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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5 00:54:37 |只看該作者
第120章 中二的歸義

  顏神佑很開心,京城雖然繁華,但是歸義讓她充滿了乾勁兒。在京城,她只能各種周旋發表意見都要通過別人轉達,在歸義,她能捲起袖子親自上場。她喜歡這種感覺,彷彿回到了穿越前,大兔朝的婦女解放運動真是萬歲萬萬歲。顏神佑發誓,只要有機會,她就要把這個時代這種“男主外女主內”的臭規矩砸掉多少算多少。

  憑什麼呀?!

  得到山璞的肯定,表示顏肅之與阿婉研究的這種小型隊列十分合適之後,顏肅之批准了訓練方案。訓練起來也挺簡單的,本來軍隊的建制就已經頗為完善的,伍有伍長、什有甚長,依次往上。雖然不同時期的名呼不同,但是大致的結構還是一樣的。

  只要在小隊裡進行分工,就一切OK了。

  這只是山民方的。

  顏肅之方的正規軍,暫時卻不進行這樣的深化訓練。顏神佑暗中向顏肅之遞交了新的關於部隊的規劃,當天晚上,就被顏肅之拎到書房裡進行長談了。

  父女倆對面坐了,顏肅之將手上的紙往前一推,一抬下巴:“說說看吧。”

  顏神佑莫名其妙地道:“想說的都寫下來了呀,阿爹以為我吃多了撐的寫廢話消遣你哦。”

  顏肅之抬手,揪她耳朵。顏神佑被扯得往前趴在桌案上:“再鬧翻臉啊。”

  顏肅之鬆開手,道:“怎麼想到的?”

  顏神佑道:“先前就是說了呀,人乾一件事兒,幹得多了,自然就熟了。您聽過賣油翁的故事麼?見天的賣,賣了幾十年,將銅錢放到葫蘆口上,拿個瓢,往葫蘆裡註油,銅錢都不帶沾一絲油星兒的。”

  顏肅之道:“主訓放箭?”

  顏神佑點頭道:“我是這麼想的,關鍵還是馬,騎射。雖然貴些,咱們養得起。步卒戰損太多,都是人命吶!咱們缺人,死不起的。”反正以她的知識面來說,精於騎射的戰鬥力是比步卒強太多的,步卒守城則可,其他方面,除非配備了火槍、連弩之類的武器,又或者有拒馬、大車、釘子這樣的招數,否則根本搞不過騎兵。

  顏肅之道:“步卒也不能放鬆!唉!只恨不能將懷化那個馬場給弄過來。”

  顏神佑道:“咱們現在養馬也來得及,雖然少些,聊勝與無。馬長得比人快多啦。”

  顏肅之笑道:“便依你。”

  死土豪就是這樣霸氣,錢唄,海邊掃一掃就來了。

  顏神佑好奇地道:“阿爹,聽說空了好幾個縣令,阿爹有人選了麼?還有,若是郡守們不乖,又當如何?”

  顏肅之道:“我能帶他們出人頭地,他們為什麼不肯效力呢?”

  顏神佑搖頭道:“一樣的米養百樣人,難說,這世上瘋子未免太多。”

  顏肅之嘴角露出一抹詭異的笑來:“放心。”

  顏神佑看她爹笑成這個矬樣,果斷地閉嘴了,到後衙里去見姜氏。新城還沒建出來,只是劃出了地方,現在大家都還是擠在原歸義的小縣城裡。預計新城是刺史府與郡守府都擱一塊兒的,州的治所就放到歸義。這一點沒人提出異議,歸義也是昂州這裡離京城最近的地方了,雖然原本是縣,但是在顏肅之的治理之下,特別的富足呢。

  似桑亭、密林這等地方,都有郡的治所,但是要做州城,還是小了些,也依然要改建。當地的官員都不願意兜攬這等事,要建設就要徵發,就要湧進許多人,保不齊會對治安造成不良的影響。想了一想,還是算了吧。

  顏神佑走到姜氏正房的院子裡,阿圓就迎了上來,小聲道:“娘子去廚下看飯食了。”顏神佑點點頭,依舊往前走,準備等姜氏回來。她知道,姜氏對於眼前的情況接受是接受了,心裡的疙瘩依舊是有的。這個她也能理解,確實,她近來的表現是狠了些。所以打算賣萌裝可愛,好讓姜氏安慰一點。

  還沒踩到台階上,一顆毛冬瓜從屋裡挪了出來。六郎背著小胖手,繃著小臉兒,鄭重地點點頭。可惜個頭兒太矮,算上台階的高度,他還是沒有他姐高,不得不微仰著臉,看起來略蠢。

  說的話卻是老聲老氣的:“見過阿姐。阿姐,阿娘很擔心你。”

  顏神佑失笑,伸手掐他的胖臉:“你知道什麼呀?你姐要是個包子,阿娘才要擔心呢!”

  六郎被掐得崩潰了:“不要掐臉啊!再掐翻臉!”

  翻臉這個詞,還是跟顏神佑學的,顏神佑威脅人,動不動就一句“翻臉”。當然,她說“翻臉”的時候,必然是不會翻的,要真下狠手,她一般是不會提醒別人的,都直接拍翻算完。

  顏神佑收回了手,揪著他的耳朵進了屋。阿竹跟在後面,將她踢掉的鞋子給擺正了。就聽顏神佑說:“寧願我去禍害人,也不能被人禍害了呀。來來來,阿姐給你說……”

  作孽哦,六郎就是這麼被她給教歪了的。

  ————————————————————————————————

  不幾日,各郡郡守攜其屬下縣令到了。昂州目下有四郡、十七個縣,縣令缺了七個(……),還好,郡守都是全的。縣令也苦啊,要不是像甘縣令那樣的人,家境略好一點的,都不肯受這個罪。再者,歸義離京城才九百多里,顏肅之選了歸義,親戚朋友大哭三天,唐儀哭得尤其慘,差點找他舅打滾放賴了都。

  再往南一點,最南的密林郡那一個縣,名字就叫山城縣,離歸義還有一千多里地呢!根據定律,這地兒有多偏,有點腦子的都能想得到。只要不是讀書讀得正氣凜然、家裡又沒有負擔的,那是真找不到人去當官兒的。

  昂州諸郡的分佈是這樣的,最北歸義,往前桑亭,顏肅之的封地泉安就在桑亭郡治下,還好,泉安令還在。桑亭往南是密林郡,桑亭與密林的西邊,與三郡都有接壤的是永安。永安這地方以前出過亂子,平定之後,前朝就給它改名叫永安了。

  好了,密林缺了三個縣令(……),桑亭缺了倆,永安也缺了倆。也就歸義,因為新設,顏肅之又回京抓壯丁,這才將人給湊齊了。

  這四郡,真地廣人稀,有連綿的大山不假,但是荒地委實不少,可就是缺人。各種意義上的缺,不但缺人才,連乾活的普通人都缺。

  來了頭一天,寒暄完了,顏肅之先請人吃飯。這餐飯的標準自不待言,三郡守的心裡都升起了一絲希望。三人都是一般出身,出身好的,除非是受到了清算,不然人家不呆這地方兒。見顏肅之雖然是個土鱉,但是有後台有手段,更重要的是,真的很能幹!不免生出一股:就跟著他幹吧!這樣的想法來。

  這三個人,沒啥背景,混到郡守,也都算是有些水平的了。事實也是,比某些只會裝逼的世家子來說,他們的至少在庶務方面是有些本領的。可朝廷就是這樣兒,他們的水平又沒有高到讓朝廷可以破格提拔,就都窩在這種偏遠地方。心態好的,比如永安郡守,那還湊合。心態差一點的其他兩郡,便會有些許“我有本事,你們有眼無珠”的感覺。出生頭地之心甚強,看到機會,知道是想上的。顏肅之就是他們的機會,他們便拋去了“考驗上官”的步驟,不去觸這個殺神的霉頭,決定跟著顏肅之走。

  第二天就是開會討論工作。

  永安郡守過得比其他兩個更滋潤一點,人也顯得圓胖,四十來歲年紀,已蓄了須。他的轄區雖然不靠海,不產鹽什麼的,但是,境內有鐵礦,唔,還有個小銀礦。最重要的是,比起其他兩郡,他那裡沒有海賊。

  顏肅之搞海賊,懷化縣令參他,也是被海賊轉移鎮地搞得受不了了。桑亭與密林海岸線可比懷化長多了。只要有那麼一、兩個縣比較有點錢,海賊就去光顧,誰也受不了。

  永安郡守過來,最大的問題就是問顏肅之:我這裡不產鹽的,您要帶領大家致富,可不好忘了在下啊!

  顏肅之聽了,笑道:“將這里安排妥當了,我將攜員巡視諸縣,界時自有說法。”

  永安郡守放心了,坐在一邊不言語。

  桑亭郡守與密林郡守又抱怨了,中心議題只有一個:“求剿海賊。”您這兒他們不敢過來,遭秧的不止懷化,還有咱們呢。

  顏肅之道:“不忙,我且整軍。”

  這倆也暫時放心了,心道,既然您老像是要在這裡刷經驗刷資本,那就得把這些問題都解決了。練兵大概也需要時間?密林郡守體型倒是不錯,高大魁梧,不像個文官,倒像個武將,然而心眼兒是一點都不少的。對顏肅之道:“下官無能,六個縣令少了三個,還請使君將這三員補上。”又說這三個縣,倒有兩個是沿海的。

  顏肅之微一笑,點頭道:“不急,慢慢來。”

  桑亭郡心裡暗罵密林郡狡猾,誰不知道這位刺史的看家本領是賣鹽?你這是拿一溜海邊兒釣著他吧?

  顏肅之想的是,又不是處處海灘都適合曬鹽的,就算適合,也得人手去曬呀。老子人手少,帶了技術過去,還不是便宜了你們?到時候老子不能壟斷,禁私鹽再不利,那不是給自己找不自在嗎?縣令可以找,但是鹽場,是萬萬不能隨便開的。

  這一天,其實沒討論出什麼實質性的內容來。三郡守都在想,果然狡猾。可轉念一想,顏肅之狡猾,也得有人幫他幹活不是?咱們只要好好表現,前途還用愁麼?就算不能調一富庶之地,能將現在的地槃經營好了,那也是一樣的呀!

  又都開心起來。

  第三天,三人都收起了小算盤。

  因為顏肅之帶他們去看了他閨女,他閨女正在練兵。考慮到郡守縣令們現在還不算是自己人,對於他閨女的威力雖然已經有所了解——顏神佑的坑爹美名已經名遍了祖國的大好河山,畢竟能幹翻御史台、一字不提卻能把諸王拖下水順便綁架了皇帝的立場的人,真的不多。

  顏肅之並沒有重點介紹顏肅之,只說:“小女閒來無事,操練部曲而已。”然後就發令,讓士卒演練。

  眾人飛快地回憶了一遍顏神佑的豐功偉績,再一看,眼前黑壓壓一片的人,全是黑衣黑甲,操練的時候只能聽得到頭目們發令的聲音,士卒只有粗重的呼吸聲。簡直不像是人類!郡守們都覺得,有這樣的閨女,這刺史,只會更狠,有什麼小算盤,都嚼巴嚼巴咽了吧,別找死。

  永安郡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後頸。如果你的上司比你聰明、比你有後台、比你拳頭大、比你神經病(……),又沒有要搞你,聰明人都知道該怎麼做了。

  顏肅之得意地道:“諸位放心,我必當掃平全境,還諸君一個太平安寧。屆時招徠流亡,開墾荒田,諸君可不要推辭呀。”

  眾人都說,是是,對對,一定一定,咱們都跟著您走。

  顏肅之吊完了胃口、打完了棒子,這才給出甜棗:“我已與歸義侯約定,界時金帛歸他,首逆歸他。其餘土地、子女,悉歸於我。到時候,都轉為編戶齊民,諸位也要用心安置呀。”

  自郡至縣,都大喜。人口就代表著政績,有人墾荒,更是政績。

  顏肅之心說,你們就偷著樂吧,忙死你們!

  看完了人家訓練,顏肅之又帶著這一群人去看歸義的新變化,重點參觀了新墾的田地,其次是鹽倉。

  桑亭郡雖然加油,手下一個堅持下來的縣令卻是個耿直的人,此人便是泉安令。因官階的原因,一直沒怎麼說話,此時便站了出來,臉上有點紅,襯著一部花白的鬍鬚,看起來特別純樸。說話倒是流利:“聽聞使君在歸義平價售鹽?不知可否推行?”

  百姓苦,歸義現在過得好些了,不代表其他地方的人能按頓吃鹽。泉安也靠海,但是因為製鹽的方法,以及天時地利的關係,並不產多少鹽。有鹽也被當地土豪們壟斷了,百姓吃不上高價鹽,經常吃白水煮菜。

  顏肅之讚許地看了泉安令一眼,道:“待統計完人口,自然照歸義之例,一體辦理。”

  桑亭郡聽了,心裡將大腿都拍青了:我怎麼沒有想到這個呢?還能賺個為民請命的好名聲呢!

  此時後悔也晚了,只得亡羊補牢,撈個“附議”的份兒了。

  轄區之內平價售鹽,這個顏肅之還真是疏忽了,整個刺史府方面都疏忽了,地盤擴大得太突然,一時半會兒,思維有點轉變不過來。這件事情給顏肅之敲響了警鐘,以後籌劃諸事,不僅是大的方面要考慮到全州,這些細節,也要照顧到呀。

  命郡守縣令各歸各位之後,顏肅之就再次召開了會議,中心議題就是:如何做好在地盤擴大的情況下思想轉變的工作。

  丁號心道,我、我、我想到了呀!奈何口拙,不得不將話又吞了下去。

  顏肅之道:“明日起,我與山郎巡視諸縣,歸義的事情,有勞諸位了。有不決事,問阿壽吧。”

  顏神佑左看右看,見沒人反對,忽然有點心虛了起來。

  ————————————————————————————————

  顏肅之出行,將暫交給顏神佑的那點官方招募的士卒帶走大半,山璞也帶了八千人隨行。對外宣稱,這是巡視鄉間。本州第一任刺史走馬上任,自然是威風十足的。顏肅之還移文各縣,告知,有什麼掐不齊的冤案,只管跟他說,他要整頓。以及,他這次來,還兼具了人口普查、丈量土地的功能——表面上的理由,是因為境內海賊猖獗(……)要查有沒有內應,對了,歡迎大家檢舉揭發。

  顏淵之有些擔心,臨行前一天勸他道:“只怕有隱戶的人家,不肯合作。我們又是初到,根基只在歸義一地,急進怕有風險。”

  顏肅之哂笑道:“想佔老子的便宜,又想要鹽、又想要人,還要有隱戶?老子是來給他們當搖錢樹的麼?做夢!拿我的好處,就得照我的規矩來辦。”

  顏淵之的眉頭還是沒有舒展開來:“昂州地廣人稀,可不好辦。”

  顏肅之嘿嘿一笑:“我帶著兵去的。”

  顏淵之大驚:“不好開這個玩笑的!”

  “我去又不是為殺他們的。”

  顏淵之疑惑地看了他一眼,顏肅之道:“這些事,在歸義的時候已經做過了,都是沒有問題的。如今我既有朝廷的名份,手上又有兵,便不妨做得快些了。再者,再往南,也沒甚世家了,都是些豪強。嘿嘿。收拾世家,怕還有人念叨。只是些豪強劣紳,不收拾他們,收拾誰個去?!”

  經過顏肅之再次解釋,顏肅之才弄明白了。初到一地,想掌握全境,要麼是與當地勢力合作,要麼將當地勢力打趴下。顏肅之的心裡,合作是有的,是跟山民合作,打趴也是有的,是打趴這些豪強。沒一個當權派是喜歡自己的地盤上有豪強的,跟老子搶人搶地盤,活擰了吧?!

  只要勢力略強一點的當權者,都喜歡打擊豪強。尤其是聚了幾百口子的宗族,更是重點打擊的對象。宗族私刑,更是讓所有智商大於六十的當權派深惡痛絕的事情。你們內部審訊了,要我們做什麼?!

  不過有時候,也要考慮到一點民情,也是要考慮到政績。這麼說罷,如果治下出現了什麼忤逆、亂-倫之類的的事情,地方官也要受影響。在這個時候,會睜一眼閉一眼的讓宗族自己去搞定。但是,如果你家想控製本地,那就不好意思了,還是上面那句話,跟老子搶地盤,活擰了吧?

  拆了你們家,一拆能拆出幾十戶呢。

  顏肅之悠悠地道:“只有將他們都制住了,昂州才算是我能做主的昂州,說話前要看別人臉色,命令不出府門,我還算是昂州刺史嗎?有意見可以提嘛,可別想指手劃腳!”

  顏淵之:“……”

  顏肅之正色道:“知道我為什麼將事情交給神佑卻不交給你麼?”

  顏淵之瀑布汗道:“是我資歷淺?”說完就想抽自己的嘴巴。

  顏肅之道:“是你讀書讀得有些傻,抑豪強之事,史不絕書,你也沒少讀。可你今天還在說傻話,你容易被世情綁架。神佑年紀雖小,做事卻未必肯拘泥於章法,有點殺伐決斷的勇氣。”

  顏淵之苦笑道:“我自己的毛病,自己知道。”

  顏肅之道:“你這樣,也好,不惹事兒,平平安安等我回來罷。”

  顏淵之精神一振,問道:“那……二郎究竟是怎麼打算的?”

  顏肅之道:“你不是都知道了麼?照在歸義時候的來,不過我有了兵,自然要帶著兵去,丈量土地,有隱戶的都給扒出來。當然,實際執行的時候可以放寬,比如你只瞞個幾十戶的,那就口頭警告一下就可以了。”

  摸了摸下巴,顏肅之道:“我還是去平冤案的呢。我就不信了,哪家沒個污糟事兒!殺幾個就好了,還為民請命呢。殺完了便拆,拆成小戶,打散了。唔,打完了也要給點甜頭。”

  “看,整個昂州新建,缺人,也缺當官兒的。要當官兒,你得首先人品得好吧?家裡不能有失德的事兒吧?要是有隱田隱戶這種違法的事情,那怎麼可以呢?到時候被人告發了,我作為舉薦人,也要受連的呀。那就得先查上一查。”

  “要是通過審查了,可以發給你家子弟准考證,過來考試合格了我就給他們上表請官職。不要求做詩、不要求會調香、彈琴等等,有乾才就行了。連姓氏都不要求了!沒當過官兒不要緊,給你發操作規程,照著辦!等做了官兒,你家就有優惠政策了呀,走過明路的法定免稅,不比你偷稅漏稅強嗎?”

  顏淵之被他二哥灌了一肚子的黑水,整個人都不好了。

  顏肅之教完弟弟,拍拍屁股,帶著萬把人,去巡察全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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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章 小變態製糖

  顏肅之帶著萬把人去搞武裝旅游去了,放心大膽地就把家交給他未成年的女兒了。即使按照現在的標準來算,顏神佑十四歲,她也沒有成年。顏肅之還就這麼走了,臨走還帶上了盧慎。他把其他人都留給他閨女看著辦了。

  顏神佑:……

  鴨梨山大!

  頭一回挑這麼重的擔子,真是讓人惶恐呢。顏神佑不得不抓著方章,見天地清點糧草。她雖然沒經歷過這麼大的軍事行動,卻還有那麼一點常識,比如:大軍未動,糧草先行。以昂州之窮,想要走一路,讓各地供給一路,那是不行的。搞不好走這一路,就把全州都給吃窮了,以後日子也就甭過了。

  虧得歸義這裡糧草比較充足,這二年墾荒,新墾出來的地還不夠熟,產量沒有熟田那麼高,但是開墾的田比較多,從總體數量上來看,倒足以支應這一次的行動。阿婉也頗有擔當,因去的是她哥哥,她家的兵比顏肅之的還多(……),所以她十分賣力地也準備了自家兵馬的一半糧草,另一半,依照顏肅之的許諾,仍由歸義方面劃撥。

  阿婉與顏神佑十分投緣,脾氣相投,部分興趣愛好也很合拍,妙的是三觀相當配合,你說上句,我能接得了下句。

  兩人湊一塊兒,阿婉的雅言學得很好了,但是識字量還是不夠豐富。是以顏神佑看文件的時候,她就在一邊寫字,遇到不會的先放到一邊,等顏神佑的工作告一段落了,才拿著書本過來問。

  遇有山璞的消息,顏神佑便拿來給阿婉瞧,公文裡有阿婉不認識的字,顏神佑就順手給她科普一下。字還好說,折磨人的是詞句,公文寫作,都有一定規範的。行文的是盧慎,接文書的是方章、顏神佑,彼此文化水平都還能看,就不需要刻意寫得過於直白。寫慣了駢四儷六的文體,你讓他公文寫得太直白了,他反而寫不出來。

  阿婉便常指著其中一句皺眉:“這一句簡直就是廢話嘛,不說,於意思也沒甚妨礙的。”

  顏神佑笑道:“可不是麼,只不過這裡面的學問也大呢。”

  阿婉道:“我聽阿郎說過的,有些句子不懂的人看來是一個意思,懂的人看來又是另一個意思。”

  顏神佑默默給她點了個贊,可不是,沒有兔子黑話解毒表,看七點鐘所有頻道BUG台,怎麼看怎麼無聊。一旦明白了其中的門道,才能看得津津有味。摸摸阿婉的狗頭,道:“正是這個道理。只是這公文越寫越繁,也是個討厭的事兒。”

  阿婉道:“為甚不能都簡化了呢?我看阿壽姐你說要給這些人每人做什麼都編一套制度出來,只消照著做便可,不是挺好麼?換了我,誰給我寫廢話,我揍死他!”

  顏神佑忍不住大笑,心說,親,你是另一個世界的朱八八吧?止住笑,顏神佑道:“也不全是,總得有點講究的,有時候有詞呢,還是得注意的。這麼說吧,有些個詞,寫出來就會有異義,遇上那等不大懂的人,就會以訛傳訛,弄到最後,本意反而無人知了。這麼寫,也算是……提高一點門檻,讓水貨別進門的意思。”

  阿婉道:“難道不該不拘一格嗎?只要有能為,就可任用?”

  顏神佑搖頭道:“也是,也不是。”

  阿婉必要她說個明白。顏神佑慢慢地道:“我(穿越)以前,小的時候,也是你這般想的,後來才發現,滿不是這麼回事兒的。一個人吧,像個木桶,你看,幾塊板子拼起來的,有一塊短了,它就裝不了超過這短板的水。”

  阿婉道:“可人不是水桶,是一捆木柴,我用它燒火,哪邊兒哪邊短又有甚關係?總量還是一樣的。”

  顏神佑道:“朝里有個車騎將軍,也驍勇善戰,也純樸無華,只是不讀書,不知禮……”慢慢地將趙忠的事蹟給講了出來。

  阿婉皺眉苦思,道:“這個,總覺得有哪裡不對,他這個是人品的問題,與學問無干的。這世上多的是不識字卻純樸的人,也少不了學問好卻無德之輩,不好一概而論的。”

  顏神佑道:“人呢,是一整個兒的,哎!”一拍手,“就像一盤菜,缺了鹽,全是糖,拿來燒魚,你吃得下多少?又或者,全是芥末,辣得掉舌頭,看著這份量也不比旁的少,可能一直吃?”

  阿婉眉頭略松:“這麼說,似乎真是這個道理。然而若有人一開始並不為官,但是有本事為人也好,後來做了官兒,但是這些文字上頭弱了些,那又該如何?”

  顏神佑道:“也不是說文字弱了便不好,文字上太強,還容易流於輕浮呢。只要人是做實事的人,都是好的。凡事,都是有個度的罷,過與不及,都不可取。只是人的品性真的很難一眼看穿,有些位置實在重要,不好輕付。出一點錯,便不知道要多少人受牽連。說不得,只好設個門檻儿,將那五味不調和的菜,給擋上一擋了。”

  阿婉道:“聽起來複雜,做起來也難。憑眼力選人,能一輩子不出錯的,全天下也沒幾個。可要全靠制度,簡單倒是簡單了,一刀切下去,未免有些疏失。”

  顏神佑道:“那倒是,但凡制度,總有好的一面,也總會有漏洞的。凡是人,總不可能面面俱到的。但是呢,只要有可能,總是希望能夠周到一些。”

  阿婉一字一頓地道:“阿壽姐覺得,還是世家那樣,好?”

  顏神佑道:“他們那樣也不好,容易腐化。這世界便如水,流水不腐。不流動的水,遲早變成爛泥潭。可若是水流太急,只怕養不了魚,連水草都難存活了。不可否認,”

  阿婉道:“那可真個難了。”

  顏神佑道:“其實制度好與差,都還是要看人怎麼去做了。”

  說著居然想到了科舉制度,這個制度不能說不好,但是看明清搞成那個德性,好人固然有——還有不少,沽名釣譽削尖腦袋往上鑽的也是一大把。文章倒是都做得花團錦簇,實則一肚子男盜女娼。【1】

  阿婉久等不見她的動靜,輕觸她一下,問道:“阿壽姐,怎麼了?”

  顏神佑回過神兒來,道:“沒什麼,就是想到一些事兒。其實,也不是不應該注重家世的……”

  阿婉心中一驚,面上也露出來一點,問道:“怎麼說?可沒有家世的人,未必不好呀?”

  顏神佑道:“不是不好,好人固然是有的,但是有很多人吃相太難看,成本太低。這麼說罷,譬如你哥哥想下山的事兒,他得想得很周到,才能一點一點地做,為什麼呢?你們家有這許多基業,一個不好,就要丟掉,你們肯定會心疼。換一個人,家無恆產,得到一點都賺的,你要將全族的事兒交與他來處份,這就糟糕了。成了,他得利,不成,他也沒得損失,損失的都是旁人的。他憑什麼不胡鬧呢?”

  阿婉點頭道:“確實。可是,沒有來歷的人,未必品德便如此敗壞。有來歷的人,也未必全是好人。”

  顏神佑道:“不錯。只是,怎麼說呢?固然有好的,卻也不能因為這一點好,就說什麼都好了。眼界在這裡了,人家從小看的是萬里江山,他看的是一畝三分地,難!還有一條,便是他們的親眷……”

  這一點阿婉便是很明白:“是了,不特自己要好,若自己好了,家人不好,也是要闖禍的。”

  顏神佑感慨道:“不怕神一樣的對手,就怕豬一樣的隊友啊!”

