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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我想吃肉】詩酒趁年華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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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7 23:53:08 |只看該作者
第240章 重回舊京城

   顏肅之和山璞兩人笑得見牙不見眼的,真是太開心啦!山璞要當爹了,對於一個目前家族人口為二的男人來說,這是一件喜大普奔的大好事,他的開心是很好理解的。

    於是,看神經病一樣的目光就投到了顏肅之的身上,你就是要添個外孫,高興成這樣,你沒毛病吧?眾人驚訝之餘,也要感嘆一聲,這個中二病對他閨女還真是不一般。

    葉琛猶記得自己的責任,提出了一個非常現實的問題:“小娘子如今這般,不利於行,那麼……誰人去截擊城外守軍?”

    這可真是一個好問題!

    不但葉琛想到了,只要頭腦不是特別發熱的人,都想到了。顏神佑自己也急得團團轉:“怎麼偏在這個時候出這麼個事兒了呢?它怎麼就不晚半年再來呢?”

    姜氏原本就不想她再出去冒險了的,此時正開心,聽女兒說這不著調的話,姜氏想抽她,不過考慮到她現在情況特殊,又默默地收回了拳頭。強壓了壓火氣,沉聲道:“又胡說八道了!兒女緣是天注定的,豈能由你胡來?!你與我老實留在家里安胎,生下孩子,比什麼都要緊。”

    顏神佑張了張嘴巴,最後頹然道:“阿娘不知道,這回的事兒,是頂頂要緊的。”

    姜氏道:“我不管你們有什麼要緊的事兒,你這個樣子都是不成的,會誤事兒。不拘是什麼事兒,如今咱們這里人材也是不少了,好歹找個人替你一替。旁的事都能替,生孩子得你自己來。”

    顏神佑:“……”總覺得她娘越來變得越奇怪了,記得小時候她娘很斯文的,怎麼現在越來越有大媽的趨勢了呢?

    姜氏看她有點發怔的樣子,十分不放心,當即拍板:“你那家裡,現在也沒個人照看,原本阿婉還能與你就個伴兒,現在她也去吳郡了。我看你就回來住吧,家里人多,熱鬧,我與你阿婆也好看著你,不看著你,我是不放心的。”不知道你又要出什麼麼蛾子了。

    楚氏看這母女倆拌了一回嘴,對顏神佑道:“且搬回來住罷,離你的州府也近,你覺得悶了,也好過去解解悶兒。”在楚氏心裡,孫女兒想忙事業,她也支持。不過一旦有了孩子,先把孩子平平安安生下來,卻是首要任務了。

    顏神佑見兩尊大佛壓下來,自己這個樣子,也確實不適合長途行軍。圍攻京城這樣的事情,準備得幾十天,發動只在一瞬,但是後續就不好說了。搞不好拖上幾個月,阮梅回救及時,無功而返也是有可能的。她也不是不講道理的人,遺憾過後,只好認命。

    姜氏與楚氏都放下心來。

    顏肅之那裡也飛快地有了決斷,先派人把顏神佑叫過去,一屋子的大男人跟三姑六婆似的說“恭喜”。山璞彎著個腰,扶著老婆的胳膊,活似大內總管,把老婆小心翼翼地扶進了廳裡坐下。

    顏肅之越看閨女越覺得開心,語氣更是柔和了八檔,輕聲道:“覺得怎麼樣啊?”

    這種“盼孫子的婆婆”的語氣!顏神佑嘴角一抽:“也沒什麼。”然後就接收到了大家看女壯士一樣的目光,弄得她分外地不自在。

    顏肅之對盧慎使了個眼色,盧慎不得頂上,也是十分小心地對顏神佑道:“您這身體要休養,那您那一路兵?”

    顏神佑看到對面坐的鬱陶,便先向這位能人請教。

    鬱陶道:“原本霍白最佳,只是他要鎮守荊州,不能輕動。所以,玄衣之內,有無干材?”

    顏神佑有點苦惱地道:“幾個千戶聽命行事,似乎都還不錯。只是不曾獨當一面過,這個……”

    鬱陶道:“聽命就好。且有丞相壓陣,倒不至於生事。”他知道玄衣是顏家的私兵,便也不強作主張。只提出建議,讓玄衣的幾個千戶去試一試手。不試,怎麼知道不行呢?

    顏神佑聽他這麼說,又想起被勸說放手的事兒了。心里略有忐忑,還是同意了鬱陶的建議,十分鄭重地對顏肅之道:“又要讓阿爹受累了。”

    顏肅之這個蠢外公還沉浸在自己長輩份兒的喜悅之中,很開心地道:“不累不累,家裡就交給你啦。不對,你在家也不要累著了。”

    顏神佑翻了一個白眼:“關在家裡才像是要做牢呢,我活動活動,反而心情好。還有方尚書他們在,我又能累到哪裡去啦?”

    “對對對,你說得對。”顏肅之是一點原則也沒有,這時候天大地大,孕婦最大。你說啥就是啥。

    葉琛十分看不下去,不得不出言打斷:“則此事便如此了?”

    顏肅之拍板決定,就這樣了。

    葉琛想而又想,還是提議:“六郎也漸長成,可以相幫小娘子。”

    顏肅之道:“正是!怎麼能忘了他呢?他還有李先生在教著!李先生也是能人!”這下可放心啦,閨女在家不會太累了。

    於是,顏肅之就這麼開開心心地揪著一步三回頭的女婿上路了。路過臨安,又揪上了孫女婿,一行人在顏家堡駐屯。在葉琛的提醒之下,他又捍著鼻子祭了一回顏啟。跪也不好好跪,嘴上還在嘟囔道:“您老最疼的都已經給您送過去陪著您了,開心不開心吶?”

    別人也沒聽到他在說什麼,只以為他是在跟死了的親爹聊天兒。想到顏啟打仗也是一把好手的,也有人在想,這是要請神上身嗎?

    不得不說,顏家因為顏神佑好幾次裝神弄鬼兒的,整個家族都有那麼一絲神秘的色彩。

    祭完了顏啟,再開軍事會議。鬱陶臨走之前,又將顏家塢堡看了一回,實地考查了當時顏神佑姐妹倆大破阮梅的戰場。他的眼光很老辣,回來就對顏肅之道:“我知道你們父子並不那麼親密,可他用兵,真是眼光獨到。要不是他選址選得好,阮梅也沒那麼容易敗的。 ”

    顏肅之這些年也頗打了幾場仗,自然也能看得出,哼哼唧唧地承認了。

    鬱陶話鋒一轉:“火藥是怎麼一回事?”

    顏肅之:=囗=!合著這才是重點是吧?

    對呀,前面繞了這麼大一圈兒,就是為了這個。鬱陶道:“先前與二娘在揚州做交割時,聞聽得阮賊也做出一些來了,只是不如咱們的好使?這一回,帶來了沒有?”

    這是部隊大佬們常乾的勾當——爭軍需。

    不但軍需要爭,駐防地要爭,新兵源要爭,凡是與戰爭資源有關的,沒有這些人不爭的。鬱陶的部隊,有顏神佑坐鎮昂州,補給一類是不需要擔心的。上一回繳獲的軍械,大半也都給了他。他別的不缺了,就開始琢磨著新手段了。

    顏肅之苦著臉道:“那玩兒不好配,弄不好就在自己營裡炸了,我都不敢多帶啊!現使現配的。”

    鬱陶本來就長得尖嘴猴腮,不像是個好人,這會兒“嘿嘿”一笑,雙臂一抱,更像是一個老流氓了。蹲那兒跟顏肅之死掐。

    顏肅之沒掐過他,他從來沒有想到過,有一天會有人在無賴技能上完虐他!沒辦法,鬱陶有相貌猥瑣加成,還有幾十年的土匪經驗。顏肅之不得不咬牙分出了一批火藥給他,再三表示:“現使現配,不然炸了營,樂子可就大了!”

    鬱陶搶到了東西,十分開心地一擺手:“這還用說?”

    顏肅之:“……”怎麼覺得好像有哪裡不對?

    鬱陶才不管他鬱悶不鬱悶呢,搶到了火藥,還挖了兩個工兵,又盯上了戰馬。死活又從顏肅之手裡摳了兩百匹馬走。這也是他能搶到的極限了,再要搶,顏肅之就地一個懶驢打滾兒,滾著滾著,他就不起來了,死活不給。

    鬱陶也沒辦法了,知道南方缺馬,這些還是當初從常恢手裡搶來的呢。攏共就那麼多,也不可能全給了他。鬱陶見好就收,開開心心地帶著物資奔回揚州去了。修整三日,便命徵船渡河!

    ————————————————————————————————

    要不怎麼說姜還是老的辣呢?

    山璞的計劃裡,鬱陶是佯動,應該做出聲勢來,吸引部分兵力的。鬱陶卻是“虛則實之,實則虛之”,做戲做全戲,開始還搞了個假戲真作。他引兵突襲了河北岸的一座縣城,半天就將城池拿下。

    稍作修整,第二天再下一城,這一回,就故意放出幾個殘兵,讓他們去京城報急。第三天,卻又派人偽裝是去報急的,道是還有其他縣城被悄悄地拿下了。

    留守京城的是常恢,水平其實並不差,奈何遇上了更厲害的鬱老頭兒。鬱陶這是實打,並不是花架子,並不愁他不上當。常恢無奈,只得派兵增援。此時河北岸的秋收也進入尾聲了,各縣的秋糧先匯到縣城,再打包,把應上繳國庫的份額給運到京郊敖倉裡去。

    再讓鬱陶這麼搞下去,對阮梅方的補給是一個很大的打擊。常恢反應算快的,一面增援,一面跟阮梅匯報去。同時,下令加快各地進繳秋糧的速度。這樣的處理不能說是愚蠢了,只可惜有心算無心,還是著了道兒。

    常恢心裡,不是沒想過為什麼只攻些小城搶糧,而不是直接到京城這裡來幹筆大的。只是與大多數人一樣,他也很相信京城的城防。到了京城才知道,以前看過的城那都不能算作城,京城這樣堅固的城牆,又有這麼多兵警惕,腦筋正常的人,都不會在沒有成全準備的時候來進攻。

    南朝的情況他也不是不知道,人少,又失了京城的補給,皇帝還死了,正亂著。哪有心思在這時候攻打京城呢?不但他是這麼想的,連阮梅、陸橋都是這麼想的。不然阮梅也不至於這麼放心在地外面玩耍了。

    要的就是你想不到!

    常恢這一道加速繳糧的命令,恰幫了山璞的大忙。顏肅之在顏家塢裡感嘆:“老將出馬,不同凡響。”的時候,山璞已經帶隊開始收了。他們運的糧,也是真糧。

    此地鄰近顏家堡,與顏家堡素有來往,當地士紳與顏家多有聯繫,十分配合。舊縣令已殉國,新來的縣令卻是阮梅任命的,富戶們吃了這新令的苦,心中是十分不滿的。顏肅之使人去聯繫,也不要他們做什麼裡應外合的勾當,只要他們答應新縣令的條件,應承下部分繳糧的任務即可。

    送糧的人,自然是山璞這里安排的了。富戶們十分不放心,唯恐顏肅之一回失了手,他們要倒霉。顏肅之便許他們來投。富戶這才歡喜答應,將一應手續辦齊。阮梅這裡的製度,有許多是隨心所欲地改了,總體卻是沒辦法大改的,誰也不能憑空就這麼造出一套制度來,是以框架還是前朝的框架。運糧得地方官發出文憑,沿途才不會攔截,京城收拾才有依據。

    於是命銀環領了六百餘人,往京城去送糧。

    因運糧,便走不快,到得京城時,已過冬至。阮梅的“大陳國”典章不全,正經冬至是個大節日,正常皇帝都該祭天的,阮梅還在外面玩耍。是以京城這裡,倒顯得十分平靜。

    銀環等人繳了糧,對守糧官合了數目。往內裡搬運的時候,又暗暗記了地形。運完糧,照例是可以閒逛一逛京城的。派人送出了敖倉的地圖之後,銀環等人就這麼大搖大擺地進了城。

    與此同時,顏肅之也分派妥當。自己坐陣中軍,指揮著玄衣打頭,昂州兵跟進,好拖住駐紮在城外的阮軍(包括守糧的士卒)。另一部,李今堅持要參與攻城,顏肅之也答應了。命他與山璞各領本部兵馬,裡應外合,好去攻城。

    夜間行軍比較麻煩,須得在太陽落山之前便悄悄進入了預定區域埋伏。信號卻很好打,真要開始打的時候,放個信號彈就行了,這樣看得很清楚。

    月黑殺人夜,風高放火天。

    京城裡,經過阮軍的洗劫,天才擦黑,無論士庶,便都關門回家了。正方便了銀環等人行事。這些人手裡有京城的地圖,發現京城的佈局比昂州城也大不太多,心里便不怎麼慌。白天藉著要買些稀罕物回家過年的由頭四下一逛,已經把路線給確定。

    銀環更留心,打聽了西門守軍住址之所在,留了人手在那裡,預備放火。

    漏下三刻,坊門已閉。連巡夜人的腳步都開始拖沓的時候,銀環等人行動了。京城有數個城門,他們選擇了西面,藉著夜色悄悄地摸了過去。山民這邊的風格就是打空襲,不多時,已經放倒了一片。在守軍察覺出不對的時候,便有人在城中放火,一時鑼聲四起,京城一片混亂。

    常恢治軍頗嚴,西門之守軍並不輕動。只是人總有私心,一聽說自己新搶的宅子失火,值夜的校尉便有些魂不守舍,悄悄派人去救火,銀環等人趁機打開了城門。

    城門將開未開之時,銀環便放出了信號彈。等李今與山璞等人趕到了,門也開了。

    混戰,這才開始。

    ————————————————————————————————

    常恢在睡夢之中被驚醒!

    阮梅占了皇宮居住,陸橋就搶了柴丞相府。常恢現在,住的是鬱陶家裡。鬱陶家很大,等他接到消息套上盔甲,扳鞍上馬要去宮城那裡登高觀察情勢的時候,最先被坑的西門已經落到李今手裡了。

    山璞見西門已下,命人敲鑼打鼓地大聲喊:“丞相領兵,光復京城,爾等還要助賊嗎?”除此之外,還有喊“阮賊謀逆,傷害士庶,有冤的報冤,有仇的報仇”的。

    正喊的時候,不知道從哪裡鑽出來一個穿著破爛長袍的人:“不要喊啦,快來,我知道常恢住哪兒,跟我走!”

    山璞不認識他,李今卻認識,這不是京中舊識的某人麼?

    帶路黨也出現了。抱著李今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哭:“可算盼到你們來啦!對了,現在城裡是常恢留守,叫他們喊常恢已經跑了!”

    最壞不過帶路黨!

    城外面,顏肅之坐鎮,先放火把敖倉外圍一個草料場給燒了。火光沖天,城外駐軍手忙腳亂,不知道是救城裡好,還是救城外好。京城重要,糧草難道就不重要了嗎?這個時候,定力稍差一差的人,就得慌。反正,不能乾等著,不管救哪一頭兒,總得先行動!

    於是兵分兩路,副將領兵去草料場,主將率軍去援救京師。

    才列隊出門兒,城牆的影子還沒看到呢,暗地裡落下一陣箭雨——被伏擊了。

    主將當機立斷:“撤!”他聽說過玄衣的大名,跟常恢交流交流就知道了,這些人最壞了,就喜歡搞夜襲!跟他們拼,那就是上當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這些人原就是四處征戰的,也沒個固定的窩,跑路對他們來說是家常便飯,此時不跑,更待何時?

    與他有一樣想法的還有四門守將。常恢畢竟地位更高些,看得也更明白,不管怎麼樣,一箭不發就跑,在阮梅那裡說不過去。至少,他得把京城燒上一燒。比如,至少把皇宮給燒了,不得他沒法兒見阮梅。

    這是個陰損的招數。皇宮不止是皇帝一家住的地方,還有寶庫,以及更寶貴的典籍和檔案等等。

    一把火,宮殿沒了,檔案也燒去了大半。好在這會兒檔案都是竹木簡,燒得比紙張慢得多了。只有一條壞處,燒得慢,但是火很旺,撲救起來相當麻煩。城裡又是一團糟,山璞見這樣子不行,命人喊:“王師克復京城,良民百姓休要混亂!閉門休出!”

    正喊著呢,京城百姓居然扛著掃把也出來參戰了。李今與山璞開始還嚇了一跳,不知道他們是怎麼了。那位破衣爛衫的舊相識樂了:“京城久受朝廷恩澤,怎麼會從賊呢?阮賊以為小恩小惠就能拉攏得了百姓了?嘿嘿。”

    原來,阮梅與陸橋是比較傾向於提拔寒士的,這是一件好事。只不過他們忘了,治國一個系統工程。縱容士卒進城先劫掠的時候,就注定他們短時間內沒辦法搞定人心了。所謂殺完搶完就封刀……慣於不勞而獲、投機取巧的人,怎麼可能這麼輕易便收手?

    搶慣了的,橫慣了的人,怎麼可能突然就有禮了起來呢?

    是以封刀之後,殺戮是少了,可欺壓並不曾少。鬧得百姓也對他們有了意見,只是百姓的忍耐度很高,不到萬不得已,不會主動反擊就是了。現在有了打頭的,那還不跟著一齊上麼?

    山璞和李今就目瞪口呆地看著一群扛著掃把的大叔大媽往前衝……

    ———————————————————————————— ————

    顏肅之在外面也有點鬱悶,這一點也不像是傳說中阮梅的軍隊呀!怎麼就全跑了呢?

    因為主心骨不在呀!

    能跑的,可不就都跑了嗎?阮梅是造反起家的,中途還坑了一回老闆,什麼忠孝仁義都沒辦法拿出來說,指望他的手下有多麼堅定的意志,想也不太可能。一見情勢不妙,哪裡還能再打得下去?

    況且,打的又是突襲,黑夜裡也辨不清敵我。遠遠的京城已經冒起火光,可見是保不住了。那還打什麼?保存實力比較重要。

    城裡的常恢帶人往外跑,李今和山璞也不敢狠攔,他們的目的是京城,而且京城現在亂成一鍋粥,常恢還放了一把大火,他們得趕緊組織人手救火去。城外,顏肅之也面臨了同樣的情況,他比較鬱悶的是,敖倉那邊的火是他放的,現在他又得去救……

    一直折騰到天亮,太陽升起,城裡的火已經撲得差不多了,也是燒得差不多了。城外只好搞個隔離帶,別讓糧食也被燒沒了,草料什麼的,先除它燒吧……

    李今對著燒得殘缺不全的皇宮一套大哭,山璞忙著命人先宣傳王師北上,安撫人心。然後扯著李今去迎顏肅之進城。

    顏肅之正望著燒得了灰渣渣的草料發呆,見女婿和侄女婿過來了,突然就冒出來一句:“倒好積肥,來年種田。”

    山璞&李今:“……”

    李今原本還含著兩泡熱淚,要跟顏肅之哭訴一下回到京城的傷感啥啥的,聽他這麼一說,整個人都不好了,乾脆就閉了嘴。

    山璞小聲匯報了他已經命人安民一類,顏肅之道:“很好,命人張榜,使各司其職,錄下舊族名冊,發原宅安置。去宮裡,收繳典籍檔案……”

    山璞道:“去看了,反賊逃躥前放了一把火。”

    顏肅之:“媽的!”一擺手,“算啦,先清清周邊殘餘,請大將軍移防京師。傳訊臨安,請移梓宮來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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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7 23:53:34 |只看該作者
第241章 做戲做全套

    光復京師是一件極富象徵意義的事件,可以說,顏肅之做官這麼多年,甭管是弄死了河間王,還是拿下了荊州,都不及這一件事來得大。如果硬要比出一件來,那大概就是從李今手裡接了虞堃,肯收留他。

    這樣的大事,自然是要大書特書,渲染得天下皆知的。

    得到京師,並不止是聲望上的好處。實際的好處也是大大的,比如說,敖倉。顏肅之望著京城外面那一大片的糧倉,整個人都很好!艾瑪!終於有救了!雖然已經被阮梅禍害了不少,架不住基數大呀!

    顏肅之好險就不想進城了,在城外發號施令,接管城防。安撫民眾,命軍士不得擾民。山璞和李今一邊兒一個,想將他給架進去。顏肅之抱著旗杆儿,死活不肯進城。搞得山璞滿頭黑線,覺得這位岳父大人的畫風是越發的清奇了。李今原本傷感得一塌糊塗,見他這個樣子,也忘了憂鬱。

    在這樣遍地焦土的背景之下,出現這麼個“救星”,真想為京城人民點一倉庫的蠟燭。

    再怎麼不靠譜,他現在也是丞相,還是自稱的攝政。李今對顏肅之至今不稱帝表示出了極大的讚同和欣賞,還是希望他能夠進城去穩定人心的。不得不苦口婆心勸這位長輩:“您光復京師,士庶翹首以盼,您怎麼能不進城呢?”

    顏肅之一點也不能進城好嗎?

    進了怎麼說?“我胡漢三又回來了”?“大家放心,我一定會留下來的”?然後呢?會在這里為大家討回公道,打倒阮梅?他已經能夠預見到,到時候P個實用沒有,卻記著自己的私仇,完全不顧實際情況,拿輿論壓著他去跟阮梅拼命的某些人的嘴臉了。

    有這麼搞的嗎?這一仗打下來,最好是鞏固一下戰果。阮梅能有今天,靠的不是中二,而是實力。想跟他硬拼,那是一場持久戰好嗎?顏肅之就怕阮梅因為丟了京城置氣,然後提兵殺到,到時候,樂子可就大了!所以他才要第一時間的讓鬱陶過來,只有鬱陶才能扛得住阮梅。連他閨女,別看贏了一局,也還嫩得很。

    可這些吃過阮梅苦頭的人未必會想這些,看臨安先前的鬧劇就知道了。自私透了頂,只要他們自己舒坦了,絕不會管別人的死活。別人稍有異議,沒為了他們的無理要求犧牲,便要拿道義的帽子來扣人,真是膩歪透了!

    京城這地界兒,雖然被清理過一回了,依然是百姓心目中的聖地。京城的舊族多,哪怕被殺了個六、七成,剩下的也依然很可觀。別看現在過得像乞丐,等他進了城,不恢復人家舊勢力,那也得給人家一個交待,至少得發還田宅。呵呵,這股舊勢力就又死灰復燃了!

