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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我想吃肉】詩酒趁年華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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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7 11:23:19 |只看該作者
170  挖了一個坑

    殷大舅有點不太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江翁是說?”

    江瑤自是不能說他打著奇怪的主意,殷、盧兩家也被他算計了,只拿盧慎說事: “往後的日子,還不定怎麼亂呢,我恐此時不厚著老臉來說,往後什麼人都過來,就輪不到我搶這好女婿啦。”

    這話倒是說得很實在,殷大舅想了一想,卻依舊對江瑤道:“正月不好做媒的,江翁並不是不知道這個規矩的。想來我那妹夫家裡,也斷不至於急在此一時。一出正月,我便為江翁去說,如何?”說話的時候,殷大舅的心裡還有點酸溜溜的。明明是他更早發現了盧慎的過人之處,還想親上做親,招來做女婿的,結果被盧湛給含糊拖延了。

    現在有一個比他家更有名的江家要招盧慎做女婿,殷大舅的心裡,不可謂不酸。即使江瑤是他親家,這種複雜的心態還是一時沒辦法平順下來。殷大舅也不傻,又有點懷疑,江瑤給兒子娶他閨女,是不是就為了讓他做媒?

    江家混得比殷家好,自然不只是因為有幾個好祖宗,江瑤忽悠殷大舅,也是妥妥的。理由也是明白的——覺得昂州似乎不是那麼歡迎他,想早點融入昂州,最簡單最直接的辦法,莫過於聯姻。

    對於處境不如在揚州時自在這一條,殷大舅心有戚戚焉。聽江瑤說:“頗覺不暢意,欲為子孫謀。”的時候,殷大舅連連點頭:“正是,正是。”點頭的時候,他又微有那麼一點得意,他好歹跟昂州上層有那麼一些關係。盧慎已經做到了長史,哪怕做不了女婿,也是他外甥。

    江瑤的舉動,就沒有什麼好疑惑的了。

    聯姻,看起來是一個妥協的姿態。

    肚裡有怨氣,忍了,識時務者為俊傑,這倒也不錯。這樣的態度,昂州方面是歡迎的。

    殷大舅自己也有那麼一點怨氣,不過考慮到自己也是初來乍到,顏肅之雖然是個土鱉,有交情的世家也不少,自己那點家世,在唐、姜面前還真不夠看的,也就忍下來了。看他妹夫家,盧二郎也是前兩天才得授官的,不是麼?這還是先期投資過的人呢。

    對顏肅之好,未必立竿見影就能收到特別豐厚的回報,然而與他作對,早都全家死絕了。

    殷大舅很識趣,哪怕他妹妹以前對盧慎不怎麼樣,他這個做舅舅的對盧慎也是夠意思了。近來又常勸妹妹,終於將人給勸好了。他又不像朱家,還會說一點小牢騷話,熬上二、三年,自然苦盡甘來。小細胳膊擰不過大腿,想要轄制顏肅之這個土鱉,得有真本事,可不能靠裝模作樣就妄圖唬住他。

    聽江瑤這麼說,殷大舅開心了起來:“江翁能想通是最好的了,”也小小說了兩句牢騷話,卻又為顏肅之辯解,“他恐是自覺根基淺薄,怕驟然將士人擢至高位,自己便難相處。”

    江瑤感興趣地道:“果真如此?我聽說他手裡有兵。”

    殷大舅道:“有兵固然是強的,然而馬上得天下豈能馬上治天下?兵士麼,武人而已,誰給糧餉就跟著誰走,這還用說?”

    江瑤道:“也對。”原本想的兩個應對方案,漸漸就有了偏移。

    最終,殷大舅還是勸江瑤:“我固知江翁家教甚好,只是正月裡做媒,顯得有些迫切了,說出來有些不大好聽。江翁欲與人為善,何妨擺幾桌酒,先互相親近親近?左右不過這幾天的時間,江翁微露其意,難道我那妹夫會是瞎子不成?他心裡總會有數的,這可比現在就直說出來要強得多。”

    江瑤道: “也罷,我先置酒,有勞殷兄了。”

    殷大舅連說不敢,告辭而去。

    江瑤看著殷大舅的背影,冷笑兩聲:“平庸之輩,難怪要做縮頭龜了!”

    一甩袖子,他往書房裡去了,胡亂抽了一本書往書案上一放,命人去叫他的小女兒過來。

    江瑤的兒女不少,他年紀雖大,這個小女兒卻是年方及笄,不幸生的時候不對,長到十五歲要說親的時候,天下大亂了。親戚朋友四散逃難,這還結的什麼親呀?跟著逃難來了。

    江瑤的女兒生得秀麗柔美,沉靜如畫,雖因排行最末,頗得父母寵愛,卻又並沒有養成驕縱的性子。心智上不大像個女孩子家,倒與其父有些相似,很有一點城府。

    江瑤既定下將她說與盧慎,自然是要知會她一聲,且問問她的看法的。見父親來了,江氏忙起身相迎,見江瑤面色平靜,江氏問道:“阿爹,可是有甚難處?”

    江瑤微一笑道:“殷大傻子信了。真道我就這麼迫不及待麼?”說著,撫著女兒的脊背道,“只是我兒受委屈了。”

    江氏笑道:“不如此,怎能令人相信阿爹是識時務,有心投靠了?”

    只有表現得急切了,才能更顯出自己的弱勢。士卒被沒收了,塢保也不許建了,這樣的示弱就不顯得突兀了,反而會讓對方輕敵,覺得自己就只有這麼一點本事了。與此同時,也讓殷大舅生出同情之心,盡力去做個媒。

    江瑤道:“他總不能一輩子不用士人的,既要用,就不能再過份了,我等欲與盧氏結姻,總不至於受阻。”

    江氏道:“他這幾日所為,已是過份了!如此苛待士人,驕橫無禮,真以為士人都是土偶木梗,沒有脾氣麼?我便不信,昂州上下,便沒有人”

    江瑤道:“正是此理,婚事若成,你當勸慰長史,難道要在個莽夫手下委曲求全一輩子麼?”

    是了,這就是江瑤的計劃了。自打知道盧慎掌庶務之後,江瑤就打的這個主意,將盧慎招為女婿。如果顏肅之表現得能令人接受呢,那也是白賺了一個好女婿。如果顏肅之太討厭,就像現在這樣的,那就乾掉顏肅之,扶女婿上位。

    只不過到了昂州之後,發現情況與想像的有些誤差。比如,昂州之兵,居然有一部在個小姑娘手上。

    這不是開玩笑呢嗎?!

    江瑤覺得,這件滑稽事也是個機會。手中無兵,心中到底難安。如果將這小姑娘手上的兵馬剝離出來,乾坤大挪移給盧慎……幹掉顏肅之之後,盧慎作為昂州的第二人,上位是自然而然的事情。剝離兵權也是很簡單的事情,哪裡有婦人干政的道理呢?

    至於丁號那樣的名士,江瑤以為。名士這樣的人物,是可以供奉的,卻少有人會奉之為主,像揚州路上撿來的士卒,人家是認世家名號的。丁號,可算不上是什麼世家子。

    動手,就要趁早,趁著自己等人到得比較早,還沒有被顏肅之磨去更多的實力,奮力一搏。再等下去,就是刀俎魚肉,由著旁人說話了。不讓去城外建塢堡?不讓募兵?不讓咱入股當股東,只讓咱打工?把人都困在城裡?做你娘的春秋大夢去吧!

    江氏道:“昂州地廣人稀,真要將咱們安置在城外,一則創業艱難,二則想入城也難。反是我等在城裡……”

    是你自己引我們進來的,在你家搞什麼事,那也是你活該了。

    父女倆相視而笑。江瑤道:“這幾日,我還要請些人來吃酒,有好事,總不能落下他們。”一家之力不夠,多拉幾家下水才好。大家都是客居此處,自然要抱個團互暖一下,不然就算把盧慎扶上去了,面對人數上佔優的本地利益集團,江家也要吃點虧。為人作嫁這種事情,不是聰明人所為。

    ————————————————————————————————

    且不說江氏父女書房籌劃,只說殷大舅回家細思。想要辦成此事,保不齊還要跟自己妹妹再通個氣兒,讓她別再彆扭了。先前自己要將女兒嫁給盧慎,就吃妹子好一通說。及女兒定了江家子,殷氏還說:“這豈不比原先的主意好?”

    弄得殷大舅有些無語。哪裡好了呀?求招大郎做女婿!

    到底是親兄妹,殷大舅略一尋思,就找到了妹妹的死穴,叫一聲:“備車。”這麼幾步遠,他愣是坐車到妹妹家串門兒去了。

    到的時候盧慎正好不在家,拎著弟弟去州府聽“縣令緊急培訓講座”去了。殷大舅索性擺明了車馬,跟妹妹、妹夫說了這件事情。盧湛沉吟道:“我須問一問大郎的意思。那些外來人,恐不好相與。”

    殷大舅笑道:“我只是與你們說一聲,總不好我知道了,反不與你們說。你們要是有心呢,就接著,正月一過,我再為他們來提親。若是無心,趁早想好了應對之策。”

    盧湛頗為躊躇:“按說,江家也是不錯了。 ”擱以前,他都不大敢想的。放到現在,還是有些心嚮往之的。

    殷大舅道:“你慢慢想。”卻又對殷氏使了個眼色,殷氏因盧慎有這麼個好岳父主動提親,心里當然是有些不痛快的,尤其自己的兒子才做了個縣令……這個反差略大。對上哥哥的目光,勉強一笑,對殷大舅道:“你來得巧了,我這裡才得了些好蜜,正好拿來捎給阿嫂。”

    盧湛有心事,也知殷大舅有話要對殷氏說,大舅子能勸動妻子,自然是最好的,也說:“你們有事只管說話去。”

    殷大舅扯著妹妹到一邊兒,就說了一句話:“長兄不娶,幼弟如何說親?”

    殷氏嘀咕道:“這也說得太好了,江家小娘子我見過,比之唐家小娘子,也不算很差了。面相看著和氣,照我看,卻也是個厲害會抓家的。”

    殷大舅道:“大郎若娶得低了,二郎將來如何能高娶?你自己比比他們誰個官大誰個官小,再看看哪個更得好評?大郎好了,自然能夠提攜兄弟,若沒有大郎,二郎如今能做得縣令?”

    殷氏憋了一肚子氣,到底受了些教訓,勉強道:“還不知道他看不看得上人家呢,他那眼睛高著呢。”

    殷大舅道:“這件事兒,只管聽妹夫的,旁的,你甭問。定下來了,你就歡歡喜喜操持,沒定下來,你也當沒這回事兒。”

    殷氏道:“知道了。”

    盧湛這裡,心裡來回搖擺著,終於還是放不下心來。顏神佑太兇,否則盧湛真的很想讓長子娶這麼個老婆。現在看來,不止是他有些猶豫,人家顏家也根本沒把盧慎當個考查對象,似是歸義侯那裡,有些故事的樣子。這樣也好。

    江家,可是揚州大姓呢。

    盧湛一直為兒子的婚事發愁,其他的孩子都好說,照著條件來就是了。唯有盧慎,出身不夠好,能力卻又強。這樣的庶子,實在讓人操心。庶子少時,未露頭角,娶妻自然不如嫡出,然而若是有能力,日後混出頭來,老婆又經常跟不上丈夫的腳步,老婆娘家也可能會拖後腿,最後就是一個有能力的人被坑爹了。

    盧湛最擔心的,莫過於此。

    是以最初殷氏並不積極給盧慎說親,盧湛看在眼裡,也不提醒,就是想等一等,等長子有些出息了,能娶個好些的媳婦兒、不拖後腿。如今看來,這步棋真是走對了,當時說親,最多無過馬、牛、羊等幾家,現在兩家族滅,一家頹微。盧慎已是一州長史,前程跟著顏肅之,說不定還有更好的時候。

    然而眼下卻是不能再拖了,再拖下去就不像話了,盧慎已經二十好幾了。

    等盧慎兄弟倆回家,見過了殷氏,盧慎知道殷氏不待見自己,只說了一句:“二郎遠行,與阿娘必有話要說的,我便不打擾了。”又說不用擔心,永安的地頭蛇金老太太還在城裡,明天帶弟弟去拜會一下,跟金老太太的兒子也是同僚了,好互相照應一下。

    殷氏長嘆一聲:“你也是個好孩子啊,去罷。”

    盧慎有些摸不著頭腦,還是恭恭敬敬地告退了。

    出門便被叫到盧湛的書房裡,聽盧湛說起他的婚事來。盧慎一怔:“啊?要說親了麼?”盧同學近來全身心投入到造反的大業當中,本來就存著以顏肅之為主佐其功成名就的念頭,以他的聰明,如何看不出丁號之意?何況眼下就差明著說了,盧慎分外興奮,什麼成家的事兒都拋到腦後了。

    現在聽父親一說,才想起來:艾瑪,我還得結婚呀!

    便問:“阿爹相中哪家淑女了?”太木木呆呆的,他還真不太想要。不過聯想起姜雲與阿婉這樣看起來不怎麼登對的婚姻,盧慎也落回了現實。

    盧湛道:“你阿舅早些時候來過,道是江翁透過信兒給他,想招你為婿。那家小娘子你阿娘見過的,難得她也贊不絕口的。我固是樂意,只是有一樣要問你——娶了他家女兒,礙不礙州府的事兒?”

    盧湛又不是傻子,州府對於南奔世家的態度擺在那裡呢,是限制其發展的。

    盧慎道:“我須想上一想,或者,也未必不成的。”

    昂州,是真的缺人。不能指望所有的世家都跟盧家這個已經衰敗了的家族似的十分配合,下馬威殺一殺,將他們的爪牙拔一拔,馴服了,自然就是要用的。否則這麼些個文化人,豈不是太浪費了?限制發展,不讓他們喧賓奪主是一回事,與馴而後用,並不衝突。

    只要江瑤的小閨女她是個賢妻良母,盧慎也沒有太大的意見。無趣就無趣罷,跟這些士人撕破了臉也不好。既有心亂世裡輔佐著老闆做一番事業,有些事情就要妥協一點。

    如果揚州世家有心,識時務者為俊傑,昂州方面又何必非得創造個敵人再打敗?盧慎的心裡,世家的平均素質絕對是優於一般人的,不止是盧慎這樣想,大家都這麼想。事實也是如此,佔了那麼多的好資源,受了那麼多的教育,平常混的圈子也是比較高級的,見識自然是比常人要好的。

    有了這樣的認知,江瑤雖然受了些委屈,但是終於認清現實,決定合作,那大家也是歡迎的。且昂州方面以為,他們真的沒有對這些世家做什麼太過份的事情。財產和部曲都沒有沒收他們的,還分給他們土地了。士卒雖然另有安排,可這些士卒也不是他們自己招募的,江瑤等人真要帶兵過來,才進昂州就得給滅了——誰特麼傻逼麼?允許你帶著武裝暴徒到自己家裡“做客”?

    只可惜,江瑤不這麼想。田玠和陳白,也不這麼想。他們可不是來做喪家之犬搖尾乞憐的,只是戰略性撤退,過來發展另一個根據地的。

    比較坑爹的是,昂州方面也跟盧慎想的一樣。倒不是盲目自信,只是立場不同。昂州的立場上,解除你的武裝,你對我無害了,那自然怎麼樣都好說。江瑤方面,自己被卸了自保之力,從此任人宰割,那是相當難受的。至於昂州分給他們的土地,給他們的房屋,江瑤等人卻只當是尋常了。

    這也是時人的心理了,不是不知道要知恩圖報,只是在江瑤眼裡,這不是“收留之恩”,是他們主動過來投資。你不止不態度和藹地招商引資,還對投資商橫眉豎眼的,這心裡能快活麼?世家享名望的好處實在是太久了,以為誰都要讓著他們、供著他們,路上遇到義軍,還把士卒拱手相讓。以為到了昂州也要呼風喚雨……

    真是太甜了!

    顏肅之與丁號等都不反對了,丁號對於南下之士人肯識趣,也是歡迎的。只是建議顏肅之:“盧大郎婚事,自有父母之命。至於北人是否可用,再看些時日。”揚州於昂州為北,丁號也學著本地人的說法,管揚州來客叫做北人了。

    州府不反對,盧湛便接了江瑤的好意。

    唯二對此事持疑的,乃是楚氏與顏神佑。顏肅之腦洞開得大,後宅事兒懂得多,畢竟還是個男子,有些女人家的小心思,他實在是不怎麼懂。就在姜氏和郁氏等說那位江小娘子看著就像個當家主母的樣子的時候,顏神佑的小眉毛就皺了起來。

    祖孫倆都見過小江氏,既然是要“輸誠”,少不得內眷也要來拜一拜夫人。江瑤在外面能挺起胸脯來,他的妻女在楚氏與姜氏面前,身份就不夠看了。這兩人,既有極高的誥命又有極好的姓氏。高高坐著,將下面的人打量了個底兒掉。

    姜氏只覺得小江氏外柔內剛,暗想,大約是能扛得住殷氏那樣的婆母的。楚氏卻嗅到了一股同類的味道,顏神佑更好,她就是直覺,覺得這個同齡人相當地……難纏。因為不確定,又知道昂州現在的情況,只對楚氏嘀咕一句:“反常即妖,總覺得有什麼不對。”

    楚氏道:“我也覺著不對,你使人盯著他們家就是了。”

    盯了好多天,就見江老頭兒請客吃飯。他家當然不能把糧倉什麼的都搬了來,好些新鮮食材都要採購,把昂州城的高檔食材價格都帶高了。來來回回請的,也就是小圈子裡的那麼幾個人,除了一同來的兩家,還有盧、殷、朱等人,丁號等也被請了過去,連顏肅之都過去吃了兩回酒。只有姜家,小輩如姜雲倒是受邀過去了,姜伍推說自己也在客中,且要侍奉母親,走不開。

    真正讓顏神佑與楚氏放低了戒心的,卻是揚州那里傳來的消息——沒來得及往南跑的袁家,被滅門了。江瑤痛哭失聲,與田、陳等人出城遙祭了一回,回來擦乾了眼淚,便大聲說自己幸運,跑到昂州來真是太好了!

    事情終究是確定了下來。

    正月剛過,丁娘子那這還不及為姜家向山家提親,殷大舅已經相當效率地挑明了江、盧聯姻之事。大家還沒回過神兒來,春耕正式開始之前,兩家一翻曆書,正遇上一個差不多的日子,就這麼放了定。

    這些人訂婚事,無論背後有多少的故事,當面要說快,那是真的快。譬如姜家,已經開了幾個家庭會議了,商議了這許多事情,這一回,卻又裝模作樣地弄出個一見如故、必要結姻來。又譬如江家,雖然時日較短,可這背後的算計,一點也不少,非但不少,還多了很多。

    雙方約定,盧慎忙完春耕之後,便即完婚。掐指一算,也就是個把月的功夫了。這一回,殷氏表現出了主母的氣度,將早先暗中為次子準備的結婚用品給貢獻了出來,很搏了一些讚譽。

    就在昂州諸人以為初步達成了共識,即將攜手奮鬥的時候,又一個坑爹的消息傳了過來——朝廷招安了韓鬥。

    顏肅之傻了,顏神佑也犯暈:【嗷嗷嗷,我們已經以道路不通來不及奏請批准為由……私自任命了官員了啊!夭壽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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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7 11:23:34 |只看該作者
171  中二的報複

    朝廷畢竟不是擺設,朝廷諸公畢竟不是白痴。哪怕不看好虞喆,打算當一回帶路黨、開門黨,為了在以後的新朝里爭得一席之地,手裡也得握一些底牌不是?五王入黨,不可能是光杆儿司令,造反起家的貨色,必然有著他們自己的班底。到時候雙方爭執起來,誰的拳頭大、地盤多、對新君的貢獻,誰就有話語權。

    這是顛簸不破的真理。

    再者,揚州離京城實在是太近了些,要讓韓鬥真的越鬧越大,佔據整個揚州,京城裡的人可能等不到“五逆入京”這一歷史性的時刻,反而被韓鬥給幹掉了。那得死得多冤吶!哪怕韓鬥他做不了皇帝,搞不了建設,搞點破壞總是可以的。到時候是五王入京解救他們,他們還有什麼底氣去跟五王手裡討好處?

    哪怕韓鬥不過來,要是被韓斗在揚州搞風搞雨,中樞卻束手無策,那也無法在新君那裡取得重要地位的。

    所以,無論如何,哪怕鬱陶已經領兵出去了,京里坐鎮的老將就剩趙忠一個,輕易不能派出了,朝廷上還是要想辦法,治一治這個韓鬥。

    文的不行,那就來武的好了。

    必須說,此時此刻,也不是每個人都意志堅定地想等五王過來,然後把虞喆一捆,送去邀功的。只是沒人還像以前保有那麼多忠心罷了,包括李今。說起來李今應該是朝廷樹立起來的忠臣之家的典範了,他爺爺就是為了救先帝死的,他爹也一直忠心耿耿的,不惹事生非,不拉幫結派。

    到了他這裡,也是個規矩的好孩子。只不過規矩的好孩子有個善解人意的老婆,小兩口甜甜蜜蜜的,現在老婆還懷了身孕,在家里站住了腳。老婆有個妹妹,正好是個小變態,還被太后給坑了一回,雖然沒坑著,卻也將事情鬧得很大,弄得李今對虞喆也有了些意見。

    李今倒不想做帶路黨,也不至於袖手旁觀,然而滿心熱血為君獻身的那股勁兒,是徹底沒有了。先帝還有個肯為他擋槍的李苗,虞喆卻無法籠絡一個肯為他賣命的李今了。

    朝廷上的老狐狸們,頑固的時候是真頑固,裝樣兒的時候是真裝樣兒,傻的時候傻得冒煙儿,該精明的時候倒也沒有掉鍊子。柴丞相和楚豐、顏孝之等人開了個碰頭會一商量,也不用請虞喆過來主持會議,他們幾個人就把事情給定了。然後由柴丞相領銜,上表請求把韓鬥給招安了事。

    之所以是招安而不是剿滅,原因也簡單:朝廷騰不出手來,而揚州也不能繼續亂下去了。

    現實面前,虞喆也不得不低頭,大過年的討論這些話題真是破壞氛圍。哀聲嘆氣地答應了,又有些不甘心:“他若肯降時,可否調往前線討逆?”要說虞喆也不傻,想著韓鬥給他惹了這麼多的麻煩,實在不想讓韓鬥好過,最好編入朝廷序列之後滾去前線跟五王同歸於盡了才好。

    對此,楚豐並不很樂意:“只恐其不肯遠離鄉土。先招安為上,若逼得太緊,臣恐連招安都做不到,到時候又要生出事端來了。”

    顏孝之忙道:“臣附議。”

    唐儀也跳了出來:“極是極是,就算要收拾他,也得找個好時候。先讓他緩上一緩,斷了他這一口銳氣,揚州太平了,京城也能鬆快些。大將軍在外,也免得總要擔心京城。”

    這仨之所以這麼想把揚州平定下來,除了與大家差不離的想法之外,還有一條——顏肅之他在昂州,揚州一亂,昂州的消息就斷了。自家人心疼自家人,怎麼著也得想辦法取得聯繫呀。繞道荊州倒是一個選擇,只可惜五王呈扇形鋪開,河間王的大軍過年也不休息,前鋒於正月初十,抵達荊州。

    虞喆皺眉道:“揚州刺史在做什麼?屬地管不好,兒子也教不好!”

    姜戎不得為蔣刺史說幾句好話,道是蔣刺史能支撐到現在也算不容易了,看冀州,冀州刺史光杆儿逃出來了,老婆孩子都丟了好嗎?

    現在不是耍嘴皮子的時候,柴丞相張口勸了兩句,就請虞喆“定奪”。他們都把事情給商量好了,虞喆還能定奪什麼呢?不招安,那就得打,派誰去打呢?唐儀是肯定不會派的,虞喆還是比較相信這個表哥的,得留著守衛宮禁。至於其他人……他也沒有個好人選。他還挺同情表哥送孩子出京躲避時疫,結果被困在昂州回不來了。

    再一看,得,眼前這些人裡,頗有幾個有家人困在昂州的。一時之間,虞喆覺得自己明白他們的意思了。不就是把交通線打通了,然後把人撈回來麼?

    於是例頒旨,遣使去下詔給韓鬥。詔書寫得花團錦簇,核心內容就是先譴責一下韓鬥這樣破壞社會秩序是不對的,然後筆鋒一轉又說韓鬥你好像也是個讀書人,應該明白道理,現在朝廷給你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當然,朝廷也理解你的心情,先授你做吳郡守,你招募的兵馬,現在由你帶著,你去剿滅亂賊戴罪立功吧。不知是有心還是無意,韓鬥並沒有得到武官序列的正式官職。

    同時,朝廷狠狠地收拾了一頓蔣刺史他兒子,什麼蔭封都沒有了,蔭職也擼了,給削成了個白板。就這樣,朝廷裡還有點擔心,怕韓鬥脾氣上來,不肯接受招安。大家都是男人,都曉得這種“快要定下來的老婆被人拐走”的恨意——為了面子也不好妥協呀。

    如果韓鬥不肯妥協,朝廷即使抽調了人手來剿滅了韓鬥,也要花費很大的力氣。後備對抗五王的力量就會不足,就會惹下更大的麻煩。

    這個時候,虞喆就抱怨起顏肅之來了:“上一回不過做得挺好的麼?將在外,可因時因事自專。”你怎麼就不動手了呢?跟上回一樣,帶兵去拍翻韓鬥這個小王八蛋多好?!