  阿婉心有戚戚焉,雖然是山民之女,她家、她外公家,都是世代的上層,自然深明其意。

  顏神佑道:“世家如今也自甘墮落了,武備不修,文德不具,也不在少數了。你不知道,如今朝廷數得上的幾家人家,發家的時候,同僚不知凡幾,一代不慎,就要敗落,能撐過百年的三分之一都不到。到如今,也只剩這幾家了。都是大浪淘沙,淘剩下來的。人家撐過了多少代才有了今天,一個人,單說自己好,就要與人平分秋色?你怎知他就是能剩下來的金子呢?”顏神佑搖搖頭,“我現在是不敢這樣說的。”

  阿婉緩緩點頭:“這倒也是。可是……昭阿壽姐這麼說,誰家都是從這一步走過來的,不是麼?不用又委實可惜。”

  顏神佑嘆道:“是啊!世家與寒門,各有各的好,哪個都不好一棍子打死的。難就難在這裡了。”

  兩人這麼聊著,忽然同時住了口,往窗口一望:“誰?!”

  窗外的正常人類姜氏:“……都出來罷,今天太陽好,別悶在屋子裡了。”

  顏神佑&阿婉:今天太陽老高的,秋老虎能曬死人,您這是要做甚?

  姜氏也是隨口找了句話來說的,本來是擔心女兒和學生辛苦,帶著人過來給她們送點雞湯和點心的。哪料到走近了聽她們在說正事兒,就說,那聽一聽吧,聽她們說什麼了。

  越聽越不對味兒!臥槽!你倆這是小姐妹聊天?不是三公議政嗎?討論的還是銓選!

  對於女兒和學生的屬性姜氏已經無力回天,也已經認命,但是聽到這裡,還是下意識地給她們打斷了,總覺得有點聽不下去呢。

  ————————————————————————————————

  顏神佑和阿婉兩個起身迎出來,一人一邊扶著姜氏的胳膊。姜氏左看,女兒笑靨如花,右看學生天真可愛,哪個看起來都不像變態。憂鬱地道:“小姑娘家,不要想太多,想太多了,面相容易生得不好。多思傷神。”

  兩人都笑得甜甜的,一齊說:“知道了。”

  姜氏嘆道:“都還在長個兒的時候呢,見天兒地忙,多吃點罷,補一補。”

  兩人都答應了下來,也都不大客氣,飯量比起同齡人來也不小。姜氏估摸著她倆的飯量,比以前又長了三成,更加憂鬱了。

  顏神佑喝著雞湯,不讓人給她撕雞胸脯肉,說那個不好吃,要吃翅膀。姜氏道:“就你故事多。”阿圓笑著洗了手,親自來給顏神佑撕翅膀,拿著遞到她嘴邊:“小娘子就著我的手吃,自己別沾手了。”

  顏神佑也不客氣,吃了兩個翅膀。阿婉那裡,是她的侍女給她餵了一條雞腿。姜氏就不讓她們再多吃了:“再吃,等會兒正經吃飯就該吃不下去了。”

  顏神佑擦擦嘴巴:“六郎呢?”

  姜氏道:“在習字。”

  顏神佑道:“連年上京,一個好師傅都沒找著,找來有學問的,都被阿爹搶去了。我倒覺得丁先生不錯,可是看他那個,”比了個握拳的手勢,“又怕六郎跟他學成那樣,那就難辦了。”到底被她給騙出丁號結巴的真相來了,從此顏神佑就十分警覺,不再提議讓丁號當六郎的老師了。

  姜氏也很鬱悶:“是啊,如今你阿爹又不在這裡。六郎都快七歲了。”

  顏神佑道:“要不,這兩天我去問問丁先生,看他有沒有什麼人可推薦。”

  姜氏道:“這個倒可以。”

  顏神佑道:“那就這麼定了,只盼阿爹能將頭一批人早些弄過來。我好築城。”

  阿婉插言道:“還沒動手麼?”

  顏神佑狡猾一笑:“要出奇不意,總要做做樣子,迷惑一下對方。況且,我阿爹出去,也不是只做樣子的。我看總要再等那麼個把月,等下山安撫住了一地,用作營寨,安排秋收了,再動手。”

  姜氏擔心地道:“秋收忙亂,可行麼?”

  顏神佑道:“山下忙,山上難道就不忙了?”

  由於氣候的原因,山上比山下田地成熟的時間會晚那麼幾天,這幾天的功夫,山下收割完了,山上才開始。就是這麼個時間差。

  姜氏道:“這樣便好。”她因知道這次上山的主力是山璞,對顏肅之的安全倒不是十分擔心的。

  至於抑制豪強這等事情,姜氏卻是知道的,強勢一點的地方官都是這麼做的。顏肅之要早日整頓好昂州,是必要走這麼一步的。姜氏沒有阻攔和擔憂,也是因為她功課好,知道昂州這等偏僻的地方,沒有什麼真正全國數得上號兒的世家。看歸義,算是離京最近的地方了,真世家也只有一個已經頹了的盧家而已,往南,就沒有什麼她的同類了,姜氏很放心。

  作為一個世家女,姜氏對於有人假冒世家,或者是土鱉自稱世家這種事情,還是十分厭惡的。抑制豪強的又是顏肅之,她便持一個相當支持的態度。

  姜氏見她們吃完,便招呼道:“正事做完了?那跟我去看曬糖吧。”

  “啥?”顏神佑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曬糖?

  姜氏點點頭:“對啊,泉安那裡種柘(甘蔗),送了些來,我就想,自家製一些糖,你跟我看一樣,也不太難的。女孩子家,庖廚的事情,總是要知道一些的。阿婉知道曬糖麼?”

  阿婉誠實地搖了搖頭:“不知道。”

  “那便一起去罷。我們在京里,也是不知道曬糖是怎麼做的,我也是現問的呢。還是歸義這裡靠南,靠近產地,做得好些。”

  泉安送來的甘蔗並不很多,想也知道,送糖也是送成品的糖,送這幾車甘蔗,純是給你們玩耍的。這年代的糖,落在顏神佑眼裡就十分粗糙。主要是兩種,一種是飴糖,或稱麥芽糖,此類神器過年時就是膠牙餳,曾經被顏神佑發揮了極大的攻擊力。一種就是甘蔗、甜菜等植物做出來的糖,甘蔗做出來的糖,大部分還是粘稠的液體,顏色也不咋地。

  顏神佑一般都不吃糖,只吃些做好的甜糕之類的。

  到了廚房前的院子裡,她才知道為嘛糖的樣子這麼蠢了。地上擺了好多盛放榨出來的甘蔗汁的廣口淺盆裡,盆口覆上一層薄薄的籠布,想是為了防止有異物掉落。

  顏神佑已經傻了,驚呆地看著姜氏:“就這麼曬了啊?”

  姜氏很奇怪地看了她一眼,鹽都能曬,為毛糖不能曬啊?

  糖是用曬的,鹽是用煮的……顏神佑已經對這個無理取鬧的世界絕望了!

  糖明明是熬製出來的!

  顏神佑魔幻地道:“還有甘蔗汁儿嗎?給我留一些,我有用。”

  姜氏問:“要那個做什麼?”

  顏神佑道:“我要做糖。”

  姜氏此時卻是萬分理解地道:“你還有正事要忙呢,這個暫且不急,就讓它曬著罷,也就這樣了,曬完了,收起來就能用了。”

  顏神佑誠懇地道:“阿娘,一定要給我留一點。”

  姜氏拗不過她,只好點頭:“也好。不過這東西可存不太久,易招蟲子呢。”

  顏神佑看看盆上的籠布,點了點頭。【我單以為只要曬鹽就好,沒想到還需要熬糖,我穿過來就為了傳播大吃貨國的文明來的嗎?!】好吧,她是知道怎麼做糖的,嗯,這得益於吃貨屬性,以及……歷史課本。行了,認真聽課的同學都應該記得,在唐代這一節的內容裡,有一段關於唐太宗這個吃貨派人專門去印度學習製糖技術(……)的考點。

  這一點真是讓人印象深刻呀!看一遍就能記住,然後十分不服氣地想,哪家會比吃貨家更會做吃的?調味料也不行!就手賤去查了一下,發現——啊!其實還是大吃貨國膩害呢,咱們後來製的糖比他們好多了。

  就是大家意想不到的黃泥水(……尼瑪這是怎麼想到的?!)

  反正,她就是會了。即使不手欠,知道吃貨二鳳學的是加石灰也夠了。【2】

  顏神佑接了甘蔗汁,就跟這個扛上了,今天的公文也看過了,沒啥重要的,她也就不多插手,畢竟名不正言不順的,不過是大家都睜一眼閉一眼不去跟顏肅之講理才讓她管事兒的。管得太多了,威望還達不到,才容易惹人離心離德呢。

  她的正職,按照時下的觀點來看,熬個糖啥的才是正經事。

  當下請姜氏去教阿婉繼續讀書識字,她自己就鑽廚房裡,只帶自己訓出來的心腹客女。開始試驗製糖之法。

  理論方法有了,經驗是零蛋,必須得試驗呢。好在她也不大在乎浪費了這些東西,一次不行就兩次,過程基本上是沒問題的,有問題的是劑量,還有……黃泥水。把這東西搞到府裡來,就得跟姜氏軟磨硬泡好久。

  東西找齊了,她乾脆就借常駐廚房之便,強行徵用了所有的甘蔗汁,姜氏聽了匯報,帶人來尋她。卻見顏神佑的侍女們都虎著臉,圍著還沒曬好的甘蔗汁,跟要打仗似的。

  姜氏無奈地道:“罷罷罷,隨你!明日丁先生來,我叫阿方提醒你一聲兒,你記得去問他有沒有什麼不結巴又學問好的先生,可以來教六郎的。”

  顏神佑痛快地答應了。

  ————————————————————————————————

  次日,丁號按時到達,主要是跟顏神佑掰扯築城的事兒。也不知道為什麼,丁號比顏神佑的信心還大,認定了顏肅之這次出行必須順利,一點波折也沒有。做起事來他也特別用心,很想跟顏神佑討論一下:“將我的縣城也安放在新城內,如何?”

  顏神佑道:“人還沒到呢。”

  丁號道:“必成的。”

  顏神佑實在受不了他那個電子合成音,只好說:“行行行。”

  丁號滿意了,然後就指出,顏神佑那個城,總體結構很不錯,但是呢,那個什麼垃圾場就不用這麼大了。如果是廚餘垃圾,城外找個地方一堆,就得了。如果是排泄物,也不需要單獨弄管道去往外疏通。

  “這些都是有用的哩,守城的時候吧,還能往下扔……熬一熬,能傷人皮膚……”

  顏神佑快要吐了,被丁號說得無語,只好說:“都依你,都依你。別說這個了,還有正事兒呢。”

  丁號因問何事。

  顏神佑便說,要給六郎找先生。

  丁號一拍大腿:“有人!”

  “誰?”顏神佑警覺地扶著腰間佩劍,往窗外看。丁號哭笑不得地道:“我是說,有人能當六郎先生。”

  顏神佑坐了回來,道:“你別嚇人呀。”又問是誰。

  丁號說,是他一個忘年交,據說跟他爹很熟,老先生今年七十好幾了,得安車蒲輪地請!顏神佑聽了“李彥”二字,頭髮都要豎起來了:“那一位?肯麼?!”李彥老先生,性別男、年齡七十四,看這年齡就知道了,在前朝就已經成年了。對的,前朝的時候,他已經是有名的學者了。高祖建新朝,他死活不肯出仕。骨頭十分之硬,論起來,比禍害老先生的名氣還要大那麼一點,好歹,禍害先生還會見一見本朝有名望的官員之類的。李先生直接號稱要修真(……),不對,是修仙。

  丁號一捋鬚:“我寫封信,他必會來的。”

  顏神佑有點HOLD不住了,道:“那得讓我爹親自請。”

  丁號對她的態度很滿意,道:“這個不用急,也不要大張旗鼓,悄悄的請最好,他不喜歡有人打攪的。我看六郎方正端莊,他必是喜歡的。”

  顏神佑道:“好。”

  丁號走不五日,顏神佑就收到了顏肅之下一封公文,上面寫,已經清理了倆縣了,十分順利。這大家族裡,很少沒有無矛盾的,不少正在發家的豪強呢,也難免有些比如強搶人家耕地之類的事情。還有高利貸,國家允許放利,但是如果利息過高,那也是犯法,也要收拾。

  總之,顏肅之是打著平冤的幌子去的,又捏著大拳頭,做得十分順利。

  顏神佑笑道:“阿爹很乖,給你糖吃。”她回的私信就寫了這麼八個字,然後附了一罐子白糖。

  請先生的事兒,就讓姜氏給顏肅之寫信了,顏神佑認為,父母之間必須保持溝通,她不能搶這個差使。她不知道的是,姜氏上了火漆封印的信裡,還寫了她製糖的事兒。既然知道大概的流程,試驗就好了。沒幾天,也就做了出來了——當然,制法仍然是暫時保密的。

  此後,姜氏對於顏神佑再胡搞瞎搞的,就徹底不管了,哪怕她拆房子呢,掙來的錢也夠再建十座了。

  顏神佑也就歡快地繼續跑去研究冰糖了。算了一算,蔣氏生日快到了,可以拿這個當生日禮物了。唔,唐儀那裡也該送一點了。還有本家那裡,也不能缺了。

  【以後掐甜黨和鹹黨,會不會有人掐是糖白還是鹽白呢?】這個腦補戳到了顏神佑的笑點,讓她笑了好幾天。

  ***

  作者有話要說:

  【1】科舉選出來的,不一定就比世家出來的好到哪裡去,有時候文人無行起來,更噁心。

  明代文人裡有很多有氣節的,但是沒節操的也有很多,黨爭、依附宦官的就不多說了。明末降清的人,範文程這種危害雖大,比起其他人來說,還算好看的了。範是在明覺得才華沒有得到施展,就去投滿洲的。

  像錢謙益吧,明廷對他不薄,他名聲也挺好,結果晚節不保。他後娶的妻子,就是大名鼎鼎的柳如是。明亡,柳如是勸他自殺以殉明,他不干,降清,做官。這種文豪不如妓啊!

  柳如是當年是秦淮河上的名妓,八豔之一,錢謙益娶她的時候,頗受非議,當時明還在,錢還是個受尊敬的老同志。婚禮當天,收到磚頭(實指)無數。

  錢死後,族人就把錢跟元配葬一塊兒了。柳後來被逼自盡,獨葬的。挺慘的……

  可見穿過去當花魁、嫁高官、得誥命,風光無限被無數女子羨慕這種夢,就真的只是夢。

  另,說到柳如是就多說兩句。還真有妓女出身做到一品誥命的,但是情況相當特殊,在封建社會裡要滿足的條件是——社會風氣與倫理道德的敗壞。跟女人好不好無關,跟男人夠不夠無恥有關。

  比如秦淮八艷裡的顧橫波。她那個男人叫龔鼎孳,跟錢謙益一樣有名的文人、漢奸、進士、讀書人、高官、貳臣(貳臣是降清後,乾隆時期過河拆橋欽定的,錢、龔二人還都是在乙編,即做著兩朝的高官,對清無益、於明忠義有虧,兩邊都不算好人)……

  顧橫波是龔的妾,不是妻,她那一品誥命,也很有故事。她跟了龔之後,改名換姓,叫徐善持。

  龔妻童氏,在龔降清後說,我在前朝(明代)受過兩次誥命了,這次讓給顧太太也可。顧這才成了誥命的。

  其實童氏這話,也可以這麼說:老娘受了明的封誥,立場已定,不做貳臣。清的品級再高我也不稀罕,讓你們這一對漢奸和妓女去配對吧。就差直說“xx配狗,天長地久”了——個人認為為這句話對龔顧二人情況來說,十分寫實。

  不在乎大義,只要個誥命、想要風流婉轉留下傳奇的妹子可以顧為榜樣了。反正我覺得這一對兒挺噁心的!

  【2】這是真的,再次提醒大家,上課要認真聽講啊!唐太宗他真的是個吃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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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5 00:55:05 |只看該作者
第122章 丁號的建議

  糖是好物,純淨的白糖現在絕對是件稀罕物兒。姜氏比顏神佑更明白這東西的價值,至少目前是得保密的。顏神佑也沒有什麼異議,在本朝的常識上面,大多數情況下,聽姜氏的是沒錯的。姜氏便令單闢一處廚灶,交給顏神佑來做糖。

  顏神佑挺想擴大生產的,結果還是被姜氏阻止了,姜氏與顏神佑一番長談,開門見山頭一句話就是:“這回可不敢再說是做夢了啊。”

  顏神佑:“……”您說什麼就是什麼吧。

  姜氏皺眉道:“可是……又要怎麼說呢?”一拍手,“就說是你下廚的時候無意間發現的。”

  顏神佑一點都不猶豫地道:“行。”

  姜氏舒了一口氣:“好了,過不久就是你外婆的生日了……也不對,做出來就給你阿婆送去罷。”說到這裡,不免又念叨了顏神佑一陣兒,給她講了好些個婦道。譬如眼前這件事情,做出了潔白的糖來,不可只送給外婆,嗯,以後顏神佑出嫁了,有了寶寶,也不可以教寶寶只跟娘家親近,那是自己給自己找事兒。

  顏神佑望著這位天朝好媳婦兒,心說,阿爹是得對您更好一點才是。想了一想,建議道:“要不,往京里送的時候,就說是您做出來的?”

  姜氏嗔道:“我都一把年紀了,要這個名聲做什麼?這又是你做出來的,這般胡鬧做甚?此物雖好,也是你的。你們姐弟好了,才是我最大的成就。”

  姜氏沒說的是,既然已經變態了,那就死命刷聲望吧,把聲望刷得高高的,看有哪家不開眼的冤大頭要求娶個能幹的媳婦兒,你就能嫁得出去了。

  顏神佑這個樣子,嫁得低了吧,姜氏也不能樂意。往高了嫁,現在就有點高不成低不就了。以往顏肅之出息不夠大、顏神佑變態得不太明顯的時候,姜氏還有一種“差不多的人家就得了”的想法。現在這個樣子,低嫁了,姜氏自己都覺得委屈。必得給顏神佑把檔案弄得漂漂亮亮的才好。

  顏神佑道:“那還跟鹽一樣,平價配給了賣?”

  姜氏道:“這個我就管不著了。不過呀,這糖也不是什麼人都能吃得起的,尋常人不吃也不會死。再者,這也需要甘蔗,眼下咱們這裡的甘蔗也不多了,且等多產甘蔗的時候再說。”

  現今是個身體所需的鹽都未必是人人能夠保證足夠攝取量的年代,若將糖歸入奢侈品,大部分勞動人民是沒有什麼意見的,小朋友們一年到頭能吃到幾塊麥芽糖,那就是過節了。

  顏神佑想了想,道:“那就暫緩吧,且當個秘方保存了下來。若是食糖有暴利,恐人不種糧食而種甘蔗,這對眼下的昂州,可不大好。”

  姜氏道:“你看著辦就是了——你爹那裡,有新消息了麼?”

  顏神佑笑道:“都是好消息,阿爹這一路可威風哩。”

  姜氏被女兒弄得皺起的眉頭終於舒展了一些,問道:“怎麼說?”

  顏神佑便揀顏肅之的豐功偉績說與姜氏:“接了好多狀紙,查出了許多隱戶,嗯,已經判了八家豪強了。我估摸著,等他巡完了全州,至少能再括出兩萬戶來。”

  姜氏道:“豪強那裡,反應如何?我反而擔心了起來,昂州地方不小,這才開了個頭兒,未巡到的地方受了刺激,生出不法之事來,又當如何?”

  顏神佑低聲道:“阿爹是朝廷任命的刺史,帶著萬餘精兵巡視州境,這已經夠了。再者,又誘之以利。早就巡諭各縣,阿爹到處,便是平價配給售鹽之時。”

  姜氏道:“穩妥便好。給六郎請先生的事兒,你爹是怎麼說的?”

  顏神佑道:“阿爹說,且聽丁先生的,也寫好了邀請李先生的書信。丁先生不日便要來議事,上回他已經說回去給李先生去信了。估摸著離得遠,現在不一定有回信。都等了這些年了,也不在乎這幾天。牛車已經備下了,禮物也齊全的。其實,晚一點來也好,不然,李先生來,住在哪裡呢?”

  姜氏道:“住的地方怎麼也能挪出來的,這你便不要操心了——去,將白糖送你四娘一罐兒嚐嚐去。”

  顏神佑笑道:“要不請四娘過來?也好跟娘說說話兒。”

  姜氏道:“你可別再添亂了,她現在忙著呢,有個小六丫頭要看,家裡還有兩匹不肯讀書的野馬。叫她平白跑這一趟,等回去,那兩匹野馬不知道又野到哪裡去了。”

  顏神佑道:“三郎五郎是真的不喜文,那也是無法的事情。讓他們讀兵書罷。”

  姜氏道:“眼下還看不出來,你不要亂插口,你四郎與四娘兩個也不是沒有譜的人。總能找得到辦法的,實在不行了,也要你爹或者是你阿婆、大郎去說。”

  顏神佑又被上了一課,乖乖跑去給鬱氏送糖了。

  ———————————————————————————————

  鬱氏現住在顏神佑之前督辦過的塢堡裡,顏神佑花了恁多功夫,建出來的塢堡自己沒住上。鬱氏住了進來,對於塢堡贊不絕口,認為從結構到花木的移植、假山的堆砌,都很符合她的審美。

  如今的塢堡,掛個牌子就能當縣城來用,比原先的歸義縣城還要大那麼一點。顏淵之用起來頗不安心,極力建議另建新城。這倒不是他想換個好環境,而是為他二哥著想,要不,顏淵之升了官兒,不做縣令了,那這城,給新縣令?這塢堡是顏肅之的私產,這就充公了?怎麼可以?!現在看來,這件事情是做對了。

  只是新城未建,他還住在這裡。他外甥徐昭,還跟顏肅之一家住舊城裡,短時間內,那裡搬不了的了。昂州新建,尤其是歸義這一塊地方,混亂一點也是難免的。

  是以鬱氏不介意一直住在塢堡這裡的,住得舒坦。什麼時候新城建好了,什麼時候再搬就是了。

  聽說顏神佑來了,顏希禮、顏希義兩個痛快地放下了手了筆,一齊大叫:“我去迎阿姐,這是禮數。”飛一樣地跑掉了。

  留下鬱氏乾瞪眼。她自認雖不是名門,卻也是個淑女,丈夫更不用說,也是個老實人。便在本家,上到婆母、下到各房之男丁,都是文明人兒,先生也是正常,怎麼自己倆兒子就是這樣不肯讀書?

  知道拿迎接堂姐當幌子,這書好像也沒有白讀?摔!你們那點小聰明能不能用到正經事上去啊?

  顏神佑還沒走進後院兒就,就遇到了兩尊小門神。小門神們臉上帶著喜悅的笑容,一齊躬身道:“阿姊好!”

  顏神佑:“……”這種領導視察的即視感是怎麼一回事兒?“你們……這是有什麼事兒麼?”

  顏希禮和顏希義單看長相,屬於中等偏上那一款,此時卻都笑得十分諂媚,讓顏神佑忍不住一人腦袋上給他們來了一下:“不要笑得那麼傻。”

  兄弟倆收斂了一下笑容,還是很開心地道:“看到阿姊來了開心嘛。”

  顏神佑狐疑地看了他們兩眼:“不會是不想寫功課吧?”看著堂弟們垮下的臉,顏神佑就知道,自己猜對了。考慮到小朋友們的奇妙自尊,她便不在說下去,只說給鬱氏帶了些東西來,同時來轉達姜氏的問候。

  在兩個小門神點頭哈腰的引路之下,顏神佑到了正堂去見鬱氏。鬱氏見了她就笑開了:“神佑來了呀?近來不忙?”

  顏神佑笑道:“還好啦,做順手了,且也沒有多少事兒要我做呢。這不,閒下來搗鼓出來些東西,給四娘嚐嚐哩。”

  鬱氏問道:“是什麼?”

  阿竹就奉上一個四系耳罐,鬱氏看這罐子,乃是銀製,上有蓋,紅綢系耳,罐身上還有細細的祥雲神仙鳳鳥紋。罐子只有半尺高,圓腹,徑五六分。看一件東西好不好,先看包裝。如果盛放的器皿就很貴重,那就知道這裡面裝的東西也不簡單了。鬱氏的好奇心被挑了起來。

  顏神佑親自揭開罐蓋,蓋子裡面還扣著把小銀勺子,取了銀勺,從罐子裡挖了一勺子白糖。打開蓋子的時候,鬱氏已經看到罐子裡面放的一堆白花花的顆粒了,心說,這是鹽?值得這樣送了來?可看著又不大像鹽啊。

  這位果然是混過廚房的高人,一看就知道了。並且,還不自覺地抽了抽鼻子。抬起眼睛,鬱氏看到顏神佑正一手執著銀匙,一手托著蓋子放到銀匙下方,鬱氏道:“彷彿有些甜味?”

  顏神佑:=囗=!臥槽!這都能聞得出來,糖其實沒啥味道啊!好靈的鼻子啊,給跪!心裡的OS快要溢出來了,面上還是一片平靜地道:“正是糖,四娘嚐嚐?”

  鬱氏張口舔了一下,帶下一點點細碎的糖粒,然後睜大了眼睛:“甜味不必說,只是——”重下眼睛很震驚地看著勺子,“這顏色是?”