    顏肅之一點也不想看到這種情景!簡直是為了作嫁!誰特麼辛辛苦苦打跑了強盜,回頭一看,家裡住進一群太爺,他都想殺人!能拖得一刻是一刻,顏肅之的腦袋飛快地轉著,一定要想個辦法推脫才好。反正,他是不想在這裡跟這麼一群人混了。

    葉琛適時地站了出來,對顏肅之道:“明公入城前,還請先詣陵。”

    顏肅之一拍腦袋,對呀!還有這麼一招!不抱旗杆儿了,撲過去抱著葉琛,喜極而泣,道:“天成你就是天賜給我的救星呀!沒錯,就是這樣!我說怎麼老覺得有什麼事兒沒做呢!”

    哭完了,還蹭了人家葉琛一身的眼淚鼻涕。葉琛素來衣飾修潔,被他糊了這一身,也唯有苦笑,找個藉口,跑到一邊換衣服去了。

    顏肅之胡亂抹了一把臉,對已經看呆了的諸將道:“都傻站著幹嘛?我要去祭陵!叫他們去找三牲來!對了!調幾個人來,把廢帝那會兒修的陵整一整,好給聖上用。”虞喆好歹正兒八經做了幾年的的皇帝,修陵雖然被親舅舅貪污了好大一筆款子,可陵畢竟修了。他死的時候是個廢帝,陵寢的規制就不符了,所以是另外選了個地方隨手埋了的。原本的陵寢就廢棄在那裡了,現在正好,整一整就可以給虞堃來用了。

    這算盤打得真是精明極了。

    盧慎上前一步,輕聲詢問:“這……城中舊臣,是否許其同祭?”

    顏肅之現在最頭疼的就是這些人,見這貨哪壺不開提哪壺,不開心地道:“他們?還沒甄別呢?!弄一群獻城與賊的蠢物去祭陵?不怕把高祖從陵裡氣得活轉過來嗎?”

    此言相當有理。

    盧慎閉嘴了。同時也覺得有些奇怪,怎麼看,這位老闆的心情是怎麼不好。一點也不像打了個大勝仗,政治威望得到極大提高的樣子!

    顏肅之卻已經收拾好了情緒,開始變臉了,一下子笑得跟朵花兒似的。開開心心地對大家道:“好啦,這一仗終是打贏了,叫他們都警醒著些!以防逆賊反擊!”又發了一連串的命令,除了先前的接管城防,現在把糧倉等處也接了過來,京城周圍皆令巡遊。如果周邊縣城有賊兵駐防的,先射進去佈告文書,且不要動手。

    顏肅之的兵依舊不夠多,分兵是大忌,他在等鬱陶。鬱陶來了,這一片也就保住了。到時候,這邊的防線有鬱陶坐鎮,他再分兵去收復失地,就保險得多。下令,四州一京之秋糧,上繳之後就地儲存,暫時不用聚集了。又拼命把糧食敖倉的糧食往南運了一大批。留下的,就當成下次大軍北上時的補給了。相當的方便。

    又給李今下令:“京城的舊官,你大致也是知道的,交給你去甄別了!”

    李今肅容道:“是。”

    顏肅之卻又不令他即時走開,再看盧慎:“傻站著做什麼?還不快去寫祭文?難道要我親自去寫不成?寫完了好祭陵,祭完陵該干嘛幹嘛去。”

    盧慎一怔,旋即應道:“是。 ”他的作文水平也是很高的,領到這麼個任務卻難掩激動。用心寫了一稿,正待修改。顏肅之卻一把搶了去:“就它了!”

    繼而論功行賞,命隨軍書記去統計戰功。反正現在大印在他這裡了,分誰當什麼官兒,也就是他一句話的事兒。至少,在軍事系統上是這樣。

    ————————————————————————————————

    不多時,葉琛換好了衣裳回來。派去尋祭品的人也回來了,反正離京城很近,京城再破敗,阮梅也是將它當成新的巢穴經營的,像樣的祭品倒是還能尋出幾樣來。

    短短的時間裡,居然尋出兩副太牢來。豬牛羊三樣俱全,只是來不及精細地整治,就這麼馬馬虎虎用了。還有好些個白布,裹的裹,纏的纏,披身上也蠻像那麼一回事兒的。

    祭完了帝陵,哭了個稀里糊塗。顏肅之又說:“這裡曾是先父埋骨之所,我也須去祭上一祭。”

    這個要求相當合理,盧慎暗道,早知如此,應該再多尋一副太牢來的。明眼人都知道,顏肅之這是即將稱帝了,他祭親爹,用個太牢也不算太過無禮。

    不想城裡多的是比他更明白人,聞說顏肅之去祭陵了,有些參與獻城抑或家中長輩參與獻城的,心中忐忑,見縫插針,恐他另有他用,又送出一副太牢出來。

    顏肅之的表情,那是相當精彩的!

    他很想掀桌!

    作為一個中二病,如果他受了某個人二十多年的欺負,那是絕對不會想讓這個人過得太舒服的。不幸的是,這個人是他親爹,死了他得嚎喪守靈的那一種。他要當皇帝,顏啟就是死了,也得著升官當皇帝。你說憋屈不憋屈?!現在他不過是走一走過場,要用一下這個事兒,就有人巴巴地送了太牢過來。

    顏肅之很想把這“有眼色”的人劈個八瓣兒碎!

    不過……眼前的情況……他忍了!

    只是正色道:“我不過私祭,如何得用太牢?”又說現在百廢待興,開春需要耕牛,怎麼可以隨便宰殺呢?

    說得如此正義凜然,以至於李今忽然生出了一種“剛才那個抱著旗杆儿哭爹喊娘的人不是他、一定是我看錯了”的錯覺。盧慎卻暗中留意,要把這樣的言行給記下來,將來作實錄、修史都可以用到。

    回頭一看顏啟的墓,盧慎覺得自己的頭髮都要炸開了。當時顏孝之遷完了墳,虞喆自知理虧,還特意命人在原址給建了個衣冠塚,沒想到阮梅占了京師,帝陵還能勉強維持舊貌——也被盜得不輕。顏啟這種墓,早被光顧百八十回了。

    李今剛剛懷疑完自己的眼睛,就見顏肅之忽然就撲到祭台上大哭!哭得像顏啟被搖活了又再死了一次一樣!他還哭出了心詞:“阿爹,我好想你啊!你好慘啊!死都不得安寧啊!”說著,就把顏啟的慘狀又給敘述了一遍,真是聞者傷心、觀者落淚!

    盧慎原本還在後悔,自己最近真是不夠警醒,做祭文也只做了一篇,應該再多作一篇的。沒想到顏啟這麼聲情並茂地開始哭訴,比他寫的祭文生動活潑多了。心下慚愧,發誓以後做事都要細緻周到才好。

    沒想到顏肅之那裡又開始變了花樣兒了,開始跟顏啟說:“您放心吧,自您走後,大家都挺好的。阿娘有我們侍奉,我們兄弟也都好,孩子們都很好。就是老三死得早,也沒個後,連您活著的時候挺喜歡的靜姝也死了,不過留下來的兩個丫頭我都收養了,都嫁啦。”又扯出盧慎來,讓他也行個禮。

    盧慎規規矩矩地對著被盜得不成樣子的墓也行了一禮,說自己會好好照顧顏靜媛的。顏肅之聽得清楚,在他身後翻了個白眼。他又搶上前去,絮絮叨叨跟顏啟在那兒嘮嗑。外人聽起來,覺得他像是在匯報工作,讓組織放心,就是現在大家過得都挺好,顏家祖墳冒青煙,看著就像是個發達的樣子。

    要是顏神佑或者楚氏,抑或姜氏在這裡,一準要笑破肚皮。這哪裡是在匯報工作?簡直是要把顏啟再氣活過來一次的節奏,真是難為周圍的人都沒有起疑心,怎麼在顏家堡對著骨灰都哭得沒這麼慘,跑到京郊對著衣冠塚反倒有話說了?

    葉琛等人也覺得有那麼一點反常,只是不知道顏肅之有什麼計較,都將疑慮壓在心裡罷了。山璞也覺得奇怪,反正,這個岳父從到了京郊一切就都不太正常了。

    顏肅之自然是有計較的。哭完了,突然大叫一聲:“我的心好痛啊!”然後以袖掩面,作出不堪回首的樣子來。哭著說他不想再看這片傷心地了!一想到親爹墳被扒了,曝屍荒野,他就心如刀絞。不進城,死活不肯進城了!

    眾人齊來相勸,顏肅之抽抽鼻子,怎麼著都不肯答應,必要在城外安營扎寨,且說:“我就在這裡等大將軍。”

    盧慎問道:“您不進城,如何安定人心?又如何理事?還請強行,好歹有始有終。”

    顏肅之這才說:“只此一次,我去看看我原先住過的宅子。”

    這才扭扭捏捏進了城,顏肅之還不肯脫了喪服。跑到自己“故居”那裡轉了幾圈,見舊宅子都亂七八糟了。阮梅進城,自然是收了這些人的豪宅分給自己人了。顏肅之胡亂轉了一圈,倒是真生出一些感慨來。還拉著山璞,指著舊宅的樹說:“當時啊,丫頭就爬這樹上了,我那會兒不會爬樹啊,就在樹底下看著,急死我了。後來我就苦心鑽研,學著爬樹了。”

    山璞:“……沒事兒,我也會爬。”

    轉了一圈兒,才進了燒得半糊的宮城裡,接見了各界代表。

    有李今在,甄別的工作也是挺方便的。當場就斥了好幾個人,餘下的顏肅之都好言安撫,又要建京城留守班子。

    這個時候,葉琛已經完全明白顏肅之的意思了,顏肅之不想留在這裡。葉琛也覺得京城現在不是顏肅之該呆的地方,這個地方與阮梅離得太近了,君子不立危牆之下,他倒覺得,揚州或者是臨安,是個比較不錯的新根據地。如果顏肅之不在這裡,那麼就得選合適的人鎮守。

    鬱陶軍事上很不錯,但是民政上,還是需要有個幫手的。同時,也得重建機構,這裡面的學問就大了去了。不能將這裡全交給舊族!

    同樣的,山璞與盧慎也看出苗頭來了,盧慎有心請纓,留在這裡與鬱陶配合。顏肅之卻不許,對他道:“你諸般事務嫻熟,還是跟在我身邊吧。”他比較中意的文職人選,反而是杜黎。杜黎這個人,有上進心,或者說,野心,但是腦筋十分清楚。又有心機,對京城也是十分熟悉的。

    照常理說,顏孝之或者是顏希賢這樣的自家人應該更合適,但是這二位對舊族有著莫名其妙的感情,顏肅之怕他們頭腦發熱,被忽悠了。故而不用他們。

    山璞卻又進言道:“從逆之偽官,又當如何?”

    顏肅之露出了一個會心的微笑來,這還真是一個再次打擊舊族的好理由啊!阮梅初時作踐舊族,等安定下來,陸橋先發現情況不對,勸說阮梅,用了一些舊族為官。大多數人是不樂意的,也有少數一說就同意的。阮梅又不是個正常人!幹得拿全家要脅這種事兒。但凡節操沒那麼高的,也就從了。當然,也有不從的,那就相當慘了。

    顏肅之道:“吾當懲惡揚善。”

    然後就讓李今趕緊去甄別!

    李今被他支使得團團轉,盧慎也不能倖免。盧慎長於庶務,便被他派遣先收拾京中殘局,他自己,就在皇宮跟前搭了個帳篷——家也不回了,嫌不知道有什麼人住過了——等著虞堃的棺材運了過來,奉安之後,他就啟程回去。

    理由都想好了,就是這裡的傷心事太多了,他呆不下去,得緩一緩。反正,他是不會讓舊族再有機會干預到他的決策的。

    ————————————————————————————————

    臨安離京城並不算太遠,虞堃的梓宮啟程,不到一個月的時間,緊趕慢趕,也就到了。

    此前,鬱陶已經率軍駐防,到了第一件事先是查探周圍環境,第二件事就是跟顏肅之商量:“恐怕得徵發。”

    顏肅之:“眼下恐怕不妥吧?”

    鬱陶道:“不須太多,只要修一矮牆。”他想將敖倉也給圈到京城的範圍裡來。他已經看出來了,這麼個亂七八糟的時候,糧食就尤其重要,不能有失。修一圈矮牆,將敖倉與京城相連,守也好守。

    顏肅之道:“這倒可行。”工程量也不算太大,並且士卒也能動手,百姓也會出力——大家都有一個共同的敵人,大敵當前,吃點苦也是沒關係的。

    杜黎原本有點小失望,本來以為能夠獨當一面的,結果顏神佑不走了。他又成了助手。現在讓他去京城,風險是不小,然而富貴險中求!他麻溜收拾了包袱,又跟大家拜別,一道煙往京城來了,到了就跟盧慎辦了交割,開始整頓京師。他下手,可比盧慎利落得多,有些地方也頗狠,卻是將局面徹底給穩定了下來。

    京城一片井然之中,虞堃的梓宮到了。

    顏肅之親自出迎。

    見了先嚇一跳:“您老怎麼來了?”

    卻是大長公主親自扶靈而來,唐儀沒辦法,跟著來了。臨安城中好些個舊族也跟著來了,顏肅之一見這些人,沒來由又是一陣頭疼。

    大長公主這些日子更憔悴了,頭髮已經全發了,人也瘦了很多。也許是哭得太多了,現在也沒什麼眼淚了,眼皮有些耷拉著,看一眼顏肅之,聲音頗為冷淡地道:“你有心啦,這麼快就打下京城來了。”

    顏肅之一臉苦瓜樣:“您別埋汰我了成不成?這地兒,它不大安生,對面兒就是阮賊,我現在只敢守,不敢攻。我手裡沒馬,沖不遠。您再過來了,我真害怕。”

    大長公主遲緩地露出一個笑容來:“我是黃土埋半截的人了,還有什麼好怕的?好啦,這事兒了了,你也該正一正名了。”

    顏肅之連忙擺手道:“咱不說這個事兒,那一位屍骨未寒的,這樣不好。”依舊稱攝政,卻並不提稱帝一類的事兒。還對大長公主執臣禮,請她住進已經勉強清出點模樣的皇宮裡。大長公主入城一看,秩序已經恢復了,生意買賣的都開張了。顏肅之就在皇宮門口打地舖。

    不管這是不是作戲,大長公主的心裡,都十分熨帖。唐儀卻不干了:“大冷的天兒,住這外頭,這怎麼行?”

    顏肅之道:“別再提了,我一想起……反正,我不想住太久,我還得南下。”又輕聲說了自己的安排。

    大長公主道:“這樣危險,三郎還要在此地奉安麼?”

    顏肅之道:“不過是以防萬一,大將軍的本事,您還信不過麼?這事兒,活人不安全,死者卻還安生的。”

    大長公主道:“那也還罷了。”

    葉琛又解釋道:“此處是前線,只怕諸帝之遺骸,是不好遷的。一遷就洩了氣勢,以後的事兒,怕要難辦。”

    大長公主道:“我婦道人家,管不得這許多,你們看著辦罷,我便信你們不會辜負我。”

    顏肅之連說不敢。又商定了下葬的日期,且跟大長公主匯報了“偽官”的清查情況。大長公主咬牙切齒:“便是虧待了你們這樣的忠良,也不曾虧待過他們。偏偏最害人的就是他們!”必要重罰。

    顏肅之唯唯,說是會請蔣廷尉來判罰的。數百里外,蔣廷尉真是躺著也中槍!

    因在戰時,也不甚講究,擇了個最近的吉日,就將虞堃安葬。又給大長公主安排去祭一祭高祖等人,大長公主到了陵前,見諸陵都有士卒守衛,且有翻新的痕跡,又見有祭品。雖然丟了天下讓她氣惱,卻不得不承認,顏肅之做事還是有良心的。

    顏肅之還有些擔心,怕阮梅在這個時候來找茬。葉琛道:“不然,我觀阮梅其人,雖無恥無行,卻還是有幾分眼光的。此時他當鞏固根基,再來一爭長短,而非爭一時之氣,來攻堅城。”

    阮梅果然如他所料,知道之後掀了八張桌子,還是忍下來沒有提前反擊。相反,他擇了冀州府城為基礎,暫時紮營,開始鞏固後方。

    顏肅之埋完了虞堃,親自奉大長公主南下,這一回,大長公主一點也沒有猶豫:“也罷,我跟你們走。”唐儀與顏肅之都鬆了一口氣。

    又將京中舊族之名單錄下,帶到臨安,許兩地互相交通,年後再定籍。兩地舊族人心沸騰,雖然死了很多的親人,但是現在大家都還活著,彼此聯繫上之後,重振家業也未可知。更兼顏肅之有令:凡舊族,確認沒有獻城、不曾附逆的,皆給田宅。

    因為原本的檔案燒了一大半,也沒個準數兒了,乾脆就按著人頭,重新發了。誰抗議,讓他們自己拿文書來。逃難的時候,還要什麼田契啊?這些人,帶著金銀細軟,頂天再帶著家譜禮器。田契等倒是比較早就拋棄了的東西。

    也罷,好歹有了站腳的地方了。至於原本的田地奴婢,包括隱田隱戶……只要天下太平了,還能依著姓氏做官,那這些早晚都得回來。所以杜黎在跟京畿百姓搞授田的時候,舊族雖然不開心,倒也按捺住了。

    阮梅也搞授田,只可惜手下長於庶務的人少,也沒有經驗,授田的許多規定都還不完善,中間鑽空子的人很多。杜黎帶來的,卻是昂州已經推了數年的經驗,自然比阮梅的授田制更得民心。京畿周圍,漸漸穩定了下來。鬱陶和顏肅之也騰出了手來,將京畿諸縣的阮軍清理了出去。

    顏肅之以為事到如今,連阮梅都不鬧騰了,大家就都埋頭髮展生產,等勁兒攢足了,再互相拍板磚,暫時別生事。

    沒想到有個人比他還不按牌理出牌——濟陽王稱帝了!果然像顏神佑忽悠李彥的那樣,自命正統,國號都沒變,這個傢伙改元就叫中興。就問大家,還認不認他虞家的天下。

    正在與他對陣的楚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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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7 23:53:45 |只看該作者
第242章 為難的楚豐

    楚豐原本對五王的態度雖然不粉,卻也沒那麼黑的。甚而至於,在一開始的時候,他也存著那麼一點“隨便五王裡哪一個來換掉虞喆這個不靠譜的皇帝”的想法。作為一個政壇老手,他對虞喆父子的感觀真的是相當的差了!

    相反,五王雖然跟虞喆他爹是一個爹生的,卻不像虞喆他爹那樣無禮。幾個孩子都挺乖的,對世家也有著相當的尊敬,是很不錯的替補選項。

    不過,那是在之前。

    自從自家外甥有了躥起的苗頭之後,楚豐要考慮的情況自然就更多了。他跑到雍州去,也是為了將來鋪路。這種情況之下,他會給外甥搭把手,正常。虞堃沒死,跟他家求婚,他會答應,也很正常。但是對濟陽王,那就沒有這麼客氣了。

    明擺著的,濟陽王這是秋後的螞蚱,蹦躂不了幾天了。虞堃比濟陽王還短命,但是虞堃有著一個大義的名份,濟陽王是個反賊。這就不一樣了。所以他拒絕了濟陽王的要求。心說,你都快死了,實力也沒那麼強,我才不怕。再者,濟陽王這麼多年都沒有成事兒,現在看來,也就這個熊樣了。跟濟陽王混,還不如跟外甥合作呢。

    楚豐看得出來南方小朝廷的短板在於後勤,知道他外甥只要大腦正常,就得休養生息,至少停戰個一、兩年,才能再打下一場大戰。而阮梅才吃了一那麼大一個虧,輕易也不至於南下。可阮梅是個二百五,一肚子氣沒處撒,他是不會安靜下來的。濟陽王就是現成的出氣筒。

    到時候,阮梅和濟陽王兩個死掐,他就在一邊看熱鬧,兼等著揀點便宜,壯大一下實力。跟外甥分紅的時候能多拿一點,也就行了。

    誰想到這三個人都不按他考慮的來,全特麼是逗比。他外甥去搞京城,阮梅去搞釘子戶,濟陽王可不就騰出手來搞他了麼?

    做不成親家,那就只好做仇家了。

    楚豐不得不跟濟陽王扛上了。

    他遇上了一個比他外甥還要嚴重的問題:部隊沒有戰鬥經驗。

    濟陽王這裡,有一個陸弧,稱不上用兵如神,卻也是像模像樣,五王起事至今,大小戰役打了百多回了,早早磨練了出來。濟陽王的兵也是,百戰之餘。楚豐的雍州兵就不行了,頂多抓過幾個土匪,再大的陣仗,就沒有過了。顏神佑的玄衣、顏肅之的昂州兵,在大戰之前,好歹還主動出擊過N回,殺了很多山賊海盜呢。

    楚豐這裡,以逸待勞,濟陽王那邊,卻是經驗豐富。兩家扯得旗鼓相當,誰也沒搞得動誰。

    最讓楚豐覺得憋屈的是,因為濟陽王等人對世家一向友善,居然還有本地世家為濟陽王做說客,讓兩處休兵,握手言和。更有一些人家,兩處聯姻,想做個縱橫家,將兩處捏和在一起,指點個江山。

    楚豐聽著這一位口沫橫飛地說:“王乃高祖親子,如今偽帝已亡,太尉天下士望,何不奉新主而爭天下?”這倒也是個好辦法,兩處聯合,先搞已經丟了後勤基地的阮梅,然後據北而爭南。

    一般的稱呼裡,乃是南下北上,是說由北出兵,一統天下,如高屋建瓴,由南往北,則如逆水行舟。論起來,顏肅之的根據地選得,實在不得地利之便,乃是北方已經插不下腳的時候不得已的選擇。

    主意打得不錯,也頗有些謀士氣概,只可惜楚豐想的跟他不一樣。天下大勢,只看某一條是不行的。地勢只是基礎,大概齊分完了片兒,就得看人了。

    濟陽王一味依靠世家,這是不行的,阮梅一味打擊,那更不可取。身為世家一份子,楚豐太清楚世家的臭毛病了,不能慣著,慣著就要出事兒。可是世家裡有真本事的也不少,一旦棄之不用,那也不可能成事。

    他不行,因為他自己就是世家,牽太多,想翻臉都難,濟陽王同樣不行。算來算去,也就是他外甥能成事兒了——只要顏肅之別再犯病,那就行了。

    所以,死都不能答應濟陽王的要求!