    可惜現在音信不通,虞喆連昂州現在是個什麼模樣都不知道了。他更加不知道,顏肅之已經自己考了好幾個縣令,讓他們去上任了。而表奏給朝廷的本章,還在七彎八拐的小路上,也不知道這輩子有沒有送到京城的機會了。

    出乎朝廷意料的是,韓鬥接受了朝廷的招安令。這就讓人有些摸不著頭腦了,看他的組織能力,再看他的戰鬥水平,怎麼著也得討價還價不是?他答應得這麼痛快,反而讓人不敢相信了。

    韓鬥也是有苦說不出的,他也是被他的軍師給勸的。這軍師是他以前的文化課老師,能教出韓鬥這樣的學生來,水平自然也是不差的,韓鬥也肯聽他的話。

    軍師說:“揚州近、五逆遠,若引起朝廷不安,拋下五逆,他們也要平定揚州的。朝廷雖然勢頹,卻也不是目今一郡之力能夠支應得下的。鬱大將軍雖出征在外,趙忠卻還在京中,此人為人魯莽,所有的智慧都在行軍打仗上了。且我們這裡也不太平……”

    這就是韓鬥的苦處了,蔣刺史知道,他兒子替他把韓鬥得罪得狠了,估計韓鬥要是打破了揚州城,他就活不下來了,所以分外賣力。除此而外,揚州本地的世家、土豪們也紛紛趁起兵。雖然不頂大用,可蟻多咬死象,幹掉袁家,已經讓韓鬥損失好些人馬了。

    造反的不比官府,手裡拿著戶口本兒,隨時隨地可以徵發,知道哪裡有人、哪裡有糧、哪裡有馬。韓鬥本不在朝廷體系內,哪怕是自己的家鄉,具體有多少人口,他也是說不上來的。

    信息不對稱。

    想顏肅之是朝廷任命的昂州刺史、鎮南將軍,江瑤等揚州流亡士人過去了,且還要不服管,不把他們捧得高高的,就覺得是顏肅之無禮,想要讓他下台。何況韓鬥本來在士人眼裡,那就是個土鱉,現在跑過來說要圈地當主人?小子你發夢還沒醒吧?

    現在好了,朝廷的任命也下來,給那個聽說韓鬥來了,半夜出逃,路上被另一支義軍砍了的吳郡守去做繼任。

    說實話,韓鬥也是鬆了一口氣的。他造反,全是憑一時之氣,雖然隨著不斷地打勝仗,更進一步之心也不是沒有。可反真不是好造的!他有時候真想收手不干了!奈何已經騎虎難下了,只好硬著頭皮撐下去。

    現在朝廷遞來了梯子,就麻溜順著下了牆頭吧,上頭風大,吹得滿臉沙,實在不雅相。

    然而又擔心,恐怕這是朝廷的緩兵之計:“萬一這是一計,哄我呢?”對啊,騙了老子當牛做馬的,最後事情平了,把老子整死了,老子都沒處喊冤啊,誰叫老子是造反的出身呢?再者說了,接了朝廷的詔命,那就成了蔣刺史的下屬,這不坑爹呢嗎?

    軍師想了一想,出了個好主意:“蔔一卦吧。”

    卜卦就卜卦,聽天由命了。在個人智商不足以駕馭當前形勢的情況下,算個卦,似乎也是一個不借的選擇。

    一卜,大吉。

    韓鬥就接了詔命。

    ————————————————————————————————

    韓鬥一詔令不要緊,可就坑死昂州了!

    顏肅之作為一州之官長,自然是可以推薦信得過的人來給他當下屬的。他要表奏說誰誰誰長得順眼,可以做縣令,十有八、九,是會批下來的。這樣拿到了朝廷正式任命的,才叫朝廷命官。

    可當時交通斷了呀,顏肅之又要搶時間,就先任命了一批人。這些傢伙,個個沒有公章、沒有官服、沒有正式委任狀!全是山寨的呀!

    丁號抹了一把汗,心說,幸虧呀!老子當時沒有嘴賤!丁號同學時常以造反學說乾擾顏肅之的正常生活,曾經建議顏肅之集中有特殊手藝的工具,用來刻蘿蔔印。當時要不是顏神佑提醒顏肅之給這些縣令頭上加一個“權”字,他就要建議顏肅之去刻章了。

    真是好險!

    現在也不輕鬆,因為顏希賢等人還是沒有得到朝廷的正式委任狀,而春耕的準備工作已經開始了,這些人已經去赴任了。為了保障他們安全、快速地抵達,一人給配了一百名甲士,這會兒早就到了,開始辦公了。每人手上都拿著顏肅之蓋了公章的“代理證”,個個都報了平安,還說工作開展得相當順利= =!

    消息傳來,自盧慎、丁號開始,人人開動腦筋,就為了將這事兒給糊弄過去,相當的上下一心。不為別的,就為這些縣令除了顏肅之的親戚,還有盧慎的弟弟、金老太太的兒子。金老太太的兒子沒有什麼,就是臨走前把兒子跟古工曹他閨女的親事給敲定了下來。

    方章倒是沒有親戚做官,但是據內部消息,顏肅之有意讓他妻弟跟著他鍛煉一下,如果可以,還剩下的兩個縣令裡,有他妻弟的一張准考證。

    顏神佑見此情景,默默地閉了嘴,心道,這就是利益集團已經形成了。

    還是丁號心黑膽大,一拍桌子:“有了!”

    顏神佑差點笑場,聽丁號道:“使君再急發信,快馬至京,奏稱因流民漸多,已經管不過來了,只得從權。反正縣令本來就是缺的,早就該補上了!”

    這個主意不錯,當下盧慎筆走龍蛇,親自寫得十萬火急又情真意切。特別著重強調了難民來勢之洶湧,而昂州人力資源的短缺,去年遭了災,今年形勢不樂觀,再不能放羊吃草,需要統籌規劃,所以不得不便宜行事。奏本寫得不錯,後面還寫了這幾個人經過了考核,試卷都封存了,朝廷要是願意,可以調卷備查一類。最後附了幾個從的名字。

    從裡面有姜玘與顏希賢來看,這事確實是“從權”的。兩人本就有蔭職,這回來,那就是幫親戚忙的。

    寫好了,顏肅之一看,說一聲:“好!就這樣,我這便謄抄發往京城。春耕之事,還請諸位費心。”

    話音剛落,他一位姓白名興師弟就苦著臉站起來了:“我等費心無用,還需老天爺不要太狠心啊。”

    顏肅之一驚:“怎麼?”

    白興道:“使君知道的,我原於天文地理,稍通一二,自去歲開始,又苦心鑽研。嗐,不用鑽研都能看出來,這自去冬至今,落了幾場雨水?去冬因好了些,還道今年年景能好,誰料這已近兩個月了,只下了一場雨,地皮都沒打濕……驚蟄那日雷都沒響。”

    顏肅之喃喃地道:“不知道北邊怎麼樣了。”

    丁號道:“顧不得他們了,且想咱們罷。”

    古工曹道:“自去歲天旱,倒是打了不少水井,人畜飲水是能保證的。”

    正說話時,外面一聲春雷響起,稀稀拉拉落下些雨點下來。

    丁號激動且結巴地道:“大啊啊喜啊!這額是,老襖天安……”

    已經沒人理他了,都奔到門口去看,面上都帶著喜色,盧慎笑道: “這下可好了,我原還在想,若是再旱下去,墾荒是不要想了,新來的這些流民,來都來了,又不能趕走,可再也養不起了。”

    白興傻乎乎地看著天,訕訕地道:“真是……”活見鬼了啊!遲疑地看了顏肅之一眼,心道,這個中二學長,難道真如丁先生說的,是……天命所歸的?

    顏肅之拍了幾下巴掌,眾人都看向他,顏肅之道:“好了,這下不用擔心了,都去準備罷,今年雖不好四散出巡,也都警醒著些,外頭來的流民可不少。若有想還鄉的,能挽留還是挽留一二,實在不願留下來的,也都發還吧——記得將籍簿勾銷了。”

    方章是主管這事兒的,領頭答應一聲,諸人各各散去。

    顏肅之此時說“能挽留的還是挽留一二”,沒想到一個月後,他就自己打了自己的臉。

    ————————————————————————————————

    事情還要從頭說起,江瑤上下串連,既與地頭蛇盧家成了兒女親家,又與原揚州來的田、陳結成聯盟,更勾住了自來便不得意的朱家。一心一意,執行著他的計劃。

    五王是造虞喆的反,江瑤這稱得上是造顏肅之的反了。無論哪一個,反都不是那麼好造的。虞喆是做了不少對其他人都有損的錯事兒,五王造反,且有許多人不肯響應。顏肅之一家,對於昂州實有再造之恩。得虧江瑤是拉了他這一圈子的人謀劃,再多喊一個人,包括殷大舅、盧湛,這倆都能去告發他。

    再說一遍,造反真的很難。心理上的這一關就很難邁過去,下定決心要造反了,還得看看實力。江瑤剛進昂州,就被解除了武裝。剩下的部曲雖然是他的人,卻只有普通房舍居住,也沒個屬於他的塢堡之類好用來訓練謀劃。只好通過多次的宴請,跟陳、田等人商議,將各家護院先給組織起來。好搞個“斬首行動”才好。

    在那之前,還得先搞點輿論攻勢。天下造反,都是這麼個套路,先抹黑一下對手,到時候自己就有了大義的藉口——“看他那麼壞,我這是替天行道”。也不管這些事情人家有沒有做。

    江瑤自以這突破口選得極好——顏神佑,昂州風俗,女子地位比較高一點,也能當家。這倒沒什麼,哪裡都一樣的,哪怕是揚州,如果家中女子真的有本事的話,父兄、丈夫、兒子也會諮詢她們的意見。可沒有一處是讓女孩子領兵的!還這麼拋頭露面!

    行了,謠,從她造起。

    陳白脾氣最直,他一向養尊處優,在揚州也是橫著走的人物。雖然這位人物拉到京城,也沒什麼人理他。可就像《紅樓夢》裡的薛大傻子一樣,在京城他就是個笑料,榮寧二府也只當他是個提款機,可在金陵打死了人,連腳步都不用頓的,自有僕人給他料理。就這麼一個人,到了揚州,自覺受辱,已經忍得快要窒息了。

    有了這麼個突破口,樂得先出一口惡氣,四下里先說些酸話再論其他。並非所有世家子都像他們灌輸給世人那樣的優雅高貴的,實際上,掉節操的人比比皆是。唐儀那種中二病算好的了,蔣刺史那個坑爹的兒子也不是特例,當年帶著老婆孩子逃命回京、把郡府都扔給義軍的周郡守今年又添了新夥伴——吳郡郡守(已歿)。

    男人嘴巴毒起來,比女人也不遑多讓。

    顏肅之這頭正在忙,自那一日下了雨之後,昂州的雨水就保持著一個月下一次的頻率,不旱死,也不讓你特別好受。顏肅之天天都要夜觀天象,實在是苦逼得要命。好在江瑤等人好像是真的老實配合了,也出力去組織自家部曲奴婢耕種,頗帶來一些先進的生產和組織管理經驗。

    三月初,盧慎就被安排快速娶了江氏,向江瑤請教這些經驗的時候,江瑤也不藏私,很大方地都貢獻了出來。很得了一些好評。

    江瑤這邊刷聲望,陳白那邊傳流言。

    顏神佑很快就收到了消息。想什麼呢?哪怕沒辦法將人安插進這些所謂“北人”的家裡,他們私下的話聽不到。可流言想發揮作用,它就得傳出來,一旦傳出來了,輿部就能查出來是從哪裡流出的。

    顏神佑的臉色很不好,這事兒還是得跟她爹匯報一下的,具體要怎麼做,還是要看顏肅之的意思。顏神佑自己固然是不肯放手的,可顏肅之要是有別的想法,她還是得顧及的。至少,她得把自己的意見給說出來。

    顏肅之是個女控,說女控也不太貼切,反正,他就是見不得他閨女受委屈,總覺得以前欠了閨女七年的父愛,現在怎麼還都補不回來。一見有人欺負他閨女,他眼睛都綠了。

    什麼叫“牝雞司晨”?我去年買了個表!老家的部曲,愛給誰給誰!

    你要罵顏肅之呢,他說不定一笑而過了。說他閨女,那就對不起了,不整死你不算完。

    顏肅之也狠,臉黑如鍋底,他就乾了一件事兒。

    上回因為補救及時,他朝廷裡又有人幫忙糊牆,幾個縣令的事兒就算抹過去了,還得了正式的官印和委任狀。朝廷下令,暫時幫忙可以,等昂州的災情得到緩解,姜玘、顏希賢這樣的,還得回京。

    顏肅之正在寫奏摺,感謝朝廷的體諒呢。一聽這事兒,拿起剛寫了一半的奏本,又給添了幾句。寫了揚州之世家居然也被逼到了他這裡來,他真是痛心疾首!既然朝廷給他留了幫手,他也要回饋朝廷,說發現揚州來的陳白同志為人很好,不愧是名門子弟,又有能力又有學問,什麼湓郡守不是守節殉城了麼?他可以去推薦他做郡守,反正,韓鬥已經招安了,陳白也該回揚州了。

    呵呵,路上被殺就不干他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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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7 11:23:55 |只看該作者
172  百密有一疏

    事實證明,凡人和中二比腦洞,那是純屬找虐。

    顏肅之賤招一出,連顏神佑都得說他一個“賤”。湓郡那是個什麼地方呢?原本就是歸義縣的老上級,歸義原本窮得要死,可見湓郡也不是個太好的地方。至少,比起揚州城,那是差得遠了。還亂,還被義軍整個兒拱了一遍。

    這年頭的義軍,可不是什麼革命的隊伍,也沒什麼先進思想做指導。自發起來的,都是餓紅了眼的人,見什麼都要搶一把,生怕下一頓沒得吃。有預謀的呢,那更是什麼都想拿到手裡,來個自立稱雄。除非是當地地主武裝組織的(比如昂州),那樣秩序還能有點保障。否則義軍所過之處,是真的會經過一番清理的。

    這麼個爛攤子,白送都不想要!

    可顏肅之就這麼賤,他還就把陳白一套好誇,報給朝廷了!他是吃準了朝廷的心思,朝廷肯定是想災後重建的。讓士紳募兵自守,為的也是維持上層統治。在顏神佑看來,這是讓朝廷權威淪喪的舉措,但是對於士族來說,這卻是十分可取的、開闢了展現自己能力的舞台。

    可陳白肯定是不樂意的。換了顏神佑,她也不樂意呀。陳白要真是個開拓的人,他就不會跑到昂州來了。揚州本地著姓,離開了主場,基業扔在了揚州、拖家帶口的來昂州圖的是什麼呀?就圖這路好跑?來了又被趕走?他本質上就不是一個肯自己開拓的人,你要說他是寄生,他還想做宿主的主。

    就是這麼個人。

    現在突然讓他滾蛋……

    顏神佑已經能夠想像得出委任狀到手的時候,陳白的憤怒了。

    可她比陳白更憤怒,想都不想,就對顏肅之道:“此事須快行才好。”

    顏肅之獰笑道:“這是自然。”

    顏神佑摸摸下巴——這個動作和顏肅之越來越像了——又添了一句:“輿部也許久沒有活動過了,是該練練手了。”

    顏肅之一挑眉:“你想做什麼?”

    顏神佑微笑道: “難道這世上只有他們長了嘴不成?”搞輿論戰?咱在行呀!這是咱家主場,要是連這點風浪都扛不住,顏神佑就不是乾翻御史台的那個嘴炮了。

    顏神佑就讓輿部那些偽裝成賣菜小販、掃地大媽的工作人員傳了兩句話。第一句“北人想害使君佔據昂州魚肉百姓”,第二句“他們在揚州對百姓太苛刻,過不下去了才來昂州的,現在只是裝成好人的樣子”。

    人民群眾的創造力是無窮的,尤其在八卦方面。為什麼國人喜歡圍觀、愛好八卦呢?這倒不是什麼劣根性,想像一下,在一個大多數人是文盲、半文盲的年代,什麼高雅的娛樂都跟他們無緣。還整天忙上忙下,全身上下,能閒下來的就只有一張嘴了。

    生活已經這麼不容易了,怎麼著也得苦中作樂,給自己來點調劑吧?可不就傳點八卦,幹活的路上有什麼熱鬧就去看上一看麼?

    顏神佑這話傳得相當得巧妙,既點出了重點,又給人以發揮的空間。想在昂州跟她拼話語權,陳白真是太嫩了!昂州上層的實權派裡,她就是顏肅之以下最大的實權派,實權派的圈子力挺她。中、下層民眾得她恩惠甚多,且風俗關係,對於陳白宣傳的什麼“牝雞司晨”當成是尋常。

    陳白傳出些酸話,除了得到譬如江瑤等人的讚同,以及殷大舅隱約有那麼一點理解之外,別人讓他是沒見過世面的土包子,少見多怪。不但有本地人附和,反而給自己招來了仇家。

    收拾一個陳白,對於顏氏父女來說,就是個抬抬手的事兒。都不用打也不用罵,一人出一招,就把陳白活逼到懸崖上了。讓顏氏父女比較為難的是南下世家的態度,這空間是陳白的個人行為呢,還是他們串通好了的。他們希望這是個人行為,然而即使是個人行為,似乎也昭示著一件事情:主流社會,對於女人拋頭露面,接受度還是沒那麼高的。

    顏肅之一擺手:“理他們做甚?你只管做你想做的,天塌下來,還有我呢!狗屁的規矩,這世上哪裡有萬世不易之法?我看這世上誰的兒子又能比我閨女能乾了?”

    顏神佑被他逗笑了,心裡到底有一點點沉重的。不忿自然是有的,這麼些年、這麼努力,還要因為性別被人抹黑。顏神佑不是中二期少女,自以樣樣不輸人,便能有好結果。她的思想有時候比顏肅之這個古人,還要保守那麼一點。不止是性格,更是經歷使然,憑誰,自打穿過來就過了整整七年小心謹慎的日子,這脾氣,也得有點變化了。

    顏肅之道:“就這麼著了,我這往京城發快馬。”根本就沒跟陳白商議,他還算了一下,照這麼個弄法,快馬十日到京,走個程序,一個月,陳白就得接到他的大棒子了。

    不過,在那之前,還有一件事情要辦。顏肅之見顏神佑的情緒似乎有點不好,心裡又給陳白記上了一筆,暗道,她心情不好,索性給她找些事情做,讓她沒功夫去想這些齷齪事兒。將寫好的奏本推到一邊晾著,顏肅之對女兒道:“這些不過是跳梁小丑而已,可他們的姓氏卻很能唬人。只怕南下之流民心中猶念卻姓氏,難免會有攘動。想個辦法,讓他們老實一點。”

    顏神佑精神一振:“這個交給我吧,已經開始做了。”

    她的辦法也沒什麼新意了,就是學習兔朝啦,大家忙的時候互相幫助,感受到集體的溫暖。一閒下來不是沒事兒乾嗎?就開個什麼議苦思甜的大會,找幾個老實配合的人,控訴一下在揚州的苦難生活,餓死了幾個親人,被財主搞了老婆之類的。再找昂州本地土著,說一說顏刺史來了之後大家的生活大變樣,直接奔小康……

    用顏神佑的話說,這是要開啟民智,不要被不屬於自己的浮華姓氏蒙蔽了雙眼。再有,拿方章出來給大家舉個例子,看,顏使君用人,不拘一格。只要老實、聽話、肯幹,大家都有機會噠。不識字也不要緊吶,不是還有招兵嗎?有戰功就給升官啦。死了也有撫卹金、喪葬費哦。

    昂州的政策比起揚州是真的好很多,稅也少,還有些配給的平價補貼。精英們常說百姓愚昧,卻不知他們卻是最實在的人,誰好、誰不好,人家只是說不出大道理來、不代表感受不好。人民,真的會有腳投票,並且,已經投了他們的那一票——他們到昂州來了。

    顏神佑這一手玩得,連腦洞大開的中二病都得說一個“服”。顏神佑聽到表揚的時候,自己也略心虛,這些都是大兔朝玩剩下的好嗎?

    ————————————————————————————————

    陳白和江瑤就發現,這情況有點不太對頭。

    他們說的話,外面沒人肯信,他們的人……似乎也離他們越來越遠。這讓江瑤這些人有些心慌,總覺得危機在迫近。

    江瑤等人和丁號其實走的是一個路線,造成既成事實,將老大扶上檯面。所不同的是,丁號這裡扶的這個老大是個中二病,思想比較開放一點,並且,丁號是真將顏肅之當老闆,雖然有時候有點“你要聽我的,我是為你好”,終歸認得清自己的位置。最後,顏肅之有實權,名正言順,且拳頭大。

    而江瑤想扶植的盧慎……自己願做絲蘿,他連商量都沒跟盧慎商量,就想做成個既定事實。到時候盧慎不上位也得上位,並且,他沒打算問盧慎的意見。是一種“選了你了,真是便宜你小子了,可以給我好好乾呀”的思想。

    這日子就沒法兒過了。

    這也是因為客觀條件不允許,江瑤等人手裡要兵沒兵要地沒地的,跟盧慎拉拉扯扯,來回游說,消息早洩漏了。丁號是在自己人的地盤上說話,自然不擔心有人坑他,江瑤卻不一樣。

    乾脆連盧慎的意見也不徵求了,依舊和外甥等人借吃酒之機,挑選了幾家護衛內武藝高強者,想來個“斬首行動”。

    本想挾姓氏之威,刷個仁義聲望的,現在卻被流言給毀了名聲。這令江瑤老羞成怒,一面授意女兒籠絡好夫家,一面卻磨刀霍霍,想找個機會做掉顏肅之父女——如果方便,連顏淵之一塊幹掉最好。

    危機感的加重令江瑤等人加快了行動的步伐,同時,也更小心謹慎了。凡事只在自己家裡做,家中都中從揚州帶來的舊僕,且人選也在這些人挑,只要自家人不說,真是神不知鬼不覺。

    更讓他們心中不寧的還是另一件事情——春耕完畢,丁娘子正式代姜家向歸義侯提親,為姜雲定下了歸義侯的妹妹。這裡面的姻親關係,沒有人比世家更明白了。尤其,還有傳言,歸義侯與顏刺史的愛女,似乎有一些不可言說的默契。

    再不動手,等顏肅之勢成,這事兒就不好辦了!必須得盡快動手!江瑤選定的日子,便是三月末的一場宴會。因為聽說,雖然韓鬥被招安了,揚州依然不怎麼太平,不少人被袁家的事情嚇到了,左右搖擺,還是動身南下了。又了幾家人家將到昂州,昂州方面準備開一場歡迎會。

    另一方面,州府卻對這樣的情況一無所覺。顏肅之腦洞開得再大,也沒想到江瑤這樣的人會有膽子搞出行刺這種有血性的事情來。雖然覺得“北人”不安份,還道進行的只是輿論戰。也不怪他這麼大意,江瑤等人的武裝都給繳了,還能翻起什麼浪花兒來?

    顏神佑依舊上街,大紅箭袖小驪駒,有時候乾脆馬都不騎,就換身衣裳帶著幾個侍女上街上轉一轉。這個時候,要表現得親民一點。昂州風氣比較開放,顏神佑的顏也不影響市容,還頗受歡迎。有時候還會悄悄往東西市去看一看物價,問一問民生。遇人圍觀,她也不惱,只有幾個侍女維持秩序,也就是別讓人往前衝撞了——並不搞什麼封街淨道之類的事情。

    這在京城是不可想像的。

    昂州則不然,這是一座看起來高大上,骨子裡開放且草根的城市。這也是早先歸義縣留下來的習慣,當時的甘縣令還親自跑到各村去、跑到少數民族聚居地去,各種遊說、各種說教、各種調查慰問。顏肅之接手的時候,也順應了這種風格。一路發展到現在,昂州原住民們,對於州府頗有一種“自己人”的親近。看顏肅之一家,也有一點“國民XXX”的味道。

    顏神佑跑外面是跑上癮了,現在也沒個網絡沒個電視的,自然不會有各種挖黑的記者。雖然有輿部,但是自己的生活經驗同樣重要。尤其昂州開春一來半旱不旱的,人口又增多了,她挺擔心物價上浮、人民生活有困難而自己不知道的。

    她以前也常出來走動,如今不過是活動範圍擴大了而已。不但東、西兩市,便是住宅居內的坊內便利店,她也會出去跑一跑。

    付出不是沒有收穫,至少她知道現在的物價並不曾上浮多少,估計有人口加成的因素在內,大城市的物價總是在不斷上漲的。

    這一日,她又往住宅區裡去,挑了個普通社區,恰遇到賣早點的快要收攤了,開始喊最後十份打折。顏神佑來了興趣,心說,真會做生意,抬腿便過去,打算買一份嚐一嚐味道。

    到了一看,店主是熟人。

    此人正是那位被安排改名換姓,遠遠去開始新生活的林大娘。

    顏神佑還覺得有些不可思議,以為是認錯人了。林大娘就是當初為了抗婚跑到州府來告狀的那位小娘子,因父母當庭要告她忤逆,將她趕出家門。州府同情她,將她遠遠安排一地,姓名也改了,就為讓她不受影響重新開始。這會兒她又跑到城裡來做什麼?難保這裡沒人認出她來,到時候翻出舊賬,畢竟是個牽連父母吃官司的女人,恐怕對她日後的生活不好。

    沒想到還真是林大娘,顏神佑還有點懷疑是不是認錯人了。林大娘也有點懷疑,有沒有這麼巧?