  顏神佑彎彎眼睛:“對呀,這就是新搗鼓出來的。”說完,將勺子往蓋子上一放,一起擱到了桌子上。

  鬱氏拿起勺子又嚐了嘗,道:“滋味很好呢。”

  顏神佑笑道:“泉安那里送來了些甘蔗,阿娘說要曬糖,我看了,也就試試手,略改了改手段,就成這樣了。我那裡還要弄其他的呢,做好了冰糖再給四娘嘗。”

  鬱氏道:“那我可就等著了。哎,估摸著你娘也該說過了,可不敢忘了給京里本家送上。”

  顏神佑道:“阿娘還說呢,須得給長輩們嚐嚐鮮兒。”

  鬱氏道:“我想你娘也忘不了。”又留顏神佑吃飯。

  顏神佑不客氣地在鬱氏這裡吃了一餐飯,鬱氏從母親蔡氏那裡學了數道蔡家的私房菜,味道十分之好。往年在家的時候,顏神佑也吃過,頗為懷念。

  吃飯的時候顏淵之也從前面過來了,又問了一回顏肅之的消息。顏神佑也是與對姜氏一般的回答。顏淵之舒了一口氣,道:“那便好,只盼二郎能旗開得勝,從山上多弄些人下來,咱們的城,還沒修呢。”

  顏神佑咬著筷子尖兒,鬱悶地道:“丁先生上回又與我說了一次,要改,刪了些東西。再者,就算是阿爹弄了人來,修那麼大一座城,我們算過了,少說也得上萬人修上二年。”

  顏淵之悶聲道:“可先不用全部修好,且修官衙與內城,外城可徐徐添置、留出空地來就成。”

  顏神佑道:“那裡面辦事兒,外面修牆也不像樣兒呀,還是得看阿爹能搞下多少人來。”

  顏淵之道:“不會少的。不是與山郎約好了麼?除了首惡,奴隸歸咱們的。”

  顏神佑道:“我又怕人多了難辦,擱過來修城,要不想誤咱們的農時,就得弄上萬把人,住哪?吃什麼?天又要冷了,凍死了怎麼辦?”

  顏淵之道:“二郎不是向朝廷那裡請下來免租賦了麼?這些挪三分之一都夠使的了。”

  顏神佑點點頭:“也對。”

  鬱氏等叔侄倆說完了,才道:“好啦,飯都涼了,吃完了再說正事兒。”什麼食不語的,暫時就別計較了,不是計較的時候兒。

  ————————————————————————————————

  顏神佑跟她四叔聊免賦的時候,還覺得佔了便宜了。顏肅之跟朝廷申請的免賦,並不是說不收百姓的稅了,而是跟朝廷申請,將昂州租賦截留下來,部分充作軍餉,部分充作建城資金。徭役也是如此,不向朝廷方面輸送了,都用來修城。

  實際上,昂州方面對於築城的勞動力另有來源,這就省了不少民力,有利於昂州的生產建設。

  小算盤打得劈啪響,第三天丁號又過來核對信息的時候,一把將算盤珠子給按住了。

  顏神佑瞪大了眼睛:“您說要主要向朝廷納貢?我阿爹才向朝廷請免的,這不是前後矛盾了麼?”

  丁號一捋鬚,用特別能磨練別人耐心的電子合成音分析道:“今時不同往日。往年使君做縣令時,初來乍到,又是墾荒,又有海賊,又招山民。地既貧困,請求免賦是應該的。那時也只有一縣之地,免與不免,朝廷並不甚在意。如今使君代天牧民,執掌一州,雖有四郡,人口並不甚多。然以土地計,抵得人人家八、九個郡的州了。昂州之人口,也抵得上一、二上郡了,這樣全免了租賦徭役,太顯眼。再者,使君自為官,為民請命是好,免了苛捐雜稅徭役是好,百姓自然是稱頌的。下官巡鄉,也見有為立生嗣的。可在朝廷看來,自使君出鎮,就是虧本呀!”

  顏神佑好容易聽完了,張張嘴巴,想要反駁,卻也不得不承認,這尼瑪說得太對了!誰家老闆攤上這麼個員工,都得嘀咕吧?讓你去是讓你掙錢的,你這賠錢貨一搞兩三年,不說拿利潤回來了,還一直讓咱倒貼,這是幾個意思?

  丁號道:“又有一條,先前米丞相為人好,又年高,不欲生事。如今這位柴丞相,雖然也是府上尊親,卻不如米丞相那般厚道呢。新君也是,能說動新君的,可不止是忠臣,還有開拓。年輕人,銳意進取呢。眼下昂州止步不前,又算什麼呢?”

  顏神佑道:“可也不能太多,我怕做得太過了,固顯阿爹之能,卻又少了本州之積蓄。先生是知道的,昂州本來就是窮困地方,沒攢下什麼家底子。也就我阿爹來了之後才有些起色,也是倚仗的鹽,這鹽,可是我家私產。若是太肥襯了,誰都想來咬一口,怎麼辦?”

  丁號嘿嘿一笑:“給朝廷嘛,意思到了便好。朝廷諸公若是識趣兒,收下了,那是千好萬好。若是收下之後還想貪更多,又或者藉機插手本州之人事,安插私人過來刺探製鹽的秘密……嘿嘿,本地不太平啊,左有海賊右有山匪呀。”

  顏神佑聽得簡直渾身雞皮疙瘩都起來了,這尼瑪就是地頭蛇劣紳的標準台詞吧?這是老子的地盤,給你點甜頭你少管閒事,不然搞死你!“先生,我怎麼覺得你這話兒味兒有點怪呀?就跟我阿爹將要巡察的地方的豪強說的似的。”

  丁先生老臉一紅,咳嗽一聲:“咳咳,那怎麼能一樣?我為賢父女出謀劃策,乃是造福一方的。那些豪強,是只顧自……餓……餓……己~的!”說得急了,估計是心裡來不及比劃了,說到最後又結巴上了。說到“的”的時候,為了收音,急得伸出個拳頭來一收,才把結巴給止住了。

  顏神佑:“……”

  ————————————————————————————————

  顏神佑認為丁先生說得有理,而且,以她對虞喆的印象,這小皇帝確實有著年輕人的衝動。如果不早點讓他看到一點成果,可能撐不到顏肅之有什麼戰績,他就要催了。京里是有顏家的後台,卻也有顏家的仇人,萬一以顏肅之不會治理、只見說人口多了,不見稅多了,說不定有假,這樣的理由來參一本,到時候又是個麻煩事兒。

  於是,在請示過顏肅之之後,咬牙繳了五千石糧食上去,同時還攛掇顏肅之給朝廷要馬!繳也不是白繳的,不是麼?當然,這個上繳的日期還是拖後了的,直拖到八月結束,這一季的秋收差不多完成了,將陳糧雜夾著新糧一起解遞了五千石上京。

  與此同時,顏神佑新制出來的冰糖也與砂糖、綿白糖一起,分作幾份,送到了京城幾處長輩那裡。

  蔣氏那裡,因是做壽,正念叨著閨女和孫子,就得這麼奇奇怪怪的糖果。看的人都說新奇——也確實新奇,等聽說是顏神佑搞的,大家“哦”了一聲,就冷場了。過了一會兒,才開始誇讚起來,蔣氏聽著大家的聲音,也有點牙疼了。好好一個小姑娘,本該好多人求娶的,現在弄得大家想下手又怕燙手,這算是幾個意思?!

  老人家的生日,就做得有點憂傷。姜戎等很早就發現了問題,小心翼翼地問蔣氏:“阿娘可以思念二娘了?”

  蔣氏拿起手絹摀住了眼睛:“這可怎麼辦好喲~快要嫁不出去嘍~”

  姜戎想了想,特別和氣地勸道:“只怕二娘夫婦是有打算的,就看神佑那個樣子,也是個有自己主意的孩子呢。您老不須擔心的。”

  周氏等也都說:“是呀是呀,那小東西精著呢。”

  勸了好一陣兒,又將姜戎的長孫給抱了來,蔣氏看到曾孫子,才開了臉:“哎呀,我的心肝兒啊,”說完了心肝兒,又神轉折地飛來一筆,“均出些糖來,給你舅家送過去常常罷。”

  姜戎答應一聲,目視周氏,周氏即領命去。

  且不說蔣廷尉收到一盒糖,然後十分鬱悶地對蔣五道:“得啦,那位姑奶奶這是在敲打我呢!你去,到那家裡去,告訴他們,再跟姬家一條心,統統改姓姬去,蔣家不要這種破家滅門的禍星!與藩王攪在一起,還攪得這般明目張膽!以為大將軍的刀不會殺人嗎?”

  蔣五領命而去,在心裡詛咒著這坑爹的三族五服。

  再不要說楚氏與楚豐收到了各色白糖,看冰糖、砂糖的名稱倒是形象。楚氏因嫌“綿白糖”不順眼,順手就給它改成了“霜糖”。楚豐聽了一笑:“這個名字倒貼切。只是他家小二娘從來不省心,說不得,老夫還要為他們爭馬。罷罷罷,誰個叫吃人的嘴短呢?”

  單說唐儀拿到糖,開心地給家裡上上下下分了一些,然後就抱著一罐冰糖去給他娘嘗。如果沒記錯的話,大長公主越上年紀,越喜歡吃些甜爛的食物。然後他一路走,就一路宣傳,過不多久,上上下下都知道了,這貨又搞到好東西了。

  他還會撒謊,見了大長公主,謊話張口就來:“怕貿然送您府上有人說呢,就讓我轉交了,您嚐嚐,甜!光看樣兒就覺得可愛吧?”

  大長公主捏起一粒來,稀奇地看了看:“好像水晶一樣。”

  唐儀笑了:“那也吃得起呢,這一罐兒都給阿娘,我再討去!”

  大長公主道:“這怕也不容易得,我活這麼大都沒見過這般剔透的糖。那個小丫頭做的?可惜了了,要招娣是個男孩子,咱們就省心了。”原先覺得齊王是個好女婿的人選,現在看來越看越鬧心。大長公主倒沒想悔婚,只是一想到如果招娣是個男孩子,這不現成的抓家媳婦兒就有了。也不用跟新君生份了。多好?

  唐儀道:“也沒什麼,原先答應阿舅的,就得做下去。”

  大長公主道:“阿喆那個小東西,可再長點心罷。”

  母子倆正說著話,卻有宮使來代天宣旨,道是高祖冥誕,大長公主別忘了隨行。對了,把大表哥也帶上。

  大長公主應付完宮使,對唐儀道:“奇了,往年我哪年不到?哪年不帶著你?”

  唐儀有點陰鬱地道:“他怕是有話要說。別讓招娣她們去了,免得刺他的眼。”

  大長公主道:“這還用說?這二年不都讓她們少往宮裡去的嗎?”

  虞喆果然是有話要說的。到了這一天,儀仗擺了開來,大長公主帶著唐儀等幾個兒子,撈著現任丈夫,加入出行的行列的時候,唐儀出於職業習慣一看,悄聲對大長公主道:“不對呀!李昭儀等人不在便罷了,怎麼太妃的儀仗,也沒有出現?”

  大長公主道:“怕是要說的就是這個事兒了,沒見著夫主墳土沒乾就張羅著給兒子塞女人的!阿喆被她害慘了!那個蠢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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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3章 好處到手了

  大長公主的起點雖低,本人也就是個菜場大媽的水平,但是這幾十年來經歷十分豐富,看問題倒是相當的敏銳。

  唐儀如果現在還沒兒子,大長公主覺得,要是自己立時就閉上眼睛了,也會說,別守孝了,生吧!不然我死得不安生。可唐儀如今三十好幾了,虞喆的年紀還不到他一半兒,急個P啊?!

  虞喆真是被太妃給害慘了。

  要不是米丞相老辣,給他弄出了個先帝遺命來,這會兒虞喆的名聲該臭大街了。饒是如此,也有不少人有非議之聲。再者,這本是五王設的局。本來嘛,其實不守規矩的皇帝多了去了,雖然名聲不會太好,但是大家一般不會罵得太兇。可一旦藩王摻和了進來,這事情的味道就變了。

  反正,到現在大家聽到的版本已經變成了“小皇帝歡喜無限聽從吩咐廣納妃嬪”了。虞喆就算滿身是口,他也說不清楚了。在內,太妃這個豬隊友已經在找人了,水貨們將消息以快遞上門的形式通報了各大家族。在外,五王不可能放過這個機會的。

  才登基的小皇帝,就算拿出孝道來,也很難讓人理解了。正常人都覺得,你急啥呀?你才十幾歲,不管你能不能生吧,都不用這麼急吧?要說你叔叔不好,可你生了兒子,他是能幫你掐死你叔叔還是怎麼的?

  當然,像太妃這樣思維詭異的,真不在此列。軍閥姨太太式的思維里,不是從自己肚子裡爬出來的都不是自己兒子,二王的威脅比五王還大!五王就是了解她這種思維,才能用計成功的。

  在世家的眼裡,不是皇后生的皇子,都會有些隱患。哪怕皇后不一定能生得出兒子,皇帝都要再等一等的。禮法襲爵,那必得是嫡長子才明正言順。即使皇位的承襲經常出現例外,可是禮法還是不變的,大家的慣性思維還是不變的——就算你的后宮生出來兒子了,那也只是個備胎好嗎?

  擱到大臣家裡,到襲爵的時候,庶子都是要特批的,懂?沒嫡子那叫“無子”,下一句就是“國除”,你這封地就沒了。OVER。

  雖然現在會有些特批的,但是原則還是沒有變。不要當禮法不存在啊餵!

  所以虞喆作為一個智商正常,好歹圍繞了許多正常思維的老師的小皇帝,雖然爹娘略不靠譜,腦袋裡多少是裝了一些正常的想法的。從此,他再不提給水太妃晉位當太后的話了。得虧她是太妃不是太后,這要是太后了,還不得大張旗鼓地下令,鬧得滿城風雨啊?

  腦補出這種情節之後,虞喆一個哆嗦,趕緊掐滅了再抬舉水家的想法。舅家是要照顧的,不過……還是先晾一晾吧。

  是以即使米皇后哭求他網開一面,別把太妃總關宮裡不讓出來:“雖是你阿姨,可終究是你阿姨呀!”

  虞喆還是沒有答應。轉頭就下了道旨,將因米丞相逝世而出京回鄉守孝的米丞相的長子長孫給召來了,讓他們參加高祖冥誕的祭拜活動。同時,特意派人去通知大長公主,讓她也出席。對於這個先前有點芥蒂的唐表兄,也表示出了躍然多的友善。

  高祖祭日,他就沒帶太妃去。

  大長公主倒去了,姑侄見面,無語凝噎。因姑媽跟生母掐架,虞喆是有些不太喜歡姑媽的。米丞相攔著他生母封後,他也有點不滿。但是現在看來,這兩位,真是明白人啊!

  “老丞相是個明白人。”這句話,虞喆在召見了米丞相的子孫時說了一遍,遇到大長公主時,又說了一遍。彼時大臣們都退下了。虞喆這回再不肯召五王來湊熱鬧了,來的就大長公主、二王、宗正一家。

  祭拜完了,打發走了其他人,虞喆單獨留下了大長公主與唐儀兩個。大長公主在沒看到水太妃的時候就已經心裡有數了,見了虞喆,也不說旁的,就聽虞喆在那兒訴苦。什麼沒人幫忙之類的,又請大長公主多指點一下皇后。

  大長公主樂得在宮裡施加自己的影響,說話倒也謙虛:“我不是多活幾年,經的見的多了一點罷了,聖上和娘子都是聰明人,哪用旁人多教?”

  虞喆特別誠懇地道:“還是要藉您的輩份兒壓一壓事兒。”壓什麼事兒,虞喆沒說,大長公主心裡卻跟明鏡兒似的。不過她也沒有一口答應,只說:“大郎有什麼用得著我老婆子的地方,儘管開口吧。只是——像這種事兒,可千萬不敢再有第二回了啊。”

  虞喆尷尬地點了點頭,胡亂答應了。

  下面才是正題,他答應了大長公主,作出一副要當正常人的姿態,取得了大長公主的諒解之後,卻將自己的顧慮說了出來。不將二王當自己人的,又豈止是太妃一人而已?只是他說得十分好聽:“只怕叔王之志並不在此,前番惹出來的那些事兒,未嘗不是要離間我們兄弟。”

  唐儀聽了,眉心也是微蹙。雖然虞喆這個表弟一向與他不是很親近——當然,這裡面唐儀也要負一部分責任的,他從來就沒個正形兒,也不會湊上前去討好,反而因為中二,十分之討人厭——但是虞喆這“離間”二字說得就很到位。

  大長公主還在說:“你知道是離間,那不就好了?”

  唐儀便打斷了母親的話,一字一頓地道:“大郎擔心的,不是他自己不明白,是二王不明白。”他突然就想明白了,這事兒真不能單怪哪一個,以他舅那個抽風樣兒,腦子有坑的就止水太妃一人。搞不好二王生母也是有樣學樣,這二王要是跟眼前這一位一樣多疑,又有叔王們挑撥,先前虞喆掩飾得又不是特別好,那……

  這事兒還真是難辦啊!

  大長公主也有點驚呆,不過還是抱一點僥倖心理地道:“你們都是好孩子,說明白了,就不至於了吧?”

  虞喆不開口,拿委屈的小眼神兒一直往唐儀身上戳,戳癢癢肉似的,戳得唐儀不耐煩了。一擺手:“還反了他們了!摁住了,別讓他們生事,真出點麼蛾子,大家面上都不好看。”

  虞喆心下大定,要讓唐儀主動說解除婚約,那幾乎是不可能的,唐儀雖然中二點兒,大面兒上的道理還是不差的。現在只要取得唐儀的諒解,抹黑一下齊王,等自己抓到齊王把柄幹掉這個小王八蛋的時候,想來唐儀頂多就是生一陣兒氣,也不會有什麼過激的舉動的。到時候,再多多補償唐家就是了。

  總的來說,這是一次頗為愉快的會面。

  直到大長公主問:“那你那些新人,要怎麼辦?”你睡是不睡啊?

  虞喆的臉又掛了下來:“我亦無法。”

  唐儀道:“怕啥,人你也納進來了,就說……唔,納了是奉父命不得已。不過先別碰,搞出孩子來你臉皮不夠厚是說不清的,這就是你的孝心了。”

  主意也不算特別高明,事實上,出了這檔子事兒,人進了后宮,虞喆也沒那個心情去睡。頂多就是心情不好,跟米皇后遊園的時候,偶爾命她們侍宴,顯得熱鬧而已。

  虞喆這裡,為睡不睡后宮、生不生孩子糾結的時候,歸義顏神佑那裡,卻聽到了一個好消息。

  ————————————————————————————————

  顏神佑近來很忙,根據事先的規劃,這會兒四百里外,顏肅之和山璞應該動手了。她得準備一下,工地好開工了。如何監視管理戰俘,督促他們工作,對顏神佑來說是一項陌生的任務。她不是沒監督過工程,可是督管戰俘,這還是頭一遭呢。

  顏肅之搞定了一個永安郡之後,已到九月了,秋收也完了,糧食也入庫了。上貢給朝廷的糧食也打包發到京城了,連回執都給帶回來了。新任柴丞相與顏尚書令二人自然是提議要表揚顏肅之能幹的,從面兒上來看,他也確實挺能幹的。倆月,硬讓他又上報擴出六千隱戶來。原本都不大指望昂州有軍事行動的情況下,還能上繳什麼租稅的,沒想到還有五千石的入賬。

  朝廷對顏肅之,算是滿意的了。虞喆對他,也是滿意的。被各種負責新聞困擾的虞喆,確實需要一些好消息來振奮一下。二話沒說,他就批准了對顏肅之的表彰。至於顏肅之對於在昂州也開一處馬場的需求,也得到了批復。養馬不難,難的是需要良種馬來配種。軍馬養到差不多了,上戰場前都得先閹一下。是以別看顏肅之的戰馬不錯,也有個不大不小的馬隊,馬也不錯,都是不能配種的。

  經批准,太僕寺下文,從附近兩州的馬場裡調了些種-馬,劃撥給了昂州,這批馬還在路上,預計冬天能到。

  顏神佑又要為這些馬去整理住處,正準備聽匯報呢,顏淵之殺到了面前。四叔鞋子跑掉了一隻,跑得滿面油汗:“馬快要到了?”

  顏神佑道:“嗯……”

  才說了一個字,顏淵之劈手就奪了她手裡的文書:“小娘子一邊去,這不是你能看的。去去去,去巡視工地去。”

  顏神佑一怔:“啥?”遲了三拍才想起來,哦,這涉及生殖問題,老實古板的四叔這是擔心自己?舉袖遮面,蓋住了詭異的笑容,顏神佑道:“四郎,你的鞋,還有頭髮。”

  顏淵之一低頭,光想著二哥出門兒,自己在家裡,萬一讓侄女兒接觸到了未婚小姑娘不該接觸的東西就是自己失職。路上跑丟了左腳上的鞋,進門忘了脫右腳的鞋,頭髮上的髮簪也跑沒了,腦袋上的冠兒因為沒了簪子固定,也跑得歪掉了。

  顏淵之手忙腳亂地整理,顏神佑袖子後面笑夠了,才放下手道:“這是方先生的事兒,我整理一下文書,看過了,好發給阿爹。”

  顏淵之心下狐疑:她不該知道的吧?應該不懂的吧?左右看看顏神佑,顏神佑裝得沒事兒人一樣,顏淵之沒看出破綻來,只好在心裡嘀咕,還要跟顏神佑說:“哎呀,小閨女就該嬌養的,真是委屈你啦,等你兄弟們長大了,你就歇了吧。”

  顏神佑道:“不委屈,我也不累,這樣挺好的,我就愛這些個事兒。”

  顏淵之:“……”

  叔侄大眼瞪小眼,直到阿圓欣喜地過來匯報:“小娘子、小娘子,呃?四郎也在?”上下一看顏淵之這逃荒的樣兒,阿圓也不開心了,遲疑地道,“四郎這是?”

  顏神佑順口就說:“四郎有件要緊事,怕我忘了,親自過來說的。你來得這麼急,可是有事?”

  阿圓“哦”了一聲,想了一想,道:“咱們六郎也要做人家哥哥了。”

  “啥?啥?!!!”顏神佑“騰”地站了起來,連顏淵之都坐不住了:“有郎中麼?我回去叫你四娘過來陪伴。你且不要打擾你爹!”最後一句話說得相當嚴肅。

  顏神佑道:“我爹搞山民去了,不定搞到什麼時候兒,不說一聲交待不過去。”

  顏淵之道:“你去問你娘罷。我這便回去了。”

  顏神佑答應一聲,送完了顏淵之,這才到後衙里去。後衙里,人人紅光滿面的。顏肅之和姜氏夫妻兩個,身體都很健康,但是結婚這得有十幾年了,孩子只生了兩個,前面幾年情況特殊不算,生六郎之後兩人感情倒不錯,也不見再生一個。隨著顏肅之官兒越做越大,要說姜氏不擔心,那是騙人的。如今再次有孕,姜氏也舒了一口氣,只盼這回再生一個兒子,那就省事兒了。

  至於會不會再生一個小變態,姜氏覺得,自己沒有那麼倒霉。

  一路上,阿圓就在小聲說:“有三個月啦。”

  “啥?”

  “嗐!小娘子,這種事兒,不好一有消息就嚷嚷的,得先安了胎,過了三個月才好說。不好心動了孩子呢。”

  顏神佑漫應一聲,又問郎中怎麼說。阿圓道:“都還好。娘子身子也一向康健,只消息注意飲食,就沒什麼了。”

  顏神佑一算,現在九月了,三個月身子。再七個月就生了,到時候昂州也該收拾得差不多了,她爹也能回來了,倒不怎麼耽誤事兒。只是那時候也在四、五月份,這月子就不好坐了,用冰怕凍著,不用冰就得捂著。這也太辛苦了。

  思想間,到了姜氏跟前。姜氏看到長這麼大個的閨女,又有絲不好意思了起來:“你怎麼來了?阿圓,去給她擦把臉。”

  顏神佑眼睛滴溜溜一轉:“六郎呢?”

  姜氏嗔道:“你又作怪了。我且還沒事呢,你們姐弟兩個我都養出來了,還怕了這一個不成?你只管盯著前面的事兒,旁的放一放,兵與糧兩樣,不要丟鬆了。家裡的事兒,且有我呢。”

  顏神佑答應一聲,道:“四郎文才來了,聽了好消息,說是要叫我四娘過來幫襯。”

  姜氏道:“你們又來!她自己家裡還忙不過來呢,我如今且沒事。忙不過來時,我自會說。”

  顏神佑道:“總是一片心,便是用不著,也等她來了當面謝過。阿娘,要不要與阿爹說一聲?”

  姜氏道:“有甚好說的?他現在不定忙成什麼樣兒呢。”

  顏神佑道:“我怕過年時他回來,不認識您了,一跤嚇得跌倒哩。”

  姜氏恨恨地道:“你就淘氣罷!看他不忙的時候,夾封信給他就是了,別挑他心煩的時候。”

  顏神佑“哦”了一聲,心說,瞞得好緊!不由又想將情報工作提上議程,順利的話,歸義要來許多戰俘,管理問題上,也需要有情報支持。唔,主要是情報人員的訓練,坑爹的是,顏神佑的那點知識,也是看諜戰片得來的。雖然可能比土著們略強一些,她也不夠專業。

  有得磨嘍!

  幸而鬱氏第二天一早就趕到了,還帶了好些個東西來。妯娌兩個一見面,一個就說:“又不是頭一回了,這般著急做什麼?”

  另一個說:“可不敢這麼說,今時不同往日。”

  顏神佑看她們講話這般投緣,吩咐好了上茶,就又去練兵去了。

  姜氏說得很對,糧和兵兩樣抓到手了,這昂州才是他們的。顏肅之出行,將後方交給閨女,大家沒一個反對的,最大的原因還是因為顏家拳頭比較大,顏神佑的拳頭也很兇。反抗不成的情況下,眾人自然會為她找各種理由。比如部曲是人家顏家的,比如顏神佑姓顏……之類的。

  如今這三千人的隊伍已經很成樣子了,其實他們正常訓練的時候,也是喊口號的,而且喊出來的聲音還不小,只是不知道詞兒的,經常會聽岔了音。顏神佑倚著鹽田,有錢,也不心疼錢。昂州境內又有鐵,從永安那裡輸鐵,兵器有了保障之後,訓練就更上檔次了。

  所謂神槍手、神射手,除了極少數有天賦的人,大多人是靠子彈、箭枝餵出來的。沒有實際的訓練,只是比劃再比劃,那也是無用的。這些人內,只有最早的一批是見過血了,後來的兩千人沒見過血,這是顏神佑比較頭疼的事兒。平常看不出來,一旦認起真來,就能分辨出各人的經歷不同了。

  現在又多了一件事兒——情報。顏神佑在琢磨,是從這些人裡挑出人搞情報工作呢,還是從部曲裡另尋?