    這就乾上了。

    兩邊都很辛苦。濟陽王要擔心阮梅抄他的後路,一聽說阮梅在清釘子戶,那股高興勁兒就甭提了。楚豐這裡,也沒有辦法多顏肅之那兒得到什麼支援。他知道,顏肅之正陷在虞堃之死的泥潭里,一時半會兒拔不出腳來。

    扛著扛著,楚豐就有那麼一點吃不消。自己人都不理解他:幹嘛跟濟陽王這麼死磕呢?握手言和不是挺好的嗎?於是就有了來回游說的人。

    也是楚豐硬氣,死咬著不肯答應,他又素有威望,換一個人,估計早就要歇菜了。畢竟當初五王起兵的時候,是頗得門閥支持的,便是現在,大家對濟陽王的印像也不壞。楚豐有威望,這個威望卻又不足以支持他自立。是以北方豪強都不明白:你究竟強撐個什麼鬼?!

    至於南方顏肅之那裡,北方門閥還是不想考慮的。顏肅之到現在身邊的人也不少了,該佔的好位置都已經有人佔了。楚豐過去了,靠著裙帶關係還有實力,能有一席之地,其他人就不好了。與其這樣,何不干脆就在北方這倆人裡選一個呢?

    楚豐前邊兒打仗,後邊兒跟著一群洩氣的,也是苦不堪言。

    現在更可樂了,虞堃死了,原本的虞家王朝的男丁,就剩濟陽王系和汝南王係了。汝南王先前被打得滿頭包,勢力大減,可不就只有濟陽王了麼?哪怕濟陽王等人已經被先前的朝廷定性為逆賊,虞家只剩他弟兄兩個也是不爭的事實。北方門閥便有意推舉他為共主,依舊奉他為帝,號稱是虞氏的正朔。

    楚豐再生氣也沒辦法,只能一邊打仗,一邊打嘴仗。苦口婆心,又召了許多學者來,四處講解濟陽王是非法的。收效甚微。

    現在濟陽王再次招降,還許諾,以前的條件不變。言辭中間,也不太客氣了起來,指明了:虞堃已經死了,你家孫女兒先前的婚約也沒辦法執行了,不如從了我吧!

    將楚豐氣了個倒仰,好險沒厥過去。

    不能答應,死也不能答應,楚豐又爬了起來,指示:濟陽王就是逆賊份子,哪怕虞堃死了,他也不會跟這種反賊合作的!此舉卻又引得一些門閥不滿,開始三心二意了起來。

    楚豐無奈,只得擺出年酒,邀大家過來吃酒,席間暗示大家:“想昔日京中諸公與阮賊議和,妻離子散,性命不保,又留萬事不忠之名。忠孝仁義之士,皆有福報。”

    這樣的暗示,鎮住了一部分人,卻還有一些人以為:“太尉此言差矣!王與阮賊,畢竟不同。自發家時,便目中無人,王卻禮賢下士。”

    最後兩人爭吵,誰也沒有說服誰。利益當前的時候,傻子還是少的。這是楚豐拿自己的威望來壓,也壓不下來的。

    楚豐不得不再說得明白一點:“他日討平逆賊,公等又有何面目見忠義之士?”

    “少帝已崩,太尉不怕見了高祖之後無言以對麼?”

    弄到最後,誰都沒說服得了誰。饒是楚豐明示暗示,別跟濟陽王走,以後分紅的時候萬事好商量,還是有許多人不肯相信他。

    於是濟陽王正月稱帝之後,雍州居然有不少人攜家帶口,去投奔濟陽王了。

    楚豐攔也不是,不攔也不是。他是個聰明人,平素也有決斷,然而論起爭天下來,就少的那麼點敢當領頭羊的氣勢。又擔心強留之下,這些人姻親遍布四處,會引起更大的反彈,只得眼睜睜看著這些人去跟濟陽王混去了。

    濟陽王大喜過望,人人許以官爵——他正式組建自己的中央政府了。不消幾日,便似模似樣地拉起了一個朝廷的架子來了。

    他還嫌不夠噁心人的,仗著自己跟顏肅之的地盤中間還隔著一個阮梅,兩處只有那麼一點點、也就幾十里的交界,特意發了一封公開信給顏肅之。內容與給楚豐的幾乎一樣,就是改了個稱呼和一點細節,也是問:你不是說自己是忠臣嗎?現在我爹的後代就剩我跟我弟了,我弟不跟我爭,所以我稱帝了,你是不是要效忠一下?

    他也沒覺得顏肅之會俯首稱臣,這純粹是給顏肅之添堵,拉他下水:梯子都架牆頭上了,你裝什麼貞潔烈女呀?

    ————————————————————————————————

    顏肅之這頭才回昂州,還沒來得及接見各界人士,好去慶一慶功,就收到了這麼一封公開信,新年都差點沒過好!

    當時顏肅之正在擺酒,跟大家一起歡度新年呢。這一回,不止是拿下了京城,手下的將士得到了不錯的鍛煉。玄衣裡的封千戶與戴千戶表現得頗為出色,何大也痛定思痛,很是勇敢。更可喜是昂州兵裡,卻又有一人,居然能在圍敖倉的時候,當機立斷,招呼了袍澤去攔住了阮軍,難得的是他準備地判斷出了敵軍逃跑的路線。又不是硬拼,乃是斜插而入,一擊而退。反復騷亂,堪稱少數截擊多數的經典案例了。

    顏肅之果斷將此人提升做了校尉,有意重點栽培。左看右看,現在自己這裡的人材也不算很少了,與初到歸義時那小貓三兩隻比,真是不可同日而語。顏肅之十分開心,也破了在公開場合不喝酒的例,跟大家一起喝得暢快。還打趣阿胡:“多努力。多生幾個小兒郎!”一時間哄堂大笑。

    這樣的場合,原本顏神佑應該多呆一會兒的,姜氏和楚氏卻認為胎教很重要,不讓她往混亂的地方去。顏神佑只在開席的時候往前面跟大家打了個招呼,很快就又被丁琳等人給擁回到了後堂。

    後堂裡,原當是楚氏為尊的,大長公主卻又寓居於此,便十分大長公主去往上首坐去。大長公主如今這心態似乎平和了許多,將年輕時跟楚氏互看不順眼的那一點舊冤放下,十分推讓。最後兩人並坐了上首。

    姜氏將女兒帶在身邊,得空就盯著閨女,生怕她出什麼故障。也沒人去跟顏神佑爭她下手的這個位子,言語間還都要捧著這一對母女。

    唐儀的妻子蔡氏坐在大長公主下手,恰與姜氏對面。看著這一對母女,她的心情也是不錯的。虞家的生死,她還真不是那麼關注的,不過在婆母面前,也只得裝出些悲戚。看著顏神佑已經顯懷了,蔡氏還很關切地問她懷孕感想。

    顏神佑道:“就是不耐久坐。”

    在這一點上,許多人都有共鳴,於是又七嘴八舌地說起了自己的經驗來。連顏靜媛說起兒女經,都能插上兩句嘴了。可見女人們共同關注的話題,集中度還是相當高的。

    顏神佑錯眼看見顏靜嫻也微笑著坐在那裡,想她新婚便與霍白分開,也不免提上一句:“待年後局勢穩了,荊州那裡也該換防回來啦。”

    楚氏聽了,便多問一句:“一切都好?”

    顏神佑便笑道:“得了京師敖倉,這一、二年的糧餉是不用愁了的。”這個朝廷雖然挺窮的,金銀珠寶不算很多,但是作為一個中央政府,糧庫夠小半個天下的部隊吃兩年的存糧還是有的。原本還會更多些,只是先有鬱陶大軍的補給,後有阮梅拼了命的禍害,剩的也就是這麼多了。

    楚氏便不再多問。

    丁娘子見大長公主興致不是很高,不想因此掃興,便藉著這個,問唐儀是不是真的還想跟顏神佑做親家來的。此言一出,大家都笑了。蔡氏也笑道:“他就是想一出是一出,凡他想的,都要有些波折的。”蔡氏去年生下了次子,如今還沒過百日,今天便沒有帶過來。

    顏神佑笑道:“將來還未可知,不過二郎卻是富貴已定的。”

    姜氏笑道:“這莫不是廢話?”

    顏神佑輕聲道:“我說的,跟阿娘說的,不是一個意思。 ”

    姜氏便問道:“那是什麼意思?”

    顏神佑笑而不語,姜氏便不再逼問。大長公主聽到說她孫子,才來了一點精神,道:“看到他們,我就不想死了。”

    丁娘子便說:“哎呀,這世上沒有過不去的坎兒,殿下不用憂思過度的。”

    正開解著呢,外面一個小廝腳步匆匆,衝阿竹一招手,兩人說了幾句話,阿竹便過來,附在顏神佑耳邊如此這般一說。姜氏只隱約聽到“濟陽”二字,眉心便跟著蹙了起來。事涉反王,大過年的,一準兒沒好事情。

    果然,顏神佑的眉頭也皺了起來,顏神佑倒是會裝,對阿竹道:“知道了,不是什麼大事兒。讓山郎少吃些酒……”

    姜氏便不再聽,又跟大家說笑起來。

    不多時,便聽說前面已經散了席了,殷氏便詫異道:“怎麼這般早?”

    雖然這一天不是正旦,可過年時吃酒,哪有不吃到半夜的?又是慶功酒,分外鬧騰。怎麼可能散得這麼早?也有明眼人看到方才阿竹過來跟顏神佑說話,略一猜,便知是前面有事。

    男人們吃完了酒要回家,女人們也不便多坐,要走的便一起走。不想前面卻又來人,說是顏肅之讓顏神佑過去議事。女人們的腳步便不復輕快,越發篤定這是有大事發生了。

    顏神佑扶著阿竹起身,對楚氏道:“阿婆,既然阿爹有命,我便去看一看。不知道是不是他們吃酒吃得過了。”

    楚氏道:“你便去罷,自己小心。”她心裡也在猜,是不是出了什麼事兒。

    ————————————————————————————————

    顏神佑到了前頭,酒宴已散,有些人還耳紅耳赤的。山璞見她來,忙過來扶她,小聲道:“等等再進去,他們吃得醉醺醺的,讓他們洗了臉再說。”

    顏神佑輕輕嗅了一下,笑道:“雞舌香? ”

    山璞不好意思地清清嗓子:“我比他們喝得少。”

    顏神佑微一笑,略停了一停,再進去時,該醒酒的醒酒,覺得還在醉著的,乾脆將腦袋埋進了水盆裡。

    不多時,都收拾齊了,依次坐好。盧慎便充當了一個主持人,將情況再次通報。顏肅之摸摸下巴,問道:“諸位怎麼看?”

    唐儀也留了下來,還帶著點醉腔,含糊地道:“他做夢呢!”絲毫不覺得以外甥說舅舅,這樣有什麼不妥。倒是李彥看他這個樣子,歪了歪鼻子。

    顏神佑道:“不答應,也得有不答應的說法呢。”

    她一開口,室內更安靜了,總覺得她天生帶那麼一點壓制的氣場。葉琛道:“這答復,是答復給天下人看的。”

    李彥因覺得葉琛是個有內涵的人,這時便肯接話了,道:“只答復未免太不划算。”

    霍亥撫掌道:“難得作一徼文,自然不能有問必答,除此而外便不說什麼了。還當細數其罪狀。”

    這位老先生的立場轉變得相當快,本來是拼死拼活逃到穎川王那裡一起創業的,現在開始拆穎川王他弟的台了。

    丁號搶不上話,頗為著急,一拍桌子,驚得眾人住了口,清場完畢,他才開始慢條斯理地道:“為什麼非要明公回答呢?反逆讓明公回答,明公就必須回答麼?”

    在場的笨人不多,反應慢一點如唐儀,大家也沒指望他能出主意。參差不齊地,便有人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來。

    顏肅之笑道:“大妙。”

    丁號便露出一個矜持的微笑來。

    大家一致把目光投向了唐儀,唐中二這會兒酒還沒醒呢,左看右看,搖頭晃腦,最後問顏肅之:“他們都看我幹嘛?”

    讓你當說客咯。

    盧慎便上前,輕聲說道:“這事兒,還得大長公主出個面兒才好。畢竟,那是虞家的事兒。”

    唐儀眼珠子緩緩地轉了好幾圈,就在顏神佑以為他要翻白眼的時候,他明白過來了,一拍大腿:“就這麼著!”拍完了,趁眾人放鬆的時候,卻又問,“社稷易主,我沒話說,可是不能真的絕後吧?”

    李彥冷聲道:“難道你要認回逆賊?”

    唐儀脾氣也不大好,口氣十分沖地道:“不能真絕嗣吧?!”

    李彥:“……”心裡是希望虞家絕嗣的,可口上不能這麼說。

    顏神佑笑道:“絕不絕嗣的,就看伯父捨得捨不得了。”

    唐儀揉了揉額頭:“哎呀,都被你們攪糊塗了。反正我的意思,你們知道,別跟我打馬虎眼兒。”

    顏神佑也沒好氣地道:“您又不止一個兒子!”

    唐儀呆了片刻,道:“同姓不婚,異姓不養。”

    顏神佑特別乾脆地道:“那就改個姓兒。”

    這也不失為一個好辦。

    唐儀也不傻,這會兒酒突然被嚇醒了。他的兒子,哪怕不襲爵(這個爵是估計著給外戚的,不可說,不可說),也少不了榮華富貴。可要承了前朝的嗣,那可保不齊一輩子被猜忌……他得……“讓我想一想!成啦,不就讓我娘去罵我舅麼?這事兒她也沒少干吶!我知道了。”

    顏肅之很擔心地跟他一同往外走:“你行不行啊?”

    “切~什麼叫行不行啊?”

    這事兒,也就這麼定了下來。

    大長公主聽了唐儀的忽悠,還沒聽完,就說:“好啦,我都知道啦。那兩個小畜牲,嘿!你拿我的印信去,隨你們怎麼寫,我蓋印就是了。”

    她這麼平靜,唐儀反而有些不安,小心地叫了她一聲。大長公主不耐煩地道:“滾滾滾,我沒那麼經不起事兒,”說完,眼淚又流了下來,“這可就真的絕後了呀!”

    唐儀這才小聲地說了顏神佑的建議,大長公主聽到最後,也不哭了,一抹眼淚。女人們天生對這些個事兒敏感,想了一回,大長公主道:“可惜他家六娘大了些,不然必要求給二郎才好。你也不要想山侯家的閨女了。過了年,就不要再守三郎的孝了,催他們家,趕緊給兩個丫頭完婚!”

    唐儀道:“不是,這幹顏四家丫頭什麼事兒啊?”

    大長公主道:“他要答應把個姓顏的丫頭說給二郎,你再答應叫二郎姓虞。”娘家是親,比不得親兒親孫。

    唐儀慢半拍回過味兒來,乖乖地答應了,抱著大長公主的金印,跑去跟顏肅之商議事兒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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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7 23:54:07 |只看該作者
第243章 神獸的野望

    唐儀去尋大長公主商量事兒的時候,相府的會議還沒有散。既然已經開會了,乾脆就把其他的事情也順便討論一下了。主要還是顏神佑這個提議,在這個時候由她提起來,真是相當的微妙!

    連李彥都不由自主地看了一眼她的肚子。

    這種“外孫(其實是曾外孫)繼續政治遺產”的事情,讓在座的男士們本能地覺得有那麼一絲不太對頭。山璞倒是沒有往深處想,他跟他妹,那是平分的家產。雖然因為能力以及性別的原因,他拿的是大頭,可他妹也是繼承人之一了。其他人的想法就特別豐富多彩了。

    比如霍亥,已經躍躍欲試,想跳起來一爭長短,想跟顏神佑說“下不為例”。他想說“別想把這個時候的特殊情況當成正常來做”。

    比如盧慎,他很想勸一勸這位大姨子“由你來提這種建議很不好。”

    比如李彥,他在憂心忡忡,生怕顏神佑幹出什麼太出格的事兒來。眼下為了一個共同的目標,怎麼著都好說。一旦天下歸一,再鬧起來,那就是你死我活。顏神佑肯定不會坐以待斃,而其他人必須要維護禮法,這裡面的問題就大了。

    所以,唐儀風風火火的走了之後,分明已經沒有人再開口說話了,還是無人肯移一移尊腳,回家去睡覺兼醒酒。都有一肚子的話想說,又不知道怎麼開口,卻又都覺得這是一個必須解決的大問題。越早解決越好,早早地劃下了道兒來,免得以後越界了不好處理。總不能打下了天下,卻因為這點小問題搞得功敗垂成,那就不美妙了。

    大家的心思,顏神佑略略也知道一些,她倒是想趁這個機會,也透那麼一點意思出來,免得這些人想東想西的。她能理解這些人的顧慮,理解歸理解,心裡也不是沒有那麼一點賭氣的。她故意不走,也故意不開口,先讓這些人多擔心擔心再說。

    山璞是真的不大理解山下人的思維,讀再多的書,在繼承這件事情上,他還真是個好哥哥愣沒想到這一條兒。他只是心疼老婆,怕她不耐久坐,想讓她早點歇一歇才好。還沒開口,顏肅之已經發話了:“給丫頭換個座兒。”

    便有侍者搬了具枰來,山璞倒是不客氣,扶著老婆就坐了上去。下面眼色亂飛,都道顏肅之也未免太寵女兒,這情況有點兒不妙,有看顏肅之的,有看顏神佑的,還有眼睛往六郎那裡看的。

    顏肅之一看他閨女那八風不動的鎮定樣子,再看他女婿那個呆貨一副“這很正常”的表情,他的腦袋就開始疼了。再一看兒子,虎墩墩、圓滾滾地坐那兒,就是一個大肉丸子。顏肅之整個人都不好了。

    盧慎自認倒霉,不得不出來暖一個場,語帶輕嘆地道:“誰能想到高祖去後,虞氏便手足相殘,乃至於亡?”

    說完便想抽自己一嘴巴!這哪裡是在暖場?分明是說了最不該說的冷場話!

    果然,丁號正在用一種看烈士的目光看著他,眼神里居然還隱隱透著一絲景仰!盧慎想掐死這個死結巴!室內幾乎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他的身上,包括顏肅之。看著發言人,這是一種基本的尊敬和禮貌,但是到了這裡,盧慎如芒在背,特別希望大家忘掉他!

    顏神佑挑了挑眉毛,真是沒想到盧慎開口就這麼說了出來,她也不接話,以不變應萬變。李彥卻沉聲道:“是虞氏之德不堪承命而已。”

    李彥天生跟虞家不對付,這話他來說,眾人不由會心一笑。顏神佑也不再沉默,只是輕輕地道:“逝者已矣,再說它又有什麼意思?不如說說眼前的事兒。”

    盧慎終於找到一個可以轉話題的機會,問道:“不知二娘又有什麼好主意了?”

    顏神佑微笑道:“石經,可以開始刻了。只是安放的地方,還得仔細斟酌。怎麼宣講,也須仔細斟酌。這一回做得好了,以後……”說到這裡,她便停住了。有的時候,有些話,不需要說得太明白了。

    石經的事兒,在接回了虞堃之後,就被提議暫停了。這件事情裡面的門道,在坐的心裡都有數兒。到了這個時候,也確實該重新提上日程了。霍亥心裡輕嘖一聲,暗道,這時間掐得也忒準了。一面是顏肅之沒有火急火燎地去另扯大旗,賺足了聲望,另一面卻是他閨女在搞這些輿論宣傳。霍亥肚裡一算,顏肅之號稱不忘舊主,至少要做個兩三年的攝政,有這麼個緩衝期。在這段時期內,顏神佑在後面搞文宣。

    三年一到,哦,現在只剩兩年多了,有大長公主背書支持,有充足的輿論基礎,再加上手上的勢力。這天下,不姓顏還能姓什麼呢?

    霍亥情緒複雜地看了看顏神佑,原本想說什麼的,又閉上了嘴巴,直覺得這件事兒,大方向上他是插不下手去了。

    葉琛的反應比霍亥要快得多了,顏神佑還沒提的時候,他就已經考慮到了輿論的導向作用。現在聽顏神佑一提石經,他也覺得這是個好辦法。石經的底稿,顏肅之偷渡給他看過,雖然有部分內容讓他覺得略有違和,然而在大方向上,這絕對是一份非常好的文宣材料。

    斟酌了一下,葉琛道:“小娘子說得是,石經雖好,天下卻亂,如何能令人知、令人信,確須仔細籌劃,才不致令諸賢的功夫都白費了。”

    提到石經,無論是丁、李還是霍,只要是出過力的,都瞬間緊張了起來。這是一件相當榮耀的事情,只要做成了,就可名垂青史。尤其勘訂的還不是普通的書籍,還是以後思想道德的範本,它的意義就越發的大了。可以預見,這部石經只是一個開端,一旦顏肅之廣有天下,必須再擴大成果。要勘訂的內容就不止是這麼一部啟蒙式的簡單書籍,而是重訂天下經籍!

    李彥等人都明白,後者是多麼龐大而榮耀的一項工程。從顏肅之光復京師之後帶回來的情報來看,京師的狀況很不好。這個“很不好”並不是指局勢又或者百姓的生活一類,而是指典籍檔案。這兩樣都是易燃物品,一旦燒起來,搶救不及,統共加起來也剩不到三分之一了。檔案還好說,人在那兒,地在那兒,兵在那兒,自己地盤上的,再統計就是了。別人地盤上的,也可以慢慢回攏。

    典籍可就壞大了。雖然各家肯定會有自己的珍藏,可是京城經過一次洗劫,根本不剩多少了,甚至有拿了竹簡古籍墊桌角、裁了帛書當鞋底的事兒。你能指望一群叛軍出身,路上又挾裹了許多流氓無賴的部隊有什麼素質修養不成?

    這就要收集散落在民間的典籍,要有知名的專家學者來搞個重訂。這,才是大頭!並且,這項工程會耗費巨大的人力物力財力,還要耗費很多的時間。如果現在石經的事兒效果不太好,建國尹始,大亂初定,需要休養生息,可能就會把這事兒給擱置了!

