼,鬆開手道:“我不管了我不管了,說了你也不聽。”

  山璞這回笑得更深了那麼一點點。

  顏肅之待他好,他是知道的,顏肅之對山民有些小算盤,他也是知道的。可那又怎麼樣呢?他想為族人尋一條路,也正需要顏肅之這樣的人,不是嗎?利益一致,難道不好嗎?至於相處,無論顏肅之發的懸賞尋人令背後是不是有利益的原因,顏肅之肯想著他,他就感激。兩處又相處得好,何必去斤斤計較那些離奇古怪的是是非非?

  顏肅之一個山下人,能對山民這般好,已是意外之喜了。至於那位留在京中的小娘子,山璞心裡苦笑,他現在怕還沒那個本事去求娶。只盼老天垂憐,擠出三年時間給他,讓他報了父母之仇、安置好了族人,這兩樣做成了,他也能拼出一番事業來了,或可一試。

  山璞心裡已經算過了,顏神佑今天過了生日就十四了,明年及笄,該說人家了。不是他壞心,是真心希望小娘子能多拖上一年,他只要一年,就能有底氣請顏肅之評估他一下,成與不成,他該努力的努力、該放棄的放棄。

  這個時候的山璞根本不知道,顏肅之的防線已經鬆動了。不然顏肅之不至於對他這麼親切,關切得像看自家子侄似的,上京還要捎著他,讓山璞面見虞喆,陳述內情,也好在朝廷報備一下,以後無論山璞怎麼報仇,朝廷都不好再多管閒事了。

  山璞聽顏肅之說:“你要不要跟我一起上京?”的時候,還呆了一下,問道:“府君才回來,又要赴京?”

  顏肅之不好意思地道:“是啊,他們參我。”

  山璞有點緊張地問:“應該沒事罷?”有事你不至於這麼輕鬆啊。

  盧慎從旁笑道:“使君自然是無事的。”

  山璞結巴道:“又……又……又升了?”被參了,然後升官?這個“參”難道不是被投訴的意思嗎?

  顏肅之戲言:“丁長明好了,你怎麼反倒結巴上了呢?”

  盧慎將京中事三言兩語解釋完了,總結道:“就是咱們使君什麼都還沒動手呢,事情已經結了。”

  山璞聽到“小娘子”三個字,耳根一跳,囁嚅道:“這也太快了。”這麼能幹啊,好萌啊……

  顏肅之微有得意地道:“那是。你那裡的事情可否暫放一放,與我同往?”

  盧慎也勸山璞與他同去。

  山璞有些猶豫的,他的族人才剛剛安定下來,就這麼去京里,他怕阿婉控制不住。這個時候,才剛剛收攏了人,他怕有斷層。顏肅之知道他的顧忌,道:“走得快時,前後不過大半個月,又不要你總留在京里,見過聖上,你便回來就是了。”

  盧慎也說:“山郎不也是山上住幾日,山下住幾日的麼?只當是此時不在而已。”

  山璞略一想,果斷道:“好。”

  顏肅之道:“你便收拾一下,也帶些親隨去,來來來,我有些要囑咐你。”說著,招手讓山璞過去,從服飾到應答,一一說與山璞。讓他著民族服飾,且不要穿曲裾等朝廷服裝,他的隨從也一樣。見到虞喆,別跟他說什麼太多的大道理,只管說為父報仇什麼的就好。頂多提一提族人與外人勾結一類。

  顏肅之的估計,山璞的事兒,整個朝廷都不會太放在心上,山民麼,在朝廷看來是化外之民,並不認為什麼有多麼高的素養。而且,現在朝廷應該正在準備掐藩王,皇帝正盯著他叔叔,大約還要分神抬舉舅家人,大家都很忙,且顧不上歸義這一塊地方。

  哦,現在該說是昂州了。

  這一片蠻荒之地,在大家眼裡,至少目前是不值得重視的。哪怕是虞喆,也只是存了一個“你去發展吧”的目的,並沒有將這里當做主戰場。

  山璞聽了顏肅之的話,一點即明,道:“晚輩明白了。不引人注意,悄悄地將事情辦了,免得節外生枝。”不就是裝傻麼?

  顏肅之道:“孺子可教也。去看看阿婉罷,與她交待一下。娘子今天早上還提起她來的。”

  山璞微笑道:“阿婉也很想念娘子的。”

  姜氏頗為心疼這一對失去怙恃的兄妹,尤其是阿婉,一個小女孩子,比顏神佑還要小上一歲。雖然也很活潑,但是在姜氏心裡,仍然在一個可授受的範圍之內——山民彪悍,阿婉妹子強一點是正常的——不像顏神佑……好吧,變態忽略掉。

  是以每逢阿婉跟山璞下山來,姜氏總是格外地關照她。山璞想請姜氏給個人教阿婉一些山下的禮儀文化一類,若非山璞還要阿婉與部卒們熟悉磨合,姜氏都要將她接過來撫養了。最後還是約定,每逢阿婉下山,抽兩天時間,她親近來教。

  一個女兒不在跟前,一個母親去世,倒是頗為投緣。在姜氏看來,對別人家的女兒,要求就不會那麼嚴,阿婉有顏神佑之長而無顏神佑之短,真是個好女兒。在阿婉看來,姜氏慈祥又仁愛,除了大家習俗不同,倒不失為一個好長輩。

  兩人相得,處得愉快。姜氏還親手為阿婉做了些白絹花兒,給她插帶。

  顏肅之道:“你我入京後,娘子會照看阿婉的。”

  山璞又道過謝,請求入內拜託姜氏。姜氏聽說山璞要跟著上京,便問顏肅之:“你是不是為山郎表奏為一方之長?”

  顏肅之道:“奏疏都寫好啦,趁著表奏歸義郡守,一併與他奏上去。”

  山璞有點驚喜:“這。”

  顏肅之點點頭:“只是封號上,怕也是歸義二字。朝廷恐不會將歸義交與你,你的部族卻是朝廷認了的。哪個再挑釁於你,就是不給朝廷面子啦,哈哈哈哈,佔著大義的名份,你揍死他們都活該。有酸丁說你擅開邊畔,你便回他以賣國沽名。”

  山璞默默地記了下來,這種厚黑學的教程,連他爹都教得不多。這也不排除他幼年寄養在外,早年下山讀書,與父親接觸過少的因素。

  因顏肅之是獨自帶著山璞上路的,姜氏留守,便有些思念顏神佑了。雖然這個閨女時常令她頭痛,卻是母女相依為命度過了最艱難的幾年,情份自然是不同的。不免要多多囑咐顏肅之,又要讓他帶東西過去。

  顏肅之道:“她在京里呢,能缺什麼?我看你不如寫封給她。”

  姜氏道:“對對對,一時忘情了。”

  顏肅之留意觀察,發現聽到女兒名字的時候,山璞居然沒有什麼大動靜了,耳朵都不紅一紅的。顏肅之:……這不坑爹呢嗎?!

  他防賊一樣防著山璞的時候,這貨喜歡他閨女,喜歡到他都看得出來了。

  他意向鬆動了的時候,發現……山璞跑去練兵了。現在看來,山璞居然只是微微張大了一點眼睛,然後就沒有然後了!摔!小子,你到底是什麼意思啊?

  顏肅之看來,小一輩裡的,沒有一個及得上眼下的山璞。單就臨亂不崩,沒有歇斯底里,也沒有失魂落魄。記著父母之仇,卻又不遷怒與人,還記得肩上的責任,又細心照顧妹子。這樣的素質,顏肅之是相當欣賞的。

  有些人,起點再高,也能自己越走越往下滑。而且另外一些人,哪怕開始只是尋常,但是因為具體一些旁人不及的素質,總有一飛沖天之時。山璞的起點說高不高(姓氏),說低卻著實不低(實力),又具備這樣的素質。顏肅之自然不想錯過。

  一家有女百家求固然不假,一個好女婿也是許多人盯著準備搶的。京里少年顏肅之看了個遍,發現能夠容忍他家小變態的,一根指頭就能數得過來——姜家。除此之外,沒了!

  所以他不想放過山璞,至少得把這小子拎閨女面前,讓閨女給打個分。成了,就想辦法留下,不成,那再尋摸唄。

  然而正如山璞一點也不能在父母週年未過的時候就表現出愛慕小少女一樣,顏肅之也不能在這個時候就追問山璞,你是不是還喜歡我女兒啊?喜歡的話,來取個號碼考個試呀。

  這個時候,就不適合談這個事兒。連姜氏,顏肅之都還沒有提呢。除非顏肅之能確定,山璞現在還是暗戀他閨女,並且有結婚的意向,只是不好開口,否則顏肅之不能在這個時候送女上門——不然老婆能掐死他、閨女能掐死他,楚氏還要讓他死上一回。

  顏肅之不信山璞看不出來他很想拉攏山民,山璞是有籌碼的。但是山璞能夠不在這時候表態,也克制得很好,這讓顏肅之更欣賞他了,將山璞從“允許填申請表”一檔給提到了“發入場證”一檔。——也更著急了,挺擔心這個好苗子被人搶走的。

  就這樣,顏肅之升了官,卻很憋屈地帶著看好的少年上京了。

  ————————————————————————————————

  到了京里,先不能回家,往驛館裡一住,然後派人給皇帝打申請。

  顏府早知他要過來,楚氏便命顏希賢“護送”堂妹,兼代表長輩往驛站裡探望顏肅之。顏希賢十分蛋疼地看著堂妹前後各幾十人,擁簇著牛車往城外走,這樣的,誰TM敢衝撞啊?

  不對,是衝撞起來,誰護送誰呀?

  顏神佑在京城出了大風頭了,這世上凶悍的女人不少,能打口水仗打贏御史台的卻僅此一位。天知道她哪裡來的那麼多詞兒,言辭如刀,刀刀見骨,一刀刀地削得御史們掉肉。嘲諷完了御史不把新君看在眼裡,又說人家人品奇差,最後還發展到人身攻擊,就差指著腦門兒說御史是人頭豬腦了。最可怕的是,將反對她的人統統跟藩王聯繫在了一起,在虞喆那裡搞成了逆賊。

  經此一戰,顏神佑成名了,滿意了。姜家倒沒說什麼,怎麼說呢?早被這小東西綁到一條船上去了。姜家長輩擔心的,是顏神佑這樣,要怎麼嫁?她要是現在已經成親了,一切都OK,不怕她在婆家受欺負。可現在還沒有騙到一個冤大頭肯娶她,就露出猙獰面目來,連個敢把她當包子娶回家被逆襲的瞎子都沒有了!

  蔣氏沒為娘家發愁,反為這個外孫女兒愁得整宿整宿睡不著覺。

  他們只是愁,真正不滿意的是顏靜姝。她是人家妹妹,顏神佑是她姐姐,沒有姐姐還沒定親,妹妹就尋好了人家的。這樣不合禮數,可顏神佑的婚事,一時半會兒沒有合適的。這就卡殼了。顏靜姝快要急死了!