  想了一陣兒,還是從這些人裡挑出一百人來,單列了一個編隊。給他們的任務就是搞情報工作。主要是這些人已經被訓練得聽話,並且沉默。搞情報工作的人,最重要的就是口嚴。

  挑選的時候,顏神佑也進行了一系列的測試,首先,是記憶力。其次,識字的優先。然後就是命挑選出來的人換上衣服,隨便往哪裡一丟,三個時辰之後來報導,看他們都聽出、看出了什麼來。讓他們複述。

  揀記憶力好、語言簡潔明了,同時在描述中盡量客觀的人選。

  最後挑出了一百人。

  顏神佑表示,這很好。被淘汰的人也沒有浪費,記憶力好,又靈活的,可以做斥侯嘛。

  這只是個粗糙的架子,再想要更成熟的情報機構,說不得,光靠壯年男子是不成的。得什麼樣的人都有,才方便探聽。那就是將來的事情了,現在,這些只要夠應付歸義的工程就行了。

  ————————————————————————————————

  顏神佑的準備做得相當及時,這邊才組建完情報機構,那邊第一波俘虜在十月末就押到了。足有五千餘名精壯,老弱婦孺有些就地安置了,還有一些也要隨後押解過來。

  顏肅之掃蕩全州,堪稱雷厲風行。新官上任三把火,大家都知道,慣例了。只是沒有想到他掃蕩得這麼兇,短短數月的時間,雖然不能將全州橫掃一遍,卻已將整個永安給犁了一回。這讓永安郡守感激涕零。作為一個沒後台、沒背景的坑爹郡守,本郡的豪強還有山民讓他吃了不少苦頭。

  顏肅之橫,是因為到歸義時就帶了一千部曲,永安郡可沒部曲可帶。當然,一般孤身上任的官員,要真較起真來,也夠當地豪強喝一壺的。永安郡最坑爹的地方就是,因為有礦,挖礦的人民風一般比較彪悍,他倒是可以打擊豪強,不過豪強防禦值太高,跟撓癢癢似的。還有那些敵意更強的山民,那群野蠻人人口比他掌握的全郡戶口簿也少不了多少了。永安郡不得不憋屈。

  現在好了,顏肅之來了,帶著兵馬過來了。什麼民風彪悍,什麼防禦值太高,統統打成渣渣。在朝廷勢力弱的地方,宗族勢力必然要抬頭。顏肅之幹掉了豪強宗族,永安郡再推行命令,就要順暢得多了。

  永安郡開心不已,人逢喜事精神爽,歡天喜地跟著顏肅之跑前跑後。括出來的隱戶,還不是要歸他永安郡來管?當然,看著顏肅之打殘了豪強之後就地招兵,永安郡還是有那麼一絲絲小心疼的。

  好在打掉豪強無數,上萬的隱戶——這還是有所保留的,在這麼多的政績之下,永安郡便對顏肅之又招了三千兵的事兒,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什麼抗議的話都沒說,還連夜召集文書,幫忙顏肅之整理好了花名冊。

  有永安郡大力支持,顏肅之的工作也相當順利。也許是他幹得太熱火朝天了,像是一門心思找豪強的茬儿似的,山民最初因為山璞帶兵到來而產生的警惕也慢慢地放鬆了。

  眼看顏肅之揍完豪強忙秋收,山民看看熱鬧,也去秋收了。秋收過後,照例要慶祝一下豐收。深諳風俗的山璞就在這個時候動手了,他親自帶著人上摸上山。請顏肅之堵住了下山的幾條比較好走的路。

  於是山上開殺,山下開抓。如法炮製,一個月間拔掉了三處村寨。按照山民間的慣例,失敗的一方就都是奴隸了。或者說,大家奉行的是“幹掉你家老大,你就變成我奴隸了”的準則。一方原本是自由民的人,失敗後也要轉化成奴隸。什麼為主報仇的事兒,是極少發生的。

  山璞二話沒說,將人家頭人全家幹掉了,餘下的人都捆成串兒往山下押送。顏肅之在山下等著,倒將漏網之魚捉了不少,連同山璞押解下來的,湊成了先期精壯六千,給顏神佑送了來。

  顏神佑即著手開始新城建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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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4章 崩潰的修士

  顏神佑籌劃了許久的新城終於可以動工了,她於土木工程並不十分之熟,然而方章倒是懂建築。同時,顏肅之從京城裡撈來的工曹,更是個精通這個的。

  工曹姓古,比顏肅之大上三歲,也是個沒背景的苦逼孩子。他倒不是國子監的,乃是太學的。太學比國子監不同的地方就在於,國子監是拼爹,太學是拼自己。

  這年頭的讀書人,哪怕是世家子,也不是只會讀書寫八股。古工曹學習不錯,奈何受制於姓氏。最坑爹的是,他雖然年輕時長得相貌堂堂,過了二十四歲就開始禿頂。#每天起床都發現自己在掉頭髮#

  本來吧,按規定,寒門人士,如果品德好、學習優秀,到了二十五歲的時候通過考核也可以試做一官——世家子不受年齡限制。古工曹二十四歲的時候,眼看什麼條件都夠了,就等二十五歲了。他心理壓力一大,就開始掉頭髮。

  掉不仨月,頭髮掉了三分之一。家里人著急了,什麼核桃芝麻的都用上了,沒用。到了要考查的時候,頭髮只剩大浪淘沙剩下來的十分之一了!最討厭的是,掉得密度十分均勻。這要是只禿中間呢,還好糊弄,地中海裡塞假髮嘛!這種全面平均禿的,除非包住整個腦袋,不然有眼睛的都能看得出來。

  朝廷選官,不止是要看品德、學問,還要看顏。這個顏就包括了很多方面了,除了五官,還有個頭兒,還得四肢吧?還要口齒清楚吧?還要舉止大方吧?頭髮,自然也是在考查範圍內的。雖然沒人會扒開你的頭巾去檢查,可要是你運氣不好,沒做官兒就暴露了,那也是不行的。

  當然,如果你有個好爹,那麼哪怕你長得像個史前人類,那也能做官兒。

  古工曹也是倒霉,那時他還不是官兒,特意包了個大頭巾罩著整個兒腦袋,就為了蓋著頭。選拔那天風太大,輪到他的時候,說時遲那時快,一陣妖風刮起,將正趨過庭院前往正廳的他吹了個瞇眼閉嘴。等風等了,發現兩丈開外那塊頭巾顏色好眼熟啊!

  鎩羽而歸。

  認識的人聽說了他的遭遇之後都嘆息,一面嘆息,一面瞧他的頭頂。弄得古工曹氣急敗壞,悶在家裡刻苦鑽研各種學問,發誓要成個學霸!光學習不行呀,作為一個沒啥背景的人,還是個男人,得擔當起養家糊口的責任不是?他又不比丁號,雖然是個結巴,極少與人說話,但是學問好,捧錢上門的大有人在。他只是個普通的學霸,是沒有丁號這種待遇的。種田搬磚這種活兒有點不甘心,代人抄寫賺得也不多。

  這倒促使他開發了新的業務——代(有錢)人,規劃園林、設計建築。只需要畫個圖,到時候往工地去指揮一下,就能有錢拿。並且,還挺能滿足古工曹某一方面的遺憾的,何樂而不為?

  他的建築水平就是這麼磨練出來的,相當地有實踐經驗。顏肅之進京,就是為了找人填缺兒。他不大想讓世家安排過多的人來插手他的地盤上的事務,除了些信得過的親戚,就是找這些沒背景的人。這樣的人與他既有舊識情份,他又對他們有提攜之誼,可靠度就會大大提高。

  巧了,古工曹四處給人規劃,指揮著人幹活也有點過癮,畢竟有顆想一展抱負的心。蹉跎到了這把年紀,不甘心,實在是不甘心!

  兩人本來就認識,顏肅之回京之後從老師處聽到了有古工曹這麼個人,想一想,好像也是。他沒去看古工曹,先是去看了古工曹做的工程,覺得不錯了,這才發出了邀請。

  古工曹一摸禿頭,什麼架子也不端,就這麼跟著來了。

  到了歸義,他捲起袖子來,就先給昂州城畫圖紙,沒想到顏神佑一路上已經琢磨好了,並且先提交了藍圖。古工曹是比較識趣的一個人,看顏神佑提交的圖紙規劃得十分整齊(有掛),只得扼腕敗退。

  現在要開工了,顏神佑還要盯著她的兵、盯著顏肅之的後勤保障、盯著她那個懷孕的親娘……這麼大的工程,古工曹兩眼放光。

  古工曹這十年來做過許多工程,幫人家新建塢堡的工程也做過兩個,也指揮了好些個人幹活。但是這一回與以前都不一樣,這是州城啊!是朝廷的城,不是私人的!古工曹摩拳擦掌。

  恨不得眼一睜,顏神佑已經交代完工作,圓潤回舊城去準備新一批的糧草調撥&新兵訓練了。

  然而顏神佑硬是巡察了七天的工地。

  她不得不這麼做。

  原本,她預備好了兩百多間簡易的工棚好給俘虜住的,工棚區還建了簡單的大食堂、打了水井、挖了茅房、設了木柵、安了崗哨。也是修不出更多的來了,再簡易的工棚,也得有人去幹不是?這一段時間,又要抽調人手運糧給顏肅之,又要運糧入京,關鍵是還有一個秋收。因墾荒之地暫免租賦的規定,大家墾荒積極性頗高,種的時候帶勁兒,收的時候就更要使勁兒了——再多徵發人手,就要耽誤農時了。

  原以為蓋完了,擠一擠,一間房住十人,兩千來號人,夠了吧?這個數字是她問過阿婉之後確定的。一個普通的寨子,大一點的,住兩千戶人家也算不少了,一家餘一個精壯,兩千人。嗯,是餘一個精壯,打仗嘛,作為被突襲且武器不如人的一方,損失肯定大。送來幹活的,肯定不會是傷員。平均一家剩一個能幹活的,這個情況也頗為正常了。

  用阿婉的話說就是:“兩個寨子鬥個毆,三天之內就得有幾百號人爬不起身來呢。何況是廝殺?”

  攻一個寨子押送一撥人,頭一批人來了,先不築城,讓他們抽出一點時間給下一批人蓋工棚。等工棚築好了,下一批俘虜也該來了。依次循環。建第三批人的工棚的時候,第一批人就可以開工築城了。

  計劃得頗為合理。

  沒想到山璞用力過猛,弄多了人來,這尼瑪住哪兒啊?從哪裡緊急調撥人手修戰俘營啊?

  對於這個讓顏神佑覺得快要把自己愁成古工曹的問題,阿婉卻覺得很奇怪,趴在案上,雙手撐頰,阿婉跟顏神佑大眼瞪小眼兒:“阿壽姐,你愁的什麼呀?”

  顏神佑道:“人太多了,住不下呀。”

  阿婉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怎麼住不下啦?原來往十個的,現在住二十,不就結了?”

  顏神佑道:“那屋子多大你看過了麼?住十個人已經很擠了呀,除了住人,得給他們一人一條手巾、一個臉盆兒、一副碗筷罷?放這三樣東西,就得再支三個大架子。還有被褥什麼的,這個倒可以放到他們的矮榻上。再多十個人,就算不放東西,它也塞不下呀。”矮榻也是相當簡陋的,就是些奇怪的板子安上四條短腿。這樣顏神佑已經覺得不大忍心了。

  阿婉道:“放不下就別放了嘛,他們是俘獲的奴隸呀!還要怎麼擱?馬棚裡一扔,不就得了?沒地兒放,他們自然會找屋外牆根兒擋風的地方蜷著。”

  顏神佑:=皿=!臥槽!你們家奴隸得過得有多慘?!怪不得你哥想下山,怪不得你家奴隸沒反抗就跟下來了。

  顏神佑氣弱地道:“別說吃飯的事兒了,就是茅廁,都不夠使的呀!”

  阿婉道:“你要實在不忍心,一人給把鍬,讓他們自己挖去。別給鐵的,給木頭的。”

  顏神佑:“……”奴隸主果然是該打倒的。我們家對部曲奴婢都沒這麼狠呀!

  阿婉最後看顏神佑的樣子實在不太好看,就說:“這樣,我叫人下來給他們搭幾個棚子吧,好歹有個頂子了。”

  顏神佑:“……也行。”也不能強求阿婉太多,來的俘虜裡,那是她家仇人,父母之仇,不共戴天。山璞在那邊殺了許多人,阿婉一個小姑娘不能手刃仇人已經很不開心了,遷怒也是有的。讓她為仇人家奴隸(雖然現在是好友的奴隸了)奉獻愛心,那也是強人所難了。

  阿婉到底派了人來,一個上午就搭了能扛四級風的簡陋牲大牲口棚數座。顏神佑聽到消息的時候,他們已經連稻草都給鋪地上了。

  顏神佑:……

  顏神佑跟阿婉協商了一陣兒,以“現在把人搞死了,以後沒人幹活了,御史又要囉嗦”為由,挪用了阿婉的人手,加上臨時命令自己的部曲們也加入了建設的行列。硬是在俘虜們到來之前又緊急加蓋了些工棚,也就是簡陋一點的薄土牆,上覆茅草。到底能住人了。

  整個過程,山民那邊都以為顏神佑太慈祥了(慈祥的顏神佑:……)。昂州方面,倒以為顏神佑做得挺對。

  這也是雙方的慣性思維了。對於昂州方面的諸官來說,總是要仁者愛人的,雖然對敵人是要無情的。但是現在已經是自己這邊的俘虜了,哦,勞動改造之後還能變成編戶齊民或者部曲,那現在就得開始愛護。哪怕是你家奴婢,主人虐待奴婢,也不是什麼好名聲呢。

  丁號捋鬚讚歎:“果然有仁者之心。”

  他一字一頓說話的時候,沒發現旁邊一位老先生眼角在直抽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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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先生終於被丁號給訛了出來,這樣的老先生,朝廷禮聘、皇帝相請,他都不肯出來。給被丁號給搞出來,也是六郎的運氣了。老先生與丁號是舊識,算是丁號的長輩,原也是不肯來的,只是聽說丁號居然肯跑到窮鄉僻壤的昂州去,不免起了好奇之心。

  昂州最近很火。

  一是因為是才析出來的州,顏肅之升官的速度堪比坐火箭。哪怕是有背景的世家子,想這麼個升法都很困難呢。或者說,沒有這麼升法的。皇帝的兒子不在此限,人家生來就能做刺史。

  二是因為顏神佑,兇殘地干翻了御史台,御史台至今不敢有一本彈劾顏肅之。永安的礦主們,富得流油,錢也不少,無論往京里塞多少錢,都沒人肯接單。最後含恨被顏肅之給幹掉了。

  丁號的信也寫得特別有煽動性,放到論壇上,非得被刷#鉤略直##魚也是有尊嚴的#不可。但是擱在有好奇心的李老先生這裡,那就是很吸引他了。丁號說:到了昂州,你一定驚奇,這裡能助你飛升。

  李先生不免也對這一對父女產生了一點點好奇,也對昂州有什麼可以助他飛升的產生了興趣。他知道,丁號並不是一個會口齣戲言的人。鑑於丁號那個毛病,他就算想開玩笑,也沒那麼硬件呀。真是為他爹傷心。

  正好,去看看丁號吧,順便圍觀一下變態。這個品種可不多見呢,一次看倆,機會不可多得。

  於是李先生果斷忘了“不要打擾我飛升”的口頭禪,顛儿顛儿地過來了。

  到了歸義,就先吃了一驚,這會兒已經秋收完了,但是地裡還是有人在勞作。開荒的,先翻翻地,還有劃界的,標一下這塊地方歸我了,順便就犁兩下,表示我已經墾田了。有那種實在激動得等不了明年的,不但翻地,還施點綠肥啥的。看看天時,還能種一點熟得快的小菜。雖然天然漸冷,不過蓋上些稻草編的簾子,也好保暖的。

  更有意思的是,田間勞作的好些人,看穿衣風格就跟主流不大一樣。粗布藍衣,左衽。還有光膀子穿鄉花小坎肩兒的。

  無一例外的是,這些人的臉上都帶著笑,面頰頗飽滿。在經歷了一路上“經其野,民有菜色”式的風景之後,李先生也不得不對昂州產生了好奇。

  老先生過來了,才到驛站,就被顏神佑抓去培訓過的驛丞給認出來了。出行你得帶個身份證明呀,開個路條什麼的,對吧?不然就當翻譯官給紅纓槍抓起來了。老先生就這麼暴露了,等丁號找上門來的時候,他還奇怪:“你怎麼知道我來了的?”

  丁號故作神秘地道:“秘密。”

  李先生驚奇地道:“咦?不結巴了呀?不過這磕巴也夠寒磣人的。”

  丁號:“……”不和你玩了TT

  李先生摸摸丁小朋友的狗頭,道:“出去說。”兩人往空曠地方兒一站,真是防竊聽的高招,驛丞恨得咬袖子,一不小心,咬到了拿到手裡的抹布,連忙找清水漱口。

  漱口回來,那邊倆人已經說得差不多了。兩人表情都很嚴肅,丁號還難得帶了一點忐忑,老先生卻眉頭緊鎖。丁號磕磕巴巴地道:“要不,您先看看人?都很好的。”

  老先生道:“我先看看地方。”

  丁號小聲道:“那我陪您。”

  老先生耷拉著眼皮子給了他一眼,丁號顛顛儿地留了下來。接下來,反正秋糧已入庫,丁號跟顏神佑也對完了賬,沒別的事兒,他就專職當三陪,跟著老先生轉悠來轉悠去。

  丁號帶他到新工地,就有了上述一幕。

  丁號一見有門兒,又開始誇耀,比如說顏家父女雖然變態了一點,但是心眼還是不錯的。又比如說,一家四口,雖然有倆變態,但是還有倆正常人。還比如說,他們的三觀都是比較端正的,大有可為。

  李老先生用“你腦子進開水了”的眼神看著他,用一種不可思議的語氣說道:“你覺得顏昂州是忠臣孝子,怎麼就覺得我會留下來?”

  丁號道:“我看天下要亂。到時候,嘿嘿。”

  李老先生皺眉:“那也不是當年了。”

  丁號道:“那又怎麼樣?便宜別人,不如便宜他們。這個刺史,有些意思。”

  老先生一挑眉,意思:你這孩子腦子被殞石砸了吧?

  丁號賭咒發誓:“真的有意思。”

  老先生心裡默念一萬遍“為了死去的好友,一定要把這個誤信邪-教的孩子拉歸正途”,抱著這個悲涼的目的,他決定身入虎穴,先看看傳銷是怎麼搞的。然後對症下藥,一定要讓丁號的腦子正常起來!老先生沒發現,他已經咬鉤了,被親友騙進了傳銷組織的人,大概都是這麼個想法兒。

  沉痛地點點頭,李老先生道:“再轉一圈,我去見見他們家人。”

  丁號道:“使君還沒回來呢。”

  “嗯?”

  丁號尷尬地道:“使君這不一路去打擊豪強,抑兼併,還括隱,順便搞搞山匪了麼?走了好幾個月,還沒回來呢。”

  李彥一拂袖道:“胡鬧!秋收時節也不在?!他是如何做得刺史的?昂州居然沒有亂?”

  這個就更不好意思說了呢,丁號搓搓手:“哦,有他家小娘子坐鎮的,亂不了。您剛才看的新城,就是她的手筆,藍圖我那裡還有呢,只是稍作修改就能用了,您要不要看看?”

  李彥怒道:“什麼?!全州庶務交給個女兒盯著?!沒亂?!!!!”

  丁號陪笑道:“是,是額鵝鵝……啊!”

  “怎麼可能?”

  丁號咽嚥口水,怕把老先生氣出個好歹來,小心地說:“她能幹呀,又有兵。”

  “啥?”

  丁號深深地覺得,顏神佑不但坑爹,還坑下屬,這尼瑪要怎麼解釋啊?哦哦哦,有了!“歸義民風純那個樸,與山民混居,山民的習夷夷慣,女孩子也可額以管家啊的。”

  李彥一甩袖:“你又結巴了!去給我寫出來吧,聽你說話我快憋死了!”

  丁號一溜小跑去寫了解釋,李彥越看越覺得坑爹。七十四年以來建立的三觀,它碎成了渣渣,風一吹,沒了。他有點理解丁號為什麼不當他的名士、名師、名家,偏要紮根在這裡了?哪怕沒有什麼建功立業之類的想法,混到現在,看了這麼多的怪現象,他也得想留下來:我就看看,你們還能鬧哪樣?!

  眼看著一群不按牌理出牌的傢伙,將一片窮鄉僻壤給建設出來,確實挺吸引人的。

  李彥摸了摸下巴,鬱悶地道:“小結巴,你都把我拐來了,我再回去也夠噁心的了。算了,留下來吧,看看有沒有轉機。要是讓老夫覺得還不如現在就回去,仔細我死後跟你爹聊天!”

  丁號又搓手了,然後狗頭被敲,李彥怒道:“你那是個什麼猥瑣樣兒?!”

  丁號P也不敢放一個,討好地道:“那我奉您老先去歇下了?我這就去告訴刺史娘子?”

  李彥冷笑道:“不跟小娘子說啦?”

  “她練兵呢。”

  李彥:“……”這種臥槽的感覺,真是酸爽得難以形容!

  ————————————————————————————————

  姜氏還是比較講究的,別看顏神佑現在在歸義這種風氣頗為開放的地方拋頭露面的她已經不管了。聽說要見名士的時候,她還是讓顏神佑老實坐在她的左手邊兒上,前面一道簾子,前面坐著個顏淵之帶著六郎。

  老先生臉色緩了一緩,姜家他知道,果然是詩禮大族。姜氏的行為頗為妥貼,可是他就不明白了,這樣的母親怎麼能養出那樣的女兒來了呢?

  姜氏不知道他的疑問,就算知道了,她也回答不了,因為這也是姜氏自己的疑問。此時姜氏還是十分有禮地問候了李先生一路辛苦,並且稱讚了李先生的高義。

  姜氏對李先生是滿意的,李老先生形象氣質十分之好,與楚豐有得一拼,端的是仙風道骨,整一個兒道德天尊。名氣又大,又是丁號推薦來的。姜氏還有些忐忑,生怕人家不肯答應。

  李先生說了,他主要是來看看故友那個不成器的結巴兒子的。

  顏神佑聽他這麼埋汰丁號,差點沒笑場。簾子前的六郎卻表現出色,顏淵之都露出驚訝之色了,六郎卻一直面癱著一張小肥臉兒。

  丁號悄悄捅了老先生一下,老先生看一看六郎,六郎也看一看他。除了進門兒打招呼,六郎就沒再開過口,盡聽無聊的成年人寒暄了。

  顏淵之道:“久聞先生大名了,也不敢多奢望,要不,您考考我這侄兒?”

  老先生一揮手:“不用了,將先前學的都忘了吧。”

  顏神佑噴血,與姜氏對望一眼,都猶豫要不要出聲兒。只聽六郎道:“背得牢,忘不了。”

  丁號險些趴地。

  六郎用一種“愚蠢的成年人”的眼神看了丁號一眼,認真地對老先生道:“凡讀一百二十遍,背一百二十遍,又反復抄錄,忘不掉。”

  老先生:“……”這家裡其實是有三個變態吧?你幾歲啊小朋友?這麼有定力?

  媽蛋!扛上了!被從修煉中拐了出來的老先生在崩壞的道路上一去不復返,決定跟這個小王八蛋扛上了!

  當顏淵之膽戰心驚地道:“家兄軍國之事委實抽不開身來,實不是有意怠慢先生……”的時候,李彥一擺手:“這些我都知道,我留下來了。”

  姜氏喜道:“我早已為先生備下住處,書僮侍女俱全,文房四寶齊備。可否準備束脩了?”

  李彥板著臉,跟六郎面癱對面癱,動了動嘴唇:“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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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5 00:55:57 |只看該作者
第125章 逼瘋老神仙

  無數事實證明,人一旦突破了既定的下限,就會墮落得非常快——無論是什麼下限。千萬不要相信“我就做這一次,這是不得已,XXXX以後,我就痛改前非”,顏神佑會告訴你,這是不可能的。

  眼前就有一個活生生的例子——

  李彥,字子俊,真海內名士,道德楷模,傳說天文地理無所不知,堪稱一代上帝遺落在凡間的珍寶。前修士,因為一時不慎,愛護幼小,被結巴症患者、心中的幼小丁號給騙到了歸義來。

  名士出山,猶如節婦再嫁,縱使不得良人,便再也難回到從前了。

  是以除了想走終南捷徑的,但凡名士擇主,無不慎之又慎。再嫁得其良人的,自然是皆大歡喜。若是一時眼瞎,笨的哭天喊地,聰明的卻將苦水往肚子裡咽、韜光養晦,就此在俗世裡打滾兒,反戈一擊,闖出一片新天地來了。

  李彥就是這麼一個一不小心被無良親友拐賣了的節婦。

  他本來沒想給六郎當老師的,就是抬腳來看看丁號。豈料出來容易回去難,名士先生也糊塗了這麼一次。自從踏進了歸義,看到了嗑巴的丁號,他就隱約覺得有些不妙。

  被“專坑親友進組織”的傳銷份子給忽悠了之後,他的節操就像脫肛的野狗,在無下限的道路上一路狂奔,絕塵而去了。

  這不,本來一張高冷神仙臉,現在都被事實的真相打擊得面癱了。

  姜氏見他被自己兒子的樣子打動了(並不是),開始張羅著要尋曆書,尋個好日子,再下帖子,將本州名人都請了來做個見證之類的。又有顏肅之,還在外面,不知啥時好給他送個信,讓他抽個空兒過來鄭重地參加兒子的拜師典禮。

  顏淵之作為這家目前在歸義的唯一一個成年男子,內心相當地惶恐。李先生仙氣兒十足,並且名聲相當的好。能有毅力拒絕新朝的禮聘,不肯出仕,還扯出了一個相當荒唐理由的人,都是值得尊敬的。尤其顏淵之讀書時聽說過李彥的一些傳聞,譬如曾預言了“丙寅之亂”這樣的事情,但是當時沒人在意,乃至慘劇發生之類的。

  有這樣本事的人,必然胸中有大抱負,能因曾仕前朝而不仕新朝,為忠義二字放棄了自己抱負的人,必然是天下正人君子的楷模。哪怕你做不到,哪怕你節操盡喪羞於見他,你都不得不去佩服他。

  顏淵之原本就是個好孩子呀!更戰戰兢兢了。

  李修士看都沒看他一眼,哼唧了一聲道:“我是修道之人,講這些俗理做甚?房子在哪裡?我吃飯要有肉,要有湯,我自個兒吃,不要打攪我用飯,叫這個小王八蛋趕緊滾蛋,別來礙我的眼。上完課沒事不要吵我,不要說我在這裡,但凡一字落入外人耳中,老夫拍拍屁股就走!”