    從老成謀國的角度來說,擱置個一二十年是無可厚非的事情。修書所耗甚大,如果不能保證效果,在家底子很薄的時候,腦筋正常的政治家是不會搞這種事情的。

    眾人的心都被提了起來,暫時是顧不上那個令人不太愉快、一點也不想碰的話題了。

    搞文宣,顏神佑是一把好手,顏肅之也沒客氣地問閨女的意思。

    顏神佑是想藉此普及一點科學文化知識的,至少開個掃盲班。哪怕不能掃盲,也不能讓百姓被蒙蔽了。在搞普法教育這一條上,她認為有一個人做得相當不錯。朱八八同志不愧是貧農出身,出的招儿特別貼切勞動人民的生活。

    宣講案例!

    顏神佑就是據此稍作調整,提出了自己的意見:“只是說理,恐怕很多百姓是聽不懂的。所以,要做兩手準備。其一,教百姓識字。其二,宣講案例。”

    丁號道:“只恐抽不出手。”

    李彥道:“先在昂州一地試行。”

    顏神佑臉上一鬆,這跟她想的一樣。昂州的環境相對寬鬆,不像是其他三州,受既定的思維影響那麼深。等昂州推行得差不多了,思想再度統一了,有了樣板,再往四周幅射,效果就會好很多。

    就像丁號說的,如果貿然廣泛推行,不考慮接受度的問題,也得考慮人手的問題。

    顏肅之道:“此事交丁尚書辦理,”又對顏神佑道,“你也看著些。”

    顏神佑痛快地答應了。她要是讓大家都放心了,那就不是她了。於是,她主動又提起了關於繼承的問題。

    ————————————————————————————————

    顏肅之:“MD!”不得不說,顏肅之本人也有那麼一點不太敢面對這個問題。就想著拖一拖吧,興許拖著拖著,問題就解決了呢?

    萬萬沒想到啊,自己的閨女一孕傻三年,她自己先提出來了!顏肅之對顏神佑的智商是很相信的,知道她總是喜歡通過預判,在事態還沒有擴大的時候搶先埋線。可現在,明顯不是一個商量這個問題的好時候。顏肅之希望,通過顏神佑與大家的相處,消除了彼此的偏見和隔閡。

    可顏神佑居然挑明了這個事兒,這讓顏肅之的腦袋更疼了。

    聽顏神佑說:“大長公主之孫承虞氏之嗣,還須定個章程,立以為範。”

    李彥搶先道:“女戶?”女戶是原本就有的一種現象了。李彥之所以搶先,還是不想顏神佑去撞南牆,下意識裡不想讓話題往激烈的方向跑。李老先生是個恩怨分明的人,此時卻不得不和起了稀泥。

    顏神佑思考了一下道:“不全是。”

    六郎一直在靜靜地聽著,到了這會兒,也忍不住問道:“女戶最多還是與財貨有關,阿姊這麼說,是要比照著承爵的事了?如果這樣,則諸侯不絕。唔,也好,也不好。只怕會弱乾而強枝。”

    他倒是願意相信他姐。作為一個正常家庭出生、成長起來的孩子,他的猜疑心並不重,對自家人也是比較和氣的。他也受了李彥的影響,聽到“女戶”,也下意識地被帶入了,覺得這個也沒什麼。女戶不過是正常家庭形態的一種補充而已,既不多,競爭力也不強,最終還是要回歸主流。在民間這種情況並不少見,國家也早就承認了。但是在襲爵承嗣、尤其是大家庭的繼承上,還是沒有這樣的規定的。

    一說這個,大家就都皺起眉來了。封建其實是對中央集權的一個極大的削弱,封建諸侯的本意,本質上是酬功,是對自己人的分紅。當然,也有讓諸侯拱衛皇室的意思。只是大部分情況下,如果皇室弱到需要諸侯拱衛了,多半會淪為強勢諸侯的招牌,最後被取而代之。又或者,諸侯混戰,根本不管宗主,最後誰拳頭大誰就當老大。

    很多時候、很多朝代,就是靠各種犯罪、各種絕嗣來平衡的。在坐的都是有識之士,並且,封侯的極少極少,可以說,雖然思想上比較高端,但是出身上還比較土鱉。

    顏神佑搖頭道:“不是那樣的,我是這樣想的……裂土而不臨民。”

    李彥的臉上露出一種帶著些許夢幻的表情來!大聲道:“這是要萬事決於朝廷?”

    顏神佑微笑道:“天無二日,民無二主。”她就是搞割據起家的,自然不能讓別人步了她家的後塵,來割據了她家的地盤。真是只有軍閥最明白怎麼收拾軍閥了。

    李彥這樣的人,凡是追求高一點的,脫離了所謂低級趣味的,都在尋求著“盛世”。怎麼樣才能讓國家富強,讓百姓安樂,能夠讓這個國家不再是政令不通、一盤散沙。是這個時代學者們窮其一生都想探索出答應的問題。似李彥,已經摸到了門道,無非是要有一個明君,有一個強有力的朝廷。但是具體怎麼做,要如何“削藩”,辦法還是比較朦朧的。

    葉琛與霍亥也興奮了起來。

    在他們開口之前,六郎已經在跟他姐討論了起來:“如果有人不答應呢?”

    顏神佑打了個哈欠,懶懶地道:“又不白拿他們的!給俸唄。給俸,還能保其血胤不絕。這樣的價碼,也夠了吧?給臉不要的,那就不給了。”

    這種無賴的風格……

    姜戎是一直保持著聰明的沉默的,此時忍不住看了他妹夫一眼。艾瑪,這種無賴的樣子真特忒讓人懷念得想揍飛她啊!

    顏肅之也聽住了,更多的是欣慰,他兒子和他閨女相處良好,將他的心病去了大半。眾人也知其意,也不想讓一個手握著兵權的“公主”跟“太子”不和,這會兒不和了,是大家一塊兒去死。

    六郎問得尤其仔細,如果一級,如何承襲。襲爵的製度,發展到現在,已經是比較成熟的了。不過,由於新的製度裡,諸侯不再有在土地上的諸多主導權,尤其是藩王,對事務的干預已經很少了。那麼空出來的權利的空白位置,就需要填滿了。以前的藩王,可能對中央不夠忠心,但是對於守邊這樣的事情還是很盡心的。現在這樣的空缺就需要有製度去填。

    對於這一點,顏神佑表示不是什麼大問題:“便是前朝,也不是凡事都靠藩王的。若是擔心反彈太過,可以一步一步的來嘛。先封,再收。”

    山璞道: “分了下去的再想收回來,難!不如開頭便不封。舊族勢頹,難有一爭之力,得保其爵祿,已是開恩了,頂多就是聒噪幾句。若再引入強勢者,只怕君臣之間,有善始而無善終。”

    顏神佑道:“我都不要搞了,誰敢再搞?!”

    要問的,六郎已經發問了,要回答的,顏神佑已經回答了,討論到最後,已經沒有旁人甚麼事兒,只剩聽的份兒了。眾人聽得目眩神迷間忽然聽到顏神佑這麼說,一室都是放心的呼氣聲。顏神佑這是擺明了車馬,她不要爭什麼天下之權,她所圖謀的,更大!

    李彥卻是聽明白了,這已經不是繼承的問題了,而是要……廢除傳統的分封。

    再結合石經的內容。李彥覺得,顏神佑這是在下很大的一盤棋,大到……要改變整個政治思維。仔細想來,類似的事情先賢已經在做了,比如說,從全部的分封,到郡縣。現在,則是在這個基礎上更進一步。

    李彥放心了,顏神佑並不是一個瘋子,想要徹底地推翻現在的製度。她一直在做的,是在現有製度的基礎上去推進。

    不過,還有一件事情,李彥覺得自己是必須要提一提的,說得還特別地直白:“那不是養豬了麼?京城之陷,舊族之殤,便是前鑑。”

    顏神佑瞪大了眼睛道:“領俸祿難道是白領的麼?難道他們想白吃白拿?!”這句話逗樂了屋裡的所有人。這些人,也有肯定能夠得封爵的,比如姜戎,也有自覺以功可以得封的,比如丁號、盧慎等人。只是前者聰明,後者還沒有被封過,眼睛又是盯著朝廷的。

    這些人,都是有些城府懂不少陰謀的,心裡明白,除國這種事情,端看上位者的心情了。接受顏神佑提出來的“交易”,遠比不接受好得多。廢除了傳統的分封,好處是顯而易見的,那就是,即使以後有爭位等等的事情,至少……戰爭會少很多。除了阮梅那樣的神經病,誰樂意天下大亂呢?一亂起來,親朋友好友死一堆,自己還不一定能夠出頭。這樣,對國家的衝擊可比軍閥混戰要小很多。

    為國為民,這倒真是大勢所趨。

    “如今一應戶籍文檔失了大半,就算有冒認的,也分辨不出來。與其混淆血脈的險,不如就擇咱們認得的女子來承爵。好歹也是親生的,不是冒認的。”

    姜戎心裡已經承認這個是沒辦法逆轉的了,還是含蓄地指出:“只怕舊族有異議,無論如何,往日禮法之中,可沒有這一條。”

    顏神佑笑道:“所以石經要先刻出來,”她那經裡,可夾了不少私貨,最後,她又拋出了一個理由,“存亡國、續絕嗣,可是仁者之舉呵!京師之變,舊族十去六、七,不知滅門絕嗣者有多少?要都認了,被騙了,豈不是犯傻?要全然不顧,說外面來的都是假冒的,只怕兔死狐悲呢。”

    姜戎默然,他就是兔死狐悲了。這麼一想,倒也不失為一種彌補的辦法了。他自然能夠看得出:“只是這樣,固是續絕嗣。可沒了封地、沒了塢堡,過不了幾世,怕他們就要泯然眾人了。”沒了賴以生存的土地莊園作為基礎,世家的衰落,也是必然。

    顏神佑道:“不這樣,他們現在就完蛋了。”

    這話說得相當不客氣了,姜戎卻無法反駁。六郎又給了他舅會心一擊:“原本吃得比人好、用得比人好、有名師教著、有古籍看著,這樣要再比不得寒士,還是趁早死了算了。免得給祖宗丟人。”

    姜戎:“……”MD!一定是他們爹的基因不好!我妹子是個文明人!

    李彥卻明白,顏神佑這樣做,也是事出有因的。這樣通過強力,硬生生地將舊族再拉回來一部分,也是為了製衡。就像顏神佑勸他的時候說的,舊族有不好,但是畢竟有積累,可以說,在修養上,水平比很多草根出身的好太多了——至少,人家吃相比草根好太多了。心裡說一句不太合適的話,看顏啟那貨,要不是有楚氏在,顏家也跟趙家一樣,全家死絕了。

    想明此節,李彥也不藏私,道是舊族與寒士各有所長,當相輔相成。顏神佑自己卻有些啼笑皆非的,她剛穿來的時候,對世家可是打心眼兒裡瞧不起的。要不是因為親媽是舊族出身,舅家又十分和諧,她早不知道胡說八道多少回了。現在卻成了要保護舊族的人物。真是,造化弄人!

    姜戎也明白這麼個道理,一看倆外甥,只好嘆一句:“後生可畏。”

    葉琛卻是思考之後猛然發問:“舊族原就有根基,自然是比得過寒士的了。若是將人都引入了朝廷,權柄反而易被人把持……”

    這才是要命的,你要是割據,他還得打上一打,不割據了,直接搞了個中央集權,都擱中樞這裡爭鬥了,最後便宜了誰還真是難說了。

    顏神佑笑道:“六郎方才不是說了麼?”

    葉琛:“……”你們倒是不怕。

    顏神佑卻又轉移了話題:“濟陽初時,頗得士望,京師之變,他可收攏了不少人。看他發來的書信,文辭嫻雅,卻不像是他能寫得出來的。先時承爵之議,也是為了……”

    響鼓不用重槌,聽的人很快就明白了過來。五王頗合舊族之意,不少舊族會去投靠於他,舊族的聲望加上虞氏血脈的號稱,實是一個勁敵。顏神佑此舉,就是拉著沒有根基的女兒系,扶植為正統,去對抗濟陽王那裡的枝系。雖然總覺得有哪裡不對,但是……與其費力拉攏舊族枝系,倒是真不如扶植自己勢力範圍內的女系。反正,這也是權宜之計。

    顏肅之放下心來,暗道,這樣倒也不錯。同時,他還看到了這裡面的好處。如果按照禮法,承爵之人不合意,朝廷也便多了一個選擇。更便於製衡。沒有哪個皇帝是希望手下的勳貴集團整個兒玩完的,相反,皇帝還是挺希望有些好幫手的,畢竟,皇帝不可能把天下的事情都做完了,那樣豈不要累死?

    承爵的改革與選拔寒士一樣,都擴大了他的選擇面。對於守舊者與舊族來說,這是自身的壟斷地位受到了威脅,但是對於皇帝來說,卻是比較喜聞樂見的了。

    想到這裡,顏肅之便也不介意跟大家討論一下關於“關於女兒繼承權”的問題。

    顏神佑明白,這會兒不可能爭到跟兒子一樣排序的。便要求,在直系子孫之下,卻在其他人之上。繼承,便要改姓。這個在女戶的規定裡,也是原本就有的。當然,如果父親想讓侄子來繼承,而不是女兒,那可以提前指定,否則,女兒的繼承權在侄子之上。

    顏神佑又提出:如果外孫想要有繼承權,必須是與外祖父有血緣關係的。現在的家庭形態的問題,庶出子是算到妻的頭上的,卻又沒有血緣關係了。如果女兒沒有親生子,則繼承須轉回侄子那裡。

    霍亥原本心裡不太痛快的,聽到這一條,又覺得這是很對的,問題又回到了保護父系的血緣上了,更像是一個補充條款了——反對的意見就更小了。葉琛卻本能地覺得這事兒好像不太對,至於哪裡不對,他又說不大上來。

    這也是他思維的誤區了,萬沒想到,顏神佑這是……要破宗法。宗法緣於血緣,卻又與血緣並不等同。現在的宗法,依附的是父系的血緣,顏神佑的新建議,卻是將母系的血緣也列到了同等的位置上。在繼承方面,如果是繼承父系,則庶子等權益是有保障的,如果據此而繼承母系,則是剝奪了非親生的繼承。

    她在變相地提高母系的地位。雖然改變只是細微的,在原有的製度的基礎上再加把勁兒,可誰說這樣一點點的量變,不會最終引起質變呢?

    顏神佑明白,最終還是得靠大力發展生產力,但是,現在有的條件下,一步進入工業社會是不可能的。必須兩手抓,一面讓思想不要固化,得著機會就鬆土。另一面才是發展生產力,這個現在反而沒法急,天下還沒太平,想大面積推廣先進技術都比較困難。

    比如在廣州、昂州已經推廣開的曲轅犁和筒車,揚州、荊州,就還沒有起步,更不要提廣大的北方了。

    能有現在的成果,顏神佑已經相當滿意了。之所以現在提出來,一是她在未來一兩年的時間裡精力有限,二也是來個預熱,先試行,總比天下一統,保守勢力也跟著聚頭之後再提出來,要容易通過得多。

    現在做了,就有既得利益者,到時候,不用她親自上陣,自然有人跟保守勢力對掐。

    顏神佑想得,是相當美的。

    冷不防,顏肅之卻說:“好啦,也不早了,都散了罷。今天的事兒,且保密,我理出個章程來再說。續絕嗣還是不錯的。”最好的當然還是不再分封出去土地,只是像徵性地給錢。顏肅之已經想到了,可以把爵位暫時分為兩種,一種是這種靠他才能續嗣的,那就只給個榮譽爵位,發點錢。另一種,是實打實有軍功的,那就要別樣對待了。

    正想著,唐儀便來了,帶來了大長公主的大印。顏肅之笑道:“甚好。”交給丁號去起草痛罵濟陽王是個敗家子的徼文。又將方才討論的結果,慢慢說給唐儀聽。

    唐儀聽了,臉上不自覺就露出一個笑來:“這樣最好了!”是的,這樣最好了。這樣,即使他兒子過繼姓了虞,沒地沒人沒權,但是可以一路榮華到底,也不用被猜忌了。

    顏肅之也開心:“好了,都該干嘛幹嘛去吧。”

    唐儀還特別叮囑顏神佑:“要小心啊,別太累著了。”

    顏肅之:“……”臥槽!誰才是她親爹啊?!

    六郎:“……”媽蛋!岳父忒不靠譜了!就算是親爹,也不好在公開場合這麼婆婆媽媽說閨女因為懷孕而需要休息的事兒吧?

    顏神佑一擺手:“沒事兒的,我再招幾個人來幫我。”

    “啥?誰?!”顏肅之和唐儀都很驚訝。

    顏神佑道:“人多了去了,不是還有不少舊族之人湧過來麼?”京城拿下了,許多舊族往舊京里去,也有許多人嚇破了膽,覺得那裡不安全,又或者是很有眼光,覺得昂州這裡才是政治中心,也有不少人跑過來的。

    顏神佑就是想在這些人裡挑些男女,沒錯,男女。像楚氏、姜氏等人這樣素質的舊族女子,誰說不能用的呢?同時,寒族裡也以召一些類似金家姐妹這樣的女孩子,予以低級的官位。

    如果說,男子熱衷於讀書是因為讀書可以做官,那麼,誰說現在招收女子為官,不能誘導民間女童識字的風潮呢?反正她現在很閒,可以開始招識字班了。

    不過,在那之前:“郎君,明天我帶你去見一個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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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4章 阮梅也稱帝

    顏神佑的想法還只是一個大概,既不成熟,也不可能成為主流。在李彥有意的誤導下,被當成女戶一樣的存在。到了最後,連李彥自己都相信,這只是一個對現有禮法的補充了。

    事實也是如此,至少,與會的人是這麼認為的。連顏神佑自己也明白,現在還不到時候,不過這總是一個好的開端。經濟基礎達到了,但是思想轉不過來的時候多得是。她現在要做的,就是從思想上撕開一道更大的口子。等著水到渠成。

    顏神佑還挺擔心被人一口否決了的,因為這個步子邁得確實有點大。並且,是她跟顏肅之等人說的,未來的國家,是需要拆一拆大家族的。現在她做的,又與原本的說法有些不同,竟有自相矛盾的意思在內了。

    好在大家組團很久了,相互之間倒也有了一些信任,不至於將彼此想得很惡劣。再者,新的想法的提出,倒是彌補了簡單粗暴地拆卸大家族的做法上的某些不足。這裡是昂州!還有一個盤踞在這裡十年的小變態!不知這覺間,改變了許多人對於女人的看法。

    顏神佑選時機選得相當不錯。

    顏肅之略一思考,也覺得這樣的調整比較合適。心說,夠狡猾,幹得好!不愧是我閨女。

    這也是拆分舊族的一個方法。有直系血統的女兒,與無法證明血統的旁枝,按禮法,後者才有被承認的繼承權。現在卻拎出前者來,承認其繼承權,到時候,內鬥就夠舊族喝一壺的了。

    丁號旁觀了許久,心裡搖頭,暗道,要不是你閨女戰績太兇殘了,這樣的提議根本行不通好嗎?到底行不行,還得看後來,看她能不能打開局面,這天下,可不是昂州,昂州風氣開放,山侯妹子險些就是個女頭人,出了昂州這個地方,還是禮法大行其道。

    外面可比昂州艱難得多了,要是打不開局面,什麼女侯女爵,也不過是曇花一現而已。不過……丁號摸了摸下巴,深深地懷疑顏神佑這個“找人幫忙”,又是要弄一群女人過來了。

    丁號正思量著,那邊兒會議已經結束了。

    議事畢,代罵文也寫好了,顏肅之略一看,就下令發抄了出去。山璞一看沒自己什麼事兒了,趕緊護著老婆回家休息。這會議也就算了結了。

    六郎心裡卻很好奇:這倆……有什麼小秘密呢?很想摻一腳去一下下,腫麼破?

    讓六郎十分好奇的事情,並不是什麼秘密。顏神佑回家之後就讓人準備了祭品,去祭一祭林大娘。來往塢堡與府城需要一段時間,一大早便走了。阿琴還是極不放心的,猶豫了片刻,還是勸了一句:“娘子還有身子呢,別帶了不干淨的東西回來。”

    顏神佑眼角一抽,最後還是和氣地道:“她總是不會害我的。”

    阿琴一噎,也只得嚥下了剩下的話。林大娘在顏神佑心裡很重,這一點她是早就知道的。既然主人家不肯聽,她也就只好在心裡擔心了。顏神佑的命,別說,還真是特別硬的。阿琴就這麼帶著深深地擔憂,哀怨地看了顏神佑一眼。

    顏神佑一個哆嗦,特別認真地跟她保證:“我帶上郎君,去去就來。”

    阿琴:“……”有這麼個主子,真是讓人操碎了心!

    顏神佑到底還是帶著山璞去了塢堡附近,林大娘的墓自有人看守,聽說她要再過來,頭天又有人去重新堆了回土。顏神佑與山璞再過去時,墳土還是新的。擺下祭品,顏神佑鄭重再拜。喃喃說著昨天議事的事兒,說著她準備再選女官的事情。

    山璞知道這裡埋的是誰,也知道林大娘曾救過顏神佑一命,他倒沒有阿琴那樣的忌諱,頗為感激地給林大娘上了一炷香。聽顏神佑說著近期的事情,也沒有覺得有什麼不對。

    直到顏神佑說完,他才鄭重拜了一拜,道一聲謝。顏神佑情緒還沒有平復過來,對山璞絮絮地說著林大娘之不易。山璞道:“她可惜了,要不是攤上這樣的父母家人……”

    顏神佑道:“物不平則鳴,人又何嘗不是如此呢?”

    山璞道:“不過,你說的選女官,我怕有些人是不樂意的。哪怕她有那個本事,卻也多有顧慮。”

    顏神佑道:“我知道的,所以先從親戚里請人來了。”

    丁號能發現的問題,顏神佑自然也不會不小心。她從一開始就對自己要做的事情有了清醒的認識,這份清醒,更多的不是體現在“思想超前”而是在“小心謹慎”與“絕不浮誇”上。

    山璞頷首道:“你心裡有數便好,這事兒,急不得。我們山上人不在乎這下,可山下人卻看得頗重。縱然在山上,也不是所有女人都行的。顏神佑道: “我只管給人機會,她們爭不爭氣,我就算不著的。爛泥糊不上牆,難道我還要硬糊它不成?”

