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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8 10:40:38 |只看該作者
第290章 一群坑爹貨

   這時節鬧獨立,不是尋死還能是什麼?

    楚豐想破了腦袋也想不明白,為什麼他的兒子要潛逃回雍州去謀反。說是要割據雍州,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要搶皇帝的地盤兒,不是謀反,又是什麼?

    類似的事情他在幾十年前搞過一回,那時候的朝廷雖然兵強馬壯,但是窮得要當褲子、門閥也不肯出力,打不起來。現在的朝廷可不一樣,舊族勢力受到了沉重打擊,朝廷暫時周轉有點困難,可是握著鹽鐵之利。更重要的是,整個國家的權利結構都在發生變化——權利在集中,可以在極短的時間里高效地調集人力物力財力,沒等戰爭把財政拖垮,朝廷已經重拳出擊打贏了。

    拋開這個原因不談,顏肅之對楚家是相當優待的了。公平地說,楚攸不得封爵,只做國公世子,是他自己作的。除此而外,楚源封侯,又做刺史。家中幾代聯姻帝室。連分莊園,都分了挺大的一份兒——親戚里,比姜家得的都多。

    在這種情況下,楚攸還要叛逃,真是鬼迷心竅!

    所以楚豐不肯相信,他的兒子怎麼會這麼蠢?!

    親爹都想不明白的事兒,齊憑就更不明白了:“這個我就真不知道的,想來大公子不是這麼糊塗的人,可是我真的親眼見到了密信吶!”他是真的確認了之後才逃過來告密的。

    想要響應起事,總要有提前朝廷聯絡的。齊憑因為是楚家舊人,雖然現在在養老,還是被找上了門兒。來人拿著楚攸的書信,險些將齊憑嚇得心臟驟停!他是個有成算的人,當時裝成沒事兒人一般,說一句拜祭一下父母,腳底抹油,飛奔過來跟楚豐告密了。

    楚豐才是他的老闆呀!肯過來通風報個信兒,已經是他對楚家感情深了。否則,他就該跟顏肅之告密去了。

    齊憑也不是沒城府的人,與楚豐這隻老狐狸湊一塊兒,死活沒參透楚攸這是為什麼。楚豐確認了書信是真的,問齊憑:“我這便命人去追他回來!若是追不回來,當如何是好?”

    齊憑苦笑一聲:“明公難道不是心裡已經有主意了麼?”

    唯有大義滅親而已。

    楚豐道:“我只盼是一場誤會。”一面說,一面命人趕緊去追楚攸,順便叫楚攸的兒子過來。不多會兒,便有管家帶著楚攸兩個小兒子來了,三個正在壯年的……失蹤了!

    楚豐神色變幻不定,看著兩個小孫子,一聲長嘆:“冤孽!”命將這兩個小的帶到夫人那裡撫養。再問齊憑:“這裡面,真不會有什麼誤會麼?”

    齊憑反問道:“方才公主親臨,可說了什麼不曾?”

    楚豐臉色大變:“難道?!”

    齊憑道: “我也說不好,不過,這個公主從小就機敏,千萬不要是她察覺了什麼不對,過來試探的。明公,還是做最壞的打算吧。說不定……公主此時已經在大明宮了。”

    楚豐:……

    太乙真人是個狠得下心的人,雖然沒有搞明白大兒子為什麼抽風,但是既然已經抽了,就要把危害降到最低。楚豐果斷地道:“你隨我入宮,面聖!”

    齊憑慨然道:“責無旁貸。還請夫人入宮,求見太后。”

    楚豐繃著臉道:“好。”

    楚豐夫人自顏神佑走後便有些心慌,她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但是多年的經歷告訴她,在她不知道的地方,已經有不好的事情發生了。也許,與她的長子有關。

    等楚豐與她說了事情,催她去求見楚氏的時候,夫人慌道:“大郎……還有救麼?”

    楚豐道:“能問出這個話,你說呢?”

    夫人的眼淚不要錢地往下流:“一點兒救也沒有了麼?我不求不問罪,能不能保他一條命下來啊?哪怕要流放,哪怕要傾家蕩產……”

    楚豐焦躁道:“我的命還不知道保不保得住呢!去見娘娘,萬不可說什麼求情的話,只管請罪。”

    夫人哭了一陣兒,情緒穩定了下來,一抹眼淚,嘆道:“也是他自己找死。好在……還留了兩個孩子下來。”

    楚豐道:“這些一個字也不要提!”

    夫人道:“知道了。”

    夫婦二人也不嚴妝,布衣芒鞋,入宮請罪。

    ————————————————————————————————

    宮裡面,顏肅之沒有通知政事堂,召長子、長女、哥哥、弟弟,一塊兒來討論這個事兒。

    顏孝之與顏淵之都嚇了老大一跳:“消息確切麼?”

    顏肅之對顏神佑挑挑下巴,顏神佑道:“阿爹收到霍白的消息,雍州兵頗不安份,有人串連生事。輿部的消息,一個形似楚攸的人,持太尉的令牌出京往雍州去了。我與山郎親自去了一趟太尉府,山璞沒能見著楚攸,不但楚攸,連他的幾個年長的兒子都不曾見著。我是說見八郎娘子去的,縱然楚攸病了不好見,八郎岳父也應該露個面才是。”

    顏淵之怒道:“他是得了失心瘋了麼?!”

    顏孝之道:“現在怎麼辦?阿娘那裡要怎麼說?還不知道要多麼傷心呢?”

    六郎道:“雍州既已知悉陰謀,此事就不會鬧大。只要事情不鬧大,就還有轉圜的餘地。”

    顏孝之比六郎他爹還欣慰,覺得侄子可真是長大了。顏孝之卻愁苦著臉,苦逼兮兮地問:“兵馬都調動了,事兒還能壓得住麼?”

    顏肅之道:“壓得住壓不住,只要阿舅面上不要太難看就好。”

    顏神佑突然起身道:“我再去一趟太尉府。”

    顏肅之吃驚地看著女兒:“你還要去做什麼?”

    顏神佑道:“太尉要是首告親子,阿爹還能留他幾分顏面。否則……”謀反是個夷三族的事情,楚攸所作所為,你就說他不是謀反,也沒人會信了。最主要的是,政事堂不會相信的,沒有一個大臣會給楚攸求情的。為了表明立場,不建議窮治楚豐就算體貼的了。

    顏淵之道:“你一個婦道人家,不要做那麼危險的事情,我去!”

    爭執間,已正經做了校尉的何大進來稟告:“聖人,太尉求見。”

    顏肅之弟兄仨一副劫後餘生的樣子:“可算是來了。”

    何大一臉奇異地道:“太尉沒著朝服,一身布衣,還穿個草鞋。夫人往後面求見娘娘去了。”

    顏肅之喜道: “你不懂,你不懂,快他過來。哎,你們都甭在這裡了,六郎留下來。神佑去見你娘。阿兄四郎,都散了吧,只當不知道這件事兒。”

    ————————————————————————————————

    顏肅之與楚豐見面,雙方都是感慨萬千。楚豐老淚縱橫,顏肅之也陪著他哭。

    一個說:“臣無顏見陛下。”

    另一個說:“阿舅對我,恩重如山。”

    兩個男人哭了好一陣兒,楚豐心中慶幸不已。聽顏肅之這話音,楚豐心裡透亮——顏肅之已經知道了。他要再猶豫著不過來,等著他的就不知道是什麼了。

    他知道,只要顏肅之是楚氏親生的兒子,就會要他的老命,也不會讓他家絕後。但是,會有什麼樣的處罰,那就真的不好說了。楚氏又不止他一個兄弟,雖然他弟弟不在了,但是侄子還在。他兒子謀反,抬舉他侄子承了他爹的嗣再正常不過了。

    幸虧他來了!

    楚豐擦擦眼淚:“是我對不起陛下呀!大郎這個目無君父的東西,他居然叛逃回雍州了!”說到最後,真是咬牙切齒,你跑了,兒子帶走了,爹扔下了,你真是坑爹啊!

    顏肅之道:“別是有什麼誤會了。”

    楚豐道:“陛下別為他說什麼好話啦,這個畜牲,小時候看著做事還算妥當,我回舊京,命他掌雍州,也是可圈可點。誰知道卻把他的心給養大了!”

    顏肅之哭完了,擦一把臉,點評道:“是雍州把他的眼界困得小了,哪怕到了京城,也沒給他拓寬了眼界。阿舅,我命人去追他,只盼他尚未鑄成大錯。”

    楚豐道:“公主往臣家去,臣喚犬子待客,不想人卻不見了蹤影。公主離開後,臣命人搜尋,他已經去了數日了。恐怕,此時要到雍州了,來不及了,”說完又麻溜地跪下了,“臣慚愧,不敢求陛下寬恕,只求陛下給他個體面的死法兒。臣,在家裡聽候處置。”

    顏肅之也沒辦法說不殺楚攸,只說:“阿舅何出此言?此事與阿舅何干?”

    楚豐道:“是我教子無方,怎麼會沒有乾係呢?陛下萬不可循私,當示天下以公。”

    甥舅二人皆表現出色。

    另一廂,楚豐夫人的表現也毫不遜色。顏神佑負責督造宮殿,顏肅之見她取名水平不錯,長安二字頗合胃口,命她把一應名目都給取了。顏神佑東拼西湊,不欲用什麼慈寧育聖的名目,挪了個興慶宮的名字給了楚氏用。

    楚豐夫人就在興慶宮這裡請罪。

    楚氏可比顏肅之難糊弄多了,顏肅之總歸是有一些浪漫主義的色彩,楚氏卻不同。黑暗的經歷磨練出了她的心性,並不是一點眼淚就能打動得了她的。蠢人掉再多的眼淚,到她面前也是個被拍死的命。

    虧得楚豐夫婦應對得宜,楚攸之事落了楚氏的面子,但是楚豐腦筋清楚,楚氏的態度就好了不少。臉是冷的,話卻沒有太絕情:“跟我這兒哭有什麼用?你們對不起的不是我,是聖人!”

    楚豐夫人試淚道:“已經去了。都是我們沒有教好孩子,誰知道小時候好好兒的,長大了就翻臉不聽話了呢?”

    楚氏道:“行了,有個糟心的兒子,誰都受不了!”突然就想起顏肅之的中二期來了。楚氏又額外指點了楚豐夫人,讓她給楚豐帶話,請了罪,就辭職!什麼都別要了!

    楚豐夫人道:“我們也是這麼想的。只是……不知道政事堂那裡……”

    楚氏嘆道:“爭一爭罷,二娘也在政事堂,我與她說一說。”

    楚豐夫人往日看顏神佑干政頗為不滿,現在卻恨不得她說話管用一點、再管用一點。別看李彥等人在昂州時也算是舊識,可是這些人與楚豐並不是一路人。楚攸又做下這等事來,不被發現了,事情敗露只在早晚,政事堂不殺雞儆猴才怪!

    帶著忐忑的心,還有一點“有娘娘關照,我大郎是不是就不用死了”的期盼,楚豐夫人回家了。

    夫妻倆打一照面,互相通了個氣。楚豐道:“我原本想撐到二郎能返京入中樞的,現在看來,撐不下去了。我這便上表,辭了太尉之職。”

    “那——既然娘娘關照了公主,咱們大郎是不是還有救?”

    “快別想那麼多的好事了!唉!”

    ——————————————————————————— —————

    楚攸叛逃的事情很快就傳遍了京城,霍白除了快馬向顏肅之提前通報之外,還通過正規渠道,向政事堂發了正式的公文。按照規定,他這麼密奏,已經是不合規矩了——應該通過政事堂向皇帝上奏的。誰叫他老婆是皇帝侄女兒呢,人家一家人,有的是遮掩的辦法。假裝是老婆給親伯父寫信,你有意見?

    因為是急件,沒過兩天,政事堂就都知道了,也知道霍白已經採取行動了。

    當天,朝會上就被提了出來。顏肅之得給他舅面子:“此事我已知之,太尉大義滅親,已親自向朕揭發了。”

    朝上議論紛紛,都說,怪不得太尉稱病辭職了呢!

    有他的話打底,又有史官的記錄為證,楚豐就不算合謀,還要算是揭發有功,楚豐一脈,就是保全了。只是楚攸的命,就保不下來了。謀反,夷三族。他爹他弟弟事先不知情,事後有揭發、補救,摘出來了。與他同行的三個兒子,就是死罪。他的兩個還在京城的兒子,比著年齡,長者年過十六,絞。幼者未過十六,免死,流。

    李彥、丁號等有些遺憾,楚豐辭職了,楚源還在呢。真正生氣的是霍亥,他親孫女兒說給楚攸的幼子了呀!楚攸謀反了……這不坑爹呢嗎?!

    霍亥一跳三尺高,要求把楚源的冀州刺史也給除了,理由是:“以雍州事為鑑,請毋以楚源任疆臣。”反賊的弟弟,讓他做封疆大吏,你們腦子沒病吧?!

    沒人給楚源求情,連顏孝之都說不出話來,他也覺得楚源有點危險的。本來沒這個心的,一看他哥被定罪了,搞不好也有這個心了,到時候,你是殺呢?還是不殺?不如召回來,讓他沒機會為惡,也就不用死了,好歹給舅舅留個兒子吧。

    顏孝之出列:“臣附議。”

    李彥等本來就覺得楚豐是個老狐狸,算不得一心為國,楚攸更有私心,想壓一壓楚家的。也趁勢出列附議。

    顏神佑最後出列:“楚攸何以忽爾叛逃?必有人唆使,請治其黨羽。”

    顏肅之道:“傳旨霍白,剪其黨羽。解遞楚攸父子入京。遷雍州豪強入京。雍州軍士從逆者,誅校尉以上。”還真是要謝謝楚攸,送來了一個清洗雍州的好理由。

    顏神佑復請示,為楚攸家女孩子求情。此事不同於尋常犯法,尋常犯法,罪不及出嫁女。這是謀反,誰家還傻不愣怔地跟楚攸繼續做親家呢?你繼續好吃好喝供著楚攸的閨女,還當楚攸兒子是女婿,這是跟朝廷唱對台戲?就算不離婚,也得跟楚攸劃清界線。

    即使楚豐不倒,你這樣是不給他面子,太后那裡也不好看,那也不行。太尉與皇帝,你選一個吧。

    可顏神佑得照顧著楚氏的面子,楚家還得做人。好歹是親戚,也不能打擊得太狠了。再者,楚攸的孫女兒,還是八郎的媳婦兒呢,這是要啊,還是不要?

    顏肅之道:“楚攸幼子,交與燕國公管教。趙王妃交付娘娘教導。”又催著政事堂趕緊下令,把雍州的事兒給平了,看看到底是誰敢附和著楚攸謀反,還特麼不給朝廷通風報信!

    ————————————————————————————————

    霍白的效率很高,他壓著沒動,不代表沒有準備。一直盯著雍州舊族與楚氏舊部呢,再兼他媳婦兒在雍州開局不利,雍州上層的貴婦們對於顏家女人的作派十分鄙薄。顏靜嫻真是閒得發慌,偏她又是個有些能耐的人,就把一腔熱情,用來幫丈夫的忙。顏神佑派給她的幾條明線,她玩得順溜,楚攸入境,還是她先發現的。

    霍白也不客氣,等楚攸進了他岳父的家,算定他們會召集人來開會。等了半天,看著車水馬龍的聚了好些人,下令早就準備好的士兵先圍後抓,一鍋就將這些人給端了。人贓並獲,還繳了一些往來書信。

    痛快!

    蛇無頭不行,領頭的都被抓了,事兒也就興不起來了。霍白派人拿著大喇叭去宣布:只誅首惡,不殺協從。穩了軍心,再慢慢甄別。

    那一廂,霍白挨個兒點了人頭,才發現這裡面除了本地舊族,還有一個半生不熟的熟人——解昂!

    霍白恍然大悟:“原來是你啊!”

    解昂一臉的晦氣,他剛剛還在跟楚攸建議:“霍白頗有城府,心狠手辣,頭一個要除的就是他。請置請,伏刀斧手,擒而斬之。”當年就是他跟霍白密謀坑人家張太府的,彼此都知道對方是什麼人。霍白知道解昂不夠安份,解昂也知道霍白沒節操。不同的是,世易時移,霍白蛻去了青澀中二的狠戾,解昂卻越發鑽起了牛角尖兒來了。

    解昂原本便是助張太府掌益州的,如果說當時的張太府是益州的土皇帝的話,他大小也算個三公級別的。費了老大的勁兒,賣了老大,大周也沒把益州給他,也沒讓他入中樞參與決策,就給了他一個郡,讓他做郡守去了。

    郡守就郡守吧,做出業績來,又對大周有功,難道不應該前途無量的嗎?當時地盤小,刺史都有數兒的,現在地盤大了,還多拆出了好幾個州,他業績又做得不錯,總該輪到他做刺史了吧?

    他卻不知道,霍白因為跟他合謀,都險些被顏家看不上,要攛掇著離婚。就是因為人品不夠好!覺得這個老闆不好,想跳槽,OK。但是幫著別人坑老闆,又是另一回事了。被你幫忙的人,也會瞧不上你。哪裡再敢扶植你呢?

    霍白聰明,改了,解昂卻越發怨念了。直到遷都長安,顏肅之召天下地方官來面見,考試、選拔。霍白自以做得不錯,靠實力也能拼上了。結果還是沒有!

    真是要氣死了啊啊啊啊啊!

    正好,楚攸也很生氣。甘銘那個死老頭子!舉止透著寒酸,面上透著短夭,偏偏不去死,還壓在他的頭上!論出身,比資歷,甘銘哪一條比他強?更別說這個老不要臉的還走裙帶關係,先跟著公主混,然後才做了尚書!

    旁人也許會覺得甘銘不好惹,楚攸卻是不怕他的。頂撞了甘老頭兩回,還被甘老頭點名給批准了!

    正遇上解昂不得志,左右分析,覺得混不出頭了,要另謀他途。解昂縱橫捭闔又比楚攸高明些,前來游說楚攸,說以前朝舊事,攛掇著楚攸回去做土皇帝。而且越快越好——

    楚家在雍州的勢力受到了一定的打擊,連雍州這塊地方,邊界都被切得跟狗啃的似的。霍白率軍入境,還在改編雍州兵。楚家在雍州的勢力受到了蠶食,再不動手,以後就再沒有機會了。

    解昂還打消了楚攸的另一個顧慮:“只消有太后在,陛下也不能將楚家如何的。”

    楚攸一想也是,兩人一拍即合,這便有了接下來的事情。

    霍白一咧嘴,懶得去嘲笑這些人,只吩咐一句:“看緊了,不要讓他們自殺了。”將人都捆了,連鞋襪都脫了搜,頭髮也打散了,讓這些人身上一點鐵片也不留。自己卻去翻揀書信——楚攸昔年的李長史,他居然沒有出現!難道沒有參與?

    李長史果然是沒有參與的,但是霍白卻在楚攸與雍州的往來書信中找到了他的名字。連夜提審了知情者,道是給李長史送過三封信,也勸過數次,信是泥牛入海,見面後李長史就是掩耳。

    霍白笑了:“請他過來吧。”媽蛋!老子對你夠客氣了,留著你繼續當長史,你特麼知情不報!

    李長史在家裡正等著呢,來人也客氣,他也配合。見了霍白,他依舊是一言不發。霍白問道:“我知道你夾在中間為難,不好出賣舊主。不過,以君之智,何不稟於太尉。”

    李長史苦笑道:“稟告太尉與向朝廷首告,有什麼區別?我聽說朝廷的消息很靈通……”

    霍白道:“那我也只好請先生一同上京去了。連家眷。”

    李長史道:“我兒與陳氏定婚,尚未迎娶。知曉此事後,已退婚書,還望毋行誅連。”

    霍白笑道:“你道有情有意——陛下連楚攸的三族都誅不全,首惡尚且如此,何況爾等?此間事罷,我親自護送諸位上京。”路上有個閃失,人死了,麻煩就大了。

    ————————————————————————————————

    霍白一路小心,沒惹什麼麻煩,頂多將這些人餓上兩頓飯。

    顏神佑卻遇上了一個大麻煩!

    那位被退婚的陳家小娘子,千里迢迢,跑到京城來了。拿著她當初給的一雙玉環,到公主府來求見:“我有殿下所賜信物,求見殿下。”守衛不敢怠慢,拿了玉環進去鑑定,確實是太府造的進上之物,能有這東西的,沒幾個人。稟於顏神佑。

    顏神佑出於好奇,接見了陳氏,見她布衣素服、不著脂粉,就奇怪了,問道:“你有何事?”

    陳氏跪言:“昔年妾與李氏定婚,是殿下為媒證,今李氏無奈陷於尷尬,不欲誤妾青春,要與妾退婚。妾雖粗陋,亦讀詩書,豈是那等趨利避害的涼薄之輩?聽聞李氏押解至京,求殿下再為妾做一回媒,天涯海角,妾隨他去。”

    她來求與未婚夫共患難來了!

    顏神佑倒是知道,李長史已經查明了不算同謀,知情不報也有一個“不陷舊恩主”的理由。李長史既不能辜負朝廷,與楚攸共謀,也不好出賣舊日恩主,告發他,就只能自己扛了。連李彥都稱讚他“難得”。

    只不過畢竟是對朝廷不忠,還是要問罪的,全家都要發配的。主動退婚,不拖親家下水,也是有情有義。

    世人只能說李長史厚道,陳氏家教好,風氣正——沒瞧見那些“附逆”的,已經離了好幾樁婚了麼?朝廷沒有拿李長史出氣,也是公正。現在陳氏找來了,如果兩家繼續做親家,那又是一樁美談。顏神佑如果順著大團圓劇本兒走,為她說和一下,那也是個正面人物——她也只能這麼做,不然就成反面人物了。

    大周哪怕覆滅了,後代修史,陳氏都能在《列女傳》裡佔個幾十字。

    這都不是個事兒。

    顏神佑順口也就答應了,還特意去找了顏肅之說明了情況。顏肅之嘆一回:“這世上有良心的人還是多的。李氏……算了,不與他們計較了。你去一趟吧。陳家能教出這樣的女兒來……他家兒子我記得也曾錄名的?”

    顏神佑道:“那您得問老甘,我去給他們做個媒去了。您要抬舉他們家?”

    顏肅之嘲笑道:“你當你爹傻呀?謀反,知情不報,什麼好事麼?以觀後效,看看是真君子,還是別有所圖罷了。”

    事情到此時還是挺順利的。

    真正的麻煩事兒是——霍亥本來都當堂與楚家退婚了,他孫女兒不知道哪根筋給搭錯了,聽說了孫氏的事情之後,她心理壓力太大,死活要嫁楚攸那個已經削成了白板,發給楚豐管教的兒子。

    霍亥險些沒氣出毛病了,必須是不答應的。可這丫頭邪性了,一根繩子把自己吊房樑上了,虧得發現得早,不然霍白正好不用錯過參加堂妹的葬禮。鬼門關前轉了一圈兒,霍小娘子反而來了勁兒了,又開始鬧絕食。

    她爹不但不制止,還得她這樣,也算是有情有義的。霍亥這回是真的被氣病了——真坑爹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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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1章 遭遇豬隊友

   六月的長安天氣頗熱,富貴人家早早擺了冰盤,霍白身上卻平生了一股躁意出來。手中的折扇“啪”地一合,寬大的衣袖在空氣中劃出殘影,將扇子狠狠地摜在了几案上——聲音響得像放了一支炮仗。

    顏靜嫻一手摀胸,一手撫著小腹,嗔道:“你這是怎麼了?這麼大的火氣?楚攸造反都沒見你肝火這麼旺。”

    霍白狠喘了兩口氣,壓著火兒,咬牙道:“楚攸翻不了天去,家裡這個蠢貨卻是能要人命的。”

    顏靜嫻白了他一眼:“不是還有叔祖麼?”

    霍白哂笑一聲:“真要管得住,他就不會病了。”

    “這時節,告病可不好。”

    “能撐,自然是要強撐的,病假者告了,顯然是撐不住了。說不得,這兩日就要喚我過去想辦法了。”

    顏靜嫻問道:“你能勸得動?”

    霍白一撇嘴:“勸什麼勸?打一頓就結了。”

    =囗=!如此簡單粗暴的風格,將顏靜嫻給嚇了一跳。被嘲笑了幾十年的“土鱉”、“無禮”,顏家也沒有隨隨便便打老婆揍孩子的傳統,家法倒是有,可也不見抬手就使的,多是勸導訓誡為主。霍家詩禮傳家的,霍白張口就要揍他族妹,未免有些駭人聽聞了。

    “她自有父母管教,縱使父母管教不好,還有祖父祖母在,你……”

    霍白冷笑道:“慣的她!一頓打個臭死,餓她三天,看她還有力氣想東想西的!”

    顏靜嫻覺得生命安全受到了威脅!