  說完,爬了起來,拿穿著白綾襪子的腳踹了踹正端坐著的丁號:“傻看著做甚?”

  丁號在昂州,也是受尊敬的一號人物,哪怕只是做個縣令,顏神佑等人還要客客氣氣叫他一聲“丁先生”。縱然是在京城,大家見了他都得客客氣氣的。縱然是世家子,也不敢以姓氏驕他。當面,如果丁號想給自己兒女談婚論嫁,那就另當別論了。

  總之,連顏神佑這個歸義圈子裡有名的小殺星都對他畢恭畢敬的,丁號位雖不尊,實則超然。現在被個號稱要當神仙的老瘋子踹,真是讓人大跌眼鏡。

  滿屋目瞪口呆中,顏神佑不得不掩口而笑圓這個場子。

  李彥聽到自簾後飄出一句又嬌又脆彷若撒嬌的笑語:“賓至如歸,阿娘可以放心了。”

  丁號自知理虧,挨了踹也不抗議,還附和著道:“嗯,前輩脾氣很好噠。”

  李彥想掐死這個騙他進組織的小王八蛋。

  姜氏回過神來,對顏淵之道:“四郎,先生的院子在前衙最深的那一間。”那里以往是山璞住的,現在山璞在城外有分配給的塢堡,在城內有貴賓下榻的定點招待所,這屋子就歸了李彥了。

  地方十分清靜,原本甘縣令在的時候,安排山璞住宿就考慮過了的。太靠外了,擔心來來往往的人圍觀他,惹起民-族-矛-盾啥的。就形成了這麼個格局。

  李彥也不要侍女,只要兩個小僮即可。

  安頓下來,李彥表示,他要自己吃飯,旁人不用來了。顏淵之又小心翼翼地跟他確認了開課時間,李彥道:“將小兒郎先前習字拿來我看看,三日後就便開課罷。”

  高人總有怪脾氣,顏家人無異議地接受了。丁號捂著腰,對顏淵之與姜氏道:“可不能說出去啊,不止是老先生的脾氣。朝廷屢徵不至的人,如今肯來做府上小兒的先生……”

  響鼓不用重槌,姜氏果斷地道:“放心。”

  丁號放心地走了,隨後就發現,他放心得太早了!

  ————————————————————————————————

  顏神佑像個大流氓,帶著一群小流氓,放學後將好學生堵在了學校後門小巷子裡。

  歸義舊城縣衙,小夾道內。

  好學生丁號:OO

  顏神佑:“呵呵。”

  丁號脊背一涼,菊花一緊。作為一個真能人,而不是沽名釣譽又或者是書呆子,丁號的行動力是很強的。本地做官嘛,肯定要先了解各種情況。幸或不幸地,在某一次深入田間地頭做調查的時候,聽到了某句奇怪的話:“小娘子平海賊的時候……”

  丁號此人,結巴的時候無法交際,窩在家裡除了鑽研經史典籍,就是琢磨這些個奇奇怪怪的事兒。前後一結合,他就得出了一個驚人的結論——臥槽!不會吧?你特麼不止是嘴炮掀翻御史台的水平啊!你要吵不過,是不是就能直接帶人砍翻了御史台呀?

  從此,丁先生對於顏肅之出去砍人,明明有個弟弟,卻讓閨女主持大本營事務一事,再無一丁點兒的異議了。同時,有什麼事兒,他都跟顏神佑有商有量的。顏神佑能坐得這麼穩,也是有丁號的態度影響了京籍官員的原因的。

  顏神佑也沒有讓丁號失望,做事雖然有某些細節還略欠一點圓滑,但是比大多數真格的官員,都靠譜得多。

  現在看著顏神佑帶著一隊侍女來堵他,他汗都下來了。這些侍女他也是知道的,在顏神佑練兵之前,練的就是侍女!這些侍女的軍齡比城外那些玄衣還長!

  【救命!】

  上帝說:天助自助者。

  丁號只得苦哈哈地打招呼:“小襖涼紙……”不但結巴,還大舌頭了。這嚇的。

  顏神佑笑吟吟地:“我就知道先生您是個明白人兒,看您這樣兒,該知道我為什麼來了罷?”

  丁號好想說不知道,但是一看顏神佑的小嫩拳頭,就覺得牙疼,繼續苦哈哈地道:“那是,那是。這個李先生,是我騙來的。”

  顏神佑哈哈大笑:“先生真是太壞了。我明白了,有勞先生了。”

  丁號道:“他先生,就由他鬧一鬧唄,老人家對歸義建得這般好,也是好奇的。人肯來,便是有機會的。六郎人品貴重,夫人和氣,小娘子坦蕩,使君出色,總之,是不愁感動不了他的。”

  顏神佑正色道:“我明白。名士出山,猶如節婦再嫁,縱使不得良人,便再也難回到從前了。既壞人名節,我們要負責到底,總不好叫人生怨之後,再生事端。”

  丁號打了個哆嗦,顏神佑道:“先生別怕,老先生為人,舍下都是敬佩的。得之我幸,不得我命,豈有強迫之理?我是真想為老先生負責的,白瞎了一位義士,總是世間一件憾事的。”

  丁號見顏神佑並沒有不講理,大力點頭道:“對對對。”

  顏神佑恭恭敬敬將丁號送出了縣衙,丁號走出縣衙之後,吹著口哨扳鞍上馬。人雖結巴,吹的小調卻頗為流暢。就這麼一路吹著口哨跑去不知道哪裡蹭飯去了。

  顏家人卻忙碌開了,姜氏和顏神佑分別寫信,將李彥的情況匯報給顏肅之。顏神佑又對姜氏說了李先生其實是被騙來的,所以其實革命尚未成功,大家仍需努力。

  姜氏聽了,越發上心,將六郎頭天上課要穿的衣服里里外外檢查了三回,生怕有什麼不周到的地方。還說:“先生裝傻,必是心懷不滿,原本拜師就須心懷誠意的,這般坑蒙拐騙的,確是不妥。說不得,事已做下,丁先生也是一片好心,我們便要將這錯事做對了才好。”

  顏神佑笑道:“阿娘說了算。”

  姜氏猶豫了一下,問道:“你近來還要往工地上去?”

  顏神佑道:“眼瞅著天冷了下來,我得看看那邊進度,再看看那些戰俘有沒有凍餓生病。”

  姜氏道:“多帶些人,自己小心。得閒下來,要是老先生鬆動了,你也跟著聽一聽課,必會有益的。”要不是姜雲、徐昭現都做著官兒,顏淵之的兒子們不喜讀書,李彥又要求保密,姜氏恨不得將親友家的小朋友都召過來蹭個聽。

  顏神佑答應一聲,又匆匆去巡視工地了。

  ————————————————————————————————

  工地上,一切都在有條不紊地進行著。

  古工曹不愧是做過工程的人,工期的計算十分精準,並且還具備了初步的應用數學的知識。顏肅之陸續押解過來的戰俘已經近萬人了,古工曹手上的人既多,可以發揮的餘地便大。

  匆匆數日,已經勾勒出淺淺的輪廓來了。

  顏神佑到的時候,古工曹正在看著下水管道最後幾段的鋪設。下水管道還是聽從了丁號的意見,最後由古工曹這個業內人士定案,只弄了排放污水(主要是雨水等)的管道。管道從城里通出去,出得城牆,就是人工開挖的護城河,護城河與活水相連,保證了城內大雨裡不至於被淹。

  四下看看,表揚了古工曹的工程進度,古工曹也很開心,他的皮膚已經曬成了刷了蜂蜜的烤雞翅膀的顏色了。顯得一口牙很白很白,咧嘴一笑,拍拍下擺沾上的泥土,古工曹道:“照使君這麼個弄法兒,明年夏天雨水來了之前,就能搬進新居啦。新地方,乾淨,適合小郎君這樣的小孩子居住。”

  顏神佑向他道過辛苦,客客氣氣地讓他繼續指揮,自己卻往工棚等處看了一看。工棚裡,意外地見到了一個熟人。

  阿婉嘟著嘴,手裡的馬鞭不耐煩地輕輕抽打著馬靴的靴筒,一面用一種詭異的眼神望向來來往往的戰俘們。

  顏神佑喚了她一聲,阿婉眼睛一亮,跑了過來道:“阿壽姐,你來啦?”

  顏神佑笑道:“我沒來,你看到的都是幻覺。”

  阿婉皺皺鼻子:“又捉弄我,不理你了。”說著不理,還是越走越近了。

  顏神佑道:“這話才應該我來問你,你不忙麼,怎麼有空過來了?”真正想說的是,你不嫌礙眼嗎,來看仇人?不對,你仇人的腦袋都被你哥擰下來當球踢了!這些人真的是無辜的好嗎?

  阿婉小聲嘀咕了一句,見顏神佑眨眨眼看著她,才大聲說:“我就是不明白!為什麼要對他們這麼好呢?”

  顏神佑心說,尼瑪讓人家賣苦力還不發工錢,這TM叫好啊?

  對祖國的花骨朵她不能這樣咆哮,只好耐著性子說:“哪裡不明白了?來,咱們去那邊坐著,拆開了細細地說。”

  阿婉是困惑的,她不明白,勝者對敗者,為什麼還要關心衣食住行?

  顏神佑切實地感受到了文化的差異,也由衷地感念著已經印象稀薄了的甘縣令的努力。如果不是有那麼一位可敬可愛的老人,紮根此地十餘年,那麼地努力,或許山民首領家不知道要多久(很可能是永久)才能出現一個像山璞這樣的少年領袖。他們通過對山下文明的接觸學習,對先進的文明產生了渴望。進而去實踐,努力地改變著部族的面貌。

  再難,難道還會比甘縣令難嗎?

  顏神佑越發耐起性子來,跟阿婉講了一個全新的、她不曾接受過的思想體系。阿婉隨哥哥學過寫字,近來也跟姜氏學習文化知識。只是這兩個人,前者有更多的事情要忙,只是給她安利了山下文化先進。姜氏作為一個準中年婦女,還有一個不省心的閨女,教導女孩子的時候,側重點自然會有所偏移。

  這就造成了阿婉如今已經脫離了文盲的水平,但是思想上還是擰不過來。“你說他們已經算是自己人了,可是,如果他們再反叛呢?”

  顏神佑揚了揚下巴,阿婉順著看去,一個方陣沉默的玄衣軍。阿婉抽抽嘴角,點頭道:“我懂了。”

  “哦?”

  “我終於知道你們家為什麼能夠官兒越做越大,地盤越來越廣,奴隸越來越多啦。”

  顏神佑笑著糾正道:“他們不是奴隸喲。”又向阿婉解釋了奴婢、部曲的法律地位。地位雖低,但是原則上還是保留了一部分的權利的,尤其是生存的權利。

  對於“有違天和”這個詞兒,阿婉倒是接受得很快。嗯,奴隸主比地主可迷信多啦。當然,經過了顏神佑一通安利之後,阿婉同學至少開啟了從奴隸主到地主思維的轉化之路。

  阿婉調皮的一笑,道:“阿壽姐這些兵,是不是看誰不順眼就揍誰?”

  顏神佑想都沒想,順口道:“不。誰惹了我,我才揍誰。”

  阿婉咯咯地笑著,顯得稚氣可愛:“看來我回去得去翻進阿郎的書房找書看啦。我最討厭看書了呢。”

  顏神佑道:“需要是最好的老師。”說完,覺得這句話很有深刻,還認真地點了點頭。

  阿婉笑得低下了頭。

  止住了笑,阿婉才攏起了眉頭:“也不知道他們怎麼樣了呢,什麼時候能回來呢?”

  顏神佑道:“已經入冬啦,該快了罷?總是要回來過個年的。”

  阿婉扳著指頭數了一下,才道:“那還得有兩個月。他們得提前幾日到來,修整,才好過年。這麼多人,阿壽姐,他們得走多少天?”

  顏神佑道:“約摸十日罷。”

  阿婉又扳了一回指頭,怒道:“山下的算法與我們山上不大一樣,你們的精確些,可我用慣了先前的算法了。”

  顏神佑道:“也就是兩個月的功夫。還得再清一清餘孽呢,阿爹他們便是要回來,也須布防,免得他們在山里沒吃的,下山來擾民。”

  阿婉恨恨地道:“捉住了,狠狠殺幾個,便都老實了。”

  顏神佑道:“總有辦法的,阿爹他們已經在想辦法了。”

  阿婉“哦”了一聲,開始開開心心地計算:“我兩個月能不能做成一件大衣裳呢?”

  “嗯?”

  “那個,我聽送信回來的人說,阿郎這個時候會長高個兒的,以前的衣裳都穿不下了呢。銀環讓人遞信來,給阿郎捎衣裳去的。”

  顏神佑道:“你知道尺寸?”

  阿婉道:“嗯,上回來要討衣裳,帶了尺寸來的,我讓人連夜趕製出來送了去。這回才想自己做的,原想做一套的,只是我事兒多,怕是衣裳鞋襪做不全的,就只做一件大衣裳罷。”

  顏神佑道:“那盡夠用的了,你先將樣子做出來,至於繡紋,你們在孝中,也不大用的。”

  阿婉嚴肅地道:“山下人孝敬父母這一條,是最好的了。規矩雖多,但是很好。”

  顏神佑摸摸阿婉的狗頭:“走罷,跟我回去吃飯。”

  “哎~”

  ————————————————————————————————

  到了歸義縣衙里,裡面正在雞飛狗跳。

  六郎穿著新做的藏青色的小袍子,像個長條南瓜,背著小胖手,站在台階上背書,權當背景音。

  庭院裡,本來是過來匯報工作,結果遇上了李彥,三言兩語惹到了老先生,結果被追打的丁號正在一面結巴一面跑路。

  丁號還不敢跑快了,跑得快了呢,快老先生追得急絆著腿跌倒了,那就是損壞國寶的大罪了。可要跑得慢了呢,就得被追上了揍。這不,又被揍了!

  丁號“嗷”的一聲,弄得六郎頓了一頓,李彥百忙之中還抽空問了他一句:“下一句呢?這一句你背得不對,漏了一個字。回去抄一百遍!”

  六郎垂下手來:“是。”

  “接著背!”

  “是。”

  老先生接著打!

  阿婉扯扯顏神佑的袖子:“阿壽姐,這是怎麼一回事?”

  顏神佑笑道:“這是一位老神仙,很有意思的。”

  阿婉張大了眼睛,什麼神仙呀,這樣子是個老瘋顛吧?

  還真不是瘋顛,顏神佑心道,他心裡壓著火兒呢。唉唉唉,騙婚騙來的媳婦兒,還不許人家不開心摔碟子打碗嗎?只不過,這位老先生未嘗沒有試探之意,一面讓保密,一面整天雞飛狗跳的鬧,這是在考驗保密能力嗎?

  李老先生是相當有意思的一個人,譬如說,他平常會飲酒,但是授課的時候絕對不會帶一絲酒氣出現在六郎面前,表現出了相當高的職業修養。通常情況下,他不會拿小朋友的教育問題開玩笑,這方面的節操是可以保證的。

  只有一個情況例外——丁號。

  眼下,顯然就是例外了。

  顏神佑也不能讓丁號丟臉太久,不得不攜著阿婉的手,一面向前走一向說:“單看先生外貌,尚不覺是修道之人。今日見先生如此灑脫,可謂得道矣。”

  李先生老臉一紅,他也不是想毀形象的人吶!只是對著個小嗑巴他就搓火!這些時日的相處,他也發現六郎是個很好的學生。顏家家教不錯,內外門風整肅。唯一的變態——

  也變態得頗有水準。

  正一正衣冠,李彥道:“小娘子見笑啦。”

  顏神佑嘴巴十分甜地道:“道法自然。從心所欲,有何可笑呢?”

  李彥咂摸著這兩句話,居然咂摸出了點味道來,不住地點頭,就是不說話。六郎猶背書不停,老師不讓停,千萬不能停。

  顏神佑趁機給阿婉介紹了一下李彥的簡歷,阿婉對李彥不出仕的行為表示了敬佩,也不覺得他是個老瘋子了。

  李彥咂摸完了,顏神佑又為他介紹了一下阿婉。李彥眼裡閃過一點溫暖之色,帶著點憐憫道:“幼失怙恃,可憫。”

  阿婉應聲道:“我的仇人才該哭。”

  顏神佑大笑,對李彥道:“我也心疼她,也只要心疼就夠了呢。”

  李彥將手一揮,難得放了六郎的假:“將方才背錯的那一句再背一遍。”六郎正確背誦之後,李彥道:“不用抄了,去向你母親問安罷。”

  卻又問顏神佑:“小娘子可知我為何不讓六郎抄寫了?”

  顏神佑道:“背誦抄寫,原為了記憶,吃方才一嚇,想必他能記得很牢了。”

  李彥道:“我算過了,他今天的功課已經很多了,再抄一百遍,今夜抄不完。”

  顏神佑:“……”說好的心有靈犀降伏老先生呢?!

  阿婉咬著袖子才忍住了笑。

  顏神佑尷尬得沒話找話:“家父就快要回來啦,聽說先生來了,他恨不得肋生雙翅趕來呢。”

  李彥道:“我也欲見一見使君呢。”這是怎樣的一朵奇葩,才能把家丟給未成年少女,自己帶著兵比自己多的山民頭子,一路武裝旅游去?啊?!這尼瑪長的是正常人腦嗎?!

  李先生算是說對了,歸義這地方,風水邪得很,或者說,顏氏父女身邊的氣場就很邪門兒,兩個月後,顏肅之凱旋,他一次性見足了這一窩變態。

  比如,顏神佑率眾出城五十里迎她爹。李先生隱蔽在丁號的身後,眼睜睜看著一個跟丁號站一併齊的嘴上無毛的小猴子,嗖地躥了出去,叫一聲“阿舅”,然後就抱著比一身戎裝的顏肅之後錯一步的一個少年不撒手了。

  李彥細一看,要不是因為覺得少年太年輕了,五官也比人深些,險些以為這看起來不過十六、七歲的少年,就是顏肅之了。

  顏神佑聽到身邊顏淵之後槽牙裡磨出三個字:“小畜牲。”默默地為徐表哥點了個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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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5 00:56:14 |只看該作者
126 捱揍的外甥

   山璞半截袖子都要被拽掉了!

    倖虧到了冬天了,大傢穿衣都比較嚴實,山璞這纔沒被徐昭給扒光了上半身。阿婉原本也是準備跟顏肅之行個禮,叫一聲「使君」,然後去抱她哥的胳膊的。萬萬沒想到居然還有人跑得比快!

    這不科學!

    想見唯一親人的心情,山妹子發達的運動細胞,居然沒有快過一隻弱雞?!

    阿婉睜大了眼睛,直勾勾看著弔在她哥胳膊上的人形物體。

    大!開!眼!界!

    四下一片寂靜,跟阿婉一樣被驚的人委實不少。山璞身後的銀環衕學,在數月殘酷的圍剿敵人的叢林戰中練就了十分發達的反射神經,險些拔刀把這沖上來佔他傢主子便宜的怪胎給劈了。

    薑雲等京裡來的還好些,是知道世上總有那麼一些人,腦子跟正常人是不一樣的。遠的不說,現在戰地隊伍前頭那位,在京裡就曾是有名的二百五,還有一個一起犯二的朋友,叫唐儀。

    徐昭這個架勢,喚起了許多人尤其是顏肅之衕學朋友的迴憶。

    顏肅之勉強跟女兒說了幾句場麵上的官方說辭,無非是女兒說:「恭迎阿爹凱旋。」父親說:「我兒留守辛苦。」女兒再答:「是諸君子皆以大侷為重,群策群力。」

    說完了,顏肅之就跟排在第二位的顏淵之對上眼兒了。介紹一下,顏神佑左手邊是顏淵之,右手邊是阿婉。顏淵之的身後跟著歸義郡及各縣官員。阿婉身後,是刺史府的屬員。對於位置比侄女兒低什麼的,顏淵之也沒啥不滿,大傢也沒什麼意見。

    兄弟二人眼神交流。

    【這尼瑪是咱外甥吧?真的不是哥你從唐儀傢偷出來的兒子?】

    【這要是唐大的兒子我等會兒就不揍他了!】

    交流完畢。

    顏肅之一擰臉,對諸僚屬進行了親切的慰問。在這樣既不是戰時、也沒有什麼特殊事件發生的歡迎會上,雙方說的話無不是十分場麵又客套的,對答都有一定的套路,不須一一記數。連旁邊跟著當介紹人的顏神佑,說的話是按套路來的。顏肅之誇某人,某人謙虛,顏神佑再對顏肅之說,某人是真的很努力啊。

    等與僚屬對話完畢,顏肅之這纔正式跟他弟說起話來。在他身後,他外甥還跟無尾熊似的掛在人傢純樸的少數民族小哥的胳膊上不撒手。山璞是打著為父母報仇兼作為朝廷冊封過的山人總頭目的大旗隨軍出徵的,是以還穿著衕民的服色。

    在圍觀群眾看來,通常情況應該是山民抱著朝廷的胳膊,一副十分想開化的樣子。摔!你們倆劇本拿反了吧?!

    顏神佑眼角直抽抽,隻覺得她爹和她四叔的對話都有點不自然了。歸義開的就是顏傢店,郡守是刺史他弟,下麵三個縣,一個縣令是刺史他外甥、另一個縣令是刺史的內侄,剩下一個還是刺史老師的熟人兒。這樣的對話環境,顏神佑是很放心的。

    所以她退後一步,開始捲袖子,露出各戴兩副嵌寶金鐲子的白嫩手腕。往前一個箭步,揪著她表哥的後領子就給拖了迴來!

    徐昭一個趔趄,整個人以被揪住的後領子為圓心,轉了老大一個圈兒。徐昭比顏神佑大著那麼兩歲,個兒也比她高,冷不防被這麼一拽,膝蓋一軟,差點給她跪了。顏神佑手勁兒著實不小,拎著後領子跟提半袋棉花似的提溜著她表哥往後拖。

    徐昭受到突襲,抬臉就要開罵,一看是她,瞬間蔫了。他有點怕這個非人類的表妹,哪傢女孩子能夠變態到突破天際的?話說,顏神佑大戰御史那會兒,徐昭正在宮裡打蚊子呢。那一天開著大朝會,徐昭作為也算是東宮舊人的小官員,自然是與會的。

    媽蛋!惹不起呀!

    到了歸義,做縣令,發現自己根本不熟悉業務。手忙腳亂,收獲四舅「小畜牲」無數。他表妹可憐他,丟給他一本《縣令日常》,徐昭覺得自己的智商已經主動跪了。

    好了,被拽到跟前兒來了。顏肅之已經跟弟弟打過招呼了,理都沒理這個外甥,腦袋後跟後了眼睛似的,將他丟給薑雲,對倆小貨道:「可還適應?」

    薑雲摁著徐昭,恭敬地道:「諸般事務已漸熟了。」

    顏肅之點點頭,在徐昭腦袋上又多摁了一下,將他的狗摁到薑雲的懷裡,省得看著生氣,當麵暴打朝廷官員。

    對上丁號的時候,顏肅之意味深長地看了他身後一眼,微一頷首,口氣已是十分客氣了:「先生辛苦,聽小女說,新城籌建,先生頗出了主意。」

    丁號微笑道:「是小孃子居中調度、古工曹不辭辛勞之功。」

    顏肅之半轉了臉,看到古工曹激動的表情,眼角一抽,對他點個頭,復對丁號道:「明年可遷入新城,總算有個樣子了。」

    這時,跟衕事們打完招呼的盧慎適時走了過來:「使君,使君一路辛苦,不入迴城再敘?」

    顏神佑也放下了袖子,笑瞇瞇地看著阿婉撲到了山璞的懷裡,對顏肅之道:「是呢,城裡已備下接風宴。」

    顏肅之喚一聲:「山郎。」

    阿婉便鬆開了山璞的胳膊,兄妹倆走了過來。顏肅之道:「你與我入城去罷,這些兵馬,暫時駐城外,明日起,全員脩整。」

    顏神佑道:「也有犒勞他們的酒食。」方章自動出列,引他們安排去了。

    山璞對銀環使個眼色,銀環點點頭,跟方章過去了。顏肅之又叫:「阿衚。」

    顏神佑不動聲色地看著一個皮膚微黑、濃眉大眼的俊朗年輕人上前叉手:「在。」

    顏肅之便令他帶著昂州軍也去營盤駐紮下來,另有俘虜,也交給方章這邊去辦。這迴為掃清山裡的殘餘,倒是山璞出了個主意出糧招人,肯下山的,都給一碗飯吃當然要勞動。不肯下來就業,又想打劫的。他設了個套兒,拿糧食做誘餌,打死打殘了上百人,又俘虜了幾百上添頭,現在都捆在隊伍後面呢。

    按照事先說好了的,這人都歸顏肅之了。

    阿衚簡潔地應了一個:「是。」

    一行人便即入城。

    城還是歸義舊縣城,十分之狹窄。如果不是事先將兵馬留在城外,這迴兒一個歸義城裡根本存不下這許多人。縣衙也顯得十分狹窄,尤其在盧湛等鄉紳又領了一群老者、士紳,作為民間的代表來歡迎顏肅之凱旋的時候,這份擁擠就更明顯了。

    盧湛近來十分得意,認為自己這輩子最聰明的一筆投資就是在顏肅之身上。雖然以前他也是鄉紳之首,但是自傢子弟可有做到盧慎這等官職的?隻是十分可惜,每每與盧慎商議,問他是不是跟顏肅之敲個邊鼓,給盧慎搞個譬如新安縣令之類一把手來做做,也好刷一刷政績。都被盧慎自己給拒絕了。

    現在看來,拒絕得好!做縣令纔能爬多快?跟著顏
肅之,昇得比自己親自去拼殺還來得快哩!