    四目相對,一種微妙的默契就在兩人中間浮現了出來。林大娘在圍裙上擦了擦手,上前行禮:“小娘子!”自己都沒注意到聲音很大。

    顏神佑心說,就是她了,可真是好奇怪啊,她為什麼又來了呢?也不嫌她身上油煙味兒,一把扶起了她:“你什麼時候過來的?我竟不知道。”說得頗為親切。

    林大娘激動勁兒漸漸斂了,看店面外面聞聲來了好幾個大爺大媽——都是有時間的老年人,知道她這兒最後有特價打折早點,見天兒準備搶特價品——忙道:“小娘子裡面做,這里人多事雜,別衝撞了小娘子。”

    顏神佑笑道:“也好。”

    等大林娘麻利地將幾份特價早點打包好了,跟大爺大媽算好了錢,又收了幌子、關了門。再過來陪顏神佑好好說話。

    顏神佑笑道:“原本是想來買些吃食的,我看你才收了攤子,自己怕也沒吃罷?最後還剩了什麼?我也來湊一份子。”阿琴忙過來要付錢。阿琴是知道林大娘的,對林大娘的觀感頗有點複雜,但也知道她一個女人家生活不易,看她的發式,還是未出嫁的樣子,又不免多幾分同情。

    林大娘道:“我們這樣,做什麼也少不了吃的。只要小娘子不嫌棄,一頓飯還是請得起的。”去灶下取了給自己留的飯,又麻利地用餘下的材料做了幾份兒端出來。

    顏神佑起來站到廚房門口,道:“別忙了、別忙了,我不過是路過聽說有打折的,才想湊個熱鬧做一回吝嗇鬼的。你這樣,我倒不安心了。快坐下來吃吧。”

    林大娘一面飛快做好,一面道:“都是預備好的材料,調製好了的,下鍋就得。小娘子嚐嚐,我這個是獨家的秘方呢。這京里他們那些人家都做不出來的點心,盧長史家、丁先生家,還有什麼江家甚麼的,他們做酒席,家裡的廚子做的茶果都不如我這個,都要我去做哩。就是得現吃才是最香……”

    說著,已經做好了。

    都是年輕女子,圍坐在一起,顏神佑也不挑剔,與林大娘一起吃了。林大娘還端了一盤子給阿琴她們,阿琴幾個還要輪班,一個人服侍顏神佑,其他人去吃。顏神佑道:“你們不用忙,都去吃,我跟林大娘說說話兒。”

    阿琴垂手退下了。

    顏神佑也挾了個茶果往口裡一送,果然甜香酥脆,家中廚子做得都不比這個好,忍不住多吃了兩個。等林大娘子吃了一半兒,放慢了進食速度,才跟她話起家常來。問她如何到城裡來的,有沒有困難一類,是不是原本村子裡受人欺負了。

    林大娘子道:“我在村子裡,一個女人家,跟男人們比力氣種田,自然是比不過的。好在有些手藝,什麼都會,又得了些賞錢,趁著新城這裡房子便宜時,便在這裡買了處小院子……”

    其實在村子裡,自然是有些委屈的。一個外來戶,還是個孤身女子。有給她說媒的,她未必看得上,推不兩回,就有些風言風語傳出來了。她氣性也大,收拾著包袱,趁著新城人口少,需要招徠人口入住、相應戶籍政策鬆動,房價也便宜趕上好時候就過來了——昂州城很大,看顏神佑的手筆就知道了,親戚朋友的房子都是白送的,可見閒置的房子很多。

    顏神佑笑道:“你是個聰明人。”

    林大娘認真地道:“沒有使君偏向,沒有小娘子和那位長史袒護,怕也沒有今日,這些個我都明白的。大恩不言謝,我總是記得的。”

    顏神佑道:“不說這個了,你如今做經紀,可還過得下去?物價可漲了?”

    林大娘喝口水,道:“我知道小娘子要問什麼,只要有手有腳肯做活計,都過得下去。去年今年雖然旱了些,只要還是這樣,不會有大事兒的。除非更旱,不然都餓不著。”

    顏神佑舒一口氣:“那我就放心啦。”又跟林大娘子八卦,她往一些高門大戶那裡去,可有什麼不便,有沒有受欺負之類的。

    林大娘笑道:“我但潑辣些,他們能怎地?我又不走夜路、不進黑屋,憑他誰,能算計得了我去?”

    顏神佑道:“你還是小心些罷。你還忙不忙?要不要雇人?”

    林大娘道:“忙些也是樂意的。不瞞小娘子,現在我就吃這口飯了,靠這個秘方兒,招人招不到可靠的,寧可不要。如今湧進來的北人多,我尋思著,過一陣兒看看,收兩個學徒也好。”

    顏神佑笑道:“這個好,有了師徒的名份,可比僱人又方便些。你曾進出的這些人家裡,盧家可還太平?他家有些不一樣。”顏神佑這話說得含蓄,其實是想問殷氏和江氏的。

    林大娘一猜便知其意,語氣很客觀地說:“她們婆媳處得好。”

    顏神佑:“……”真是邪了門兒了!

    兩人說了幾句話,顏神佑覺得林大娘頗為獨立爽朗,心情大好。又覺得她這點心好吃,連煮的餛飩湯也很鮮美,便問她忙不忙得過來,若忙得過來時,每天給州府再多做一些,她長期訂購。

    林大娘道:“小娘子願意吃時,我便送去就是,什麼買不買的?”

    顏神佑必要留下訂金,且約好了,每月結算一回——月初預支一半,月末結尾款。阿琴每天過來取,等下阿琴就再帶兩個小丫頭來,如果阿琴不過來時,她們來取也一樣。刷臉卡。

    ————————————————————————————————

    顏神佑吃著了好吃的,回到家裡跟姜氏如此這般一說。姜氏還略有那麼一點糾結,最後嘆道:“也罷。孤身一人,本就不容易的。與她好生算了賬,不要佔了人家的便宜,更不要挾恩圖報。”說話時,還點點八郎的小鼻尖兒。

    八郎長得既不像爹,也不像娘,卻又都有那麼一點像,五官柔和又不乖巧,呆萌呆萌的。被點了鼻尖兒,他打了個小噴嚏,以萬能表情(⊙o⊙)看著姜氏。姜氏被他逗笑了:“你知道不知道呀?”

    八郎依舊(⊙o⊙)著點點頭,小傢伙早就會說話了,不過話少。他這話少跟六郎還不一樣,六郎是板著小臉兒,小大人樣兒。他是有點傻乎乎的,乖孩子樣兒。

    顏神佑捏了捏他的小胖手,軟乎乎的,總覺得這小子是在裝傻。口裡卻對姜氏道:“我曉得的,錢也跟她好生算。唔,她說大恩不言謝,可誰施恩是圖報的?我也不覺得自己是施恩,那樣做,也是為著不要良心不安。真要看著她被逼死了,我怕做噩夢。”

    姜氏不願再提林大娘,對顏神佑道:“行了,行了,知道了。你去陪你阿婆聊聊天兒,看看三娘、四娘、五娘,都是小娘子,你怎麼跟人家差得那麼多了?多跟你阿婆處處,老人家多的是大智慧。”

    顏神佑吐吐舌頭:“知道啦。”

    起來提著裙擺跑掉了。

    此時戲言的母女倆都沒想到,林大娘還這份恩情還得會那麼的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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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4
發表於 2016-12-7 11:24:06 |只看該作者
173  突來的刺殺

    依舊江瑤的計劃,當是在歡迎宴上,生面孔多的時候發動,到時候神不知鬼不覺,成功率會高上很多。江氏嫁入盧家,一個最大的便利就是,因為盧慎的關係,州府將她當成半個自己人。雖然楚氏與顏神佑祖孫二人對江氏還持保留意見,姜氏也不是一個情緒外放的人,然而江氏畢竟因夫而得了便利。

    州府之守衛又不似宮廷,有入門除武器這條鐵律。這更方便了江瑤等人行事,世家出行,哪怕是做客,也會攜帶一些慣用的物品。將人混入其中,拎個包袱什麼的,根本無壓力。顏肅之長這麼大,也沒遇到過行刺這種事情,誰也想不到江瑤會出這麼個損招,對於州府的安保,自然不會搞得像宮裡那麼嚴。

    事實上,凡安排刺殺這種事情的,從策劃者到執行者……腦子都有點毛病。行刺這種事,成功的少,因為失敗而聲名大噪的多——副產品是策劃執行的都組團去死。並且,對最終目標的實現基本沒什麼大的作用。

    也只有逼上絕路,或者說得難聽一點,狗急跳牆了,才會出此下策,想拼個魚死網破。

    沒想到揚州之人臨行卻遇到了麻煩——韓鬥被招安了,真正揭竿而起的百姓卻沒一個肯罷休的。他們的勢力不如韓鬥,朝廷也沒有招安他們的打算。蔣刺史那裡,還要跟韓鬥比賽誰幹掉的義軍多,好保住揚州刺史的位子。韓鬥也是,想戴罪立功,搞得比蔣刺史功勞大,好出一口惡氣。

    原本義軍見韓鬥被招安了,還有一些人做著“也許我也被招安弄個官兒噹噹”的美夢。美夢被殘酷的現實打醒,在“想投降結果沒被允許反而被將計就計全滅”的現實打擊下,義軍們轉而堅定了起來。揚州反而更加混亂了,南下的步伐自然也受到了阻撓。且無論是蔣刺史還是韓鬥,都不想這些人離境。人都跑了,那得多打臉呀?

    虧得因韓鬥肯被招安,自昂州至京城的交通還算順暢,不像原來那樣根本行不通。但是也比較苦逼,因為時不時會有義軍騷擾,雖然不像韓鬥時期那麼果決,也是不算小的麻煩了。朝廷知道了這種情況,也抽不出手來去管。是以接到顏肅之的報告之後,火速地批准了——就怕通信再次中斷。

    批准備得這麼快,也是和形勢有關的,也不是白白就答應顏肅之將手伸到另一州的地盤上去的。

    批復之後,虞喆堅定地添加了一條:允許顏肅之領兵出境,甭管遇到什麼亂黨,你只管打。打完了也甭撤回去了,給你便宜行事的權利,你就守那兒,能安定一地是一地,真是再也不放心交給無能之輩去管了。你去把鄰近的地方,能平的都平一平吧!具體如何實施,你可以“便宜行事”。虞喆受夠了現在朝廷的低效率,寄希望於顏肅之能夠快刀斬亂麻,雷厲風行起來。

    按規定,官員沒有命令是不能隨便離開自己的轄區的,哪怕有正當的理由,也得看上頭的心情。如果是你爹媽病了,你跑回家,那不問你的罪,頂多丟個官兒,有時候說不定官兒還照做呢。顏肅之上一次提兵北上,一解湓郡之圍、二通南北之交通,本來就是越界,好在事急從權,他又撤回去了。非常之時用非常之法,朝廷也就沒跟他計較。這一回,是給了他授權了。

    柴丞相還要為蔣刺史辯解兩句:“蔣某並非無能之非,太平之時,治一州足矣。”只是命不好,遇上了積貧積弱的爛攤子,且揚州又不是起義的首發之地,他做得已經算是不錯的啦。

    哪怕是韓鬥,他的才能就這麼大了,雖然起事時發展迅猛,到目前為止,他的能力已經完全發揮出來了,並沒有隨著經驗的增加而得到提升。韓鬥的本事,也就是一郡之能。讓他整個揚州的跑,他也辦不到。

    只是韓鬥是反賊出身,柴丞相一點也不想為他說話罷了。

    虞喆卻不想聽這些,只說:“我只看結果,事已至此,他們兩個做不到,就讓做得到的人去做。”到底沒說要炒蔣刺史的魷魚,也沒說要把韓鬥抓來問罪。局勢雖亂,還沒到最糟糕的地步,鬱陶對陣五逆,也從未輸陣。且沒人會心寬到讓誰一個人領兩個大州,給顏肅之放權,已經是虞喆在目前心理承受範圍內做得最大的讓步了。

    柴丞相也不想看揚州繼續亂下去,心說,這下好了,全便宜顏肅之了。說不得,以後他要多分一碗飯去吃。

    朝廷擔心得有理,回復就發得快,揚州這邊拖家帶口的人還沒到,陳白的委任狀先來了!

    ————————————————————————————————

    陳白傻眼了,湓郡!這是個神馬地方?!逃難都不去的破地兒,現在讓我去?!

    陳白被打擊得連旨意都沒伸手去接,直到被他弟弟戳了幾下,才發現上面的天使表情不愉。使者的心裡憋屈透了,這一路跑得,提心吊膽!到了陳家,陳家還自恃頗高,對他也不算十分逢迎,到現在,陳白還給他臉色看!

    本來還有點同情陳白的,給搞到湓郡去了,莫不是顏肅之和他有仇,想要整他?現在看陳白這張寡婦臉,使者心說:該!就看你這張酸臉,擱了我,也要將你遠遠地踹開!

    陳白勉強一笑,接了旨意,又請使者喝茶。使者心說,我才不要在這裡看你臉色呢!一甩袖兒走了,都這個時候了,什麼世家的面子,都扔一邊兒吧。

    在州府,卻受到了熱情的接待。顏肅之本來就是個外面看起來很不講究的人,何況這一回使者還給他帶了一堆書信來,顏肅之也托使者捎書信回去,自然更要打好關係。

    書信的內容無非是親友之間互敘別情,倒不涉及什麼敏感問題。使者快要愁死了,回到京城,安全。留下來,也安全。他就怕死在半道上!所以雖然與顏肅之相處愉快,他還是火燒眉毛地跑回京城了。

    回去跟虞喆說,昂州一切都好,新城建得相當不錯,顏刺史真是能力卓越!

    虞喆吃了一顆定心丸,專心跟五王死磕!不想顏孝之又告訴他,今春乾旱,京城三個月沒下一滴雨,眼瞅要壞事兒。

    虞喆:……TT做皇帝怎麼這麼慘?!

    ————————————————————————————————

    虞喆再慘,好歹已經是皇帝了,有什麼事兒自然有人為他分憂。哪怕這些朝臣們有時候並不是那麼忠心,但是目前來說,拿一份工資就為他做一天的事,倒也算盡職。

    陳白就不一樣了,出了事兒,他得自己擔著。顏肅之要找他麻煩,他得自己扛著。誰能替他扛呢?

    明著看,顏肅之這是抬舉他,顏肅之自己的弟弟,跟著二哥混了這麼久,分家分的最要緊的家底子都倒出來給他哥了,也不過是個郡守而已。顏肅之的親侄子,倆,顏希賢還是爵主,都被親叔叔扔到荒郊野嶺當縣令去了。推薦陳白做個郡守,真是大大大大的恩情。

    陳白是真的傻了,傻完了之後才想起來生氣。才掀了八張桌子,被他弟弟勸住了:“快尋江翁想辦法,他休想袖手旁觀。”

    到底是親兄弟,這話在理,陳白掀了一回桌子出氣,心情平復了下來。連說:“對對對!我去尋他!”第九張桌子終於保住了。

    揣著委任狀和發下來的大印他就去隔壁找江瑤了。

    陳家的動靜,隔壁的江家自然是聽到了。見說陳白車都沒坐、肩輿也沒乘,就這麼步行過來了,江瑤心裡還有點奇怪,心道,他怎麼這般匆忙便趕過來了。

    一打照面兒,陳白還穿著接委任狀時的衣服,只是經過掀桌等一系列運動,已經衣冠凌亂了。江瑤吃驚道:“你這是怎麼了?”

    陳白口稱“江翁”,一面將委任給江瑤看,一面道:“這個顏二,真真是蛇蠍心腸!他這是要害死我!湓郡現在是可以去的地方麼?我又無兵,這一路能活著過去,也要看人臉色!他必是察覺出什麼來了,江翁可以助我!”

    江瑤聽到“察覺出什麼來了”,眉毛一跳,旋即冷靜了下來。作了一個下壓的手勢,示意陳白安靜。自己想了一想,覺得顏肅之未必是知道他們的計劃,大概只是知道放流言的是陳白了而已。

    想到這裡,江瑤又鎮定了下來,對陳白道:“莫慌,莫慌。”

    陳白性急,見江瑤還一副老神在在的裝X樣,就氣不打一處來。雖然平常陳白也會裝,可那是在自己沒倒霉的時候。現在火燒眉毛了,江瑤這個罪魁禍首還在那兒裝!陳白怒道:“不用江翁去湓郡,江翁自然是不慌的!”

    江瑤知道他的脾氣,恐他說出什麼不好的話來,忙說:“我自然是有辦法的。 ”

    “哦?”

    江瑤道:“如今道上不好走,要等揚州來人再做機會,你怕是捱不到那時候啦。顏二既然想趕你走,就不會容你多做停留。保不齊明日就要派人來說,如今情勢緊急,要你速去湓郡安定局勢了。”

    陳白沒好氣地道:“這個我也知道。”你能不能說點有意義的話啊?

    江瑤一捋鬚,依舊慢條斯理地道:“所以,要趕在他將你逐出昂州之前,先下手為強了。”心裡卻想,這個陳白,空負了好姓氏,居然這般沉不住氣,以後不可大用。

    陳白跟江瑤白話這麼久,江瑤說了無數的廢話,就只有這最後六個字頂用。一口氣活活憋在胸口,上上不去,下下不來,憋得快要翻白眼了,才憋出一句:“則當如何行事?”

    江瑤道:“便說,你在這間多多叨擾了顏二,如今又蒙他舉薦出仕,動身之前,自然要酬謝他一番的。可設宴,遍請州府諸人。我為你做個保人,便說你先前發牢騷,說話有些過份了,幸爾顏二不計較……”

    陳白像被人捏著鼻子灌了二斤老陳醋,臉皺得像棵干菜,哼唧道:“那便這樣罷!人手可靠麼?那顏二父女,據說是戰場上拼殺過的?”

    江瑤微笑道:“放心罷,哪個要與他們拼殺來?我用弩!”

    陳白咧開了一個恐怖的笑容:“江翁,高!實在是高!預備派多少人?”

    江瑤道:“太多了,反而容易露出形跡,總是足夠用了。如何?放心了罷?”

    陳白這才恢復了風度翩翩的樣子,瀟灑地一揖:“江翁,我算服啦!”

    強弓勁弩,歷來是為朝廷所禁的,就是因為它們是遠程殺傷性的武器。只能允許一定範圍內的朝廷軍隊擁有,民間是嚴禁私持的。然而架不住世家比較牛,人家自己家莊園裡可能就有一個兵工廠,這樣的小型兵工廠,顏家的塢保裡就有。

    位置決定立場,顏家不主政時,恨不得自己家甚麼樣的大規模殺傷性武器都有。輪到自己主政了,那是恨不得境內人都老老實實的別亂搞,還要通過各種手段,嚴格控制境內的“非法”事件。昂州境內本無甚麼拿得出手的世家,僅有那些略能看的,還被軟硬兼施給搞得認了命。

    即便如此,人家以前存的那些東西,還真不好去抄人家的家,只好現在開始禁。虧得他們在昂州還有些威望,大家都服他們,發現與其自己操心各種事務,不如交給他們去拿主意,反正……大家的日子是越過越好的,那就相信了吧。打本當無腦輸出,只聽團長指揮什麼的,最爽了。這才沒有鬧出亂子來。

    江瑤等人卻是別有心思的,家中存的弩,自然就可以派上用場了。想這一路走來,帶的奴婢數目也不算少了,護衛也有一些,為過義軍出沒的地盤,攜帶些厲害的武器也是情理之中的。這些武器先前保證他們平安,現在,要用來為他們謀富貴了。

    陳白又有些擔心:“只怕盧郎心地太過純良。”他倒也看出來了,盧慎對顏肅之,還是比較死心塌地的。先前決定先斬後奏,也是有這麼個擔心在裡面的。這事兒,跟造反一樣,成功率小不說,一旦失敗,還血本無歸。如果不是天下亂成這樣,水太后還得罪了顏家,就是顏神佑,她也是不想造反的——不划算。

    盧慎這裡,情況也是一樣的。何況,盧慎並無反心。

    江瑤道:“事到臨頭,由不得他!”

    陳白放心了,暗道這事兒主謀是你,失敗了我大不了一走了之,我還是湓郡守呢。於是滿意地走了,就等著接受勝利果實了。

    ————————————————————————————————

    江瑤這裡,卻整一整衣冠,備車去求見顏肅之。

    他是盧慎的岳父,州府裡的人對他自然是客氣的。顏肅之收了他的拜帖,心道,難道是來為陳白求情的?可惜了,這事兒是沒有轉圜的餘地的,他敢黑我閨女,我就要他好看。你的臉是臉,我閨女的名聲就不是名聲啊?玩兒蛋去吧!

    沒想到,江瑤來了,卻什麼求情的話都沒說,只與顏肅之話了兩句家常,又說要設宴給陳白送行。且說:“他那個人,就是脾氣有些直了,打小順當慣了的人,家裡把他寵壞了。”他比陳白年長許多,又同是世家,頗有些交情,這話倒也說得。

    顏肅之聽他這也算是軟話了,卻不打算接這個茬儿,只打了個哈哈:“人麼,都是有脾氣的。”

    江瑤道:“正是。他還有些不好意思,才來,又要走。”

    顏肅之道:“他有能耐,自然有高處等他去。我聽說,他是為父母守孝,從冀州回來的,結廬三載,孝心可嘉,這才寫了薦表的。這也是他應得的。”

    江瑤心中一痛,既然是世家,做官自然是有優惠的,陳白命好,他娘死得是時候,救了兒子一命。江瑤的兒子命就不好,在青州做官,江瑤跟老婆現在活得好好的,兒子自然是回不來的,恰被屬下金井欄給搞死了……

    江瑤有些魂不守舍,依舊與顏肅之敲定了送別酒會的日子,最後說了“實話”:“他去湓郡,恐一時半會兒難控全局,若有事時,請使君施以援手。萬望使君給老朽一分薄面,去喝他這杯水酒。”

    顏肅之心道,這是要服軟?去喝這場酒也無妨,也算是做個門面,顯得我大度。便點頭答應了。

    江瑤袖子裡掏出幾份請柬來,姜氏等人都有份。

    顏肅之都接了,又親自將他送到門口,命小廝好生攙著他回去。

    ————————————————————————————————

    酒宴的日子定在了三日後,顏神佑等也跟著去了。赴宴的,自然也不會帶多少護衛,更不會有多少貼身保鏢,顏神佑就帶著四個客女去了。顏肅之這裡,是何三與幾個玄衣。其餘人也都是了些侍婢一類,誰也沒想到吃場酒還能吃出人命來!

    有酒有肉,有歌有舞。男女分開,顏神佑這回就是被分在了女眷這裡。難為這些人,逃難沒沒忘帶了舞伎來,顏神佑深感佩服。一面聽歌看舞,一面心不在焉地捏起一塊糕點往嘴裡塞。吃得還很高興,一面吃一面回過頭去對阿琴道:“這是阿林的手藝。”

    江氏看了,略感惋惜,心道,若能有好藥,倒省了好些事情。

    這年頭的毒藥固然是有的,只是因為工藝的問題,但凡是人工煉的,都不易提純,又容易有異味。摻在食物中,容易被察覺出來。若是小孩子貪嘴,可能就咽了,若是醉糊塗的人,也容易混過去。可惜了,他們不飲酒,也不是小孩子了。

    宴至一半,變亂陡生!

    顏神佑好歹是上過殺陣的人,直覺很敏銳,忽然覺得不對勁兒!下意識地伸手掀桌,正好擋住了射來的利箭!堂上一片混亂!