    霍白對妻子還是滿尊重的,對她道:“你有了身子了,就不要過去慪氣了,我自去叔祖那裡說話。”

    顏靜嫻面露擔憂之色:“出了這麼大的事兒,我怎麼能不跟著去呢?”

    霍白道:“我自有計較,你只管在家里安坐。”

    顏靜嫻見他神色肅然,便不再強爭,默默地給他檢查一下配飾,送他出門。到了門口,霍白道:“天氣炎熱,你進去吧。”

    顏靜嫻又給他整了一下衣領:“自己家裡,哪裡就熱了?倒是你,到了叔祖面前,斂一斂你的脾氣,那是長輩。”

    霍白臉上浮出一絲笑來:“知道啦,甭擔心,咱們又不靠他們過日子。”

    顏靜嫻更擔心了,鬧出個“衛將軍大鬧丞相府”的戲碼來,霍家得在京城八卦人士的嘴巴上混到過年了。

    霍白將她推給侍女,自己翻身一馬,殺到了霍亥家。

    霍亥家裡正亂著呢,霍亥的兩個出嫁的閨女全回來了。姑奶奶們氣勢洶洶,質問兄弟:“怎麼縱容孽子將父親給氣壞了?”

    能養了這樣的閨女,還讓她尋死覓活要嫁反賊的,這爹也不是什麼明白人兒。不但不說女兒不對,反而說:“人生在世,恪守信義是安身立命之根本。”他兒子倒是個明白孩子,雖不如霍白之聰穎明悟,倒也知道好歹,不好跟父親頂嘴,祖父又被氣著了,便命人悄悄送信與霍白。

    聽說霍白來了,急忙溜了出去迎接:“十二郎可算來了,我是沒辦法了,阿翁又病倒了,只好請十二郎過來了。一定要將他們攔下呀,否則……哪裡對得起聖人的知遇之恩呢?”

    霍白繃著一張俊臉,聽著族兄這話十分明理,才緩了顏色:“七郎放心。”他這七哥,什麼都好,道理也明白,相貌也不錯,就是有一條兒——不大會辦事兒。就像現在,他知道對錯,卻沒個辦法了結。

    霍白道:“我帶了人來,先將府門都給封了,查!哪個賤人敢將主人家的事情往說來?!”

    七郎苦著一張臉:“外頭已經知道了,再查還有何用?”

    霍白道:“家裡往後不過日子了麼?伯父看起來有些發了古板的臆症了,叔祖又上了年紀了,七郎不想想以後麼?”

    一句話提了他七哥,忙道:“應該的!是該整肅了。”霍白心道,你倒跟那位張太府有些像,自己沒個主意,一戳你一動。自我仕也是靠的叔祖的面子,大不了,我以後多提醒提醒你得了。但願你兒子別像你,更別像你爹。

    霍白帶了親兵來的,一聲令下,關了大門,挨個兒搜檢。相府門內,血雨腥風。

    相府後院兒,也沒安靜多少。

    霍白先去見霍亥,見他已經瘦得有些乾了,昔日名士神彩,如今轉作面色灰白。上來先見了禮,霍亥道:“我老啦,不中用了,自以可治國平天下,沒想到連家也不曾齊。我原以為這個孽障做官不成,將書讀好,不遵禮而行,也可保太平。沒想到……咳咳……”

    霍白道:“您這是關心則亂,並非力所不逮。”

    霍亥道:“老了,我死之後,這個家就要看你的啦,現在你到後面去,將此事了結了。”

    霍白有了他的命令,再不推辭,徑往後面尋他族妹。這位小娘子有親生父親縱容,底氣也足。姑媽們圍著她,將她父女倆一同勸說,這兩位鬼摸了頭的,偏要說:“富貴於我如浮雲,人生在世,唯信義而已。”反指責別人為富貴而“媚上”。

    好人都要被他氣死了!

    霍白終於明白霍亥為什麼會被氣病了,大步走進來,宣布:“我奉叔祖之命,帶兵士前來!將這繡樓封了,你,”一指族妹,“就不要出來了!”又請霍亥之子去“侍疾”。

    霍亥之子:……

    孝字當頭,你去是不去?

    姑媽們一看霍白這一手,都放下心來,原本要拿眼淚攻勢磨這一對強貨的,現在將眼淚一擦,抱著手看熱鬧了。要不是大家這麼親近的關係,誰吃多了撐的來勸你們?

    霍小娘子傻眼了:“十二朗這是要做甚?”

    霍白冷笑都懶得給她一個,指示人:“家裡的事情,也敢拿出去說嘴,將這些婢子都拿下!掌嘴!另換好的來!”

    霍小娘子要上來攔著,又被她兩個姑媽很配合地一人拽著她一條胳膊,給拉住了。眼睜睜地看著霍白給她家來了一個大清洗。姑媽們頗覺解恨,特別配合霍白,她們還下了命令:“看著小娘子,不要讓她拿剪子簪子,不要讓她靠著窗戶。夜裡她睡了,你們安排兩個人睜著眼睛給守夜!”

    霍白十分受教。

    處理完了族妹,更大的難題還在等著他。一個族妹算什麼?難的是族妹她爹,哪怕霍亥死了,都得是他去做喪主,必須得將他這根筋給掰過來才行。

    到了霍亥那裡,見這位伯父正蔫頭耷拉地侍奉湯藥呢。霍亥賭氣又不吃,他也沒辦法,捧著藥碗跪在床前。霍亥見侄孫過來了,一口氣才緩了過來:“你與這個逆子說!”

    此君讀書將腦袋讀得畸形了,倒是記得孝道,不敢跟父親頂嘴了,見讓他跟侄子說話,他倒有話說。藉著跟霍白聊天,實則是跟霍亥辯駁:“我雖不會做官,也知信義……”

    霍白沒給他說下去的機會,截口道:“你不知大義!”

    “什麼是大義?”

    “忠。楚攸謀反,天下切齒,太尉尚覺無顏見聖人,伯父卻覺得他們是英雄?還非要將女兒嫁過去?”

    “那……那……那已經定了婚。 ”

    “結婚了都得離!叔祖一世令名,到老還要跟反賊做親家不成?”

    “可……”

    霍亥聽不下去了,怒道:“難道你父親是趨炎附勢之輩麼?結親時,他家是太尉,我可是丞相!誰攀附了誰?!我為何棄五逆而奔昂州?就是因為大義!霍家的名聲,就要毀在你這個糊塗蟲手裡了! ”

    “阿爹也沒跟五逆做親家呀,我……怎麼能在親家處於危難之時,棄之不顧呢?”

    霍亥對霍白道:“你聽聽,聽聽,說了多少遍了,楚攸謀逆,天下亂起,生靈塗炭,是天下的罪人。他倒好,非要與罪人混在一處。”

    霍白蹲到伯父面前,聽他問自己:“十二郎,難道姻親是可以辜負的麼?當初既然定了親,福禍與共,怎能背離?”

    霍白問道:“姻親不可棄?”

    “不可棄。”

    “那您知道我岳父姓什麼麼?阿妹定親,我娘子歡喜無限,不辭辛苦。您就是這麼回報她的?有人要反了她娘家的江山,您卻回護著仇人!全家都拿大義說事兒,有人想過我娘子沒有?這要讓你做成了,以後我夫婦的臉,就不是臉,是您閨女腳下踩的地毯!”

    “楚氏是太后之族。”

    “我只說我們家!”

    霍亥老淚縱橫:“我養了個沒良心的兒子呀!”

    “阿爹,您別哭了,兩頭都是親戚,我怎麼辦呀?”

    霍白道:“辨是非。”

    霍亥也不哭了,逼問兒子:“你說怎麼辦?”

    “您都把親退了,我還能怎麼辦呢?只是孩子那裡……”

    霍白道:“關著了,關到老實了為止。這樣的糊塗蟲,嫁出去也是結仇。什麼時候想明白了,什麼時候再給她尋婆家。想不明白……霍家還養得起一個閒人,別放出去作踐別人家了。”

    霍亥初時是被氣著了,如今有霍白來振奮精神,他的精明也都回來了:“就照十二郎說得辦。你!明天給我辭官,回來讀書!”寧願推孫子上去,也不能推這個蠢兒子出去惹禍了。

    ————————————————————————————————

    霍小娘子鬧著要履行婚禮,被族兄三巴掌抽到一邊兒反省去了。多少人勸她的時候,她“不聽不聽”,現在她想說什麼,別人也“不聽不聽”了。所不同的是,她“不聽”,旁人有辦法治她,別人要不想聽了,她只有坐以侍斃的份兒。

    直到此時,顏靜嫻才覺得,她堂姐說的“敢作就要敢死”,真是至理名言!霍家關了一個孫女兒,退了與楚家的婚事,也沒人指責霍白出手狠辣,反是惴惴不安,唯恐惹了皇帝發火。

    楚家是皇帝的舅家,所以即使謀反了,也沒夷了三族。霍家卻沒這等後台,頗有些戰戰兢兢,希望顏靜嫻去探一探口風。顏靜嫻也不想討這個嫌,只說:“千萬別往娘娘跟著湊,她心裡正煩著呢。我去問問阿姐好了。”

    到了顏神佑那裡,見她正在寫奏本。

    顏神佑在書房裡見了堂妹,見面先問顏靜嫻的肚子:“今天覺著怎麼樣?要我說,你就在京里生完了孩子再回去。讓霍郎先回雍州理事。”

    顏靜嫻聽她的口氣,霍白這是沒事兒了,順口道:“他走了,留下我,不得被婆家那一家子煩死?這不,今天還是我看不下去了,來討阿姐一個口風—— ”

    顏神佑起身,抽了張紙片給顏靜嫻。顏靜嫻接過來一看,上面寫的是:陳氏歸於李門,同往廣州。下面又列了一串的送盤費的名單,內裡不止兩家姻親還有幾個名士與清流小官——都是讚陳氏節義之人。真是同人不同命,這一位得婆家感激敬重,一路高歌,如凱旋的將軍一般去流放,那一位在家裡做牢。

    顏靜嫻道:“那能一樣嗎?李家人也算倒霉,告發了,是背主,不告發,是從逆。霍家這個,腦子裡灌的全是鹵水!”

    顏神佑道:“好了,你和霍郎還是沒事的。只是老霍要鬧心的,他再病兩天,就回來了吧。我給他尋個台階兒。誰叫是親戚呢?”將腦袋湊到顏靜嫻面前,“你家霍郎這麼護著你,開心不?”

    顏靜嫻笑了:“嗯。”

    “切~”

    “那這個,不再問了?”

    “問什麼?你不也說了麼?李家是夠倒霉的。可是律法無情,不深究已經夠給面子了。”

    顏靜嫻眨眨眼,問道:“您要尋什麼台階呢?”

    顏神佑道:“六郎該大婚了。”

    顏靜嫻笑道:“這可真是個好主意呢。”

    “誰說不是呢?我正寫奏本呢。正好你來了,一塊兒署個名唄。”

    顏靜嫻也不推辭,提筆便寫下了自己的名字。看旁邊還有一份草稿,好奇道:“這又是什麼?”

    顏神佑道:“鹽政。”

    “難道要放?這可不行!”大周的鹽與鐵一樣是官營,如果要變動鹽政,最大的變法就是私營,“鹽業之重,怎麼可以落於私人之手?阿姐難道要聽那些心懷不軌之人的說法,放開煮鹽?”

    顏神佑奇道:“誰說我要將官鹽變作私鹽的?”

    “那還要改什麼鹽政?”

    顏神佑道:“你忘啦?北方的鹽,是官鹽。南方的,卻是私鹽。”

    “南方的鹽,一直是阿姐在管,怎麼就成了私鹽了?”

    “鹽田都是我的,怎麼就不是私鹽了?我想著,將這些鹽田都收回國家,我要奉還鹽政。要讓我管呢,我就管,不過那些鹽田的地契,就不是我的了。”

    顏靜嫻道:“雖然我名下也有些個,倒也不在乎這一些了。只是,阿姐想過沒有,阿姐佔了大頭了,可除了你我姐妹,親貴家裡得分鹽田的人可也不少了。”

    顏神佑道:“我也正在想呢,收鹽稅,得要人吧?交了鹽田的,就換官做。不要官兒的,增食封。總之,贖買也要把鹽田都贖到國家手裡。”

    顏靜嫻聽說還有轉圜的餘地,放下心來:“現在做這些事情,比打仗還要麻煩。”

    顏神佑道:“我也覺得是。”

    “六郎早該娶媳婦兒了,一年一年的,就是事多。今年眼看是個好年景了,又出了這麼一檔子事兒,阿婆心裡怕也不好過。阿姐也多回去陪陪阿婆。”本來前一陣就該舉行婚禮了的,結果鬧出個皇帝表哥謀反的事兒來,只好暫停了——不確定要不要讓楚豐等人來參加。

    “還用你說?你也是。阿婆心裡透亮,並不會生你的氣的。”

    兩人約好了,第二日一同去探望楚氏。顏靜嫻臨走,又不放心地跟顏神佑道:“我知道阿姐做事都有成算的,我不過多說一句。鹽政的事兒,我先保密,阿姐再多想想,頂好與大家通過了氣兒,再上表。不然……反彈得厲害。自從到了長安,什麼亂七八糟的人都出來了,全不似昂州那般自在。好些個窮酸,還在說婦人干政什麼的。”

    “婦人干政是好聽的了,沒當著面兒說牝雞司晨你就知足了吧!”

    姐妹們嘲弄一陣兒,顏靜嫻便告知而去。回了霍家,將事一說,霍家人才放下心來。唯有霍白,心道,這個皇室又不蠢,自然會分得明白,否則我何以為他家這麼般賣力?

    ————————————————————————————————

    次日早朝,顏神佑便上表,請求讓太子早點大婚!

    朝廷確實需要好消息來振奮一下人心。六郎婚禮本來都準備妥當了的,唐儀那裡,給閨女的嫁妝都抬出來整理晾曬過了。就差臨門一腳了,楚攸謀反。唐儀可以說是天下最恨楚攸的人了。

    現在顏神佑上表,唐儀最開心,很想躥出去說:好啊好啊。

    被旁邊的山璞給拽了回來:您老別搗亂,成不?

    就這麼一下的功夫,李彥先說:“臣附議。”後面一溜的附議,唐儀也只好附議,小聲對山璞道:“你小子真不厚道。”

    山璞:……我招誰惹誰啦?

    事情也就這麼定了下來了,六月末也有個吉日,不如之前選的那一個好,現在也顧不得了。

    最高興的當屬越國夫人,這位女士與在前朝的時候判若兩人,整天就在家裡種個菜什麼的。楚攸謀反,耽誤了婚期,數她最覺糟心。又不好催——楚氏比她還心塞呢。得了消息,直說:“我看那公主從小就懂事兒,真是可人。”

    一語勾起唐儀的傷心事兒來了:“可惜阿萱不是個兒子。”

    越國夫人當他說夢話,自去與兒媳婦再檢查一回婚禮的流程——太子妃家,也要宴客的。

    宮裡更是忙碌,東宮又再次打掃了一回,姜氏親自坐鎮。顏肅之卻擬了名單,將楚豐、楚源都列在了上名,拿著名單去給楚氏解悶兒。楚氏瞥了他一眼,見他一臉諂媚,不覺笑了:“你娘沒這麼不經事兒!當年一個人在舊京,與那群豬狗耗,我都熬了下來,還將你們兄弟都撫養長大了,如今這個,又算什麼事呢?”

    顏肅之陪笑道:“是是是。”【QAQ,給跪。】

    畢竟是兒子一片心意,楚氏對顏肅之道:“好啦,你舅舅就是這樣兒,往後,便不須再擔心了。舊族不甘心,是必然有的,好在六郎大婚,倒頗能安撫住一些人。我卻有一件事情放心不下,你不辦好了,我死不瞑目。”

    顏肅之嚇了一大跳:“阿娘有什麼事?”

    楚氏道:“六郎大婚,要先給他加冠。加了冠,就是成年了。天下人看他,也便不同。往後,不止要聽政,還要議政。書也會少讀,與大臣接觸得便多。 ”

    顏肅之冷靜地道:“咱們家不興父子相疑那一套。”

    “呸!就你還疑呢!喝兩杯酒,你姓兒都忘了,還忘得疑?我是說… …神佑,往年你兒子小,拿女人當男人使,現在六郎長大了,要她怎麼辦?”

    顏肅之道:“阿娘放心,六郎不是那樣的人。”

    “我說的不是六郎,是大臣!”楚氏露出一個格外冷酷的笑來,“往年六郎沒長成,又在昂州,還好忍。現在你看看朝廷,什麼破爛貨都能進來了,會看得慣神佑?你已經讓她飛了,就得護著她別中箭!”心道,阿婆只能幫你到這裡啦。

    顏肅之道:“兒子明白。”我閨女也不是吃素的啊!元老們都不是過河拆橋的人,怕個毛?

    回去就給兒子辦婚禮去了。同時,又敘唐儀之功,封他做了鄂國公。

    姜還是老的辣,楚氏雖不干政,卻是在後頭給一群干政的女人當後盾的。有她打了預防針,六郎婚後第四天,顏肅之接到章垣上書的時候,就有了心理準備了,沒顯得那麼憤怒。

    章垣的上書,是經過政事堂的。當天是米摯當值,原模原樣就給遞到了顏肅之面前,也沒跟其他人通個氣兒。

    章垣的上書,主要分為三部分:一、太子大婚了,得正式議政了;二、恢復人倫;三、藏富於民。

    看起來都挺對的,問題是第二條。恢復人倫的意思:戰時從權,現在天下太平了,讓女人回歸家庭吧,不然像什麼話兒呢?

    第三條的問題也很嚴重,這個民,可不是指普通百姓。因為據章垣的意思,那是要恢復舊族之前的特權。舊族在之前,照著他們的牒譜籍簿,有免稅之權的。同時,還隱約提及了鹽。原本沿海許多舊族,都有煮鹽的權利的。

    竇馳當場就昏了:王八蛋,你害死我了!

    此議一出,滿朝嘩然,幾乎所有人都往顏神佑的臉上看。

    顏神佑心裡發冷,面上動不動聲色,聽顏肅之說:“太子早已議政,何須舊事重提?至於其他,事關重大,容後再議。”

    匆匆退朝,留下政事堂諸人議事。

    顏神佑是打定主意,她是絕不肯退的,可萬萬沒想到,還有個補刀的在等著她。就在開小會的時候,米摯又拿出一份奏本來——有位王姓的小娘子,承了爵的,上書請求請爵位“還”給她的叔父。

    顏神佑:M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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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8 10:41:03 |只看該作者
第292章 老神仙悟道

   顏肅之捏著那封奏章,想了半天也沒想起來這個“妾王芸”是誰。想得他面目都猙獰了,還是只記得依稀彷彿在昂州的時候,是封過一些個當裝飾用的亭侯。至於人和名字,他仍舊對不上號兒來。

    米摯見他扭曲著臉,心頭狂跳,好似等待宣判的犯人一般。等了半天,等來一句:“丫頭,這女人是誰啊?”

    顏神佑躬身上前接了奏,一眼掃過。她倒知道這女人是誰的,當初豐小娘子將人領了來的,說是看這人可憐,無依無靠的,父母為避阮梅,半路上死了,其他親戚都降賊了,只有她一個人到了昂州。於情於理,都要表揚一下她家的這份兒骨氣。顏神佑更有一樣私心:這是個女孩子,自己給她提攜,栽培她立起來,到時候也是個臂膀助力。

    萬萬沒想到呀,搬起石頭來砸了自己的腳,自己提攜,免教她飢寒交迫、淪落不堪,她卻在這個節骨眼兒上捅了自己一刀子。

    顏神佑此生,遇到過不少的困難,生死懸於一線的時候也不是沒有,被“自己人”坑,卻是極少極少的。

    現在不是想這個的時候!

    顏神佑合了奏本,對顏肅之道:“想起來了,是自偽陳南下投奔大周的。”

    “就這樣?”

    “就這樣啊,她什麼幫忙的事兒都沒幹過,就是看她可憐,白養著的。”顏神佑面上一副百無聊賴的樣子,口氣也是極隨意。

    顏肅之抓抓臉:“這樣啊?看來她是不想叫朝廷養了,民脂民膏,也就不用來養個蠢物了。看來朝廷的爵位,她是不放在哪裡了,朕又何須去討這個沒趣兒?”

    語氣很隨意,面上顯得不在意,顏肅之心裡其實在意得緊。章垣上書,劍指顏神佑與新貴,早在他的預料之中——早知會有人提這麼一件事兒,只是沒想到會是章垣出頭而已。顏肅之已有了長期抗戰的心理準備。王芸出頭,卻是出乎他的意料的——簡直是忘恩負義!

    不用顏神佑仔細說,他從“南下”二字裡就能想見這女人的當初的狼狽了。南下而由女子承嗣,可見是無親族幫襯的了,被扶植安養這幾年,居然不想想是誰給她的飽飯吃!

    熟悉顏肅之的人都知道,他已經生氣了。顏神佑心頭一動,就不跟著火上澆油了——她的手段得留著,等著對方反擊之後再一擊斃命。她倒要看看,還有什麼人要跳出來。還有,竇家是個什麼主意!

    悄悄往顏淵之那裡看一眼,如果她猜得沒錯,必定會有人拿顏淵之來說事兒。想當初,顏肅之在舊京的好名聲,倒有一些是“推官讓弟”得來的。說起來,讓官與弟,並不合法。尋常人讓的是財、是爵,當年若非有個魔幻姨太太風的皇帝,又有顏啟這個糊塗蟲,做下了令顏肅之“讓”官與顏平之的事情,顏家早被參得一腦門子官司了。

    王氏之事,竟比顏肅之當初,還要合理合法一些。

    不過!顏淵之沒有附過逆。顏神佑口上答得隨意,心裡想得卻多:這個王芸,她有個伯父還是跟陸橋結的親家呢。大周滅了偽陳,這等鐵杆儿的附逆,只有死路一條。王芸的這個叔父,染事卻沒有其兄深。除非他有“起義”之舉,否則,這附逆的帽子,就甭想再摘了。

    顏神佑回憶著王芸叔父的名字,更是放下心來。如果如竇家一般不合作,最早就已經呈上了名錄,早早授官了,顏神佑記憶裡,授官的名單上並無此人。

    再看顏淵之,又有點愧疚,覺得戳叔父出頭,未免有些不厚道。

    顏孝之與顏淵之作為親王,又不令就藩,就住京里,也有資格過來議政。顏孝之左右為難,一方面覺得顏神佑出力很多,如果退下去了,朝廷未免無恥,他覺得臉上發熱;另一方面呢,又覺得女人家也是得安份……等等,忽然就想起女兒來了,好心塞好心塞。

    顏孝之游神天外,顏淵之卻眉頭緊鎖。顏神佑能想到的,顏淵之早就想到了,他察覺得比顏神佑還要早些。顏肅之自幼頗為照顧他,是他感激親近之始,後來又讓官,更讓顏淵之覺得欠了二哥許多。後來見二哥創業艱難,他毫不猶豫將分家所得部曲統統交與顏肅之,到現在也絕口不提拿回之事,皆因此情。

    是以一提個“讓”字,他就入了心。再一想,不對呀!這不是給章垣幫忙麼?顏淵之就更生氣了。喪家之犬,好心人餵了你幾口飯,把你餵飽了,你反過來咬恩主,是個什麼東西?!

    那一廂,米摯正在復述王芸奏本的內容。做丞相都得有這麼個基本功:提煉要點。許多時候,提煉要點這件事本身,就可以做許多文章。章垣的上書,方才殿上已經說了,大家都曉得內容了,沒必要再重複。

    米摯在提煉要點的時候,又額外加了一點自己的內容。譬如王芸說了,自己本來孤苦無依,感謝朝廷的恩典,但是現在尋到叔父了,自己再承爵就不合適。道是日後結婚,子女血緣承嗣就不好算了。米摯又發揮了一下,添了一句陰陽尊卑之類。王芸這奏本,背後顯然是有人的,居然將二十多年前的舊事都翻了出來,果然提到了顏肅之讓官的事情。

    米摯複述完了之後,自己一個激動,也表明了立場:“果如章垣所言,須正一正宗法人倫。”

    若是楚豐在此,必不令他這般魯莽。顏肅之眼裡顯出一絲厭惡來,原以為米摯縱不如米丞相那樣能力挽狂瀾,也是個老實本份的人,沒想到這個老物這麼惹人厭!早晚讓你滾蛋!

    才要開口斥責,顏淵之已經跳出了!他久議朝政,不復年輕時的純真懵懂,女子承嗣,確實於既有宗法一個大衝擊,目前還沒有合適的規範。但是,絕不能讓別有用心之徒藉此損害朝廷尊嚴!