    做縣令,隻能管一縣之務,如今做顏肅之比較心腹的僚屬,那能管一州呢!

    盧湛對兒子做官的水平,表示出了極大的信任,決定以後在這方麵都聽盧慎的。唯一不太和諧的,是妻子殷氏。早在顏肅之做郡守的時候,見盧慎做得郡之主薄了,也想讓親生的兒子二郎也做官。盧湛自然是想每個兒子都好的,隻是讓二兒子做什麼官呢?

    他將這個問題對盧慎提出來的時候,盧慎卻嚴肅地告訴他:「阿爹,誰是郡守?」

    盧湛莫名其妙:「自然是……」他明白了。尼瑪這不是你傢的飯桌,想吃啥就朝哪兒下筷了。一把手還在呢,人傢自己的人還安排不完呢,你就開始挑肥揀瘦的呢?果然,顏肅之從京城劃拉來了親弟弟、老婆的孃傢侄兒,還有一個有名的名士!

    這一迴,盧湛纔是真的徹底放手給盧慎去處理傢族關於做官的事宜了。他隻管一門心思地歡迎顏肅之就好了。至於殷氏的嘮叨,硬是被盧湛給摁熄了。盧湛發了狠,殷氏也不敢再抱怨,把自己給活活氣病了。以前盧慎沒做官時,她還好羞辱一下這小子,等盧慎做了官,就不能羞辱朝廷命官了。現在連施壓都不行了,親生兒子的前途也沒有,還有甚意思?

    然而今天她卻是強撐著來了,不但來了,將兩個女兒也帶了來。無他,乃是知道了薑氏的侄子薑雲是縣令,她想把閨女給嫁到薑傢。仔細想想,盧傢也是世傢,殷氏對女兒的素質也是很有自信的。薑雲,她曾於屏風後麵悄悄見過,端的是個俊俏少年。很合適。

    如果說再深挖掘一下的話,殷氏的心裡未嘗沒有「其實她們長兄官且比這薑五郎大」這樣的倚恃之意。盧慎的婚事,她是不想管了的,她哥哥是有意將女兒嫁給盧慎,但是被盧湛給否了。婚姻大事,父母之命,父且在母前,殷氏何敢自專?盧湛是想盧慎確比次子有出息,婚姻當助其更上一層樓,便不肯輕許。殷氏原還挑剔,奈何她哥哥比她理智,說不得,隻好與丈夫爭上一爭。

    盧湛也乾脆:「咱又不是隻有一個兒子。」言下之意,親上做親,行呀,拿你親生的去,更親!

    盧湛是擔心殷傢女孩子真要嫁過來了,還是殷氏的脾氣,那是要拖盧慎的後腿的。盧傢雖然是世傢,卻是頹敗了的,往上爬且來不及,再來個往下拽的?這不坑爹呢嗎?

    殷氏不是瞧不上自己侄女兒,原本也是個挺好的搭配的,給了盧慎她還覺得可惜了呢。隻是隨著盧慎跟著老闆顏肅之越混越好,他的弟弟妹妹們的身份也更加的水漲船高。證據就是,盧湛當年是到殷傢求娶,現在反是殷傢要求嫁給盧慎了。殷氏不免將親生的兒子更高看一眼,一時便有些頭腦發熱,想該如何藉著這層關繫,由著顏使君一傢,好與京城世傢結親。

    好兒媳婦沒摸著個影兒,天賜一個讓丈母孃越看越愛的好女婿的苗子來。

    薑雲在啥都不知道的時候,就這麼被殷氏給盯上了。

    所以前麵男人們開宴,熱熱鬧鬧喝酒的時候,後麵堂客群裡,殷氏就笑得跟朵花兒似的。

    顏神佑在這種場合,還是在女人堆裡的。鬱氏在薑氏左手,她便在薑氏右手。然後就覺得下麵坐著的殷氏笑得十分之怪異,薑氏有孕,大傢皆道喜,這是正常。接下來,殷氏的話題卻一直在薑傢身上打轉,是薑傢,不是薑氏。

    顏神佑心下狐疑,卻說不出究竟哪裡不對。打死她也沒想到殷氏已經將主意打到她表哥身上了!坦白說,整個盧傢都不在她潛意識裡可以結親的範圍就因有殷氏這麼個拎不清的人。盧慎的出生,隻能說造化弄人,可你把人傢生母都搞沒了,一個孩子在你的默許下被造了出來,被你當成了備胎,你還有啥好覺得憋屈的?憋屈也不該對盧慎吧?盧慎纔是最無辜的那一個好嗎?

    就這智商,就這情商,好好養大了,他管你叫媽。他要不孝了,你一告個忤逆,他除非自己拉隊伍造反,不然一輩子都沒指望了。再不濟,他要太凶狠了,或者殘害手足了,你一頓大棒子將他打死了,你也不用牴命啊。臥槽!怎麼就出這麼多昏招了呢?

    天性懦弱自私,這是顏神佑對她的評價。誰也不想自己要緊親慼的名單裡加上這麼一號人物,哪怕親慼朋友有意,她都得死命攔著。她隻能說「可惜了盧慎」,旁的話,她是真說不出來。這還是對盧慎呢。

    可她就是覺得不對勁兒,想了一想,對薑氏說一句:「我出。」

    薑氏一點頭,她便抽身出來,喚來阿圓:「這事兒還是得你跑一趟,去前頭,對那位盧大郎和他父親說一句他傢孃子話頭總在薑傢身上打轉,不知為何。旁的一句也不要多說。」

    阿圓點頭,一字不問,往前麵先戳了個小廝,讓他請盧湛來說話,說完了,纔說與盧慎。顏神佑燈下黑瞅不清,盧湛與盧慎卻是深知殷氏之為人,盧慎猶可,盧湛一聽,原本因投資正確而喝得微醺的腦袋忽然被嚇醒了,酒水都化作汗水從揹上流了出來。登時將死,盧慎連忙上來,將他扶起,嚮顏肅之告罪。

    顏肅之笑道:「好生扶去老先生歇息去,如今天冷,車蓋得嚴實些,不要著涼了。」

    盧慎又命人去後麵請殷氏。

    自傢人迴去不提。
   
    卻說顏肅之這笑,實在是強顏歡笑,他快被徐昭這個二逼外甥給氣死了!他一眼就看出來丁號後麵站的老先生不對,丁號是縣令了 ,也招聘了些文書主簿,但是沒哪傢主簿這樣七老八十來當差還敢在後麵伸腳踹縣令屁-股的!更何況他閨女開始組建間諜隊伍,早八百輩子把這老頭兒的身高體重登記在冊,連頭像素描都建檔上傳了。

    顏肅之當眾不好戳破老先生的身份,隻希望老先生對歸義很有好感,覺得這裡有素質,然後留下來。不是他不知忌諱,而是李先生是個相當難得的人,眼光很準。顏肅之預料到了將來會亂,也在做著準備,但是對於會亂到什麼程度、亂了之後要怎麼應對,實在也是沒有把握,他的眼光雖長遠,卻沒有能夠長遠到什麼都能看透。他需要有這麼一個人給他點建議,然而這樣的建議恐怕不是輕易能夠得到的。就想先把人給穩住了,然後得到他一點認可,至少達到可以指點一兩句的認可度。

    李先生此次被坑,純屬陰溝翻船,千年難得一迴的失算。顏肅之覺得,他要抓不住這個機會,楚氏能劈了他!

    明明女兒做得很好,除了性別,再沒什麼可挑剔的了。妻子和兒子都表現得出色,丁號也拼命賣萌賣蠢,就想把老先生留下。歸義上下齊心搞建議,老先生似乎也沒那麼不開心了。

    這一切都被個二逼外甥給毀了!

    尼瑪入城之後老先生就不見了!不見了啊!拼命找拼命找,纔在他的臥房裡找到了,老先生睡覺去了。

    顏肅之再看徐昭,就想把這個二百五打胖成五百!

    徐昭呢?雖然被親媽慣壞了點,親爹又不大敢管他,但是顏氏雖然寵兒子,到底受到楚氏的影響,知道自己的依靠就是兒子,該學的還是逼著他學,學不會的親自揍。徐昭也不算是個不學無術的紈褲,他要是,顏肅之也不會拎著他過來了。雖然弄他過來的時候未嘗沒有一種「萬一京城亂了,也是給姐姐保留一點血脈」的意思,但是讓他做官,也是知道他能做。

    所以基本的察顏觀色,徐昭還是懂的。一看兩個舅舅的臉色都很不好,徐昭心裡咯登一聲。

    然後他就一屁股坐到了山璞身邊。

    邏輯很簡單:臨死也要吃頓飽的!

    山璞哭笑不得,是啦,他是想刷女神傢親慼的好感度,可是不是這麼個的刷法的呀!而且他相當地鬱悶:您看上我哪一點了呀?我改還不行嗎?

    顏肅之重視他,他能坦然接受,是他知道,自己也在努力,並且取得了不小的進步。可徐昭這個,算什麼呢?他敢打賭,徐衕學連自己本來沒有姓兒,是指山為姓的都不知道。

    顏肅之看著山璞這張純樸的臉,忽然覺得有點對不起他,使了個眼色給薑雲。薑雲苦哈哈地端著個酒盞過來,將徐昭給揪了去:「山郎纔歸來,累得狠,你又淘氣了,小心京裡令堂知道了過來揍你。來來來,跟我去玩投壺去。」硬將人搞走了。

    徐昭還想說什麼,顏淵之站了起來。兄弟幾個裡,顏淵之是最顯平庸的,單放出去,卻也還能看,更重要的是,他是徐昭的舅舅。徐昭被鎮壓,顏肅之舒了一口氣,明顯對山璞的態度又好了八個百分度,讓他:「年輕的時候不要多飲酒,傷身。」

    山璞看著他一點沒變的臉色,心說,知道了,您老一直喝白開水來著。口上道:「是。小酌怡情,大醉傷身。」

    顏肅之滿意了,並且打算,這兩天準備一下,還是要給山璞擴充一下隊伍的。打仗麼,肯定有減員的,雖然山璞將俘虜給了他,顏肅之還是要給山璞補充兵源的。將奴隸讓與昂州方麵,山璞展現了最大的誠意。可以說,沒有山璞的配合,顏肅之不可能在昂州進行得這麼順利。

    如果山璞要奴隸對半分,顏肅之也無話可說尼瑪兵和人傢差不多好嗎?還要分兵來守城什麼的。山璞不下山,爹媽還能活得好好的,一下山,壞大了。顏肅之心裡不是沒有愧疚的。哪怕山璞看得開,顏肅之自己卻鑽了牛角尖兒,總要在利益上麵給他補上一補。

    是個聰明孩子,大智而若愚,可是就是這樣,纔最讓人掛人了。顏肅之略憂鬱,決定過兩天找山璞好好談一談。

    看看人傢的好少年,再看看自己的二逼外甥,顏肅之就氣不打一處來。

    宴散後,各歸各處的休息。各人皆有住處,山璞是跟妹妹一道,並不曾留在衙內。敘別情不說,他離傢這好幾個月,也是迫不及待想知道族中情況的。

    徐昭被薑氏給留了下來:「天黑了,你不要亂跑了,就在這裡和阿雲一道住下罷。」連顏淵之一傢都被薑氏留了下來。擠雖擠,倒也熱鬧。

    薑雲表現良好,被放去睡覺。徐昭就獲得了兩個舅舅合力的一頓痛打。

    薑氏和鬱氏都攔著,說:「旁的時候就算了,你們管教孩子,我們沒有插口的道理。這快過年了,都安生些罷。過年捱打,要捱一年的打的。」

    徐昭:舅媽,您二位別嚇我。

    一頓暴打,讓徐昭老實了不少,他二舅連他爹的腦袋都能開瓢,揍死他是分分鍾的事兒。長得在母親的拳頭下生長的徐昭果斷地識了時務,嚮顏肅之保證:「我再不做過份的事兒了,就是看山璞可愛。真的,特別乾淨!一股冬天太陽曬在身上的味兒。」

    顏肅之看他捧著個被揍腫了的豬頭,還笑得這麼夢幻,一個沒忍住,將他踹了出去:「滾蛋去睡吧你!」

    徐昭滾了。

    顏肅之兄弟倆相視苦笑。
   
    第二天一早,顏肅之就整肅衣冠,大清早就堵門兒去尋李彥了。

    李彥有年紀的人,覺少,醒得早,已經洗漱完畢,院子裡打了一趟拳了。看了顏肅之來,一挑眉,啥也沒說。

    顏肅之默默在看了一陣兒,然後走了。

    第三天,依舊如此,一直持續到了年後。兩人愣是都一言沒發,似乎都在等一個契機。

    與李彥相顧無言,但是顏肅之與山璞就可以說不少話了。

    顏肅之開門見山,就說要分一半俘虜給山璞。

    山璞卻說:「約定好了的,我父母之仇已輩,又得許多財貨,已是佔了便宜了。首惡已誅,這些人不過是奴隸出身,歸我部下,就算是我的部曲了,我照顧不了這麼多的人。」

    山璞的想法特別簡單,他下山,就是為了讓族人過得好一點。自己的勢力當然是要的,但是在自己這邊的族人還沒有過上他心目中的生活的時候,讓他再去負責更多的人,他不想因為自己對於勢力的過份貪慾而讓所有人都過不好。

    顏肅之這邊缺人,又有合適的辦法去安置,為什麼不兩相便宜呢?

    他現在是要為了娶上理想的媳婦而努力!

    一度有點小絕望呢,他在努力,尼瑪準嶽父昇得更快啊臥槽!心好累,感覺撐一撐還是能愛下去的。

    要撐下去,就得頭腦清楚。就像昨天晚上他跟阿婉交的底兒一樣:「烏合之眾再多,也是不頂用的,太多了,反而是拖累。我們安置不下這麼多的人,為什麼不為他們尋一個好去處?再者,咱們手頭上的人少些,正好做得精細些。有刀槍,有馬,也能盡著他們先用。」

    看了顏氏父女練出來的玄衣軍之後,山璞的思路就清晰了起來他要拼質量。山璞得承認,至少在管理這一塊,山民比朝廷這邊落後很多。後勤不給力,管理不給力,生產技術和生產方法跟不上,還要搞這麼多人,管生不管養是不道德的。

    還不如隻管好力所能及的,形成強大的戰力,至少是叢林這邊的戰力,然後再抽調部分精兵,進行專門訓練呢。這樣,至少能保住現在的優勢,不是麼?

    顏肅之聽了,頗為無語,道:「你倒明白!」

    山璞誠懇地道:「放眼天下,誰都會,隻是晚輩這裡人也少、錢也少,隻好走一步看一步了。胸無大志也好,不爭不失也罷,卻是不種哪有收?」

    顏肅之忽然問道:「你想收什麼呢?」

    山璞沉默了一下,深深一揖,道:「已收到了應該得的,餘下的,看我能種出什麼來了。」

    顏肅之大笑:「那就去種吧,落種前記得看看土地合不合適,這世上的作物,有的喜陰、有的喜陽,有的喜旱、有的喜澇。對了,記得施肥澆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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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5 00:56:38 |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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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外甥揍成個豬頭,又與山小同學進行了一番懇談,顏肅之終於有功夫跟老婆孩子閒話家常了。

    先前兩天,又是宴請,又是安頓,顏肅之只來得及慰問薑辛苦,表揚顏神佑能幹,同時問六郎正式學習感覺如何。具體的細節,都沒時間問。現在將隨徵諸人放了三天假,留守諸人又要忙碌盤點接收戰俘等事宜。連大會都定在三天后舉行,顏肅之大清早跟李先生練完對眼神功,回來一家四口半一起吃完了早飯之後,開起了茶話會。

    姜氏心裡,如今昂州無大事,一切都很健康向上,除了閨女不大正常——這個已經習慣了——以外,其他的都好。是以吃過了飯,漱過了口,緩啜一口茶,笑著問道:“郎君回來看到的,可還滿意?”

    顏肅之連連點頭:“很好。”

    顏神佑笑道: “阿爹才回來呢,什麼都還沒見著呢,也沒看修的新城,就說很好。”

    顏肅之正色道:“你阿娘是個可靠的人,她既不曾愁眉不展,倒是沒甚大事。無事便是好消息。”

    顏神佑撇撇嘴,小聲道:“馬屁精。”

    顏肅之伸手拍拍她的狗頭:“嗯,我是馬屁精,我還挺喜歡馬屁精的,來,多拍拍我,拍得你爹開心了,有你的好處。”

    顏神佑陪著他玩,想了一想道:“唔,新城蓋好了一大半兒了,天氣雖暖,也結了點薄冰了。放他們過年,年後再有幾個月,阿娘都能在新房子裡坐月子了呢。”

    顏肅之表揚道:“很好,發糖吃。”

    六郎聽著這倆沒營養的對話,十分忍不住地吐槽道:“阿爹,糖也是阿姐給你的。”

    姜氏掩面而笑:“我這輩子總算在家裡見著一個正常人了。”

    顏肅之&顏神佑:……= =!

    以上,只是玩笑話。

    顏神佑翻了個白眼,等姜氏笑夠了,才將宴上殷氏不對勁之處說了出來。姜氏道:“我也覺得有些個奇怪,只是不知道怪在何處。往常也不是沒見過有人誇,只是她誇得總是有些怪異,莫不是有甚事有求於京里?”

    顏神佑道:“咱們怎麼猜沒用,何必費那個神呢?”

    姜氏問道:“你知道?”

    顏神佑坦然答道:“不知道。只要盧家父子知道就行了。我當時就使阿圓去告訴盧家父子了,不多時,盧家父子便藉醉告辭。想來不是什麼能說得出口的好事兒,我也懶得猜,我也懶得說。說出來怕要不好看。”

    姜氏偏不能放下心來,在她看來,堂客們的事情連著官客們。皺眉想了許久,居然被她想到了:“莫不是?她想唔?這是看上阿云了?”

    顏神佑:“臥槽!”真的爆出口了,“有這麼蠢的外婆真的沒問題嗎?”

    姜氏捧著肚子要揍她,被顏肅之小心地接住了姜氏的手:“夫人,息怒,息怒。不要氣壞了。”說著還轉過頭來對顏神佑一擠眼,其實心裡對顏神佑的話是頗為贊同的。盧家父子都不錯,是個不錯的下屬,盧湛狡猾一點不假,大事卻不糊塗。盧慎更好,顏肅之對這小子也挺欣賞的。但是做親戚就免了吧,實在消受不了這種摘不開的豬隊友的。把閨女給這種婆婆當兒媳婦,父母不是眼瞎就是腦殘。

    姜氏冷著臉道:“人手不夠使,你為父分憂是盡孝,但若是因此學得粗魯了,趁早與我滾回來!旁的事寧願緩一緩,你的教養不能丟!”

    顏神佑一個哆嗦,乖乖答應了。

    顏肅之對六郎道:“你去上課罷,想這會兒李先生打完了拳,罵完了天,也該準備好了。”

    六郎爬起來,對父母姐姐一施禮:“我去讀書了。 ”

    姜氏等六郎走遠了,才憂心忡忡地道:“雖則李先生在別處行為放誕,教授六郎時卻嚴謹認真。只是李先生總是這個樣子,是一直心有不滿嗎?老先生固然是名士,放誕些是常態,可這個樣子……是不是有些不妥呀?”

    顏肅之道:“他心中的戾氣,自然要發散(第三聲)發散。”

    顏神佑道:“名士何嘗真是放誕愛清談呢?不得已罷了,這個不讓說,那就只好什麼都不說了。”【1】

    顏肅之默。

    姜氏想了一陣兒道:“我怕六郎染上這份憤世嫉俗。”

    顏神佑啃了一下手指頭道:“還不至於。不過忠義二字而已,前朝於老先生有知遇之恩,他才是如今這個樣子。我家在本朝,有何可激憤的呢?”說這句話的時候,顏神佑是萬萬沒想到將來會有應驗的這一天的。而且,用一種令她哭笑不得的方式去應驗。

    姜氏道:“也是,我觀李老先生為人,並不是心存邪念之輩。”

    又商議一回過年往京里送的東西,鹽糖兩樣是必備的,親友處或多或少皆有。本地若論特產,也就是這兩樣了,其餘的在京里卻不甚受推崇的。姜氏道:“且不說四郎與阿昭、阿雲幾個,便是府內諸曹等,皆是從京中來,難道過年便沒有甚物事往京中去送遞了?不如與他們行一方便,叫他們搭車一同去。一樣一樣的寫了單子,寫了地址,到京代為傳遞。”

    顏肅之道:“夫人周到。”

    又議進貢給皇帝些什麼好。這卻是約定俗成的,每地,特別是高級的官員,過年過節的,多少要額外給皇帝等人送些禮物。這就是貢品了。這些是在繳納每年的稅賦之外的,稅賦是義務,是給朝廷的。貢品是看官員對皇帝的態度的,是給皇帝私人的。

    鑑於小皇帝對顏肅之的態度比較不錯,哪怕小孩子中二一點熊一點,顏肅之方面還是要照顧到他的面子的。於是除了一些甘縣令在時的奇怪水果之類的,此次進貢,顏肅之在考慮要不是給他進貢一些鹽之外,再加一些糖?

    姜氏的疑惑卻是:“鹽糖二物,皆是使君家產呀!怎麼獻?!開了這個頭,以後就不好收了!”

    顏神佑道:“他還能奪了怎地?”

    顏肅之道:“是道理不對。唔,給多少呢?我再想想罷。給家裡的先準備著罷。神佑跟我來,收拾一下,過幾日他們到齊了,咱們得合計合計。”

    因顏肅之出行的時候是顏神佑看家,現在回來了要開會,讓她匯報個情況,也是情理之中的。姜氏原想說什麼,又合上了嘴巴,只是道:“多帶上幾個侍女!”

    父女倆乖乖地都答應了。

    ————————————————————————————————

    家庭會議開完,顏肅之囑咐妻子好好休息:“四房也要往京中捎帶東西的,正好請四娘過來與你商量著辦,還好與你分擔些兒——與鬱伯父家的要豐厚些,我正想為四郎從鬱家借一、二能用之人,至少給他做個都尉呀。”

    姜氏便將這此當成一件正事來辦,鄭重派人請了鬱氏過來。派去送信的人還沒走出大門,顏神佑已經跟在顏肅之後面,到了她爹的書房了。

    父女倆沒外人,顏肅之下巴一挑:“坐。”

    顏神佑坐在他左手第一的位置,也不等問,就先說了:“京里,只要不給咱添亂就成了。我看他們快要自顧不暇了,昂州歷來不是什麼重要的地方,別太耀眼就成了。至於鹽糖,給亦可,不給亦可,也不過這二年的事情了。”雖然現在已經有些出格了,好在底子依舊挺薄的,比起傳統的大州大郡,昂州只是佔了個發展比較迅速的便宜而已。

    顏肅之心中頗覺怪異,甩甩頭,問道:“你有何根據?”他是預見將來會有一場亂的,現在看來五王都不是省油的燈,亂事可期,但是顏神佑何以能夠確定亂在當下?

    顏神佑道:“給阿爹看樣東西。”說完,拍拍手,外面便有侍女應聲,顏神佑使她們將自己臥房內蒙了布的架子取過來。

    侍女去取架子了,顏神佑道:“我奉阿爹之命留守,也不曾閒著,著手做了些事情,看歷年之資料,發現近年來亂民起事一年多似一年……”

    你們都想著藩王了,可還記得苦苦掙扎的百姓嗎?

    不多時,架子搬來了,挺沉的。鐵的,當然沉!三尺寬、六尺長一塊鐵皮,上面吸著徑寸的磁石做的小圓盤,沒錯,就是告示板。

    顏神佑好歹沾了點穿越的光,給做了好多張簡單的統計圖表:格子樣的統計表,折線的、柱形的、扇形的統計圖。一目了然。

    不用她解釋,顏肅之一眼望去就能發現,格子裡面橫是十三州的名稱,豎是年份。按照朝廷邸報等公開的數據,在先帝登基前的時候,類似起義是頗多的,後來少了些,近幾年又有猛增的趨勢了。

    從扇形的統計圖上看,先帝登基之初,各州納賦基本上比較正常。近幾年來就異常多了,尤其是幾個藩王的領地,佔的面積只有以前的一半了。顏肅之知道,這幾年這些封地報災的、報匪的,就沒一年消停的。

    折線圖、柱形圖等,無不顯示出了類似的問題。

    簡單地說,老百姓快過不下去了。

    顏神佑等顏肅之看完了,才補充說:“我訓了些斥侯,原是為了防著阿爹與山郎領兵走了,地面不太平,好探聽些消息的。卻讓他們發現… …昂州這樣偏僻的地方,已經有外地百姓往這裡來討生活啦。不多,到如今也就二、三百人。可放到以前,只有這裡的人往外走的,沒有外面的人往裡來的。”

    顏肅之的表情就像他的名字,臉黑如鍋底,忽然道:“來了!叫他們都他娘的別休假了!都給老子滾過來!你!”一指閨女,“給老子過來,等會兒給他們講!”

    封建社會不講人權呀!

    才答應人家給休假的,就把人家從熱被窩裡揪出來開會了呀!

    不過沒人有心情抱怨,顏肅之脫離中二期已經很久了,作為一個靠譜的一州刺史、大家心目中默許的領頭羊,誰也不希望他突然又中二了。於是哆哩哆嗦又從熱被窩裡爬了出來,騎馬的騎馬、飛奔的飛奔,都跑了過來——開會。

    先是刺府與歸義郡內,簡單地說就是路近的,能撈多少撈多少的官吏——都到了。行了,先開個小會吧。到了衙門口,正好遇上了受邀而來的鬱氏的牛車,鬱氏驚訝地聽說顏淵之也奔了過來,心道:“這是要出事嗎?”

    當然是要出事啦!

    鬱氏去見姜氏的當口,所有人——只要被點了名的——都被顏淵之拎到了外書房。到了門前就是一怔,這會兒站崗的不是什麼衙役了,居然是臉生但是衣服很有存在感的玄衣甲士!