  顏神佑再兇,有個侯爵的爹、現在還是刺史了,還有一堆的好親戚。拖一拖,沒事,等大家淡忘了,總能尋著個瞎了眼的冤大頭。

  她呢?四面不靠!再為顏神佑,拖上幾年,拖成老姑娘了,她能嫁誰?此時,她還不曉得,楚氏已經決定將她嫁回趙家去了。

  楚氏對顏神佑是相當滿意的,這麼些年的人生經歷告訴她,誰都靠不住!女人還得靠自己!顏神佑的做法,讓她相當滿意。是,有父兄在,得聽他們的,但這不代表女人就非得俯首認命!要爭,怎麼爭?顏神佑的路子就不錯。

  楚氏最終決定,放手不管了,看顏神佑選誰!她只負責最後把關,把不符合自己審美的排除,其他的,都依顏神佑。

  顏神佑不知道的時候,已經為自己爭取到了一定程度上的婚姻自主權。她現在正滿腦子的事情,準備跟她爹串詞兒呢。什麼昂州刺史的治所在哪裡,歸義要交給誰之類的。又有招娣要怎麼辦,齊王這事兒,不大好收拾呀。還有諸王,已經被自己給地圖炮拉來當墊背的了,恐怕也要結仇,這得收拾呀。別人不說,穎川王那裡有姬家,這就是妥妥的仇人了。

  到得驛館,一打照面兒,顏神佑一怔。

  她看到了山璞。

  一段時間以來,顏神佑是有些怵見山璞的,一見到他,就想到自己的丟臉事兒了。在京城聽到他的消息,又為頭人夫婦惋惜,頭人不說,山娘的脾氣,還是很對顏神佑的胃口的。又同情山璞兄妹的遭遇,便將尷尬扔到腦後,做好了心理建設來見山璞。

  一看之下,她就怔住了。她與顏肅之通信,也頗欣賞山璞的心性堅定。當然還有一點疑慮,擔心他是不是扛得住,一見之下,她就覺得,山璞是扛得住的。

  人的氣質,是一件很奇妙的東西。它看不見也摸不著,卻又無時不在。所謂上帝給你一張臉,你創造另一張,說的就是氣質的作用了。

  雖然山璞正在長個的時候,有變化是正常的,但是五官的大模樣還沒有變,人還是那個人,給顏神佑的感覺就不一樣了。他已經從一個羞澀靦腆的文雅少年,變成一個可以獨當一面的……首領了。成長,不是穿了媽媽的衣服、姐姐的鞋子,而是幫忙打掃一次衛生、洗一次碗。

  山璞這個樣子,很帥!

  顏神佑見過父親,又為顏希賢介紹了山璞:“這是歸義的山郎。”

  有意無意,大家對於山璞的稱呼已經從“山小郎”變成了“山郎”。這種改變,並不是因為山璞父親死了,他成了一族之長、新的頭人,而是因為他的氣質的改變。很微妙,又很容易理解。還是同一張臉,感覺像是突然長大了十歲,你便再張不開口叫他孩子了。

  顏希賢對山璞的裝束是有些好奇的,多看了一眼,又垂下眼來,克制,他得克制,必須表現出高素質來,不能像是個土包子似的去打量人家的衣著。山璞穿著傳統的衣服,雖然天氣漸熱,卻不再光著上身了——銀飾依舊。

  顏肅之道:“進去說話罷。”

  進了屋裡,顏希賢先轉達了長輩們的問候,顏肅之與顏神佑都立聽楚氏的話,顏肅之答畢,才又坐下。其次是顏孝之的問候一類。山璞暗暗留心,見顏家禮數頗嚴,心裡有點忐忑。

  顏神佑又介紹了最近京城發生的事情,不多,就是藩王進京了,現在還沒走,搞串連呢。哦,對了,我把他們拉來墊背了。

  顏神佑說得理直氣壯的,特別強調:“都怪姬家,挑唆著人來與我們作對。沒擔當的東西,有本來站出來呀!阿爹你面聖的時候,一定要說是有壞人挑撥的呀。”

  顏肅之:“……”你夠了!

  顏希賢,顏希賢已裝死。火速道:“想二娘還有話要囑咐神佑的,二郎儘管轉告,侄兒不便聽了,去看看車馬。”落荒而逃。曾經,他以為自己是家族的希望之光,現在看來,尼瑪這艱鉅的任務還是交給堂妹吧!他老實當他的邰陽侯世子就好了!

  顏神佑憋著壞笑,斜眼看她爹,顏肅之擺手道:“去吧去吧。”

  顏神佑道:“有什麼好怕的。”

  顏肅之道:“別說他了,我也怕,我怕京城的人都怕了你,看你怎麼辦?”

  顏神佑不好意思地笑了,特別靦腆,弱弱地道:“不至於罷?我……我也是,氣憤不過嘛。做人子女的,怎麼能眼睜睜看著壞人往父母身上潑髒水呢?”

  顏肅之覺得牙好疼!“祖宗,算我求你了,說點正經的吧。”

  顏神佑道:“廷尉府和御史家鬧開了,估計能脫身了。阿爹,阿爹要將歸義交給誰?四叔麼?那又缺一縣令了。朝廷恐不肯即時將一地交與山郎的,何不為他請封呢?封一個山人首領,征伐由他……”

  顏肅之倒吸一口冷氣:“你口氣比你爹還大呀!”他已經迅速腦補出了一系列的說詞,比如給虞喆吹個風,什麼支使著山璞去統一這些山民,冊封山璞一個,可比跟無數山民打交道方便得多了。

  顏神佑悄悄看了一眼山璞,不知道為什麼,反而比被他發現姨媽回到時更有點不大敢看他的眼睛了。

  顏肅之看了暗樂,心道,好像有門兒啊!再一想,很登對啊!山璞這孩子心性很好,又吃苦耐勞、脾氣也不壞,更重要的是,他沒什麼長輩了,山民的習慣,對女子能幹是持肯定的態度的。這個能幹,參照山娘。再看山璞,好麼,小子雖然表情不變,不過……膚色出賣了你!原來在歸義的時候沒動靜,是因為沒看著真人呀?餵!你那小腰杆儿,也拔得忒直了!

  顏肅之眼裡,自己的閨女是千好萬好的,京城的紈絝們不合適,一定是因為自己閨女水平太高,他們配不上(……)。山璞,挺好的。

  看女兒這樣兒,有點小羞,喲,這是動心了嗎?對呀,過了年,這都要十四了,是該動了心。閨女,稍等,爹一定瞅著機會把這小子給你定下來!

  半個月的功夫,顏肅之對山璞已經從“取號碼等面試”直接跳到了“準女婿”這一檔了。出身是山民怕啥?都要歸化了!諸王就差跟皇帝撕破臉了,不多久就得出亂子了,山璞這個女婿不比那些弱雞強嗎?

  去年看這兩個這個樣子有多膈應,現在看著就有多開心,顏肅之表示,他終於不擔心女兒了。多般配呀,山璞穩重,有擔當,正好給閨女減減壓,別讓她躥得太快。正好。

  到時候刷老娘他是有信心的,至於老婆……估計還得讓閨女主攻,他來助攻。更重要的是,

  這天下有眼光的岳父,莫不是眼快手也快的,那都是一眼相中了女婿就要下手的。拖來拖去的,一定會悔青腸子。看呂太公,多快的手,給閨女定下了漢高祖。

  顏肅之決定了,一定要儘早捉到山璞暗戀他閨女的把柄,然後將事情提上一提。

  因在顏神佑面前不好意思,心裡憋著一股勁兒要表現的山璞,不知道天大的餡兒餅就在他頭上吊著,就等他一仰頭,好糊他一臉!山璞還在想著,當著我的面說這些,是不拿我當外人嗎?山璞有些竊喜,各方面的。

  又說了一會兒話,顏肅之將姜氏的信取來給女兒,又喚了顏希賢來,命他帶話給家裡,面聖過後就回去請安。顏淵之夫婦亦有信至,他回家了一併轉呈。

  顏希賢答應了一聲,顏肅之命他倆回去。驛站門口,叮囑女兒:“你捅了馬蜂窩,一路上可護好你阿兄,有人找你麻煩,倒讓他受連累。”

  顏希賢:……TT謝謝二叔。

  ————————————————————————————————

  第二天一早,顏神佑就跑到邰陽公府裡陪著楚氏了,這一天是顏肅之攜山璞陛見的日子。見完皇帝,就得來見親媽。顏神佑是過來接她爹和山璞的,顏肅之打算把山璞帶家裡來住,理由也很充份,就是山璞同學還帶著孝呢,生活習俗上怕四夷館那裡照顧不周。還打算暗示叔王們會搗亂,估計虞喆會答應。

  事實上,虞喆也答應了,一聽到叔王們或許會有陰謀,他就讓顏肅之:“好好照顧山郎。”

  而山璞也如顏肅之所料的,面聖的時間並不很長。簡述了自己家的遭遇與自己為父報仇的決心,同時表明了想歸化的意思而已。

  虞喆最近過得很壓抑,乍見山璞這樣一個純樸又沈毅的人,頗覺安心。多嘴問了山璞兩個問題,得到了三個刺激得他雄起的回答。

  “是。”

  “阿爹傳下的基業,不能丟。”

  “我的刀,會殺人。”

  ***

  作者有話要說:

  打死我都搞不明白,為毛呂太公就相中劉邦了!一個混吃混喝的騙子啊!臥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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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5 00:08:28 |只看該作者
第117章 諸王第二招

  虞喆召見山璞只是捎帶,主要目的還是見一見顏肅之。顏肅之果然很給他們父子爭氣,這一點虞喆也是得意的。在用暗含了一點羨慕嫉妒恨的眼神看了看山璞的身高、被山璞撂下的話給刺激了之後,虞喆就把重點給放到了顏肅之的身上。

  顏肅之來前早有準備,從容將歸義的情況匯報給了虞喆,說完了還匯報總結稿上繳。虞喆翻開看了一眼,合上放於御案上。問道:“昂州新立,卿有何打算?”