    章垣奏本,明擺是劍指顏神佑的。本意之善惡且不去分辨,如果聽了他的,擺在顏淵之面前的結果就是:給大周江山出了大力的顏神佑就是白乾了。這種不仁不義的行為,顏淵之是看不過眼的。

    自己既然被提了名了,顏淵之當機立斷,跳了起來:“這個王芸,簡直不知所謂!”先擠出兩滴淚來,“聖人明鑑,臣當初循禮而守法,蒙聖人之恩,得以入仕。王某是個什麼東西?!附逆的賊子!將臣與這等賊子並列,臣卻受不了這樣的侮辱!恁樣的小賤人,將親王與她家犯人看作一樣,這是在嘲諷朝廷麼?!”

    米摯勉強道:“這個……並不是……”

    顏神佑沒想到她四叔這麼配合,也起身道:“這個王芸,我記得她伯父好像是做了陸橋的岳父的?”

    顏孝之見狀,果斷加入了補刀黨:“不是好像,是就是。依著陸橋,作威作福。天兵到時,梟首示眾的。哦,她這個叔父,也不是什麼好東西。他哥哥就是作威作福,他也左右逢源,侵占民田。”

    米摯:……

    李彥等原本是放手讓顏神佑去對扛的,如果扛不住了,他們再出手。顏神佑現在還不退的,她退了,大家就少一與舊族對抗的助力。此時一擁而上,將王氏貶得一文不值,丁號還將米摯給捎帶上了:“米公連奉兩本,我等皆不如情。難得這兩本皆是狗屁不通,丞相就是這麼做事的麼?”

    米摯臉脹得通紅:“縱王芸之事,我不知道,難道章垣說的,就沒有道理嗎?”

    顏淵之大哭:“聖人,二哥,有人欺負你兄弟呀! ”將個無賴王爺的角色扮演得入骨三分。

    顏肅之一拍桌子:“都不要吵了!為個稀里糊塗的賤人,政事堂吵成一鍋粥,成何體統?四郎,不要哭啦,你哥還沒死呢。擬旨!王芸無知,竟將國家公器,私相授受,讓與附逆之人,其忘恩負義之舉,真是駭人聽聞。著,奪其爵,收回所賜田宅。”

    霍亥得顏神佑好大一個台階,再想如果讓舊族所議之事都行了,他還不如眼下自在——眼下這個國家,也沒什麼不好。順勢又補了一刀:“王氏之族,寧負朝廷、不顧大義,也要讓附逆反賊逍遙自在,真是其樂融融。想來是不介紹白養一個王芸的。”

    米摯:……

    —— ——————————————————————————————

    散會後,顏肅之將自家人留下來開小會。先問一直裝壁花的六郎:“依你怎麼著?”

    六郎道:“阿爹不是已經處置妥當了麼?”

    顏肅之將眼一橫,六郎馬上乖乖地道:“有些人不甘心。”

    這才像話!

    顏肅之對顏淵之道:“四郎,不要哭啦,擦擦臉唄。跟那些東西治的什麼氣?”

    顏淵之哭完了,也覺得不好意思,默默洗臉,默默窩在一邊種蘑菇。

    顏孝之道:“我看是有些舊族心中不服。什麼人倫宗法,什麼藏富於民,不過是藉口罷了。他們想的,怕是要藉此干預朝政。”

    顏神佑心道,這位伯父當年是最欽慕士人的,在臨安的時候,為了舊族還跟阿爹吵過架來的。事到如今,果然是立場決定思想。

    顏肅之已經將話頭指向她了:“祖宗,我知道你受委屈了,你吭個聲兒,行不?”

    顏神佑繃不住,笑了:“咱們家祖宗現在埋哪兒都還不知道呢,您別這麼叫,我冷。”

    六郎以拳掩口,咳嗽兩聲,給顏神佑使著眼色。

    顏神佑道:“世家,世卿世祿而已。”

    顏孝之嘆道:“所以急了。瞧不慣旁人也要世卿世祿,自己卻要變成……”道理一旦說破了,以前的那些個高大上就瞬間顯得沒有意思了。顏孝之也有些蔫蔫的。

    顏神佑道:“不止是急官兒,還要急錢。無論章垣本心如何,都道破關竅了。除開請太子議政還有幾分道理之外,其餘兩樣,說破了,就兩條兒:一、要□□,二、要奪錢。等到錢財權勢者落到他們的手裡……還有咱們什麼事兒?頭一個要死的是我,剩下的要當傀儡的,就是你們。”說著,一攤手。

    顏肅之臉上籠上了一層黑氣,殿內人人肅穆。

    顏肅之咬牙道:“除此而外,還有禮法。人人都要拿禮法說事,卻不知道百年前的禮法,與五百年前的不一樣,五百年前的,與千年前的更不相同了,”他年輕時也是個學霸,經史隨手拈來,“上古之時,唯才是舉、唯德是舉、不拘一降,以定國安邦為要。近世竟然只看父祖之爵祿,不論德不論才,真是奇也怪哉!我當克己而復禮,復上古之禮。”

    顏神佑笑了,今人智慧,如何能小窺呢?混到了金字塔頂尖兒上的人,會看不出控制思想的重要性?又感嘆,嫘祖養蠶,九天玄女還是黃帝的軍事老師呢,到了後來就只會歌頌貞女節婦了。簡直不能忍!

    六郎受到了啟發,又想起一事來:“太學與國子監正在籌建,先前又是授田是授官,還要平叛,竟將此事給忘了。我記得昔年在昂州的時候,阿姐曾建言重新勘刻石經來的?如今天下初定,李、霍等碩儒俱在,何不再續前議?”

    顏孝之道:“只怕一時半會兒的來不及勘定那麼多的經史,與其讓他們胡亂讀,還不如不讀呢。”

    顏肅之道:“先將在昂州定的那一本拿來讓他們背熟了,其餘的依次勘定。”

    真是不枉當初累得像條狗啊!種子已經種下了,是到了開花結果的時候了。顏神佑聽他們你一言我一語討論得熱烈,也不插話,只想著鹽政的事兒。奉還鹽政是勢在必行的,只是時期還要考慮呢。現在交了,朝廷上下思想還沒扭轉過來,拿著鹽利跟她作對,她哭都來不及。

    這樣太阿倒持的事情,是打死她都不能做的。

    出神沒多會兒,事情已經議完了,顏肅之將她與六郎都加到了“重定石經”小組裡。見她一直不說話,還當她受到了什麼打擊,特意留下來開導她:“咱們家不做過河拆橋的事兒。阿爹給你寫包票,好不好?”

    顏神佑笑道:“信不過您,我還信得過誰呀?”要是發現您老不可信,我早扶著山璞去打天下了好不好?哪怕困難一點,可能要割據南方幾十年,也比被過河拆橋了強,對不對?

    後面這話,卻不是不能明說的,只好胡亂找了一個理由:“我在想,竇馳知不知情?姑媽快要生了,可不好讓她著急的。”

    顏肅之摸摸下巴:“我去與娘娘說,接了你姑媽到宮裡來照看小住。”

    顏神佑道:“也好,那我先回去了,我近來在想一件大事,事若成了,給阿爹做壽禮。”

    顏肅之樂了:“那我等著了。”

    ————————————————————————————————

    大明宮裡,一家團結和睦。太尉府上,卻是愁雲慘霧。

    自從楚攸事發,楚豐就閉門謝客了。虧得應對得宜,楚家算是保下了。只是元氣大傷,又與霍家有了嫌隙。楚源奔回請罪,顏肅之安撫他良久,依舊命他做冀州刺史去了。楚豐心下少安,更加不去惹事。旬日往宮裡去見一見楚氏,退而歸家,專意教育孫子們,再出一個楚攸式的人物,可就誰的面子都不管用了。

    楚攸幼子的婚事,楚豐打算過兩年,等事情冷一冷,再說。先讓他去守孝。

    好容易過了兩天清閒日子,不用在火上烤上,米摯又來了。楚豐退居家中,不再過問朝中事,有些事情是楚氏有意無意透露,更多的是米摯不避嫌地跑來請教。米摯資質有限,這一點楚豐是知道的。念在兩家的交情上,楚豐也不吝於給他一些指點。

    往日都還配合得不錯,今天楚豐卻險些被米摯給蠢哭了。嚥下一口老血,楚攸道:“這些事情,你又何必去管?朝廷之勢,你又不是不知。”

    “閉口不言,我豈不成了土偶木梗?還做這個丞相做什麼? ”

    你本來就是湊數的,楚豐默默地想。誠懇地給了米摯一個衷心的建議:“既然不知道閉嘴,又看朝廷諸事不順眼,你不如請辭。”免得這丞相再做下去,不知道哪一天你就要被人給做掉了。

    米摯氣了個半死:“太尉何出此言?!”

    話不投機,米摯還覺得楚豐不對哩。臨走之前,用一種恨其不爭的語氣對楚豐道:“太尉銳氣已失,是被嚇破了膽了麼?我卻是不能眼見朝廷失序而不管的!我必要上書!”

    【那你這個丞相也要當到頭了。】楚豐坐在坐榻上,並不起身,目送米摯離開。米摯出了門,繞一個彎兒,不見了,楚豐就盯著桌上殘茶發呆。楚豐苦笑,他心裡也明白,這根本不是聰明還是愚蠢的問題。而是……立場問題。

    那麼,自己的立場呢?

    楚豐將自己關到書房裡,活似個閉親結丹的老神仙。半個月後,破關而出,一推門:“從今天起,不許放一個人進府!家里人也不許出去!”風暴,就要來了。如果沒有經過楚攸之事,楚豐說不定就真的成了舊族的首領,出謀劃策,一爭長短。現在想來,真是多虧了楚攸這個孽子,當頭一棒,讓楚豐看清了形勢。

    顏肅之也不算是忘恩負義之輩,對舊族還存有敬意,也願意用舊族。可是,如果舊族再不知天高地厚,想要恢復昔日把持朝政的榮光,那就是作死了。反過來想,顏肅之既然是有良心的人,自然會講究一個“買賣公平”,顏神佑等人出了力,顏肅之就不會容忍別人隨便拿個冠冕堂皇的藉口,讓親生女兒落下“出力種田,做出來的飯餵了欺負她的人”的淒涼境地。

    楚豐眼神越發地深沉了起來,給楚源去了一封信,勒令他不許參與舊族之事,只管安心做官。已署了名字,吹一吹墨,忽地大悟:臥槽!舊族真是找死了啊!你有本事,做出事情來,於國有益,皇帝怎麼會不用你?舊族起家之時,哪家不得出幾代實幹的棟樑?現在呢?做事又不肯做,還要擺架子,要壓人一頭。

    本末倒置!

    顧不得信已經寫完,楚豐又匆匆寫了一張字紙,寫得太急,字跡都潦草得要飛了起來!

    寫完了,檢查一下再無疏漏了,楚豐這才將信裝起,命人連夜給楚源送過去。自己更決心召集楚氏子弟,認真讀書,拋開浮華姓氏,一定要務實才好!既然想明白了,就沒有不表白的道理。第二天,楚豐便去求見楚氏,將自己所悟給說了出來。

    楚氏終於對他露出了一個真誠的笑臉:“你終於想明白了。”

    楚豐連說慚愧。

    楚氏的興致卻很高,留他說了半天的話,直到顏肅之過來給她請安。楚氏又代為關說,顏肅之聽了,感慨萬千:“阿舅知我!”顛三倒四地說著自己的計劃。

    楚豐仔細聽了,認真品了他話中之意,知道自己所猜不差,也放下心來。一直壓抑的心情,直到此時才變得輕鬆——只要摸對了脈,家族復興就不是夢想。

    ————————————————————————————————

    楚豐無事一身輕,竇馳卻快要嚇瘋了——老婆被接到宮裡去了。

    王芸被奪爵發還她叔父家,現在生死不知。章垣的奏本如泥牛入海,也沒個回信。章垣還不死心,還要再上書。這一回只得了顏肅之三個字:知道了。

    竇馳一頭的汗,就怕得罪了顏肅之。

    竇駟見不得他這個樣子,問道:“你急的什麼呀?”

    竇馳哭喪著臉道:“阿兄不曉得,我就要大禍臨頭了!”跟顏氏結婚快一年了,他算是看明白了,在顏家,有兩個人是萬萬不能惹的,一個是太后楚氏,一個就是齊國公主。這兩個女人地位特殊,全是憑著她們自己的本事。就是說,惹了她們,你就等死吧,什麼迂迴求情都不管用,她們心智堅定,很難動搖。像顏肅之,雖然是皇帝,但是能說服他的人一大把,六郎雖然是太子,能搞定他的人也很多。

    章垣這回,就得罪了這其中的一個人。

    章垣……是他帶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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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8 10:41:25 |只看該作者
第293章 唐儀的哲學

   舉薦制就有這麼一條不好,你舉薦的人,一旦犯了什麼事兒,順藤摸瓜,就容易扯到你身上。

    由你舉薦的人,他平步青云了,你還是他的舊日恩主,你有什麼事兒,他要不施以援手,那是他不對,要被人戳脊梁骨。他有好事兒,你與有榮焉。同理,他要犯了事兒,是你識人不明,保不齊就要吃瓜落。

    竇馳更倒霉,算是舉薦了章垣兩回。頭一回是在舊京敘職的時候,見他罵顏平之罵得痛快,舉他出仕,帶走做了屬官。第二回是南逃,想帶他投石問路——畢竟也是竇馳帶過來的。

    竇駟對章垣已經沒什麼印象了,未經大亂之前,似竇氏這樣的人家,雖然不算頂尖兒的豪門,經手舉薦出去的人沒一百也有八十,哪裡有功夫一一記牽弟弟舉薦了誰?

    等聽到竇馳哭喪著臉兒說:“章垣這個死人,是我引薦的……”

    竇駟也有點著慌了。

    他弟續弦續了個長公主,說實話,也滿意也不滿意。滿意其勢,卻又覺得有些不足。因為弟弟做了駙馬,他在靖陽“失察”的事情,對他的影響降到了最低,從這一點上來說,他是感激的。不滿意的內容就有些微妙了,實在是有些說不出口,縱然是對父母子女,也是不好吐露的。比如這位長公主有點拎不清,沒太多雍容氣度,又比如她頭前有兒子。

    按制,公主子於公主死後,承襲母親之封號為侯。就是說,顏氏要是死了,她的兒子裡有一個可以做靖安侯。前頭有個徐昭,正經八百的元配駙馬的兒子,還已經成年了,早早跟著舅舅鞍前馬後。爵位必然要落到他的頭上了,縱然徐昭早亡,徐昭還有個弟弟呢。

    即使得到的再少,親媽也是太后唯一的女兒,縱不得爵,照顧也是少不了的。前提是:孩子爹別惹皇帝生氣!皇家翻臉不認人的本事要說第二,世間無人敢認第一了。竇馳引來了個章垣添堵,這事兒辦得委實不妙!

    面兒上看來,舊族是一體清貴,肚裡對於利益得失的計較,並不比凡人少。不過是積數百年之造化,吃相斯文一些罷了。

    就像此刻,章垣這一本奏章上去,米摯就順水推舟,拿著禮法人倫做幌子,要逼退昂州元老系,更奪一些資源與同好。

    竇駟的心神不穩了起來,見識過顏神佑與六郎的霹靂手段之後,他那點抗爭之心早就掐熄了。忙對弟弟說:“你先不要慌,越慌越會出錯兒,我且問你,章垣的事兒,你是知道還是不知道?”

    竇馳一頭汗:“我要是知道就不會讓他上書了。”

    “你管得住他?”

    竇馳一噎,攔不住,真攔不住。

    竇駟道:“那不結了麼?你又不是章垣他爹,管他那麼多做什麼?他總不敢找上公主府的吧?找上了你也甭理他!別沾上這件事情,”一個哆嗦,“他們鬥不過的。你總歸是駙馬,章垣是你在前朝時候舉薦的,你又不曾保舉他做大周的官兒!”

    竇馳被哥哥一安撫,從此閉門,不參與舊族的事情。

    他不參與,別人偏要拖他下水,章垣便是其中之一。章垣嚐過名氣的甜頭,不好說對與不對,照當下的觀點來看,他說的好像都是對的。舊族已經給他加了一個“賢者”的名頭,將他抬得高高的。

    只可惜,這些虛名如今當不得飯吃,朝廷不認可他,並不曾升了他的官兒,他的仕途依舊坎坷。章垣卻渾不在意,官好升,名難得,有名不愁無官做。他的想法不能說錯,往前數上二十年,還是可以的。可惜,現在世道變了。

    竇馳連見都沒見他,帖子是收下了,卻一句回話也沒有。弄得章垣對這位舊上司生出幾分輕視來:做了皇家女婿便這般膽小!

    竇馳還就真個膽小了,見天兒往宮裡去瞧老婆。楚氏見他殷勤,也給他好臉兒。顏氏在宮裡,就住在興慶宮,顏肅之日日往興慶宮去見太后,時常能跟竇馳見面。雖然覺得竇馳有些奇葩,當初能狠下心來南逃當嚮導,現在窩那兒一點意見也沒有——顏肅之不知道,這是給他一雙兒女嚇的。

    到底合作的態度是比較明顯的。

    顏肅之一琢磨,又發現吏部左侍郎這個位子空了——原左侍郎謀反,屍身都涼得透透的了。在興慶宮裡見著竇馳沒幾回,就讓他去做吏部左侍郎去了。政事堂裡倒沒有什麼反對的意見,丞相雖然有提出反對意見的權利,通常情況下卻不會多用。

    竇馳也算是一個比較合適的提替人選了,新貴們認為他識趣又是駙馬,舊族覺得他出身不錯。竇馳就這麼稀里糊塗地做上了吏部左侍郎,給甘老先生做助手去了。甘老頭兒上了年紀,眼瞅要退休,將來這個吏部尚書由誰來頂上,真是耐人尋味。

    竇馳又成了個香餑餑,米摯等人連番請他。竇馳這便推辭不得,只得到了米家,到了一家,章垣也是米家座上賓。竇馳渾身的寒毛集體起立!上座就喝酒,一氣將自己給灌醉了,倒頭就睡。

    米摯:……

    從此知道竇馳和大家不是一路人。

    竇馳心裡苦,越跟顏家人接觸,便越是小心。看米摯這個樣子,正是應了那五個字——無知者無畏。竇馳知道自己的名聲估計會不大好,不,不用估計,已經不好了。權衡利弊,竇馳覺得自己無虧於大節,只是不想給人當槍使,就縮一點也沒什麼不好。然後繼續縮著去了。

    他這麼縮,自然會一些舊族看不上眼,仕林裡的風評也不好。好些姻親也會勸他,竇家依然故我,漸漸與一些人產生了隔閡,卻又被另一些人所接納。比如唐儀,就覺得竇馳是個妙人兒,家裡擺酒也會請他。

    比如姜戎,覺得竇馳是個明白人,家中有事,也會下帖相邀。大明宮裡,時常召他入宮伴駕從遊。竇馳的官運比先前倒好上了許多。

    竇馳卻本份,做了吏部侍郎,上司眼瞅要退休——說不定就死在任上了——他還是對甘老先生十分尊敬,一點也不肯越俎代庖。似乎是打定了主意,就這麼慫到死。

    對此,大家都很滿意。

    丁號就曾對顏神佑說過:“娘娘的眼光真是老到,擇了這麼個佳婿。”

    顏神佑笑道:“娘娘的本事大著呢,尋常人看不出來的。能看得出來的,已經是人傑了。”

    丁號被小捧一把,微有得意,唇上的鬍鬚翹了兩翹。說完了八卦,丁號才神神秘秘地問顏神佑:“王芸的事情,就這麼結?章垣要怎麼應付呢?”

    顏神佑冷笑道:“我管他們去死!”

    丁號見她動怒了,連連擺手:“制怒!制怒!心不靜,必出紕漏。”

    顏神佑道:“還是要將石經勘刻完了,將國子學和太學給建起來才好說話的。”

    丁號道:“遠水解不了近渴,這兩處學堂辦起來,也要到明年了。章垣卻是不好冷著的。”

    顏神佑道:“他那上書,狗屁不通。說到底,不過是為人爭利罷了。要正人倫?好呀,天地君親師,一樣一樣跟他掰唄。”

    丁號本是學術大家,一點就透:“無知小兒,沒那個本事,就只會糾纏於小道,資質不佳,也就只配說小道。坐井觀天,哪知天地正氣?譬如王氏,拘泥於一家一姓之秩序,忘卻君臣忠義,是捨本而逐末!”

    到底是專家,說話就是明白。

    顏神佑道:“至於藏富於民,真要是民富了才好。不是民的,就不要跟著喊冤叫屈的了。”

    丁號道:“朝廷早有公議,輕徭薄賦,休養生息。自然是令民富了。”

    兩隻狐狸交換了一個心知肚明的眼色,都笑了。丁號便起身:“我回去具本。”顏神佑道:“我也具本,看章垣這個樣子,倒做得一個好御史。唔,唐伯父也不好閒著,請他掌管御史台吧,他在前朝就在御史前做過的。”

    丁號笑不可抑,結巴得厲害:“對對對對對……”說不下去了,連連拱手,比劃著手勢——我走了哈。

    ————————————————————————————————

    丁號第二天果然具本,道是章垣之前說得很對啦。現在太子已經議政了,咱們把下面的事兒辦一辦吧。

    米摯等人都驚呆了!這畫風不對啊。丁號次序本在米摯之前,出列發言,只留給米摯一個並不偉岸的背影。米摯盯著他的後背,眼睛都直了——死結巴這是鬼上身了嗎?

    顏肅之也覺得奇怪,丁號對於如姜、唐這樣的舊族還是挺禮貌的,但是對於北地舊族,實沒有太多的敬意。一直以來,丁號的立場也是鮮明的:權力必須集中,國家不容割據,朝廷的威嚴不可以給舊族的矯情讓路。

    現在公然說章垣說得對……親,你沒中邪吧?顏肅之相當,丁號即使是喝醉了,也不可能說出支持舊族的話來。

    果然,丁號下一句就說了:“大周承戰亂之疲弊,百廢待興,確當輕徭薄賦,使百姓安居樂業!向者,陛下減天下租稅,是權宜之計。今請定一限額,使百姓獲永世之利。”奏請減免賦稅。

    顏肅之眼睛裡透出笑意來:“我近來亦有此意。”當朝就討論起來十五稅一,會不會對現在脆弱的國家財政產生影響。

    盧慎管著戶部,古尚書管著工部,對這些是比較有發言權的,又有兵部等用錢的部門,還有太府等皇家內府,一齊估計了個大概。結論是,沒什麼大問題。

    盧慎又要推功給顏神佑,道是自從推廣了新式的農具之後,產量還會有提高,十五稅一,總稅額也不會低了。又說:“新近大索貌閱、輸籍定樣,人口並不比前朝時少……”

    這話說出來,米摯等人是不覺得,朝上卻有些人心口一痛——那些都是隱戶啊!

    經過戰亂,人口總數怎麼可能不下降?不下降就是出了鬼了,還是前朝的時候養下的鬼。

    現在人口普查了,全給查出來了。有隱戶的人家,真是心痛得不行。米摯這個時候倒覺得朝廷這件事情是做對了的,他多少還是有大局觀的。只是很憋屈:怎麼就被這個死結巴歪樓給歪成這樣了呢?咦?等等!還有正人倫的事情呢?!

    丁號也沒有讓他失望,表示:這個事兒,可以慢慢議。不妨召集大師們慢慢來討論嘛,把國子學和太學建成了,真理越辯越明!

    米摯:……這特麼得拖到什麼時候啊?不行,得回去發動輿論!討論之前就得形成輿論的攻勢才好。

    米摯一臉的思量,面上真是藏不住事兒。顏神佑瞥見了,也只當沒看見,轉而推薦唐儀去做御史大夫。御史大夫,原本是位列三公的,只可惜凡做老闆的,既想聽人意見,又不想人給他添堵。御史大夫很不幸就是那個添堵的頭子,這個職位的地位也就一降再降,到瞭如今,卻無法與丞相齊平了,只與六部尚書比肩。

    至於章垣,顏神佑的奏本里根本沒寫他的名字——真要調動他,跟唐儀說一聲就行了。

    顯然,顏肅之認為由唐儀來做這個“專唱反調團體”的頭目能讓他更自在些,痛快地批准了。政事堂那裡,卻費了一番爭執——米摯是滿心不情願,蔣熙是瞧出苗頭來,打量一下自己的小細胳膊,決定不管,姜戎卻是深知唐儀的黑歷史,怕御史上頭參人,下頭被告來一句“我犯的事兒,御史大夫也一樣沒落下”,那就是天大的笑話了。

    但是顏神佑覺得合適,顏肅之覺得合適(這個時候,他的意見就被扔一邊兒了),李彥與丁號等都明白個中關竅——接下來要打嘴仗,嘴炮基地是不能落到別人手裡的。哪怕唐儀幫不上忙,只要御史大夫不會扯後腿,那就足夠了。

    最後投票,連同顏神佑這個尚書令,最後是五對二,蔣熙棄權。

    唐儀就這麼轉做了御史大夫,皇宮的守城,交由玄衣、顏肅之的親衛、昂州的舊部等三部共掌。

    唐家擺下酒席來慶祝,顏神佑親自登門道喜。

    唐儀醉眼朦朧地道:“這下好了,不用怕他們參我了。”一語未畢,被蔡氏給掐了一把,疼得他嘴裡“嘶嘶”地抽著氣。顏神佑笑道:“難得伯父開心,伯母就由著他吧。”蔡氏愁道:“還開心呢,接下來又出大事兒了吧?你可怎麼辦呢?”