    山璞摸摸她的頭,安慰道:“莫急,莫急。你現在不大方便,多找幾個人分擔也是好的。女人總有許多不方便,這也是個難事兒。心裡有數,別太躁了。”

    顏神佑嘆道:“是啊。不急。”

    山璞扶著妻子上車,自己也不騎馬了,一閃身躥上了車裡,對顏神佑道:“我有件事兒,得跟娘子商議一下,也不知道成是不成。”

    顏神佑道:“你說。”

    “我在想,怎麼練兵。”

    “嗯?”

    山璞看來是想了很久了,說話的時候語速雖慢,卻並不磕絆,他認真地道:“我在想,無論是昂州兵,抑或是我手裡的人,都是南人,恐不耐嚴寒。你那裡的玄衣好些,到昂州日久,只怕也不大耐寒了罷?”

    顏神佑一驚:“這倒是了!”

    山璞嚇了一跳:“我不過是這麼一說,免得你日後猛然想起又著急,你現在急的什麼?幾處都歇兵呢,打到咱們頭上,至少也得明年。”反正只要這問題存在,顏神佑就有知道的一天,肯定還會去琢磨解決方案。還不如他來先打個預防針什麼的。

    顏神佑放鬆了下來,頗為欣慰地看著山璞道:“我就是驚這麼一下子罷了。這事兒,我還真沒想過哩。不過,現在想也來得及,不過是招募北地兵士,再加厚冬衣,頂天加一個抗寒抗凍的訓練。”

    山璞見她不著急了,才放下心來:“我也覺得是。去冬光復京城,便有些兵受不大住。京城與昂州不過千里地,精壯男子還能扛得住。再往北,氣候差得太大,麻煩就大啦。且那裡賊眾頗多,聽說又減賦授田,一時恐經營不過來。招募士卒也恐為難。”

    顏神佑笑道:“你這想得可真好,有什麼辦法沒有?”

    山璞道:“我想著,南下流亡的人是極多的,揚州的往昂州來,北地的難道不會往京城、揚州去?”

    顏神佑拍拍他的肩膀:“這很好呀,下一回你就直接跟阿爹說。”

    山璞道:“你既說可行,想來是不錯的。”

    顏神佑嘲笑道:“難道我說不行,便真的不行了?”

    山璞正色道:“那可說不定,我總是信娘子的眼光的。”

    逗得顏神佑直笑。

    笑完了,對山璞道:“正好,我也有一事,也想說與阿爹聽的,你先聽聽,如何?”

    山璞道:“請講。”

    顏神佑道:“我近來看輿圖,要選一處作新都,你覺得如何?”

    山璞道:“容我猜上一猜,如何?”

    顏神佑也學他的樣子,道:“請講。”

    山璞道:“冀州附近最佳。”

    顏神佑笑道:“君得之矣!”

    兩人相視一笑。

    ————————————————————————————————

    開開心心地回到家裡,就遇到姜氏派了阿方過來看她。

    顏神佑:……

    領了兩耳朵的訓,顏神佑乖乖地表示:“放心,我再也不多走動了。”

    阿方也是看著她長大的,心裡倒是偏向她,小聲道:“知道您高看林大娘一眼,可您也得先顧著自己不是?哪有這麼不小心的?每日里往州府去,也沒人說您不是?可這跑出城往那種地方去,這就不大好了罷?”

    她也是真的關心顏神佑,顏神佑也領她的情,只說一句:“我知道啦,無事我也不常往她那裡跑的。”

    阿方還是有些不放心,她太知道顏神佑是個肚裡的主意的人了,再三說:“小娘子好生將孩子生下來,她便是在地下,也是開心的。”

    顏神佑不得不跟她保證,以後不這樣了。阿方才說:“娘子那裡,我給您打個遮掩,就這一次啊。”

    顏神佑哭笑不得,也承了她的情。

    阿方一回去便與姜氏說,山璞也跟著去的,有姑爺跟著,陽氣也重,現在顏神佑有身孕,再指責她也對她的身體不好云云。姜氏才將此事按下,嗔一句:“這麼大的人了,也不知道愛惜自己。”

    那個不知道愛惜自己的人,正在跟親爹說話。

    顏肅之本來是在跟唐儀兩個人商議著事兒的,葉琛在那兒旁聽。原本是三人說話的,發現唐儀總愛搶他的話之後,投給顏肅之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兒,就不再插言了。

    能讓唐儀這個中二病參與討論的事情其實並不多,這一件卻恰是需要他的意見的。顏肅之自聽了女兒的建議之後,也覺得提出女係以抗旁枝是一個不錯的選擇,更兼今日才收到雍州楚豐發的來的消息,道是濟陽王稱帝之後,大封偽官,又封了許多爵位。

    為了顯示自己是“正統”,爵位皆是高祖時舊稱,連楚豐也接了一個。不出意外,正是高祖時封給楚家的“安平侯”。好些個爵位,他都找了人來頂著。比如柴家,他就不知道從哪個角落裡搜了個旁枝出來,承了原本安在柴丞相身上的“新城侯”。

    顏肅之心道,你這來得可真是太巧了!火速叫了唐儀過來商量個事兒,他對唐儀感情頗深,總覺得讓這位親家就這麼閒著有些不忍心。又知道唐儀有點不靠譜,別的事也不大好讓他去做。商議一下譜系之類的事情,倒是可以的。

    唐儀他媽雖然是個文盲,又溺愛長子,但是他大伯唐證道卻不是一般人。小時候,別的事兒,隨大長公主折騰。涉及到譜牒一類,大長公主搬出皇帝來都沒用。他都能硬扛著把唐儀搶過來逼著往腦子裡灌點常識進去,順帶的也學一點經史。唐儀這才沒有被大長公主徹底慣壞。

    說到自己的長項,聽顏肅之如此這般一說。唐儀本來就是個混亂的性子,看熱鬧不嫌事兒大,果斷地對顏肅之道:“這個正好!”

    又說柴家那裡,還有他異母兄弟的一份子事兒呢,可惜他再沒多一個兒子了。不過顏孝之他老婆姓柴,這裡面就好操作得多了。哪怕顏孝之想避嫌,顏孝之一個出嫁的小姨子還在呢,他分明記得在臨安的時候,還見過這位呢,不過她是跟著個姓米的丈夫一起的。唐儀當時還在奇怪,米家不是都去雍州了麼?這才記住了。

    這個米同學,也是米家之旁枝。米家家大業大,並不是所有人都一致行動的,這一位就是不想走遠的,虧得腿長跑得快,老婆孩子一打包,逃了出來,沒被阮梅弄死。

    兩人正商議得開心,唐儀說得滿面紅光,還偶爾斜一眼葉琛。葉琛被他這個樣子弄得啼笑皆非,索性抱著手在一邊看。

    顏神佑撈著丈夫進到書房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麼個詭異的三角關係。唐儀看到她來了,特別熟練地道:“丫頭來啦?快快快,搬個高的給她坐。”

    顏肅之&顏神佑:“……”好像有哪裡不對!

    葉琛:……這好像不是你家吧?

    唐儀開開心心地跟顏神佑說起方才討論的事兒,顏神佑訝然道:“濟陽出手這般快?”

    唐儀道:“你猜得還真是準!”

    顏神佑道:“這可真是……”又問顏肅之的意思。

    顏肅之道:“總比再與附逆之人討價還價來得好。我們且有正事要做呢,誰耐煩與他們見天地吵?”

    還不如找一群利益攸關的人專門去打這方面的嘴仗呢!顏神佑在心裡默默地給他加了一句,然後問葉琛:“不知軍師有何高見?”

    葉琛見唐儀的眼睛睜得大大的,不覺莞爾,對顏肅之父女道:“若論舊族,還是兩京人多,既是要擇人,必要考較品性。還須派員往兩京勘核為佳。”

    唐儀看看顏肅之,又看看外面,他倒是很想為顏肅之分憂,一時又想好不容易朋友見面了,又不願意分得太遠。猶豫矛盾中,葉琛又說: “京師大火,一應典籍文書多被焚毀,還須精通譜牒之人前往主持。”

    唐儀終於說:“臨安那裡,我去罷。”

    顏神佑道:“也好,伯父再點個幫手?”

    唐儀道:“還用旁人麼?不如就大郎?”這個大郎,說的是他的女婿顏希賢。顏肅之笑道:“你儘管使喚他就是了。”

    京城那裡,顏肅之便問顏神佑:“你外婆身體如何?”

    顏神佑道:“是要讓阿舅過去?”

    顏肅之點頭道:“總要自家親戚才能放心的。”

    顏神佑沉吟道:“那便阿舅罷,這個時候,也顧不得太多了,總不能一直拖著不讓阿舅外出。”那樣也是人力的浪費,姜家說不定還會生出些不太好的猜想來。

    葉琛也說:“再擇兩位副手前往,旦有事,姜尚書可星夜馳歸,京城也不至於無人主持。”

    顏肅之一看山璞,又覺得牙疼,他是想讓女婿跟著姜戎去京城的,也是看中山璞行事頗穩,又有見識,也是讓他學一學這些知識。雖然心裡口上都不大喜歡舊族,顏肅之也得承認,舊族現在還是不可忽視的力量,多學一點這裡面的門道總是沒有壞處的。可閨女這個樣子,他又想讓女婿在家裡陪著。

    唐儀忽然插口道:“你不是叫山小郎也跟著去吧?”這哪兒成啊?

    顏神佑心中一動,她對於此事倒並不強求的。對顏肅之道:“我們此來,也正有事要請阿爹決斷。現在看來,正可兩事並成一事。”

    顏肅之便問何事。

    顏神佑先看山璞,山璞便將擔心南方兵不大耐寒的事說了:“也未必就是不扛凍,只是北地氣候畢竟不同,怕戰時不適應,難免誤事。”

    顏肅之眼睛一亮,與葉琛對視一眼,拍案而起:“好小子!你便與你阿舅一道北上,也跟他學著些兒。順手就招招北地流亡入行伍!嘿!故土難離,還怕他們不肯出力打回去嗎?”

    又問顏神佑:“行嗎?”

    顏神佑還沒來得及說話,外面卻又有消息傳來——阮梅他稱帝了!

    顏神佑:……

    ——————————————————————— —————————

    消息是鬱陶傳回來的,他在前線,直面著阮梅,這方面的反饋總是更快一些的。

    原來,阮梅看著濟陽王稱帝,氣得要命。他原本是一門心思一統天下之後再稱帝的,沒想到濟陽王這麼不要臉!他阮梅這麼一表人材都沒稱帝,顏肅之那個偽君子地盤比濟陽王大,都沒敢稱帝,濟陽王居然跑到他前頭去了!

    叔叔能忍,嬸嬸也不能忍了啊!

    阮梅才丟了京城兼敖倉,心情正不好,火氣一上來,他也要稱帝了!

    反正到了這個份兒上,稱不稱帝的,大家都沒辦法講和了,還不如早早稱帝,穩定人心。濟陽王也是個反賊,同樣名不正言不順的,他都能乾了,阮梅憑什麼不干呢?

    陸橋卻別有思量:顏肅之那裡缺兵缺人,又有了包袱,需要整合。濟陽王那裡,卻是根基比較穩的,早早就勾結了不少人,現在又稱帝了,內憂基本沒有,肯定會外擴。雖然正在跟楚豐僵持,但是楚豐是個沒有太大進取心的人,兩邊打著打著,不議和也休戰的可能性很大。濟陽王騰出手來就要搞阮梅了,正統的誘惑還是比較大的。阮梅方需要一個完整的官僚體系,以對抗濟陽王的軟刀子。

    他們倆一致同意了,這事兒也就這麼定了。因為是搶時間,阮梅也沒那麼多講究,擇日不如撞日,早早準備,早早登基。

    阮梅還是做他的大陳皇帝。以陸橋為相,常恢為大將軍。初步建立起了他那一套系統。比較可惜的是,原本京師的典籍不太受重視,陸橋倒是重視了,卻以京師城高池深,又有兵有糧,不會輕易陷落,反倒是其他地方,城垣破敗,不如京師安全,都扔在那裡了。現在等到陸橋想用各種資料典章了,發現自己抓了瞎。

    並不是所有的舊族都像姜氏堂叔那樣堅持,還有那麼幾個願意合作的。在他們的幫忙之下,阮梅的朝廷也建得比較完整了,又要封爵。他也依葫蘆畫瓢,濟陽王那裡有什麼爵,他這裡也有什麼。

    兩個精神病患湊到了一塊兒,還要噁心噁心濟陽王,以報濟陽王先稱帝之仇!他們給濟陽王發了個委任狀,任命他還做濟陽王。把濟陽王氣得不輕。

    顏肅之拍案大笑:“我就看他們混鬧,也夠可樂的!”言畢,卻並不真的看戲,而是召集了李彥、霍亥、丁號、姜戎等人過來,商量著對策。

    ——————————————— —————————————————

    為了給女兒女婿面子,也是自己顯擺一下有好女婿,他先讓山璞說了招兵的事情。練兵的事兒,姜戎是很熟的,對山璞的意見表示了贊同:“這樣極好。”

    顏肅之這才說了楚豐與鬱陶兩處的情報,霍亥當場噴茶:“這兩個是在斗雞嗎?”

    顏神佑道:“甭管他們怎麼逗,咱們都不能閒著。濟陽那裡,咱們也須有個應對,不好叫他們喧賓奪主,弄了附逆的反成了正統,末了咱們還要安撫附逆。”

    霍亥正色道:“正是。”心中卻想,這下你開心了,肯定又要舊事重提,說你昨天的提議了。不過呢……這樣也行,只要能攪混了水就好。你都能出現在這裡了,這世界上還有什麼是不能發生的呢?

    眾人無一反對,李彥更是對濟陽王深惡痛絕,濟陽王倡導的,都是他反對的。霍亥被濟陽方面認為是“叛徒”,也跟濟陽王鬧翻,在這一點上,他跟李彥是一條心。顏肅之又問山璞可願身兼二職,山璞慨然應允。

    比起大舅子,顏肅之反而覺得這個女婿有時候更能明白他的思路。仔細一想,自己也笑了。山璞好歹也是山民頭子,本族內部就是個“君”的存在,姜戎則不然,姜戎只是個“家長”而已,“臣”的想法還是挺重的。

    顏肅之再問李彥,李彥道:“樹欲靜而風不止,濟陽與雍州相持,阮賊便能得閒,恐怕不會給我們太多時間休養生息。無論明公想做什麼,都要快!”

    顏肅之不再猶豫,直接蓋了傳國玉璽,發徼文剝奪了濟陽方與阮梅方“附逆”的繼承權。命姜戎返京,山璞跟著盯著,一塊兒篩選人選,再“續絕嗣”。唐儀翁婿倆往臨安去,再與顏孝之匯會,酌定臨安的候選人。

    到時候一匯總,再確定最終的方案。總之,不能讓另外兩家佔了上風。

    有姜、唐兩家現在的當家人分赴兩地,旁人也說不出什麼來。論起來,兩家都是全須全尾逃出來的,該帶的東西一樣沒少帶,文書典籍一類,在中央存檔燒得差不多的時候,這幾乎就是權威之一了。

    顏神佑想了想,建新都的想法,還是順口提了一下關於新都的想法。

    他一開口,李彥忽然覺得心頭一鬆,怪不得一直覺得有哪裡不對。原來是她一直沒怎麼發言呢!

    顏肅之卻是大喜:“這個好!”他是一點也不想回舊京的,“我見舊京,便心如刀絞。”

    顏神佑也跟著假哭:“我也是啊。”

    眾人一齊黑線,心說,你們這心靈不至於這麼脆弱吧?

    葉琛等人經了這些日子,心裡倒也明白了幾分。李彥也是不想回那個舊京的,點頭道:“舊京宮室皆遭焚毀,重修不如另擇福地重建。”

    姜戎唐儀對舊京是很有感情的,但是一想到那里之淒涼,又有點不敢去看的意思了,也都沉默。最重要的是,姜戎在想:這一個兩個都說不要舊京,這裡面必有古怪,倒不好輕易反對,以免壞事。

    這裡面的古怪是極好理解的,顏肅大不留舊京,就是為了不被舊族掣肘。顏神佑另建新京,便是為了重盤根基。要不是昂州地方太偏,她寧願擴建昂州城來當新都的。

    無人反對,卻也無法馬上動手,一是人手不夠,二是顏神佑選中的新京地址… …它現在正在阮梅的地盤上。乃是一處北山面水,面前開闊的好地方。顏神佑選中它,一是它符合建城的要求,二是覺得這裡的地型有點像長安。最重要的是,阮梅下手狠,把這裡附近的舊族清得七零八落。

    真是新都再合適不過的環境了!

    李彥看了她一眼,心道,你懷孕了都不老實,看來這世上再沒什麼事兒能讓你老實了!

    心裡也是支持的。口上卻說:“趁著眼下還算太平,除開幾位分赴兩京之外,還須與益州那里聯絡。”

    顏肅之正色道:“應該的,先移文至彼,探探口氣罷。”

    一時議畢,山璞與顏神佑回家,開始打包行李。顏神佑猶豫了一下,對山璞道:“能招多少兵馬,你心裡有底沒有?”

    山璞道:“二、三萬總是有的,兵麼,數目差不多時,還是精兵為要。太多了反而是累贅。”

    顏神佑扳一扳指頭,算了一回,道:“你有個數兒,招了三萬人,落你手裡能有一萬就謝天謝地了。”

    山璞笑道:“我省得。”看他媳婦兒的那些個提議,本來就是要權歸朝廷的。怎麼可能讓一個人掌太多的兵馬呢?

    且不說什麼制衡一類的事情,單是他手裡的心腹,都支撐不了太多。南方缺這方面的人才,也是缺得厲害。還有一件事,他口上沒說,心裡卻有計較,大不了左口袋移到右口袋,分些人來補入玄衣,倒好堵一些人的口。玄衣裡上一迴光復京城,倒有幾個人表現得不錯。

    山璞整裝畢,三日後便與姜戎、蔣巒同往舊京而去。蔣廷尉原本想趁著這休息的功夫給孫子相個親什麼的,一出了孝就結婚——實在是不想再等了。沒想到孫子又被派出去了,蔣廷尉瞪著隊伍揚起的塵土,久久沒辦法回神。

    姜氏見山璞走了,也知道現在正是用人的時候,不好埋怨顏肅之,只把女兒接回來居住。顏神佑一看家裡除了她也沒旁人了,痛快地答應了,將門一鎖,依舊住回了舊時屋子裡,上班還方便呢。

    她開始醞釀著自己的大行動:不但州府裡要用女官,還想試著,看昂州這裡能不能出個女性的主事官,她還是比較看好顏靜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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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7 23:54:41 |只看該作者
第245章 又一朵奇葩

    顏靜嫻已經在州府給堂姐幫忙許久了,一應事務頗為熟練。顏神佑選她也是經過思考的,顏靜嫻沒別人那麼多的顧慮,實在是個打拼的好手。當然,構想能不能實現,還是要看顏靜嫻自己的意思。

    比較起來,顏靜嫻不像是顏靜媛的親妹子,倒像是顏希真和顏神佑的親妹妹。聽了顏神佑問她:“你可願意?”的時候,便一口答應了下來。顏神佑道:“你不用與家裡商議?”因為顏靜嫻已經成婚,這個家裡,說的就是她婆家了。霍白雖然不在家,可公婆還在,顏神佑擔心霍家父母會有不同的想法。

    顏靜嫻撇撇嘴,對顏神佑道:“凡事不過看值與不值罷了。要為了他們開心,斷我生路,我何必委曲求全?”說著,又是一笑,“阿姊想,咱們日後是要看婆家臉色的人麼?”

    得,這位真是門兒清。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顏家是要自立的。顏神佑不用說,顏靜嫻也跑不了一個郡主之位。哪怕是現在,顏肅之也已經是攝政了。在法理上君臣有別乃是要壓制長幼有序的。顏神佑頗覺怪異,正要跟她再次確認,心頭忽地一動,問道:“你要什麼?”

    顏靜嫻也很明白,要論起心計手段,她是比不得兩個堂姐的。雖然楚氏也是一樣的教導,兩位堂姐卻比她多許多鍛煉的機會,比不上也很正常。在這兩位面前,小事兒可以逗趣打機鋒,大事兒上頭就甭賣弄小聰明了。便也直說了:“阿姐先前向伯父建言,外孫可承嗣?”

    顏神佑一聽即明,點頭道:“你想要?不怕姐妹不睦?”哪怕是外孫承嗣,也是長幼有序。顏靜媛排行在顏靜嫻這前,又已生下兒子,怎麼看,都該是顏靜媛的兒子得好處。至於過繼之事,堂姐妹們都明白,以長輩昔日之怨,怕是不能夠了。

    顏靜嫻道:“不是我貪這個好處,我是不放心我那姐姐。天生性子又軟又粘!別給她太多,讓她自己作死了自己!”便將顏靜媛的脾氣一一剖明了給顏神佑聽,“總想著割有餘而補不足,好叫她眼前一片淨光。看誰弱了,就覺得誰可憐,卻不肯問因由!姐夫也是命苦,頭前的妻子是那樣,現在的又是這樣!我怕她日子過得太順了,兒子都有了前程,她又要胡亂替人當好人了。旁人不聽她的,她親生的兒子,孝道壓下來,豈不要被她活活逼死麼?”

    顏神佑道:“畢竟是親姐妹!也只有你會這般為她想了。”

    顏靜嫻苦笑道:“你們都有大事要做,當今之勢,瞬息萬變,不值當再為她多操心的。誰叫我是她親妹子呢?”