  顏肅之道:“先肅清凶頑。”

  虞喆看了眼山璞,心說,大概要用到他了。也額外對山璞說了一句:“汝既已歸順,凡有事,可上表。”

  山璞頷首致謝。

  顏肅之趁機為山璞請封。

  虞喆想了想道:“卿且將欲做之事一一奏來,安置山郎後,與丞相等共議。”

  顏肅之再說他的工作計劃,歸義是交給顏淵之的,顏淵之的縣令他預備交給一個鬱陶的一個兒子。至於他的屬員,盧慎、方章自然水漲船高跟著他混,其餘缺了的,從歸義本地豪強那裡補上數人,其餘都是在京中找,有他國子監的同學,也有一些京中認識的人,顏肅之還想把他外甥給撈走當苦力,不過估計有點困難。

  虞喆看了一回名單,也有他知道的顏肅之的親友,也有他根本就沒有聽說過的人。顏肅之的親友,都在京城,這是一份很正常的推薦名單。有些歸義本地人,虞喆是不知道的,顏肅之便一一為他介紹,不外孝廉一類。虞喆也挑不出什麼毛病來,便囫圇個兒地將顏肅之列的人名表往一收,表示讓顏肅之明天過來商討。

  虞喆也是沒什麼人好依靠了,米丞相固然不錯,但是老丞相有許多事要辦,且年高,許多想法與年輕人不大一樣。楚豐呢,他是不太相信的,其他人,他也不是特別地信賴——總覺得不是一個次元的生物。

  這倒也好理解,雖然誰都不能說皇帝太土鱉,虞家又確實是個暴發戶,天生圈子不一樣。本來周圍世家子環繞,還能給他培養一下氣質,奈何有個比暴發戶還不如的親媽。整個兒給他弄出一股子與大家不相融的味道來。

  顏肅之好呀,看著形象挺不錯,內裡卻也是個土鱉。先帝還挺信任他的,父子倆將人家壓而又壓,只得出這是一個實在人的結論。先帝又說他有急智,有些事情,虞喆是想向他請教的。

  不過不是現在,虞喆要問的話,得秘密地問,不能讓旁人——比如山璞——聽到。

  顏肅之拜辭皇帝,領著山璞先去自己家。一路上已經介紹過邰陽公府的情況了,此時又說:“你只消從往常一般便好,家里人眼界倒都不算很窄,對太夫人必得尊敬著些。京城風俗與歸義不同,男女之間還是要迴避的,太夫人那裡,不要戲笑……”

  山璞心裡緊張,匆匆點頭,牢牢記著顏肅之說的要領,心裡又將顏肅之介紹的諸人資料給背了一遍。知道顏肅之有四個侄女兒,這是必須不能跟人家有啥接觸的。顏家其他人倒是可以聊一聊天,但是也不好太貼上去,顯得自己淺薄。

  他一路從歸義到京城,已經被京城的規模給驚了一下。京城比歸義,大太多了。忍不住心生嚮往:若能居於此等上都,該是多麼好的事情呀!與朝廷合作之後,是不是他的族人裡,肯上進的孩子也有機會到更加繁華的地方去呢?

  禁宮之大,也令山璞緊張。他與虞喆的對答之簡潔,並非只因性格,更是因為心裡存著這些事情。

  既見這等京城,又見這等皇城,山璞越發認為自己做的並沒有錯。

  帶著這種心情,到了邰陽公府,山璞反而鼓起了勇氣。見識過了皇城之後,再看公府,就不會覺得特別震憾了——雖然這裡比歸義縣衙大得多了,而歸義三位三令,都還在租借辦公室。

  山璞暗暗給自己鼓勁兒,娶老婆的心思更加堅定了!他堅信自己的選擇是沒有錯的,顏小娘子不但有擔當、心眼好(……)、還特別有素質(……),一定可以幫助他提升自身以及本族的素養(……),更重要的是,他喜歡她。

  那就不能在人家娘家面前丟臉!

  最後展現在楚氏面前的,就是一個腰杆儿筆直的山小郎。

  山璞到了,顏神佑在拜見過父親,禮貌地跟山璞打過招呼之後,就退走了。山璞也不氣餒,過來拜見太夫人,一見,心裡就咯噔一下,深覺楚氏不簡單。眼睛在楚氏臉上一掃而過,忍不住就看了顏孝之一眼,心道:這家到底誰做主呢?

  顏孝之在外面,也是個大官兒了,級別跟顏肅之一樣高。顏肅之這個刺史,水份太大,顏孝之這個京兆,卻是實打實的實權派。可在家裡,這兄弟倆在楚氏面前,乖得跟小貓似的。

  楚氏一挑眉,瞇了瞇眼,顯然是注意到了山璞的目光。不過她什麼也沒說,只是放緩了調子,問候了山璞家的喪事,且說:“我家二娘在歸義,令妹但有甚不方便的,不妨去尋她。”還留山璞吃飯,又問山璞的口味,並不提及什麼歸化之類的事情。

  單從內容上來說,是個相當和氣的老祖母。可不知道為什麼,山璞就是覺得她是個說話頂用的人。對她也越發地恭敬了起來。

  用過飯,顏肅之便要帶山璞回去安置在泉安侯府裡。楚氏道:“那便去罷,你們相熟,也是不壞的。”卻又留顏神佑在自己身邊。

  顏肅之答應一聲,帶著山璞走了。

  顏神佑被留了下來,回答楚氏的問題。在顏神佑與顏肅之等人之前的描述之中,山璞是個靦腆又羞澀,單純又憨厚的少年。楚氏一看之下,卻覺得與描述不符,又不能讓顏肅之留下說話,讓顏神佑又招呼個外男,只好調個個兒,將顏神佑留了下來。

  安靜下來頭一句話就是:“這就是你們說的憨厚少年?!”

  顏神佑摸摸鼻子:“我在歸義那會兒,他確是那樣的,想是遭逢大變,不得不成長起來了罷。”

  楚氏點點頭:“告訴你阿爹……算了,還是尋個時候,我親自與他說!那個山小郎,可不容易收伏!”

  顏神佑乖乖點頭,也不爭辯,事實上,她也有那麼一絲絲的擔心。成熟起來的山璞,自己就是個成熟的決策者,將來如何,還真不大好說。

  ————————————————————————————————

  將來如何,眼下誰也看不到。只是知道,第二日,顏肅之便被宣到了宮裡。

  楚氏命顏希賢陪同顏神佑回泉安侯府,且命令顏希賢:“山小郎在京這幾日,你都作陪。不許因他是蠻夷而小瞧了他,那小郎君不簡單。”

  顏希賢苦哈哈地接了任務,心說,我知道他不簡單啊,能跟咱家小變態、老中二平常心相處,那是一般人嗎?

  山璞有意結交,顏希賢也禮貌客氣,顏神佑到了京城,就不大好出門了,託付了顏希賢帶山璞出去逛街,她坐鎮家中當後援。倒不是怕被人挑剔,而是顏肅之將要列一大串的人員名單,跟朝廷討封,她怕有人趁機刁難。算好了時間,命人套上車,順著御道大街一路行到宮門口,在警戒線外停車。她去接她爹,順便給反對派施加壓力。

  一連數日,皆是如此。一直接送到顏肅之和山璞都離京返回歸義,她才消消停停地回家過她的大家閨秀的生活。

  顏神佑出行,真是鬼神避走。一看她車上泉安侯家的標記,輕易就沒人敢惹她了。戰鬥力太強了,沒見被她罵過的御史有一半兒都已經告病了嗎?搖搖筆桿子就把人跟藩王扯到一起,還要接下來進行從外貌到智商到人品的全方位攻擊,太狠了!

  顏神佑玩的這一出,弄得原本想要刁難顏肅之的人,都收住了跨過去的腳。原本顏肅之就是個中二病,已經很難對付了。好在他已經被納入了規則範圍內,有些事情就好辦了。可顏神佑她不是!一沒官二沒爵的,又繼承了顏肅之的習性,你掐她爹,她能撓你一臉血。

  跟她作對,不划算!贏了,不光彩;輸了,更沒臉。

  反正昂州是個偏遠的地方,除了心懷鬼胎的諸王,朝廷裡再沒人肯攔了。就算是想做先鋒的人,掂量了一下自己的斤兩,也果斷收手了。

  諸王被顏神佑隱諱地點了名,連自辯的折子都不敢上——雖然大家都知道說的是誰,他們卻不能不打自招。算是被這死丫頭制住了,一時也拿她沒有辦法,只得另尋他途。

  是以顏肅之的名單通過得十分痛快。山璞被封為歸義侯,這個歸義,是有雙重的含義。歸義一詞本身,就含著是原為蠻夷,後來歸化之意。它現在又是個地名,還是山璞的籍貫。聽說山璞手下已有族人落戶歸義了,米丞相肚裡一盤算,這些人就算現在下山了,一時半會兒的也不好收伏,不如做個人情,劃一些做山璞的封戶。

  具體有多少人口,米丞相還真是不太清楚——數據得下面報,以顏肅之的小算盤,顯然不會報得特別多。

  於是山璞就成了個有兩千五百戶的、朝廷認證的、正式的侯爵了。就等著鑄造好了金印,做一身官袍,舉行一個儀式了。同時,還給了他另一枚金印,認證他是山民的首領,就是說,昂州那裡的山名,朝廷劃歸給管了,你……隨便揍吧。

  這朝廷看來,這筆買賣很划算。自己幾乎沒出什麼本金,就換了幾千戶的人來,將來可能還會有入賬。

  顏肅之頗為得意,山璞能有今天,是山璞自身肯努力不假,但是沒有他的規劃與提拔,山璞萬不至於這般順利就得到認證。看著山璞,顏中二居然有一絲養成的快-感。

  其餘人事安排,也大部分由顏肅之來決定了。清遠侯家到底沒拗過顏肅之,眼睜睜看著調令下來,把他們家寶貝孫子給搶去窮鄉僻壤里當縣令去了。清遠侯夫人在家哭了三天,把丈夫兩條胳膊都掐腫了,清遠侯還是不鬆口:“婦人之見!他兩個舅舅都在那裡,能虧待了孩子麼?”

  清遠侯夫人還是不依:“那又如何?孩子又不是沒有前程!京中難道不比外面好?我阿昭早入東宮,前程似錦。”京城人眼裡,除了他們這裡,哪哪兒都是窮困地方。

  清遠侯道:“你不懂!”

  “那你就懂了?”

  “廢話!你看顏家是肯吃虧的人家嗎?他二舅到了歸義才幾年?縣令翻作刺史!你呀,什麼時候能看得長遠一點?這世上東宮舊人多了去了,能掙扎出來的一個巴掌數得清。”

  清遠侯夫人不鬧了,開始哭:“我捨不得阿昭呀!”清遠侯抱著腦袋跑掉了。

  於是,清遠侯的孫子,顏神佑她徐表哥就這麼被二舅揪著領子給拎走了。徐表哥名昭,比顏神佑略大兩歲,這輩子還沒出過京呢。聽說要出去,一副天要塌下來的樣子。徐楊在老婆的威逼之下,揮著拳頭將他揍了一頓。擱平常,他是不敢揍兒子的,他揍兒子、老婆揍他。現在有太座發話,他揍得特別用力。

  顏氏自己是不想讓兒子南下的,但是她聽娘家人的,楚氏發了話,她就聽了。她的道理也跟清遠侯一樣,我自己不懂,還不會跟風嗎?