    她看著顏神佑長大的,兩人情份也自不同,蔡氏的腦筋正在半扭過來半沒扭過來的時候。一時覺得顏神佑這樣冒天下之大不韙不大對、早早退下來別做靶子比較好,一時又擔心她現在退了被人窮追猛打,反而會沒有好下場。就算只是舊識家的孩子,蔡氏也不想她下場淒涼。一時之間,愁腸百結。

    顏神佑道:“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罷了。現在的舊族,可不如前了。”

    蔡氏被勾起了傷心事,又想到了娘家:“天妒英材,有什麼法子呢?那個王小娘子,現在怎麼樣了?”

    顏神佑道:“阿豐前日來看我,倒是提起,她現在她叔父家裡。那樣人家,您知道的,附逆,罰沒查抄了不義之財,也養不起那麼個閒人,趁著她'名聲好'想將她嫁出去,好換一注錢財呢。”

    蔡氏道:“也是苦命的人。”

    顏神佑道:“自己作死有什麼辦法呢?您看看她,再看看阿豐。人當自重,而後人重之。自己輕自賤的,到什麼時候也好不了。還是自立自強的好,這不過這麼個道理,在太平的時候看不大出來,一到亂世,就更明顯罷了。”

    蔡氏滿眼慈愛地道:“你呀,太辛苦了。”也不與她爭執,心道,真是個可憐的孩子,小時候爹不理事兒,等親爹正常了,天下大亂了,還得掙扎。倒不覺得這種想法離經叛道了。蔡氏實在是個不極端的溫和人。

    唐儀掏掏耳朵,問道:“說那個傻貨做什麼?就算要依靠,好歹找個靠得住的人!”一指顏神佑,“這話出了門兒我是不認的啊,娘娘就是個明白人,老狗就是個靠不住的,她就不去靠,對吧?”

    顏神佑噴笑,蔡氏拍打著唐儀:“你要死了,說出這種不敬話來!”

    唐儀滿地打滾,躲避太座的追殺,酒喝得多了,躲不過,只好說:“別打了,丫頭一定有正事要說,對吧?”

    顏神佑道:“是呢。”

    蔡氏停了手,對顏神佑道: “你總護著他,慣壞了可怎麼辦?”

    顏神佑道:“我兜不住的,自然有阿爹。再說了,伯父從來無虧大義的,再惹不來禍事。”

    蔡氏才放心地道:“你們說,我去給他看醒酒茶。”

    唐儀摸摸後腦勺,好像腫了一個包,呲著牙問道:“有什麼事兒,只管說。”

    顏神佑道:“您調兩個人進御史台。一個是章垣,做個尋常的御史就好。”

    唐儀道:“七品官兒,給他做可惜了,該讓他做個從九品。另一個呢?”

    “您上本,讓阿豐做御史中丞,當您的副手。”

    唐儀來了勁了:“李紀那小子的媳婦兒?!嘿!這下可熱鬧了!那群老東西還不得氣死?米老頭又得告病了吧?”

    顏神佑噙著一抹笑:“他愛病不病的。原本看他可憐,以為他只是看不出世道變了,豈料……”

    唐儀道:“我也覺得世道變了,可是吧,人得往前看,是吧?他這總往身後瞅,覺得以前的路恁般的寬,現在的路窄了,要是能倒回去,該多好。也不想想,除非蹲路上打盹兒,他終歸是要往前走的。再堵著路,不怕人踩他身上過呀?”他親娘將他養成了一副天不怕地不怕,只管往前趟的性子,特別適宜生存。

    顏神佑撫掌道:“善哉斯言。”

    唐儀得意地道:“你伯父旁的本事沒有,就是一條——看得開!你卻要小心了,看你不順眼的人,可比看李、丁、盧、霍不順眼的還要多。”

    顏神佑道:“我明白的,可他們能將我怎麼樣呢?敗軍之將,也敢言勇麼?”

    唐儀道:“阿蓉在宮裡,你有空多去東宮坐坐。”小時候也是宮中常客,雖然那宮特別魔性,特別暴發戶姨太太風,唐儀還是受益匪淺的。

    顏神佑道:“我明白的。我現在就一個志向——”

    “什麼?”

    “活得長點兒,再長點兒!”

    唐儀笑道:“再活一百年,你就真是祖宗了,到時候小兒輩們哪裡還扛得住你?那個豐小娘子,什麼時候成婚啊?都是楚攸鬧的,要不然,她如今也該是李家婦了,倒少了許多口舌。”

    這話不假,已婚婦人比起未婚少女,行事確實方便很多。未婚少女出來廝混,風評也會不好。

    顏神佑道:“我已與李丞相說過了,李丞相並無不可。大軍北伐,阿豐也立有功,已轉為列侯,她扛得住。”

    唐儀再三確認:“老李不反對,李紀那小子也不反對麼?他家里人呢?”

    顏神佑道:“我怎麼會坑自己人?”況且有李彥與霍亥等活字典幫忙,再沒從典籍裡找到什麼“做官一定得是男人”這樣的字句來——這是廢話,如果有,當初虞堃也不能任命她們姐妹做官了。

    於李、霍兩家看說,子弟出仕不足,女兒媳婦來湊,也是壯大家族資源的一個好主意。李、霍、丁等人皆是眼明心亮的名士,看事別有自己的一番見解。更是霍亥,也察覺到兩家畢竟新興,往舊族那裡湊,是自取其辱。湊不上去,那就不湊了。另闢奚徑好了!

    世易時移,雖然心懷天下,又怎麼能不考慮自己的小家?公私兼顧那是最好的了。看昂州那個樣子,不是也沒亂麼?實驗組十幾年了,成效顯著。如果兒子不頂用,女兒、兒媳婦有用,還能保家族權勢的延續哩。

    外人看來唐儀不靠譜,他答應病友和病友他閨女的事情卻是從來都能辦到的。第二天一早,新官上任三把火,頭一把就是搞了個跟他病友唱反調的小子來做官。第二把火,將個女人弄來做副手。

    朝堂炸開了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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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4章 天助自助者

   “一個好命的神經病”,這是世人對於唐儀的普遍看法。無論後世史書如何美化,說他怎麼怎麼“目光如炬”,少年時期對顏肅之“一見如故”從此“不離不棄”,都沒有辦法掩飾掉他各種不靠譜的舉動。

    以前不過是喝個小酒、搶個新娘子、沒事兒就想跟顏肅之當親家……總之,還在大家可以容忍的範圍之內。無傷大雅,大家就當他是“名士疏狂”。雖然他不是名士,卻好歹是個世家子,也算疏狂得有理。

    現在情勢一變,這貨居然真的發了昏!真不愧是前朝昏君的外甥,悖禮亂法的戲,一出一出的唱!

    米摯當場就跳了起來,罵他昏了頭:“枉顧禮儀!”罵得太順口了,直接就扯到女人不能做官上面來了。朝堂徹底地熱鬧了!李彥已經坐不住了,他的兩個孫女早就做官了,同在孫媳婦也出來了。老米指著他的鼻子開罵,直接問他:“君家究竟是什麼門風?”

    李彥黑著臉,伸出一根手指,撥開了米摯的手,徐徐地道:“不過能者上,庸者下而已。”

    要不是在朝會這樣公開的場合上得給顏肅之做臉,唐儀能當場拍著大腿發笑。顏神佑不禁莞爾:李老先生也是被她給坑了一把。包括丁號和霍亥,連同她舅家,都有女性做了官。不用上溯太早,擱到十年前,他們都未必是這麼個態度。這些人,是被她給洗腦綁架了。像現在,不用她出聲,就已經有人出頭了。

    米摯被他這種態度給激怒了:“世間沒有人了嗎?”

    唐儀一咧嘴:“女人不是人?”

    米摯張張嘴,接不下去話了,他有點混亂,沒錯啦,女人也是人的,賢媛淑女有眼光的也有不少來的,可是#總覺得有哪裡不對#。蔣熙已經看不下去了,以袖掩面,現在就可以預料到結果了——北伐的功臣、首相的孫媳婦、列侯、背後還有一個奇葩的公主,米摯那點智商,掰不過人家的。照蔣熙的估計,搞到最後,米摯肯定會詞窮得變成個複讀機,就知道重複倫理宗法。

    果然,米氏復讀機完全不是李彥等大儒的對手,講道理,唐儀有神思路,講律法,李彥早有準備,說倫理,丁號信手拈來。講到最後,米摯就真的變成複讀機了。即使做了復讀機,米摯還是認死理兒,認為“男女混雜,有傷風化”。

    這句話說出來,朝上至少有一半兒的人心有戚戚焉地點頭,表示贊同——確實容易鬧緋聞啊。

    李彥的表情也有那麼一點扭曲,如果只是糾結於什麼“女性不能做官”,他自然是能夠駁斥的。李老先生畢竟還是個土著,對於男女混雜確實是有一點抵觸的。更何況,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很明白這個有傷風化是個什麼意思。

    顏肅之的臉拉了下來,你們這群王八蛋!指著和尚罵禿驢是吧?不止老李家的孫媳婦兒男女混雜,顏肅之的閨女,現在正站坐這兒摻沙子呢!顏肅之拼命給唐儀使眼色,他自己現在還不能上陣,就指使病友出頭。

    唐儀將袖子一卷,正要上前,顏神佑已經說話了:“御史,監察百官,若是其身不正,也就不要再做官了。御史大夫何妨勘核御史之人品,誰要覺得自己會傷了風化,就讓他滾蛋。”

    唐儀一咧嘴:“好嘞!”

    顏神佑冷笑著掃視一圈,毫不意外地看到一群章魚嘴的傻臉。

    不然你們以為呢?為什麼非得讓豐小娘子去做御史中丞啊?以她的專業素養,真要安排,也該安排到兵部職方司去任職好吧?自從文武職徹底剝離,職方司在新的部隊系統里地位明顯上升的好吧?

    是,你講什麼禮儀風化,可是大家得知道所謂“士有百行”,這世道對正人君子的要求是很高的。好色絕對不是個好評語,坐懷不亂才是男人的最高境界。聽起來特別不合後世一些暴發戶直男癌的意,可古之君子,就是這麼樣的一個集體。“多內嬖”是個斯文的說法,直白一點就是“荒淫無道”。

    李彥默默地給顏神佑點了個贊,心道,你這掐架的功夫真是爐火純青了。這麼個理由是正當的,但是打擊面不可過廣,皆人有七情六欲。顏神佑就選了個特別合適的群體去扣帽子。御史整天挑別人的刺兒,就請你們先做個道德楷模好了。

    多合適呀,一個御史台,正經的工作人員不過那麼二、三十口子人,還一身正氣地自以為是道德標杆。

    蔣熙這個時候才放下了袖子,表示,要不咱們投票吧。投你妹啊!御史中丞官兒不低了,確定的話得過政事堂,政事堂之前又不是沒投過票,結果那麼的明顯~

    雖然過程略激烈,豐小娘子還是做上了御史中丞,正正經經立朝站班了。唯一彆扭的是,她四周閃下一片來,沒人肯與她站得近。毫無疑問地,她被孤立了。不少朝臣看向顏神佑的目光,也帶上了些隱諱的不善來——唐儀那個摸魚混日子的二百五怎麼會出這樣的招數?一定是你教唆的。

    顏神佑是蝨子多了不咬,債多了不仇,不痛不癢地聳聳肩,叫上豐小娘子說話去了。見面頭一句話就是:“恭喜恭喜,實至名歸。”

    豐小娘子心頭還是有些沉的,對顏神佑道:“章垣入御史台了,殿下怎麼——”

    顏神佑道:“他?他是我向唐伯父提的,並不礙事兒。與其將他放到外面,不如收束到御史台裡。反正,他在外面也是要吵的,還要白浪費一個職位給他。想吵,就讓他一次吵個夠唄。”

    說話間,顏靜嫻也過來了,她的肚子已經有幾個月了,行動略有些笨重。顏神佑道:“你怎麼過來?這大太陽的。”霍白還得去鎮雍州,收拾善後等等等等。顏靜嫻有身子,就被留了下來,等生完了孩子,恢復得差不多了,再過去。或者,到時候如果雍州的局勢穩定了,再將霍白調回。

    顏靜嫻見到豐小娘子,也說恭喜。三人坐下來說話,顏靜嫻道:“接下來怕是要有一場硬仗。”

    豐小娘子道:“是呢。人生一世,你得顯出本事了,旁人才會拿正眼瞧你,你才會有立足之地。”

    顏靜嫻大生知己之感:“可不是!等著人給的,那是乞丐!”

    顏神佑道:“將來是好有一場大仗要打,現在頂多是口上官司。大家從此要小心謹慎,最近,不好再有大動作啦,,免得真將那些人給惹毛了,要拼個魚死網破。政事堂現在是縱容我們,真要鬧大了,他們不會為一、二女子,與半壁江山的士人對抗的。”所以,要將自己的目標,與南方元老系的利益緊緊地捆到一起才好。科舉取仕,勢在必行。

    顏靜嫻也嘆道:“現在已經夠惹眼的啦,想做點事怎麼就那麼難呢?”又豎起眉毛來,“那個王芸,都怪她!”

    顏神佑道:“這又乾她什麼事兒?有她沒她,總會有人不甘心的。”

    豐小娘子慚愧道:“也是怨我……”

    顏靜嫻一怔,她方才疏忽了,忘了王芸是豐小娘子引進來的,忙說:“這又與阿豐何干?神仙還有看走眼的時候呢。我就聽說她如今倒有人爭搶,還被奉作楷模了?真是可笑!”

    顏神佑道:“說她做什麼?好比出遠門兒,這一路上跟你一道走的,未必會一直走下去,有半道加入走到終點的,也有中途沾你點食水、吃飽了就跑的,一樣米養百樣人。”

    豐小娘子道:“她就是那麼一副性子,腦筋又不夠好,畏畏縮縮的。我當初,要是能多帶帶她就好了。原以為昂州風氣好,她能學聰明點兒,哪知道,回來還是老樣子。”她倒有些君子之風,覺得自己也要負些責任。

    顏神佑道:“阿豐何必事情都歸咎於自己?我們不是救世主,只是先行者。路,我們踩著鮮血趟出來了,願意走的,我搭一把手,咱們互相扶持著走。至少讓我回頭背著她走,還嫌我的背不舒服的。嘖,你看我像傻子麼?人必自助,而後天助之。有那功夫,多帶幾個願意走路的人,不好麼?”

    顏靜嫻拍案叫絕:“就是這麼個意思。”

    豐小娘子臉上也現出一絲輕鬆的意思來,向顏神佑保證:“我必不負殿下。”

    顏神佑笑道:“別負了你自己就好。”

    豐小娘子鄭重一點頭。

    顏神佑道:“你還須往那邊見一見丞相們,米丞相那裡,怕要給你臉子看,你可要扛住。”

    豐小娘子嘆道:“也不知道米丞相扛不扛得住。”

    顏靜嫻捧腹而笑,顏神佑給她拍拍背:“你笑得輕點兒,別把孩子笑出來了。”

    笑了一陣兒,顏神佑正色道:“米丞相這一時半會兒,也是能扛得住的。我可沒想再刺激他。就是我想,也沒有更多的人好用啦。”

    殿內沉默了起來,豐小娘子道:“我輩尚須努力,以待後來者,可不能後來者想走與我們一樣的路,卻發現路上已經長滿了野草了。要活得久一點,再久一點才好。”

    顏神佑道:“我也有此意。”

    說不幾句,豐小娘子去見丞相,也不知道會不會再把米丞相給氣出個好歹來。顏神佑卻與顏靜嫻在說遷墳的事兒,她想把林大娘的墳從昂州給遷到長安來。顏靜嫻道:“入土為安,能不移,還是不移的好。”

    “我怕沒人盯著,她那裡就要荒廢了。遷到這兒,放到我的墳邊兒上,也好照顧。有我一口,便有她的一口。”

    顏靜嫻道:“昂州那裡有大姐姐呢,真要想遷,等秋冬的時候,大姐姐入京敘職,讓她順路遷來就是了——阿姐你,選好了吉地了?”

    顏神佑點頭道:“天授都二年了,阿爹的萬年吉地已經在挑選了。阿爹的意思,把我們的都給定下來,免得到時候沒了好地方。我就想,將她也帶了來。”

    顏靜嫻道:“只怕聖上捨不得阿姐,阿姐恐要陪於帝陵,這個……”

    顏神佑道:“就算不葬在一起,這里風水也是極好的。我忽然就信了這個,想她下輩子投個好胎,不用再這麼委屈掙扎。”

    顏靜嫻道:“棺槨到的時候,叫上我。”

    —————— ——————————————————————————

    顏神佑所言不虛,離京不到百里,正是擇定的萬年吉地,正在點穴。顏肅之稱帝很久了,一統天下也有些時候了,看著天下太平了,新都也建好了。是得開始給自己找個吉穴了,就算他還在壯年,楚氏這位皇太后年紀也不小了,也得開始營陵了。

    為了表示自己是個好皇帝,顏肅之表示要薄葬,現在找穴,卻不要將全國租賦的三分之一來修陵了,只要符合他的身份,那就行了。並且親自製定了規範。要求陪葬品也不用珠玉,以瓦石為器,不要殉葬……一個坑里埋兩個人,他一口棺材,姜氏一口棺材,姜氏不必另起陵了。

    楚氏知道之後,於內廷降下懿命,也要求薄葬。

    母子倆都沒有說顏啟的事兒,還是顏孝之上了個奏本,問顏啟怎麼辦。顏肅之假惺惺地哭了兩聲,說顏啟真是多災多難,已經遷了好幾回墳了,別再遷了,再遷怕又出事兒。

    與對顏啟的冷淡不同,顏肅之親自圈選了他自己陵區裡離自己的泰陵最近的一處地方,指定給他閨女修墳。早早地寫好了詔書,保證哪怕自己死了,顏神佑也能歸葬到合適的地方。顏肅之更有一重擔心,怕顏神佑這麼搞,會惹下眾怒,萬一有個好歹來:“有我一口供奉,也就有她的一口,哪怕我死了,也給她留個地方兒好安歇。”

    營陵又涉及到了典章制度等等的問題,舊京被一把火燒了,各種典籍殘缺不全,又得重新制定。長安城因為顏神佑心裡有數,建制倒是似模似樣,可顏神佑她沒研究過陵墓,這一樣就是缺板,拿不出成品來。

    顏肅之確定了陵區,只得降下旨來,命米摯領銜去搞陵墓制度,也免得他太閒了,給自己添堵。同時,下令李彥等人督促加快太學、國子學的建設,設立崇文館,勘定典籍。

    顏神佑也在這裡面掛了一個名,卻沒能夠理太多的事情——她再次有了身孕。姜氏聽說之後,比自己懷孕還要鄭重,必不令她過於耗神。尋常政務也便罷了,這等耗費心血、字斟句酌的事情,就不要再多想了。是以一開始,顏神佑也只是掛了個名,估摸著這件事情哪怕傾全國之力,沒個三年五載,也搞不定。她大可以從容生孩子、坐月子,休養好了,在公佈之前摻一腳進去。

    她懷孕了,舊族們比自己家添丁進口還覺得開心。女人麼,一懷孕,什麼事兒不得撂下了?真是天賜良機!他們被豐小娘子給折騰慘了!這個死女人現在看起來比齊國公主還討厭,她一天參大家八本!

    豐小娘子與原本的豐姓親戚斷了來往,與王芸不同的是,她的親戚們是在濟陽王這邊的,雖然也算是附逆,但是最後西朝舊族又賣了一回隊友,她的親戚們倒是沒有被砍掉。西朝舊族的勢力,也得到了不錯的保存。

    她不肯如王芸一般上書,將爵位“還”給叔伯,已經讓人不滿了。如今又出仕,搞得叔伯們也要跟他絕交。終於開了祠堂,將她除名了。又有舊族推波助瀾,傳出些風言風語,道是她“戀棧權位”,李家也看中了她這個爵位,李家子孫無能,要吃媳婦飯呢。

    豐小娘子一不做二不休,上書:恥與附逆者為伍。要求分宗。她原念著彼此是血親,是不忍走到這一步的,現在好了,你不仁,我不義。否則王芸就是前車之鑑,終要落到個婚姻也被叔父買賣的下場——王氏勢頹,空有姓氏,多要彩禮。

    兩下徹底撕破了臉!

    朝廷也給力,循舊例,給她父母追贈,給她祖父母追贈,一氣追贈了三代——分宗了,全沒有她叔伯什麼事兒。

    攻擊她的話就越來越多了——很多人都看出來了,顏神佑點子太硬,他們搞不定,就得搞搞顏神佑的馬仔們。豐小娘子首當其衝,被集火。生活作風問題不好明著說,就暗地里傳些小話什麼的。面兒上就是不配合工作。

    御史台這個地方,是顏神佑千挑萬選給豐小娘子的,這地方就有一個好處:沒兵也能幹活!底下人不配合?沒關係,你的主要職能就要搞監督,目前的主要任務就是參人!

    豐小娘子左一本、右一本,她的記性絕佳,當庭罵過她的人她心裡都有一本賬。你罵我,我參你。看她不順眼的,以舊族居多——南方新貴元老們早習慣了昂州女子參政的模式。眾所周知的,舊族家大業大、人又多,錦繡庭園,誰也不能說裡面沒有藏污納垢之所。

    又有,舊族在戰亂裡損失慘重,大周立國,並沒有依舊姓氏,給予特權——全國有特權的唯有顏氏一族而已。然而國家百廢待興,難免要用到舊族。內裡固然有正人君子,樹大當然也會有枯枝。

    豐小娘子出身舊族,父母耿直,該教的內容也沒少教給她。比如收隱戶啊,逃個稅啊,收個隱田啊……之類的。她的嗅覺又很敏銳,一氣參了幾個罵了她的人,將人參得啞了火,不得不開小會,琢磨著下一步。

    豐小娘子也不去惹眾怒,見好就收,轉過頭來就參了王芸的未婚夫家——她還是不忍王芸落到奇怪的人手裡。

    王芸這個婚姻,純是夫家跟她叔父買來的。舊族勢頹,好些人家沒落窮困了起來。如竇氏這樣的,自然是該怎麼著怎麼著。像王氏這樣的,又要擺架子裝門面,又沒了多少經濟來源,就將腦筋往奇怪的地方動了。

    當此之時,舊族還要些臉面,不好公然買賣婚姻的。世人雖贊王芸是個賢媛,便是米摯,也沒有那個魄力為族中子弟娶她為婦——王家是真的附逆了來的。王叔父尋摸了半天,選中了一個舊族眼裡的暴發戶。這世上,終究是為官做宰的人,只要家境殷實,那就好。這家人姓賀,腦筋極靈活,能在亂世裡置下家業,又眼見族中子弟做官無望——文化水平不夠,索性出了好大一注錢,求與另一個沒落了個舊族靖陽的賀氏聯了宗,也充作賀氏的子弟。再出一筆錢,求娶了王芸做兒媳婦。

    豐小娘子雖不喜王芸,卻同情她一個女子落到這樣的夫家手裡恐怕沒什麼共同語言,非得憋屈死不可,索性將這“買祖宗”的事情挑破。扇了賀氏好大一記耳光。

    此事一出,連舊族也不齒王芸叔父,卻又拿他無可奈何。王芸自己個兒不要了爵位,更重要的是,丟了承嗣的身份,就是尋常的女子,父母俱亡,由得由著叔父代行父職。救得她一回,救不得她一世。舊族自己,也不肯招惹王芸叔父這樣的人,只好將她空耗。

    藉著米摯的壽酒,志同道合之人一面吃酒一面感嘆,真是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又說:“先不要理這些小娘子了,看她們眼下也做不出什麼來。趁著齊國無暇□,先正一正這士庶的風氣才好。若非政事堂只知阿諛,何至於令豐氏為官?”顏神佑等女人雖然討厭,畢竟勢單力薄。南方元老係就不一樣了……

    眾人聽罷,恍然大悟:跟幾個還沒成氣候的女人囉嗦什麼呢?政事堂那個票投的!早早讓自己的人打入政事堂,才能從根本上遏制這種不良的風氣!可不能咱們跟幾個女人對掐,讓這群暴發戶趁機發展了勢力呀!

    話才起了個頭,就被米摯給岔開了,這樣的話題,必須在書房裡秘議才好。幾個看起來有頭腦的人往米摯的書房裡去,說了半晌的話,才定下一計,要撕開元老系的防禦,狠狠地拖幾個人下水才好!