    顏神佑六妞等待女搶過了旁邊殷氏的桌子來當盾牌使,護著顏神佑與姜氏會合!顏神佑百忙之中還注意到,箭都是沖她來的!馬上住了腳,對阿竹道:“你去,護著阿娘!這是衝著我來的,我去引開他們。六妞去放信號,調玄衣!”她心裡還擔心顏肅之的安危。

    姜氏那邊雖然也混亂,心中慶幸兒子沒有跟過來,又擔心女兒,不顧危險,先去看顏神佑,看她已經機靈地躲桌子後面了,也有樣學樣,有點笨拙地豎起了面前的桌案。阿方大喊:“有刺客!”

    外面信號沖天而起,裡面亂成一團。慌亂中,也不知道是誰撞歪了顏神佑面前的桌子,這桌子本來就不是盾牌,舉起來吃力,還擋眼睛。顏神佑一個沒防備,露出了半個身子,一支利箭破空而來。

    與打到木桌上截然不同的聲音,是箭入人體了。

    顏神佑沒有感覺到疼痛,定睛一看,面前倒下了一個熟人——林大娘。伸手將人拉到桌子後面丟給陶九妹,顏神佑往射手那裡一看,樂了:“他沒箭了,抓活的!”

    撈起憑幾,神勇地往前一扔,正中紅心!再抓一個,再扔!一共仨射手,都被她砸中了。“阿陶,去!不要讓他被滅了口!”

    陶九妹先從腰上取下手弩,她也配弩,只是先前混亂,不敢亂用,怕誤傷了。

    此時夫人娘子們尖叫走避,將刺客閃了出來,陶九妹恨得要命,小娘子在自己護衛之下還遇險,要不是有這個突然衝出來擋箭的人,這會兒……先給刺客一人插個標再說。

    據顏神佑後來估算,整個過程不超過三分鐘,只是當時覺得度秒如年。

    玄衣很快趕到,快得不可思議。因為——顏肅之也遇刺了。

    中二病平常沒閨女那麼閒,自然也沒有一個恰巧有手藝過來幫廚的人替他擋箭。虧得他的反射神經也很發達,直覺也很敏銳,閃過了要命的一箭——胳膊卻傷了。一旁顏淵之不知道怎麼的被箭中了大腿。

    到底是見過大場面的人,男人這裡,很快就組織起了反擊,也召喚了城管,不不不,是衛隊。

    場面很快就得到了控制,郎中也飛快地被捉了來。

    顏神佑臉色蒼白,刺客被生擒,箭囊已空,可是林大娘的傷處已經開始泛起青黑來了——箭頭有毒。室內也有中了流箭的,譬如丁娘子,又譬如殷氏的侍婢。

    顏肅之,也中了同樣的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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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7 11:24:27 |只看該作者
174  厲害的女人

    玄衣到得極快。

    憑誰,見老闆和小老闆一齊緊急召見的信號,都不能怠慢了。信號做的時候就是分了不同的樣子的,放出來各有區別。當空一望,即知是何人。

    不特玄衣,連城內巡防的衙役等,都往這邊趕了過來。鄰近之地,沒有受邀的人,聽到響動也一齊出門來看。因為住在隔壁街區,也是因為一開始還沒辨明事情原委,是以到得慢了些。姜伍、山璞等人並未出席此次歡送會,姜伍是懶得理這個作死的陳白。山璞是壓根就沒收到邀請函,收到了,他也是不肯去的。

    此時一見信號,姜伍還遲疑了一下——他並不曾見過這個信號,自然無從知曉內裡含義。但是他明白,沒誰會無緣無故去搞這個,必有緣故。當場揪起正在家裡考慮怎麼裝修好娶媳婦兒的薑雲,一指天:“這是怎麼回事兒?”

    姜雲傻了!

    上回看到信號還是……他表妹帶著他媳婦兒出門砍人啊啊啊!!!現在看這信號彈出現的地方不對啊,怎麼像是在城裡?

    姜雲抓狂了。

    姜伍一巴掌拍到他腦袋上:“說!”

    姜云三言兩語給解釋清楚,姜伍也著急了,對他道:“召集咱家人手,家裡自有我看守門戶,你帶些人去看看。不是說要去餞行麼?我看是這君餓不死的王八蛋要作夭!佩劍、持弩!去!”

    姜雲飛快地跑去招呼家中護衛去了。

    山璞並不住建安坊,也不住在君子裡,他與丁號等都在同昌坊裡住。也看到了信號,急忙帶人趕了過來,與姜雲也就是個前後腳的功夫。姜雲一看山璞也到了,忙問:“大郎知道有什麼事麼?”

    山璞搖搖頭:“我也剛到。”

    兩人匆匆對答完畢,山璞便對銀環道:“分半數人手守住這處宅子的幾個門,一個人也不許放走!許進不許出!”

    銀環答應了一聲,飛快去分派任務。姜雲道:“這樣的人家如何佈置我熟悉,你跟我走。”

    才說完,玄衣封千戶已經一身寒氣地大步走了出來。一見他們,黑鍋底一樣的面色也沒見好轉,聽到山璞的吩咐的時候,還說:“小娘子亦是如此吩咐,只是我們都在內裡封門的。兩位郎君請隨我來!”

    姜雲與山璞對視一眼,見封千戶這樣的表情,心裡都“咯噔”一下。封“千戶”聽起來蠻像那麼一回事兒的,實則依舊是顏家部曲。姜雲乃是顏家主母親侄,山璞是內定的顏家女婿,也是姜雲的大舅子。封千戶在他們面前還敢沉著臉,可見情況委實不妙。

    到得正堂一看,果然是十分不妙的。

    顏肅之傷在左臂,顏淵之傷到右腿,箭皆有毒!顏肅之比較有裹傷的經驗,命人紮住肢體上端,防止毒液擴散過快。山璞一見這樣,忙從腰間取下個小小的錦囊來:“用這個試試。”

    姜雲:“=囗=!這是啥?”

    山璞道:“解毒藥。山間行走,常會遇到些蛇蟲鼠蟻,有些有毒性,耽誤了便不好救治。常備著些解毒藥,總是沒錯的。下山之後,就不常用了。”

    姜雲試探地問:“你這個藥,多久了?”親,你下山很久了啊!

    山璞想了一想,道:“也不算太久。”

    顏肅之一把奪了過來:“囉嗦!”

    藥確實並不很久,下山之後,很多人都改了習俗。山璞變了服飾、改了語言,只有這個習慣還保留著,過不多久就換一回攜帶的藥材。他的舊部並不曾全部下山,還有一部分依舊留在山上。山上物種豐富,有些藥材一類山下並沒有,留些人在那裡也屬正常。山璞也時常要上山檢閱一二,故而還帶著些應急的藥品。

    這世上的藥,但凡是有針對性的,見效就會快些。普遍非處方藥,那見效就慢。山璞這藥,是常見的所謂“解百毒”,對各種毒都能起到緩解的作用——保命,然而不是針對性的,見效既慢,也不能根除。但是能免延緩藥性發作,保證傷者撐到見大夫開處方藥。

    好歹,顏肅之和顏淵之的命是保了下來了。兩人都有些虛弱,顏肅之倚著個憑幾,顏淵之更慘一點,整個人都躺平了。

    再看室內,滿室狼籍,還好,顏肅之沒死,強撐著控制住了場面,玄衣持弩警戒——箭指室內,無人敢動。

    傷了的都在眼巴巴的看著山璞,山璞能帶多少藥?統共那麼一點兒,已經貢獻出來了。受傷的還好,或許還有活命的機會,還有被一箭穿心的,那就沒有活命的機會了。

    顏肅之這裡正上著藥,後面阿竹已經過來匯報了,聲音很輕:“娘子和小娘子均安,可丁家娘子受了傷。其餘中流箭又死了兩個,傷了七個……”

    與認知裡的不同,一旦混戰起來,傷者未必就會死——如果沒毒藥的話。山璞聽到這裡,急忙使眼色,命親衛們上繳隨身帶的解毒藥來,至少,丁娘子不能有事。親衛們也有帶了的,也有常駐城裡嫌累贅不帶的,湊了幾份,前後都分了分。

    顏肅之冷冷地掃射了室內一眼,心道,這回老子死不了,誰特麼跟老子玩陰的,老子陰死他全家!一個不留!口裡卻對阿竹道:“不要說這些有的沒有的,小娘子那裡如何了?”

    阿竹多一個字也不敢說:“都已控制住了,亂動者已斬。刺客已生擒,小娘子說,哭!”

    “嗯?”顏肅之發出了疑惑的聲音,旋即大笑,“妙!哈哈哈哈!不愧是老子的閨女,”抬眼看一下奔回來的山璞,“真是便宜你小子了!”

    山璞:“……”

    ————————————————————————————————

    有個省心的閨女,確實值得慶幸。後面的情況已經被顏神佑控制住了,並且,她捉到了活口。雖然這等死士未必肯招,但是總比死了的好。顏肅之這邊,由於都是男子,下手比較狠,刺客都被打死了。顏肅之正愁怎麼樣順藤摸瓜,找出主使呢,他閨女這就出動了。

    顏神佑直覺這件事情不對,必然有人策劃。陳家再怎麼樣,也不可能讓混進這麼大規模的刺客來,官客、堂客這裡都有襲擊的,武器還這麼先進又兇殘,這事兒要說沒的陳家人做內應,打死顏神佑她都不肯信!

    幾乎是在控制住了刺客的同時,顏神佑就下了命令:“各歸各位,擅動者斬!”

    女眷們亂起來,不但亂跑,還有扯著嗓子叫喊的。顏神佑火了,一個眼色下去,正在亂跑的一個陳家侍婢已經跑到門口了,被一箭從太陽穴射了個對穿!腦袋被釘在了門框上。

    屋裡徹底安靜了。

    顏神佑冷冷地道:“我說話不喜歡重複。”婦人們摒住了呼吸,哭都不敢哭,膽小的干脆昏了過去。

    江氏頰上一跳,整個人都顫抖了起來。她自以出身名門,智慧過人,當大有前程,是以並不瞧得起顏神佑。以為顏神佑能有今日,絕對是老天弄錯了運數,她當將其扳正。直到現在,江氏才知道,顏神佑能有今日,絕非偶然。這樣強大的威壓之下,江氏汗濕脊背——這個女人太可怕。

    江氏自認頗有謀略,亦不缺殺伐決斷之氣,對比之下才知道,自己那點決斷,跟人一比,實算不上什麼。

    更可怕的是,玄衣很快就到了。原本顏神佑是帶著侍女赴宴侍奉的,顏肅之那裡也只有四個作侍從打扮的玄衣——玄衣原就出自部曲。如今顏神佑就敢將玄衣召至後堂!女眷們被嚇傻了,連抗議都提不出來了,玄衣對釘在門框上的屍體視而不見,齊一施禮。

    顏神佑道:“守住四門,許進不許出,無論主人奴婢,皆不許走動!動者斬!不許說話,口吐一言者斬!傳遞消息者斬!”

    幾個斬字出口,滿室都是牙齒打戰的聲音。

    玄衣齊齊答應一聲,再無言語,沉默著去執行了。顏神佑又下令:“收拾準備,給我哭!就說我死了!阿爹受了傷,皆不能理事!”

    又派阿竹往前去看顏肅之那裡如何。再看傷者,丁娘子等傷著四肢的,已經紮住了上端。林大娘卻慘得很,傷在背上。她因有一做茶果的秘方,並不肯外傳,被陳家叫來幫忙做茶果。聽說顏神佑過來了,十分想見一見,乃是做完了活計,央了管事的,又塞了些錢,好悄悄過來看一眼的。

    刺殺之事,本是密謀,知之者甚少,陳家管事也不知曉。因見她有門好手藝,脾氣又爽快利落,人也生得好,便答應了。且說好:“只許在角落裡看一眼,不許上前搭話。”林娘子原就是想看顏神佑吃了她做的茶果,她就開心了,遠遠看著就遠遠看著,她痛快地答應了。

    一來就遇到這等事!

    林大娘是來擋箭的,自然要拿面積大的後背去擋,結果箭沒把她射死,可箭頭有毒!顏神佑命她躺下不要亂動,箭也不敢隨便起出,只命守衛的玄衣去請大夫,又命人往州府楚氏那里送信。

    有楚氏在州府,顏神佑當可放心。正巧,山璞又使人送了解毒的藥來,郎中還沒來,便先給中箭的餵這個藥。山璞那裡,因如今也不算常用,這藥現成的也不多,還是從他護衛那裡蒐集來的,再要多,就得現配了。

    當下將藥分發了下去,四下一片寂靜,顏神佑當時的氣場太嚇人,連姜氏也只是說:“你去前面看你阿爹有甚事,這裡交給我。”

    顏神佑與姜氏的目光對上,姜氏一頷首:“你娘的心,沒那麼軟。”

    顏神佑咧開一個笑:“我自然放心阿娘,我將他們留下了,圍牆之內,有擅動者,只管殺!”一甩袖子,出去了。

    ————————————————————————————————

    顏肅之不愧是顏神佑她親爹,行事與顏神佑一樣的簡單粗暴,父女倆都是一個命令——擅動者斬,妄言者斬。

    整個陳宅除了玄衣偽造的哭聲,再沒有別的聲音了。傳遞出去的信息十分明白——裡面出事了,死人了。顏神佑做事偏要做絕,命玄衣提了些陳家奴婢,與阿竹一起哭“小娘子”。陳白做事陰暗,家中奴婢卻還有些忠心,竟有幾個人趁機要大呼:“出事了……”話沒說完,便被玄衣給剁了。

    剩下惜命的,便與阿竹等人哭喪。一時之間,男女老幼之聲都有。

    顏神佑一行人的腳步行在這一片鬼片背景音中,一聲一聲,像踩在人心上一般。

    顏肅之一看閨女來了,將人上下一打量,見她果然無事,笑道:“這下我可放心了,丫頭,過來。”

    顏神佑快步走了過去,托著他的胳膊來看,見包紮得手藝很好。

    顏肅之笑道:“怎麼樣?手藝不錯吧?”

    顏神佑雙臂微顫,她已經感覺到了,掌下顏肅之的身體在發熱,溫度很高,抖得比她還厲害。

    顏肅之抖著手,解下腰間金印,遞給顏神佑道:“下面的事情,交給你啦!拿好!不要抖!”

    印並不大,邊長不過寸餘,顏神佑捧在手裡,似不能承受其重。僵硬著聲音道:“阿爹放心!不把這起子藏頭露尾的老鼠都挖出來,我不會罷休的!”

    顏肅之對到場的山璞、盧慎、姜雲等道:“聽她的! ”三人一齊點頭。

    說話間,郎中也請到了,開始診脈開藥。斟酌了方子才發現,這是在陳家,怎麼熬藥吃藥呢?顏肅之道:“這一時半會兒的,我還撐得住,不要功虧一簣。”最後一句話是對顏神佑說的。

    顏神佑點點頭,表示明白了。

    姜雲輕聲問:“阿壽,你要怎麼做?”

    顏神佑露出一個嚇人的表情來:“等!”

    姜雲道:“女眷們都在這裡終究不是個事兒,姑父又傷著,不可久在府外。”

    顏神佑點頭道:“我省得,不用等多久!”

    盧慎在一旁也小聲說:“這般大事,必有後手,我看眼下作亂的人手不夠,是必有後手的。今天人來人往的,這宅子裡藏不下再多的人了,多半外面要有人進來。說不得,謀劃之後還要利用百姓傳些謠言來造勢。”

    顏神佑正是這麼想的,陳家人必有嫌疑,然而今天來者眾多,男女皆有。君子裡的宅子都是定制的,說小不小,說大也確實不能跟這些世家在外面的塢堡相比——如果有後手,必然藏不下許多人,後續恐怕要有人衝進宅子裡來個里應外合的。

    如今宅內情況被控制了,除了刺客,誰都沒有撕破臉表現出要搞死顏肅之的意思來。沒拿到證據,就算猜出來又能如何?強權殺人?這事兒顏神佑且做不出來,盧慎等人的下限也沒有突破天際。

    只得用計。

    姜雲道:“謀劃之人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覺,險些叫他得逞。且猜不出他們想做什麼,只是,照眼下來看,其智不弱。不知,他們會不會上這個當?”

    顏神佑冷笑道:“逆賊欲害刺史,連弩都用上了,所謀者大!不過是為響應冀、青、涼等處而已,又或許是五逆造孽罷了!”

    姜雲心裡比了個大拇指,心說,你行的!刺殺你爹不過是死一個人,扣上謀逆的的帽子就是死全家了。不過,在眼前這麼個情勢下刺殺刺史,說是要響應逆賊,還真沒什麼人會不信啊!

    顏神佑又說:“既然與謀逆扯上,此事不能善了。首惡之人心思縝密,行事歹毒,恐怕於此間有妨害。若是還有潛伏在這宅子裡的人,就不好辦了!速請古工曹來!請他帶人搜檢。”

    姜雲想而又想,不知為何要請古工曹,古工曹是個工曹,他不是管抓賊的賊曹啊。顏神佑卻是心裡透亮的,搞密謀,密室或許沒有,估計得用得著什麼夾層啊、暗格之類的。對於這些,沒人比古工曹更能發現問題了。

    古工曹還沒過來,外面卻又熱鬧了起來。

    封千戶飛快來報:“有百姓聽說使君遇刺重傷,齊來圍觀,玄衣不能禁。”

    顏神佑一挑眉,心說,果然是這樣的。愛看熱鬧是天性,可是敢衝擊玄衣的……這就有意思了。

    對封千戶道:“敢衝,就別攔著!”

    說完,衝江瑤直笑。

    江瑤被她笑得毛骨悚然,暗道,她這是猜出來了?

    顏神佑自然是猜出來了的。要說搞這前後兩撥刺客那麼精準地認人、刺殺,沒有陳白的幫忙,她認為是不可能的。而陳白,說他參與了這些事情但是江瑤不知道,顏神佑也是不會信的。再看一眼盧慎,發現他雖然表現如常,可是眼睛裡透著些陰鬱,就知道他也該猜個差不離了。

    不一時,衝擊果然開始了。顏神佑一聽,這些“百姓”說話,就樂了。這些人也不衝到正堂來——也沖不進來,大門離正堂遠著呢——就站大門口裡,彷彿一道橋樑一樣,通著里外。大約是要將內情外傳,如果裡面出個什麼結論呢,他們好在外面煽動群情。

    在傳話之間,還嘈雜著說著些擔心的話。

    顏神佑忍不住大笑了起來,姜雲面色凝重地道:“阿壽,笑什麼?”

    顏神佑道:“這些'昂州百姓'說的是哪裡的口音?我怎麼聽不懂?”

    不管是哪兒!世家積威之處,除非有更硬的刺兒頭領頭,沒人敢往他們家裡衝!不是本地人,那就更不對了,世家之威,越往繁華之地去越強。北面來人,只有更敬畏的,怎麼會組團往陳家大門口衝?

    顏神佑暴起,抬腿就踢掉了江瑤已經抵到了心口的匕首:“太遲了!惡念一動時,你就該死了!一個不要留,全抓了!審!”

    古工曹這會兒才跑到,別人吃酒,他還在苦逼地搞建設規劃。反應過來的時候比別人慢了三拍,然後被玄衣一路架到了陳家來。路上已經聽玄衣說了情況,急得滿頭滿臉的汗,破口大罵:“哪個短命鬼搞事?!”

    到了陳家,事情已經快要結了,顏神佑道:“累您跑這一趟,請往隔壁去搜!”

    古工曹一抹臉上的汗,二話沒說,領人走了。

    顏神佑再看盧慎,盧慎的臉上陰得能滴出水來,他大概,已經能將江瑤的心思猜出五、六分了。

    真是奇恥大辱!

    顏肅之有兵有權的時候,盧慎在他未成勢之前投奔,是自己的眼力。而自己無兵亦無權,江瑤想扶自己,那就是將他當傀儡!他立意輔佐顏肅之的時候,是以自己慧眼識英而自豪的,現在自己被當成傀儡,心裡的憤怒可想而知。由此想來,自己那位新娶的妻子……

    盧慎恨得雙眼發紅!

    數年之功,毀於一旦!

    顏神佑對盧慎道:“尊夫人在後面,交給盧郎了。”轉而命人套車,將顏肅之、顏淵之統統裝車上帶走。江瑤、陳白皆囚系,門外被煽動來的群眾演也一個沒跑。後面丁娘子亦用車送回家中,林大娘受傷,顏神佑想她家中無人照顧,命將她一同帶回州府。

    她自己卻並不上車,出得門來,對真•圍觀群眾道:“逆賊欲謀害阿爹,為亂昂州,幸而已經伏誅。阿爹並無性命之憂,萬毋聽信謠言。 ”顏肅之也從車裡露出個腦袋來:“都回去吧,這裡沒什麼熱鬧好看了,要冷清了。”

    昂州百姓本來聽說她死了,顏肅之傷了,都頗惴惴。現在看她安然無恙,還一路騎馬前行,顏肅之也發話了,都以為昂州無事,皆舒了一口氣。阿竹等人相侍左右,提心吊膽,生怕哪裡再飛出一支冷箭來。時刻警惕,準備著當人肉盾牌。

    顏神佑也是無奈,這個時候,她更不能躲,得堂堂正正站出來,安定人心。其實心裡,也是捏著兩把汗。照她估計,謀劃的人必是江瑤了,以江瑤初到昂州,若是獨立謀劃,也就是眼前這個規模了,再大的騷動,他也攪不起來。

    ————————————————————————————————

    州府裡,楚氏聽說兩個兒子都中箭,雖然沒死,箭上卻有毒。身體一僵,旋即恢復,問道:“小娘子呢?”

    雖然按家中排行,老僕都叫顏神佑“二娘”,然而在州府,說起小娘子,就是她了。回話的顯然很習慣這種稱呼,對楚氏道:“小娘子安然無恙,正在那邊主持事務。”

    楚氏道:“知道了。”卻命人將李彥請來,又將六郎、八郎,都喚了來。

    及顏肅之等歸來,楚氏親自來迎。顏肅之身邊跟著個大夫,一路陪護,入得府來,顏神佑讓大夫去煎藥。姜氏要將顏肅之接入自己的臥房裡就近照顧,楚氏見顏肅之猶自掙扎,湊近了,對他道:“有嫡立嫡,無嫡立長,父死子繼,兄終弟及。”

    顏肅之這個時候卻忽然從楚氏的冷靜裡,詭異地感受到了一絲關愛。安心地道:“阿娘多費心,神佑……”

    楚氏道:“她撐得住,也必得撐住了。叫她帶著六郎處置政務。”

    顏肅之一點頭,不再說話,臉上的虛汗出得更重了,覺得身上更熱了。楚氏對姜氏道:“你只管放手去做,我不讓旁人妨礙。”

    姜氏眼淚都要掉下來了,答應一聲:“六郎給神佑看著,八郎就交給您了。”她去一心一意照看丈夫。

    楚氏道:“放心。”

    ————————————————————————————————

    許是交代完了事情,顏肅之強撐的一口氣散去,整個人都陷入了高熱昏迷的狀態。姜氏衣不解帶,全力照顧顏肅之。楚氏坐鎮州府,命顏神佑去主持外務。

    顏神佑頭一件事情便是拿齊證據,古工曹沒令她失望,很快在江家搜出幾把一模一樣的手弩來。江家居然在短短的時間內,改造出一處夾壁來,要不是古工曹這等搞建築的,匆忙之間怕發現不了這個專一存放些違禁物品的窄窄夾壁。

    發現屋子內外的寬窄不太對,古工曹果斷敲牆,聽出聲音不對,就讓砸牆。果然又起出了些弩與配套用的箭來。雖然物品的形制都差不多,但是不同地方、不同工人出產的,還是有差別。這些與刺客那裡搜來的,都是一樣的。

    姜云自告奮勇,去審問了一回人犯。江瑤是死咬不開口的,還說他家弩不少,就算丟了些他也不知道,頂多認個私自持弩的罪名。姜雲也拿他沒有更多的辦法,只讓看著別讓人死了。轉去拿別人開刀,他撬開了陳白之妻田氏的嘴。並以此為突破口,將朱、田、陳、江等人家悉數擒獲。

    事到如今,江家的奴婢裡也有些撐不住了的。見勢不妙,反咬一口,將江瑤組織訓練弩手的事情說出來,且說:“在屋子裡,擺了些草人,照著宴請的位置放的,只為練習。”這想做污點證人的奴婢也不是什麼外人,乃是被活捉的刺客的妻子,想為丈夫將功折罪來。

    姜雲故意透出這口風來,女人聽了,心裡一權衡,還是救丈夫要緊,反正主人家已經被抓了。她卻不知道,姜雲這是哄她的,奴婢告主,本來就是違法。什麼從權,什麼將功折罪,統統沒有法理依據。到時候該死的還是得死。可世上總是有些人會心存僥倖,實在是對僥倖的結果太渴望了。

    顏神佑看完之後什麼話也沒說,讓人抄了一份證據送給盧慎。命盧慎去處置四家後事,他們的奴婢、墾田、部曲……至於這四家人,顏神佑是不會交給旁人去辦的。

    人證、物證都有了,做成鐵證,存檔。顏神佑讓方章拿來了戶籍冊子,這幾家人家來昂州的時候,都被一一登記了,自家有多少人,男女各多少,多少歲了,長什麼樣子,都有記錄。

    現在就照著戶口本兒來定罪就行了,一口氣翻了四本戶口本。

    大筆一揮,直接將所涉之家打成了逆賊,奏表上一份,幾家成丁直接推出去砍了。餘者婦眷與未成年人都集中關押,也不說判刑,也不說免罪。

    劃完了一堆大紅叉叉,顏神佑才覺得是出了一口惡氣,趁機教育六郎道:“看到了罷?情報工作很重要的。”

    六郎一直默默地看著,此時方發問:“為什麼不一起判入罪?”