  壓力之下,徐昭兄去見他二舅。顏肅之也沒跟他說別的,就讓他跟山璞聊天兒:“有不懂的,只管問山郎。”

  山璞此時已換了一身曲裾,幾乎像個士人了,徐昭看了居然不覺得有什麼違和感。山璞作詩之類的不行,然於禮法卻是用心鑽研過的,徐昭因要去做官,便試探著問了他兩個問題,都得了圓滿的解答,便收起輕視之心,與山璞倒也相談甚歡。

  聊到最後,居然生出一般惺惺相惜的感覺來,細細打量山璞,覺得他生得比一般少年都要英俊。人,是要看臉的。徐昭回家之後就開開心心地宣布:“我隨阿舅走!”

  顏氏嚇了一跳:“你不是不願意的嗎?你沒中邪吧?”雖然是你娘我讓你爹揍得你改了口的,但是出門前態度還很惡劣呀,兒子你這樣的轉變娘我受不了啊。

  徐照咂吧咂吧嘴:“能養出那樣的人物來,必是山靈水秀的好地方!”

  顏氏:“……”突然不太想讓他走了,腫麼破?

  隨後,山璞封侯的儀式舉行了。鑄印挺簡單的,金印並不大,一點點,只能當個鑰匙扣。鈕是龜鈕,這就是傳說中“金龜婿”的由來了。職、爵到一定級別了,就是金印、龜鈕、紫綬。

  儀式一結束,顏肅之就安慰山璞:“你的宅子,估摸著他們是沒心情修啦,朝廷多事,你且在我這裡住下吧。”

  山璞倒懂事兒,微笑道:“晚輩知道的,我與……總是不大一樣的。”

  顏肅之道:“年輕人,不要洩氣。”

  山璞道:“使君放心,我省得。”

  有了徐昭,顏肅之就不用拉顏希賢當壯丁了,讓徐昭跟山璞一道玩兒。徐昭還把山璞帶到自己家裡,去見他家長輩,以顯示歸義並不是窮山惡水。這樣優秀的人,怎麼可能家鄉很差呢?這道理聽起來好像也對,至少說服了清遠侯等人,一見山璞是個俊俏少年,雅言說得又好,還知書。又聽說頗有孝行,誓為父母報仇。清遠侯府倒按著頗高的規格來接待山璞,也是結了善緣。

  ————————————————————————————————

  顏肅之卻沒那麼輕鬆,他快要愁死了。

  虞喆私下召他奏對,這樣的奏對史官被屏蔽在外,憤憤然記上一筆“秘之,人莫能知”。

  這對話也確實不能說出去,因為虞喆問顏肅之:“卿與虎賁熟識,知其為人否?”

  顏肅之自然不能說他親家不好,代入一下先帝家的風格,很快猜到了虞喆的意思,便道:“其人不拘小節、無虧大義。”

  虞喆還是有些不放心,道:“宮禁付於其手,不知齊王如何?”

  顏肅之心說,你還真敢說啊。又為虞喆的信任產生了一點點的感動,認真地道:“大長公主待先帝如何?”

  虞喆道:“卿之言,我自明白。然一門之內,兄弟猶有鬩牆之憂。”

  顏肅之認真地道:“陛下是要將自己的表兄推給別人嗎?諸王未必可信,陛下骨肉之親,還餘幾人呢?說出去可不好聽。”

  虞喆忍不住咬了咬手指頭,顏肅之看得眼角一抽,很想伸手抽他,又忍住了。

  虞喆想了一陣兒,鄭重地道:“我明白了。”

  顏肅之心說,你得真明白了才好。不由又加了一句:“男人丈夫,豈會為兒女之事所左右?”

  這句話顏肅之說得正氣凜然,虞喆聽了也覺得舒坦。對顏肅之道:“卿且回,我已明白了。”

  顏肅之索性點明了,小聲道:“陛下不放心的,不過是齊王罷了。藩王與朝廷,只要朝廷強了,藩王又能如何?”

  虞喆因他多這一句嘴,又嘀咕了一句:“眼下藩王也不弱呢。”

  顏肅之拍胸脯保證:“臣願為陛下砫石。”

  虞喆道:“卿且去,我明白的。”

  明白已經說了三回了,顏肅之只好離開了,一走就走到唐儀家去了。還不是大張旗鼓去的,他半夜翻牆過去的。唐儀開心地要拉著他喝茶,說是弄到了今年的新茶,特別清香。

  顏肅之道:“我有個消息,保管比茶提神。”將奏對之事說了。

  唐儀鬱鬱地道:“先帝定下的事情,我阿娘也答應了,齊王看著又沒有什麼毛病,如何悔得了婚?”是的,最好的辦法,就是取消婚約嘛!這樣唐儀就只是大家的表哥,而不是誰誰的岳父了。可是不行,這樣不守信義,避禍趨福的事情是要被鄙視的。

  這等事情,是連中二病都不肯去做的。

  顏肅之道:“你有數就行!真過不下去,到歸義來。”

  唐儀痛快地道:“成啊!哎,還什麼歸義啊,不是昂州麼?”

  兩人相視一笑,飲盡杯中茶,久久,只覺得嘴裡發苦。

  顏肅之不便久留,又要翻牆走。唐儀鞋子都沒穿,親自掌燈:“我送你,你翻的那處牆頭有些高,我知道有一處矮的,哦哦,我去找梯子。”

  一個虎賁、一個刺史,一個大長公主的兒子、一個三千戶的侯,一個掌燈、一個扛梯子。在自己家裡,翻牆!唐儀還在下面說:“你上了牆頭,將梯子挪到外牆,攀著梯子下去,不要跳,仔細拐著腳。”

  顏肅之道:“知道了。你家人得收拾了啊,你都怎麼訓的他們?我進來他們都不知道!換個人,你還要不要命啦?”

  “行啦行啦,你甭在上頭坐著了,嫌沒人看著你是怎麼的?落了地,把梯子給我扔進來!”

  ————————————————————————————————

  顏肅之與唐儀拌嘴的時候還帶點笑,一落地就掛下了臉,他跟虞喆的奏對,其實沒啥大用,虞喆心結不解,唐儀就有危險。而且,不論是哪個中二,都不能保證齊王沒那個心思。而招娣,只要齊王沒有說他要篡位,她就只能嫁。齊王真有那個心,會說出來麼?

  越想越憋屈,顏肅之腳下生風,躲過了巡街的巡邏的軍士,一氣回到自己家,繼續翻牆。顏神佑正領著人在牆下等著他,見他來了,忙送上梯子,顏肅之落了地,道:“好了,去睡罷。”

  顏神佑道:“可是沒有辦法?”

  顏肅之點點頭:“我也只有為他們準備一條退路罷了。”

  顏神佑心說,其實還有一個辦法的,要是虞喆真鬧得不像話,不如扶齊王上位。好吧,這個也不能當著顏肅之的面兒說。至少,不能現在這麼挑明了說。虞喆父子,對顏肅之是真不錯。知遇之恩,不是這麼好忘的。

  顏肅之帶著鬱悶,帶著歸義侯、揪著外甥、拖著一串同學……往昂州去了。

  顏神佑十分猶豫,既想跟顏肅之去建議歸義——在京城實在是太憋屈了,又想留在京里幫忙——總得有人幫顏肅之在京城盯著呀。顏肅之想帶她去歸義,如果顏肅之已經是刺史了,級別夠高,就算有人想捅刀子,一時半會兒也捅不死他,他有足夠的時間來周旋。顏家京里又不是沒有人,他還拖了一長串的親友,都拴一塊兒了,他有事兒,這些人能摘了開去?

  楚氏卻反對,她對顏神佑另有盤算。顏肅之想而又想,覺得親媽在這件事情上必然跟他想的不一樣,果斷拒絕了楚氏的要求:“她一年大似一年啦,能在父母身邊的日子有限,多處一天是一天。如今在京里又鬧得頗大,還是帶她去歸義,也好叫事情冷一冷,大家忘一忘。”死拖活拖,把閨女拖走了。

  顏神佑大為開心!

  事實證明,他們走得相當是時候。沒走出五十里地,已經有人上表,奏請讓諸王就藩。嗯,這個也是時候了,五王在京里搞了好幾個月了,是得滾回去了。再讓他們呆下去,四處串連,虞喆也受不了。殺了他們,估計會被攔,即使不攔,五個里逃出一個(這是很有可能的),立時就得天下大亂。皇帝也不能胡來呀!

  殺又殺不了,留著又搗亂,就當他們是個屁——放了吧!

  這封奏疏前半截這麼寫,是沒問題的。後半截就坑爹了,認為諸王嘛,不但叔王們是王,齊、趙也都是王呀!尼瑪五王的地盤都不大,都已經鬧成這樣了,先帝對兒子特實在,為了讓仨兄弟抱成團有實力跟弟弟們對抗,給兩個小兒子的封地都特別實在,相當地大、相當地富饒、人口相當多!他倆的地盤加起來,與五位叔王的地盤加起來也相當了。

  先帝想得很好,奈何他的兒子們,至少是虞喆,是不想抱團的。先帝跟弟弟們的關係如何,虞喆看在眼裡,他根本不相信自己的弟弟,不想放他們走。放走了,不就是又一個五王了嗎?

  虞喆的藉口也很充足,他弟弟們還小,還沒結婚,親爹孝期還沒過,他想留弟弟們在宮裡住著。很不錯,兄友弟恭的。

  可諸王能就這麼輕易被他打發了麼?不愧是先帝重點栽培過的人,不久,就有傳言,道是虞喆結婚也有一、二年了,還沒孩子,可能是有點問題。畢竟先帝生他的時候年紀已經很大了,說不定虞喆不太健康,留下弟弟們,就是為了當備胎,萬一他不行了,好兄終弟及。

  米丞相:……臥槽!