    才議完,已是更深露重,宵禁也開始了,米摯便留眾人在他家歇息,明早一起去早朝。

    要動元老系,就不能像與女人對陣那般的隨意了,須得準備。似方鐸等人回去四處搜羅元老系的黑材料的當口,姜戎遞了個折子——蔣氏死了,他得丁憂。

    姜戎弟兄仨與妹夫關係一向不錯,早朝又出了大力,如今各居高位,姜戎更是丞相之尊。他們三個一起丁憂,便有各方勢力,希望能夠藉此小小地洗一次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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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8 10:41:50 |只看該作者
第295章 攤牌與反擊

   自打大周遷都到了長安,還沒正經遇到什麼重要的白事。連皇帝的萬年吉地都是剛剛選好,規模建制都還在製定中,就更不要說其他人的了。蔣氏死得,未免有些倉促。

    米摯懷揣與一干女官死磕到底、讓南方元老系知道點厲害的決心,忙得團團轉的當口,還得加班加點,早早地將自上而下不同等級的陵墓規格給定下來,呈送御覽。恨不得顏肅之當時就批准,好命有司去準備,他好脫開身去,趁機會謀劃一下搶地盤的事兒。

    豈料顏肅之對這位老岳母尊敬得很,非要讓他再改一改規定,把規模再提高一點。

    米摯是個認死理的人,認為一品的墓地規格已經可以了,蔣氏又不是顏肅之的媽,不能再抬高了。他又暫且扔下了旁的事兒,跟有顏肅之抬了一回槓。最後還是李彥當機立斷,以為一品的規格就定這樣,但是顏肅之可以再格外加恩。

    這才算是解決了問題。

    顏肅之自己是想去參加岳母的葬禮的,這個就有一點出格,李彥也躊躇著勸他不要過去。顏神佑便主動請纓,代表顏肅之過去致奠。這等事,六郎也不大方便派過去的。姜氏三子一女,論起來顏神佑對蔣氏的感情最深。在她的印象裡“慈愛祖母”這麼個形象,一直就是蔣氏。楚氏是人生導師,是女王BOSS,但是與“慈愛”這個詞,還有那麼一點點的差距。

    顏肅之猶豫片刻也答應了,這個意見卻被姜戎那裡給打了回來:蔣氏臨終有遺命,讓他勸一勸顏神佑,已經有了身子的人了,不要到喪門靈堂這裡來,恐有衝撞。

    顏肅之的心在女兒和岳母中間拉鋸一回,決定聽從岳母的意見。

    顏神佑卻是執拗,認為這種忌諱絕屬胡扯,一瞪眼:“我外婆就算是老去了,也不會害我。”說著,哭得梨花帶雨的,拿一雙朦朧淚眼去看她爹,希望苦肉計能夠成功。

    豈料顏肅之的心終究是偏的,苦哈哈地對顏神佑道:“祖宗,你就聽一回話吧,啊?”

    見顏神佑擦擦眼淚,有點要翻臉的趨勢了,顏肅之當機立斷: “讓駙馬去!你去昭陽殿陪你阿娘去。”

    親媽和外婆,顏神佑掂量了一下,跟顏肅之討價還價:“那送殯的時候?”

    顏肅之道:“路邊呆著。”

    父女倆跟進了菜市場似的來回砍價,旁人一直不吭聲,等說完了,李彥才慢吞吞地道:“殿下還是去的好。”

    顏神佑眼中透出驚喜來,顏肅之嚴肅地問道:“先生也這麼說?”

    李彥答得極慢:“夫人與皇后向來親厚,帝后與東宮不便出宮,公主再不出現,恐於物議有礙,於公主不利。”

    顏肅之皺起了眉頭:“要不就我去!”

    李彥道:“不可。如今的局勢,暗流洶湧,陛下若是心憐姜氏,就別將他們往風口浪尖兒上推。”

    顏肅之看看顏神佑,見這位祖宗一臉的躍躍欲試,不得不叮囑一句:“你不要太耗神才好。”

    顏神佑痛快地答應了:“我去送送外婆,要耗的什麼神?那什麼,我去看外婆,阿爹要不要向舅舅他們帶什麼話兒?”

    顏肅之先被岳母的死訊給震了一下,又被閨女胡攪蠻纏了好一陣兒,腦袋還有點昏昏沉沉的,張口就問:“啊?”

    李彥提醒道:“夫人薨了,姜戎兄弟子侄,俱要丁憂了呀。”皇帝講究個以孝治天下,上行下效,教化之功。更因為舊族風氣,死講這些宗法禮儀,姜戎同意女兒做官,頂多被罵荒唐,他還照樣做他的丞相。要是不守母喪,他就連人都不要做了,等著被罵到死吧。許多人出於對父母的感情,即便被奪情了,寧願棄官不做,也得結廬守墓的。時人重禮法,與那些為了升遷,隱瞞父母死訊的“文官清流”絕是一個道德水平線的生物。

    姜戎弟兄仨要守孝三年,這個沒得商量,子侄輩居一年喪。姜氏乃是舊族著姓,以節烈忠孝著稱,就算顏肅之要奪情,姜家人也不能接受。姜戎不做丞相了,顏肅之依舊慣例,要問他一句:你覺得誰接替你合適呀?

    顏肅之比李彥想得有魄力,將手一揮:“誰說走一個丞相就要即時再添一個的?要七個丞相做甚?便是為了不必濫竽充數。”

    原來還有這麼個意思?李彥帶一點佩服地看了顏神佑一眼:幹得漂亮!

    顏神佑:……老李這眼神是什麼意思呢?

    她本來的打算,是讓顏肅之說些安慰的話她給捎過去的,現在好了,搞到丁憂出缺上頭去了。不止她舅舅和表哥要丁成,她還有個表姐姜宗也在做官,她丁是不丁呢?顏神佑腳都抬起來了,又收了回去,誠心誠意地向顏肅之請教了這麼個問題。

    顏肅之撓一撓頭,求救似地望著李彥。李彥也有點懵:這事兒以前沒遇到過啊!李半仙頭一回覺得,女人當官這事兒,它確實有那麼一點麻煩。只得含糊地道:“此事還要再議的,不妨命姜宗暫時停職。反正……她也是要請假去奔喪的。”

    顏神佑心頭一沉,想起外婆死了,自己還又遇這麼個大難題,更萎了。看得顏肅之心驚膽戰的:“你要不方便,就甭去了,啊?”

    顏神佑飛快地打起精神:“沒事兒,我去的。按例賜的錢帛之外,阿爹阿娘不再助奠麼?還有六郎那裡,都照著份子來罷。”

    顏肅之道:“對對對,你且等一等,一同攜了去。”

    ————————— ———————————————————————

    顏神佑是被山璞一路護送到了姜府的。

    姜家外面拴馬柱上已經拴滿了馬,乘車來的人也不少,將路都堵了。姜家不得不分派了人來,與杜黎派來的京兆府的衙役們一起維持一下秩序,先將車都挪到外面路上排上,給後來弔唁的人讓出通路來。

    顏神佑的車很顯眼,更顯眼的是她的護衛。一路行來,馬車走避,顏神佑很順利就到了姜府門前。到了一看,姜府門前還是有車的,她略瞄一眼,就認出這裡面有丞相的車駕。估計是蔣熙的。她都快要忘了,蔣熙是姜戎的親舅舅,年紀比蔣氏還要長上數歲。親妹子走了,估計他心裡也難受。

    顏神佑是被姜家開了中門迎進去的,去了也不是女眷接待,而是姜戎親自接待。顏神佑在宮裡已經哭過一場,一路上情緒平復了不少,不想一見這滿目素白、哭聲震天,又勾起她的傷心事來了,腳一軟,又哭了起來。

    山璞攬著她往內走,口裡還勸道:“你且將宮中旨意頒了再哭。”

    這一打岔,顏神佑哭勢一頓,招過幾個宮奴來,有興慶宮裡賜出的,也有昭陽殿裡賜出的,顏肅之又再添了個份子。隨行的還有東宮的王大郎,也攜了六郎的奠儀過來。八郎、九郎年紀尚幼,還不曾開府,一應事務就由姜氏代勞,也湊了一份子。又有顏孝之等姻親,李彥等姜戎的同僚,或親往、或遣人,都來致奠。

    宮中又賜下祕器,並沒有用到姜家自己備下的棺木。

    蔣氏實是死後哀榮。

    顏神佑在前頭奠完了,又往後頭去見舅母,她姨母大姜氏也回娘家哭靈。大姜氏的長媳乃是楚家媳婦,顏神佑也認得她,只是匆促之間不及交談。眾人抱頭痛哭,大舅母范氏哭道:“好容易熬到天下太平了,怎麼沒享著福就去了呢?”姜家婆媳相處和諧,范氏一哭,尤氏、周氏一起跟著哭。

    周氏哭過一回,昏昏沉沉地看顏神佑在那兒抽噎,忙止了淚,對她道:“你有身子的人了,不要太傷心。”

    經她提醒,大姜氏忙說:“你這孩子,你外婆不是讓你不要過來的麼?”

    顏神佑哽咽道:“我還是想來看看。廣州那裡,怎麼說?路遠長程的,又秋熱,他怕見不著最後一面了。”

    范氏深吸了一口氣:“子孫在外的,都得回來。他們已經遞了丁憂的本章了,朝廷……什麼時候批下來呀?”

    顏神佑道:“就快了,等他們回來了,一道批了。”

    范氏催促道:“遞幾本,批幾本,成麼?宮裡皇后娘娘約束外家,我們也不敢恃寵而驕,從不曾額外求過什麼,就求這一件,好不好?”

    顏神佑道:“我回去便向阿爹說。我……我想再看外婆一眼。”

    范氏十分猶豫:“別衝撞了。”

    顏神佑道:“哪裡就這麼金貴了?”終究去看了一眼。

    祕器賜下得很快,張太府的效率也很高,從遷過來,就預備了好些個“隨拿隨用”的常用物品。這邊報喪,下旨,說要祕器,那邊就抬出一具早準備好了的,一撣塵土,送了過來。

    蔣氏的面容很安詳,光線照到棺槨裡,形成奇怪的光影。范氏使個眼色,她的兒媳蔡氏忙領人扶著顏神佑,將她攙得遠了些。顏神佑見一家人都圍著她,忙說:“你們忙你們的吧,我……”

    范氏道:“你也去外頭歇著去。你舅舅還有話要與你說呢,”猶豫了一下,又添了一句,“過一時,我那舅舅也要過來。”

    范氏是前頭米老丞相的外孫女兒,米摯是米老丞相的親兒子,范氏的生母,與米摯恰是親姐弟。顏神佑擠出一個笑來:“舅母這些日子,沒少聽聒噪罷?”

    范氏苦笑道:“也就剩一張嘴了,我這做晚輩的,聽著罷。”以米摯的固執,外甥女縱容女兒做官,怎麼也得念叨幾句。想當年,另一位舅爺可是直接鬧上門兒來的。

    這話題不好說得太深,顏神佑果斷去了姜戎的書房。姜家受戰亂的影響還不算大,凡重要的典籍、器物都保留了下來,是以薑戎的書房藏書頗豐。顏神佑看著這書房,想起在舊京抄書的日子,臉上有些發熱。

    聽到腳步聲,一回頭,卻見進來的不止是姜戎弟兄仨,還有一個蔣熙祖孫。彼此見了禮,顏神佑問道:“怎地不見米丞相?”

    蔣熙道:“來了,又走了。”

    顏神佑復向姜戎致意。姜戎又問起丁憂的事情,顏神佑道:“方才大舅母已經說過了,應當無礙的。”

    蔣熙一臉的灰敗,精神看起來也不好,卻強撐著問道:“他們兄弟出了缺,要怎麼補呢?”

    顏神佑道:“這個,阿爹已經有了主意了——誰說少了一個丞相,就得補上一個的?”

    蔣熙人老成精,看了她一眼,心說:所以你這個尚書令要是休產假了,也就不用有人補你的缺了,對吧?你也忒狡猾了!口上卻說:“兵部尚書也不補?命侍郎權領三年?沒有這麼做的。這樣恩寵太過,唉,殿下,明人不說暗話,眼下情勢可不大好。”

    顏神佑道:“今天您來了,就沒有不好。”

    蔣熙道:“我老啦,我妹妹已經去了,我不定哪一天就要隨她一同走了。”

    顏神佑道:“只要血脈還在,只要子孫爭氣,就不致身後悄無聲息。”

    蔣熙自嘲地笑了一下:“殿下還是這麼明白。看明白了別人的路,自得明自己的路麼?”

    “不就是有人不甘心麼?他們已經亂了陣腳了,真個有本事,早就進政事堂了。現在麼……一群人,怕正在家裡削腦袋呢,削了也白削,鑽不進來的。”

    蔣巒道:“方才米丞相來過,見到了這府上大娘子……”

    米摯過來也是致奠的,卻又見到回來哭外婆的薑宗。姜宗是米家的媳婦,米摯現在是米家的當家人,得虧姜宗的丈夫米修跟米摯是長房,米摯是三房,現已分了家,姜宗與丈夫自己一處宅子過活。米摯又礙於姜戎的顏面,只好兩頭施壓,不好伸手去越界。一頭念叨著外甥女范氏,責她教女無言,一頭又說米修,縱容老婆胡來,失了陰陽秩序。

    今天,米摯本來是親自來致奠,順便問一問姜戎有什麼打算。大家都是舊族出身,姜戎再如何偏向新貴,與舊族的香火情是斬不斷的。說不兩句,姜宗到了姜戎的書房這裡來。米摯遇上了,再忍不住,將她一通說:“婦道人家,怎麼好就這麼跑到外面來了?遇上了外男,要怎麼收場?你當謹言慎行,勤修婦德!”

    姜宗道:“真有陰私事,高牆深院也不能禁。心底坦蕩人,自然風光霽月。要我修德行,我看吶,有些人該洗一洗那齷齪的心了,怎麼就看誰都不像好人了呢?”

    米摯被堵得說不出話來,不免恨起女人為什麼要讀這麼多的書來了。話不投機半句多,米摯最後被姜宗給氣跑了。姜宗將人氣走了,才對姜戎眨眨眼:“哎呀,阿爹,我將個長輩氣跑了呢。”

    姜戎扶額道:“你與神佑廝混日久……”學壞了……

    姜宗不屑地道:“這位長輩,將自己當作個力挽狂瀾的聖徒,想殉道了呢。”

    姜戎道:“他雖行事迂腐,品德卻是可敬的。”

    姜宗忍不住跟親爹抬槓:“這世上最可怕、最會壞事的,就是有德無能的人。如今世道變了,他們捨本逐末而不自知,我得叫郎君離他們遠些才好。”

    姜戎道:“他是長輩,你記得回去請個罪。”

    姜宗道:“長輩很忙,沒功夫見我們吶!您不知道,他那府前,車如流水馬如龍,往來盡是舊族,不定在憋什麼壞呢。先是整人家豐小娘子,一群慫貨,整不著人家。現在說不定要換個人來整呢,不一定是我,不過,看這陣勢,興許……”

    姜戎道:“就你知道的多!後面陪你娘去!”話雖如此,又將薑宗說的與自己的情報加以印證。聽說顏神佑來了,急將她請到了書房,來商議個對策——正好拿米摯做個話頭。

    蔣熙是他親舅,平素對姜戎兄妹也算照顧,又是丞相,與姜戎的立場有著微妙的相似——分明是舊族,又知道舊族如今的作派不能持久,卻又無力改變。是以蔣熙倚老賣老,問得直接。

    顏神佑認真聽了,對蔣熙道:“您說這情勢不大好,可有對策?又想知道些什麼呢?”

    蔣熙道:“聖人對舊族,是否頗多不滿?想要將舊族放到哪裡呢?”

    顏神佑反問道:“蔣翁這話說得奇怪,您不是舊族麼?我阿舅不是舊族麼?還是我唐家伯父不是舊族?你們在哪裡,就是阿爹將舊族放在哪裡。”

    蔣熙道:“我問的,是老米他們……”

    顏神佑道:“他們,又置君父又何地呢?既然要說實話,就甭跟我說,您沒察覺出他們與您的不同來。天下這麼大,天子家尚且不敢說獨吞,偏有人要排斥異己,不覺得可笑麼?虞堃姓虞、五逆也姓虞,您見過虞堃把自己跟五逆捆一塊兒說話的麼?”

    攤牌了。

    姜戎萬萬沒想到,本來就是互相通個氣的,最後讓他外甥女搞成……策反。不對,也不算是重返,他本來就不想跟那群逗比混來的。也不太對,大家好像是親戚。姜戎有點亂。

    ————————————————————————————————

    顏神佑去哭外婆,回來卻跟她爹匯報:“我把阿舅和老蔣搞定了。”

    顏肅之大為好奇,看著侍女給顏神佑灑鹽,搓著手問:“你把他們怎麼了?”顏神佑也不賣關子,將事情一一道來,末了,對顏肅之道:“只要老蔣還沒老糊塗,就會知道怎麼辦,也會為了保全舊族盡力讓他們識相。要我說,老米心地倒不壞,就是,人有點兒傻。”

    顏肅之道:“你這麼點年紀,懂什麼?還好評論比你大幾十歲的人了,慎言~”

    顏神佑吐了一下舌頭,想說去看姜氏,又想到了蔣氏,心頭便是一沉。拖著腳步去了昭陽殿。昭陽殿裡,阿萱與顏靜媛、顏靜嫻正陪著姜氏說話。顏靜媛雖然很有點爛泥扶不上牆,卻有一樣好處——安靜。不開口的時候氣質頗為寧靜,很有安撫的效果。

    顏神佑見姜氏,就揀好事兒說,說將奠儀都帶到了,又有多少丞相過去致奠一類。姜氏死了親媽,說得再多,她的心情也難以好起來。顏神佑說到最後,乾脆陪她靜坐了。

    姜氏呆了一陣兒,對顏神佑與六郎道:“你們都有事要忙的,不要管我啦。我就是心裡難受,旁的事兒,能交與你們去辦,唯獨此事,誰都幫不了誰。”

    顏神佑道:“阿爹要綴朝五日,我們也少了很多事。”

    六郎小聲問道:“等不到廣州那里人來了?多撥些冰去呢?”只要屍身能夠保存得好,停靈幾個月也不是沒有先例的。

    顏神佑道:“秋熱沒過,不好為他一個晚輩,弄得外婆不得安葬的。”

    六郎一想,也對,如果是嗣孫,還能再等等——姜雲卻又不是。不多時,楚氏也遣人慰問,且對姜氏說:“這幾日你心裡也不痛快,不須晨昏定省了。”當皇后看起來風光,可要認真為親媽穿個孝,都有各種限制。楚氏索性放開了,讓姜氏自己難過幾天,不用到自己強顏歡笑。

    姐弟倆陪了姜氏數日,又將寶寶和八郎、九郎都停了課,帶過來陪姜氏解悶。如是數日,姜氏道:“好啦,我心裡都明白,你們容我慢慢地緩一緩,你們得去早朝啦。”

    綴朝五日之後,壓著的許多事情就來了一個小爆發。

    方鐸等人蒐集的黑材料還沒拿來,章垣便搶先發難了。靶子還在路上,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經成了討論的話題。

    章垣的奏本上得很奇葩,道是蔣氏死了,子孫丁憂,為什麼阿婉沒有上表丁憂呢?這不是做人的道理!

    山璞也立朝站班,聽到這個,臉色就變得很難看。阿婉是女頭人,自然是有個官職的。可誰都知道,她那個官職,“歸化”的成份極大。不像山璞,是正式加入了朝廷的序列裡的。

    豐小娘子抗聲道:“我沒見過有女婿丁岳父岳母的憂的。”

    米摯道:“那是贅婿!贅婿不得為官的!”

    顏神佑默默地聽了,反問米摯: “若女子為官,是要丁雙方的憂了?”

    米摯道:“這是自然!”又講人倫道理,言嫁為人婦,本來就應該老實呆在家裡的。既然逞強要出來,就得擔得起這些責任,擔不起擔子,那就老實呆在家里相夫教子好了。

    說完,還有一絲得意——剛才顏神佑一直很沉默來的。

    顏神佑聽米摯說完了,又問道:“女子只有做得到這些,才可為官的?”

    米摯重重地一點頭:“對!”

    【完嘍!連打嘴仗都不會,你還做什麼丞相呀?傻貨呀,你被繞進去了!】蔣熙想給這個二百五點個蠟。聽起來是女人吃虧,得丁婆家、娘家兩頭四個老人的憂。可是呢,顏神佑這麼一繞,就等於米摯親口承認了女人也可以做官。

    禮法姑且不論,米摯也不是金口玉言,說什麼就是什麼。可單這一局,米摯就輸了。

    果然,豐小娘子笑著點頭:“是極是極!是該連夫家長輩的憂一塊兒和丁一丁的。”

    米摯還沒醒過味兒來,章垣已經知道不好了。等米摯咂摸出味道了,顏神佑已經笑得腸子都抽搐了:“米翁,想不到你是這般開明的呀!”

    米摯:……米摯活活氣昏了過去。

    場面一片雞飛狗跳!

    ————————————————————————————————

    氣昏了一個丞相,完全算不上豐功傳績,因為在第二天,真正的風暴,來了!

    御史餘冼,參縣令古賀侵奪民田、據屯田為己有。

    古賀,正是古尚書的親侄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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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8 10:42:07 |只看該作者
第296章 聰明的餘冼

      "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便是大周也不能免俗。顏神佑也沒有辦法立時就改變這種格局——大周也還是有種種蔭職與後門。

     古尚書的雖然一直乾著後勤工程的活兒,也是元老派中的一員,他的兒子,只要不瘋不傻,妥妥的能混個不錯的出身。古賀作為他的侄子,理所當然地也有各方面的優惠。

    因為不是親兒子,古尚書又有親子,古賀就無法從古尚書這裡得到蔭職。古尚書更是要他拿了自己的推薦信,去考來一個縣令做。古尚書想得很好,朝廷的大趨勢,或者說上意,是希望各家子弟能夠有點出息,展現才華,給他爭臉。

      自己的兒子已經有了不低的官職了,外甥也做了官,就剩下這麼個侄子,當然要讓他去考一考。古賀也算爭氣,又是古尚書的侄子,面試考官頭先在他大伯家喝酒還是他給斟的酒呢。

    有這麼個大伯,一路順風地做了縣令。做親民官,在一個蓬勃向上的時代,是優差,主政一方,是給他發揮的舞台。做得好了,自可飛黃騰達。尤其古賀還背靠著古尚書,古尚書沒有任職地方的經歷,做丞相或許有困難,但是一個尚書,也夠看的了。只要古賀不犯大錯,三年一考評,混過幾屆,穩穩噹噹地能升做郡守。古尚書還年輕著呢,給他保駕護航到做刺史,又或者入中央混個三、四品的官時不成問題的。後面的路,就要他自己走了,走得好了,興許比古尚書親兒子都有前途。

    前提是……別作死!

    古賀偏偏就作了個大死!一個眾所周知的事實就是,凡事建國之初,不但是最蓬勃向上的時期,還是法律最嚴明的時期。這個時期,黨爭或許看起來不激烈,大家都是為了國家好,可實際上能混過亂世存活,並且立於朝堂的人,大半比後世太平時期長大的"俊傑"的高深得過。朝堂爭執,舊族一時失利,是因為對手太強、舊族輕敵。並不代表舊族就全是草包了。拍不翻你們老闆,拍個嘍囉還是綽綽有餘的。更有甚者,還能通過拍翻古賀,打擊古尚書。

    餘冼提交的證據很充分,古賀到任不過數月,就收受賄賂,又篡改了籍簿。地方官不但不去查隱田隱戶,反而自己隱瞞田產。如果只是這樣,古賀也只不過是"做了一件在大家都會做的事情"而已。坑爹的是,他還吞了一些軍屯的田地。

    這就犯了大忌了。軍屯,現在就是為了打擊舊族塢堡勢力而大力推廣的。破壞軍屯,那就是破壞國策,必須從嚴的。

     餘冼也著重指出了這一點,並且指出了一個更要命的問題:古賀的伯父任工部尚書,軍屯這個事兒呢,是戶部、兵部、工部一起搞的——因為涉及的情況比較複雜,軍士及其家眷是勞動力和受益者是兵部的業務,配套設施如水利灌溉需要工部,最後的戶籍和地契等等需要戶部造冊存檔。

    工部尚書,就是古賀的親伯父。你說古尚書不知情,誰信?古尚書雖然不是古賀的爹,卻也被他坑了個結實!

    李彥是負責這天值班、分揀奏章的,但是御史的奏章是不能扣的,頂多你是丞相,能早點知道,僅此而已!洩漏奏摺內容、私自扣押奏摺,這個丞相不說當到頭了,也要被參劾、也要失去聖心。李彥只能將奏摺原模原樣給呈上去,只不過將次序給調了一下,將餘冼的奏摺壓倒下面。然後火速跑去隔壁辦公室跟顏神佑商量:好得快點想個辦法!古賀隨便他去死!古尚書還是要保上一保的。如果古尚書也參與進去了,那個賬以後再算。反正眼下不能被這些人擴大打擊面!否則連戶部的方章都要被拖下水了!