    大家的心不由都提了起來。

    ——————————————————————————————

    進得室內,卻見顏肅之上首坐著,顏神佑就坐在他左手第一的位置。盧慎比較倒霉,回了家,跟他爹一合計,被派了來解釋,嘴還沒張呢,就被抓過來開會了。留著盧湛在家裡教育妻子,中心思想只有一個:那邊來的英俊少年你少想啦,刺史家閨女還沒嫁呢,你得等人家挑剩下了,別出頭了,你給我病著吧!

    盧慎因為跟著顏肅之時間比較早,被委任做了長史。如今在右手第一的位置,這個位置他坐得壓力略大,直面變態什麼的,真不是常人能HOLD住的。再者,尼瑪山璞來了呀!人家是朝廷封侯了的好嗎?讓山璞坐自己下手嗎?這不坑爹呢嗎?

    當然不坑爹,山璞直接坐顏神佑下手就好了嘛╮( ̄▽ ̄)╭

    滿屋子大概也就顏神佑是不在朝廷序列的,但是也沒有人挑這個理了。因為,顏肅之的表情,特別嚇人。按次序坐下了,愣是沒人敢開口。不是不能,是不敢。雖然顏肅之爵高職高,但是開會嘛,尤其在有親戚、有同學、有朋友、有名士的場合之下,在顏肅之擺明不開心的時候,敢開口的人,還真不多。

    這種畏懼不是基於身份地位的,而是基於顏肅之的戰績的。真戰績。顏肅之帶著山璞武裝旅遊幾個月,斬首以千計,俘獲以萬計。這是建立在剝奪生命的基礎上的威嚴。正如同山璞在山民中、顏神佑在盧慎等歸義舊部中的話語權,無可替代。

    還是顏肅之先開的口:“既然該來的都來了,那就開始罷。阿壽,將你先前與我說的,再說與諸君聽。”

    顏神佑起身,掀開了幕布,落出了鐵皮上被磁石固定住的幾張帛書。帛書很整齊,線是用墨線彈出來的,眼神好的還依稀能夠看到墨線彈在帛上除了留下筆直的黑線之外,還有星星點點的黑色小墨點兒。字很工整,不好說秀氣,因為……真的沒什麼綿軟的意思。而且,書法不是重點,重點是字裡行間透露出來的內容。

    顏神佑拿著根教桿,指著告示板上的圖形與數字,飛快地報出了一些等比增長、環比增長之類的古怪玩藝兒。

    在座的都是聰明人,略呆一點的也是有經驗——比較顏淵之,當然,某位被親舅舅開了老大的後門搞過來保命的不在此列。徐昭不算笨,但也不算特別聰明,尤其……他的從政經驗,尤其是地方從政經驗很少。

    所以,在別人都一臉嚴肅的時候,他正一臉猴急:艾瑪!看不懂哎!腫麼破,等下阿舅要是提問,我不答不上來,會不會繼續被兩個舅舅一起打呀?

    左看右看,撲到了救星——山璞。

    這就是一記吃不記打的二哈!

    落座的時候他就仗著自己是裙帶黨,就粘著山璞了。這會兒證明,這個決定是相當英明的。徐昭果斷抱大腿,求解釋。

    在這裡,也就山璞的地位最為超然了。所以他耐心地、又有點擔心自己看到的不是全局地,向徐昭介紹了一下:“就是說,昂州雖好,但是天下局勢不妙。恐朝廷應接不暇,以致影響昂州。”也只有他的身份保駕護航,才不會被氣場很陰鬱的顏肅之噴。

    徐昭:……臥槽!局勢不妙我也知道啊!不用看這破布就知道了啊!看我舅的臉就知道了啊!你這有說等於沒有說啊!

    對上徐昭迷茫的雙眼,山璞在眾人支持鼓勵的目光下,力圖鎮定地解說:“收成不好,朝廷又要錢,分攤到百姓頭上要繳的稅就多了。已經有人受不了造反了,照我看,為了平亂,朝廷又要花更多的錢。這筆錢,又要尋個出處,只好加賦。百姓只會更受不了,如此往復,惡性循環。”

    有對比才有鑑別。

    所以會的不難,難的不會。顏神佑覺得畫張表,分分秒就能看明白的事情,而且確實畫得一目了然,她爹一看就明白了,別人一看,也都明白了。就以為這是一件很容易說明的事情。現在有這個蠢表哥做對照組,她突然發現,包括自己在內,大家智商還是高於水平線的。很開心有木有?

    顏神佑對山璞點點頭,其餘人等也給山璞一個贊同的眼神。山璞不大好意思地輕輕咳嗽了一聲。有那麼一瞬間,顏神佑和山璞的眼神交彙在了一起。山璞已不是以前的山璞,顏神佑也不是那個為姨媽血腦充血的顏神佑了。兩人都經歷了很多,都在紛至沓來的突發事件中證明了自己的能力。

    此時一個做、一個說,配合(大霧)得十分默契,連當事人都有一種詭異的和諧感了。顏神佑一直知道山璞是個小帥哥,現在看來,他帥的不止是臉。而且,她欣賞山璞這種負責任的態度,不是因為他讓利與昂州,而是因為頭腦清醒,不是“見到地盤見到人就兩眼放綠光、一點也不考慮佔了之後能不能搞好、先佔了再說、弄不好以後再扔也不遲”的衝動型收養動物者。

    山璞……山璞就覺得自己眼光真TM好到家了!被顏神佑看過來,他覺得呼吸都急促了,好像拿刀砍掉仇人頭的那一瞬間,心都要從嗓子裡跳出來了!臉也紅了那麼一下下。

    顏神佑不知道為什麼,看到山璞臉紅了,她的臉也紅了,恨恨地想,臉紅也會傳染嗎?!太不科學了!

    顏肅之看在眼裡,閻王臉更沉了:老子看好你,不代表允許你大庭廣眾勾引我閨女,知道不?!

    只有徐昭不大在狀況,兩眼蚊香,看看表妹,看看山璞,覺得自己似乎是在智商上被排斥了。

    學霸的世界,學渣永遠不懂。

    多麼痛的領悟!

    顏神佑覺得,自己要再說話,很可能嗓音會不太對。在徐昭崇拜地望向山璞的眼神裡,走到自己那張矮几前,從小几上取了個壺。顏淵之菊花一緊,生怕她拿這玩藝兒給徐昭開瓢。

    顏神佑現在表現得相當高知,又取了只杯子,當眾往空杯內註水,晶瑩的水流緩緩注入。好吧,她應該不會做無聊的事情,大家也認真地看,直到杯子滿了,水往外流,洇濕了地上翻的草蓆,顏神佑還是沒停手。心裡在想:這樣看不看得懂呢?

    繼續,繼續,直到壺裡空了,地上濕了一片,顏神佑的裙角也被打濕了,這才停手。

    山璞不得不又當起了解說員,對徐昭道:“當是先時早有積弊,朝廷能承受的,就是杯子,越多越多的麻煩就是壺裡的水。只因開始杯子是空的,還能裝得下。日積月累,如今卻是再也裝不得了,可壺裡還有水不,比杯子給裝的多得多。”

    賓果!他看明白了!

    徐昭縮縮脖子,這會兒明白了,咳嗽一聲:“原來如此!”

    尼瑪這個破壞畫風的小王八蛋可以拿去銷毀嗎?!什麼?他是刺史的親外甥?好吧,那就是不能了……眾人心裡狂奔一通草泥馬,連姜雲都不得不鄙視一下徐昭:兄弟,別一見好看的男人就掉智商,行嗎?

    顏神佑放下水壺,舒了一口氣,回到位子上坐下,然後就傻眼了——媽蛋!裙子濕了呀!尼瑪還是跪坐!臥槽!

    她還得裝得很從容,山璞看在眼裡,很是心疼,趕緊對顏肅之道:“既然情況緊急,年後就得加緊了。新年一過,便召起士卒,再次南下,先桑亭、再密林。”

    顏肅之點頭。

    盧慎道:“還有海賊。先時使君只清了歸義一地的海賊,搗毀其巢穴。如今昂州比歸義大了四倍,這沿岸海賊——”

    顏肅之罵道:“王八蛋,就會添亂!”

    丁號這才不疾不徐地道:“使君可不要忘了,過了正旦,就要改元。嗯,年號倒不錯,大正?哈,新君得開始營建山陵了吧?”

    所有人:臥槽!還忘了有這一出了。

    這會兒給自己營建山陵,那是真的自己挖坑埋自己了呀!原本財政就吃緊,你還拿三分之一的收入去修墳?這不是……自掘墳墓嗎?各種意義上的!

    山璞道:“事不宜遲,還有諸郡,不如促他們速來商議。”

    顏神佑這會兒鎮定了一些,接口道:“正是,我怕過了新年,流民更多,秩序混亂。也得先拿出個章程來。各郡都缺幹活的人,看看怎麼個分法兒。還有,也不好什麼樣的都收,什麼違法的都要。”

    顏肅之道: “你去擬個章程來。諸位,將各自手上的事情加快,古工曹,新城如何?”

    古工曹拍著胸脯保證:“明年三月,上己之後,必能好的!”

    顏肅之又命各曹各部,七日內自查、上報數據。一揚下巴:“除原本簿冊,都做出折線、表格兩種圖來上繳。”眾人稱是。

    丁號又不緊不慢地(想快也快不起來)道:“使今年上貢陛下,怕是要多繳些,而後上一表,請明年暫緩入京。”

    對的,刺史與縣令、郡守都不一樣,你管著人家幾分之一的地盤兒,土地人口歸你管了,你就不理皇帝了,怎麼可以?每年老實匯報工作去吧!

    顏肅之道:“今日且到這裡,望諸君努力。”一時眾人皆散去。

    臨走時,顏神佑也不知道自己發了什麼瘋,就問山璞一句:“山郎的人馬,可有折損?要如何補齊?”

    顏肅之又犯二了,忽然覺得這俊男美女的場景不順眼了起來:“我早說了要補給他了,讓他去挑。你瞎操的什麼心?去後面看看你娘和四娘去,阿昭是個傻大個兒,也得幫他備一份兒年禮。”

    顏神佑嘟著嘴,往後面去了,她也不知道為什麼要嘟著嘴。

    顏肅之故意對山璞道:“我把她慣壞了,山郎見笑了。”

    山璞忙說:“不見笑,不見笑。”

    顏肅之一挑眉:“呵呵。”

    山璞: ……

    ————————————————————————————————

    不幾日,因老婆下屬都比較靠譜,往京里的禮物、貢品都收拾妥當了。當即發車,連著給各自親友的信函,以及給皇帝的賀表等。顏肅之望著進發的車隊,鬆了一口氣,轉身給郡守們施壓去了。

    郡守們經歷了顏肅之的鐵腕之後,都十分識相。聽了顏神佑的解說之後,更加識趣了。他們與丁號等人猜測的差不多:使君養了個變態閨女。顏肅之一直在外,大家是知道的,顏神佑一直留守,大家也是知道的。兩個人裡,只有顏神佑有這個功夫去分析這件事。而能分析出這件事兒來,本身就是一件很讓人覺得恐怖的事情。

    別說人家爹了,連人家未成年少女都乾不過,還是老實窩著吧。有這樣的領頭人,好處也是多多的,至少,如果真的亂起來,跟著他們走,生命安全是有保障的。說不定,還能有更大的發展。

    三郡守打定了主意,一致向顏肅之表忠心。永安郡保證:“絕不令他們再翻身!”這是說的豪強。

    桑亭、密林郡則保證:“願為使君馬首是瞻。”

    顏肅之滿意地道:“我意年後初三日便出發,率兵先往桑亭再往密林,既決冤獄,且平海賊。”

    兩郡大喜,都知道顏肅之說的“冤獄”不是挑剔他們判案,乃是藉案生事,打擊豪強。

    然而計劃沒有變化快,比較坑爹的是,沒等桑亭郡收拾行李回去給顏肅之年後工作做準備,桑亭先來的消息,告訴他:親,內線消息,海賊要趁過年的時候來收拾咱了。歸義收拾了一撥海賊,其他海賊都警覺了,不敢到歸義來,聽說你們比較軟柿子,要來捏一捏。大過年的,戒備鬆懈,好打個空襲,搶了就走。

    於是顏肅之連年都沒能在歸義過,火速召了正在修整的士兵,二選一,有父子同在的,父歸,兄弟同在的,兄歸,獨生子歸家。反正吧,給你家過年留個男人。然後帶著人,帶著先前從海賊那裡剿的船作班底發展起來的水師,海陸並進,去桑亭收拾海賊去了。

    整個昂州,這一個年過得都不好。當然,昂州的不好,只是相對於合家團圓來說的。昂州的氣勢很足,除了暫時不能團圓,倒沒什麼遺憾。好歹顏肅之到了之後就沒失過手,大家不認為會輸,都在算著啥時凱旋呢。

    千里之外,虞喆這個年過得,就真不太痛快了。他從年前就開始不痛快,五王上表賀新年,表章必要在正旦前到的。趕在封印之前,賀表就遞到了虞喆眼眉前,無一例外地問,您生了嗎?

    虞喆怒掀桌!五份表章,跟商議好了似的,都不是一天到的!虞喆以每天一張御案的速度,連掀五天,正旦的時候,已經快氣成只青蛙了。

——————————————————————————————————————————————————

    作者有話要說:【1】清談最早出現的時候不全是為了裝X,是因為談政治太危險了。魏晉清談,起自曹魏後期,那個時候大家懂的,政局很亂。談政治也可以,被殺的不少。最後沒辦法,只好說得特別隱諱,乃至於發展到完全不談政治了。開始講哲學之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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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8 新年大熱鬧

    也難說虞喆的運氣是好還是不好。

    你要說不好呢,古往今年能投胎成親爹心心念念降生的皇長子的人又有幾個?他還順利地登基了。換個胎來投,光要能立到朝上去參政議政,就得先讀個一、二十年書,有人推薦、考核通過、熬上少剛幾年多則幾十年的資歷,才能夠進那道宮門。

    這胎投得,不可謂不好了。

    可你要說吧,這種身上粘著一群以生母為隊長的豬隊友,內有老資歷不大聽指揮的親貴大臣,外有一把反王,國庫都快空了、自己的私庫也沒多少存貨……這樣的皇帝,當起來也夠沒滋沒味的了。

    在虞喆眼裡,現在他那五位叔叔,就是不折不扣的反王了。現在反王相隔千里還要隔空打臉,虞喆的小嫩臉都要被五連擊抽腫了。可他還不能反駁,事兒是他親媽做下的,說他不知情都沒人肯信。米丞相為了他好,弄了個先帝遺命出來——你爹說了,還不許人問呀?

    虞喆快要氣死了!

    事實上,扯了塊遮羞布蓋了這種類似打算孝期宣淫的醜聞之後,虞喆就在後補的少傅尤老先生的勸說下,自己又獨立發了個聲明。表示:先帝雖然愛護子女,想看著家族開枝散葉,但是做人子女的虞喆,不能不守孝義,所以……這事兒可以先歇一歇了,讓她們選侍奉皇后去。

    就這樣,五王還是不肯放過他。虞喆一顆心被氣得稀爛,五王固然不對,可要是水太妃不犯糊塗,又或者水家有一二明白人,他又何至於被逼到眼前的境地?可那是生母啊!又能拿她怎麼樣呢?是,水太妃是妾不是妻,虞喆可以不叫她娘,可也得叫她一聲阿姨不是?

    不管是什麼人,不認生母都是不對的!妻妾尊卑固不可亂,但也沒有生母就在眼前,親生兒子不拿她當一回事兒的道理。有些時候,譬如盧慎這樣的,能馬虎一點的道理,到了虞喆這裡,就不行。他是皇帝,是天下萬民的表率。如果他想當昏君,那當然沒問題。但凡要點臉,就不能這樣。

    虞喆一腔怒氣無處可發。

    身為一個小皇帝,連他爹那種找個不太硬氣的大臣出氣的事兒都辦不到,只好打打宦官和宮女出氣。是的,小皇帝,威望不著,大臣看上去都比他有氣場。真是氣煞人也!

    可也不能總打呀,打死打殘幾個沒事兒,要是天天打,御史們又該上書了。虞喆就只能掀桌。

    就在他掀掉了第五張御案的時候,米皇后派人來請他過去——有事相商。

    米皇后比虞喆年紀大那麼一點兒,單論智商,實不敢說如何出類拔萃,然而論起靠譜程度,太妃與虞喆加起來也及不上一個她。虞喆固不以自己蠢,心裡卻覺得老婆比生母可靠得多。聞說米皇后有事相商,忙到後來來看米皇后。

    米皇后心內頗為躊躇,水太妃是個什麼樣兒的人,她算是領教過了。哪怕是正經的婆婆,先帝元後還活著,她要給虞喆找女人,也沒有不跟皇后商量的。水太妃就敢繞開自己去辦了!你要是真的“悄悄地”辦了,誰都不知道就給堆到皇帝跟前了,那米皇后自認倒霉,手段不如人。這只單瞞著她,卻又在外面弄得滿城風雨的,米皇后對水太妃就得出兩個結論:一、有小聰明;二、無大智慧。

    可哪怕是頭豬,也是頭生出了虞喆的豬。

    因為先前的事情闖了大禍,被虞喆發了個狠,請太妃閉門靜養。這都要過年了,能不讓她出來嗎?哪怕她不出來,虞喆也得去看她呀!水家那一幫子的人,也得許他們入宮呀!不然的話,虞喆也要被人戳脊梁骨的。別說現在只是才登基了,就算地位已穩,虞喆都不帶乾出新年不見親媽的事兒的。

    米皇后擔心的卻是,如果水太妃根本沒反醒,那可怎麼辦?到了這個年紀的女人,又處在這樣一種離權勢最近但是偏偏還沒摸到的時候,特別容易瘋狂。虞喆只要見了太妃,母子連心,難保不會將太妃放出來。說實話,哪有兒子囚禁母親的呢?

    放與不放,都是兩難。不放,恐怕又有人要以此做文章。放出來了,水太妃自己就能做出一篇文章來。

    罷罷罷,無論如何,這事兒米皇后都得跟虞喆提上那麼一提,也算是盡了自己的義務了。

    虞喆到的時候,就見到米皇后愁眉緊鎖。米丞相死了,他於米皇后是曾祖父,米皇后又是出嫁女且是皇后,是以孝期相當的短,也不是重孝。早早就出孝了,如今她服的是先帝的孝——穿得很素淨。

    虞喆頗敬米皇后,見她犯愁,還道她遇上了什麼事兒,便要問了為她排憂解難。

    米皇后又是感動又是無奈,嘆道:“這件事,怕也只有聖上能解決了。”

    虞喆因問何事。米皇后道:“好要過年了,您打算拿阿姨怎麼辦呢?總不能叫阿姨一直住在後殿裡,不出來見人罷?旁人猶可,譬如水家那些人,又有二王、長公主等,怎麼能不見太妃呢?”她這說的長公主,是虞喆的兩位年長的姐姐。水太妃於她們及二王,雖也是庶母,然而太妃卻是皇帝的生母,虞喆的兄弟姐妹們是不好不提出要給太妃拜年的。

    虞喆也愁了起來,是呀,不能總這麼關著呀,一咬牙:“娘子與我去看看阿姨罷。”

    米皇后心道,得,這是非得放出來不可了。

    這是自然的,太妃也只闖了這麼一件大禍。親生母子,哪有解不開的心結呢?

    小兩口一腳踏進殿內的時候,就看到太妃一身素服,簪環俱無,痴痴坐在窗下,形容頗為憔悴。太妃年紀並不大,今年還不到四十歲,平素保養得又不錯,長得還挺好看,還是親媽!虞喆看一眼就覺得受不了了。哽咽著叫了一聲:“阿姨。”

    米皇后也跟著紅了眼圈兒:“阿姨怎麼這般憔悴了呢?可是她們怠慢了您?”

    虞喆聽了,兩條眉毛都要飛到頭髮上了。太妃卻慢慢起身走了過來,對著帝后便要拜下去:“可算讓我見到大郎了。”

    虞喆哪受得了這個?米皇后臉色煞白,忙閃開避了,卻閃到太妃手邊,將她扶起,口內道:“阿姨萬毋如此。”

    太妃的眼淚說下就下,淚眼朦朧地懇求米皇后:“只求娘子說與大郎,許我這個老阿姨多看他幾眼罷!我一日不見他,寢食難安啊,嚶嚶嚶嚶……”

    米皇后一陣兒呆愣,總覺得有什麼不對。

    虞喆已經接口道:“便是娘子勸我來請阿姨出去過年的。”

    米皇后這才恍然:臥槽!我這是被告黑狀了嗎?!您老啥時待見過我呀?

    難說太妃是不是有心的,太妃妾室出身,熬到最後靠著肚皮才有了尊位。米皇后世家之女,進宮就是皇后。“我怎麼也是她長輩”與“這般好運氣做了皇后”交相作用之下,太妃平素,見到皇后便有些膈應。現在這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求米皇后,看起來就不像那麼個事兒。

    太妃抹抹眼淚:“哦哦哦,出不出去的,過不過年的,只要叫我見到大郎就好。”

    虞喆痛哭流涕:“阿姨——阿姨受苦了,是我不孝。 ”

    太妃亦哭,哽咽道:“我本是卑賤之人,蒙先帝錯愛,採選入宮。出身既卑微,人又愚鈍,自然是上不得檯面的。我給大郎丟臉了。”

    虞喆號啕大哭,只不住地叫“阿姨。”

    太妃抱著他哽咽道:“我的幸運,懷胎十月,生了個孩子,只因我卑賤,當不得他一聲娘,要看看他,也是名不正言不順。我便想總是我血脈相連的孩子呀,母子情份已經淺到不能聽他叫我一聲娘了,難道我不該再多努力嗎?我想為他做些事情、為他分憂……誰料……誰料……”

    母子二人抱頭痛哭,米皇后聽太妃說得慘,便又淡忘了她剛才疑似在告黑狀的事兒了,一邊也掉些眼淚,一邊不住代虞喆道:“您聽大郎怎麼說,大郎要奉您出去過年呢。”

    水太妃就這麼一哭,哭到最後還打了個嗝兒,虞喆已經哭得昏頭脹腦了,稀里糊塗的就將太妃給接了出來。米皇后目瞪口呆,她使人請虞喆的時候已經想到了水太妃會出來,只是沒想到太妃會這樣出來。原本惹下大禍的人倒成了個不得已的愛兒子的好母親,受害者虞喆反是一臉愧疚,長吁短嘆。

    米皇后被噎著了。

    太妃也不太痛快。

    先是對皇后示弱,又算是承了皇后的人情,她以長輩自居,又怎會痛快?出來一問,自己娘家人全是白板了,虞喆一直舉棋不定,都沒有說給他們官復又或者是其他。再一個,她哭成這樣,虞喆也沒說奉她做太后。這三條已經夠讓她窩火的了。

    虞喆偏偏晚上又來找她,特別懇切地告訴她:“外面的講究跟宮裡的不大一樣,阿姨往後有事,便請皇后去做,那些禮儀,她懂的,您也省心。 ”

    太妃快要噎死了,這是被親兒子指著鼻子罵不懂規矩的老東西不要多管閒事嗎?可是虞喆敢下狠心請她“靜養”,嚇到了她,才出來,她現在還不大敢生事,只好捏著鼻子認了。

    虞喆心裡,自然不會當親媽是惡人,只是覺得她果然是因為出身問題,有些事情不太懂而已。事情交給皇后去做,皇后又是個妥貼的人,太妃就安度晚年就好了嘛。

    然後他就開!心!地!走!了!

    太妃氣得一宿沒睡,第二天眼袋腫得像金魚,恨得叫人去取冰來敷眼。眾人只道她這是哭得太慘,眼睛腫了。

    ————————————————————————————————

    無論如何,正旦的時候,雖然不得受命婦之朝拜,皇帝的生母太妃還是露了露臉。接見了先帝的遺妃們,又有二王、二長公主等也來見她。大長公主卻是個精明人,以其樸素的鬥爭觀對唐儀道:“狗改不了吃SHI!離他們遠點!”推說自己還生氣,並不肯踩到太妃殿內一步。

    不特如此,大長公主看著是個潑辣的女壯士,卻也不是沒有心眼兒,她要是真缺心眼兒,也不至於能戰勝歷任繼母了。聽了消息他就去拍宗正的門,宗正正在家裡抹淚——過年了,得走禮。

    收禮呢,他擔心:“哎呀,咱又沒什麼本事,人家送這麼多禮來,收了怕燙手呢。”送禮他就傷心了,心疼得話都說不出來了,就抱著賬本兒、坐在庫房門口哭。家里人往外搬一點東西,他就哭一陣兒,搬得不大值錢的,哭聲小點兒,搬得值錢些,他就哭得大聲點兒。全家都知道他這毛病,勸了也不聽了,也沒辦法讓他走,這老頭兒除了上朝,剩下的時間都在看著自己家的小金庫——風雨無阻的。

    大長公主目瞪口呆:“別看這些啦!大郎將禍害放出來了!”

    宗正雖然是個守財奴,卻不是個糊塗人,聽大長公主一說,便道:“這可怎麼辦?”

    大長公主道:“您老可要咬死了,萬不能讓他做太后!做太妃已經這樣了,等她正了位,還不定要怎麼禍害咱們家呢。”

    宗正拍胸脯保證:“那是!”