  ***

  作者有話要說:

  保駕護航小變態

  PS:關於山璞呢,再說最後一次吧。我是想寫一個“為了追趕女(bian)神(tai)與她並肩而努力向上的少年”,而不是那種“我條件不好,女人看不上我一定是她們物質又沒眼光”的loser。

  是那種“我條件不好,但是為了娶到喜歡的人,為了不想我媳婦兒因為我而被歧視、過得辛苦,所以我要努力”這樣的人。

  有親說看不出山小同學像鄭爹。鄭爹的最大特點在我看來不是老奸巨滑,而是對家人一以貫之的愛以及基於此而做出的努力。是忘了榮華富貴、權傾天下的過往,依然不忘愛惜你的初心。

  愛情應該是正能量的,而不是“愛情真偉大,反對我、不滿足我的荷爾蒙的人都是邪-教”,它該使人上進、把日子過好,在最灰暗的時候還不肯放棄希望,盡力追趕光明,終成大器。

  愛情不是酒足飯飽之後的思淫-欲,不是非得通過失戀之後的墮落和瘋狂傷害親近的人,又或者通過沒人回應時表現出撕心裂肺、不擇手段、虐戀強迫,更LOW的人非要通過表現對其他相對者的侮辱、對道德倫理法律的踐踏來表現自己的深情。那種不是愛情應該有的表現,那不過是貪-欲得不到滿足之後的情感巨嬰的歇斯底里和根本沒有心卻強裝出來的寵溺而已。

  桃李不言,下自成蹊。情詩寫得特別棒的,出渣的概率反而高。

  言盡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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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章 苦逼的皇帝

  米丞相近來焦頭爛額,瘦成了一把乾柴。

  一個顯而易見的事實,虞喆對臣僚的控制力明顯不如先帝。

  這就給米丞相的工作帶來了很大的麻煩。

  客觀地說,父子倆還是很信任米丞相的,這是米丞相辛苦幾十年換來的。問題是,父子倆都聽了勸,先帝做了,就能達到效果,虞喆做了,很多人並不買賬。

  這也很好理解,不止是年齡的問題。先帝是跟著高祖起兵的,雖然戰功並不如鬱、顏、李、趙等大,卻也是拼殺出來的,又是乾掉了兄弟上台的,個人比較有威望。是以當年以楚豐之狡猾、楚氏之家世,還是被先帝擠兌得夠嗆。

  虞喆則不同,年紀小不說,也沒啥作為。領兵大將沒有對他心服口服的,聽他的,只是因為他現在是皇帝而已。沒有什麼建樹暫時是可以容忍的,因為他年輕,但是人格魅力也讓人感覺不到,這就很不好了。

  可米丞相還不能說。

  虞喆原本表現還能看的,毀就毀在水家那裡了。因為水貴人的關係,對水家比較親近還不算什麼,坑爹的是顏肅之揍完了水貨就被發配蠻荒之地。休說世家看不上山寨外戚了,草根勳貴的心裡,也難免會生出些思量來。未必就是清楚明白地提出綱領了,但是大家都有意無意地晾一晾這個小皇帝,不以有讓他太得瑟了。不然他抖起來,怕要製不住,再有一群水貨跟著猖狂,大家還要不要活了?絕不能讓先帝早年的事件重演!

  所以,虞喆現在還真是個孤家寡人。雖佔據著大義的名份,看朝堂上也是他坐在上面,大家跟他說話得起立鞠躬,可實際上,他說的話有多少份量,還真的很難說。

  米丞相因為曾孫女兒是皇后,就不好跟虞喆說:從你阿姨到你舅,全家都很LOW,你悠著點兒,別信他們的。這一個弄不好,不但起不到提醒的效果,連米皇后都要折進去。

  米丞相只得從其他方面入手,幫虞喆去處理各方面的關係,比先帝時期還要累。此時再傳出皇帝“不行”這樣的流言,米丞相已經是疲於奔命了。

  你就是諸葛孔明,遇上了阿斗也要死不瞑目。何況米丞相比臥龍先生的水平還差得遠了。

  一聽到流言,他就火速奔到宮裡,先去安撫住了虞喆,讓他別出昏招再說。本來麼,水貴人靈前發難,先是擠兌李昭儀,後跟越國長公主火拼,已經顯得淺薄了。也給虞喆與兩個弟弟之間劃下了傷痕。現在再不能有什麼奇怪的事情發生了。

  到了勤政殿,虞喆果然在生悶氣。一張還帶點嬰兒肥的臉氣鼓鼓的,上半張臉埋在一片陰影裡。米丞相心道,看來還沒有出什麼昏招。

  虞喆見他來了,帶點委屈地叫了一聲:“丞相。”

  米丞相心下不忍,暗道孩子是我們看著長大的,本性也不壞,可惜有那樣不靠譜的爹娘了。嘆一口氣,米丞相道:“陛下,老臣便直說了,外間流言想來陛下也聽到了。越是這個時候,陛下越是不能著慌。落入人眼裡,反落了下乘。”說著他的臉也沉了下來,諸王這也鬧得太不像話了。

  虞喆憋屈地問:“總不能由著他們說罷?”

  米丞相道:“以不變應萬變,他們想令二王就藩?那是朝廷的事情,先讓這五王回去罷,眼下不是強留他們的時候。二王那裡,父孝未過,又未成家,且留下住罷。明日便請五王離京。二王幕府未建,如何能眼下便走?”

  虞喆得了米丞相的主意,第二日便決定做這麼個事兒。他先前的理由已經很充分了,現在再加上米丞相提供的補充,硬生生添了一點“不忍心弟弟受苦”的味道。

  越國大長公主適時站了出來,唐儀不欲她煩心,沒將虞喆因齊王而將自己也懷疑上的事情告訴她。越國大長公主便從一個家庭婦女的純樸角度出發,一力要維護家庭的團結,誰惹事兒她抽誰。她輩份既高,資格又老,還忒不喜歡講道理。五王一看她來了,齊齊熊軀一震。

  越國大長公主袖子一卷,叉著腰就開罵了:“先帝才去,你們就欺負大郎,還是不是人啊?五個大男人!你們要不要臉?!過來我瞅瞅,這臉皮揭下都能當鼓敲了罷?阿爹生你們的時候是吃錯什麼藥了?生出你們幾個小畜牲來?”

  以穎川王為首,五王一齊低頭。別看現在這樣罵得不算激烈,你要敢反駁,那就等著瘋狂的報復吧!穎川王氣弱地道:“阿姊,我等並沒有……”

  越國大長公主兜頭啐了他一口濃痰:“呸!少跟老娘耍心眼兒,老娘幹翻小賤人的時候,你們還在吃-屎呢?!你們做人家叔叔的,看著侄兒這樣,不說幫扶一下,自己走便罷了,連大郎兄弟也要叫走?!叫他獨個兒呆在京里,你們良心被自己扒出來沾醬吃了吧?”

  穎川王忍了又忍,沒敢跟她回話,唯唯諾諾,一個勁兒地說:“您說什麼就是什麼。”

  汝南王還強自爭辯一句:“當初是阿兄讓我們走的,如今妻兒皆在外面,我……”

  越國大長公主截口道:“喲,小畜牲你長本事了,敢跟我頂嘴了?想老婆孩子了?外頭哪有京城好呀?都叫過來,我去跟大郎說去,捨了我這張老臉,替你們這群畜牲求情,讓你們一家在京團聚。”

  臥槽!五王臉都青了,尼瑪解兵入京,不就成了砧板上的魚肉了嗎?這還是親姐姐嗎?

  東海王站在汝南王身後,狠狠給他背心來了一記肘擊:蠢蛋!都是你招的。

  濟陽王不得不苦笑著上前:“阿姊,息怒。”

  “呵呵。我怒的什麼呀?我早就習慣了,這個家裡呀,我算是看透了……”接著,大長公主細數五王黑歷史。她年紀大呀,弟弟跟兒子一樣大,中二時期的黑歷史一抓一把。但凡中年婦女,平日里看來平平無奇,在吵架翻舊賬的時候,你就會覺得她們的記憶力簡直好到逆天。

  五王算是被她給治住了,還是穎川王說:“阿姊一番好意,要是我等離京時這般說便好了,眼下在京外已經住慣了。”

  越國大長公主才不是個講理的人呢,跳起來罵道:“臥槽!你這是怨我了?!好呀,你現在說,想走想留?”

  穎川王:“……”

  尼瑪!

  最後還是柴尚書令過來勸了一勸,他與大長公主現任丈夫是本家,硬著頭皮說了兩句:“禁宮內爭吵,有失體統,請王與公主各回本家,不要驚擾了陛下。殿下,走嗎?”

  穎川王憋屈地代表大家發言:“走。”

  大長公主頭一昂,彷彿一位打了勝仗的將軍,都沒有去見虞喆,她就回家了。

  虞喆聽到消息,百感交集。情感上,他還是比較傾向於越國大長公主的,哪怕水貴人事後跟他哭了好兩個月,他也沒鬆口說他姑媽不對。現在看來,他姑媽還是真的向著她的,跟水貴人之間的糾紛,應該只是些小矛盾。這麼一想,虞喆又開心了起來。

  只是……水貴人的名份……

  水貴人當然想做太后,可她在先帝時期被米丞相死死壓著不讓她封後。到現在,先帝去世了,她依然是個妾,想要奉做太后,難度就很大了。禮法擺在那裡了,最重要的是……大臣們不同意,皇帝想寫道詔書,都沒人肯給他執行。

  這事兒也跟皇帝是不是強勢有關。比如先帝時候,高祖前後克死了好多老婆,先帝的親媽只是其中一位,追諡的時候,先帝拳頭大,只是不停地給他親媽和他姐的親媽兩位一起加諡號,其他的都扔到一邊了。御史勸諫歸勸諫,愣是沒什麼人敢跟他在這上頭磨嘰——當然,越國大長公主的戰鬥力也是一個因素。

  虞喆只得恨恨地想,早晚有一天!是的,等他拳頭大了,再說吧,現在先尊個太妃什麼的吧。還有舅家,虞喆知道他舅家不太靠譜,估計封侯什麼的有困難,給他們官兒,他們也做不下去。讓他們為自己跑個腿、做點瑣事,多賞賜他們一些,讓他們做富家翁,或許可以保平安。

  這樣的想法不錯。

  問題是,他的小嫩拳頭什麼時候才能變大呢?尤其現在支使不動人的情況下?

  不行!必須得發展自己的人!首先,拉攏一切可以拉攏的對像。

  虞喆的小算盤打得吧吧響,襲自父母的小聰明還真不是蓋的。他很快就發現,朝上這些世家、老頭子,他是不可能輕易拉攏得到的。反倒是自家親戚,比如唐儀,這個表哥是大長公主的兒子,最親不過的親人了。先帝也說可信,大長公主也表現出色。那就他吧!

  重點攻略目標,朕來了!

  虞喆仔細分析了唐儀的情況,又結合顏肅之給他說的,越發覺得二王不能留。顏肅之說得沒錯,唐儀是他表哥,不能眼睜睜看著表哥落到別人手裡!沒了齊王,唐儀就只是他表哥,可以信任的表哥!就像沒了哀太子和臨川王,大長公主就只是先帝一個人的姐姐一樣。

  邪惡的種子,在心裡生根發芽。

  ————————————————————————————————

  虞喆在這裡謀算他的兄弟們,卻不知道他的叔叔們雖然說了要走,也火速打包了行李。卻根本沒有收手的意思,眼見顏家那一對神經病父女走了,五王決定放開手腳,再乾一場。這回不敢跟變態爭鋒了,他們換了個地方開搞。

  所謂讓二王就藩,只是計劃中的一環。

  五王齊聚穎川王府,號稱是離京之前的聚餐。

  汝南王先被批-鬥了一回,一臉晦氣地道:“知道了知道了,我知道老阿姊厲害,我再不惹她了,行吧?”

  穎川王道:“她並沒有壞心的,只是不想咱們大家出事兒。女人家,再凶狠,還是想著一家和睦的。我們小時候,多托賴她照看的。”

  河間王一臉陰鬱地道:“只可惜她從來不能如願,她倒是想好,縱我們樂意了,旁人還不樂意呢。”

  濟陽王道:“日後多多尊榮阿姊就是了。”

  是啊,造侄子的反,怎麼說也不是件光彩的時候,好歹得有塊遮羞布。理起大長公主一看,大小正合適,就她了。

  東海王道:“不說這些了。水家那裡,如何了?”