    又有,這些只是小節,餘冼的奏章最可怕的反而不是什麼參奏隱田。而是由古賀引發的一個話題:考試選出來的官,品德是沒有保證的,古賀就是個活生生的例子。理解朝廷人才缺乏、希望為官皆有能力的心情,但是,在任命之前,還是要考察其人品的。請朝廷不要完全拋棄品評人物、以此選官的傳統!

    顏神佑正在看著地圖和一溜的名單,琢磨著姜雲和阿婉回來了,阿婉那裡好說,她的職位是朝廷默認安撫山民的,拿不走。姜雲那個廣州刺史就必須有人接任了。一兩個月沒有長官還湊合,時間長了,怎麼也不像話。這事兒又不像丞相,一字擺開六七個,少一兩個照樣幹活。一州就只有一個刺史,豈可長缺?

    照顏神佑的估計,這個競爭會很激烈,廣州雖然地處偏遠,物產還是很豐富的。大周之興,在廣州昂州,也是下了大力氣經營的。如今雖然比舊京周邊、青州、冀州等地有所不如,確也不是以往的蠻荒之地了。廣州昂州對於顏神佑的意義更為重大——那裡的風氣開放!如果這兩塊地方落到個保守派的手裡,搞一些她不樂見的"教化",顏神佑就算哭瞎了眼,也找不回當初的優勢了!

    搶!一定要搶到手!顏神佑下過決心,開始篩選人選。以她的心意,最好是自己人去,小娘子最佳。可惜除了她家姐妹,其他的女人想掌一州權柄,無異癡人說夢。顏靜嫻看起來倒是合適了,經驗積累得也差不多了。但是夫妻兩個,天南海北,孩子還小,也有點不像話。也需要避嫌。一家掌兩州,怎麼看都不是優化結構後的朝廷該做的任命。

    那就退而求其次好了,顏神佑默默地想,至少不能把大好的地方讓舊族之人拿到手。中間派?現在的朝廷,誰是中間派可能性?要不……顏神佑眼睛一亮,顏希仁不是做過益州刺史的麼?!又是宗室,又有經驗,最妙的是,他的王妃張氏也是個"痛快人"!大周宗室的人數,眼下雖然不多,以後肯定會呈幾何級數增長的,難道都要拘在京城榮養不成?!得讓他們幹活!從現在開始!也顯得皇帝信任自家人。對了,兵部尚書也出缺了,雖然聽起來也是武職,勝在地位足夠高,也是要搶破頭的。與其給別人,不如請四叔顏淵之能者多勞。

    想好了,命人將地圖收一收:"筆墨伺候!"阿琴才上來往硯台裡舀了點水,李彥就急匆匆地進來了:"殿下!"

    顏神佑筆還沒有拿起來,見他一臉嚴肅,忙起身相迎。阿琴生怕她的肚子有意外,放下手裡的活計,攙著她。顏神佑問道:"我看丞相面有憂色,可是遇到什麼難題了?"

    李彥點點頭:"難倒是不難,卻須得與殿下說一聲。此事眼下還要保密。"

    顏神佑一伸手:"李翁,請坐。慢慢說,不急在一時。"

    李彥道:"也是,現在著急已然是晚了。恐怕有人已經籌劃許久了,就等著揭盅,好給我等致命一擊呢——殿下可知,御史餘冼是何等樣人?"

    顏神佑想了一下,道:"我與他倒是沒有打過交道,只是前兩年,和六郎北上的時候,見過他的哥哥餘道衡。餘道衡麼……有些可厭!其兄雖然可厭,卻不足為慮,為何李翁特特來說其弟?"

    "龍生九子,種種不同,縱是一母同胞,也有不一樣的地方。"

    顏神佑來了興趣:"怎麼說?這個餘冼,聽唐伯父說,平日里也不顯山,也不露水,難道他做了什麼驚世駭俗的事情?"

    "也差不多了。"李彥湊近了,將奏摺的事情對顏神佑說了,且說,"此事攔不得。可也要有應對才行,不能讓三部都被拖下水。"

    顏神佑問道:"這個餘冼,是怎麼知道古賀侵吞軍屯的?還有,他說什麼,就是什麼了麼?還是要核實一下的!起再有,餘冼一人參了三部,與素日表現不符,他是瘋了,還是背後有人?"

    李彥道:"殿下所言甚是,只是,殿下想,到瞭如今這個份兒上……"沒點把握,誰會湊上來找虐?

    顏神佑道:"那也不對,侵吞民田,可以說有人告狀。軍屯的事情,他是從哪裡知道的?誰告訴他的?還一千三百五十七畝?!這麼準?查!一定要查!真沒有人指使?"

    "依我看,他就要能夠指使旁人了。老米那裡,他從不登門的,雖是舊族,卻不預遊樂,與長安舊族等人也只是泛泛之交。這世上,真是能者輩出,後生可畏呀!殿下,一定要保住古、方!至於古賀,如果罪證確鑿,該怎麼判就怎麼判吧。這樣不長臉的東西,也是該依法論罪的!"

    顏神佑道:"好!"答得毫不猶豫!她也氣壞了!李彥聽她吩咐一個婦人,去調卷宗,凡與屯田有關之人、能接觸到軍屯資料之人,名單都搞一份來。李彥見她做得有章法,便說:"臣請殿下再查一查古、方二人,是否也有侵奪百姓田產等事,以免被動。"

    顏神佑答允了,有提醒李彥:"此事先不要告訴古尚書。對其他人也不要講。"

    李彥道:"這是自然!餘冼說的回復品評人物以取賢任官之事,又該如何應對?"

    "誰又比誰乾淨幾分呢?豈能因噎廢食?再者,世上還是有操守的人多一些吧?"

    李彥道:"這是自然!要論人品,還輪不到開門售主之輩指手畫腳!"

    當下兩人分頭行事,李彥盯著舊族和米摯,顏神佑這裡,倒是沒有發想古尚書與方章等人有什麼不妥之處。

    ———————————————————————————————————————

    次日,餘冼的奏本果然引起軒然大波。

    米摯正在想方設法往政事堂里拉個助手,再不濟,也要讓兵部尚書成為自己人。他也沒有想到餘冼這麼給力!一下子說到了選官制度上面去!如果能夠恢復到以前那樣以人品(其實是門第)選官,那可真是太好了!餘冼就是當世的大賢者!機不可失,米摯趁機湊上一腳,痛陳"唯考試論英雄"的危害,請顏肅之一定要吸取教訓,千萬不能在錯誤的道路上越走越遠。

    甘銘聽了,不樂意了,跳出來反問米摯:"敢問米公,是以人品論,還是以門第輪?以門第品人論官數百年,出過多少亂臣賊子,丞相知道嗎?!開舊京城門迎阮賊的,可有一個事科考做的官?"

    米摯的臉皮終究是不夠厚,聽甘銘這麼揭老底,一張老臉氣得通紅,勉強道:"你怎地不說這數百年來,出了多少忠臣孝子?"

    兩個老頭吵得口沫橫飛。

    李彥不得不出來維持秩序:"都把袖子放下!你們要御前失儀麼?古尚書?古賀是你的侄子,你怎麼說?"

    古尚書當場就傻了,他是真不知道侄子乾了票大的!於古尚書而言,離政事堂那麼近,如何不會生出一點想法來呢?雖然有"不任地方不如中樞"的說法,但是對於開過初期來說,一切都是可以寬容的。比如姜戎,他就沒有任過地方,比如霍亥,他也沒有做過地方官不是?興許他熬個資歷,哪天丞相出缺多了,需要人頂上的時候,他的運氣就來了呢?!為了彌補資歷的不足,古尚書決定湊品德。其一,聽皇帝的話,跟朝廷走,連親侄子都讓他轟上考場了。其二,謹修自身,要做個高尚的人。

    誰想到第一條絆了第二條的腿了呢?!古尚書發完愣,趕緊上前請罪,然後質問餘冼:"你說是古賀所為,可有證據?!"

    餘冼早有準備,夷然不懼,比出舊時田畝數與現今在冊畝數——哪怕是拋荒,都不帶拋得這麼順溜的!如果拋荒了,也是古賀這個地方官的不對!

    古尚書:……

    顏神佑質問道:"爾於何處知曉得如此仔細?"

    餘冼一點也不想回答這個敗壞風氣的女人的任何問題,但是在朝上,他又不得不答,只好說:"戶部魚鱗冊歷歷在目,有甚難的?"

    顏神佑道:"魚鱗冊?"說著,與豐小娘子對了個眼色。

    豐小娘子應聲而出,問餘冼:"魚鱗冊存放在御史台的麼?我怎麼沒有看到過?!"方章也挨了余冼一槍,肚裡一面罵古賀這個小畜生,一面問候餘冼的祖宗十八代——關他什麼事啊?戶部的魚鱗冊又不是實時更新的!聽豐小娘子順著顏神佑的話頭往下抻,方章也跟著補刀:"我也不記得御史台有人到我戶部來查看籍簿。"

    餘冼這才發現掉坑里了!

    御史想查案,也不是不可以,甚至在某些時期,他們有更大的權力,御史這個官職,早期比現在還要牛氣一點,只要奉命,翻個檔案,查個官員,都是本職工作。但是,不聲不響,連皇帝都不知道,上司也不知道,就通過"私人關係",把人家單位的檔案翻了個底兒掉?哪怕你沒去翻,那就是勾結其他部門人員,搞秘密滲透!事情不算太大,但是性質惡劣。

    見餘冼要不好,米摯挺身而出,岔開了話題:"爾等要查要參,也要等到將眼下的事情了解了才好!"

    顏肅之一直圍觀,此時放沉聲道:"且就事論事,著大理寺主審此案。"

    蔣巒見事情落到了自己的頭上,分明是件出力不討好的差使,也只得接了。

    古尚書見蔣巒接手案件,定神一想,也出列,請求避嫌——工部也有那麼一點嫌疑呢。顏肅之一直繃著的面皮鬆了一點:"準!大理,將戶部魚鱗冊洩漏之事也查個清楚!政事堂,著擬條例!毋使後來者以為朝廷機密,可以隨便洩漏!"

    顏神佑和豐小娘子挑完了事兒,都不在這個問題上糾纏。顏神佑出列,顏肅之瞬間屏住了呼吸,看著閨女挺著大肚子,小心翼翼地問:"我兒有何事啊?"顏神佑敢發誓,她兩歲的時候她爹都沒有這麼和氣過。

    顏神佑說的是姜家出了缺的事情:"丞相有六,或可支應,兵部等處,主官不好長缺。還請選拔賢者,毋誤國事。"

    親爺兒倆,顏神佑一說這個話,顏肅之就知道她有盤算,先問她:"你要薦何人吶?"顏神佑便舉薦顏淵之做兵部尚書,顏希仁做廣州刺史,其他的官職,她就不說了——總不好什麼都由她來安排了。

    舉薦這兩個人的理由也很充分,首先,他們都姓顏,其次,他們有足夠的經驗和相關領域的業績。顏肅之當場笑出聲兒來:"我也是這麼想的!"米摯等人不由扼腕!這樣的兩個人選,委實不好否決!只能捏著鼻子認了,同時,米摯又提出了一些接替姜家其餘守孝人員的名單,顏肅之一推二五八:"著吏部擬定名單,報政事堂!"

    我勒個去!還有吏部啊?!大周官制與前朝不同,最彆扭的要數多出來的六部!說著說著就容易將六部忘了,然後被人敲悶棍。挨了一棍後,米摯剛要說:既然有吏部,幹嘛公主還推薦了……突然想起來吧,兵部尚書不歸吏部尚書管!刺史與尚書平級,也不歸吏部管!

    顏肅之樂得看米摯吃癟,忍著笑,宣布散會。又留政事堂與六部開小會。米摯心裡擂響了戰鼓,發誓要在小會上將餘冼開闢的事業進行到底。哪怕不能全部恢復先前的以人品任官,也要咬死了科舉選出來的人,德行堪憂,盡量拖延科舉普及的時間。同時,米摯心裡很是讚賞餘冼的聰明才智,準備回去就請他喝茶!哪怕有吏部,現在也不能全然杜絕舉薦不是?豁出去了,也要推餘冼往上走!

    米摯對自己的雙Q有比較客觀的評價,也知道顏肅之不甚倚重他,不定什麼時候就不想讓他做丞相了。有了這麼個危機感,米摯就想趁自己還沒下台,多幫扶一個是一個!

    他打著算盤,別人也沒閒著。小會剛一開始,古尚書就請罪,直言:"臣萬不敢因私害公!"顏肅之溫言道:"古賀違法,與你何干?他又不是你舉薦上來的。"科舉還有這麼一條好處呢,大家都是考上來的,君子群而不黨。

    李彥也打了一個大會的腹稿,快速地向顏肅之回報:"大周初建,許多製度都沿襲前朝,籍簿檔案如何收藏、如何查閱,早有製度,臣不覺得有要改進的地方。"

    那就是餘冼和洩密的人知法犯法了?顏神佑悄悄地笑了。

    ———————————————————————————————————————

    蔣巒不愧是舊族的政治新星,他的效率很高。很快就查明了,古賀侵吞田產確有其事,因為本朝律法還沒有製定,就按照前朝的定罪。古賀罷官。他又把手伸到了軍屯,這個本朝是另有規定的,涉及軍屯的,不論數量多寡,起步價:流放。吞得再多一點的,可以直接判死刑。

    洩密事件,是餘冼與一個舊族舊識聊天的時候聽說的。此人大家也都有印象,乃是豐小娘子的姑父、楚源的小舅子,現在戶部任職的趙郎中。餘冼因為是無意中聽到的,覺得事情有點不對,質疑趙郎中的消息是否準確,趙郎中沒有遵守工作規定,再次確認之後洩密。餘冼與此事無關,倒是趙郎中,按照前朝判例,重一點,要罷官流放,輕的也要降職。至於從輕還是從重,請皇帝自己掌握。

    蔣巒斷案漂亮,本來是件值得關注的事情。但是想在朝廷上有更要緊的事情要吵,大家反而不以為意了——米摯親上書,請緩科舉。

    顏肅之只得匆匆將古賀流放兩千里,將趙郎中削成個白板。然後開會討論米摯的提案,心裡卻將這個傢伙恨了個半死。

    顏神佑一點也不著急,科舉取士,大勢所趨,舊族已經沒有辦法把持朝政了,緩,也緩不了多久。正好趁著這段時間,搞一搞石經,制定標準課本,把一些三從四德的東西刪一刪。

    讓顏神佑沒有想到的是,就這麼個她並不太重視的辯論……開啟了大周"廷議激烈處必大打出手"的傳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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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8 10:42:21 |只看該作者
第297章 群毆與無間

      穿越之前,顏神佑在刷新聞的時候,時常聽到這樣的感慨:別人家開會,不管神馬議員委員的,都認真參與,參與得太激動了,還會大打出手。

      到了我們大兔朝,特麼開會的人就知道打瞌睡!顏神佑當時就覺得,打瞌睡確實是態度的問題!直到有人在她家開的朝廷上打得頭破血流,她才痛定思痛,認真反醒:其實打架是不好的,大家的人,態度未必比打瞌睡的更積極!

    事情還要從頭說起。

    話說,不止是顏神佑,昂州功臣派裡一個普遍的看法就是:舊族無能人,皆是紈絝子。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牽著不走、打著倒退。至於姜戎、蔣熙、楚豐等人,前者被默認是自己人,後者連個兒子都管教不好,不提也罷。中間這一個,看起來竟然比米摯的存在感更弱。米摯就是個老糊塗蛋,看不清大勢,淨會添亂。后宮裡,太后皇后與太子妃倒能算是婦人的典範,卻已經出嫁從夫了。至於皇帝他親家兼病友,那個簡直是"紈絝子弟"的範本。

    總結陳詞:這是一群被"照誰誰白痴"光環照過的NPC,就等著被新興勢力完虐,以完成喜聞樂見的X絲大翻身的劇情,給正義方增加經驗值的小怪。

    誰想到這麼一群小怪里居然出了個精英怪呢?餘冼一封奏章,不啻一道驚雷,打到了政事堂的頭上,也打到了一心要推行科舉的人的心裡。氣急敗壞的第一人就是顏肅之,可惜他要裝得不偏不倚,不好輕易發表意見。往下數,第二個不滿意的居然不是首倡科舉的顏神佑,而是李彥,緊隨其後的是丁號、霍亥,顏神佑看著這兩老一中年臉紅脖子粗地在那裡爭論,連甘銘都插不上嘴,深深地覺得這個世界玄幻了!

    也沒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米摯是舊族的臉面喉舌,自然對"排擠舊族"的科舉制不滿已久。然而首倡科舉的是個實權派——顏神佑,這個人是不好隨便攻擊的。好容易餘冼撕開了一道口子,米摯如何能放過這麼個機會?在認識到了自己的不足、隊友的愚蠢之後,米摯對於橫空出世的一個神隊友重視了起來!當天回去就鄭重將餘冼作為客人請到了相府,向他請教。

    餘冼也沒有客氣,他本來對於這麼一群居於廟堂之上、有著輿論基礎和文化素養的傢伙是沒有什麼好感的——佔著這麼多的優勢,又是在戰爭結束之後、需要文治的環境下,居然幹不過人家草莽出身的暴發戶!要你們何用?!你們還活著做甚?!基於對這些人智商情商的不信任,餘冼壓根就不跟這些豬隊友一起行動——豬隊友包括他哥餘道衡——他單乾了,自己上了個奏本。如果米摯等人智商還有救,就應該抓住機會,那麼他不介意為大家支招——舊族雖頹,百足之蟲死而不僵,有後援不用是王八蛋。如果連這樣的機會都抓不住,那就算了,還是讓他獨自為禮法奮鬥吧!

    現在看來,米摯還沒有放棄治療,餘冼心下大慰。米摯相招,他也痛痛快快地去了,心情與之前參加弱智同類的聚會時的愁雲慘淡截然不同。米摯也沒有讓他失望,見了他,折節相交,也不擺譜說什麼"後生可畏"、"爾當用力"的了。直接請餘冼與自己對坐,誇讚他"有乾才"、"機敏"會等等。餘冼見米摯如此上道,態度也好了很多,心情也沒那麼灰暗了——他一直以為隊友太蠢,需要自己孤軍奮戰,很有一點殉道者的覺悟。陡然發現自己並不孤獨,一時面上春暖花開。

    待米摯問計於他的時候,餘冼也不含糊:"齊國所依者,並非聖人,而是軍功。她自己正在兩難境地,若是為男,百愁皆消,不幸為女,與哪一派都有些合不來。興科舉,她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武夫粗鄙,有幾個識文解字?以門第論,武人子弟或有機會等高,再不濟,還有蔭職。若興科舉……我看那些武夫,是不會為李公等說話的。此事於他們無益,齊國強要倒行逆施,只會令他們不滿。"

    米摯聽的入神,問到:"如此,齊國不足為慮?"

    餘冼道:"相公休要動她!這樣的公主,她不依靠聖人而有了今日,聖人卻是一片慈父心腸的!相公的眼睛,且放到政事堂!放到選材上來。"

    米摯道:"我也是這麼想的,奈何吏部那個田舍翁委實可惡!政事堂裡,一旦公議某事,全部由我做主。"

    餘冼道:"事緩則圓。請相公靜下心來。只要此事成了,何懼他人哉?!"

    米摯道:"你將事情看得太簡單了!單說興科舉之事,他們就都會同意,我是獨木難支的!原本老蔣還是有點骨氣的,現在也裝聾作啞了起來!太尉又休致了,唉……"

    餘冼微微一笑:"趙某是最沒用的一個人,平日不過應卯而已,怎麼就回死盯著古賀了?還查得那麼仔細?"

    "難道他竟然是個深藏不漏的高人?"

    您老還是有點蠢。米摯道:"是我偶然聽說,央他去查的。他雖然懶散,卻記恨一件事情,最恨昂州出仕的那些人。蔣巒一時俊彥,怎麼會發現不了其中的貓膩?蔣氏並不曾似相公想像的那樣背離啊。不過趨利避害而已,他們的心裡,還是知道善惡的。蔣氏現在,死不起了。"

    米摯心下大定:"你說的是!"有問餘冼,接下啦該怎麼辦。餘冼給他出了幾個主意:第一、趁著科舉還沒有推行,趕緊往公務員隊伍裡多塞人;第二、朝堂上要力爭,不要讓推行科舉的提議通過;第三、多多整理科舉晉身的人的黑歷史,證明這種取士的方法並不科學;第四,做兩手準備,如果還是要科舉,就要盡量往禮部裡塞人,往太學、國子學裡塞自己人,控制教育!這樣,即使科舉選官,選出來的也是和舊族有同樣三觀的人。

    米摯大喜!連連稱讚餘冼是"智囊",有說要保舉他升職。餘冼謙虛地笑了,臉上猶有憂色:"我唯願朝上皆君子,何敢計較個人得失?"

    米摯得了余冼的主意,就開始佈置,發了上書活動。果如餘冼所料,功臣派裡的武將,沒一個出來說話的。大周武將的個人文化素質比前朝好一點,也禁止是好那麼一點而已,玄衣與昂州老兵普遍經過了掃盲,其他的部隊裡,依舊是九成九的文盲!高層軍官個人素質過硬,一道中層往下,還是文盲居多。高層軍官,按照先行的政策,連孫子都有蔭職了,也就沒覺得有什麼迫切改變現狀的需要。

    是以米摯和李彥等人爭執,一個說:利不十,不變法。何況現在利還沒有看到,不到兩年的光景就出了這麼個蛀蟲來?另一個就說:做事不能因噎廢食,再說了,你能保證舉薦上來的就沒有問題麼?

    大佬們吵架,還有一點節制,下面的小弟們就沒這麼多顧忌了:關係到自己以及子孫後代的經世報負,關係到家族的權勢榮辱,怎麼能夠不激動呢?其實李彥、霍亥、丁號等人也各推薦了許多學生來做官,這些學生里難免有一種"舊族禍國殃民,都是傻缺,天下大亂都怪他們"的想法,以為對方太蠢,除了姓氏,旁的都沒有,只要放到統一起跑線上,自己一定能完虐對方!這種心態之下的凝聚力,竟能與舊族數百年形成的榮譽感相抗衡。

    都說相罵無好話,哪怕是在朝堂上,罵得急了,開始互相揭短的時候,言語也就粗俗了起來。武官們抱著手,看一群之前嘲笑他們是粗人的是文人罵街。罵著罵著,就演變成了鬥毆。舊族子弟最重家族,且以家族為榮。尷尬的是,舊京來的舊族,也就米摯這樣退得早的沒有黑歷史,其他的人家,最黑的無過於"開門揖盜",憑你是誰,聽到死了的父親、祖父,被人參公雞說是個不忠的小人,都會坐不住!哪怕你說的是事實,也要neng死你!

    這就打上了!武將們兩眼發光,如果不是上面坐著一個皇帝,都要喝彩了。勢均力敵,這仗看起來很是過癮!雖然政事堂裡,土鱉佔據了優勢,在朝臣的群體裡,還是舊族的人比較多一點。考試上來的土鱉草根戰鬥力比較高,舊族出身的官員數量佔優,一時間大了個旗鼓相當。

    顏肅之一張俏臉,黑如鍋底——他看到戰鬥已經從後往前波及到九卿那裡了,更坑爹的事,那個唐證道也被捲入了戰團。唐儀再不靠譜,跟親伯父也沒有仇,唐證道對他還挺夠意思的,他不能看著唐證道挨打不是?太子岳父將袖子一卷,手裡的牙笏左右開弓。

    顏神佑見狀,站了起來:"你們還愣著幹什麼?!還不快將他們分開?!毆鬥的都記下名字!這是要造反麼?!"武將們頗以為憾,眼看著侍衛們一擁而上,將毆鬥的官員撕了開來。殿中御史來記名字,整整記了三頁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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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議是議不下去了,只好暫時散會,政事堂跟著顏肅之開小會,討論怎麼處理這兩頁名單。法不責眾,有時候就是因為責了之後沒人頂替。顏肅之雖然正值壯年,卻沒有朱重八的勞模精神,天下人才也少,連太學還沒有開課,連個預備役都沒有。這種情況讓顏肅之更生氣了:"都說說吧!要怎麼罰!"三頁紙,近百人,集體降職?中二帝都覺得不妥了。

    李彥道:"不如記檔?"

    霍亥很恨地道:"你也被記,我也被記,恰似誰都沒記!"