    顏神佑道:“咱們為人子女的,當然要為父出氣。首惡必誅,做事須趁早,免得為人所趁。餘下的這些人麼,無關大局,正可留著給阿爹,示仁義於天下。再者,我也沒放了他們呀,都扣著呢。本來,按律,這些人也都不在斬殺之列的。【1】”

    留著恩情,等顏肅之來施。顏肅之開心,就赦了。不開心,流放了、沒為奴婢了。這個時候判流放,十有八、九,就是一個死。沒為奴婢,估計吃不了苦的也很快會死。

    非常之時,當用非常之法。正常時期,幹這種事兒,肯定得上報朝廷,押解人犯、證供上京,等朝廷來判。眼下在戰時,朝廷的命令,原則上還是要報經朝廷允許的。然而戰時可以便宜行事,以防延誤軍機。也是虞喆早些時候給了顏肅之這項權利,如今這便宜行事的權利就被顏神佑給拿來用了。

    至於陳白剛被顏肅之推薦,卻要謀害顏肅之之事,顏神佑表示,這事兒交給丁先生去編理由。正好,丁娘子脫離危險,丁先生有功夫跟這些人生氣!用膝蓋想也知道,丁先生作為受害者家屬,非常希望這幾家統統去死。顏神佑把這些人弄死了,丁號只有支持的。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所有受傷的人裡,居然是丁娘子好得最快,她能下地走路的時候,顏肅之才剛剛退燒。聽說自己高燒期間,三個女人養外務與家務料理得妥妥的,特別慶幸自己的親媽是楚氏,給他娶了個好媳婦兒,又生了個頂用的閨女。

    顏肅之覺得,挺好。

    顏神佑這裡卻挺不好,阿琴來報:“那位林娘子,撐不住了。大夫說,就這兩天了。現在看起來好一點兒,怕是迴光返照。”

    顏神佑這些日子忙得要命,昂州依舊是半旱不旱的,後續收尾、安撫盧慎等人都要費心。本不該拿這事兒來打擾她,只是阿琴心裡感激林娘子為顏神佑擋箭,更恐人說顏神佑涼薄,救命恩人最後一面也不見,只顧著忙。

    顏神佑聽說,果然即時抽身去看林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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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今天的盒飯按戶口本發下~明天繼續發。

    【1】重申一遍,按律,哪怕是夷三族、誅九族,也不會殺未成年這樣的。女眷通常也能活命。他們一般會被流放、沒官為奴婢。但是不會死。

    也有殺的,但那都是非法的,不被道義提倡和支持的。正常人不會這麼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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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7 11:24:40 |只看該作者
175  一去成永恆

    林娘子是個苦命人,出身窮苦也就罷了,還偏偏多災多難。顏神佑想,老天爺可能真的沒那麼公平,有的人生來便樣樣順遂——比如唐儀,有的人生來不順遂,努力一把倒也風風光光——比如她家。還有的人,本性也不壞,自己也肯努力,卻總是沒有好結——比如林娘子。

    時至今日,林娘子只是自己努力的活著。既不好逸惡,也不攀附權貴,勤勤懇懇勞動,認認真真生活。除了沒有割肉飼虎,其他的全都做到了,好不容易掙扎出來了,勤勞致富奔小康去了,現在又……

    林大娘被安排在客房那裡,因為是為顏神佑擋箭受的傷,姜氏和楚氏百忙之中都關照要好好照顧她。沒想到的是,旁的傷者的傷勢都陸續好轉了,只有她的傷越來越重。據大夫說,是底子虧得太厲害了。

    聽到這個答案的時候,所有人都沉默了。林大娘的過往,大家未必十分清楚,倒都能猜得出幾分來。人人都盼她能好起來,卻又有些不大樂觀。

    事到如今,都有那麼一點“終於應驗了”的憋屈感。大家這麼努力地照顧了這麼久,還是沒能拽住她。

    顏神佑到的時候,發現楚氏和姜氏已經到了。姜氏的眼圈兒已經紅了,楚氏臉上也帶著絲關切。林大娘已經坐了起來,她傷在背上,無法平躺,這些日子都是俯臥。眼下卻已經坐了起來,人也不是先時那般虛弱憔悴的樣子了,眼睛也從高燒時的迷離變得清澈了起來。

    見顏神佑來,她掙扎著要起來給顏神佑行禮。顏神佑忙搶上前一步,將她按住了:“你坐好。”

    林大娘見顏神佑眼中閃過不忍,自己卻是靈臺清明,認真地道:“小娘子,我知道,我這是要去了。”

    顏神佑的手在袖子裡捏成個拳頭,聽林大娘道:“我這輩子,見到小娘子,就值了。”

    顏神佑硬梆梆地道:“那就接著看下去。”

    林大娘笑了,搖搖頭,認真地說:“我當時跑到城裡來告狀,本是沒想那麼許多的。倒是這二年,想了很多,越想越覺得,挺值的。早先我要是死了,一準兒不甘心,現在,我挺放心的。”

    “我見著小娘子了,我就想,這世上,女人也能憑自己活著,活得像個人。不是什麼賢良淑德,什麼捨身取義,就是有能耐有本事,就是能擔得起事兒。跟男人一樣,也是人,也能頂天立地的。

    我盼著有那麼一天,有那麼一個女人,不是因為被個有能耐的男人睡了、或者是想辦法讓個有能耐的男人睡了才出名。她出人頭地是因為她自己個兒就有能耐。我盼著能看到有那麼一個女人,不是因為像母豬一樣生得多了、兒子活得多了、兒子有出息了,才被人羨慕、被人記著、被人敬著,才能過上好日子。就是只是因為她自己個兒有出息,讓人看到她的本事而不是旁的什麼。

    小娘子,我試過了,哪怕是沒那麼聰明、沒那麼漂亮也沒什麼過人家世的女人,只要自己肯幹,就能行,我憑一雙手,也有吃有穿有房遮頭。女人沒了男人,也能活下去,能活得很好。明明都是人,憑什麼女人要聽人擺?這世上,只要女人做個女,卻不肯將女人當成人,憑什麼!憑什麼啊?!”

    直到林娘子小心地伸出手來,彷彿一觸便是褻瀆般地碰了一下顏神佑的臉頰,說:“嗐,小娘子,別哭啊。”顏神佑才發現,原來自己流淚了。

    反手一把握住了林娘子的手,林娘子的手修長,遠看很美,握在手裡才知道這雙手粗糙且有著厚繭。

    林娘子反射性地握緊了顏神佑的手,用力地說:“小娘子,你能成的。我盼著天下女人,都不用受這般氣。我是不成了的,小娘子,只要有一個女人能做到,就不能說女人天生比男人差。是吧?”

    顏神佑認真地點頭:“是。”

    姜氏死死地摀住了嘴巴,對這種大逆不道的言論一字也無法指責。楚氏咬緊了牙關,偏過頭去,輕掩口鼻。

    林娘子笑了:“真要有那麼一天,該有多好。真要有那麼一天,小娘子們打生出來便不低一母同胞的兄弟們一等,該有多好。不用被逼著做自己不想做的事兒,就給自己活一天。給我一天,哪怕一天,就那麼活得像個人樣兒,我就算累死了,也情願。我真想拿命去換這麼一天啊!我就算拿出命去,也沒地方換啊!呵呵!”

    顏神佑哽咽道:“有!必然有這麼一天。”

    林娘子道:“小娘子,我活這二十幾年,就明白一個道理,凡事兒,等人可憐施捨,不如自己去爭,他們給也得給,不給也得給。累啊,真的累啊,累死了也願意啊!小娘子,這路可難走了,你別回頭,別回頭!當了人就別再回去當豬狗!你的能耐,別放在拴男人生孩子上,太冤了,冤啊!”

    一雙瑩白如玉、一雙修長粗糙,顏神佑把臉埋在交握處。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沒有林娘子說的那麼好。她是被逼上樑山的,要是她爹一開始頂事兒,她也樂得當個米蟲。要不是歸義情勢緊急,她也不會冒然站到前台上去,也就是想著怎麼交際,怎麼走禮,怎麼……跟三房死磕……而已!

    時至今日,她才明白,她自己,從來都不是什麼人物。比起林娘子這樣覺醒的女子,她墮落得簡直可恥。

    忽然間,覺得心頭一動,抬起頭來,見林娘子緩緩緩緩地倒了下去。

    輕輕地,輕輕地,伸手拂過那含笑的臉龐,合上那雙漂亮的眼睛,顏神佑輕聲道:“我發誓。”

    我發誓,縱然明知無法畢其功於一役,我也要為之努力。

    我發誓,縱然再難再苦,我也不放棄。

    我發誓,縱然無人理解,我也不忘初心。

    定不枉,與你相識一場。

    謝謝你。

    ————————————————————————————————

    林娘子死了。

    未婚女子,喪事本就不好大辦,林娘子也沒有什麼親族了,顏神佑想,換了她自己,遇上這種事兒,也不想讓那樣的家人在墳前哭。真是要髒了她輪迴的路了。

    乾脆就當是自己一個朋友,給她辦了身後事。還要拿出自己的首飾等給林娘子妝裹,要不是兩人身量不一樣,還要拿自己的衣服給她入斂。後兩樣都被姜氏給攔下來了:“你要給她辦身後事,也不用這樣,現有的,這些東西在外面都是現成的,去買辦來就是了。”

    顏神佑猶嫌裝斂得太薄,楚氏道:“不可以行非禮之事,這不過是明面兒上的說法罷了。你想明白了,厚葬易招惹盜墓。”

    “盜墓”倆字兒,徹底把顏神佑說服了。她消停了,姜氏也鬆了一口氣。

    顏神佑到底不肯讓林娘子身後寒酸了,給她主持了喪禮,就埋在了顏家塢堡附近。其他的地方她不敢保證,放到這兒來,至少時常派人打理一下,還是能夠做得到的。能為林娘子身後做的,也就只有這些事了。林娘子不是顏家人,也不能放到州府里辦喪事兒,只能挪出來。天氣炎熱,也不能停靈幾天,再停,屍身都要腐了,只得草草埋葬。

    顏肅之脫離危險,神智清楚,自然要安定人心。第一便是要召見屬官們,安撫他們受驚的心。頭一天醒了,見了諸人一面,說一句:“你們辦事,我放心,照舊。”就讓眾人退下了。自己的身體自己知道,顏肅之明白,他的身體狀況要是在聽匯報的時候昏倒了,只能讓人心更慌。不如先露個臉兒,讓人放心了,等將養得有力氣了,再聽匯報。

    同樣的,他還要安全州百姓之心。好在他受傷期間,有顏神佑代管,對外說是為防再次遇刺,他最近都在州府裡不出來。理由比較充份,百姓們都信了。

    養不兩日,顏肅之能動了,便需要露一露面,徹底讓大家安心。正好,顏神佑要給林大娘發喪。顏肅之也趁機親自去致奠一下,感謝林大娘救了他閨女。眾人見他露面了,自然就安心了。

    露了個面兒,讓大家知道他還活著之後,顏肅之要做的就是聽取匯報、處置善後。

    顏肅之第一句話就是問:“歸義侯呢?”

    顏神佑道:“我讓他出城往西,鎮懾諸藩去了。”山下雖然下山了,融入得也不錯,畢竟時日尚淺,須得有人警惕。

    連遇許多事情,什麼“劇本已經準備好了,照念”的戲碼都來不及做了。本來,按照劇本,哪怕京城已經知道姜、顏往昂州是為了顏神佑嫁給山璞的事兒,在昂州,還得當什麼都沒發生,重新來一遍“使君看中歸義侯,以女妻之”這樣的戲碼。

    可如今……

    少不得,劇本得改了——改成“患難見真情。”

    只是當時顏氏父女遇刺,州府事務千頭百緒,並不是挑明的好時候,此事只能擱下。顏神佑命山璞領兵鎮西,阿胡依舊守北。東、南兩面並無亂人,唯有西領荊州、北鄰揚州,不可放鬆。

    顏肅之一點頭,才接著問其他的事情。

    顏神佑作為這期間的主管,責無旁貸地要向他匯報工作。事實上,除了她,別人也無法彙報的。蓋因父女倆同時遇刺,而長史盧慎的岳父是主謀,哪怕他是真的被蒙在鼓裡的,都要被懷疑一二。

    室內氣氛很是凝重,盧慎伏地請罪。

    一州之內,連長史都不可信了,還有誰能信呢?也就是兒女了。這個時候,女兒比兒子還可信呢。

    顏肅之父女倆都知道屬官們是怎麼想的,人的心,是管不住的。顏肅之聽說顏神佑將調查的事情交給盧慎,一點頭,對顏神佑道:“你用了可信之人,很好。”

    盧慎感激涕零不是作假的,這些日子他五內俱焚,比誰都希望顏肅之能好起來。今日得了顏肅之這句話,雖不能完全放下心來,至少也能放下七、八分了。忙起來匯報給顏肅之,一無保留。從物證(手弩的比對),到人證(誘出來的陳家的證詞、江氏侍婢刑訊來的口供),再到他自己的猜測。

    顏肅之聽他連江瑤的打算都猜出來了,且又說出來了,欣慰地道:“聰明人不說傻話。”

    盧慎徹底放下心來了。

    丁號等也鬆了一口氣,也對,盧慎又不傻!首先,盧慎不可能合謀,然後,就沒有然後了。也沒兵,也沒死黨,謀個P的亂!

    氛圍和諧了起來,丁號磕磕巴巴地道:“可、可、可算能向昂使君請示了。”

    顏神佑繼續說了自己的處置:“首惡已誅,從逆者拘押,等候阿爹處置呢。”所謂首惡,江、田、陳、朱,四家家主都已經砍了,人頭都做了點簡單的防腐處理示眾了。

    顏肅之道:“不是已經定了罪了麼?奏疏也發往京城了?那就依律來罷。”簡單地說,就是他一點也不想當好人。該殺的殺,該抓的抓,該勞改的去勞改。幾家成丁是沒一個能活的了,家產肯定是要沒收了,沒成丁的男子和女眷,也成了亂黨的家眷,依律判了做官奴婢。至於流放什麼的,他倒是想流放,可押解也是要人手的,昂州正缺人手呢。都勞改去算了!

    接著,才是這期間的其他事務。

    顏神佑本來的工作就做得很到位,幾乎什麼都想到了,也都插手了,卻都留著一手。若顏肅之短期內能好,也可在此基礎上廣收民望。若顏肅之短期內好不了,她也已經打下基礎,自己自然還是能夠做得下去的。又有流民安置、抗旱保收等工作,一一匯報完畢。

    只是有一樣,顏肅之的傷情,是瞞著朝廷的——如果說得重了,朝廷恐怕要另行任命刺史,這樣大家就被動了。是以只說了遇刺之事,又說了讓丁號代擬了請罪的奏本。

    盧慎雖然無事,其地位無形中還是受損,丁號更是成了州府屬官第一人。丁號匯報了他代擬的請罪奏本,推薦非人,推薦者也是要連坐的。陳白是顏肅之推薦做的湓郡守,結果人沒到任,先在自己家設了個圈套要搞死顏肅之,然後被殺了。這事兒得跟朝廷解釋。

    丁號是個結巴,等他把原稿念一遍,該能吃晚飯了。他也光棍兒,將底稿直接捧給顏肅之了。顏肅之一轉手,遞給六郎:“念吧,看這些字兒你都認不認得。”

    六郎的底子還是不錯的,偶有一、兩個字不認識的,丁號肚裡明白,就給他接上了,六郎再接著念。沒幾分鐘,稿子就念完了。顏肅之對六郎和藹地道:“學得不錯,你先生教得好。”

    這才繼續議事。

    丁號道:“沒辦法了,就直說了。反正朝廷現在也管不過來,以後更管不過來了。”

    無賴又無恥的說法,得到了州府上下一致的認同。

    顏肅之道:“我想也是。”一點也不在乎了。現在蔣刺史與韓鬥互別苗頭,不但沒有達到一加一大於二的效果,然而又互相掣肘,揚州義軍又活躍了起來。昂州與京城的通信,處於一種破折號連發的狀態。

    這些都說完了,顏肅之一看,需要他做決定的事情也不多,顏神佑在他養傷期間都處理得比較妥當。且又有丁號等人幫忙,也沒什麼紕漏。他畢竟傷了一回,也有些倦了,便說:“這便散了罷,我怕還要將養些時日,大事不決,再來問我。但有事,只管與阿壽說。阿壽,你帶帶六郎。”

    顏神佑答應一聲,領著六郎與眾人一道出去了。

    ————————————————————————————————

    才走到半路上,又被阿方請到了姜氏那裡。

    顏神佑心裡咯噔一聲,這才憶及,死的雖然是林大娘,可刺客是衝著她來的。要幹掉她,無非是因為她管事兒太多,有人怕搞死了顏肅之依舊不能把昂州搞到手,要連她這塊絆腳石一塊兒搬了扔掉。

    從姜氏的角度來看,就是因為她蹦躂得太厲害了,才有殺身之禍。單純從一個母親的角度來看,姑娘家,為了安全起見,還是呆在家裡比較好。尤其現在顏肅之身體又好轉了,也不用顏神佑頂上去了。為什麼不回來,安安全全地過日子呢?

    顏神佑最怕的,就是姜氏有這種想法了。照姜氏以往的歷史來看,從一開始,姜氏就沒想讓顏神佑頂個男孩子的用,後來不過是權宜之計而已。哪怕被說服了,也點頭同意顏神佑參與到政事上面去,可那個時候,顏神佑並沒有因此而招來殺身之禍。

    顏神佑十分理解這種想法——哪個親媽在有退路的時候不想讓兒女平平安安的呢?

    懷著忐忑的心,顏神佑到了姜氏面前。如果姜氏硬攔著她,說不得,她還真得硬扛一回。這樣無疑會讓姜氏很難過,顏神佑並不想讓姜氏不開心。

    沒想到的是,姜氏見她來了,招手道:“過來坐。”

    緊挨著姜氏坐席旁邊,擺著一張同樣的坐席,顏神佑過去做了。姜氏扳過她的臉來,仔細看了又看,咬咬下唇,似乎在作一個艱難的決定。

    顏神佑的心懸了起來,眼神也堅毅了起來。

    姜氏鬆開手,長嘆一聲:“我小時候曾聽人說過,人生莫做婦人身,百年苦樂由他人。【1】當時就想,真是可笑,父母疼我愛我,哥哥寵我縱我,這是從生下來就定好了的,怎地苦樂由'他人'了?直到我嫁了……你很好,如今你的苦樂由己,都是自己掙來。那就……別再失去了。去吧,你阿爹前頭的事兒,還得你幫襯著呢。”

    顏神佑心頭一鬆,又哭了一回。

    姜氏將她攬到懷裡,像小時候哄她入睡一樣地拍著她的背,亦哽咽道:“去吧去吧,這些年辛苦了。那個山小郎,你……”

    顏神佑含糊地道: “我嫁人,是我想嫁。”

    “好。”

    母女二人哭了一場,心裡彷彿日出破雲,一片敞亮。阿方忙使人打了水來,與阿琴服侍著這母女倆都重新洗了臉,又上了妝。因天熱,只略施粉黛而已。

    顏神佑洗完了臉,姜氏親自為她整了整衣領,摸摸她的臉:“去吧。”

    顏神佑將眼淚一抹,袖子一卷,繼續到廳事裡,跟著大大小小的事務死磕去。顏肅之雖已脫離了危險,卻尚未痊癒,先前的事情都是顏神佑在處理,現在她還得去幫忙。

    ————————————————————————————————

    到前面坐定,就又收到了一輿部的新消息:盧家把江氏送還娘家了,連同江氏的嫁妝、陪嫁的人口等。

    盧家用的理由也很正當:道不同,不相為謀,一別兩寬,各生歡喜,咱們和離。我也不說休棄,給你留幾分面子。

    離婚手續辦得相當快。想也知道,盧家想甩這塊膏藥想得發瘋,而各級官吏對於江家也無好感的。對盧家雖然有那麼一點兒嘀咕,可是只要一想江家辦的事兒,也得說盧家這麼和離是做得對。

    盧慎氣得發瘋,這回不止盧湛,連殷氏都跟著他一起生氣,且不曾將他給埋怨上。自家人知道自家事,盧家是真心冤吶,被這親家坑到黑洞裡了都!殷氏臉都氣青了,好不容易想當一回好媽,做媒的還是她親哥,現在好了,差點被坑死!

    離婚,必須得離!

    不過,在那之前,殷氏得辦一件事兒。

    江氏看到殷氏帶著大群侍婢殺氣騰騰而來,微微一笑,正待說話。不想殷氏什麼話也沒給她說,一擺手,眾侍婢一擁而上,給她灌了一碗藥。這藥的味道聞所未聞的難喝!

    江氏被制住,有些許的狼狽,口角還殘留些藥汁,冷聲道:“你用不著這樣表忠心。”

    殷氏:“呵呵。”甩袖子走人。

    盧湛知道了之後嚇了一跳,忙來尋老妻:“怎麼能叫她死在家裡?”

    殷氏不耐煩地道:“誰個要她死了?”

    盧湛鬱悶地道:“你不是去給她灌藥了?這如何使得?”要說長子的婚事,還真怪不到大舅子頭上。這事兒是他點的頭,老婆什麼話都沒說,也認認真真準備了。

    殷氏冷笑道:“你要是想一年半載的有個賤人抱著野種上門來說是你孫子,早說,免得我去做惡人。”

    殷氏到底是正經人家出身,就是在盧慎這事兒上鑽了牛角尖兒,方顯得面目可憎了起來。其他方面,盧家也是門庭整肅,未嘗沒有殷氏的功勞呢。

    盧湛這才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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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1】這是白居易的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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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7 11:24:53 |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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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盧家家門裡發生的事情,顏神佑並不能探知全部。輿部才建立並不久,頂多擱人家大門外的大街上擺個攤兒。又或者跟比如林娘子這樣——有獨特的手藝、又以不是家奴、卻得以進出其家——的小市民套個話什麼的。

    然而江氏一旦被送出,顏神佑就沒有理由不知道了。

    捏著情報,顏神佑也是啞口無言。到了這個份兒上了,供狀都有了,要說江氏無辜,反正顏神佑自己是沒看出來。且又有陳白那裡的供詞為佐證,最要命的是田玠,雖然是親舅家,往日也待他不薄。這一回,他卻慫了,什麼都招。

    捏著情報去給顏肅之看,顏肅之道:“我已經知道了。那個賤人自己作死。”

    “啊?”

    顏肅之唇邊帶起一抹冷笑,對顏神佑道:“你大約不知道,那賤人的侍女招了!”

    顏神佑道:“這個我自然是知道的。”

    顏肅之摸了摸下巴,不好意思跟閨女說,盧慎臉挺好看的,小丫頭也不算是被刑訊逼供,根本就是被誘供的。顏肅之舒了一口氣,心道,你知道了,那就不用我說了。

    顏肅之近來身體日漸好轉,已經不用人扶了,用他的話說就是“又沒傷在腿上”。倒是顏淵之,依舊臥床,府內的事,先交給主簿等人去辦了。見顏神佑坐著不動,想女兒這些日子也是辛苦。驚嚇未必,但是林娘子為救她死了,閨女向來重情義,心裡也不好受。明顯的,這些日子顏神佑愈發沉穩了。

    顏肅之就想開導開導她,對顏神佑道:“咱們去園子裡走走。”

    顏神佑笑道:“好。”扶著顏肅之的胳膊,父女倆慢慢往花園裡去。園子頗大,兩人身後跟了一串的隨從也沒把園子顯得小了。

    顏肅之一面走,一面道:“那個林娘子……”

    話說到一半兒,外面阿竹氣喘吁籲跑了過來:“使君、小娘子,朝廷來使者了!”

    顏肅之:“…… ”擦!來得真不是時候。

    人家使者也不想來呀!