  汝南王陰惻惻地道:“那一家子蠢貨,還能如何?”

  原來,五王之計,請二王離京,也不過是個開頭罷了。全部的計劃還有下半截,通過秘密的渠道,讓水家相信,皇帝還是得有自己的親兒子地位才能穩(……),水家才能跟著享福,不然虞喆完蛋了,他們也就死定了。

  二王離京,牽涉到虞喆無子,再謠言到虞喆有疾。接著,就是通過水家,攛掇了水太妃,給虞喆找女人,越早越好——官方藉口是“好堵了他們的嘴,也好叫二王早早息了心思,若將他們的心思養大了,便如眼下的五王一般,不好收拾了”。

  最好能在孝中搞出孩子來,弄出活的證據。

  失德,大大的失德。

  五王情知,自己是不佔理的。驟然起兵,恐怕不能服人,便要一點一滴地籌劃著,壞了虞喆本來並不曾建立起來的良好聲望。這樣一直刷一直刷,把虞喆的聲望值刷成負的,同時水家的名聲也就臭了,到時候清君側也好,肅朝綱也罷,問一問皇帝的孝道也行,他們就佔理了。

  妙的是,雖然大家都生活在一個時空裡,但是不同階級之間的世界觀是不一樣的。比如上流社會,講究父母在,不別居、不異財。鄉間要是父親死了,哪怕母親活著,也是可以分家的。這就是執行的時候的微妙差異了。

  在鄉間,還有熱孝成親的。擱著裝逼成性的上流社會裡,不守個三年孝,你就別想成親了!父母死了又怎麼樣?大家都是講信譽的人家,斷不會做出毀約的事情來的。誰做了,是要被唾棄的,哪怕家族因為各種原因妥協了,兒女還不答應呢。做兒女的反抗父母,只有在一種情況下會被稱讚,即:父母失禮。

  譬如雖然寡婦可以再嫁,但是如果她不想嫁,父母安排了(奪志),她可以反對。當然,往往手段都比較慘烈,自己斷指、斷耳、割鼻的都有。

  水家恰是底層出身,認為這等“從權”是可以的。穎川王的人一吹風,他們家就信了。智商已死的水貨們跑到水貴人——現在是水太妃了——面前去急匆匆的匯報,水太妃也是底層出身,先帝的后宮,那就是“禮樂崩壞”,真不講究這個,也沒經歷過講究的事兒。

  太妃還嘆:“他叫我阿姨,我心裡一直當他是兒子的呀!他礙著那個老潑婦(指大長公主),我不得做太后,可我不能不為他著想。”

  然後她就十分蠢地開始選拔皇帝的暖床人了。太妃的想法也簡單,要個孫子!還有,孫子的媽也不能太次了。她甚至還在考慮:要是多納幾個士人之女入宮,是不是還能為兒子拉攏一批人來站隊?一起外抗諸王(包括齊、趙),內也可分米皇后之權柄,讓她老實窩著,對自己尊敬一點。

  米皇后特別冤枉!

  她對虞喆的生母夠尊敬了!可水太妃不知足,你真不是正經婆婆,譜擺得太大,做事又太不周全了,讓人沒辦法放手給你呀。你老公死了,麻煩你消停一點好嗎?這家是你兒子兒媳婦的了,你多插的什麼手啊?就算擱宮外頭,這樣的婆婆也要被人說一句“厲害得出格”。您老安靜呆著,我什麼也缺不了您的,禮數也做得足足的,彼此相安,不好麼?

  太妃偏不!

  事實證明,米皇后從越國大長公主手裡接掌宮務,那是對的,越國大長公主選對了人。沒有親爹死了還不到一年,就急著給兒子找女人生娃的!又不是判了死刑要絕後!

  然而米皇后一時半會兒,她扛不過太妃。她不是越國大長公主,在宮裡積威數年。先帝皇后死後,一直沒立新後,越國大長公主插手過許多事務。水太妃是後來才母以子貴的,幹不過大長公主。

  但是,米皇后也不能完全轄制了她。兒子做了皇帝,有的是趨奉水太妃的人。太妃發句話,就有人行動了起來。等米皇后聽到消息之後,尼瑪消息已經發出去了!還是太妃通過水家人發布的。

  水家一心想擠入世家圈子裡,卻屢屢受辱。這一回自覺是捏著香餌,自然要以此為藉口再擠上一擠。連水太妃,也是這麼個意思。

  這亂子就鬧大了!

  這回連楚豐都坐不住了,氣急敗壞地將虞喆的二舅捆了帶進宮裡。太乙真人的脾氣是很暴躁的,看著不食人間煙火,其實是座火山。親手拎了人往地上一摜!冷著臉質問:“聖上這是什麼意思?!”

  虞喆毛都還不知道呢!

  他二舅嘴裡塞了個麻核桃,嗚嗚咽咽說不出話來。楚豐怒道:“這個賤人跑到臣的府上,說要為陛下聘妃?”

  虞喆驚呆了:“啥?!”本來氣楚豐不尊重他,打狗沒看主人的,現在虞喆傻了。摳出麻核桃來,問道,“究竟什麼回事?”

  水二舅還想告狀:“我是奉太妃之命給聖上分憂的,奈何他們以姓氏驕人,不肯……”

  楚豐一抬手,啪,整個兒把人打腫了半邊臉。虞喆看著楚豐,楚豐面無表情地回看。虞喆也面無表情地低頭:“太妃要你們做什麼?”

  “往聘淑女,開枝散葉……”

  啪,虞喆把他二舅另一邊臉也打紅了,手勁沒楚豐的大,沒腫。這讓虞喆感覺十分遺憾。

  楚豐冷冷地道:“陛下,臣聽說,太妃有三個兄弟的?還有幾個侄子?他們現在在哪裡?”

  虞喆:“=囗=!”

  楚豐揉揉眉心:“丞相前兩天已經累病了,快宣三公、九卿人等來議一議吧!諸王才走了幾十里地!回來很容易!問陛下個孝期宣淫,陛下……好自為之。”

  虞喆跳起來把他二舅一頓暴打,然後命人去宣三公九卿等人,三公里丞相病了,太尉已至,蔡峰顛顛地跑得都喘了。九卿也被急召過來,一聽這事兒,都傻了。#人幹事?#真的要問一句:“這是人幹的事嗎?”

  還真有人問出來了,此人是宗正。虞家本來是個不怎麼大的家族,高祖起兵,還折了不少親友,先帝時期鬧一鬧,又有站錯隊了的,是以現在剩下的人很少。這位宗正平常根本不露面,因為根本用不著!統共才幾口人呀?討論問題根本涉及不到好嗎?老先生是虞家老家碩果僅存的老人了,他們家一家,兒子兩個,孫子兩個,再配上五王及其家庭、虞喆弟兄仨,就是整個虞家的全部了。

  老先生平常沒事,秉承著勞動人民的純樸特色,就乾一件事兒:攢錢!他在老家的時候,就在臥榻底下挖坑埋銅板。高祖起事時,一度有人搜捕虞家親朋,宗正就是靠這坑,逃過一劫的。

  坑爹的是,他逃難都不忘揣著這把銅錢。平常在家裡,穿布衣,綢帛堆在庫房生霉了都不捨得穿——“都是錢,能買米呢。”

  話雖如此,他還不捨得吃米,天天吃雜糧,十天半個月的不捨得吃一頓肉。弄得全家人等他一上朝,就一齊奔到廚房裡烤雞吃。屋裡是絕不敢吃的,老先生鼻子靈,你在屋裡吃雞,他能聞得到味兒。他節儉呀,香料得花錢,家裡不熏香,連遮掩味道的東西都沒有。

  但是有一條好處:實在。

  比如實在是沒人了,讓他做了個宗正,他就很認真。宗正他不識字,兒子也是半文盲。好在有孫子,先帝拿他沒辦法,聽說他不捨得花錢送孫子讀書(“咱姓虞,不讀書也不用愁”——宗正語),不得不親自出面,將宗正的孫子拎去國子監讀書。

  既然讀書了,宗正就要讓他們發揮效用,旁的先不讓學,讓他們將涉及宗族這一塊的禮法都整理出來,天天給他念。發現“嘿,京里人跟咱們老家可真不一樣!”,為了不顯得土鱉,不給皇帝丟臉,特別用心去記。

  所以太妃不懂的,這個不識字的宗正卻懂。

  他能說這句話。說完了,三公九卿都是一陣快意。

  楚豐咳嗽一聲:“這個,還是先將事情解決了罷。說不得,還要請大長公主出一回面。朝上,也要有個說法。”事是太妃辦的,總不能把皇帝親媽給弄死吧?那就得給它圓回來!

  正討論間,米丞相到了。

  君臣皆驚,虞喆親自來扶這個乾瘦的老頭。米丞相強撐一口氣,問道:“議出什麼來了麼?”

  楚豐有主意,卻不能說,只道:“才將將開始。”

  米丞相道:“先帝曾有遺詔,陛下不須守孝三年,早早開枝散葉,他才能走得安心。”

  啥?大家都驚呆了。

  旋即明白,這是給虞喆找台階兒下呢!

  於是在這國家最高權力中心,一群掌握著國家方向的人物,開始……造假!

  次日一早,便宣布了這件事情。表示虞喆是想守孝的,但是太妃心急,不得不悄悄行事云云。

  要說這事兒也就算面子上抹過去了。孰料五王半道上聽到了消息,不約而同地回信,既然是你爹要求的,你就從了吧,不好叫你爹死不瞑目這麼不孝的,快點生了兒子,我們回來好喝滿月酒。

  虞喆:……臥槽!

  朝廷也不得不胡亂挑幾個良家女子,應付了事。誰都不想再提這麼噁心的事兒了,整天國家大事忙不過來,吃酒賞花都沒時間,還要過來收拾爛攤子,世家特別糟心。

  大家都知道,這事兒是一群水貨捅的簍子,害得大家不得不幫他們圓回來。更有一等被水家人趾高氣昂,聲稱奉太妃命,太妃給你們家面子,讓你們家閨女去當小老婆,你們快點跪舔的樣子給氣壞了的世家。

  這會兒世家架子正端得高高的呢,如何受得了這等氣?弱一弱的皇帝,想要他們的閨女當小妾?做夢!做皇后就差不多,當王妃也湊合。總之,輕易是絕不肯做妾的——哪怕是皇帝。誰特麼想當個山寨的親家呀?!