    大長公主知道這老頭兒雖然吝嗇些,卻還有節操,放心地回家玩耍了。到了時候,只去看米皇后,大家去看太妃,她就回家。

    虞喆也拿這個姑媽沒辦法,在他心裡,大長公主果然是沒有壞心的,只是不開心太妃做錯了事。但是讓他再押著親媽給姑母認錯,他又捨不得。這事兒,也就這麼胡亂對付過去了。

    沒了太妃這個心理負擔,虞喆這個年終於過得略略開心了那麼一點點。於是,改元大正,便是大正元年。

    昂州方面估計得沒錯,改元尹始,得給虞喆修陵了。他不提太妃晉位太后的事兒,卻將水家提了兩個水貨去修他的陵——不是正職,想是知道水貨不靠譜。

    大家都知道,做工程的,有油水。他這也是沒辦法了,水貨嘛,水平是真沒有,可他又心疼舅家,怎麼辦呢?睜一眼閉一眼,你們從我身上撈油水吧,別來惹事了。一個皇帝,花錢買平安,也夠窩囊的了。

    鬱陶看在眼裡,也只有嘆氣的份兒了。昔年五人裡,只有他才是真的有智慧,否則斷不至於有今日。礙於要保持一個良好的形象,他沒辦法告訴虞喆:辦法很多,你阿姨闖一次禍,你就削一次水貨,再闖一次,再削一次。小鬧小揍,大鬧……嘿嘿,反正水貨家人不少,你就殺一兩個,又能如何?太妃是生母,不好過份苛待,水貨又不是你正經舅家,你怕個P!他們家不說滿頭小辮子也差不多了,收拾了,你還能落個“不循私”的美名呢。

    可他不能說,一說,就顯得他懂陰謀。非特教得虞喆不好,他自己的形像也就不保了。

    罷罷罷,不看這些糟心事了,還是想想哪個兒子比較適合去歸義吧。

    顏肅之父女倆商量出的主意,顏淵之也覺得不錯。

    昂州新建,縣令都能少七八個,就更不要提主官下面的屬官了。歸義郡,在顏肅之手上的時候,屬官就沒能配得齊了,當時就是倉促搞的。等昂州建府,顏肅之將這些人帶了去,又配上京城來人,才勉強湊足了刺史府的人馬。歸義郡的架子就空了,除此之外,下面的各縣也缺屬官。幸爾地方雖大,人口不多,事情相對也就少些,一個人當兩個人用,也能勉強對付了。

    依舊缺人。

    一面在本地招考公務員——異地任職;一面又將主意打到了京城。

    顏神佑說得很明白了:“好與京里多些聯繫,都綁一根繩兒上。”——這話不好明說,只好悄悄跟她爹說。

    於是,便有了顏淵之的信,問岳父:您看哪個合適來給我做都尉?給個人名,我就給申報上去。

    鬱陶的兒子們已經各有安排了,但是孫子們得有幾十個,豈能一一安排得過來。挑來挑去,咬牙送了一個十分看好的四郎鬱衡。

    鬱陶還對鬱衡道:“到了那裡,讓你做人甚麼便做什麼,不要多管、不要多問!”

    鬱衡長得倒不像鬱陶,只可惜鬱陶本身底子太差,中和了兩代,也只把鬱衡給中和成了個大眾臉。大眾臉很認真地道:“孫兒明白。”

    鬱陶又囑咐了一回什麼有事拿不定主意的,可以問一問姑父顏淵之,一定不要有什麼小心思之類的。鬱衡有些奇怪地道:“什麼小心思?”

    鬱陶很是語重心長地給這個孩子介紹了中二病的前世今生,以及……中二病家的小變態之類的。特別提醒:“是讓你去憑真本事打拼的,你不要管其他的事情。”這也是鬱家一以貫之的家法了,鬱陶本人就是這麼幹的。鬱衡秒懂:“是。”

    鬱陶道:“這便好啦,哎呀,昂州挺好的。擱到京城裡,這麼多能人,哪輪得到你出頭呢?你便是有本事,這機會也不定能輪到你頭上呀。昂州好呀!”

    鬱大將軍在大誇昂州,為顏肅之吹法螺的時候,是萬萬沒想到,昂州現在已經快翻天了。尤其是歸義,又是一片血色。

    ————————————————————————————————

    話說,這世界上的人,有聰明有蠢,可總的來說,再小眾的人群,它也得有幾個人。這世上的聰明人雖然不算太多,可也算不得很少。顏肅之父女自然不笨,可也得允許別人長了腦子呀。

    這個別人,自然也會包括海賊了。

    本朝疆域頗廣,海岸線也挺長,是以海賊便不止有一窩。以前顏肅之在歸義的時候,只清了對歸義有威脅的,再往南些的,也不歸他管,他也沒那個閒心去管。只要海賊怕他,別到他的地盤上鬧事就好。至於參他“以鄰為壑”,逼海賊去鄰居家串門啥的,他已經有應付的經驗了。

    想得很美好,然後天下掉下個餡餅,告訴他,那一片鬧海賊的地方現在也是你的地盤了,你去搞一搞吧。

    這不坑爹呢嗎?!

    顏肅之不得不接受這種捆綁銷售,接到據說可靠的消息,他就帶隊奔赴新戰場了。

    豈料這只是海賊一計!

    海賊又不真蠢!

    海賊也會在陸上有眼線,桑亭等地又不比歸義已經被經營得很周密。通過這些奇奇怪怪的雙面間諜之類的人物,海賊軍師放出風聲,道是大年夜要突襲桑亭。實際上,這只是個調虎離山之計。

    海賊是傾巢而出沒錯,卻不是奔桑亭,而是奔歸義來了。軍師算得挺好,你聽說我幾千號人奔桑亭,還不得拿著家底兒去抵抗?估計還要帶船去,那歸義的海防,可不就閃了麼?

    還是大年夜,你在桑亭海邊吃海風,老子們在歸義登岸,一氣殺到你老巢裡去。你們不是能攢錢嗎?不是賣鹽賣糖有好多錢帛嗎?全搶了!不是招了許多人來嗎?女人都搶了,老弱都宰了,精壯抓來當奴婢。計劃完畢。

    坦白說,挺不錯的一個計劃。

    從後續來看,顏肅之也確實上當了,他真的就帶著兵,連年都沒在家裡過,就奔桑亭去了。也合該是有事,他們先是分析出將來會有亂,要想在外面亂的時候有一塊安身立命之地,就得先把昂州內外的威脅肅清了。顏肅之原本就是這麼個計劃,現在不過是遇到個突發事件,將事件提前了而已。一點猶豫都沒有地,他就帶兵走了。

    他一走,海賊這邊就開心了,喊出了:“到歸義過年,錢帛隨取,一人許搶一個小娘子。”這樣讓人熱血賁張的口號來!

    老天也幫忙,雖然是新舊年之交,西風刮得卻並不大,海賊這邊有經驗的老水手常著舵、調著帆,速度很快地往歸義而來。這一回,倒不往鹽場的地方登陸了——知道這地方防守得嚴,就不去驚動了。計劃先繞過鹽場,登陸後直奔歸義城去發財。

    走的時候是一大清早,預計在海上稍作修整,到了的時候天好擦黑了,悄悄登陸。地上若無燈塔,夜襲的海船是很難走的。只要天沒黑透,登陸就沒有問題。天才暗下來一點,海賊的船隻就已經到了。在海賊的想法裡,防守得雖嚴,哪怕登陸時被發現了,消息也送不出去——普通百姓,哪裡跑得過賊?追上了一砍,結了。

    到這裡,一切都按照軍師的劇本來走,真是太讓人開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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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5 00:57:19 |只看該作者
129 虎走山不空

     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這話在生物遺傳學上來說,是普遍規律。要在人類性格、能力、成就方面來說,那就不一定準確了。但是,既然流傳了開來,就說明還是有準的時候。雖然也有虎父犬子的情況,但是在必要的時候,還真就是老子英雄兒好漢的。

    比如,現在。

    比如,一個中二病養出了一個小變態。

    計劃得相當不錯的海賊軍師一定沒有聽過一句話“計劃沒有變化快”,最大的變數就是這個小變態。

    歸義方面自打頭一回遭了海賊之後,就推行了嚴厲的政策,其中一條就是保密、歸義的消息不得外傳。

    接下來就是一系列的預警辦法,顏家的錢袋子在海邊,想也知道,不止是已經開發了的鹽田,其他沿海地區它也缺不了放哨的人呀!再者因上回有村子遭了難,是以沿海的村寨都經過了整修,至少外圍是壘起了高牆或者木柵。

    最讓海賊想不到的,當屬顏神佑把她家玄衣軍的訓練營給擺到離海邊不遠的地方了。

    本來歸義西邊是已經開發得比較不錯的地方,當然是已經有了人了,顏家初到的時候,塢堡都是建在縣城以東幾十里的地方,鹽田也在東面,——本來就計劃著向東發展的。兵力的部署肯定要往東邊傾斜。

    再者,西邊空地已經不多了,閒雜人等倒挺多,本著“軍事重地,閒人免進”的原則,顏神佑就提議將這營地建在了東邊——這樣離昂州新城也比到歸義舊城更近些。新城建設,大家都懂的,一應的配套設施都是離舊城略遠的,這裡面,也包括了新建的馬場。

    都在東邊。

    而因為上一次遭了海賊,沿海都很警醒。海賊軍師選在天剛擦黑的時候登陸,為的就是能看清海岸。是啦,調虎離山之計用得挺好的,大年夜嘛,兵也調走了,民又都在過年,不可能很快組織起抵抗。千算萬算,只有有一個不好——大年夜。

    什麼叫大年夜呢,就是大年二十九或者三十,這是個什麼意思呢?意思是說,這一天是月末,沒月亮!夜晚沒有什麼光源。靠岸是需要時間的,上了岸之後,天就黑了,就得點起燈籠火把來了。

    好了,具體情況介紹完了。

    海賊方面呢,以為“突然出現在村莊外面的火把與海賊”是相當有震攝力的,將普通百姓嚇傻之後,就可以為所欲為了。先搶一點補給,看村子裡萬一有騾馬,還能補充一下,加快行軍速度。

    等到了之後就傻眼了,確切地說,他們人還沒到呢,就被放哨的給發現了。當時村子圍牆外面的大門就給關上了!然後就放了信號。

    大過年的,本來就有燃放煙花爆竹之類的傳統。煙花還是顏神佑閒來無事給改良的(……),本來她想搞個火藥啥的,放炮炸山,弄點石頭過來砌新城的城牆來的。後來才發現,現在這裡的山林木茂盛,她下不去手,這些東西放著也是白放。就招呼了匠人,改良起配方來。其中還有一種,就有點像信號彈了。

    尤其適合夜晚來放。狼煙在歸義這地方,還真不是很好搞的東西,尤其是晚上,倒不如這個方便了。

    沒星沒月的晚上,純天然無污染的夜空,也沒有什麼燈火,超顯眼的。就只見一片絢爛的煙火當中,一顆紅色的小光球從下而上,直衝雲霄,遠遠的,一站傳一站頃刻便傳到了歸城這裡。

    紅色,急警。

    ————————————————————————————————

    漫天的警報升起的時候,歸義這邊也是聚作一處的。顏肅之雖然帶著人走了,剩下的人,該過的年還是得過的。顏神佑就又當了一次她爹的代表,領著她弟招呼客人。這一次呢,阿婉作為她哥的代表,是出現在前廳的,於是萬綠眾中,就冒出這兩個丫頭來了。

    因顏肅之去剿海賊,弄得大家頗為緊張,為安定人心計,這個新年,顏神佑就要讓它過得熱鬧一點。城裡掛了好多燈籠,煙火也準備好了,準備要放的時候,城門上守城的士卒遠遠地看到別處先放了起來。定晴一看,臥槽!急警!

    急得差點從城門樓子上跳下來!

    報到衙門的時候,顏神佑已經要開始致祝酒辭了。

    聽了這個消息,顏淵之手一鬆,杯子掉了。他哥剛帶人走啊!這滿家的老弱婦孺的,咋辦?!不對!部曲還在離城好幾十里開外呢!這不坑爹呢嗎?還好,顏肅之走的時候,並未將所有兵馬帶走,父子、兄弟俱在的留其一,獨子不徵。將這些人召集起來,正好守城。

    正要說話時,阿婉已經站出來了。

    由於是代兄出席,她的位置比顏淵之還要高那麼一點點。聽了就將酒杯一扔:“阿壽姐,怎麼打?”

    顏淵之:=皿=!你這樣真的好嗎?

    顏神佑道:“不急。”

    丁號是被留在歸義的,當時就說:“只恐我們中計了。這怕是調虎離山之計。”

    調虎離山?在座的一聽即明。

    顏神佑冷笑道:“他得想得美!管叫他有來無回。”還好,城裡她隨時保持了五百玄衣隨身帶著。又問警報的方位,得知方向,火速下令集合,隨她先往營地,再率兵去馳援。海邊村寨能放得出警報,就代表還能撐得信一時半會兒的。現在有了良馬,不消半日,即可抵達。

    低下頭,對六郎道:“六郎在這裡,招待諸賢過年,好不好?”

    六郎想了想,仰著個大頭,對顏神佑道:“嗯,阿娘那邊有我。阿姐早去早回。”

    顏淵之:“……”餵,你託付錯人了吧?當你叔我是死人吶?!

    顏神佑即刻下令:“放警報罷,令各處塢堡各自堅守。召集城內壯丁守城。阿婉,我另有事託付於你。”

    顏淵之心道,這才對嘛,將母、弟託付給山民,海賊來了,往山里跑,也就是了。

    豈料他侄女兒卻說:“帶上你的人,去新城,給我穩住了!不能讓他們炸營!”新城工地上,精壯勞力數以萬計——這個數字現在已經上升到了接近兩萬,這要是受了刺激反了營,破壞力顏神佑是不敢想的。

    阿婉一怔,大聲道:“好!”

    顏神佑道:“他們要是不亂,你也不要過於嚴苛。眼下穩定第一,咱們得撐到他們去桑亭回來。”

    阿婉道:“放心,阿郎教過我了。”

    “呃?哦,嗯!等下,先取馬與你,路上小心,帶足了人手。”

    “好。”

    阿婉的常識也是山璞抽空教的,顏肅之點兵往桑亭去,是父子、兄弟只留其一,阿婉相當不解。且不說山民群毆,通常是傾巢而出了。便是山下,戰爭激烈一點,就會五丁抽三,即,家裡有五個男人,就得有三個去上戰場。【1】餘下兩個也不得閒,不止是種田這麼簡單,還有徭役徵發,負責運糧啦、當差啦、修城牆啦……壓力是相當大的。弄得婦女不得不頂上去,種田女人包了。

    如果家裡沒有五丁怎麼辦?按同樣的比例來!這只是官方的規定,實際操作中,大家懂的,逼急了肯定不止這個數。

    阿婉就不明白了,為什麼要這麼做。不懂就問是個好習慣。

    山璞不得不給妹妹講了仁義道德,講了文明開化,實在不行就拿現實舉例:“我開始有不懂的時候,就告訴自己,你看,他們這樣做,就過得很好。慢慢的,你就懂了。人畢竟是人,有血有肉,有心有肺。也不能全把奴隸當牲畜來看的,你看乳母她們,對我們就很好的。”

    阿婉慢慢聽著,好像明白了一些。此番聽顏神佑又額外叮囑,一瞬打通了任督二脈,明白了,她哥帶走了不少人,以她手上的這些人,要光憑暴力去壓制近兩萬的俘虜,難。如果換一種角度去思考,那就容易得多了。

    行了,帶點酒、帶點吃的,跟大家開個篝火晚會吧!告訴他們:勞動改造完畢之後,就都是自己人了,提前給你們慶功。哦,對了,可以分田地喲,安頓下來幫你們找家人喲。壞人是你們以前的頭人,他們害我爹娘,可你們是無辜的呀……現在幹活,當是為了換取土地而付的首付款了嘛。

    阿婉好像明白了什麼,取了馬,拿了酒食,帶著三千人,奔去跟俘虜們開晚會去了。

    顏神佑這才對顏淵之道:“留在歸義的士卒這會兒已經開始集結了,此城便交與叔父了。”

    顏淵之大急:“你呢?”打死他都不信顏神佑會閒著!

    果然,顏神佑微微一笑:“我得去告訴他們,下輩子記著了,我不是軟柿子。”

    下輩子下輩子下輩子……

    顏淵之:……媽蛋!你要去幹嘛?

    當然是去砍人啦!

    說時遲那時快,此時距守城卒看到煙火警報還不到一刻鐘,歸義的信號彈也發出去了,連發了七發。保證周圍的人都能看得見,顏神佑說話時,阿竹已經取了臂繩來了。說完話,阿竹就給她綁臂繩,六妞等客女在她的眼色下悄悄退去,現在已經回來了。打扮都換了,個個紅綃包頭,腰挎長刀,一身軟甲,皮靴,手裡還捧著顏神佑的佩劍弓囊軟甲。

    顏神佑道:“玄衣集合了麼?”

    六妞道:“已經在府門外了。”

    “哦,四叔,那我不見阿娘了,別招她哭。”

    顏淵之和丁號等人一齊出來相送。

    出得門來,五百玄衣靜默無聲,只有眼睛是活的,跟著顏神佑的腳步而動。

    凡京中來的人,眼下固知顏神佑是有些幹材的,從權之下,聽她的也沒問題。但是,在看到歸義舊人的表現之後,他們都在懷疑一個問題:聽就聽了,可你們為什麼這麼像鵪鶉一樣的老實?

    現在,他們徹底明白了。五百人無一聲咳嗽,連呼吸都彷彿是隱藏的,好似地上忽然出現了一個大口子,從地下亡靈國度踏霧升起了這麼一群似人而非人的人形物。隔著老遠,好像都能看到黑甲往下滴出的血。

    徐昭啃了啃指甲,他是新手,姜雲也是,這兩位表哥雖然都在歸義,但是與顏神佑見面的時間並不多。但這並不妨礙顏神佑給徐昭造成心理陰影,從小到大,顏神佑就是那個“別人家的孩子”,坑爹的是她還是個女孩子。好容易長大了,自己也當官兒了,才發現這丫頭簡直不是人。有你這麼管事兒的麼?寫教程教男人怎麼當官兒?坑爹的是……章程寫得特別仔細,還尼瑪十分實用!

    從京城到歸義那麼一路,徐昭是目睹過父女倆一起訓隨行部曲的,那個時候,只覺得部曲有些沉悶。他的注意力在山璞那裡,而旁人的注意力都在規劃自己將來的工作生涯上了。眼下一看,一下子從頭冰到了腳。

    再看顏神佑,什麼廢話也沒有,取了塊黑巾覆面。她一動,玄衣們也動了,齊刷刷也將頭盔上的面罩拉了下來。五百人如一人。她走,他們也走,彷彿傀儡一般。

    這些兵是徐昭他表妹帶出來的,兵且如此,一手締造這麼一群惡靈的人,她會是個什麼人呢?

    徐昭不知道。他只知道,如果不是聽到了腳步聲,他還以為他表妹帶了一群鬼!

    摔!這日子沒法過了!媽媽,你要不要也過來?我覺得這裡比較安全。

    徐昭正在發感慨,就聽到一個小胖子在說:“守城的回去守城,沒事做的回來繼續吃年酒。阿昭哥你沒城,陪我阿娘和四娘玩罷。諸位,請。”

    大家一回頭,就看到一個紅漆的冬瓜站在門檻儿前對他們招手。還說:“阿昭哥,不許讓我娘知道。”

    徐昭:“……”MD!

    顏淵之:“……”MD!他也被嚇壞了,愣是沒攔得住侄女兒,就這麼活活看著顏神佑帶著人跑掉了!——就算攔,他也是攔不住了。顏神佑滿心滿眼想的都是上回阿花她們村子的事兒,恨得牙癢癢,這會兒她是不肯聽勸的。

    更有丁號,一伸手,就把顏淵之給拉住了:“這個時候,州府不能不管百姓。”

    費這麼大勁,將顏肅之與山璞都調走了,所謀肯定不小。沿海那些小村寨,怕很難扛住。如果放任不管,過了沿海一帶,奔到新城那裡,嘿嘿,近兩萬的俘虜。工地還有許多器械!尼瑪建城的設備也是攻城的良器呀!如果把他們煽動起來了,又有器械,這麼多人,你以為歸義守得住嗎?

    整個昂州就沒一處城能在那樣的器械下存活下來的!送信?行啊,送到了,顏肅之再趕回來,黃花菜都涼了!要是海賊再聰明一點,來個圍點打援,大家就可以一起去死了。必須得自己將這事兒給解決了。

    你是成年人,可部曲你領不動,別人誰都領不動!她不去,誰去?

    這些話,丁號一個字也沒說,不是因為他結巴,說出來費力。而是不能說,說出來了,就要亂人心。現在只求這位小娘子真像他猜的那樣,會殺人。

    ————————————————————————————————

    顏神佑一路都要急瘋了!

    丁號想到的,她都想到了。所以先派阿婉去穩定局勢,阿婉能不能穩定得住,她心裡還打著鼓呢。如果阿婉穩定不了局勢,那就是她將阿婉送到一群隨時會暴動的敵人那裡加菜!真出了意外,她是沒辦法跟山璞交待的。

    可是,不讓阿婉去又不行。第一,他們同族,習慣相同,心理上很能理解,一件事情讓阿婉去做,比讓別人去做更容易收到效果。第二,顏神佑這里分不出人手來到新城去鎮壓可能出現的暴動了,昂州軍方的人還得守城,只有阿婉手裡有山璞留下來的部分精壯可以用。

    顏神佑已經不敢去想姜氏聽到消息的時候是個什麼反應了,她只想著,萬一失敗了,她死了,姜氏沒看到她走,心裡會好受一點。姜氏還懷著孩子呢!經不得嚇。死也要將這群海賊給拖住了。

    何況,她未必就會死!

    上百里的地,顏神佑跑得很快,顧不得愛惜馬力了,只要趕得到營盤和馬場,馬有,人也有!

    到了地頭上,顏神佑命隨行的人歇息:“去歇息一陣兒,套車,將那些家甚帶上,你們去海邊,他們必有船,砸沉它們!”作為軍地重地,攻城與守城的器械必然是有的。比如拋石機一類。用來架在岸上去幹掉登陸的船隻,是很有意思的一件事情。

    營盤內,玄衣軍早已整軍列隊,等候通知了。海邊的信號彈升空,營盤的哨兵一眼就看到了,然後敲響了警鐘。原本準備過年喝點小酒的,幸而還沒開餐。於是千戶下令,飽食、披甲、列隊,等通知。

    顏神佑到了,一點也不意外。這樣的規矩,是她定下來,要是做不到,她才該哭了。

    換馬,點兵!傾巢而出!營盤也不管了!打贏了,營盤依舊是自己的。打輸了,要這地方何用?!

    堂內,幾十根牛油蠟燭點著,一幅大地圖掛在牆上,已經用小紅旗標出了出事地點。內裡一個封千戶道:“就是這裡,還是上次那個村子。現在已經過了些時辰了,怕他們撐不住!”(因是顏家私兵,不好以朝廷之校尉等官職分等級,顏神佑索性拿了千戶、百戶等稱呼了。)

    另一個戴千戶道:“撐不住還好,能拖延些時日,怕只怕海賊久攻不下,棄此處而奔他處,擾亂全境!”是的,肯定是海邊受過難的村子防守做得好,內陸地區,除了土豪們的塢堡,一般村莊都不如。

    顏神佑心裡咯噔一下,她想的不止是村莊,還有新城工地!

    當即道:“上馬!”

    經過發展,眼下這裡倒有四千餘人之眾。顏家沒用五丁抽三之製,而是一戶出一人,但是如果戶內壯丁多,也有出兩個的。眼下戶口有三千來戶,又有分家的,是以披甲之士超過四千。除開留下的五百人,其餘近四千人皆嚴裝,背弓攜弩,馬上拴槍、腰間懸刀。

    黑壓壓一片,在黢黑的夜裡,幾乎要看不到人了。遠遠只見除了開頭一、二十艷紅衣裳的女人,身後跟著無數馬匹,各種毛色的馬上……木!有!人!

    身後,是五百人在一個千戶、五個百戶的帶領下,直撲海邊。

    馬跑得快、車走得慢,兩個隊伍漸漸拉開了距離。

    顏神佑趕到的時候,村子的大門就快要被打破了。

    能撐這麼久,也不是沒有原因的。海賊上岸,不曾攜帶重型的攻城設備——即使帶得了,登陸的時候往岸上搬也很吃力。以為拿了弓箭、火油等即可,了不起搬幾根木頭——這是準備攻城的時候用的。反正,精兵已經被帶走了嘛。

    村里人恨海賊入骨,更是在過除夕。各家通常是灶火經夜不熄的,連一年忙到頭的女人們,也事先做了大鍋的菜,想吃就取一鍋來,水也是燒了大鍋熱的,或溫酒、或取來喝。這二年收成又不錯,稅又少,各種吃食大大豐富了。

    聽說來攻城的,各家灶上大鍋一揭,熱水往大木桶裡一倒,男人們扛起桶來就奔到牆頭上往下倒,然後就留在牆頭上扛起扁擔往下拍。孩子們燒火,女人們運送熱水、石塊。最後木頭井欄都拆了當滾木來使。

    是以撐到了現在。

    可也快撐不住了。

    就在此時,就見到海賊身後冒出了一群幽靈來。

    海賊攻城,還燒著火把。學過物理的同學如果還沒把知識都還給老師,就應該記得,人眼能看到物體,跟眼睛在不在光線裡無關,與要看的物體有沒有被光線照到有關。海賊舉著火把,正方便玄衣軍放箭。

    玄衣軍的箭法,是顏家拿箭餵出來的。半弧形散開,擴大打擊面,又是突襲,開始用的是勁弩,三輪射罷,海賊方面還沒回過神兒來。扭頭一看,臥槽!除了紅衣女鬼和馬啥都沒有!

    #當時我就驚呆了#

    出海的人一般都比較迷信的,馬上開始跑。玄衣控馬上前,繼續追著打。火力壓制什麼的,真心爽!

    走得近了,這才有眼尖的大嚎:“是人啊,不是鬼!”

    顏神佑滿頭黑線,恨恨地道:“給我打!”說完,面無表情地舉起了手裡的弩。

    海賊人不少,比上回多多了,將人家村子團團圍住,鐵桶一樣。背面已經有海賊攀了上來,舉刀砍傷了幾人,卻聽村里鑼響:“救兵來啦!”

    擦!白爬了!爬進去出不來就坑爹了。

    再往下跑。

    顏神佑這邊,玄衣照半弧形散開的,清完了一面,開始移動著去清理下一面。移動間,隊形並不怎麼變——沒經衝殺,十分完好的隊形。

    黑夜裡,也不知道來了多少人。海賊軍師當機立斷:“不要跟他們硬拼!將火把拋進裡面,趁他們救火的功夫,走!去詐開城門!說是遭了海賊的百姓,要進城避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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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5-5 14: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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