    顏肅之必要罰,顏神佑打了個哈欠:"那就罰俸好了。一人罰一年的俸祿,正好補貼太學貧寒學子。"

    這個主意不錯,顏肅之的眉頭舒展了一點。又對米摯反對科舉之事,產生了深深的厭惡。當面不好說,心裡卻在想:早晚找個理由讓你滾蛋!米摯卻一身正氣,覺得科舉實在是大大地不好,以人品取士通行數百年,也不見有什麼不妥之處。縱使以人品取士,如果有出身寒微的人,真的各方面素質過硬,不是也有被舉薦的麼?天子既然分派了地方官代天牧民,就應該相信地方官,相信他們會為朝廷舉才!

    君臣交談數句,真真話不投機。顏肅之頭疼地問:"還有何事?沒有就散了吧。"

    蔣熙當了半天的壁花,此時才慢吞吞地道:"各地秋收陸續結束,刺史將要到京面聖。

    顏肅之打起精神,道:"知道了,各刺史未必在京中皆有宅邸,著……戶部吧,尋驛館妥善安置。"然後給都兒子和閨女使了個顏色——你們,留一下。

    留下來就是商量推廣科舉的事情,三人已經達成一致,科舉勢在必行!但是,現在的阻力還是太大。顏肅之嘀咕一聲:"怎麼我的朝上,還是那麼多的舊族?"顏神佑不吭聲了,在昂州的時候,她那個保護舊族血脈的建議……也是功勞不小的。哪裡想到這些得了她的好處的人,這麼的堅定不移,平時好好好,遇到大事一點面子也不給她。

    六郎沒想那麼多,只是建議:"不如改個想法?依舊是科舉,確不說是取士,而是為太學取生。"顏神佑眼睛一亮:"這個辦法好!有教無類!再於太學生里取士!"六郎真是長大了!

    顏肅之也是一臉欣慰,最後還是搖了搖頭:"這也是示弱於人,不痛快!你有點氣魄好不好?!縮頭縮腦的,像什麼話?!"老子是皇帝,又不是乾禍國殃民的事情,憑什麼讓步?

    六郎有點尷尬,這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辦法了,沒有想到他爹覺得不滿意。咬咬牙,六郎道:"阿爹,此事急不得!政事堂能過,下面的人未必會真心去做呀!馬上打天下,不能馬上治天下。兒不是怕事的人,可是此時,不好意氣用事的。移風易俗,還需時日。"

    顏神佑想了一想,對顏肅之道:"阿爹不妨這樣想,縱使科舉取士了,也未必要取了便用。"

    顏肅之一挑眉:"怎麼說?"

    意思就是開個中央黨校啦!"凡做官,不止是書要讀的好,還要會做事。父母師長教做人,誰來教做官?難道要讓百姓受苦?不止有德無能是禍害,會考試不會做事的更是禍害!還會讓人覺得科舉選出來的都是些銀樣蠟槍頭,中看不中用。"

    顏肅之的臉色好看了一點,他倒是不吝嗇表揚兒子。也許是幼年時的經歷使然,他還會對兒子道歉:"是我心焦了,口氣不好,你的主意很好,剛才的話不要往心裡去。"六郎到底沒有中二徹底,挺親爹跟自己道歉,內心十分惶恐,忙說:"阿爹何出此言?父親教訓……"一語未畢,卻聽到腳步匆匆。

    顏神佑耳朵一動:"好像是老霍,他怎麼跑得這麼急?"

    霍亥能不急麼?他是來搬救兵的。李彥和丁號被唐儀堵在政事堂裡出不來了,旁人不敢惹唐儀這個神經病,霍亥一看,乾脆自己過來吧:"陛下!陛下!唐儀無禮!"顏肅之不以為意地道:"他什麼時候正經過?他一旦正經了就要出事兒。等你見得多了,也就見怪不怪啦。"

    霍亥被個神經病氣了個半死,又遇上這麼個不靠譜的皇帝,一口老血噴了出來。轉頭對六郎道:"殿下,方才政事堂公議,凡參與毆鬥之官員罰俸一年,可唐儀他……他、他、他、他,他命人回家取了折三年俸祿的錢帛過來上繳……"

    顏肅之道:"這不挺好的麼?"

    好什麼呀?!"他說,交三年的份兒,他去把拳頭擦著了唐證道臉的人再打兩頓!"

    顏肅之&六郎&顏神佑:……

    顏神佑道:"還是阿爹親自去看一看吧。"顏肅之看她行動不便,對她道:"你就不要去湊熱鬧了,別磕著碰著了。"

    "我還要會政事堂理事呢。"

    "你是我祖宗!"顏肅之呻的-吟一聲,還是帶著一兒一女去政事堂了。到了之後,一把摟過唐儀的脖子:"你給我差不多得了啊!以後路上遇到了,打就是了,只要你打得過。"聲音很小,唐儀很滿意,也變得講理了:"我哪能那樣啊?就是看不慣他們連老頭都打,行了,你忙,我回家看我伯父去了。"這就走了,搞得李彥眼睛都看直了,心說,這真是一個神經病啊!他到底跟誰一撥的啊?!

    唐儀當然跟顏肅之一撥的,這不過是做做樣子,回去探望一會唐證道,就跟米摯搭上了線。他又成了米摯的左上賓,在米摯家裡遇到了余冼,又聽米摯極力稱讚餘冼,讓他一起保舉餘冼。唐儀裝醉,問道:"他真有這麼好?別我薦了他,他又砸了我的招牌!"

    米摯賭咒發誓間,就把餘冼給賣了:"我怎麼會騙你呢?他真的是智慧超群的!他說武人不會站出來支持科舉,怎麼樣?沒一個武人站出來吧?"

    "他怎麼知道的?"

    米摯吊了一會兒胃口才講餘冼分析的告訴了唐儀,唐儀將信將疑:"別是只有嘴上功夫吧?"米摯又說了余冼跟趙郎中的事,再次保證,餘冼有真材實料。唐儀扣上含糊著,又問:"他真個能成事?"

    "我說了不會騙你~"死醉鬼,你倒是答應啊!

    唐儀道:"我道如今,富貴已極,若不是伯父受辱,我才不趟你們這趟渾水!你需說實話,他真個有章法?"

    米摯道:"這是自然!"他居然把餘冼的幾條建議都賣給唐儀了。

    唐儀笑道:"我知道了!"

    賣人者人恆賣之,他轉臉把米摯給賣了。都說天真的人最殘忍,唐儀當了一回極其沒有技術含量的臥底,回來當笑話一樣地說給了他病友一家聽。六郎對余冼頗為憤怒,道也對岳父有些刮目相看。顏肅之先關心唐儀:"你以後不要再做這樣的事情啦,仔細他們罵你。"你悠著點。

    唐儀不以為意,顏神佑卻想著餘冼說的武將對科舉沒有支持的意願,深悔自己沒有考慮到這一點。她其實早早就有了扶植一個新興軍功地主集團的想法,只是近來事務太多,這個工程有很大,等玄衣等改編、軍士及其家眷不入另冊之後,就暫時撂開手去了。現在看來,還是要繼續的!

    三個人個有想法,卻都對唐儀主動參與工作提出了表揚。唐儀微有得意,心到:我這也是給顏二幫上忙了,也是給閨女爭了臉了。原來,越國夫人近來越發嘮叨,總是說他不務正業,太子妃又沒有身孕,長此以往,怕東宮要進新人,又會降低太子妃的分數。普通人家,結婚二三年沒個娃,那就不是大事兒,如果是普通百姓,還限制納妾。東宮是國本,信不信一年半載沒個喜信兒,大臣都得著急了。

    別看顏肅之沒妃子,沒人敢囉嗦,皇后生了仨兒子呢!

    唐儀上了心,就有了現在這一出。他想,兩家都不像是福薄的人家,興許就是機緣未到。拖一拖,總會有好結果的。要是這邊庶子出生,那邊太子妃有孕,真是哭都晚了!

    目前看來,效果不錯,唐儀開心地回家了。米摯那裡也不管了。米摯也暫時沒有催他聯名——各地刺史陸續進京了!

    最先到的是姜雲,他回來不是述職,是守孝。當著顏肅之就哭了一場,然後跟顏希仁辦了交接,給顏希仁說了不少細節,才攜妻兒回家。顏神佑聽說之後,跟山璞一同去了趟姜家。看他們一家平安,又見姜雲滿面倦容,坐不多時就告辭了。臨行,阿婉道:"我們路過昂州時,大娘說比我們晚七天啟程,我們走得快,我估摸著,她們兩口子,不出半月也就到了。"

    顏希真還真是半個月後到的,隨行除了禮物、貢品、老公、孩子,還有一口棺材。顏神佑親自到城外迎接。顏希真大驚:"你這個樣子,如何能勞累奔波?"

    "我又不是紙糊的!"顏神佑嘴上說著,臉上笑意卻更深,看山璞與李今說上了話,變命人從顏希真這裡接過林大娘的棺木,運往城郊吉地,等待安葬。自己將朝中事,撿要緊的說了。顏希真道:"這裡真不如昂州!我在昂州,女學已建了兩所了,長安連寒門士子讀書做官都容不下。"

    "哪裡來的女學生?"

    "我不是有部曲?你姐夫那裡也有些駐軍……你怎麼了?!"

    我是豬!早怎麼沒想到這個啊?!不打仗了,粗鄙武人也成小地主了,他們的兒女怎麼就不能上學了呢?!哪怕長安風氣不怎麼開放,玄衣那裡還是老子做主的!讓他們上學!上完了考試!只要我能再活十五年!親手就能扶植一代種子長成大樹了啊!

      蔭職名額終究有限,其餘子弟還是要各奔前程的,論推薦,武人比不過舊族!誰說武人不會支持科舉的?文武分班,不相統屬,不代表武人的子孫會被固定啊!固定繼承的只是嫡長!有閨女也可以上嘛——雖然比例會很小!

    顏神佑有些興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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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8章 助拳的來了

    作為一個自認有點遠見的穿越者,顏神佑一向以“等你發現了,也已經掉我坑里無力為天了”為榮,一直致力於“有事沒事,隨手挖個坑,說不定哪天就用到了”。

    直到有一天,她發現,自己埋線太多、攤子舖得老大、哪哪兒都要扔點線頭、連自己都會忘了線擱哪兒,等到要用的時候都忘了提的時候,才開始反醒——老子真是太帥了啊!恨不得再穿過去抱著自己啃兩口!

    顏希真推了推眼前的雕塑:“你怎麼了?”

    孕傻期婦女沒辦法想穿就穿,乾脆抱著顏希真MUA~親了一大口!興奮地道:“阿姐,你真是太厲害了!”

    顏希真不大明白,自己怎麼就“厲害”了?用一種看奇葩的眼神看著妹妹:“你被長安的酸丁氣瘋了?”

    顏神佑止不住地笑道:“不是不是,阿姐,你真的很厲害啊。”

    顏希真板起臉來:“我厲害在哪裡了?”

    “女學啊!我們總說,開啟民智便可抗衡舊族。如今,萬法一理啊。”

    顏希真更擔心了,生怕妹妹真的傻了,小心地道: “阿婆在昂州的時候,不是倚著善堂,就已經辦了女學了麼?你……”不會真的傻了吧?

    哢吧!顏神佑沒傻,下巴都要驚掉了:對哦!阿婆在昂州的時候已經在辦女學了!

    顏希真伸手摸了摸顏神佑的腦門兒:“咱們還是進城去說吧,我是來敘職的,還得面聖呢。”四下一張望,長安城的風水挺好的呀,她妹到了這里為什麼反而有點傻裡傻氣的呢?

    顏神佑也覺得自己有點傻,似乎自從到了長安之後,她就果斷切換了模式。主動進入了“保守環境”裡,自己把自己給束縛住了。還好,發現及時,顏神佑又元氣滿滿地準備折騰了!她開始琢磨著,科舉取士現在要走曲線救國的道路,搞個武舉……總是可以的吧?

    那一廂,山璞也盡職盡責地將長安最近發生的一些事情對李今說了,李今沉聲道:“這些偽君子,就是這般金玉其外,敗絮其中!道理說得比誰都順,做出來的事情比誰都齷齪!米丞相怎地也與這等小人混到一處了?真是有辱門風!”

    山璞自己,對舊族的觀感也不是一味的欽羨,除了對米摯的評價持保留意見之外,他兩個說起這個話題來倒是投機。山璞心道,這位姐夫心中不喜舊族,武力值又不弱,能將他多留在長安些時日就好了——許多揭老底兒的話,由別人來說就沒有他說出來效果好。

    顏希真見顏神佑恢復了狀態,招呼道:“先去面聖,回來有多少話說不得?”於是上車的上車,上馬的上馬。姐妹倆才在車上坐定,顏神佑見顏希真把一雙兒女都帶了過來——方才只顧著大人說話,都沒有好好看看他們——對顏希真道:“你是帶他們走,還是留在東宮讀書?”

    這兩樣,各有利弊。顏希真道:“我也拿不定主意呢。好在每年都要回來的,這回還要住上幾個月,有的是時間仔細想。又有人過來了?”

    當然了,她回來了,顏孝之與柴氏自然要使人相迎的。挑開簾子一看,是她一母同胞的弟弟顏希信。顏希信正在長個兒的時候,顏希真凝神一望:“可比上回又長得高壯了些。”又見面,讓孩子叫舅舅。

    寒暄畢,顏神佑對顏希信道:“到了宮裡,阿婆那裡會留飯的,一同過去吧。去跟伯母、嬸母、姑母她們說一聲,讓她們有事沒事,都先把今天空下來聽信兒。 ”顏希信一想,也對,小聲道:“阿婆近來精神是不如在昂州的時候好了,虧得老太尉……”話到一半,想起晚輩不好說長輩的是非,又咽了回去, “我這便回家。”

    他與山璞、李今打了聲招呼,李今道:“路上小心,別縱馬,叫御史見著了,固然不能將你如何,參一本也不好看。 ”山璞心道,這姐夫如今倒平和。

    車裡,顏神佑也是這般說:“姐夫如今看著,戾氣少了許多。”

    顏希真笑道:“他要還是原本那個樣子,我也不好帶他過來了。只是他對當初的舊京之亂,依舊耿耿於懷。”

    顏神佑道:“他被前朝養在宮中,視如己出,前朝亡了,換了我,也不開心。”

    顏希真道:“你沒明白我的意思。如今的政事堂裡,米摯也還罷了,蔣熙……”

    顏神佑撇嘴道:“水至清則無魚,蔣熙與我舅家還不大一樣。”

    “他與我們家那個倒有些兒像。明明知道大勢已去,留戀的再也回不來,還自己也為大周效力,也知道大周這個樣子比前面哪朝哪代都強。可自己卻過不了心裡那道坎兒。”

    顏神佑道:“也是。不說這些討厭的了,你只管跟我爹說了昂州的事情就好。其餘的,咱們慢慢說。見了阿婆,多開導開導。前頭楚攸,傻得不像是姓楚的人。虧得太尉是個明白人,如今雖然等閒不出門,卻向阿爹說,太學建成了,要讓孫子們去讀個書。”

    顏希真道:“那阿婆心裡就不會很難過。”

    顏神佑又說起家裡顏氏新生了個小兒子,疼得眼珠子似的。看到小兒子,又想起大兒子,又心酸得要命。心情常在開心與苦逼之間無縫鏈接,搞得竇馳的腦袋快要向古尚書看齊了。

    顏希真聽顏神佑提起古尚書,便問古賀的事情:“我看了邸報,怎麼看怎麼覺得……這裡面好像有故事。”

    顏神佑將眉毛一挑:“哦?”

    “你又弄鬼!就趙郎中那個德行?他不醉死在家裡,衙里的桌子上生灰長草,全是因為朝廷管得嚴,讓他去盯一個尚書外放做縣令的侄子?屯田的數目,戶部盡有的,可一旦地方田畝數有變動,地方上不報,他怎麼知道的?你沒治過地方麼?沒看出這裡面有事兒?那個蔣巒,在舊京的時候就說是舊族之新秀,多少長輩讚他年少有為?他要看不出來,也就別做這大理寺卿了!”

    顏神佑笑道:“真是什麼都瞞不過你。這事兒是不大對,要看看蔣家到底是個什麼意思。再者……我也同阿爹講過,阿爹說……外婆剛去世……再過兩年,蔣熙年紀也大了。等他休致了,壓一壓蔣巒,讓他慢慢熬吧,再想入政事堂,可就難了。”

    顏希真道:“也是。親戚間,真是牽不清。皇家……也是要做人的。橫豎,他們翻不出天去。”

    顏神佑道:“放心吧,他們要真的礙了事兒,說不得,也只好大義滅親了。辛辛苦苦,死了那麼多的人打下來的天下,可不是為了便宜屍位素饗之輩的。”

    顏希真道:“那便好。六娘也該長大了吧?她的夫婿,可要好好挑上一挑。”

    顏神佑道:“是呢,她年紀又小,我看脾氣略有些軟和了,再弄出一個四娘來,我能急得上吊了。”

    顏希真道:“他們不一樣。四嬸是個有主意的人,她又在阿婆面前教養,壞不了。你看四娘那樣的,有著阿婆與聖人庇佑,還不是過得無知又幸福?聽說,她又生了?”

    顏神佑道:“說到四娘,還有一樁公案呢。”便將顏靜嫻前幾年所求之事說了出來。

    顏希真道:“這倒也是,眼下朝里這群老鬼實在討厭,說不定什麼時候又要將這些拿出來說事兒了。早早定下來,讓他們閉嘴。不過,五娘家的小兒子,才生下來沒多久,可還康健麼?要我說,再多養兩年,才好辦。可惜了盧慎。”

    顏神佑道:“他的運氣,總是那麼……”

    姐妹倆說了一路的話,小朋友們聽得似懂非懂的,慢慢地被親媽和姨媽就這麼染黑了。在不久的將來,他們會在曾外婆那裡遇到更多已經黑化了的小伙伴,從此走上非人類的不歸路。

    姐妹倆說著話兒,不多會兒,便到了大明宮。顏神佑道:“你去面聖,我帶他們去見阿婆。”

    顏希真叮囑孩子:“聽你們姨母的話。”自與李今去見顏肅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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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顏希真與楚氏的感情,更深厚一些,楚氏久未見顏希真的孩子,慈祥度+100,真哄得幾個小東西如沐春風。小朋友還在什麼都不大懂的年紀,楚氏見他們不哭不鬧的,雖然有些緊張,卻不嘰嘰喳喳地說話減壓,顯然是從小環境熏陶得極好。楚氏這一回笑得就極舒坦了,對姜氏道:“等長庚(霍白)回來,這人可就全齊了。過了這一時,他們就又要離京了,今日先聚一聚,如何?”

    姜氏忙欠身道:“阿家說的是,這便吩咐他們去做。再去大郎、四郎都在前面理事,倒也好辦。大嫂與阿鬱卻還在家,我這便使人去請。既然來了客,東宮那裡,讓他們放半天假吧?”

    楚氏道:“也好。一年也就這麼一回,就這幾天,不上便不上了。”

    顏神佑也不插話,等她們說完了,徑自逗著小朋友們玩耍。楚氏還說:“你小心些,別累著了。”小孩子雖然懂事,終究不比大人,一個不知深淺,顏神佑這肚子就要受罪。

    不多時,人也齊了。顏希真那邊也跟顏肅之見完了面,顏肅之就直接帶著自家人殺到了興慶宮。楚氏見了,先不問顏希真辛苦,而是問顏肅之:“福慧是回來述職的,難道不該見一見宰相再過來的麼?你就這麼將她帶了來,仔細御史諫你一諫。”

    顏肅之笑道:“阿娘放心,我把丞相們留了下來,一塊兒說完了話的。”

    【生了這麼個兒子來折騰丞相,我真是罪孽深重。】楚氏反醒三秒鐘,開口道:“都愣著做什麼?坐吧。”

    一家人和樂融融。

    顏希真見顏神佑拉過一個眉眼很熟的小姑娘,想不起來自己家還有哪個姐妹是這麼個年紀的。一看楚氏,想起來了:這不楚攸他孫女兒麼?也笑著摸摸她的頭:“阿楚在宮裡還住得慣麼?”一面對顏神佑使眼色:找個人傳話給李今,讓他今天說話的時候注意一點,別提楚攸什麼的。

    李今只是跟一群人精在一起的時候顯得憨直一點,實則看眼色的本事也不很差。他與唐儀一樣,都是在前朝魔幻風后宮里呆過的,當然會曉得些忌諱。從頭到尾,楚氏上頭坐著呢,當著太后的面兒說她娘家侄兒是亂臣賊子?有這麼缺心眼兒的麼?

    從頭到尾,也沒有人提什麼掃興的話頭。因是給顏希真接風,楚氏還特別關照她。顏神佑對楚攸的孫女兒格外的親厚,再看八郎,卻見八郎正在那兒兩眼放空,瞅著寶寶嚼糖漬的果乾。

    這是顏希真帶來的特產,昂州那裡偏南,特產豐富,水果種類也多。當地鮮果產量豐富,除了貢上的,一般很少有人販運到北方賣——不大好保存,運輸成本高,除了少量權貴、有錢人,一般人買不起——大多是做成了果乾。

    顏希真帶來的,又比尋常商販販賣的做得更精細,酸酸甜甜、極有嚼頭。

    姜氏不許小孩子多食,一人就給了一小碟,一共五條,擺作梅花狀。好看,不耐吃。幾乎所有的小朋友都把自己面前的吃完了,唯寶寶那裡……好像怎麼也吃不完。

    咳咳,作為繼承了親媽狡猾的大公子,他出去攔了個上菜的……

    正啃得歡呢,旁邊一坨小肉球學著貞子爬了過來,軟糯糯地叫道: “哥~我也要吃~”

    哢吧!寶寶裂了:“說了我是你外甥,不是你哥啊,不給不給,外婆不許你吃的。你快去那邊坐好了啊!不要出賣我!”

    “哥~555555……”

    MD!寶寶匆匆給他小舅塞了一把,九郎挨著他坐下,不吱聲了,開啃。八郎放空的樣子引起了六郎的注意,順著八郎大臉指示的方向一看,抬手就招了個侍女:“去,把他們的果乾拿回來,不許多食!他們的保姆呢?看好了他們!”

    寶寶:……他三個親舅,沒一個好人!

    顏靜嫻靠著顏神佑坐著,突然發現了什麼,正要跟顏神佑說話,見她出神,也望了過去,正看到這一幕,不禁莞爾。輕輕戳一下顏神佑的胳膊:“小孩子一時淘氣,也是常有的,你看那邊。”一努嘴。

    顏神佑看去,只見阿蓉對著鬧作一團的小朋友發呆。顏神佑小聲道:“他們還年輕呢,不急的。”

    顏靜嫻道:“放在別人身上不急,放到六郎身上,會有人替他急。我看他們小兩口也挺好的,看,六郎握著她的手了。怎麼……”

    “怕是心裡看得太重了,反而……”

    兩人小聲交換著意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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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顏希真的回歸彷彿一個信號,各地刺史陸續入京述職。霍白比顏希真晚了小半個月,回來之後,興慶宮照例又開了一回家宴。此後入京刺史繼續增多,到了年底總結的時候,顏肅之也越來越忙了。顏神佑卻忙中偷閒,好與顏希真等開個小會。

    有些話,是得姐妹們獨處的時候才好說,有一些,卻是需要與霍白、李今等人都通個氣兒的。顏神佑受了顏希真的啟發,要在長安辦女學的事情,大概只能跟山璞說一說,但是奏請武舉的事情,卻是可以對霍白等人講的。山璞已經知道她要做的事情,倒是很贊成:“說什麼武人粗鄙,讀了書,不就成了?我本山夷,如今也是衣冠楚楚了。”

    顏神佑底氣便足,下了帖子來邀人。不想顏希真到了,李今卻沒來,顏希真見面就說:“他還是不死心,要去勸說米摯'不要與偽君子同流合污'呢。早幾天約了日子,他今天就說,必要去米家。”

    盧慎道:“姐夫也是一片赤誠。”

    顏希真沒好氣地道:“他別俏媚眼做給了瞎子看,我就知足啦,四娘呢?”

    盧慎道:“家裡母親病了,她且脫不開身。”他也知道,這樣的場合,他媳婦兒既插不進話,也不想多參與。

    顏神佑問道:“怎麼突然病了?大夫怎麼說?若是他們看不好,索性到太醫院去請幾個人過去看看。”

    盧慎道:“天冷了,又有了年紀,大約還是住不大慣這裡。”

    寒暄畢,霍白便問顏神佑下帖相召有何事要說——看那帖子,上面分明寫的是有事相商。

    顏神佑笑道:“我在想,科舉取士,豈能只取文士?如今北邊兒也不太平。我看胡主安份不了多久,還是要南侵的,總要有備無患才好。天平雖安,忘戰必危。若有願意投筆從戎的,真個有本事,難道真要讓他從大頭兵做起?”

    霍白道:“也從科舉取士一般?”

    顏神佑道:“正是,也是分級來取。 ”

    霍白與顏希真對望一眼,都覺得這個主意不錯。兩人或有意或無意,都意識到了自己的歸屬不於能夠在舊族牒譜裡佔一個位子,而是在朝堂上爭先,在元勳派中站穩。霍白嘲笑道:“只怕舊族要著急了吧?”