    顏神佑道:“這事我定不下來,不過我應你,但能爭,我為你爭。可霍郎的意思,你問過麼?孩子總不是你一個人的。”

    顏靜嫻咬牙道:“用盡辦法,我也須得勸得動他。”

    顏神佑道:“那便無妨。你與我去見一見阿婆,與她老人家稟明才好。”

    顏靜嫻道:“好。”

    顏神佑心道,真是可惜了,她要不是生在三房,有這樣的見識,一生必得快活不少。

    楚氏依舊居於州府,近來顏神佑等人也忙,反不如以前與她見得多了。楚氏心內不免有悵然之感,好在有四房的女兒六娘承歡膝下,倒也頗解寂寞。更兼楚氏也被顏神佑拐去管了許多事務,生活也十分充實。

    六娘正在做功課,楚氏不因舊族勢頹而放鬆了對六娘譜牒之學的督促,反以“百足之足,死而不僵”,嚴令六娘必須記下有名之舊族。自己心下,卻也悵然:舊族再想恢復榮光,也是不可能了。恰似那被阮梅占領揮霍過的京城,縱奪了回來,也是滿目瘡夷了。

    顏神佑與顏靜嫻並不打攪六娘的功課,只向楚氏稟明了兩人的計劃。楚氏道:“你們長大了,也該自己拿主意了。”

    顏神佑低聲道:“還請阿婆給掌掌眼。我們怕太冒進,以致前功盡棄。”

    楚氏道:“誰個也不是天生就什麼都明白的,記著一條,給自己留一退路。其餘的路,都要自己去試著走了。你想要做一件前所未有的事,想不受挫,是不可能的。”

    顏神佑受教。

    楚氏又說:“你的想法很好,不過在諸賢眼裡不過是權宜之計罷了,在昂州州可行,在四州二京可行。日後想要推行,卻是極難。離了這方水土,人心不向,又無士望,當慎之又慎。”

    顏神佑道:“我明白的。不是在昂州,我也不敢提這個。如今也是機會難得,正要用著這個,跟那兩邊兒論戰呢。”

    楚氏搖頭道:“頂好是能論贏了,否則……就是招來太多的對頭了!不但是給你,也是給你父親。你們這般做,壞了太多人的打算。”

    顏神佑道:“僅限於此一事。總要,慢慢來的,”說完,又冷笑,“他們與反逆合謀的時候,就已經是我們的對頭了。難道還要我們再去求他們兩處下注不成?”

    楚氏道:“你的盤算太大。也罷,先立起了規矩也好,免得讓人以為新君既傻且弱。”

    顏神佑噴笑出聲:“阿婆忒犀利了。”

    楚氏橫了她一眼,又問顏靜嫻:“你打定主意了?”

    顏靜嫻慎重地點了點頭,楚氏道:“那便去做罷。記著一件事兒,你們的處境與旁家女孩兒不同。只要娘家好了,婆家那裡,就不是個事兒。”

    兩人唯唯。

    楚氏又對顏神佑道:“我在想,教些女童識字。”

    顏神佑眼前一亮。

    楚氏道:“孤兒棄嬰全賴救濟以活,是最好的開端。”

    顏神佑嘆服,甭管架空不架空的,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想當初西方傳教士,不也是從這類似的方面入手的麼?有楚氏主持這些事,顏神佑放心多了。

    ————————————————————————————————

    自楚氏那裡得了主意,顏神佑便回州府,與諸人商議,將歸義交與顏靜嫻來管。顏肅之的地盤越來越大,要準備的事情越來越多,更兼山璞等又往北方募兵,人手愈發不足。顏神佑便將原管歸義的徐昭給調到京城去給山璞幫忙了,姑母顏氏還有些擔心徐昭卻飛快地打包了行李,跑到京城去。

    顏氏見他這個樣子,越發的擔心,親自找到顏神佑,進門也顧不上寒暄便直奔正題:“阿昭這個德性,能行麼?在後頭有人看著,讓他出點力做點活計就是了,到了前線,是要生事的。”

    顏神佑道:“如今北方已穩,他總是要走這麼一遭,親自去尋一尋父祖的。”

    顏氏一怔,鬱鬱地道:“也只得如此了。”

    顏神佑道:“京城那裡有大將軍在,留守杜黎是我舊屬,我寫信給表兄帶上,請他們多看顧些。”

    顏氏這才怏怏地答應了,卻又小心地問道:“二郎也長大了,倒是更穩重些,可能做些事?”

    顏氏與徐揚育有二子一女,長子出仕,有舅家護著,一路坦蕩,次子原本有個蔭職,可京城一亂,什麼都成了明日黃花。顏氏與顏肅之的關係本來是挺好的,只是後來有了那麼一點子事兒,她又有些怵這個弟弟了。倒是原先在京城的時候,對侄女頗多照顧,便繞了一圈兒,跑到顏神佑這裡來撞木鐘。

    顏神佑道:“他這個本也不難,我說與阿爹就是。倒是阿旭……我想跟姑母借她一用。”

    顏氏奇道:“那個丫頭,你要她做甚?她就會淘氣了。”

    顏神佑道:“幫我做事,行不行?”

    顏氏便有些為難,對顏神佑道:“她與你們姐妹不同,沒那個本事吶。又淘氣,讓她做事,保不齊她就要惹禍,還是算了罷。我現在就想著,等她出了孝,結門好親,我也就能閉眼了。”

    這就是不答應了。

    親媽不答應,顏神佑還真下不去手讓人家母女不合,只能撂開了去。口上還要說道:“我看她文靜多啦,不用著急,青年俊彥多了去了。慢慢挑。”

    顏氏此行的目的達到,擔心侄女再把她閨女給拐了去,便不敢多留,指一事就走了。她肚裡明白,自家就得看著弟弟能混成什麼樣了,最好的,她能成長公主。但是,這個長公主輩份雖高,份量卻不比侄女重。讓兒子們出頭就行了,閨女什麼的,一旦出去惹出事兒來被群起而攻。顏肅之、顏孝之能保得下閨女,顏氏卻保不了徐旭平安無事。

    哪怕是李彥,肯讓孫女兒出來,也是因為他既有名望,現在又有不少權利。顏氏卻沒這樣的底氣,只能低調再低調。

    送走顏氏,顏神佑也笑了。想過這條路難走、事難辦,沒想到親姑母都不肯沾手。怪顏氏?趨利避害是人之本能。顏神佑自己都得小心,萬一把人都忽悠起來,最後事沒成,再叭唧落地上,這造孽可就造大了。

    選女官,那就得分外小心。顏神佑仔細想了想,除了女官,還要再招一部分女吏。吏目裡並不是沒有女人的,比如女監裡,就是女獄卒做看守。顏神佑想雙管齊下,上層與下層都攪它一攪。

    昂州府便又貼出了新告示,一是選官,一是擇吏。其餘條件不變,都須有保人等等。卻又特別添加一條,不限性別。顏神佑特別承諾,男女分開考試,不令男女混雜。

    即便如此,來報考的女性只是男性的十分之一。反是想做小吏的婦女居然達到男子的三分之一,這讓顏神佑大跌眼鏡。

    甘銘見狀,對顏神佑道:“也是多虧了此間風俗。”甘老先生自從再回昂州,又煥發了精神,連他兒子都沒他這麼有乾勁兒,只能瞪著眼跟在他後面,就怕老爺子累壞了。沒想到老先生有了事情做,居然忘掉了不少煩惱事,走路生風,記性絕佳。

    顏神佑心說,已經很多人說過這個話啦。對甘銘一笑,道:“這是您的職事,還請多費心。”既然請甘銘來掌一州之銓選,她哪怕心裡再癢癢,也得忍著等甘銘匯報了名單上來,再做最後決斷,而不能提前插手。

    甘銘與顏神佑合作得也頗為愉快,就是因為顏神佑能克制自己的想法,不去添亂。

    三場下來,顏神佑發現,女候選人已經是男候選人的十五分之一了。甘銘倒不以為意,對顏神佑道:“畢竟見識不同。”顏神佑也不得不承認,這個時代許多閨閣女子並不像男子一樣受過正規的教育,看問題的角度與處理經驗不如男子也是正常的。

    粗粗一看,金家又有一個女孩子考中,是金六、金七的堂妹金九,名單裡還出現了廣州黎氏的一個女孩子,行四。顏神佑摸摸耳朵,這樣的情況還真是在預料之中啊!寒門出幾個有出息的男孩是常有的,卻沒有幾家在生活不那麼寬裕的情況下肯培養女孩子。能出頭的女孩子,多半是家裡條件很不錯的。

    再往下看,出乎意料的,居然又出現了古尚書女兒的名字。

    除開黎四娘,其餘人顏神佑都認得,萬沒想到古家女兒還會來,居然也考中,真是意外之喜。笑對甘銘道:“有這四個,已是值了。”

    甘銘道:“能做事便好。”顏神佑問道:“我意先將她們收入幕府,且做文書,看幾月再作安排,如何?”

    甘銘道:“老成謀國之言。”

    顏神佑放下心來,又問擇吏之事。甘銘常以“小吏臨民,比官更要緊”,連擇吏都是親自過問,顏神佑故而有此一問。

    甘銘道:“已定下了。娘子也要親自看一看才好。”

    顏神佑才要答允,卻聽外面一陣喧嘩。丁琳面色詭異地進來了道:“娘子,外面有個……奇人!”

    顏神佑道:“怎麼說?”

    丁琳道:“她不識字,卻說自己能做官。”

    “噗——”

    丁琳看著顏神佑面前的水漬,面無表情地道:“還是個寡婦。”

    顏神佑:“……”臥槽!神人!

    甘銘看顏神佑擦了嘴巴,才說:“她說了什麼?”相處這麼些日子,甘銘對這些小娘子也有些了解,如果不是有轉折,丁琳是不會拿這樣的事兒來消遣孕婦的。

    丁琳道:“老先生猜著了,她說'認字兒不過是為了明白理道,可誰說明白道理的人就非得認字呢?誰個又能說認了字就一定明白道理了?'”

    顏神佑與甘銘互看一眼,才說:“可惜了那一口茶,你早說這一句,我就不用噴了。文以載道,文並非道。”

    甘銘道:“只此一句,當得娘子一見。昔日山侯之母,也是目不識丁,休說是她,便是山侯之父,也識不全字。”

    顏神佑道:“高祖也是個睜眼瞎呢。”大長公主她爹,就是個文盲,後來當了官兒,也沒認多少字,勉強當了個半文盲。因為當了官有了點錢,兒子們倒是聘了幾個老師灌了點墨水,水平卻也不怎麼高。直到五王與虞喆等人,才算是受過系統教育的。

    便召來這位寡婦,看她究竟有何本領。

    讓顏神佑驚訝的是,這一位布衣荊釵,十分樸素,年紀卻在三十開外了。顏神佑以為,能有這麼一股子闖勁兒的,應該是個十分年輕的少婦才對。以本地之風俗,三十來歲,做祖母的也不是沒有。可這一位……

    再細一看,此人膚色微黑,卻生得頗為俏麗,行動敏捷,一雙眼睛黑白分明,像養著兩眼泉水一般。顏神佑心道,常見書上說,異人有異相,這一位,也算是異相了罷?

    這位女士大約在剛才被一路指點了一些規矩,見了顏神佑先不打量,利索地先行一禮,自報家門。

    顏神佑聽得越發驚奇了。此女姓馮,江湖人稱馮三娘。前後嫁了三個丈夫,長的活不過二年,短的只活了五個月,都死了!三個丈夫三個姓兒,依夫家稱呼就太混亂了,索性以娘家的舊稱呼自稱了。

    連死了仨老公,自己又不是富貴人家女人,也沒啥後台,還能這麼有闖勁兒。就衝這一條,顏神佑就得佩服她。

    佩服歸佩服,她卻也是不養閒人的,該考的,還是得考。顏神佑便問她:“你先前說的話,是自己想的,還是有人教的?”

    馮三娘道:“憑一句話,娘子肯見我,能出這麼個主意的人,怎不自己來呢? ”

    顏神佑笑而不語,世間怪人隱士多了。又問她:“你既不識字,又明白什麼道理呢?”

    馮三娘道:“天下的道理都是一樣的,不外公道得失。得失近,公道遠。”

    這倒也是一般,考慮到她也沒啥文化,能說出這樣的話來也是不錯了。顏神佑琢磨著,倒可讓她為吏。昂州的吏,與旁處不同,並不是入另冊受歧視的。

    甘銘卻突然問道:“現在的昂州,須得做什麼?”

    馮三娘一愣,看是甘銘,態度更恭敬了,輕聲說:“亂人太多,娘子們得正位。”

    哢嚓!

    顏神佑頭上炸起一道雷來,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又目視甘銘。甘銘一點頭,顏神佑才說:“你倒留下來,咱們一面說話,你一面習字罷。”

    馮三娘連連擺手:“我嫁過一個死鬼,識字兒,也要教我,到他死,我也沒灌進半點墨汁,不中用的。”

    顏神佑無奈,只得將她暫留府中:“有話,慢慢說。”

    馮三娘苦笑道:“娘子,您給個實話,我成是不成的?”

    顏神佑道:“那你得先跟我聊一聊天兒。”

    馮三娘道:“那得聊好些時日了。”

    顏神佑道:“我總不讓你白來這一趟。”

    ————— ———————————————————————————

    馮三娘在顏神佑頭上劈了一道雷,惹得顏神佑親自跟她談話的時候,阮梅和濟陽王也覺得自己的頭上被顏肅之給劈了一道雷下來。

    阮梅還好,自己就是個神經病,自從跟了穎川王,他就一直被各種徼文罵,他的手下也不能倖免,早早就有了免疫力。這回一看顏肅之的徼文,又是罵他倒行逆施,又是罵投靠他的舊族不要臉,他用僅存的一隻眼睛翻了個白眼,將徼文丟與投靠了他的一個查姓男子,讓他去對噴。

    濟陽王就要崩潰了,簡直哭笑不得。特麼這是哪個神經病沒吃藥就跑出來禍害人間了啊?!哪條王法說閨女也有繼承權了?你這不是要破壞禮法嗎?你好意思說我是竊居正統嗎?我不當皇帝,讓你一個神經病來幹嗎?

    濟陽王足有大半個時辰沒回過神兒來。

    等清醒過來,頭一件事就是召集了人手反罵回去!濟陽王自然不會認為自己是反賊,他的追隨者也不認為自己是反賊,他們認為自己是正義的,從倒虞喆開始,他們就是對的。反倒是顏肅之,這麼搞簡直是喪心病狂!

    不出意外的,封顏神佑姐妹倆的虞堃,真是躺著也中槍,又被拉出來掛了一回牆頭,說他是亂命。說阮梅這樣的“偽朝逆賊”都乾不出這種事來!

    顏肅之就接連收到了兩份罵帖,都說他發了昏,腦子裡有坑,居然想出這種破壞禮法的白痴招數。他也懶得跟這幫人對罵,唐儀與姜戎那裡統計的名單還沒有出來,沒有直接關係人出頭,他便將事情交給了南宮醒。

    南宮醒正覺得無聊,正常情況下,幾大勢力對峙,正是他這樣的人出頭露臉的機會。沒想到這裡面最能打的兩方的頭子都有病!他們不罵,上手就打!南宮醒頗覺無趣,自從虞堃死後,他閒得每天在家打蚊子。

    現在終於輪到他出頭露臉了!

    好開心!

    上來先罵阮梅:你閉嘴,一個反賊你沒話語權!你就是個瘟疫你造嗎?跟你混的人,哪怕就是天下人都知道的承嗣子,他也沒資格繼承了,因為他從逆!這都是你害的!誰沾你誰就是失德!又將起草文稿的查某人罵了個底朝天,說他不止腦子有坑,整個人全身都是坑——走路上被人拿石頭砸的!因為他跪舔反賊!

    再罵濟陽王:你腦子沒坑嗎?你以為你有多聰明啊?造反這麼多年地盤還沒阮梅大哦!你以為你就不是瘟疫了嗎?你克死了你全家啊!你兄弟子侄還剩幾個啊?還有跟你混的那群逗比,給你出的P主意啊?有空跟楚豐掐,你不會掐阮梅嗎?掐楚豐,阮梅肯定揍你啊,掐阮梅,楚豐才不會管呢!這都看不明白,你還把這群逗比當寶貝?你傻不傻啊?

    因為罵戰是全國發貼,阮梅很快就知道了南宮醒罵貼的內容,無辜躺槍他覺得特別冤,親自下令,讓陸橋給罵回去!陸橋苦笑道:“這個南宮醒,說濟陽說得很在理啊。”

    南宮醒這個職業,放到春秋戰國,那就是個縱橫家,優秀的縱橫家對於大勢的把握,還是很有眼光的。他對北方三股勢力的分析相當到位。

    就在此時,姜戎和唐儀也加快了進度,飛快地把名單擬定,交給了顏肅之。顏肅之在短暫的商議之後,一口氣也將幾家著姓的傳承給確定了下來。罵戰,開始升級了。

    既得利益者是不肯放棄收益的,比如顏孝之連襟家,顏孝之不與他們爭,他們自然便在顏孝之的支持之下取得了柴家的代表資格。將次子改姓為柴,因柴丞相有過失,爵位被縮減,僅為東鄉侯。雖有封地,不過一鄉,戶不過五百,且折作具體數目的俸祿——卻也是白得的一個爵位。這也是意外之喜了。真要清算,柴丞相也是引狼入室的罪人之一。

    其餘人等,以此類推。顏肅之更命南宮醒抽個空兒,向這些人暗示:這只是個開始,罵戰是對他們的考驗,誰有本事,誰晉升。沒本事的,這樣就算對得起你們了。

    除開像柴家這樣外孫承嗣的情況,還有一些家族,譬如蔣廷尉家,是男子逃了出來。這樣是沒話說的,沒有過失的,一切如舊——只是俸祿封戶會少很多。幾方割據,大家手頭的資源都不多,很難有大一統王朝的豪氣了。這種情況,不管跟誰混都一樣,幾方老闆受困於客觀也難以克服,倒是給了顏肅之趁機收束封戶的機會。

    由南宮醒開了頭,三方罵戰進入了高-潮。南宮醒忒壞,罵一個的時候,把另一個也給拉了進來。搞得濟陽王恨得要死,回罵的時候難免又扯上了阮梅。濟陽王恨阮梅比恨顏肅之更深,阮梅弄了他哥穎川王,使得五王的造反大業在形勢一片大好的時候被活推到了坑里。

    阮梅被濟陽王痛罵,也火了,命人回罵。濟陽王與顏肅之都攻擊阮梅是逆得不能再逆的逆賊,阮梅與顏肅之都說濟陽王是偽得不能再偽的偽朝,濟陽王與阮梅又罵顏肅之是假得不能再假的假正經!

    楚豐每隔兩天都能收到一封罵帖,全是這三家對罵的,可惡的是,居然沒人罵他!

    正在三家罵得不可開交的時候,時間已經悄悄走到了夏季。

    這一日,顏肅之正拍案大笑,因為濟陽王說阮梅自稱的“大陳”朝是“東朝逆賊”。阮梅就丟了顏肅之,指著濟陽王的鼻子大罵:你才是偏安一隅的“西朝偽帝”,老子是正中的“□□”!

    濟陽王的臉被擦得熱辣辣的,反罵:你就是被擠到犄角旮旯的東朝逆賊!中央個P!老子才是中央!

    阮梅這回不用別人了,親自上陣,用十分通俗的話回道:你是在中間兒了,被大傢伙擠到中間,你快擠成個肉餅了你造嗎?你在我西邊兒,你頂多算個西朝!

    顏肅之特別開心!他沒稱帝,沒國號,還襲舊國號,倒省了摻和進去。就看著這兩個想爭正統的對罵。卻又暗中下令南宮醒:“想好了,怎麼應對。”過不兩年他就要稱帝了,按照對面兩個的風格,一定要喊他“南朝”的,對不起,顏中二也討厭別人說他是偏僻地方的土皇帝,他也是要做“坐鎮中央的天下四方之主”。

    被用偏安一方的方位詞來形容,這是任何一個皇帝都不能忍的!哪怕人家說的是事實,你就是佔了一個西北角,也得自稱中央,也得是個大X朝。認了,你就輸了!【1】

    南宮醒誠懇地道:“此事在明公不在臣。”

    顏肅之默:“早晚收拾了他們!可他們說得忒難聽!”

    南宮醒道:“還請明公慎之。”

    顏肅之長嘯一聲,尾音拖得長長的,弄得周圍的人差點以為相府進了狼,拖著十八般兵器要來護衛顏肅之,最後發現是他在鬼叫,都默默地拖著兵器又回去了。顏肅之嚎完了,一拍桌子:“議事!”早點把這些王八蛋都收拾了,他才能名正言順吶!

    命令才下達沒出五秒,就聽到一陣凌亂的腳步聲,顏肅之愕然:“怎麼到得這麼早?”

    抬頭一看,他學弟白興一臉慘白地跑了過來:“明公,不好了,金星凌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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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1】大分裂時期的對峙政權對罵是相當搞笑的。哪一方都說自己是正統,都不肯承認自己是偏安的政權。即使地理上真的是這樣,那也不能承認,一承認了,就代表承認自己不是正中,別人才是。自己就失去了立場。所以要抬高自己,自己是中央,貶低對方,對方是偏安。

    在南北朝的時候,雙方的稱呼也特別有意思。南朝說北朝是“索虜”(編小辮兒的野蠻人),北方說南方是“島夷”(島上住的土包子)。然後又都說對方“偽”,自己才是真的順應天命的王朝。後世修史,挺原汁原味地保留了這些稱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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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7 23:55:05 |只看該作者
第246章 不安份的人

   “哈哈哈哈!”顏神佑捏著三方罵戰的複印件,笑得前仰後合,搞得姜氏擔心異常,生怕她把孩子給笑出來。近來頗為太平,藥場等處的事也少了許多,姜氏恰騰出手來盯著女兒。姜氏不攔著她做事,卻不想她過份耗神。這恰與顏肅之想到了一起,三方罵戰的事兒,就沒讓她主持。

    顏神佑還有些擔心,怕她的提議成為其他兩方攻擊的重點。這樣的擔心委實有理,己方弄的這個,畢竟與傳統禮法不那麼相容,被扯在這個爛泥潭里就壞了。要不是南宮醒太狡猾,就得被濟陽王拖在這個方面爬不出來。現在好了,南宮醒一拖二,把另外兩家拖到一處去吵,顏神佑反倒成了看熱鬧的人。

    姜氏看著雙方罵戰,也覺得好笑,看了看顏神佑的坐姿,又看看坐在一邊的六郎,伸手將顏神佑手裡那幾張紙取了過來。六郎見姜氏正低著頭,看那張阮梅的稿子,轉頭問顏神佑:“阿姊,舅公為何不與阿爹聯手?”

    這個問題太犀利,也就只好在這裡問一問了,是萬萬不能貿然向楚氏要答案的。顏神佑道:“時機未到。”

    六郎又問:“那什麼時候算是時機到了呢?”