    多坑爹啊,原本吧,揚州雖然亂點兒,可昂州太平呀。昂州出手還很闊綽,給的紅包很有份量。人為財死,過來跑這麼一趟,多得些好處,心理也能平衡一點。哪怕不為錢來的,跟這麼個太平地界打好了關係,萬一有個什麼事兒,帶著老婆孩子一塊兒過來避難,也算有幾分香火情。

    現在好了,據說昂州也有逆賊為亂了,朝廷讓他來昂州傳旨,他都快要哭死了。臨出京城,還在家裡跟老婆抱頭痛哭,囑咐:“我要死了,你就改嫁吧,我不攔你。好歹念在夫妻一場,你就算改嫁了,也別丟下我的兒子啊,把他養大成人啊!”然後被老婆一氣追殺出京。

    雖然昂州來的奏本里說,局勢已經穩定,可特麼誰信誰SB!就沒見過亂起來的地方還能太平的!金井欄一夥是完蛋了,可冀州還亂著。瞧!鬱大將軍親自出馬,到現在也沒搞定五逆啊!

    揚州這裡,也是一般的。雖然韓鬥被招安了,可揚州的交通線它,從破折號連發的“————”變成省略號連發的“…………”了啊!TT

    使者淚灑九百里,一路跑到了昂州。驛丞一看,好麼,這位上官好面熟!客官,裡面請~

    使者還探頭探腦的,十分驚魂未定。他這一路上,遇到的磨難委實不少。遇到官軍,見他是使者,倒還客氣一點。這份客氣也是有限的。蓋因朝廷如今乏力,就算使者回去告狀,朝廷也沒那麼心力去管地方上的“無禮”了。如果遇到匪軍,那就慘了,跑得帽子都掛到帽子上了,帽子上的繫帶險些把自己勒死!

    就這麼狼狽著到了昂州,真是聞者傷心見者落淚。

    見到驛丞,還要問一問昂州的情況。

    驛丞痛快地道:“咱們昂州?挺好的呀?作孽的都死了,就是可惜了一個小閨女。”將官方通告給說了一通。

    使者還不大敢信,一路走,一路觀察,發現人民群眾情緒基本穩定,這才舒了一口氣。

    ————————————————————————————————

    一見到顏肅之,使者的眼淚就流了下來:“顏使君,我可算見到你了!”這一路辛苦啊!旨都忘了宣了。要不是這一路沒帶老婆孩子,他都不想回去了。一想到來時受的苦,吃了上頓沒下頓還要躲避反賊,使者就不敢想回去的路要怎麼走了。

    顏肅之本來還要跟他道一句辛苦,香案都擺好了準備接旨。一看他這樣兒,只好先勸他別哭了。哭成這樣兒,不知道的還以為我死了,皇帝派你來致奠的呢。

    好不容易使者止了淚,開始宣旨。

    旨意照舊是駢四儷六花團錦簇的,內容也頗令人玩味。顏神佑在簾子後面聽了一耳朵,這使者還真是只花喜鵲兒——他最終帶回來虞喆一道徹底放權的旨意,讓昂州快點收拾好爛攤子,然後去幫忙平定揚州!以前的錯誤(推薦陳白)既往不咎,只要下面努力干好就行!這回找個靠譜一點的人把湓郡給收拾好了!

    與先前料的一樣,朝廷已經騰不出手來了。算起來昂州已經是亂得十分晚的了,這個效果比起冀州等地已經好上不少了。

    顏肅之接完旨,給使者塞一個大紅包,命人供了聖旨、撤了香案。這才與使者分主賓坐了,喚盧慎等人來做陪。上茶果,說閒話。

    使者這一路吃了好些苦,也沒個能訴苦說話的人。隨從們一路跟來,大家的苦都一樣的。他急需找一個不知道他的痛苦的人來傾訴一下。

    顏肅之聽了他一套哭訴,奇道:“揚州先前不是已經平息了麼?自招安韓鬥以來,揚州當無大股匪患。”

    使者哭得更慘了,手絹兒都來不及掏,就拿袖子擦眼淚:“那不是去年麼?今年旱得比去年還慘吶!京城打我來,就一滴雨沒下!揚州也好不到哪兒去!人得吃飯吶!”

    顏肅之嘆道: “縉紳之家,豈能缺了米麥?何不開倉周濟些許?總好過將人餓綠了眼去搶罷?”

    使者道:“來不及啦!這都旱了兩年了,今年的收成又要沒了,給了旁人,自己就沒了。誰捨得哦~”

    說話間,已有侍女過來撤了茶點,陸續擺開了席面,請使者吃頓好的。據驛丞回饋,這位使者當時的吃飯速度比難民也好不到哪裡去。雖然樣子比難民文雅些,可是飯量一點也不少吶!跟餓了八天似的。

    使者看到酒肉,眼淚又下來了,端著漆盞,對顏肅之道:“往是看它是尋常,今日一見,方知來之不易呀!借使者美酒,與使君共賀今日酒食。”

    看來是真的餓得慘了。上一回雖然他也一副“我很辛苦”的樣子,可沒有這一回這麼可憐。

    酒入愁腸,使者很快有點醉了,套起話來也很方便。喝了酒,有點大舌頭,但是該說的也都說明白了。很多昂州本身不太通的消息,這會兒也都經過他的口理順了——朝廷,這裡遇上大麻煩了。

    ————————————翻譯醉鬼的插敘分割線——————————

    朝廷顧不上昂州了,推薦錯了一個人?沒關係,人都有看走眼的時候,何況還沒有造成損失。你自己想辦法彌補好了就行,不過,醜話說在前頭,朝廷沒辦法給你支援了。

    實際上,朝廷正在焦頭爛額。連鬱陶都得承認,阮梅是“後起之秀”,居然能夠與鬱陶戰個平手。五王起兵,原本底氣是十分不足的,連藉口都是明眼人一下子就能戳穿的。正因為有了一個阮梅,這個傢伙雖然中二,可硬是天生的將材。鬱陶自己出身也不高,也是投軍之後找到感覺的。兩人屬於開了同一種掛。

    正因為有了阮梅,原本底氣不足的穎川王扛住了朝廷的幾輪攻擊,漸漸找到了造反的感覺。不特穎川王,其餘四王也在阮梅這面盾牌後面,獲得了喘息之機,調整了自己的狀態。幾人一合計,與其耗在一處,不如分兵,都聚一塊兒,反而方便鬱陶集中抵抗。不如分開來,讓鬱陶按個葫蘆起個瓢,忙死鬱老頭兒。

    反正阮梅扛得住鬱陶,旁人正好趁機擾亂一下。

    這個主意,也是阮梅認可的。

    五王一旦分兵,鬱陶只有一人,扛住了穎川王,又要分派手下四部將分頭抵抗其餘四王。再往京城發急警——都小心一點吧!

    朝廷傻眼了,千算萬算,也算不到有個阮梅橫空出世呀!

    更讓朝廷鬱悶的是,自己這邊,趙忠是請戰了,然而無人敢放他出戰!虞喆想的是,除了穎川王,還有四路反王呢,派趙忠出去了,還有仨?就算趙忠、鬱陶以一敵二,那還有一路呢?讓他們突破到京城來,怎麼辦?我就死了呀!

    必要留趙忠守城。

    鬱陶派出的四路將領裡,內中有一路倒是歷練出來了,此君姓方名會,四十六歲,居然大器晚成,讓他一路追著躥入青州的東海王打。東海王跑得大旗都丟了,被他繳獲。

    朝廷很開心,以千戶封方會為侯,命他繼續追擊。

    五王這裡,除了穎川王輕鬆地坐在阮梅身後,看著阮梅把老鬱陶頂得著急上火之外。濟陽王那裡,居然一路揍得官軍四下逃躥。

    朝廷與藩王,進入了僵持狀態。照說打起持久戰來,應該對朝廷更有利的。因為朝廷地大物博,糧多兵多。而藩王以區區藩國對抗中央,持久性不足,必遭敗績。

    可朝廷運氣不好呀,虞喆接的就是個爛攤子。本來麼,連年戰亂,休養生息又不夠。世家還在撬牆角,各種隱田隱戶。稅收就跟不上來,底子原本就薄。連著兩年干旱,去年還有一點收成,今天到這會兒還旱著,估計連種子都收不回來。又有戰亂……

    這是真扛不住了。

    更讓人吐血的是,各地的地主武裝們,居然……居然沒有出手攔截“五逆”!對哦,人家是要武裝自保搞義軍的,你們虞家的事情,自己內部解決好了。不然等咱們跟藩王打得頭破血流,搞不好還要家破人亡的。到最後您老人家為顯示“仁德”,要放了您叔叔(別問我們怎麼猜到的,你和你爹媽都是腦抽),他們還做藩王去,咱們可就上牆頭上下不來了!

    還有一些本來就跟藩王暗通曲款的,乾脆當起帶路黨來了。哪怕不帶路,也要四下里宣傳一下藩王比皇帝仁義。

    虞喆氣得在勤政殿裡破口大罵:“要他們有甚用?平素公等皆勸我優待士人,結果呢?優待出一群目無君目、資助五逆的賊子出來!”

    這話也是說得冤枉了,還是有人會資助官軍,給官軍提供一些樂於提供的情報的。只是,人數算不得多,還是看在鬱陶人品不錯的面子上的。相反,更多的人樂於跟五王打交道,至少,五王做事比虞喆讓人舒服一點,五王也沒有糟心的親戚。

    地方上的世家、豪紳們,其實沒有受到過虞喆和水貨們的直接騷擾迫害,只是不知道為什麼,就是看他們不順眼。

    虞喆這話說者無心,大臣們聽者有意。有些打著小算盤的,心裡就未免開始敲小鼓。沒有小算盤的,聽起來也覺得刺耳。

    現在朝廷,就是這麼個情況了。

    ————————————————插敘完畢————————————

    使者喝高了,說到興頭上了,什麼都給禿嚕出來了,聽得昂州諸人目瞪口呆。昂州府的官員們有一個共同的特點:年輕。這也與顏肅之本人年紀不大有關,他的這個年紀,做到刺史,已經是相當罕見的了。用的,也多半是些個同窗、學兄學弟,乃至於子侄輩。一個丁號,名頭雖響,年紀也不很大。

    總之,一句話,沒見過一回改朝換代的大亂。秀才不出門,便知天下事,那民是從書本里得來的。書上寫著某某荒唐,看過就看了,也沒有什麼切身體會。只有身處亂世,再看目今天下,真是亂出了風格、亂出了水平。

    男人是個奇怪的物種,說著餓時,一旦上了酒席桌,連菜都動得少,光顧著喝酒去了。使者喝著喝著就哭了,喝下去的酒,都變成了眼淚,最後整個人都醉了。

    顏肅之擺擺手,自有人上來將使者拖下去往驛館里安置。

    桌子一撤,醒酒湯一擺。清醒一下,開會。

    顏神佑也簾子後面出來了。

    ————————————————————————————————

    顏肅之開門見山地問:“都聽到了?咱們要怎麼辦?”

    顏神佑這回並不搶話,只聽他們說。丁號先道:“亂、亂起來了。”正好混水摸魚。

    盧慎想了一想,他本該說話的,只是近來有些小尷尬,張張嘴,又頓住了。沒想到喬木沒了忘了他這個絲蘿,點名問他:“盧郎有何見解?”

    盧慎清清嗓子,道:“揚州亂且旱,還有流民來。荊州也不很穩,亦有荊州流民來。我所慮者,不知兩地士人……這個,咳咳。”

    一次端了四個世家,盧慎他大舅現在門都不敢出。士人還敢不敢來啊?他們要是不來,是啦,是挺不錯的。可是昂州缺人,不止是缺勞動力,也缺管理人材呀。你說江瑤作的什麼死呢?好好的合作,不就什麼事都沒了嗎?

    丁號道:“也、也容易!使,使君做足面子就是了。姜三還在這裡呢。”顏肅之他媽、他老婆,他兒媳婦,全是世家女好嗎?天下人都知道,顏肅之跟唐儀是好病友,唐儀正是個不折不扣的世家子。

    顏神佑點頭,明白了,輿論導向就這麼定了。繼續神遊。

    顏肅之道:“好了,這個交給輿部吧。阿壽?”

    “嗯?啊!好。”

    方章小心地問:“小娘子,在想什麼呢?”

    顏神佑伸手,在桌子上敲了兩敲,有點尷尬地道:“我在想戰後。”

    “啥?”

    顏神佑倒也不是沒話找話,她認真地道:“諸位以為,這一場,得打到什麼時候?咱們又要什麼時候才好出手?到時候,外面又是什麼樣子了?先前說過了,豪傑四起,尾大不掉是一樣。諸位有沒有想過,這麼一遍一遍來回的打,到時候人口怎麼辦?”

    眾人原本覺得她發呆挺可愛的,難得見她發呆啊,被戳穿還臉紅,挺萌的嘛!一聽她說“戰後”,都僵住了。

    臥槽!真的啊,沒有人想到戰後!咱們還沒下水呢好嗎?去年試了一回水,覺得比較難啊,死了不少人呢。正那兒積極備戰,應對以後的傷亡問題,完善補充兵源與死傷撫卹之類的……

    再遠一點,規劃一下行軍路線。暢想一下,如果叛軍打到京城搞死皇帝,咱們再反正,那就太美了。

    結果有個人告訴他們:你們傻缺啊?光想著打!打完了怎麼辦?

    對不起,沒想到啊!

    顏肅之當人爹的,臉皮足夠厚,低聲下氣地問他家小祖宗:“戰後怎麼說?不就是休養生息嗎?歷朝歷代,莫不如此。”

    顏神佑道:“等到那時候,怕就晚了。彼時塢堡林立,政令不通,人口又減,不過是又一個本朝而已。”

    顏肅之道:“把你想的都說出來罷。”

    顏神佑清清嗓子,目光掃過眾人的臉,最後定格在顏肅之的臉上:“凡戰,必有戰損。人太少了,有田有地也沒用的。這一仗,目前在僵持,打個三、五年算天下人的運氣了,一個弄不好,十年八載也不是不可能。逐鹿天下,二十年都不算長。昂州人口本就少,真要僵持十年以上,單是人口一項,就無以為繼,要被別人拖垮。得從現在開始準備。趁著戰火還沒燒過來,青壯猶在,鼓勵生育吧。”

    “凡戰,軍隊越戰越強不假,因為弱的都淘汰了。可是諸位有沒有想過,大戰之初,人口多的時候,擇出來的士卒都是強壯之士,底子是最好的,”基數在那裡嘛,“然而因為沒有經驗,死傷也是最多的。最精英的,損失反而是最大的。後續補充的,都不如最先的。這些人不多留後,太浪費了。”

    她想過了。國情原因,男人少了,就不算是個大事兒。這年前,是一夫一妻多妾制!女人少了,他們會發急,男人少了,正好大家多拿點福利,完全不會影響社會穩定嘛。

    現在結了婚、有了孩子,總好過日後當小老婆吧?再者,也不需要強製配對。倒是等到戰後人口真的少了的時候,才會出現各種反動政策,比如“年十五不嫁者,官府為之擇配”。【1】

    “太平年月,人口總是男多於女的,這個諸位可以查查籍薄,一算即知。可大戰之後,士卒損耗頗多,便是女多於男!力氣活兒,女人總是乾不過男人的。最要命的是,本州本土太平,是男兒出去,戰後大概是女多於男。外州不太平,女人存活下來的機會比男人又少,是男多於女。男女不均,也是一件愁事。”

    “與其到時候再愁,不如未雨綢繆,諸位以為,如何?”

    室內鴉雀無聲。

    想得也忒長遠了,可仔細想想,未嘗不是如此。除了男女性別比例的問題,前面的事兒,還真是這樣的。這場仗,這麼說吧,天下之大,拉著十萬部隊,糧草輜重不用考慮,從東到西來個武裝巡遊——大部分是步兵——要保證隊形、沒人掉隊,沒個小半年都走不下來——不能天天急行軍吶,何況打天下?!

    十年能安定下來,這是個基數。多少王朝,說是打了三、五年就開國立社稷了,其實朝廷實際控制的地方並不大,版圖都是建國之後才拼完的。這個過程,可能拖延二、三十年。一邊吭哧吭哧搞統一,一邊愁人口?

    確實應該未雨綢繆。

    顏肅之欣慰地道:“不錯不錯,應該的。”

    顏神佑卻另有一項建議:“我想……趁著這個時候,教女童識些字。”

    “?!”

    顏神佑嘆道:“到時候不知道要添多少孤兒,總要有人教。一個明智的母親,可比一個愚昧的婦人對孩子的成長好。這天下,不該充滿愚民。”

    她就不信了,讀過了書,長了腦子,還想過被圈養的生活麼?沒關係,一步一步來,思想開闊了,自然就會有鬥爭精神了。

    這個思想,稍有點過火。不過考慮到她的性別,再考慮到她的光輝業績,似乎也不是不能夠理解的。眾人思考中……

    方章顫巍巍地道:“可是……現在人手不夠啊……”

    顏神佑道:“哪個要她們去做學問了?略識些字,知道大義名份就行了。再者,以後打起來,咱們的人少,最可信者,莫過於在坐諸位,莫過於這一州百姓。有些事兒,我寧可交給昂州的女人,也不要交給那些不可信任的人。”真要學會三從四德,我才要哭了好嗎?

    到底有些超前了,不過顏肅之還是勉強同意:“可試行一下。”

    顏神佑誠懇地道:“試行就試行,譬如往來文書收發一謄抄一類,女人做起來,比男人細心得多。”秘書是當假的嗎?她的步子邁得併不很大,也不曾說什麼女子做官一類。哪怕她現在已經涉足外務,依舊是因為“刺史之女”的身份,且沒有職務的。這一點顏神佑看得很明白。

    這個,倒也不是不可以呢。考慮到本州實際,好像也挺不錯的。

    顏神佑見沒人反對,就笑瞇瞇地道:“諸位,有閨女有妹子的,都交出來吧。她們想必是很可信的。”

──────────────────────────────────────────────────────

    作者有話要說:【1】這種情況是時常發生的。西漢初年,是到了年齡不結婚的,人頭稅翻倍。這個算是比較人性化的了,只要交得起錢,就能保持單身。

   到了後來,國家為了促進人口增長,終於出台了超過年齡不嫁是吧?官吏幫你找對象,就是為了讓你出子宮生娃。政府給發老婆什麼的,真是……槽多無口。至於這個男人的基因有沒有延續下去的價值,官府表示,他們要勞動力就可以了,誰管你幸福不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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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7 11:25:12 |只看該作者
177  又一個中二

   聽到顏神佑這一句話,眾人才舒了一口氣。

    有關人口問題,顏神佑說的很有道理,然而對於眾人來說,並不是什麼迫在眉睫的大事。將來人口素質低一點,他們也不是特別在意的。雖說人無遠慮必有近憂,卻又有一句話叫做“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眼下的事兒且還做不完,就將心思都放到十年以後,這也未免本末倒置了一些。

    且說起女童識字一類,更是有些讓人吐血了。雖則國人重士,可普通人家,男童尚且未必能讀書上學,如今單拿女童說事,道理上也說不通的。考慮到提案人的性別,在坐的可以理解,卻未必會全盤接受。

    甚至可以說,這種單列出來的提議,是有政治風險的——它在破壞現有的社會秩序。開明的士大夫們,並不介意女子有才學有擔當,然而內心深處,還是將整個女性群體當作二等公民。這是無法迴避的事實,顏神佑敢要破壞它,就得承擔著後果。

    這對於州府屬官們來說,是絕不會樂見的。顏肅之遇刺事件,給他們敲響了警鐘,顏肅之萬一有個不測,他們需要一個顏肅之的政治繼承人繼續來領導他們。這個人,目前來看,非顏神佑莫屬。大家正在創業階段呢,和外面的勢力你追我趕的,一步也不能慢。有“守成”屬性的人是不能滿足要求的,而屬官們,大約是誰也不服誰的。

    也就是顏肅之這個已經長大了的閨女了。

    所以所有人都期望顏神佑能保持住形象,絕不能有什麼政治上的抽風。直到六郎長大成人,還得能挑得起擔子來。如果六郎不能頂用,就要期望八郎,或者是顏肅之在死之前打完了天下。

    可以說,十年之內,所有人都不能容忍顏神佑行差踏錯。這是關係到本集團利益的一件大事,如果顏神佑因為性別的關係出了昏招,這無疑是對她政治生命的一次大打擊。

    待顏神佑說到他們的家眷的時候,才算是提供了一個平衡點。所有人都放心了,果然,小娘子不是個衝動的傻子,不是盲目的女權主義者。當然,因為她自身的性別原因,需要一些女性的助手,這些也是可以理解的。

    從丁號開始,眾人紛紛表態:“這是自然的。”有了江瑤謀亂之事,州府諸人,對於外來人口,不免潛意識裡有那麼一絲不信任。顏神佑說的“寧可交給昂州的女人,也不要交給那些不可信任的人”,未嘗不是另一條出路。

    眾人答應了下來,也覺得走一走閨女路線挺不錯。反正,昂州就是個邪性的地界,不是麼?

    令顏神佑比較鬱悶的是,眾人當面答應得好好的,回去家裡一商量,最後肯出來“工作”的人並不多。有些是像殷氏這樣,死活不肯讓女兒拋頭露面的傳統派。有些就是吃過傳銷組織的虧,硬是不要讓孫女兒再上當受騙的經驗派,比如李彥。

    又有楚氏,以顏靜姝心性未定,顏靜媛與顏靜嫻年紀尚幼,不令她們涉足政事。楚氏另有一想法,權利亂人心,眼下看著好的,一旦沾染上了,誰能保證有始有終?萬一有了矛盾,落到顏神佑手裡,這仨死都不知道怎麼死了!不沾染,還能維持一個面子情。楚氏也不想家裡動不動就死人。

    還有姜氏,看了看阿萱,再看看阿蓉,也還是決定讓她們暫時不要參與了。不然到時候遇到了蔡氏,她是沒法兒交代的。便是阿萱自己,也不想涉足外務的。

    弄到最後,顏神佑的“婦女解放運動”進行得併不很快,她只收到了丁號的閨女丁琳。而教女童讀書等事,還得再等一等,如今正在夏天,搞田間管理呢,且沒功夫弄這個。

    大家最先要愁的還是填飽肚子,因為,真的很旱!

    ————————————————————————————————

    丁琳抱著一抱捲軸過來,阿竹忙上來接著了,顏神佑放下手中筆,阿琴給她捏肩搥背。

    丁琳道:“真真熱煞人!”這是個跟顏神佑年紀差不多的姑娘,一張健康的蘋果臉,十分朝氣喜人。在丁娘子麵前,她頗為老成持重,到了顏神佑這裡,一干起活兒,活脫脫又是一個丁號——還是奮力攛掇著大家造反的丁號。不由令人大呼造物之神奇,這當爹的,跟閨女還真是像啊!

    顏神佑道:“還是不行麼?”

    阿竹將捲軸都堆到顏神佑的案頭,丁琳在裡面一通狂翻,終於找出一份來:“我找著這些個。”拜丁娘子持家有方所賜,寧可不帶金銀細軟,也將丁號累年藏書都搬了來。這裡面還有丁號他爹於先生的收藏,丁號當時不方便帶的,都在家裡了。

    丁琳找的這個,就是有關天文曆法的。

    丁號的有些收藏,連顏神佑這種窩姜家搜過書的人都沒見到過。這一份的記錄是從某部書裡抽出來的一節,乃是前人手札的一部分,記載了百年前的一場大旱,裡面也提到了昂州。雖然只有十幾個字,還是雜在全國大範圍乾旱裡面的,也足以讓顏神佑明白,這回的干旱,什麼僥倖都不要抱,死命硬扛著吧!

    顏神佑把這十幾個字翻來覆去看了好久,最後一聲長嘆:“看來是沒辦法了。”

    丁琳道:“好在有古工曹在,昂州水利做得不錯,倒還能支應得下去。照我看,應付過今年還是成的。”

    顏神佑揉揉臉:“就怕明年再接著旱,那就……”

    兩人說了一回旱情,丁琳又擔心了一回家鄉。她老家在北面,旱得比昂州還要厲害。雖然舅家已經沒人了,畢竟是桑梓之地,不免要憂鬱一回。

    看到顏神佑身上的素色衣裳,丁琳就想起林娘子的事情來了。眼睛一轉,卻不提起林娘子,只說:“可惜了,老阿翁不許阿李來。”

    顏神佑笑道:“李先生自有他的盤算。”

    丁琳道:“聽我阿爹說,這主意是小娘子想出來的,怎麼會突然想起用女娘?”