  水家的仇人,又添了一群。便有人上書,以水家“驕橫不法”,奏請約束。虞喆也正氣惱,將舅家剛剛封的官兒又給擼了下來,削成了一家白板。

  太妃嚇了一跳,這回只敢嚶嚶哭泣,不好去鬧虞喆了。

  ————————————————————————————————

  顏肅之方面收到整件事情的完整描述的時候,一行人已經到達歸義了。歸義的城,還是沒有建出來,一群人還住縣衙,顯得特別擁擠。

  這個時候,盧湛就表現出他的識相來了,將盧家在歸義的宅子給騰出來,請大家安置。好歹住得不是那麼擁護了。

  至於接下來要怎麼辦——先休息,休息三天,再議。

  顏肅之捏著信,久久無語,遞給女兒。顏神佑看了,差點沒把眼珠子睜掉了:“這不是親媽,是仇人吧?不用諸王舉事,水家就能把小皇帝的名聲給搞臭了啊。”他們急個P啊?虞喆才多大?米皇后又有多大?米皇后擱宮外了,還沒及笄呢。生孩子什麼的,用得著這樣嗎?

  作為一個皇帝,虞喆現在拳頭又沒人大,首先要做的,不是“收士人之心”刷刷聲望值嗎?

  顏肅之道:“罷罷罷,先帝雖然也不著調兒,好歹對我算是有知遇之恩,利用也罷,玩弄權術也好,總是給了我這個機會。說不得,我還是寫封奏疏勸一勸罷。”提筆就簡單地寫了一封奏疏,簡明扼要、簡單粗暴地告訴虞喆,親,飯得一口一口吃,先刷聲望值!

  奏疏遞了上去,卻沒了動靜。不是虞喆不想反應,他是被一件大事拖住了——歷事兩朝的老黃牛,為虞家父子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的米老丞相,他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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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5 00:54:09 |只看該作者
第119章 前進吧少年

  米丞相去世的消息傳來的時候,顏肅之正在組織大家開會,會議主題:建設歸義……昂州。

  顏神佑與會。

  其他參與的人有一半兒是一副習以為常的樣子,另一半雖然驚詫,卻也按捺住了沒有當場發難。歸義本地的,以盧慎為代表,完全是“這很正常”的心態。京城來的,想到她大戰御史時的潑辣勁兒,也都退縮了——這才是按捺的真相。

  顏神佑就這麼一身粉嫩嫩的襦裙,坐在顏肅之的左手邊兒上。說實話,還挺賞心悅目的。弄得大家說話的時候,聲音都放溫柔了好多。哪怕知道她很恐怖,可光看臉吧,還是忍不住把她當個軟妹。

  先由方章匯報了歸義的情況,這些顏神佑以前知道,但是近來歸義發生了不小的變化,是以她聽得很認真。聽到鹽田另立的時候,顏神佑還微微一笑。便有些大叔大哥們覺得摸到了一點真相。

  方章說完了,就是盧慎做總結,並且指出了問題之所在:“使君駐歸義,對其餘幾郡並不熟知,幾郡之郡守恐怕還要打交道。又有,因昂州偏僻,這個……官員並不滿員,桑亭郡治下只是缺屬官,再往南,郡內或有缺縣令者——不是朝廷沒有任命,是縣令根本就沒有到任。”

  徐昭問道:“那是誰在管?”

  盧慎看了他一眼,仍然回答道:“無人管,倒也沒亂,人太少,亂也亂不起來。稅也繳得少,朝廷也沒辦法在意了。”

  徐昭:“……”我TM這是到了個什麼地方啊?TT再看一眼山璞的帥臉,才壓抑住了哭泣的衝動。

  顏神佑知道徐昭這樣搶話是對盧慎不夠尊重,盧慎雖然是顏肅之的屬官,他也是正經的官員了,而且是刺史這邊的。徐昭現在只是個縣令,不等人家說完話就發問,這是很不好的。

  咳嗽一聲,顏神佑道:“大郎你等盧大郎說完,我看要急的不止這一條。”

  盧慎微微笑一下:“確如小娘子所言。”

  京城諸人:臥槽!還有更嚴重的?

  盧慎道:“正是,諸位可知,昂州有多少人?”

  顏肅之雖做了昂州刺史,昂州的地盤也很大,但是手裡的人口著實很少。算上昂州,全天下如今已經有十三個州了,昂州不說是最貧瘠的吧,貧困三甲里肯定有它。人口也少,想想歸義如今是郡了,在冊的戶口還不滿五萬戶。雖經戰亂,天下戶口破了六百萬。昂州這地界兒,光名義上的郡,就有四個,可每一個,戶口都跟歸義郡差不多,加起來不夠三十萬,絕對的貧困線下。

  顏肅之現在地盤有的,面臨的最大問題就是人口。

  增加人口不是喊喊口號就能喊出來的,人口也有生產週期,至少得是十五年,並且醫療衛生條件不達標,嬰幼兒的死亡率也高。如果想短期內增加人口,就只有招徠別處的人。昂州是個偏僻的地方,誰特麼肯來呢?京城來的這些人,要不是為了施展抱負,又或者是跟顏肅之關係好來幫忙,誰TM選昂州來移民啊?又不是有仇家追殺、更不是朝廷流放!

  因顏肅之還沒到,但是盧慎作為他的副官,倒有一定“便宜行事”的權利,顏肅之臨行前也給了他一點特權。在顏肅之赴京的這段時間,他已經移文到各郡,讓各郡的郡守寫公文匯報了。盧慎大概估計出了上面這個不太確切的數值,具體一點的,還要顏肅之移文給原來的刺史,從刺史那裡要官文的檔案。

  在坐的人都知道,盧慎估算的這個數值,與真實情況應該也差不太多。昂州就是這麼個一窮二白的情況。

  室內一片靜默。

  姜雲咳嗽一聲:“也不至於這麼慘,單就歸義來說,咱們既不窮,人也不算很少了。”說完,看了顏神佑一眼。

  眾人的表情都舒展了開來,對啊,大家是跟著顏肅之來的,他的根據地在歸義。而且以他這二年的發展來看,將全境收拾得像個樣子,也花不了太多的時候,大概……有個十年八年的也就差不多了吧?

  昂州有著不短的海岸線,雖然有海賊,可是也有灘塗地。海賊殺一殺,鹽場開一開,富裕可期。那可是鹽啊!內里便有顏肅之一個年長的同窗,一捋鬚,戲言:“使君姓氏好。”眾人皆笑。

  顏肅之也笑了:“桑亭等處,不須多慮,棄縣而逃的,這輩子都不要想做官了。不服我號令的,也請另謀高就。盧郎將各人名單履歷擬來,我來具本。”

  眾人精神一振,大家本來就是衝著施展報負來的,不怕辛苦,卻是擔心有不一心、扯後腿的。現在顏肅之要解決這個問題,大家自然是歡迎的。

  下面的問題,還是盧慎來說的:“昂州新立,城垣未建。”

  顏肅之目視顏神佑,顏神佑道:“這個我卻是想到了,已畫了個草圖。巧了,看這幾個月,歸義也沒大變樣兒,正好,先前的規劃可以不用做了,直接做這個便可。”

  顏神佑沒有點土木工程專精這個技能點,但是她的知識儲備比較豐富,畫個大概的城區圖還是不在話下的。至於壘牆蓋房子,那自然有專業人士去做,她只要做個整體規劃就好了。比如工廠要建在下風處,或者是風向對角線轉九十度這樣(……)。

  她的勾畫,乾脆捨棄了現在有歸義城,將它劃給徐昭去當縣城了。萬丈高樓平地起,才是最爽快的。不但有內城、外城,衙門、居住區、商業區……附近還有兵營,嗯,還放了一個大大的肥料池。

  到了這個年代,城市的排水系統已經做得很好了。【1】基本上,暴雨的時候一般不會淹城,用粗陶管做水管,直接排到河里或者地下暗溝之類的。歸義舊縣城就是這麼做的。

  肥料池這地方呢,一般城市是沒有的。什麼生活垃圾啊、排泄物啊之類的,當然也有全丟的情況,但是如果是城鎮的話,會有集中收集丟棄的習慣。乃至於有以此為生的。顏神佑乾脆就另挖一處大大的坑池,積肥,用來肥田好了。反正要開荒,上點肥料,有助於增加土地肥力。

  規劃得倒是挺不錯,看的人都兩眼放光,這樣的大手筆,看起來就很順眼有木有?突然覺得前途一片光明,有木有?

  但是,還是有一個問題。

  姜雲摸摸鼻子:“不說時間了,這得要多少人?”

  顏神佑道:“早晚得做,不然擠不下這許多人,蓋得小了,以後還要再費二遍事兒。要做的事情多了,誰耐煩見天地修修補補?”

  顏肅之道:“現在沒這麼多人。”

  一直沉默的山璞道:“有人。”

  顏肅之:“啥?”你的人?這樣不好吧?蓋這麼一座城,沒個幾萬人脫產勞動,得蓋到猴年馬月去啊?脫產了,誰來養活呢?

  顏神佑一拍手:“我知道。”

  丁號也沉默,也一拍手:“我、也、知、道。”

  盧慎也笑:“我也知道。”

  姜雲:“哦!原來如此!”

  徐昭鬱悶地拉一拉山璞垂下來的袖角:“山郎,到底是什麼呀?”

  顏肅之道:“你兵練得如何了?”

  山璞道:“明日,請使君與諸位前往一觀,如何?”

  顏肅之點頭答應了。山璞的意思,就是支持他報仇,然後將南邊——現在也是在昂州境內——的那些其他部族給收拾了,這不就有人了嗎?如果以山璞的手下來估計吧,搞定了南邊的山邊,至少能再清出十萬戶來,這真是對昂州人口的一個了不起的補充。

  既然說到了興兵,顏肅之就想到了昂州的軍事力量了,正要說“下一個議題,大家來討論一下,一州的兵馬太少了也不像話,我從朝廷那裡要到了招募名額了。”外面小吏急匆匆的腳步聲響起:“使君!朝廷急報!米丞相老去了!”

  ————————————————————————————————

  一屋子的人都受驚站了起來。米丞相對於朝廷的意義不好說,但是對於昂州的意義是顯而易見的,他是偏袒著顏肅之的。他走了,除非換楚豐親自上陣,否則不會對顏肅之比現在更好了。

  還是徐昭,問他舅:“阿舅,現在怎麼辦?”

  顏肅之皺眉道:“等消息罷。一時半會兒,不至於出甚大變動的,只是我等需要加緊了。山郎,你如今既已封侯,卻還無字,我與你取一表字,可好?”