    顏神佑道:“得了吧,他們已經著急了。”

    顏希真道:“原本士卒不歸文官去管,御史也管不著他們。我們自在軍中選拔,倒是沒有問題的。只是……地方上,怕不配合呢。你須得將細則說來,我們再參詳參詳。”

    顏神佑笑道:“天下何處無兵士駐防呢?!我不按郡縣來劃,按軍區,怎麼樣?”

    霍白撫掌道:“大妙。不過……術業有專攻,少有樣樣專精的,武舉,武藝是得要的,兵法韜略比武藝更重要些。一應詩書就要次一等了。”

    顏神佑又說了科目設置,果然對詩書律法的要求就沒那麼嚴格。

    眾人又商議一回,顏神佑道:“我再去請教一下大將軍,若是成了,便上表。我看應該能成的。”

    盧慎想了一想,道:“再往太尉府上走一遭。”

    顏神佑道:“是極。”

    於是散會。顏神佑第二天往鬱陶和楚豐家走了一圈兒,得到了滿意的答案。鬱陶行伍出行,也是受了不少白眼的。此時雖不欲生事,但是見顏神佑極有乾勁,頗有將三五門出身打造成精品的意思,再看科舉的流程,再也挑不出一點毛病來的,於是也提筆附議了。

    楚豐聽了她的話,想了一想,只問了一句:“若有人反對,殿下想好了怎麼應對麼?”顏神佑道:“自然是據理力爭了,文臣,本來就管不著武將。行伍間的風氣,也是要整頓整頓了。”楚豐便不再多說,也給署了名。

    顏神佑這裡一切順利,顏希真那邊,也給她拉了一個幫手回來——李今徹底對米摯死心了。

    顏希真當天開開心心回家,看到李今一臉被欠錢不還的樣子,問了一句:“米丞相怎麼說?”

    李今就爆發了:“他真是墮落!”

    原來,李今推了親戚聚會,就為了勸說米摯不要執迷不悟,與偽君子們混一塊兒。米家的好名聲來之不易,別拿名聲開玩笑。一世聲明,毀在米摯手裡。豈料米摯將什麼舊京之事拋到了腦後,反而勸李今“往前看”。不要被舊事遮了眼,誤了眼前與“非禮之事”做鬥爭的大業。

    李今:……MD!你去死吧!

    顏希真聽了,冷笑道:“你敬佩的那個好人,已經死了,與廢帝埋在一起,如今屍骨都要爛了。你還做夢沒醒呢?”

    李今將牙咬得咯咯響。顏希真也怕他魔怔了,對他道:“對了,今日二娘邀我們過去,說了一件事兒……”

    李今聽了武舉之事,大加贊同:“文舉武舉,都比那些個狗屁不通的舉薦靠譜!”

    李姐夫將袖子一卷,決定給老婆、小姨子助拳。

    第二天,顏神佑正式上表,鬱陶、楚豐、顏希真、山璞、霍白、顏靜嫻等人聯名。

    顏神佑兼著尚書令,她的上書不用過政事堂的,直接就給遞了上去!

    什麼?!文的不行,你們要來武的?還有!武夫讀的什麼書?這是要戧行嗎?大力培養武人,這是要窮兵黷武麼?——以上,都是表面的想法。真實的想法是:他們什麼都能乾了,這朝堂還有我們立足之地麼?

    米摯首先說:“天下初定,當止武偃武,休養生息。奈何又鼓勵戰事?”

    顏希真便說:“胡兵時常窺邊,天下雖安,忘戰必危。”

    米摯應聲道: “在德不在險!”

    李今應聲而出,道:“正是,在德不在險。舊京城牆修得再高,敖倉米糧可支數年,賣主求榮的小人開了城門,便是金城湯池,也是沒有用了的。”李今稱得上是當世的道德楷模了,對舊主盡忠,死人堆裡挖出了虞堃來。為大周盡力,雖然能力不夠出眾,卻實打打的敢打敢拼。想攻擊他都沒得攻擊——他家跟顏家一樣是土鱉,罵一個就是罵一群。

    米摯一張老臉氣得通紅,怒目而視。李今將脖子一揚:想打架啊?!他領兵的本事只能算是中平,一身的武藝卻是不壞的,換了他上場……估計一個能幹翻八個。

    米摯:……誰把這個王八蛋給弄到朝廷上來的?他怎麼比他老婆和小姨子們還討厭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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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8 10:42:56 |只看該作者
第299章 解封的李今

    含元殿裡一片寂靜,李姐夫身姿挺拔得好似一桿標槍,威風凜凜地站在正中央,正對著顏肅之。

    顏肅之往常看他是一半順眼一半不順眼。哪個皇帝都喜歡忠臣,尤其是別人家的忠臣,特別想拉過來給自己當忠臣。但是呢,如果換老闆了,那還叫忠臣?李今的問題特別容易解決——前老闆死了。可分明報了仇了,李今還是半死不活的!你是不是忘了,你還是顏家女婿,你老婆管我叫叔啊?!顏肅之特別想抽他。

    現在再看,就特別地順眼了!顏肅之口角含笑,看向李今的眼神要多慈祥有多慈祥!琢磨著怎麼把這個侄女婿調到京里來,委以重任什麼的,掌一部禁軍什麼的。

    李今滿腔的鬥志,好似被打通了任督二脈,陡然生出一種“我就是該這樣”的感慨出來。先前過得實在是太憋屈了!怎麼樣都是為了完成任務、履行責任,自己的心意反而不重要。如今被米摯一激一氣,李姐夫終於確定了自己的人生目標——與偽君子們戰鬥到底!

    確定了目標的李姐夫精神抖擻,意氣風發,看得人眼都直了。顏神佑僵硬地將脖子轉了九十度,去看顏希真:【姐,你給姐夫下蠱了嗎?】

    顏希真也有點不知所措,李今給他的感覺一向是溫吞而平庸的。文不如盧慎、武不如山璞,更不要提霍白這種文武雙全的了,只勝在聽話愛家,可上述三位,又有哪一個不乖呢?面前的這個李今,卻好像被人拿抹布把全身上下的一層灰塵給擦了去,整個人都鮮活了起來。

    顏希真手中的牙笏遮住了嘴,瞪大了眼睛看著李今。

    李今做了一回焦點,半分不自在也沒有,轉型適應良好。真個是顧盼神飛!

    米摯的感覺就特別糟糕。他完全不知道李今這小子發的什麼瘋!在他看來,李今是個水平不咋地的佈景板,不上不下,有些尷尬的。人又有點呆,其實不足為慮。能拉到自己陣營裡,當然更好,那也需要有人籌劃,給他分派任務才能發揮其作用。個人戰鬥力方面,除了四肢發達,沒別的優點。李今勸說他的時候,他還覺得李今不懂道理,果然是個頭腦簡單的傢伙。

    誰能想到這貨突然跟換了個腦子似的呢?果然,沾了顏家邊兒的,就難再有正常人了。以李今之頑固,終抵擋不了大勢所趨。

    李今的語言攻擊地圖炮了一群人,米摯不在中彈之列,還能再說一句:“國之大事,在祀與戎,爾等小輩,休要胡攪蠻纏。”

    李今理直氣壯地反擊:“爾是文臣,何預武事?!手伸得太長了吧?你們想做什麼?”

    顏肅之十分配合地挪了挪龍臀,發出點聲音來。

    米摯:……米摯快要被氣哭了!李今你個王八蛋,你這是在講理嗎?

    李今還不肯放過他,火上澆油地道:“旁人流血賣命打下了江山,你們坐享其成還不算,還要排擠功臣嗎?”

    這一天的早朝,相當的魔幻,昔日的嘴炮流如顏神佑、豐小娘子等悉數閉嘴,就看著以前存在感相當薄弱的李姐夫左右開弓,以酷似叔丈人的無賴,抽得頑固派勢力左支右絀。李今的文化水平和他的指揮水平一樣,並不出挑,甚至還不如指揮水平的等級,有時候就乾脆強詞奪理,卻又偏讓他從犄角旮旯裡摳出那麼一點道理來。令米摯等人頭疼不已。

    餘冼是真的看不下去了,米摯這貨,真是水平不夠啊!餘洗只得冒著破壞會議秩序的風險出來救場:“既是文武分班,何來排擠之說?丞相所慮者,不過是治平需人才,若開武舉,使人棄文從武,有誤國事而已。”

    “怕爭不過人才啊?你也開科舉呀?”李今神來一筆,顏神佑想給他點個六十四個贊。六郎聽得這一句,就盤算開了,何日將自己那個改良科舉的法子也上書,到時候文舉武舉一起開——或者錯開一、兩個月——趁這股東風,免得以後還要再費力爭吵。

    餘洗比米摯聰明多了,他卻不接李今這個茬儿,反而咬著自己的理論往下說:“現說的是武舉,你又繞到什麼文士上做什麼?真是不知所謂!”憑你舌燦蓮花,我自巋然不動。甚至連“文舉”二字,都不讓它從自己的嘴巴里吐出來,以防被繞進去。

    李今吵得激動了,猛地被潑了一盆冷水,有點懵,好像是哦,不對,好像有哪裡不對。我說過文士了麼?畢竟不是專業嘴炮出身,他有一瞬間的不知所措。

    殿內安靜了下來,米摯一方舒了一口氣,你看我、我看你,準備乘勝追擊了。

    顏希真覺得情況不太妙,看看丈夫,再去看顏神佑——怎麼辦?接還是不接?顏神佑聽了半天辯論會,終於找到一個說話的機會。慢騰騰地起身,她動了,眾人只覺得頭上猛地壓了一座大山,存在感這東西,真是相當的奇妙。

    顏神佑對顏肅之行了一禮,請他下令,讓史官念一念剛才的記錄:“上一頁,最末一行。”史官記的內容,輕易不示人,更不要說改。寧死不易一字,乃是正統史官的原則,所以他們的記錄才讓人相信。當然,如果皇帝想要看,倒也不是不可能。【1】

    史官堅守原則之外,也要給皇帝些許面子。見顏肅之點頭了,讀就讀吧,反正是剛才發生的事情。史官聲音有點抖,他一向是負責記錄的,發言的事兒不歸他管,頭一回成為矚目的焦點,還略不習慣哩。

    翻到了上一頁,最末一行,恰是記著餘洗說過的“若開武舉,使人棄文從武,有誤國事”。顏神佑聽他念了,說:“好了,你翻頁,從第三行上再念。”

    史官再念,又是餘冼說的:“現說的是武舉,你又繞到什麼文士上做什麼?”

    與熟諳論壇掐架的人吵架,是那麼容易的事情麼?論壇慣用的一個手法就是複制你的樓層,再批評,必須記得你說了什麼話啊!“樓上bulabula,根本不是這個樣子噠!你在上上上層樓不是這樣說的,自打耳光這樣好嗎?你的臉還好嗎?腫了沒?”

    顏神佑冷冷一笑:“我真想把這兩條都抄下來,糊你臉上!你臉還好嗎?腫不腫?自打耳光很光彩?別人論政,贊同不贊同,皆就事論事。你倒好,鼓唇搖舌,全沒一點正經!丟人現眼!”

    【這種女人,就該回家去抱孩子!】這是許多人的心聲,【你特麼記性究竟是有多好啊?!】

    這麼一折騰,李今又原地滿血復活了,大概藍條比較短,也全滿了。

    餘道衡要拼命救他弟弟,說:“既然要就事論事,則考中武舉之後,戶籍如何辦理?由良轉賤,是什麼道理?”大周的戶籍制度與前朝是有不同的,如前朝,三五門入了就難出——臨時徵發的不算——這算是入另冊,部曲還是賤籍呢。餘道衡受先前的製度影響太深,新朝改革他雖然知道,一急,就容易忘。

    李今帶著滿血滿藍,又來衝鋒陷陣了:“瞧不起為國捐軀的將士嗎?你什麼意思啊?國家重功臣,你偏來踩功臣,過河拆橋,你還是人嗎?!”

    別的還好說,一說武人粗鄙,武將們心裡是極不樂意的。不過習慣使然,他們自己也覺得自己不夠高雅,只好忍了。現在有挑頭鬧事兒的,再一看,皇帝好像一點也沒生氣,那一起鬧了吧!半邊朝鬧喧嘩了起來。唐儀看了半天好戲,發現沒有自己發揮的餘地,開始維護起秩序來,他的聲音比誰都大:“好了好了,你們的委屈聖人都知道的,再吵,御前失儀,錯的就是你們啦!”一邊捲起袖子,很想再打一架。

    顏肅之也發聲了:“肅靜!”

    顏神佑“噗哧”一聲,心說,好像縣太爺。

    場面靜了下來,米摯終於發揮了一回智商:“既然爭執不下,不如緩議,先論他事。”今天看起來是爭不過了,再爭下去,就得真的推行武舉了,武舉都推行了,文舉之類的,陣地也要難守。不如叫個暫停,回去聽聽餘冼還有什麼意見,再行佈置。

    李今十分無賴地道:“那就政事堂公議好了!”凡過政事堂公議的事兒,最後就沒有一件是按著米摯的想法去做的——他是少數派。

    米摯:“!!!”

    由於有了李今的神發揮,場面被打開了,李彥與霍亥等人也撕開了沉默的面紗,跳了出來。丁號打頭,一字一頓地道:“文臣不預武事,臣不知有大將、太尉與諸將建言,此事有何不可行?”

    李彥更乾脆,請求定下文臣不預武事的慣例。開國時期就有這麼一條好處,就像顏神佑說的:我就是祖宗。頭上沒有人管,自己定下來的條例,只要可行,那就是後世典範。

    此言正合米摯之意:只要把武舉的話題引開了,後續只管拖著就是了。什麼文武分班,涉及的細務多著呢。便是武舉,流程一類的,也可以磨一磨牙。反正,就是不能認這個輸。必要時,還可以把古賀拉出來再掛一回牆頭,證明考出來的人並不可信。

    豈料李彥敢說這個話,那就是有成算的,他已經有了草案了。政事堂是不能不知道武事的,兵部尚書也要通一點武事。文武不相交通,不可以從文職轉武職,或者從武職轉文職地來迴轉。文臣不得乾預武事,行伍另設一套司法機構,武將也不摻和文官掐架——除非是生死存亡的大事。當然,到了一定的高度,政事堂這裡,就要變通一下。比如說,政事堂裡,必須有兩位從行伍裡出來的丞相。

    米摯聽完就想昏倒:“你這是瘋了麼?!”哪有這麼搞的?這是要幫武人搶地盤嗎?

    李彥眼裡,也沒什麼文臣武將的,他是元老派,武將絕大多數是元老派出身。他的理由也挺充分的:“為防不通武事者乾預戰局,釀成大禍。”

    米摯是寧願再置大將軍或者太尉,以供參贊軍務,也不想讓丞相堆裡出現個肌肉男的。一力主張恢復大將軍和太尉的設置。

    顏肅之不肯答應,覺得這兩個位置沒人能比得上鬱陶和楚豐,沒的辱沒了兩個職位。搞得米摯想舉例子說長江後浪推前浪,一看,武將那裡,要不是山璞李今霍白之流,要不就是……顏神佑!

    顏肅之果斷批准了李彥的建議,讓政事堂表決。米摯再敗一回。即使通過了李彥的提議,顏肅之也沒有貿然提拔新的丞相,政事堂依舊是六位宰相,外加顏神佑這個尚書令。好了,現在可以討論一下武舉的問題了。

    大勢已去!

    米摯憋屈極了!很想就這麼不干了!卻又有一股氣在,硬撐著沒說出辭職的話來。打算下班之後召集大家聚會,想個合適的辦法,把這一關給過了!

    ————————————————————————————————

    元老派大獲全勝,武將們也與有榮焉。卻又有一種擔心:自家孩子,怎麼辦?武將家的孩子,大家懂的,從遺傳方面來講,就缺少學霸的基因,如果再被外來的學霸給戧了行,那豈不是沒了活路了麼?

    顏神佑趁機提出了了一攬子計劃,比如武舉其實是按軍區劃分的,指揮類的,武力值高的有加分。同時,國子學就是給你們這些官二代上學的啊,想什麼呢?!想從文的,就進國子學。想習武的,咱們再建一個獨立的軍校好了呀——雖然規模會比較小。

    還有,一句話,顏神佑當場也說了出來:“兒子讀書不好,不是還有閨女麼?誰家閨女能讀書出來,也收啊!”——這才是重點。

    武將們琢磨了一下,機會比以前多了許多。雖然有被戧行的風險,但這是一個保險櫃,外面文臣打得頭破血流,跟他們都沒什麼關係了。前提是——不能讓文臣把手插進來!

    武舉之事,費時間的反而是細節的設置,倒不怕政令不行。大周戶籍改革已經完成,祖宗三代記得清清楚楚,不止地方,京城戶部也有存檔。介紹信都不用開——雖然要求上有——過來報名考試就可以了,考過了,自然可以經過短期培訓,正式上崗。

    顏神佑倒是想在長安軍區這邊辦軍校的時候順手建個女學,惜乎年關將至,總結事務太多,又要與顏希真等討論接下來的計劃,且缺教師,只得暫緩。

    行武舉的詔命頒布當天,李今便請命:昂州他熟,等顏希真述完職回昂州,他也跟著去,親自盯著昂、廣的武舉考試。正好,根據流程,明年秋天,他就能再押著一群武舉人上京做培訓來了!

    顏肅之是想留他在京掐架的,無奈本人不配合。新政策的推行,也確實需要一心撲在新政上面的人去盯著,以防出錯,被反對派攻擊。

    有他請命,霍白也主動領取了西部的武舉事宜。揚州、舊京那裡,都是顏肅之信任的人,一個眼色下去,人人主動。京兆尹杜黎是最有眼色的一個人,不但武舉,連文舉,他都想上書請行了。唯長安往東的地方,看來看去,還缺人。

    山璞當仁不讓,總不好姐夫妹夫都出動了,他個武將出身的反而留在京中享太平。便也請命東行。往東這一路,也是他率大軍踩過的,由他去,倒是能壓倒很多反對的聲音。

    此事既定,顏神佑開懷不已,於家中設宴,又總請了同輩的兄弟姐妹吃酒賞花——可攜家屬同來。六郎也攜了阿蓉前來,又與阿萱碰面。姐妹見面,也是歡喜。阿萱固可入宮見妹,卻又礙於宮禁,不好常來常往。見一面,便是一次歡喜。

    秋高蟹肥,滿園黃花,園中還種了幾株銀杏樹,搖落一地金葉。霍白點心一笑,心道,是個雅緻地方。

    眾人興致都還不錯,唯有徐昭,有些鬱鬱寡歡。大家曉得,他與顏氏有了些隔膜,對竇馳也不大看得上眼,也都不撩他,只與他說起舊京風物。又問他舊京池苑今在否。阿萱對舊京感情頗深,聽得很是認真,還嘆:“如今可真是物是人非了。”

    李今精神卻好,聽到舊京相關的話題也不炸毛、也不抑鬱,只說:“人總是要向前看的,如今長安,總好過舊京的!大家努力!”

    說到努力,話題就多了,從武舉說起,又說到學校。六郎說:“國子學與太學陸續都成了,正旦過後,便要開課的。東宮學堂也照舊,將你們家大郎留下來吧。有我們看著呢,還有他岳父家。”這個大郎,便是李今的長子了。

    李今與顏希真也在為這個事猶豫,長安條件自然是極好的,但是骨肉分離,又是不好了。何況李今的祖母身體不好,長途跋涉且不敢讓她走,不定什麼時候就死了,萬一死的時候重孫不在眼前,也是個遺憾。

    六郎聽了,也有些無奈,道:“這便無法了。”他卻不知,那頭楚氏命人賜下了錢帛、彩衣與李今的母親與祖母,等兩口子帶了孩子回了昂州,就被老人家一通說,命將長子送到長安宮中去。第二年暮春,東宮學堂就又添了一個學生——這是後話了。

    眼下顏希真又試探地說到了女學,她是想看看六郎的態度。六郎倒是無所謂,只問:“男女大妨之事,雖然說起來有君子小人之別,卻是不得不慎重的。”

    顏希真笑道:“我正要說呢,想跟朝廷要個人。”

    顏神佑也是關心師資問題的,她心裡模擬了許久,在長安建個女學什麼的,最後不免在師資上被卡了一卡。其時承戰亂之弊,造紙業也不夠昌盛,印刷才剛剛起步——還是她領頭搞的——讀書人並不多。不去做官,過來教女學生的,就更少了。

    顏希真道:“六郎還記得當初那個一意要隨李家流放的陳氏麼?”

    顏神佑恍然大悟:沒男人,不是還有女人麼?雖然讀過書的女人更少,但不是沒有啊。她卻又有一樣擔心,像陳氏這樣的老師,會不會把學生給教成了三從四德?

    六郎卻說:“那是個好女子!”是的,有情有義,更有節操,腦子也挺好使的。這個陳氏,要是在自己家裡鬧,不定能不能出家門兒,跟霍家那個丫頭似的,現在還鎖小黑屋裡呢。人家不哭不鬧,擺事實講道理,說服了家長再跑出來找到了外援。OVER。

    顏希真道:“那我就用她了。”

    六郎叮囑道:“回來在政事堂那裡留個底,他們也會答應的。”

    顏神佑下面這頓飯就吃不香了,本來就不讓她吃螃蟹,只能看著別人吃,面前只有些溫補的菜餚湯品,現在心裡存了事兒,更不想吃了。六郎又生事,問道:“若我上書,請行科舉的改良辦法,有幾成勝算?廷議的時候,總不好一直以勢壓人罷?武舉之事,於舊族衝擊不大,過了也就過了。文舉之事,怕他們要上吊了。”

    李今正在咬一隻大鉗,哢吧一聲,咬破了硬殼:“吊死他們算了!”

    家裡繼中二病、蛇精病、奇葩、變態之後,又添了土匪這一物種,六郎心很累。

    好在奇葩們也比較給力,盧慎道:“不如先在一地試行?廣州與昂州,就是不錯的,益州或許要難一些,揚州也是可以的。”

    顏神佑心說,你真是壞透了!只開放給土鱉考試做官的渠道,就等於先不帶舊族玩兒了,這樣一搞,米摯才是真的要上吊了呢!

    六郎也想到了這一點,笑容帶了一點猥瑣:“對對對,先試一試嘛!”對顏希真道,“阿姐,可以把好關呀。”

    顏希真道:“放心吧,昂州的風氣,可比長安好多了。人心也比這裡有些人好。”

    於是飲酒盡歡。

    顏神佑悄悄對顏希真使了個眼色,兩人各指一事暫時退席,顏神佑將顏希真引到自己的小書房裡,說起了陳氏之事。顏希真道:“女學裡的先生又不止是她一個,還有旁的人呢,她……也不是像你想那樣迂腐的。要是霍家那樣的,打死我也不能要啊!”

    顏神佑有些釋然,不管怎麼樣,先掃盲吧!在長安,或許也能照此辦理呢?要辦,就辦得高端一點好了……顏神佑又想到了一件事情,這做官,講究個避嫌什麼的。比如顏希真和李今,這是沒被挑了刺兒,真要挑了,他倆一文一武,豈不是割據之勢?虧得這顏希真姓顏,挑刺兒的少。換了李紀與豐小娘子這樣的,就不好說了。

    不過,像豐小娘子之類的,倒可以在工作之餘,去女學裡授課……

    顏神佑將這個意思說了,顏希真笑道:“我在昂州,還有另一個辦法——”反正可以辟用女官麼,在主管教育方面的機構裡加一個女官的名額,專管這女學,有事沒事,去上一課。

    兩人越說越來勁,直到顏靜嫻來尋,姐妹三人說笑一回,顏靜嫻道:“我要隨郎君去雍州的,到時候,我也在雍州辦起學來。我自己做山長! ”

    真是好主意啊!顏靜嫻到了雍州這片保守的土地上,施展的空間有限,本來就有些浪費的,如果搞教育,那自然是極好極好的了。

    幾人說得差不多了,再回來,顏希真與顏靜嫻被罰酒三杯,只有顏神佑躲過一劫。

    第二日,六郎便上書,太學已成,請試行文舉以擴大生源塞滿太學充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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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1】要相信前輩史官的節操啊!

    上原文吧,中國史官的尊嚴是拿命填出來的——(崔杼弒君)大史書曰:“崔杼弒其君。”崔子殺之。其弟嗣書而死者二人。其弟又書,乃舍之。南史氏聞大史盡死,執簡以往。聞既書矣,乃還。

    太史記載說:“崔杼殺了他的國君。”崔武子殺死了太史。他的弟弟接著這樣寫,因而死了兩人。太史還有一個弟弟又這樣寫,崔武子就沒殺了。南史氏聽說太史都死了,拿了照樣寫好了的竹簡前去,聽到已經如實記載了,這才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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