    顏神佑默了一下,輕聲說了林娘子的事兒。丁琳也沉默了,半晌,方道:“她說得很對呀。”

    由於歷史原因(祖父是前朝死忠),丁琳的童年裡,父親是缺席的。直到最近,她跟丁號的相處才多了起來,在那之前,她是在家鄉跟著親媽過活的,丁娘子一個女人家支撐門戶,自然帶著些強悍,也影響到了女兒。這也就造成了丁琳與顏神佑的性格、思想上有某些共通之處,先前沒有表現出來,是她謹慎。如今既然徹底綁上戰車了,倒也沒必要去壓抑本性了。

    顏神佑點點頭:“是呢。只是要做起來,實在是太難了。”

    丁琳一昂頭:“不去做,是永遠不會成的。”

    顏神佑笑了:“我聽人說過,假如一間鐵屋子,是絕無窗戶而萬難破毀的,裡面有許多熟睡的人們,不久都要悶死了,然而是從昏睡入死滅,並不感到就死的悲哀。現在你大嚷起來,驚起了較為清醒的幾個人,使這不幸的少數者來受無可挽救的臨終的苦楚,你倒以為對得起他們麼?”不等丁琳回答,顏神佑又說,“然而幾個人既然起來,你不能說決沒有毀壞這鐵屋的希望。”【1】

    丁琳沉默了一下,道:“小娘子說的,與我往日聽到的頗有些不同。細細想來,道理卻盡在其中了。”

    顏神佑道:“我只是不想再渾渾噩噩地活著。井底之蛙一般,還以為自己過得很舒服,還要瞧不起別人奔波勞碌。我只盼著,這個世上笑貧不笑娼的事情少些才好。跟著一個男人,見他好了,便以為榮耀,自己卻庸庸碌碌,整日只知家長里短,還要防著婢妾妖精,左鬥妯娌右纏小姑子……切~”

    丁琳道:“正是這樣的。凡事倚著他人,憑她有多風光,也是無源之水、無本之木,旁人樂得給你,你得了,樂了。人要不給你,你就什麼也不是。哪有自己掙來的踏實?”

    顏神佑撫掌而笑:“是極,是極。捧得起你,倒踩得扁你。何苦將命運寄託他人?”

    兩人相視而笑。

    丁琳道:“下面要怎麼做呢?聽阿爹說,小娘子曾欲教女童讀書?”

    顏神佑道:“讀書也是為了明理,只是明的不是旁人的道理。我做此事,已是下了做殉道者的決心了,你可願與我一道?”

    阿琴聽到“殉道者”三個字,驚得發出了一聲很大的抽氣聲。顏神佑看了過去,對她道:“我又沒說要去死。”

    阿琴塌下了雙肩:“小娘子不好這般嚇人的。”

    顏神佑笑得花枝亂顫,心裡卻想,到我死的時候,這事兒要是能有些眉目了,真是死也瞑目了。

    丁琳摸了摸下巴,樣子像足了丁號,只是口齒伶俐說話可比丁號順溜多了:“還是得多拖些人下水。唉,她們成了家的人,有了兒女,拖累更多。這個倒難了些……”

    顏神佑道:“一步一步來唄。也不是非要每個人都如何如何,我只是想,爭一個機會。我能不要,可你不能說我不該有。”

    丁琳附和道:“對!”

    阿琴扶牆而出。

    ————————————————————————————————

    就在新一代的造反二人組思考著怎麼樣擴大隊伍,強力傳銷推銷員他閨女繼承父業,想忽悠著上一個受害人的孫女兒也上當的同時,昂州之外,已經翻了天。

    彼時因消息不暢通,昂州暫時還沒得到消息哩。

    昂州很忙,外面大旱,比昂州還慘,又一波的流民湧了進來。荊州、揚州的都有,揚州在昂州正北,荊州在昂州西北,這兩地流民同來,帶來的消息是一樣的——大旱。

    顏肅之傷情好轉,累日與南下之世家溝通,做出禮賢下士的模樣,禮數有了,闢入幕府之事卻暫時沒有消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顏肅之自己不怕,還要擔心老婆孩子的安危呢。至少得考慮個一年半載的,這才好用。

    什麼?你是當地名士?不好意思,丁先生這般海內名士都還老實窩著呢,你有功夫,跟他聊天啊,保管削得你親媽都認不出來。

    這回來的人,來得既晚,比先來的受到的損失更大,義氣也沒那麼硬了,倒是沒什麼人生出要“搞死顏肅之,扶個傀儡上位”這樣的心思來。不滿,肯定有那麼一些。卻是盧慎等人刻意的輿論引導之下,將江瑤等人罵了又罵。盧慎因離婚之事,在南下士人裡,評價便沒那麼高了,這回並無士人肯將女兒嫁給他了。

    盧慎也不在意,短時間內,他是不再想結婚這件事兒了。盧湛也不逼他,照盧湛看,丁號恰有一女,只可惜丁號也是州府裡十分有份量的人物,此時聯姻,似有不妥。

    君子裡再一次熱鬧了起來。

    國土廣大,有一樣不好就是方言。揚州與荊州的百姓遇到了,完全是雞同鴨講,再加上昂州本地的土著,最後大家都得靠比劃了。

    放到君子裡,這就不算是個事兒,大家都在學雅言。固然會帶些鄉音,終歸能讓人聽懂。於是也是四下串連,吃個酒什麼的。

    顏神佑的精神高度緊張,命輿部盯緊了這些串連份子。得到的消息卻讓她大跌眼鏡:“怎麼會這樣?”居然有輿部新發展的成員混進君子里當傭人了!

    可不是,逃難的麼,房子田地是帶不走的,這就先丟了根本。路上跑得急了,先扔粗笨家甚,再扔老弱病殘的奴婢(不扔他們也跟不上),遇到危險,可能老婆孩子都丟了。最後到了昂州,還真有那麼兩、三家,光禿禿只剩姓氏了……

    來了,住下了,什麼都丟了,自然也沒奴婢了,讓這些人自己洗衣做飯打掃衛生,就算他們願意,他也不會做呀。好在昂州給些安家補貼,買奴婢呢,一時半會是買不到的。昂州正在搞墾荒大生產,是個人,都能圈點地,一備案,就有了田。稅也不重,徭役也不多,誰吃飽了撐的賣身為奴呢?

    算起來,昂州是門閥之風最不嚴重的地方之一了。

    買不來,就只好搞僱傭。輿部的人正好混了進去,探聽個消息什麼的,還是可以的。左右一串門兒,發現這些人路上吃了不少的苦頭,哪怕心裡有些不滿,倒也挺珍惜這樣的安定生活的。

    兩個月後,合同還沒到期,輿部的人便全身而退了。所謂坐吃山空,光靠安家補貼,還要保持世家的一些排場與生活標準,還沒奴婢了,很快就發不起工人的工資了。此時不跑,更待何時?

    輿部的人回來的時候,就帶來了這些日子的成果。顏神佑啞然。

    也許,經過這麼一場動亂,哪怕朝廷允許各地發展自己的勢力,世家的力量不是增強,而是削弱呢。

    如果真是那樣,就好了!以後就省事了!讓農民起義的暴風驟雨來得更猛烈些吧!

    顏神佑笑得很夢幻。

    丁琳看她笑得太瘆人了,忍不住推了她一把:“小娘子,想什麼呢?”

    “啊啊啊,沒有,什麼都沒有。你說,這些人,以後要怎麼活呢?”

    丁琳道:“怕是得擇這麼幾家,給他們個吃閒飯的職位,撐不著也餓不死吧。”

    顏神佑笑道:“謝天謝地,丁先生說話不如你流利,才少氣死幾個人。”

    丁琳聽顏神佑埋汰她爹,十分不孝地跟著笑了:“小時候常聽說阿爹是大儒,端正方嚴,到了昂州來,我也沒想到,哈哈哈哈。”

    顏神佑誠懇地道: “其實我爹的嘴巴也不大好。”

    兩個不孝女沒心沒肺地抱頭大笑了起來。

    笑聲停了,丁琳撫著笑疼了的腹肌,喘息著道:“我真想聽我阿爹埋汰人呢。”

    顏神佑道:“還是得想一想,給他們什麼職位好呢?我看這些人裡,乍一給個實職,恐難勝任。差一些的,他們又要挑剔不是清流。只好要他們去抄書了。”

    丁琳道:“抄字太難聽,叫他們編纂吧。”

    “也成,等會兒我就跟阿爹說去。”

    丁琳現在是做著顏神佑的文書,州府的會議,丁琳還是不參加的,開會還得顏神佑自己去。顏神佑道:“早晚你要能跟我一塊兒去就好了,現在我只能帶著阿琴她們幾個。”

    這是一個奇怪的習俗,哪怕是在宮廷裡,議事的場合,尋常不許婦人出入,但是侍婢們卻可以暢行無阻地去當差。

    丁琳道:“總有那麼一天的。”

    顏神佑笑道:“也對。”

    ————————————————————————————— ———

    顏神佑還是給本次會議帶去了更多的情報。

    情報工作這一塊,暫時還沒有讓丁琳去插手,丁琳還真就是做一個標準的文書的工作,還沒有“知機密”。秘密事務上,顏神佑還是用的阿竹。

    廳事裡,顏神佑到後不久,眾屬官也一齊到了。今天主要是討論即將到來的秋收工作,以及布防問題。

    讓顏神佑沒想到的是,顏肅之才宣布會議開始,讓眾人“暢所欲言”的時候。先說話的不是主管民政的方章,而是近幾個月有些沉默的盧慎。

    盧慎依舊是州府的長史,也該他第一個發言。盧慎從袖子裡取出一份文章來,捧給顏肅之:“這是卻才收到的。是荊州士人程妙源投書與使君。”

    顏神佑腦子裡飛快地划拉著這位程先生的信息,此君倒與丁號差不多的年紀,世居荊州,也是當地的門閥。說來荊州其實並沒有大亂,雖然天旱,有不少流民過不下去了跑了過來討生活。可是門閥跑路,還真就只此一份兒。

    顏肅之接了程妙源的作文,匆匆一看,皺眉不語,遞給了顏神佑。

    顏神佑一看,心說,乖乖,真是到哪兒都有牛人啊!看完,又左看一眼盧慎,右看一眼丁號——這二位大概有知己了。

    程妙源一篇文章寫得揚揚灑灑,先分析天下形勢,認為肯定是“諸雄並起”,而且還要亂不少年。顏肅之得天時地利之便,佔據昂州,又得人望,經營得很好。應該整軍備戰,揮師北上,為朝廷分憂,平定揚州。

    嗯,到這裡,這篇文章還是做得四平八穩。

    下面他筆鋒一轉,寫道“當奉天子以討不臣,立不世之功”。

    顏神佑下巴都要摔碎了!

    默默地傳給丁號。

    不多時,大家都看完了。

    盧慎是個什麼人,大家都知道的。這貨除了誤娶了個媳婦兒之外,一直是顏肅之的鐵粉。能讓他這麼鄭重的在這個時候拿出來的文章,肯定不止是“奉天子以討不臣”這麼簡單,恐怕是“挾天子以令諸侯”,等把諸侯幹光了,就輪到干翻天子了。

    顏肅之捂臉道:“怎麼辦啊?”

    顏神佑扶額:“但遵天子號令便是。”

    這話聽起來跟“奉天子以討不臣”好像沒有太大的區別,實則有本質的不同。程妙源的建議,是扯虎皮做大旗。顏神佑的意思,是不想跟虞喆牽涉太深。

    丁號細一想:“不錯。”

    古工曹挪挪尊臀,打算離丁號遠一點。

    顏肅之道:“就這樣罷……看他文辭斐然,可闢入府。丁先生?”

    丁號道:“我知道了。”扔給我了是吧?我接!

    下面才輪到顏神佑匯報。

    顏神佑帶來的消息十分坑爹:“鬱大將軍,大敗穎川王,穎川王親自督陣,死於流矢。”

    “啪嗒”,顏肅之手裡的茶杯落地,打濕了一整片的席子:“什麼?這是怎麼搞的?那個阮梅呢?”

    顏神佑絕望地看了顏肅之一眼:“就是他放鬱大將軍去搞死穎川王的。”鬧了這麼長時間,我才發現那是個跟您老一樣的中二病啊,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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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1】咳咳,這個大家應該很熟悉了,這個出處是魯迅先生的《吶喊自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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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7 11:25:27 |只看該作者
178  河間王求婚

   每一個平頭正臉的形象背後,都隱藏著一個中二。

    這個殘酷的現實簡直讓人累感不愛。

    很難想像,正在對陣的時候,一方大將開始鬧脾氣,給另一方讓路,讓另一方一馬平川過去把自己老大給掉掉了。

    你特麼是在逗我?!

    事實上,阮梅真就這麼乾了。

    顏神佑接到消息的時候也是不相信的,這種坑老闆的事情,不是沒有人做過。比如某個沒有吃上肉的司機,直接把老闆的車給開到虎狼堆裡了。可阮梅是穎川王的大將,幫穎川王跟虞喆對著幹的人,想來虞喆是不會給他機會去投降的,那他這是圖的什麼?

    人家阮梅就是圖一個痛快來的。

    事情還得從頭說起。

    阮梅是五王造反的一大助力,可以說,如果沒有他,五王估計撐不到培養出頂用的將軍,就被鬱陶給全乾掉了。濟陽王手下也不可能鍛煉出能追著官軍一路猛揍,最後生擒了鬱陶手下大將的猛人。

    可以說,阮梅對於五王的造反大功,實在是功不可沒。

    但是他也有缺點,就是脾氣不太好。這個脾氣說得有些籠統,因為他古怪的不止是脾氣,還有腦迴路。如果讓顏神佑來概念,兩個字就足夠了——中二。

    中二的威力是巨大的,具體請參照顏肅之。

    就這麼個有一技之長(砍人)的中二病,成了五王的頂樑柱。說實話,顏神佑是十分不看好的。你看另一個中二病——唐儀,守在宮裡,什麼情報都能拿出來跟他病友分享。中二病,真的不靠譜啊!

    可惜了,穎川王正在用人之際,且時人多以“名士多怪癖”,對於各種中二病的容忍度達到了歷史新高。是以穎川王並不在意阮梅的脾氣,只要他能打仗就行了。成大事者不拘小節麼。

    阮梅呢,難道找到這麼一個好老闆,乾架的時候也是盡心盡力。拍翻金井欄,他居功至偉。跟朝廷對著幹,他又是衝鋒在前。穎川王原本這個五王之盟主做得還有那麼一點不太穩的——大家都是藩王,憑什麼就聽你一個人的呢?自打阮梅出頭了,其他四個兄弟都服氣了。穎川王大為得意。

    直到五王合議,決定分兵,要把天下都攪亂了,好來個混水摸魚——原本像荊州這樣的地方,雖然有些義軍,卻也不算太亂的。

    這一分,給了其餘四王鍛煉的機會。雖然東海王比較慘,遇上了一個同樣得到機會、大器晚成的方會,被揍得慘兮兮。如今被堵在了青州一座孤城裡,彷彿學校的時候被不良學生堵在小巷子裡的弱雞青年,正撲簌簌地發抖。可同樣分兵出去的濟陽王卻是抖了起來!

    同樣是抖,濟陽王這是抖威風!

    濟陽王手下大將陸弧同學,在離開阮梅的光環之後,好像做夢被九天玄女給點化了一樣,真是醍醐灌頂、大徹大悟。他領著兵跟鬱陶分出去的將軍你來我往,打了一套王八大拳,整整打了一個來月,最後把人活捉了。

    濟陽王又抖了起來。

    五王雖是同盟,內裡卻少不了一點勾心鬥角。以先帝那種培養方式,親兒子都能養歪的,何況本來預備當接班人養的弟弟?他們家就養不出無私奉獻的好孩子來。五王的共同目標是乾掉虞喆,剩下的,龍椅只有一張,再寬敞,也只能放下一朵菊花。

    從這個時候開始,大家就已經在較著勁了。

    濟陽王不但鍛煉出了一員大將,還因生擒官軍,然後擴大了地盤!有地盤就意味著上面有人有糧,就意味著綜合實力。以後大家內訌的時候,濟陽王就會佔優勢。

    穎川王坐不住了。

    是人都會有點好勝之心,對於男人來說,功業是他們的死穴。何況這還關係到以後的君臣名份?

    於是穎川王給阮梅下了死命令:你要不能生擒鬱陶,就給老子提頭來見。老子要用鬱陶做個榜樣,他得全須全尾活著送到我面前。

    阮梅不干了!

    打仗的都知道,不,不用千軍萬馬對著幹,就算是街頭流氓鬥毆都知道,一板磚拍死了容易,生擒了難。穎川王為了跟兄弟賭氣,非要逼著阮梅活捉鬱陶,還不許傷鬱陶性命。給自己留這麼個有來頭的仇人,阮梅只是中二,不是傻!

    怎麼打仗是他的事兒,要你這個外行來指揮!滾球!走你!

    然後阮梅就炒了老闆,帶著手下五萬人馬,他麻溜地跑路了!

    爺不伺候了!

    最可氣的是,這貨臨跑路前還給穎川王發了一封信:你要啥我給你啥,不是要活鬱陶到帳下嗎?活鬱陶來了,你接住了!有本事自己抓啊!我夠體貼吧?主僱一場,這算是我拿走你五萬兵馬的勞務費了。

    【本來就是打仗,給你打贏了就是了,你還挑肥揀瘦的!老子沒了你,照樣逍遙自在。你沒了老子,去死吧!】

    然後穎川王就真的死了。

    阮梅跑了,穎川王傻眼了,這特麼畫風不對啊!老子發你薪水是你老闆,讓你幹活怎麼了?!你跑個P啊?你自己跑就算了,還捲了老子的兵跑了,你想死嗎?

    不管穎川王怎麼生氣,阮梅他是追不回來了。因為阮梅一路帶人跑到青州,去救東海王了。穎川王就被閃了出來了。

    鬱陶是個善於捕捉戰機的人,一見阮梅奔青州,雖然也不知道他為什麼去了(中二的腦洞正常人不懂),想來不會是穎川王兄友弟恭去解圍的(鬱陶對虞家人還是很了解的)。但是本著有便宜不佔是王八蛋的原則,鬱大將軍還是十分痛快地對穎川王的大營發起了衝擊。

    穎川王手下最出色的大將就是阮梅了,最精銳的部隊都在阮梅那裡了,阮梅跟鬱陶硬扛,目前也沒能滅了人家,就更不要說剩下的這些歪瓜劣棗了。

    終於,別人養虎為患,穎川王用中二病最後坑了自己。

    鬱陶不是穎川王,他是個很務實的人,沒有什麼生擒之類的說法,虞喆也沒發這種腦殘的命令。五個!一個一個捉,捉得過來麼?全殺了得了。這是虞喆的觀點。

    鬱陶倒是想親手砍了穎川王的腦袋,坑爹的是他老人家衝鋒在前,眼瞅要到跟前兒了,冷不防不知道哪裡跑出來一支冷箭。射得還挺有準頭,箭頭從左面太陽穴進,右面太陽穴出,尾羽還露在左邊兒呢。貫通了。

    鬱陶那叫一個憋屈,大吼一聲:“TM誰幹的?!啊?!”

    沒人認領啊!

    箭是軍中通用的標準箭支,也沒來得及刻個名字啥的,最大的功臣……木有找到!

    穎川王真是死不瞑目!

    不瞑目也死了。

    這真是這些年來虞喆聽到的一個最好的消息了!小皇帝熱淚盈眶,親自寫詔書慰問表揚了鬱陶的辛苦,蔭了鬱陶兩個孫子,給鬱陶加了封戶。末了,向鬱陶提了個要求——東海王那裡有方會盯著了,您是不是瞅我剩下那仨叔叔哪個不順眼,再去弄死他們去?

    鬱陶還能說什麼?領著兵馬,開撥。

    當然,不是馬上出擊,而是要求修整。這一仗打了這麼長時間,傷員要救治、兵源要補充。就算沒死沒傷的,也累了,得休息。後勤補給也得再清點一下,至少行軍帳篷破了的不換也得補。修整了半個月,他又撲汝南王去了。

    ————————————————————————————————

    顏神佑匯報完畢,室內一片寂靜。

    丁號中肯地道:“這麼傻,他是怎麼能造得起反的?”這不科學啊!這樣的一群二逼青年都敢扯旗造反,這世界瘋了嗎?再看看顏肅之,丁號痛心疾首,你好歹也是個中二病啊,怎麼就總是逃避話題呢?

    顏肅之也傻了,萬沒想到這世上還有比他更中二的人。把他換到阮梅的位置,他就做不出來這種事情……等等!好像……他真幹得出來啊!

    盧慎問道:“朝廷還能支應多久?五逆還能支應多久?或者說……等他們一言平定亂局之後,會虧空多少?”

    方章警覺地道:“虧空?錢糧?那是要從哪裡補足?咱們要出很多?這不成的!出不了這麼多!”

    顏肅之一見他這種捂錢袋的動作,便從石化狀態中恢復了過來,對方章道:“他們先平了揚州再說吧。旱成這樣,不亂則已,一旦亂起來,收不住的。”

    方章一想,也對,昂州比較遠,還有揚州和荊州隔著呢,咱們就埋頭促生產好了。順勢就提起了今年的昂州收穫情況:“新墾田畝已有了收穫,雖比往年為旱,幸而沒有成災,倒可支應下去了。內裡有肯做兵的,他們名下的田且還掛在家中,由家中人耕種。”

    來的人越來越多,分配到手的待開墾荒地都不如土著多了,但是如果一家人有一個去當兵了,自有糧餉拿,原本分給他的田也不收回,還由家里人耕種,這一分田是不收稅了的。這樣每戶平均下來,也不比土著分配的少太多了。

    顏肅之聽到干旱和收成問題,表情愈發嚴肅了起來。更問了幾個問題,比如眼下的水量,哪些地方的田土太薄,是下等田,上等田有多少,中等田又有多少,預計今年能有多少租稅收入。以及,百姓手裡能否有餘糧保證到明年秋收。

    這是方章的本行,回答得很快,他很篤定地道:“只要未來兩個月還能再有三場雨,今年的收成就能保住了,成不了災。”

    成災有個標準,減產多少才算災,否則只是比往年少個一、兩成,是不算災的。

    顏肅之依舊沒有放心,暗想,是不是過兩年再去求一場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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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讓顏肅之想不到的是,還沒等到他去求雨,立刻便有人過來向他求婚。

    呃,確實地說,是求娶他閨女。

    因為中間發生了幾件大事,顏神佑和山璞定親的劇本檔期被推後,到現在還沒定下來。有人來求親,倒也不是什麼稀奇的事情。

    稀奇的是來求婚的人。

    河間王虞睿,自荊州遣使,直奔昂州而來,為其世子虞杭提親來了。

    使者到的時候,顏肅之的表情,真是相當的好看——黑如鍋底!

    有人求娶他閨女,證明他閨女搶手,這本來是件好事。哪怕是個反王,也能證明他閨女有價值。讓顏肅之臉黑的是,河間王的使者是從荊州來的。荊州能放行,就代表著荊州的立場變了!荊州與昂州是接壤的,一旦不答應,大家就得馬上抄傢伙對砍了。

    荊州正旱著,收穫不收穫的,影響並不太大。昂州不一樣,昂州沒有成災!一旦打起仗來,顧不上莊稼,那才是暴殄天物,浪費了這半年的心血。

    顏肅之心裡飛快地有了決斷——拖,能拖一天是一天,能拖上兩個月,秋收了,到時候把門一親。不服氣的就來戰!

    顏神佑聽到消息也不惱,心道,不過就是看上昂州的勢力,當老子看不出來麼?你當老子傻,還是老子的爹傻?我們要真傻了,會被阿婆揍死……吧?打了一個哆嗦,依舊該干嘛幹嘛去了,她得問問輿部,為什麼沒有傳來荊州的消息?這回消息也太滯後了吧?

    問責的信才寫好,還沒發出去,荊州的輿部就傳回了消息:荊州刺史死了。

    荊州刺史他早不死晚不死,偏偏在這個節骨眼兒上,一覺睡去沒能醒,就這麼早登極樂了。荊州刺史今年不過五十二,不年輕,也不算太老!也不用上陣打仗,境內義軍也還算克制,更不像顏肅之似的被人刺殺過還中了毒箭。

    可他偏偏就死了。

    他一死,荊州群龍無首,高層聚在一起商量事情。跟朝廷匯報?讓朝廷再派一個刺史來?說實話,大家都不樂意。和平時期,空降個上司來還有下屬不長眼的給使點絆子呢。這亂七八糟的時候,空降一個不知道什麼人來,能不能行啊?

    再有,本地利益集團已經形成了,來個不能融合的,再窩裡鬥一回?我去!還要不要鎮壓亂民了?還要不要組織生產生活了?

    那怎麼辦呢?

    大家推選一個人吧。

    當時,有人推名跟昂州合併,請顏肅之來的。被大家否了。從心理上來說,荊州人是鄙視昂州人的。荊州以前就是個大州的,幾百年曆史,昂州呢,幾年。人口上,荊州也完勝。繁華程度,荊州也認為自己是完勝的。

    再有就是,反對派一句話就否決了顏肅之:“聞說江、田、陳千里相投,皆死於非命。”

    這些人是相信顏肅之的說辭,這三姓要搞死他佔據昂州的。這就說明,顏肅之有自己的利益集團了,不容人去口里奪食。

    請他來,把大家都搞死了?想什麼呢?

    朝廷,他們不樂意;昂州,他們也不樂意;自己推舉呢,又互相不服。事情不能就這麼停在這裡呀。

    終於,有一個一直與藩王眉來眼去的人說話了:“不如請河間王來?河間王乃高祖親子,身份貴重,又素來禮賢下士,他主荊州,必能安境撫民。”

    反對者認為:“河間王乃是反王!”