  山璞躬身道:“固所願也,正欲請耳。”

  顏肅之笑道:“如此,你去準備,明日我與大家去你那裡。”

  山璞答應一聲。顏肅之道:“今日便到這裡罷,方郎行文,命各郡守趕來見人,移文揚州,請他們將四郡文簿發來!叫何三去接管。諸位將各自所轄之文書辦一交割,阿昭與四郎交接鑰匙即可……”一一分派妥當。他帶來的同窗們,與方章一起,分任六曹祭酒。

  郡縣長官如前言,丁號心內頗想入州府,奈何才做縣令,還未有甚建樹,不好貿然提要求,只得暫緩。又有別駕、主簿等職,盧慎等人擔任。其餘空缺之職,乃是歸義本地的豪強,本次會議不曾將他們召來。又有為其餘三郡的英才預留的職位,這要等顏肅之見過了這三郡的郡守之後再說。

  丁號道:“使、君、當、巡、視、全、州。”這個建議相當不錯。

  顏肅之匆匆點頭道:“見過三郡守,便當啟行,山郎隨我一同去。”

  山璞領命。

  最後顏肅之說,趕緊的,買鐵!他得到了都督軍事的頭銜,自然是可以催要軍械的。一面下令,一面恨恨地道:“只恨千軍易得,一將難求。”

  顏神佑心說,千軍也不易得啊,要群毆的人手簡單,真正職業軍人,您這才到哪兒呢?便是主動請纓:“阿爹,咱家部曲,我來?”

  顏肅之恨恨地道:“不然還有誰啊?!”

  顏淵之鬆了一口氣:“對對對,就你了。我看你練兵就挺好的。”

  眾人秒懂,顏家人口少啊!在京里的那得看家,不能動。在昂州的,顏肅之要組建昂州新的所有機構,顏淵之新做郡守,這個郡比昂州只早那麼幾個月,也夠忙的。顏家再沒成年男人可用了!男孩子倒有那麼幾個,最正經的繼承人六郎,今年六歲,是個還能跟小女孩兒毫不避諱地玩耍的年紀。顏淵之的兒子們略大,也才剛過十歲。

  就只有顏神佑可以用了,雖然是個女孩子,好歹……素質不錯(……)年紀也夠了。最重要的是,她姓顏啊!除此之外,顏肅之竟然再找不到一個適合練兵的、能放心將家底子交給他的人了。

  於是,在顏淵之表示“人都交出去了,你們愛怎麼搞怎麼搞”和顏肅之的明確授權之下,顏神佑順手接管瞭如今加起來足了三千人的部曲隊伍。顏肅之撓頭道:“州郡招兵……臥槽!尼瑪這得交給誰啊?”

  眾人都不吭氣了。哪怕是顏肅之的同窗,書生也有戰場夢,可也不敢輕易接話。他們來是充當刺史府裡的屬員的,專業不對口。

  盧慎道:“反正歸義還是縣的時候,小娘子也管過這些士卒(姜雲等人=囗=臉),暫緩一二月招募士卒,這些人都交給小娘子,也帶得過來。等忙過了這一陣兒,使君再親自招募操練,也來得及。只是,明日之後,使君也需露個面兒,安撫一下士卒才好。”

  顏肅之頷首道:“好。”

  丁號道:“發、信、回、京。”

  顏肅之道:“應該的。”

  往京里去哀悼米丞相、安撫米丞相家屬包括小皇帝的信件發出,總得等個十天半個月的才能收到回信。

  第二天,可就是顏肅之攜眾去巡視山璞的部族兼為山璞取字的日子了。

  雖說依禮是女子十五及笄,男子二十冠禮,可到了這個時候,不夠年齡結婚的都有,肯定不能完全照古禮來。州府諸人都十分理解這一點,不過依然堅持,既然取字了,那就提前行個冠禮吧,不然不像話兒啊。

  可山璞他爹死了,沒有主持人,這一項只好在丁號的提議之下,由顏肅之兼任。其餘的賓客一類,州府諸人都搶著乾了。又有徐昭、姜雲等年輕人,搶著來幫忙,倒也顯得十分熱鬧。

  先是閱兵。山民皆穿藍,短打扮,執藤、木盾,武器也花樣繁多。顏神佑是跟著姜氏來提前給阿婉幫忙的,佈置完了會場,也跟阿婉一起看閱兵。顏神佑凝神望去,只見這隊伍……不怎麼齊整,還喜歡將武器舉起來鬼叫。

  顏神佑對阿婉悄聲道:“他們這列隊,怎麼有些奇怪?”

  阿婉也小聲道:“我們山里,與山下不一樣的,到哪裡找山下那麼大的地方列陣?打起來哪哪兒都是,幾個人湊一處就開打。哪怕開始站得整齊了,後來也得散。管他列什麼樣的陣呢,能殺人的就是好兵。”

  姜氏額角一抽,為什麼她教出來的丫頭都這麼黃暴?!

  六郎在旁默不作聲,卻是聽得津津有味。

  顏神佑聽了阿婉的話,心中忽然一動:“你這種戰法,好像也是列陣的一種呢。配合好了,比大陣還有用哩,等我想一想哈。”

  阿婉道:“真的?想好了告訴我呀。”

  顏神佑道:“我也要接手練兵的,正在琢磨著這事兒呢。開始必然是要結陣的,打到最後,如果散了,又該如何呢?”

  姜氏,姜氏已放棄治療女兒了。對於顏神佑,她與顏肅之近來也有一次長談,尤其是練兵的問題上。顏肅之的底子薄,可用的人少,子侄都是毛孩子。哪怕剿匪過程中發現了幾顆好苗子,現在也只好觀察一下再說。再者,能打仗、會帶兵,這不是決定要素,決定栽培哪一個,最主要的還是看可不可靠。沒有人比自己家孩子更可靠了。

  姜氏嘆道:“大郎是夠大了,卻是爵主。二郎以下,都不如神佑的年紀大,六郎他們兄弟都太小呀!”

  再想養出個淑女,她也得為全家的大局考慮。在她閨女能擔當得起來的時候,說不得,姜氏也是要妥協的。

  兩個女孩子嘰嘰喳喳間,閱兵已經結束了。刺史府諸人雖然看不慣這樣混亂的閱兵,看山民的體型和氣質,卻都認為有潛力,也都誇山璞的族人“健壯”。他們的心思,已經飛到了提前舉行的冠禮儀式上了。

  有了京中來的學者們在,又有姜氏提前準備,冠禮的儀式是再沒有問題的了。顏肅之為山璞取字“蘊華”,恰合“璞”字之意,聽的人都說好。族人們常見山璞穿著山下人的衣服,倒也不覺得彆扭。山璞封侯歸來,族人與有榮焉,士氣十分高漲。

  待聽得讓他們好好訓練,不日帶領他們報仇,又扯著嗓子叫了起來。這些人裡,不少小頭目的親戚家都受了那一次叛亂的衝擊,不但有“國恨”還有“家仇”哩。

  顏肅之深諳支使人的道理,對大家說:“凡繳獲,都歸你們了,由山郎來分派。土地、子女歸我,我只取其精壯築城。”

  相當有效果!大叫的聲音又高了幾十個分貝。

  顏肅之示意山璞上前講話,山璞的嗓子還真不錯,聽得蠻遠的。他事先並不知道顏肅之要將繳獲分贈與他,只想著肯支持他復仇就好。現在聽了,也賣顏肅之一個好,道是:“使君高義,許我等複仇,不日當有刀槍發下!”

  整個兒將情緒給煽動了起來。

  顏神佑嘴角一抽,心道,你們熊的,估計我還是得看家。

  ————————————————————————————————

  從山璞處回來,顏神佑就忙著要練兵了。首先,她向顏肅之申請:要建職業軍隊,要發製服。

  這個錢是不能省的,何況他們父女倆靠海吃海,現在是相當有錢的。顏肅之痛快地答應了。

  顏神佑給她的兵要的是黑衣,黑衣黑甲,上了戰場的時候,對敵人有一種威懾,同時建議:是不是給山璞那邊也發一些制服?

  在再次開會的時候,她就提出了這個建議。“多半還是要在山上打的,不如突襲,都穿綠。草木繁茂之時,悄悄摸上去,打他們個措手不及。”山民其實不用特別訓練,本來單兵素質就挺不錯的。整頓好了,拉過去開片就是了。之所以拖到現在沒動手,一是山璞需要時間進行內部整頓,二也是情報蒐集得不夠。

  只等將對方寨子的位置、守衛的數量等等摸清楚了,就可以動手了。鑑於山璞所部經過內亂,傷了些元氣,目前製定的計劃是,不要全面開花,一個寨子一個寨子地拔。

  與會的人通過了顏神佑的建議,這個建議與山璞的想法不謀而合。雖然想報仇,熬得人都瘦了,山璞依然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緒,不急進。相反,他還提出了一個相當坑爹的意見:“慢慢趕著他們向南,使君可正掃蕩群山。免得諸賊死灰復燃,日後麻煩。”

  沒錯,一次報完了仇,還有大家甚麼事兒啊?就是要穩紮穩打,把敵人徹底打趴下了才好。不然這一次報完了仇,下回他們再報復回來,有完沒完了?

  顏肅之撫掌笑道:“正是,傷敵九指,不如斷其一指!一根一根地斬!”

  計劃定了下來,便開始收拾輜重。山地作戰,還是以山璞的隊伍為主,地麵包圍的部隊就是顏肅之帶隊了。山民的綠色制服要趕製、昂州的基本框架還沒定下來,是以日期定在七月初。彼時昂州草木未凋,天氣又不是特別酷熱了,正方便行軍。

  顏神佑現在且將進一步的訓練放上一放,只與阿婉混在一起,考慮小隊形的問題。兩人帶了兩百人,到了一處山地,不斷地試驗。山地作戰,想列陣都難。顏神佑記得,戚繼光抗倭的時候,用過一種鴛鴦陣,似乎挺適合現在的情況的。

  兩個女孩子的行動引起了顏肅之與山璞的注意,哪怕放手培養她們,也還是睜一隻眼盯著。顏肅之不得不抽空問女兒在搞什麼,顏神佑一抹汗:“看這個呀。阿婉說,她們本來就不興怎麼列大陣的,也經常一小團一小團廝殺。我就想,不如給他們弄個範式,照著練。”

  展示給顏肅之看,一個小隊,有遠攻(弓箭手)、有近攻(長槍手)、還有防禦(刀盾手),還有臨時指揮的小隊長。顏神佑不是專門研究軍事史的,完全不知道鴛鴦陣到底是怎麼搞的,不過有試驗、有實踐,倒也搞得像模像樣。

  顏肅之叫來山璞等人,在此基礎上進行了研究,調了一下位置,具體的人員上也稍作了些變動。一個山地野戰小團體的範本就正式確立了,還好,離七月還有些時間,正可練習。

  正在此時,京中消息也傳來。原尚書令柴老先生做了丞相,顏孝之被提拔做了尚書令,京兆這個職位,最終被楚源拿到了。

  昂州上下都放了心,顏肅之道:“明日見諸郡守,見完了人,山郎伴我巡視去,若消息無誤,咱們便動手!”

  ***

  作者有話要說:

  【1】這是真的。考古發掘,秦宮的上下水管道已經成規模了,西安那裡的博物館、兵馬俑博物館裡都有陶管實物的。帝都附近的親可以去國博古代文物展看看,那裡面的陶管,確認一下標籤是幾千年前的,有驚喜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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