    顏神佑道:“靜候其變。”

    六郎似懂非懂,想了一陣兒,才問:“於今幾家,誰先亡?”

    顏神佑摸了摸下巴:“按雍、益無大事,不在思量。三家裡麼……事到如今,除非濟陽自尋死,阮梅必先亡!”

    六郎問道:“亡於我?”

    “亡於我。”

    六郎露出一個笑來:“我亦想濟陽不會救他。”

    姜氏目視顏神佑,顏神佑點頭道:“六郎想得極對。濟陽與阮梅有夙怨,且不如阮梅果決,攻阮,濟陽未必肯救。攻濟陽,阮梅之心難測。”

    六郎作大悟狀:“阮氏便是死在難測二字上了,對麼?”

    顏神佑摸摸他的頭,對他道:“你想想濟陽的位置。”

    這回姜氏都很快明白了,濟陽夾在楚豐與阮梅中間,顏肅之就算攻下了濟陽王的地盤兒,跟楚豐要怎麼解釋呢?這樣的親戚,能不翻臉就不翻臉,頂好是以勢相壓,請他認清形勢,來搞一個合併。壓還不能壓得太明顯了,比如直接把他鄰居給幹掉了。

    姜氏見姐弟倆對話告一段落了,便打發六郎去看八郎。六郎對母、姐一施禮,踱著四方步走開了去。顏神佑頭一回這麼有閒看她弟的背景,見他像個小大人似的,昂首挺胸,手還背在背後!整個人都不好了!張著嘴巴看姜氏:“阿娘,他這跟誰學的?”

    姜氏道:“當是他的師傅們罷,這樣不是挺好麼?”很有範兒啊!

    顏神佑:“……”肉墩子裝名士,這個畫風略不對啊!

    姜氏已經轉移了話題,問她:“你身邊這些人,預備怎麼安置呢?她們有些個比你年紀還大呢。”

    顏神佑道:“我也在犯難,她們多跟我一陣兒,日後歸宿能更好些。有心多留她們一陣兒,又怕誤了花期。現在就婚配呢,又恐日後不如意。”

    姜氏嗔道:“什麼時候說什麼時候的話兒,眼下能與她們般配的人,日後難會不好麼?”

    阿竹等人縱是沉穩之輩,聽這母女倆這般說,也是面紅耳赤。她們家裡原也有些著急的,家中猶豫再三,又互相商議了一陣兒,也是有顏神佑這般的顧慮。現在嫁的,丈夫就有些低,等一等,日後顏家有大造化,她們的身價也能跟著水漲船高。也在猶豫之中,最後一咬牙,還是等了。

    顏神佑聽姜氏這麼一說,很快明白未竟之意。奴婢縱然放良,還是會有人追究個出身,反正顏神佑要給她們當後台了,不管是配什麼樣的人,你管它什麼時候呢!早早婚配了,都安定了起來,才好安排下面的工作。

    顏神佑道:“這樣,我就去尋思尋思。”

    聽她這麼放話,最歡喜的當數阿方,她閨女阿琴正在顏神佑身邊呢,年紀也不小了,一直忍著沒提,全因相信主人家會有好安排。今日一聽,果然是為侍女們考慮過的,如何不喜?縱然配了奴婢部曲,也沒什麼好抱怨的。奴婢部曲,也是分了三六九等的,得勢的過得比外面中等人家還要好些哩。如果能得配玄衣中人,有個百戶,也很不錯了。

    阿方久在姜氏身邊,也不算是無知之人了,怎麼看這玄衣都不像是沒前途的,日後有什麼安排,可還不一定呢。現在結親,也是投資個潛力股了。

    姜氏果然發話了:“思量時,也問一問她們的父母,若願意了,可配與玄衣等。”

    顏神佑拍手道:“阿娘與我想到一處去了,果然是玄衣最佳。”阿竹心頭一鬆,她自然是明白玄衣的價值的,曉得歸處無憂。她還知道,因為與玄衣接觸比較多的原因,一眾侍女與玄衣裡某些男子,也有那麼一點點朦朧之意。真是瞌睡時遞了個枕頭過來,再貼心不過了。

    阿方正在心裡琢磨著,玄衣幾個千戶,哪家與自家相熟,哪個提親的誠意比較大……

    姜氏見場面十分溫馨和諧,又問顏神佑:“你招了個寡婦?”

    顏神佑知道姜氏年紀漸長,對迷信這等事越有些重視,故作不經意地道:“嗯,讓她來做事。”

    姜氏眉頭皺起:“你可仔細著點兒!我怕她命格不好。”

    顏神佑嗤笑道:“我又不是要娶她。”

    姜氏:“……”好像也有一點道理的樣子,“反正要小心。”

    顏神佑道:“好……”

    姜氏道:“等孩子生下來,我管你怎麼鬧騰呢。旁人有了孩子都安心養胎,只有你,越這樣越不安生……”

    話還沒完,便聽到一陣吵鬧的聲音,細細分辨,似是李三娘。姜氏奇道:“她一向沉穩有度,怎麼……”

    李三娘急得滿頭是汗!老遠就跟攔著她的侍女瞪眼:“快起開!誤了事你擔待不起!”

    侍女不肯讓:“三娘容我等回稟夫人,難道急在此一時?”

    姜氏對阿方道:“你去,接她過來。”

    李三娘果然是有急事的,她一向是從容不迫的,此時鬢角幾綹碎發已被汗水打濕,都粘到了臉上。見了顏神佑,不等發問便說:“娘子,看天上,太陽!金星凌日了!”

    李三娘稱得上是家學淵源,偶一抬頭,忽覺得太陽有異,瞇著眼睛細細一看,再掐指一算,就覺得不好。奔去翻一翻書,再撥一撥算籌,背上就開始冒涼氣兒。

    金星凌日!

    說起來這是個正常的自然現象,無非出現的次數不太多,略顯珍奇罷了。但是在天文裡,這是兵禍之象,還是大災之徵。此外還有一種意思,是主有難,賓奪主位——這個,李三娘就不敢往深處聯想了,萬一聯想到顏肅之呢?

    除此而外,李三娘還有一樣不解:之前打得那麼慘,遍地烽煙,生靈塗炭,虞家皇帝死了兩個、偽朝也冒出來兩處,都沒見金大爺這麼刷存在感。現在幾下休兵,開始打嘴仗,它老人家卻突然跑出來了。此事好有一比,恰似阮梅陣前開溜,把穎川王留給了鬱陶——你圖的什麼呢?

    李三娘便覺得,這是因為即將到來一場比之前都要慘烈的大變故!

    顏神佑聽了,也抬頭瞇眼,看著太陽上果然有那麼一個大黑點!

    “去打水,給三娘洗個臉。莫慌,不是已經在打了麼?收拾一下,咱們去前頭。”

    ———————————————————— ————————————

    前頭就是相府,顏肅之已經在召人議事了。顏神佑動身慢點兒,隨侍之人又不敢走得太快,待她到了,顏靜嫻也從不遠處的郡府過來了。上來便搶一步,攙著顏神佑:“阿姐慢些,已經到了,便不急了。”

    顏神佑道:“我才不急呢,要急,怕也得是濟陽和阮賊他們著急。濟陽的頭都得撓禿了。”

    她說得有趣,顏靜嫻一想起這雙方罵戰,其中一方還是個精神病患,吵不過或者吵得光火了,由吵改而為打,也不是不可能。顏靜嫻初入郡府理事,因歸義地理位置的特殊,也能接觸到一些軍事方面的事務,頗知阮梅風格。

    姐妹倆說笑著,往廳裡去,人已到得差不多了。

    顏神佑一看,大家面上都還算鎮定。這個大家,指的是顏肅之往下,直到丁號,再往下,就有點驚惶了。顏神佑看在眼裡、記在心上,暗道果然人與人不同。顏肅之對顏靜嫻的印像還不錯,百忙之中還抽空對她露了個笑臉兒。盧慎也跟她點了個頭,姐夫小姨子,還是要避嫌的。

    人齊之後,顏神佑就知道這次討論不會有太多的干貨,因為到的人多。有時候,不是參與的人越多會議才越重要的。果然,白興略帶急促地將金星凌日簡單解釋了之後,眾人往庭院裡又去看了一回,金星還沒從太陽上離開呢。

    再回屋裡,人人被太陽映得頭昏眼花,穩了好一陣兒,顏肅之才問:“諸位有何見解?”

    白興便著急說:“金星凌日,有兵事將起,當早作準備,以防二賊。”他也不能說什麼皇帝有難,有人造反要當皇帝。明擺的,顏肅之就是要走這個路子的。南方這些人,都寧願把這不大好的天象給推到北邊去。

    這是議事廳里後半截人的共同觀點。盧慎悄悄看一眼丁號,果然見這個結巴搖頭晃腦地道:“非也非也!”

    顏神佑差點笑出聲來,這句台詞,真是相當之耳熟。

    顏肅之問道:“以丁尚書之見,又當如何?”

    白興不敢與丁號相爭,正盼著有人這般發問,此時尖起耳朵來聽。丁號道:“兵事早起多年了。”

    白興小聲道:“多年前是多年前,現在這個,是將來之兆。”預兆之事,可能是第二天就應驗了,也有可能要過幾年才能應驗,這都是說不准的事兒。

    丁號道:“縱是預兆,也未必是應在我啊!二賊如今勢同水火,焉知不是應在彼?當務之急,是安撫百姓,不令因異象而驚惶,好生準備秋收。姦滅二賊,以慰蒼生。”

    眾人提心吊膽聽完他這磕磕巴巴的話,都鬆了一口氣,一點緊張的氣氛都沒有了。顏肅之一槌定音:“丁尚書言之有理!”又安撫白興,命他去準備解釋的說法,要把解釋引到北方會打仗上面去,再不濟,也要說是因為兩個“偽朝”自立,老天示警!

    白興大悔!我怎麼就沒想到這個呢?分明就是因為偽朝倒行逆施嘛!再一抬頭,看上面幾個老小狐狸,白興深覺自己真是個純潔的小白兔!

    白兔君帶著受傷的小心臟嚶嚶嚶地去寫封建迷信普及稿(忽悠版)去了,顏肅之又對南宮醒道:“此事大有事為。”

    南宮醒心領神會,起身應命:“明公安坐,且看臣的手段。”

    顏神佑與顏靜嫻相視一笑,都想:對面那兩位又要倒霉了!天象示警嘛,肯定是因為這兩個冒名自立的“偽朝”!你們都不是真的,所以老天爺發怒了,趁早下課滾球!

    她們倆在這兒笑,顏肅之忙了正事,倒心驚膽戰起來,催著閨女去休息。顏靜嫻道:“二伯放心,我將阿姐送到二娘那裡。”顏肅之再三囑咐:“這不是什麼大事,不要放在心上。”

    顏神佑笑道:“有南宮先生在,哪用我操心?”話雖如此,她還是對南宮醒道,“我還有一句廢話,不知於先生是否有益。”

    南宮醒忙道:“娘子請講。”

    顏神佑道:“他們不是自認正統麼?兩個皇帝,呵呵,金星凌日,不知道他們要被哪個凌了?”

    顏肅之捶桌大笑:“對對對!氣死他們!”

    南宮醒也笑:“不愧是娘子。”

    顏靜嫻因說:“這下濟陽的頭髮真的要撓禿了吧?”

    南宮醒眼珠子一轉,對顏肅之一揖道:“正好,趁著此事,也好給明公造一造勢。”

    李彥雖然是個號稱修真的人,然而自從陰謀搞死虞堃反被人搶先之後便深自反醒,不再插手這等偽造讖語的事情了。甚至想勸一勸顏肅之:別搞這些有的沒有的,實力最重要。

    話沒出口,就聽盧慎道:“拆字也不好用,諧音又有些彆扭。”一般造童謠讖語,都喜歡用拆字法。但是這三方的頭子的名字都不大好拆字。

    顏神佑道:“何必管這些個?便直白說出來又能如何?難道要以天下奉兩逆不成?”

    李彥大為贊同,對顏肅之道:“謀天下如用兵,以正合,以奇勝。正在奇先。”這又與南宮醒先時回答顏肅之的問題遙相呼應了。

    顏肅之心說,這不又是我閨女玩剩下的麼?不就是宣傳我的兵是仁義之師,老子是天命所歸麼?那還要討論個P?!轉念一想,不對,閨女現在不能操勞,得休息。正色對南宮醒道:“這也交給你了。”

    南宮醒又得了一項差使,嘴角勾了一勾,拍著胸脯保證,不氣死對面那倆王八蛋他就把名字倒過來寫。

    這話說的,連李彥這個正在糾結的老人家聽了,都不禁莞爾。顏肅之惦記著閨女不能太累,正要宣布散會,又收到一份建議書。顏肅之當時沒在意,順手往桌上一撂,就宣布散會,讓南宮醒再去開罵帖了。

    結果散會不到半個小時,核心人物又都被召了過來。連顏神佑也只得再次過來——發建議書的不是別人,正是霍白,內容也相當地不和諧,請求早點把益州搞下來。

    ————————————————————————————————

    天下大亂,益州一直獨善其身。這裡本身受災就小,也不求人,自給自足得比較哈皮。雖然刺史是朝廷任命的,但是亂世裡,誰都有自己的小算盤。虞家國運不長,向心力也不強,各人有各人的打算簡直不要太正常。

    益州這裡,比荊州當初也好不太多。只是益州佔地利之便,不用像荊州那裡非得引著個反王來當老闆。然而事已至此,益州方面也得掂量掂量著投資站隊了。這天下大勢,也像楚氏等人品評人物一樣,說句極端的話:人一出生,路就定了。挪到這裡,便是“誰能爭天下,從一開始就定了”。

    眼下能有一爭之力的勢力就三家,連楚豐都不算。要在這三家裡選一個能贏的壓注,倒不太難,反正,阮梅是最早被排除的。除此之外,竟是顏肅之的贏面更大,除了手上的四州二京,雍州楚豐是他親舅,三分天下,他自己算佔了一半兒。

    但是,如果想從中獲取更大的利益,有時候就不是投注給最後的勝利者了。比如益州方面就在考慮:要不要跟楚豐混一混先?

    因為一直沒參與爭鬥,益州方面的節奏是比較緩慢的,內部還在猶豫。益州之長史傾向於直接跟顏肅之混,認為顏肅之很有希望得正大位,一統天下。現在投他,是跟著穩贏,至少能保現在的地位。

    刺史的妻舅則認為顏肅之那裡架子已經搭起來了,益州這點勢力在顏肅之那裡不算什麼。不如先跟楚豐混一混,合二州之力,再投顏肅之。這樣即使顏肅之那裡槓架已經形成了,有楚豐這個皇帝的親娘舅在前面罩著,總比自己單打獨鬥要強。

    還有當地鎮守的雜號將軍卻認為,不如跟濟陽王通一通氣,兩下夾擊,拿下雍州。這樣,濟陽王手上也有四州,濟陽王又是虞氏血脈,論起來更名正言順。

    三方爭吵了小半年,還是沒能吵出個結果來。益州刺史也拿不准主意了,只好裝死,拖得一天是一天,反正,保底不過是投降了顏肅之,後路有了,他也就不急了。

    他不急,有人急,霍白一定是最急的人之一。

    霍白是個有理想有抱負的隱形中二病患,眼看原先一起搭檔的山璞等人都有了光復舊京之功,山璞、李今、盧慎都是他連襟,前兩個還有首入京城之功。霍白未免有那麼一點點坐不住。

    他也不是冒進的人,並沒有貿然動手,而是緊盯著益州方面有什麼動靜。更悄悄派人冒充商旅入益州,蒐集各種情報。益州長史解昂因主官是個牆頭草,誰說都覺得有理,就是不肯拿主意,漸漸沉不住氣了——世上最厲害的風不是颱風而是枕頭風,解昂才給他掰過來,晚上夫人一吹風,他又偏向妻舅了。

    解昂被這樣的上司弄得神煩,乾脆自己悄悄與顏肅之聯繫。想與顏肅之聯繫,必得過荊州,必得經荊州守軍之手。霍白也就知道了,知道之後,他也不甘心只當個傳聲筒,而是與解昂定了個初步的計劃,以解昂為內應,霍白派兵遣入,裡應外合,拿下益州。

    步驟都想好了,以聯姻為名,請顏肅之出個侄子,救娶益州刺史他閨女。下聘迎娶的隊伍就挾著精兵,見面就把益州刺史給拿下。擒賊先擒王。OVER。反正益州內部本來就是要跟顏肅之合作的人多。當然,為了表示自己的正確性,顯得不是自己挑事兒,必須要等到顏肅之他侄子到益州之後,再使點小手段,讓益州刺史反悔!

    這樣,顏家就成了受害者,誠心求親被悔婚,撕你戶口本當報復。VOER。

    顏肅之眼角一抽,一望天,這還真TM要打仗了啊!

    這個計策未免流於陰毒,但卻是個好計。顏肅之有些猶豫,如果讓益州全須全尾地回來了,到時候又是一股勢力,保不齊還要再出麼蛾子。可這麼算計人家,中二病也是有原則的!

    霍亥卻是默認侄孫這辦很好,他擔心的另有其事:“不知太尉那裡,會怎麼想呢?”

    是啊,挖了人家鄰居之後,楚豐會怎麼想呢?益州內部既然有那麼個提議,怎麼可能與楚豐沒有接觸呢?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到了顏肅之的身上,顏肅之道:“從其議!”又問南宮醒,跟北邊的罵仗搞得怎麼樣了。

    南宮醒道:“已有草稿了。”

    顏肅之要了草稿一看,也樂了。到底是他閨女出的主意、南宮醒潤色的文稿,真是壞透了。給兩處的文稿基本是一個意思:天象與地上的事情是對應的,真命天子自然就是太陽了,我看虞堃是天子,所以被你們欺負了。這才是應這個天象的。你們要自稱是天子,你們被誰給欺負了呀?先說好了,我家頭子是虞堃的攝政,可沒欺負他,也不認你們當老闆。

    顏肅之爆笑:“虧得是金星凌日,這要是熒惑守心,樂子就更大了。此事可交與可信之人,卿可伴二郎共征西(霍白)處。”這便是允了霍白的提議。

    顏神佑道:“只盼著益州刺史放明白些,別叫征西用到後手才好。”一統天下是大家都想的,如果益州刺史想押注想得太久,只怕什麼注他都押不了。

    顏肅之道:“福禍只在一念之間。”

    顏神佑便閉口不言,盧慎道:“從議親到下聘,往返總須數月,往來交涉,夠他思量的了。頂好是兩家合一家,大家都好。”

    顏神佑不大想聽下去了,便向顏肅之告辭,往與楚氏通個氣。楚氏默,看看孫女兒挺著個大肚子,她有什麼重話也不能說。只能嘆道:“只盼你阿爹手下留情。”

    顏神佑道:“阿爹不是那樣的人。”

    楚氏道:“我知道了。”

    顏神佑看她臉色,便知她已明白這後面的意思,也不多打擾,便要起身告辭。楚氏道:“我再寫封信給雍州,勸一勸吧。大將軍都來了,他們還強的什麼呢?”

    顏神佑徹底放心了。

    過不數日,山璞又來信,道是已募了兩萬士卒,正在操練。已向顏肅之打報告,要求回來陪老婆生孩子。顏肅之因前線有鬱陶坐陣,痛快地批准了。阿婉原在吳郡,算好了日子,也丟下姜云自己跑回了昂州。山璞也不敢讓老婆再搬家,哪裡生不是生呢?這年頭小夫妻結婚後住岳父家住到生了幾個孩子才搬回來的也不稀奇。

    顏神佑見這些親朋好友圍了一圈兒,忽然覺得怪怪的,又說不出哪里奇怪來。相較之下,家里圈了好幾個穩婆這等事,反而不覺得奇怪了。

    六月初一,顏神佑起床便覺得有點不對,山璞完全沒有經驗,也看不大出來。及與姜氏往見楚氏,才被這兩位女士看出端倪來。兩人都是生育過的,瞧她的樣子就覺得不對,胎動有些頻繁,看日子也該到了。姜氏最急,催著叫穩婆來看。

    到來一看,果然是發動了。楚氏還怕自己這裡是寡居之所,不夠吉利,山璞聽了大急,上來抄起老婆就跑。後面姜氏、楚氏等著帶著侍女跟著追,一氣追到顏神佑的屋子裡,才發現穩婆落在了後面,山璞又跑去揪穩婆。

    真是雞飛狗跳。

    後面亂,還來了添亂的!顏肅之一大早就覺得耳朵發熱,心神不寧,背著手往後走,發現閨女要生了,他整個人都不好了,一個白眼翻出來,暈倒了!正落到跟著追過來的唐儀身上,唐儀也傻了:“臥槽!這是怎麼了?!這是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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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7 23:55:16 |只看該作者
第247章 公私兩不誤

    山璞被眾女按照習慣給趕了出來,雖然是個明白道理的人,可實在是太關心了,忍不住就抻著脖子想往門裡鑽。剛趴過去探出個腦袋,就被他妹子膽大包天地一巴掌按了出去。

    到底是親哥哥,阿婉還小聲安慰他:“我給你看著,行了吧?你別來添亂了,你幫不上忙。”

    老婆正在生,妹子膽儿肥了,山璞又急又憂傷,被阿婉一路急匆匆推到門外,啪一聲,還把門給關了。山璞房前屋後的亂轉,想起原先在山上,遇到這種事兒好像是要跳大神的。他也是受過正規教育的人,原本對於舊欲之淫禮是頗為不屑的。到了現在這個份兒上,已經開始病急亂投醫,開始回憶起跳大神的動作來了。

    才理起了個架子,沒跳兩下,因為太礙事,又被踹出了院子。院子外面四處走,正撞到他岳父和岳父的病友。

    唐儀拖著顏肅之,一抬頭看到山璞:“嘿,小子哎,這是怎麼了?”

    山璞一抹汗,臉上也不知道是哭還是笑,硬擠出一個扭曲的表情來,聲音都裂掉了:“娘子正在生……”

    話沒說完,biaji!唐儀也兩眼一翻,他也倒了。山璞反應還算快,急搶上去,左手揪著岳父的前襟,右手提著岳父他病友的後領,整個人都傻了——這TM都是什麼事兒啊?我老婆生孩子你們來添的什麼亂啊?!尼瑪我都沒昏啊,你們昏個P?!

    正常人的思路永遠推測不過蛇精病的想法!