    支持卻說:“攻守之勢,常變幻。”

    討論來討論去,最後還是決定請河間王來。因為河間王一貫以來對外的形像還是很和氣的。再說了,如果朝廷後來佔了上風,大家大不了拿河間王的人頭去邀功,不是麼?

    這最近一條,必須埋在心裡,沒有人說出口。

    事情,就這麼定了。

    河間王喜不自勝,自然接受了一群擁戴他的人的美意。

    就在這個時候,傳出穎川王被鬱陶搞死了的消息。河間王大驚失色,一直以來,鬱陶的形象就有點泰山壓頂,以前有阮梅頂著,大家壓力小,還沒什麼。一問“阮梅呢?”,得知阮同學掉鍊子了。河間王連罵阮梅的功夫都沒有,就急匆匆找人來商議。

    狗頭軍師就給他出了這麼一個主意!荊州已經是你的了,你自己的封地還是你的,但是,這些還不夠,不如把昂州也的拉攏過來。這樣有兩州還有一國之地,足可與朝廷抗衡了。

    並且“昂州未被戰火,猶有餘力,顏肅之善戰,未有敗績。鬱陶子女悉在昂州,若得昂州,不愁鬱陶不心存顧忌。”

    河間王也不傻:“顏鬱世交,且為婚姻,如何肯降我?”

    這個也好辦,聯姻吶!您家跟他家成了親家,不就結了?當然,得是您世子,還不能是隨便拿出個兒子來,這樣不是他外孫以後當皇帝,他怎麼會為您出力呢?顏肅之又不傻,是吧?

    河間王一想,也對,就答應了。

    使者就是這麼來的。

    ————————————————————————————————

    顏神佑看了這匯報,笑得直打跌,拿去與顏肅之奇文共賞析。

    顏肅之也笑了:“他想得美喲!”

    顏神佑道:“還是要與山郎說一聲的。”

    顏肅之不大痛快地道:“知道啦,還用你說?他如今在布防,荊州又是這個樣子,怕以後還要繼續防守。算好了日子,這邊兒回絕了他們,那邊叫他回來,將你們的事情定了。以後是戰是和,也都吃了定心丸了。”

    顏神佑道:“就這兩天吧,那個什麼使者的,扣下來算了。找咱們要人,就說沒看到!”她打算無賴到底了。反正,這個所謂使者,昂州沒有直接斬了他們,就不至於現在便啟戰端。拖到秋收後,手裡有糧,心中不慌了,再打也不遲。

    只不過,要瞞著朝廷。

    顏肅之笑道:“音信斷了這麼久了,朝廷怎麼能知道呢?放心罷,朝廷但問起,我也有話說。”就說根本沒見著什麼狗屁使者。

    顏神佑對於她爹的無賴還是有信心的,輕快地回去給山璞寫信了。

    讓她萬萬沒想到的是,這使者被秘密安置在了驛館裡,卻被一個人瞧破了,然後鬧上一州府。

    此人姓程,名妙源,正是給顏肅之寫建議的那位仁兄。他本就是從荊州來的,認得荊州來人。

    他老人家跑到州府來嚎喪,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朝廷從未負使君呀!使君如何能接納逆臣之使?!你對得起先帝的知遇之恩嗎?對得起今上的信任嗎?就該把這使者斬首祭旗啊!”

    顏肅之想生啃了他!

    虧得州府守衛機靈,見他哭,一把將他拖到府裡來了。不然引起圍觀來,可不定要鬧什麼事兒。

    他還真是個忠臣!見同僚有不好的苗頭,他捲鋪蓋帶著全家跑昂州來了。給顏肅之寫建議書,也是從朝廷的角度來考慮的。朝廷已經是現在這個死樣子了,他又是世家出身,自然不介意世家強一些的。但是,朝廷不能換人來做。這個時候,有一個強有力的大臣,創造一個和平的環境,也是可以的。

    這才有“奉天子以討不臣”的說法。

    大家都誤會他了。

    顏肅之現在還要做忠臣的,只得掐一把大腿,跟他一起哭:“程兄,我也難啊!不拖到秋收,這些流民就沒口糧了啊!全州都得餓死了啊!到時候就盜寇四起,便宜了反王啊!”

    顏肅之多機靈一個人,看出程妙源也不是那麼死板的,真是認死理的人,應該留在荊州跟河間王死磕,然後被這個反王殺了祭旗。能跑過來,就是個靈活的人。

    果然,程妙源不哭了,一抹眼淚:“當真?”

    顏肅之道:“當真。”

    “不騙我?”

    “不騙你。”

    “騙我如何?”

    顏肅之道:“我女婿早選好啦,已經派人喚他來定親了。”

    “敢問是何人?”

    “歸義侯。”

    “啥?”

    顏肅之和氣地笑道:“親上做親嘛,他妹子嫁了我夫人的娘家侄兒了已經。”

    程妙源長出一口氣:“小娘子大婚之日,某有禮相贈。”

    顏肅之和氣地道:“那我可等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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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7 11:25:44 |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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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河間王來使之事,在昂州城並沒有引起太大的波瀾。對於昂州百姓來說,珍惜現在的生活就夠他們忙的了。

    難得有一個不加重稅徭役的官長在,大家認真幹活就成了,想那麼多幹嘛?!聽使君的話就好了。使君如果不在了,他們就聽小娘子的,反正,能讓他們無條件信任的,也就這倆人了。只要這兩個人在,他們就安心,讓幹嘛就乾嘛。

    對於南下百姓來說,江、陳、田三姓被一勺燴了,衝擊自然是不小的。然而在普通百姓心裡,旁人家的興衰榮辱,是比不上自己身上衣裳口中食的。更兼顏神佑早早就開始了輿論戰,成天宣傳“某些北方世家”的惡劣行徑,還動員大家開個訴苦大會之類的,搞的揚州民眾對於三家的同情心驟減。

    況且,現在天還旱著,莊稼一日不收到倉裡,農民就一日不安心——哪怕糧食打下來了,不晾曬也容易腐敗。若說世家積威數百年,在民眾心中刻下了深深的敬畏且追捧的痕跡,那麼農民對於土地與莊稼的重視則是寫在基因裡難以磨滅的代碼。兩相比較,大家都去搞田間管理去了。

    這麼忙,誰有功夫管你哪裡來人了呢?

    有問題,自然有州府頂著,大家只要負責聽話、支持州府就可以了。

    河間王的使者倒是知道顏肅之的中二病,也沒敢在城裡犯混。心裡再著急,也只敢隔日問一次:“您考慮得怎麼樣了?”先前也有人給他出過主意,讓他在輿論上面做方章。放出風聲去,說是河間王為世子求娶顏使君之女。甭管這事兒成與不成,只要有這麼個新聞,對河間王都是有利的。

    思之再三,使者還是決定閉嘴。不為別的,就為他發現,從他到隨從裡的馬夫,只要出門兒,必有人跟著。提出抗議,人家也有理由:“先前使君曾遇刺,君遠道而來,州府自然要護您周全。還望不要出門亂走,萬一發生不測,才要悔之莫及。”

    這話裡隱隱透著那麼一絲威脅的味道,說話的還是個大結巴。使者沒有辦法,只得忍氣吞聲,甭管怎麼樣,他人是來了,哪怕辦不成事,也不能因為這個,叫顏肅之扣下來回不去。

    想您派人出去送信,信使走了,州府還問起。使者一問三不知:“我確是帶了二十人來,不是二十一個,算上我,才是二十一個。”

    盧慎近來正一肚子火,憋屈得要命,見使者這一副自作聰明的面相,冷笑數聲,道:“沒少就好。”心裡卻想,你個傻貨,以為咱不知道你派人去送信嗎?你以為這人能出得了城?信不信才出城門就得被逮去關小黑屋?不算輿部,四里八鄉的大媽們都能掄起搓衣板把他幹翻了你信不信?

    他自然不會好心提醒的,就看著使者一副心懷鬼胎、陰謀得逞的傻樣兒,全當看了一場猴兒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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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城裡一切太平,也沒什麼人去打聽州府裡的新聞,更沒有人去管什麼河間王。州府裡就不一樣了,程妙源當天可是跑到州府里大哭一場來的。雖然及時被扯進府裡了,外面沒聽到什麼風聲,府裡的人卻是差不多都知道了的。

    虧得顏肅之禦下頗嚴,且州府守衛皆是訓練有素,消息倒是不是曾外傳。

    當然,自家人是瞞不住了的。

    女人們知道得併不晚,顏神佑是最早知道的,姜氏與楚氏也不算完全不知。包括在州府裡住的阿萱等人,連顏靜姝姐妹幾個都聽到了一些風聲。州府自上而下的共識就是,這事兒不可能答應,但是現在沒做好準備,暫時不宜翻臉。

    這些人裡,楚氏與顏肅之夫婦不消說,是與顏神佑立場一樣的,阿萱等也是站在顏神佑這一邊的。

    有一個人卻不是這樣。

    在顏靜姝的眼裡,她與顏神佑是競爭的關係。無論楚氏和柴氏對她講了多少家族一體,一損俱損、一榮俱榮,她的腦子裡總是別不過這一根筋來。對自己一同母胞的兩個妹子或許還好些,對於同年的兩個堂姐,總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在她看來,楚氏與柴氏說的,或許是有那麼一點道理的。但是這些道理對於她來說,都不怎麼適用。她並不將楚氏一系當成自家人,她從來就知道,自己的親祖母並不是楚氏。不得不說,遺傳是一種很奇妙的東西,無論是顏平之還是趙氏,在他們的心裡,不是一個媽生的,那就不可能和平共處。這種思想遺傳給了最疼愛的長女顏靜姝,僥天之幸,也只有顏靜姝受毒害最深。顏靜媛或許有那麼一點點的自憐自卑,到了顏靜嫻這裡,這種影響便已經消失了。

    她現在最關心的,仍是她自己的婚嫁問題。說她以小心之心度君子之腹,這話大概也不會太差。楚氏固然不是君子,卻也不會與她計較。她偏偏將楚氏想得十分陰險,以為楚氏肯定要整她。是以她的婚嫁,自己是分外上心的。原本她就不想跟著過來,沒想到兩個小白眼狼(她倆妹妹),一點都不配合。

    現在好了,到了昂州,別人的地盤上,生死由人,何況婚姻?她與顏希真、顏神佑同年,顏希真早出嫁了,現在怕孩子都有了。顏神佑的婚事也提上了議程,可是,有人想起過她嗎?

    夜深人靜之時,顏靜姝輾轉反側,難以入眠。被角上咬的全是牙印兒,她還昨忍著,不能翻臉。

    心裡那股不平,卻是怎麼也消不下去的。

    你們好狠毒!想軟禁我,一輩子老死家中!她曾聽楚氏提到過,楚氏娘家有個姐姐還是妹妹的,就這麼不讓出嫁,一直養到自己熬不住了去死。【我一定不能這樣!我不指望你們了!】

    回頭看看兩個傻乎乎不知愁,還往楚氏面前討好的蠢妹妹,顏靜姝連生氣的心情都沒有了。她得集中精神想辦法,自己先跳出這個火坑再說!

    人都是對比來的,在京城的時候還好。一旦到了昂州,顏神佑里里外外都能作言,自由地往來於州府與大街小巷。這讓顏靜姝分外地不平,原本些許的心理不平衡,在這種婚姻未明、前途未卜的焦灼之下,終於醞釀發酵成了一碗毒藥。害己,也想害人。

    只是她沒有什麼心腹親近之人,妹妹們也不肯唯她馬首是瞻。顏肅之與顏神佑父女倆遇刺,她心內是快意的,總有一種“我不好,你們也別想好,大家一起死”的想法。沒想到兩人都活過來了,尤其顏神佑,一根頭髮絲都沒傷著。這讓顏靜姝分外不平。

    更讓她慪氣的是,因為有這樣的事情,顏神佑行動至少有四個有武藝的心腹侍女護衛,安全更有保障了。這樣的環境下,她也沒辦法制定出什麼報復的計劃來,就只好成天心懷鬼胎地豎起耳朵來探聽消息。

    功夫不負有心人,還真讓她聽到了那麼一點點的風聲。比如說,河間王的使者來了,要求婚。

    有這樣的事情,楚氏是必得知道的。雖然則說話前楚氏已經遣散了三姐妹,顏靜姝卻直覺得這裡面有問題,裝作與兩個妹妹回房休息了,卻又悄悄地遣了回來。匆忙間聽到了:“河間王遣使為子求娶……”也就這幾個字而已,她就被發現了。

    被侍女叫破:“三娘如何又回來了?”她也不心虛,隨口扯了個理由:“我失了一隻鐲子,想看看是不是掉在這裡了。”說話的時候,手背地背後,悄悄把左手的鐲子給擼下來藏在了袖子裡。

    楚氏在裡面聽到了,不快地皺了一下眉,道:“一隻鐲子,就值得一個小娘子自己來尋?去,取一雙鐲子與三娘,跟她的人呢?一人杖二十,攆出去好好學學規矩!居然放任小娘子自己尋東西,要她們何用?不會侍候就不要侍候了。”

    顏靜姝這幾年好不容易處得熟了一點、她認為不會告密的侍女就這麼被換走了,心裡的怨氣更大了。卻又不敢即時發出來,只得忍了。

    楚氏也不大喜歡她,顏靜姝覺得自己忍了,這點演技在楚氏面前根本不夠看。然而又是自己的孫女兒,不到萬不得已,也不好將她怎麼樣。只是更愁起她的婚事來了,這樣的貨,放出去聯姻是結仇好嗎?真要說給盧慎,那是糟蹋了人家孩子。

    算了,反正她也不是很重要,大不了到時候說一個不敢反抗的人家。就算開罪了婆家,也不至於有什麼太惡劣的影響。眼前還是河間王的事情要緊,楚氏轉過頭來,又與顏肅之說話:“拖著吧。記得備戰。荊州雖好,卻是兵家必爭之地,奪不好奪、守也不好守。河間王只要長了腦子,就會想拿昂州做個後方。”

    顏肅之道:“已經準備著了。”

    楚氏道:“那便好。”

    ———————— ————————————————————————

    楚氏與顏肅之母子倆說話,絕少有什麼十分溫情的內容,這樣心平氣和地討論正事,已經是讓雙方都鬆了口氣的氛圍了。

    說完話,顏肅之說一句:“阿娘好生歇息,有甚事只管吩咐。”

    楚氏回一句:“你的傷才好,不要過於操勞了。事情是忙不完的,總要張弛有度。”

    顏肅之答應了,說還有很多人幫忙一類。

    母子倆便再沒有什麼共同語言了,顏肅之一揖到底,走了。

    楚氏撫額,許久,長長出了一口氣,彷彿將胸口悶氣都呼出來,頓時覺得輕鬆了些。又問侍女:“六郎還在讀書麼?”

    侍女微笑道:“二娘今日得閒,帶著他騎馬去了。”山璞去布防了,體育課就由顏神佑親自接手了。

    楚氏欣慰一笑:“這樣才好。一母同胞的親姐弟,就該這麼親近無間。”顏神佑是長姊,六郎比她小上將近十歲,照顧一下本是應該。這樣對顏神佑也好,如今是顏神佑掌權,等六郎大了呢?楚氏可不想自家孫子孫女兒窩裡鬥。

    楚氏心境平和了,顏靜姝卻興奮了起來!

    要說楚氏教她的功課,還真是比較盡心的。除開女紅書畫之外,一些粗淺的利益關係也跟她說的。家族成員間的榮辱相連說了,親戚之間的關係也說了。包括好些個禮法一類的。顏靜姝心內有芥蒂,功課倒也賭氣學了。

    此時便根據聽到的只言片語,開動起腦筋來了。

    河間王遣使來為兒子求婚?不用別人說,顏靜姝自己都知道,肯定不是求的她。如果是顏神佑,那麼隨便一個普通的兒子,估計顏家是不可能答應的。只有世子!

    可那是藩王!極有可能問鼎御座的人。他的世子,就是將來的太子,未來的皇帝!

    河間王不是開善堂的,提出這樣的聯姻條件,必然是要顏家相助出兵的。到時候顏家既有大功,又有婚約,顏神佑妥妥的就是未來的皇后了。

    這樣大的利益擺在面前,顏肅之能不心動嗎?楚氏更不會不心動!顏靜姝的心裡,這兩位已經妖魔化了,造個反什麼的,真是毫無壓力。在未來君主面前爭一功,又有何難?

    哪怕河間王做不了皇帝、他兄弟上台,只要得了昂州的助力,藩國擴大也是難免的。世子到時候是一個更大藩國的王,正妻至少是個王妃。

    她怎麼就能這麼好命?!

    顏靜姝眼睛都能滴血。

    雖說有傳言,說是顏神佑跟歸義侯大約是一對兒。可是在後座的誘惑之下,本就沒有放定的親事,如何能做數?多半是要毀約別嫁的,到時候誰來填這個缺?山璞那個野人,顏靜姝是從來看不上的。她不想頂這個缸,犧牲她自己,成全顏神佑的好事?

    做夢!

    可是……如果顏神佑死了呢?!

    顏靜姝得承認,她被誘惑了。

    可是,要搞死顏神佑,單憑她這麼空想,是沒辦法用意念殺死顏神佑的。就算要詛咒作法,一來顏靜姝不會,二來估計也需要時間。行刺是不要想了的,她也沒殺手,武力值也比不過顏神佑。思來想去,只有下毒!

    手上又沒有毒藥。

    顏靜姝愁得團團轉,信步在院子裡來回走動。猛看見一個婆子拿著些摻了香油的糕點來,往角落裡一放,還叮囑侍女們:“這是摻了砒霜藥老鼠的,都不要誤食了。”

    顏靜姝眼睛一亮!有了!

    這年頭衛生條件不太好,哪怕是深宅大院,也免不了會一些蛇蟲鼠蟻。哦,蛇一般很少見,但是犄角旮旯裡,老鼠螞蟻什麼的,那是少不了的。便要時常滅鼠、驅蟻,夏天的時候還要燃些艾草一類的,驅一驅蚊蠅。

    砒霜不好弄,一次也弄不多,都是零零星星的,還被拌到了誘餌裡。不過顏靜姝也不急——顏神佑不能馬上死,如果顏神佑死了,顏肅之因為沒了女兒,不答應這門婚事,怎麼辦?她還能揀什麼漏?

    等昂州方面答應下來了,顏神佑卻死了,少不得來個人頂缸。到時候四娘、五娘都還小,舍她其誰?

    ————————————————————————————————

    顏靜姝自以得計,便故意說聽到自己房裡的老鼠叫,非要放些砒霜在自己房裡不可。婆子也不與她爭執,親自拿油紙包了一包摻進和了香油的麵餅裡。

    顏靜姝等她摻完了,卻又掩鼻道:“這是什麼怪味兒?真是難聞死了!拿走!”

    婆子拿走了,她又說:“那我這裡有老鼠,又要怎麼辦?”

    弄得婆子心裡十分厭煩於她,卻又作出一副“我是故意對你恭敬一點”的樣子來,恭恭敬敬地問她:“那三娘想怎麼辦?”

    顏靜姝冷笑道: “要是阿婆問你時,你也這般說話?你是阿婆指給我使喚的人麼?怎麼這般蠢?”

    婆子:呵呵,你特麼這是來找茬儿的吧?

    顏靜姝眼珠子一轉:“你不會拿霜糖拌了它?”

    婆子:“……”媽蛋!好好的霜糖你拿來拌砒霜?你有病是吧?一個子兒不掙,糟蹋東西倒是一個頂仨!也不怕老天一道雷下來劈了你!跟你爹娘一樣,都是壞種!

    顏靜姝先時是故意刁難她,好轉移她的注意力,只以為是自己脾氣上來了,讓人不去關注她為什麼要砒霜。可一見這婆子沒有搭腔,這回是真的惱了:“好好好,這就是我們顏家的好奴才!主子吩咐一件事情,便要推三阻四,支使不動你了是麼?按說,長輩派下來的人,我總要給你幾分臉面。可你也記住了,你的臉是我給的,再有臉的奴才,終究是個奴才!”

    拋開前面的話,最後幾句是真的有道理的。再有臉面的奴婢,也是奴婢,主與奴的界限說得很明白。這世上怎麼可能有地位比少主子更高的老奴?敢這麼做的老臣都沒幾個,做了,要麼死,要麼篡位了。

    婆子快要氣死了,到底是楚氏□□出來的人,強壓下了火氣。淡淡地道:“不過是想著三娘這法子好,四娘五娘房裡是不是也要放一包罷了。三娘要,我這便去領了霜糖來就是了。”

    說完,頭也不回地走了!

    顏靜姝對著她的背影狠狠地啐了一大口:“呸!什麼東西!”

    罵完猶不解氣,跳起來拼命跺腳,除了把腳跺麻,沒有起到任何解氣的效果,火氣了反而越來越大了。站在屋子正中,眼神四下掃射,終於鎖定了目標——她一氣奔到了內室,將書將上的書全扯了下來,灑了一地。也有書軸被從中扯作兩截的,也有書頁被扯散了的。紛紛揚揚,雪花般灑了一地。

    顏靜姝看著滿室狼藉,忍不住開心地笑了起來。

    ————————————————————————————————

    婆子去取了些霜糖,並沒有直接拿到顏靜姝的房間裡來。而是先去回稟了楚氏,如此這般一說,隻字不提自己被為難的事情,只說了顏靜姝要藥老鼠,叫取砒霜之類。且說:“太夫人,霜糖好說,可砒霜是有數兒的,這個……”

    楚氏道:“給她。”

    “是。”

    “盯緊了她,不要讓她再作夭。”真是煩死了!楚氏就不明白了,不說堂姐們了,單說同父同母的三個姐妹,另外兩個就是正常人,只有這麼一個二逼,這貨是怎麼長成這樣的?一樣的先生、一樣的待遇,怎麼有的人就怎麼教都教不會呢?

    婆子領命去了,又支領了二兩砒霜,都拿糖拌了,分作四小包,拿到顏靜姝的房裡去。

    顏靜姝正斜倚在憑几上,身後兩個打扇兒的,面前擺著一個果盤兒,一面捏著一粒葡萄,一面含笑看兩個侍婢在那兒收拾書房。

    婆子暗道一聲:造孽。上來回顏靜姝:“三娘,都取了來了,已經拌好了,分做四包,角落裡都放一包。”

    顏靜姝雙眼亮晶:“打開來我看看。”

    婆子將紙包打開來,顏靜姝看著,砒霜的顆粒與霜糖微有不同,看來是真的摻了的。她還不放心,問道:“這些有多少?”

    婆子答道:“二兩砒霜,拌了二兩霜糖。分作四包,每包一兩。”

    顏靜姝一擺手:“行了,都放下吧,我知道了。”

    等婆子走了,她便說要午睡,將人都趕走了,悄悄藏起了兩包放在櫃子底下的砒霜。

    毒藥有了,怎麼下呢?大家都不在一起吃飯,顏靜姝也不是管廚房的好嗎?!她的侍婢都是新換的,怎麼能跟她一心呢?

    可是這世上的辦法都是人想出來的,還真讓她發現了一個漏洞。這個漏洞還是顏神佑自己給戳出來的——何二女。

    何同學因為小時候吃貨有趣,被顏神佑圖新鮮地搞了過來。自來之後,吃啥啥不夠,幹啥啥不行,也是看她親爹何大的面子,也是姜氏要給顏神佑一個警醒。就把她一直放在顏神佑這邊聽差。

    說是聽差,也沒拿她當正經奴婢使喚,也沒拿她當心腹來看待。就是白養這麼一個人。她家裡也覺得她有點爛泥糊不上牆,不如放顏神佑身邊,呆兩年,有點香火情,好說親。正準備顏神佑定了親,就把她接回去也說門親事。

    她因平時也沒什麼差使,又只是侍婢,在後宅里走動倒是頗為方便。顏靜姝也常見她,以前要譏笑兩聲“肥婢”,如今看她這個吃貨的屬性越看越可用。

    也不用拉攏她,只消在練廚藝時於霧氣蒸騰時,在餡餅裡悄悄下些砒霜,命侍女端著。故意路遇何二女,嘲笑兩句:“養豬也好殺來吃,養你有甚用?你也不會侍候。冷不丁哪天你上前了,怕不要將二娘嚇一跳——這是哪裡出來一個做活計的人?”

    將何二女說得臊紅了臉,反唇相譏:“我自是會做事的,三娘也沒做甚。”

    顏靜姝的侍女輕聲提醒道:“三娘,何必與這小婢子一般見識,沒得降了身份。奴婢去說去。”將何二女數說了幾句,指責她不該與主人家頂嘴。

    顏靜姝平時好端個架子,此時架子也不端了,將侍女手中餡餅取了來,給何二女道:“要不你去試試?看她吃驚不吃驚?”

    顏靜姝的侍女直覺得不好,還要再勸:“三娘,何必與婢子慪氣?”

    何二女已經抱著食盒跑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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