    山璞四顧茫然。

    因是後院,男僕不得入內,整個後院的女僕都跟著產婦在轉,他們仨大老爺們走出去也是響噹噹的人物,現在居然沒有人理會了。虧得山璞年輕力壯,拖著兩個沒出息的長輩一路拖了出來,招呼了一個路過的婆子,命她喚了幾個人來,將兩人抬到外面去,又叫請郎中來,又使人去告訴楚氏一聲,再把六郎給叫過來。

    楚氏正跟姜氏兩個忙得不行,聽了來人這般一說,囑咐姜氏一聲,自帶了人去。到了一看,兩個神經病並排躺著還沒轉醒,搶過一隻黃銅面盆,嘩一聲,把兩個都潑醒了。

    顏肅之一個鯉魚打挺,大叫:“有刺客!”

    楚氏罵道:“沒出息的東西!”

    唐儀抬起袖子一抹臉,

    目睹了整個事件的六郎:……親爹和岳父是一對逗比,人生真是一片灰暗。

    六郎死活搞不明白,他爹激動就激動嘛,頭一個孫子輩兒,是吧?他岳父跟著瞎激動個什麼勁兒啊?尼瑪不會真的要我外甥女當兒媳婦吧?六郎整個人都覺得不好了。他岳父這一輩子似乎都在致力於把兩家捆成一團,這是怎樣的一種精神(病)啊!

    彷彿還嫌不夠亂似的,山璞審時度勢,跟楚氏打報告,申請叫幾個會跳大神的過來跳一跳。

    ……連姐夫都壞掉了嗎?

    六郎望向室內唯一的正常人,楚氏沒讓他失望,果斷拍回了這個不著調的要求:“你們三個一起呆在這裡,二娘沒生完,誰都不許把他們放出來!六郎,跟我走!”

    唐儀一個軲轆爬起來,一手一個,抓著顏肅之和山璞道:“咱們可說好了,要是生個閨女,可得嫁給我家二郎。”

    門外的楚氏&六郎:……= =!楚氏一低頭,對六郎道:“千萬別跟他們學得這樣沒出息!你去見你師傅他們,告訴他們,該干什麼幹什麼,等著吃喜酒就是了。”

    六郎一想這些不靠譜的親友,便覺得肩上責任委實重大,昂起胖臉:“是!”

    等楚氏回到產房,顏神佑還沒生出來,楚氏一看,看到一個烏黑的頭頂,是順產,楚氏就鬆了一口氣。頭胎一般會比較困難一點,但是顏神佑底子好,只要是順產問題就不會太大。

    姜氏卻急得不行,她發現她閨女只是張著嘴,一聲都不出。姜氏看得兩眼發直:“你要疼就喊出來。”

    顏神佑心說,喊出聲就洩氣了啊,愣是一聲沒吭。姜氏更急了。

    一直僵持過了午飯,太陽又往西走了好一段,才聽到一聲宏亮的嬰啼!姜氏先看閨女,就聽顏神佑罵了一聲:“小王八蛋!”姜氏這才脫力地軟在阿方懷裡。

    楚氏見顏神佑無事,一看孩子,她樂了:“是個小兒郎!”可算能逃脫唐儀的毒手了!楚氏很開心。她對阿萱姐妹沒意見,但是一看到唐儀那個樣子,實在是點不動這個頭。

    楚氏開心了,外面顏肅之也一跳三尺高,唐儀險些號啕了:“怎麼就碰不上了呢?”也跳起來跟顏肅之一齊往門外奔。山璞比他倆年輕,行動力更強,已經腳下生風跑過去的。顏肅之和唐儀大概是步調太一致了,齊齊卡在內室的門框上,一齊後退,再一齊前進,再卡。

    如是反復,還是楚氏的侍女看不下去了,忍不住出聲指點:“別一塊兒動啊,一動又得卡住了!”這才把兩個病人給救了下來。

    ————————————————————————————————

    顏神佑生了個兒子,頭一個開心的是山璞,第二個就是姜氏。姜氏比顏神佑更盼著她生個兒子,有了兒子,隨便顏神佑怎麼玩耍吧,姜氏都覺得她是有了倚靠了,覺得她的人生才算圓滿了。

    顏神佑這裡,兒子閨女都一樣,健康聰明就行了。看一看,發現這寶寶生下來之後胖乎乎的,白淨淨的,居然不皺也不醜,還問了一句:“你們看他漂亮吧?”生怕是因為自己的心理作用,才覺得這個寶寶是最好看的。

    那必須是漂亮啊!阿婉伸頭看了好幾眼,笑道:“沒見過這麼好看的。”

    顏神佑道:“那是,我看誰都沒他好看。”她放心了。

    姜氏一向教她要謙虛些,此時卻不肯說孩子不好看,也說很好。楚氏亦放下心來:“安心在家裡坐完了月子再說其他,現在也沒什麼大事好忙了。忙也要到兩、三個月後。”

    顏神佑笑道:“我有數兒的。”

    別說,在娘家產育還真是特別省事,有長輩照看著,自己特別省心。顏神佑倒有心自己餵養孩子,不過事情太多,也顧不大過來,也須得用一、二乳母一同哺乳。早指戴、封兩千戶之妻為備,如今生下了孩子來,兩家婦人便都趕了過來叩頭。

    戴封二人雖有千戶之職,家中亦置產興業,到底還是顏神佑的部曲。兩家婦人也願意與顏神佑再加深一些關係,倒是都很樂意。顏神佑現在見到戴千戶的妻子,心情卻有那麼一點微妙。蓋因阿方曾與她說過,兩家曾為其子向阿方家提過親。戴千戶長子比阿琴小兩歲,也到了成親的年紀了,不久前又才生了一個小兒子。

    這種混亂的年齡關係,讓顏神佑有點眼暈。

    外面顏肅之已經樂瘋了,便要大肆慶祝。這犯了病的人哪裡還管什麼習俗?什麼三日滿月百日的,都嫌太晚了!就得現在開始慶祝。更兼一干湊趣的人,也不管什麼規定了,現在就搶過去道喜。

    楚氏一看這個兒子,就覺得二十年前那種頭疼的感覺又回來。忍住親手抽他的衝動,咬牙道:“你這麼人見瘋做什麼?你女婿才是主家!”

    等顏肅之冷靜了下來,這才開始進入正題。眾人皆喜,唯有唐儀一臉的糾結,總覺得他被老天爺拋棄了,總是不能心想事成。更讓他心驚肉跳的是,顏家現在沒合適的閨女嫁給他的二兒子,那萬一要讓他兒子承了虞氏之嗣,這事兒是答應啊還是不答應啊?

    一想到家裡還有大長公主這尊大神,他沒喝酒就已經覺得有點醉。依著唐儀的意思,跟顏肅之他外孫女兒訂個親,也是可以的。但是現在外孫女不見蹤影,外孫子倒是來了一個,這事兒答應是不答應呢?唐儀還算是個孝子,也不忍心看著親媽娘家絕嗣,要讓他貢獻一個兒子,他還真能貢獻出來。

    現在要怎麼辦呢?

    唐儀愁得要命,最後十分符合他個人風格地想:算了!就算娶別家閨女,這承嗣的事兒,還是我們自家的!就奉獻出一個兒子好了!

    然後就撂開手去跟顏肅之一起喝酒了!派人通知他家裡老婆老娘的事兒,還是姜氏命人去辦的。

    大長公主倒沒太大的失望,她倒是主意正,就想給外孫子再娶個姓顏的媳婦兒。至於顏神佑的閨女,娶與不娶,倒在其次。因娘家連逢大喪,她也不想出席這種太喜慶的場合,只讓兒媳婦出面應酬去了。

    口上暗罵:“敗也敗得有個樣兒,興也興得有個樣兒。人丁旺,家業才能旺。”心裡卻在琢磨著怎麼著才能給外孫們都訂門可行的親事才是正經。至於濟陽王那裡,她把大印給了唐儀,讓他自己看著辦了。再怎麼著,那也是自己看著長大的親弟弟,看多了她怕自己心疼,索性眼不見為乾淨了。

    相府這邊,顏肅之笑得蠢兮兮的,正式的應酬還是六郎來的。楚氏與姜氏都怕顏肅之又抽風,都叮囑六郎緊跟著他,一見他掉鍊子就頂上。往來賓客見六郎行止有度,進退守禮,雖然老闆現在看起來像犯了病,看在少東家的份兒上,也都忍了。

    正歡樂間,顏孝之的消息又到,他同意讓次子求娶益州刺史之女。顏肅之再能當家,顏希禮還是顏孝之的兒子,他的親事,現在只能是顏孝之做主。顏肅之想做主?當了皇帝再說話!攝政也不行。

    是以顏希禮雖然已經動身往荊州去了,顏肅之也沒敢把話就說實了,顏神佑還得跟楚氏先溝通一下。南宮醒還在一邊跟霍白琢磨著怎麼樣才能坑人坑得不著痕跡,一面等實信兒。實在不行,南宮醒還得往臨安去,再去忽悠顏孝之點頭。

    現在好了,一切順利。顏肅之開心地道:“真是雙喜臨門!”

    ————————————————————————————————

    外面熱熱鬧鬧,裡面也是喜氣洋洋。顏靜媛與顏靜嫻姐妹倆都來了,顏靜媛看著白白胖胖的外甥,也十分歡喜,對顏靜嫻道:“比我們家大郎那時候還肥壯些,這樣很好。”

    顏靜嫻見她笑得開心,暗道,你也長進了。豈料有些人便是禁不得誇,顏靜媛說完這個,又說起顏靜嫻來:“你呢?姐妹們除開六娘年紀小,旁人都有兒子傍身了,你也不著急?”只說這個話也就罷了。

    見顏靜嫻不置可否,顏靜媛也急了,到底是親姐妹,她雖性情綿軟,也是真關心妹妹,忍不住將妹妹扯到一邊教育。中心思想如下:“你不要不在意,女人如何,還是要看丈夫、看兒子的,你現在呼風喚雨覺得痛快了,以後有你受的。你看兩個阿姐,再能幹,還不是要相夫教子的?你別看著她們威風你也想跟著學,你們不一樣,她們出了事,有爹娘護著,你可沒有。聽我的,有那心思,不如想辦法與妹夫團聚,早早生個兒子是正經。咱們家人丁興旺,都是生兒子的命。”

    顏靜嫻忍不住翻了個白眼,沒接茬儿。

    顏靜媛知道這個妹妹心性堅定,但她覺得自己的生活方式才是正確的,忍不住就想把妹子拉到正軌上來。把能想到的都說了,漸次說到顏神佑身上:“便是二姐這樣的,她將兒子撫養好了,勝過自己做什麼將軍做什麼刺史。你也是,現在再一呼百應,不如日後兒孫繞膝。”

    顏靜媛一片苦心,顏靜嫻將它當作驢肝肺。揉一揉發脹的太陽穴,顏靜嫻沉聲道:“你管得太多了!哪有背後說自家姐姐的不是的?”她比顏靜媛看得明白些,眼前之勢,顏神佑與顏希真掌些權是不可避免的。自己等姐妹三人苦撐苦幹,還要被外面的人攻訐,已經心思得要命。長輩們還沒說什麼呢,自家姐姐先來洩氣了。

    顏靜媛瞪大了眼睛:“你這是什麼話?難道……”

    顏靜嫻一把將她拽近了,恨聲道:“你別不知死活!舒心日子過得太多,你又發昏了罷?你既然不懂外面的事,那就少插嘴,別人家男人女人愛做什麼就做什麼,你相你的夫、教你的子!”

    顏靜媛嚇了一大跳:“怎麼?”又小聲嘟囔著,“你出去問問,十個里得有八個跟我說的一樣!女人又不比男人,消消停停安享自在多麼地好。封妻蔭子,是男人該做的活計。”

    顏靜嫻道: “我又沒硬拖你出來做事,你便也少管我!阿姐正要做一番事業,你不說幫忙,倒來說破氣話,這是什麼道理?伯父們不說,阿婆不說,伯母們也不說什麼,姐夫們都認了,你管得未免太多!”

    顏靜媛畢竟膽小,被妹妹說了一通,又聽妹妹說長輩們都不管,也歇了氣,囁嚅道: “我就這麼一說,人生在世,要活這麼累做什麼?又是金尊玉貴,只管過安閒日子就是。”

    顏靜嫻越發的頭疼了,再三叮囑:“阿姐的好日子,你說她這個不對那個不對的,可是禮數?別再說了,各人有各人的過法。”

    顏靜媛才嘆著氣答應了,看向顏靜嫻的目光甚是憂鬱,就怕這妹子走偏了道。

    顏靜嫻:……MD!

    姐妹倆說話,也有人注意到了,卻並不曾放在心上。眼下的重點,是顏神佑母子倆。山璞比較苦逼,兒子生了下來,別人都看過了,他還沒看到。孩子小,不能見風見光,還在屋裡呢。產房他們暫時還進不去,只得靠妹子等人的轉述,知道兒子白白胖胖的,十分可愛。

    顏靜嫻跟親姐姐慪了一回氣,深呼吸了好幾下,才把氣喘平了。好在顏靜媛就是那麼個窩囊脾氣,被人罵一回,她就能老實很久,顏靜嫻不再擔心,跑去看寶寶了。

    小寶寶圓滾滾的,喝了一點水,又吃了幾口奶,睡著了。因夏天,昂州又炎熱,便沒有拿襁褓裹他。睡著睡著,他的姿勢就清奇了起來,搞得戴千戶娘子不得不緊盯著給他糾正一下,防止他睡著睡著就把腳扳到腦袋上。

    顏靜嫻恰看到他又在翹腳,登時覺得一腔鬱氣全消散了,伸手輕輕碰了碰寶寶的胖臉,這寶寶一身的奶肉,肥嘟嘟的,手感特別好。顏靜嫻對顏神佑笑道:“外甥肖舅,肥壯可愛呀。”

    顏神佑:“……”肥壯什麼的。

    姜氏卻很開心:“就是,肥壯些多討喜呀!”

    顏神佑:一定是我打開的方式不對!

    然而也高興,肥不肥的另說,男孩子壯一點還是挺不錯的。阿婉看了半天,道:“鼻子像阿郎。”

    他們兄妹倆五官立體,十分好看,寶寶小鼻子果然翹挺。李三娘與丁琳等人亦來,丁琳還說:“甘老先生他們不得過來,託我們帶好。”

    顏神佑笑道:“他們有心了。外面的事情,你們多擔待。”

    李三娘道:“小郎君生的時候極好,陽氣足。”

    顏神佑也頗覺得意,有人誇她兒子,比誇她自己都開心,整個人都笑成了一朵花兒。伸手摸一摸兒子的胎髮,軟軟的,一路軟到了心裡。

    姜氏看在心裡,心道,不知能不能將女婿多留幾日,也好讓他們一家團聚。

    姜氏所想,也是顏肅之所思。雖然對這個女婿有那麼一點點奇怪的瞧不順眼,顏肅之還是頗疼閨女的。想著北方兩家死磕,謀算益州的事情一時半會兒也沒個結果,山璞又招了不少新兵回來,正可休息一下。只是有點對不起鬱陶,這麼大年紀了還讓人家在外面奔波勞累。

    猶豫不定之時,還是葉琛幫他下了決心:“焉知大將軍自己不願意呢?放手與他,是明公信任他。”

    顏肅之被喜悅衝擰了的筋又轉了回來,歡天喜地地通知女婿:“你先不用走啦,等孩子過完了滿月再說。”中二病的腦洞是巨大的,他又擔心女婿心中有怨,說家庭拖累了立功什麼的,還特別安慰了山璞一回。

    山璞還真挺莫名其妙的,他家人丁不旺,妹子嫁了之後,全家就兩口人了,現在添了個兒子,高興還來不及,特別想多看看寶寶,他一點也沒有埋怨啊!

    翁婿倆雞對鴨講了好半晌,才互相弄明白了意思。

    顏肅之:……

    山璞:……

    好吧,就讓我們當剛才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好了!

    最後,山璞主動提議,將他招募來的士卒派一部分往荊州去,就用換防的名義,讓銀環去領隊。銀環同學下山之後改姓為林,名煥,大家還是習慣叫他銀環兄。山璞素來信任他,此番讓他帶隊,也是應有之義。

    山璞如此深明大義,顏肅之也只有點頭的份兒,還拍著女婿的肩膀保證:“我心裡都有數。你去看看丫頭去吧。”

    好容易過了三天,山璞才見著自己的老婆孩子。老婆已經恢復了些元氣,天天被岳母湯湯水水灌得油光水滑,雙下巴都要出來了。兒子更妙,白天不醒,晚上不睡,他白天過來覲見小祖宗,小祖宗只給他一個鼻涕泡泡看。晚上就開始哭著要吃奶。

    山璞:……

    一捲袖子,將心一橫,心說,我還治不了你了!再盼著兒子降生,山璞也不想把兒子慣壞了。

    白天他把大半的精力用來戳醒兒子,戳不幾天,就把孩子的生物鐘給戳回來了。只是從此多了一項任務——白天陪孩子玩兒。小孩子骨頭還軟著,眼睛也看不清東西,也不會爬、也不會走。卻添了一樣愛好:得人抱著輕顛,不然就哼唧著要哭。

    說來也神奇,這寶寶好像天生記性特別好,知道是誰害他白天不能睡覺的。親爹一抱,立馬就不哼唧了,開始胡亂掙扎。山璞眼睜睜看著兒子從他懷裡掏出一隻腿來,然後就上到了頭上。

    不要太神奇!

    手忙腳亂將兒子的腿塞好,抱不多時,他又把腳蹬出來了。顏神佑在一旁看得直笑,山璞頭髮也亂了,抱著兒子一回頭,顏神佑看他這麼個奶爸的樣子笑得更大聲了。山璞也跟著傻笑了起來,老婆孩子熱炕頭,哪怕胸懷壯志,也樂得享這片刻溫馨。

    ————————————————————————————————

    山璞在家裡休假,顏肅之也沒忘了前線鬱陶等人,不好因為得了外孫而搞什麼大赦天下之類,也給前線將士添了些酒食。更給鬱陶去了一封情意深厚的親筆信,請這位老伯多多擔待。

    荊州這裡,霍白等人與山璞夫婦都熟,聽說他們家有了弄璋之喜,也搜羅了不少好東西相贈,且戲言,待六郎有子,更有厚禮以奉。以六郎的年紀,等他結婚生子,搞不好就是最後爭奪天下的決戰了。霍白之言,真是極合顏肅之心意的。

    開心之下,顏肅之也表彰了他的辛苦。霍白看過表揚信,輕輕放到一邊,拿起另外的一封書信來。這是解昂的情報,益州刺史答應了,但是,雍州那裡也有人來與益州接觸,刺史夫人對這門親事本就有一絲不大看好,現在更猶豫了。

    霍白皺眉再看了一回,上面寫道:夫人愛舊族,頗喜雍州。

    兩相對比,霍白覺得這裡面文章太多!按捺住了欣喜之意,將益州之使與應答的書信一併送往昂州,又修書與顏孝之,道是益州同意了。同時,還寫了一封長信給顏肅之:事有蹊蹺,您老不是說老太太已經跟雍州通過氣兒了麼?他們怎麼還在撬牆角?太尉不像是這樣的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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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7 23:55:42 |只看該作者
第248章 惹事的燉魚

  楚豐也在生氣呢。

    他氣兒子太蠢!

    這位老神仙在雍州經營了幾十年,稱得上是根深蒂固了。只可惜中間離開得時間有點久,把事業交給了長子。長子那就是接班人,尤其楚豐做了太尉之後,把雍州刺史的位子弄給了長子楚攸,這態度就更明白了。留守之人,皆以楚攸為主。

    初時,無論上下,還要琢磨著“如果是太尉在此,當如何做”、“不知太尉是怎麼想的”。時日久了,楚攸一應事務漸漸上手,拿的主意連楚豐都誇獎,心也就漸漸大了。算一算年紀,楚攸的孫子都好能成親了,再事事聽爹的,那才是悲劇。

    如果楚豐一直做他的太尉,楚攸掌管雍州,那自然是平安無事的。如果天下太平,父子倆再有什麼意見相左的時候,也有足夠的緩衝。現在是親爹帶著人從京城千里奔襲殺了回來,然後天下大亂了。

    聽誰的?

    再者,原本楚豐的次子楚源與楚攸的差距頗大,結果楚源往京城裡轉了一圈回來,行政級別也不比楚攸低了。更因經過了京城的鍛煉,行事也有了很大的進步,楚攸還不覺得有什麼,依附於他的人先有了小九九。總想攛掇著楚攸顯一顯威能,正一正嗣位。放到和平年代,他們也就不用這麼急了,反正楚豐也不是個老糊塗。但是戰亂時期,真是什麼事情都能發生。

    楚源若有所覺,面上卻不顯,心道:多年不見,老大怎麼突然變傻了?現在的事兒,固然是楚家自己的事,卻也不單是楚家的事了。一旦他表弟顏肅之大業得成,楚氏這個出嫁女,在娘家的發言權就大大地提升了。這種背後瞎搗鼓的事兒,別人不敢說,只要楚攸敢做,楚氏就能看明白。這不是自討苦吃麼?

    楚源的心裡,他跟姑媽楚氏一家近年來相處得頗為愉快,與其跟哥哥人頭打成狗腦子地爭家產,還不如趁著亂世,去扛一扛濟陽王。在庶務之外,再練一練用兵的本事。兩家總有聯手的一天。到時候有的是機會讓他憑自己的力量,再加一點裙帶關係,掙自己的基業。

    這麼想著,楚源就於楚家拒了濟陽王的求婚之後,請命往前線去實習,居然在楚家老將的指導下,將濟陽王的攻勢給扛了下來。

    楚攸的智囊們大急,一天給楚攸洗腦八回,回回都是說:使君怎麼還能坐得住呢?雍州之主,卻反不如別人對雍州的貢獻大,這合適嗎?

    弄得楚攸也比較煩。

    益州刺史之妻舅更使人遞了消息過來,正合了楚攸這裡的心思——至少是要做出點事情來,顯出長兄的能耐,達成壓倒性的優勢,安雍州上下之人心。一個家,不管是不是皇家,如果法定的繼承人的本領不足以統御眾人,那麼人心就會散。楚攸這個想法,不能說不對,卻未免有那麼一點器量不足。

    作為雍州之刺史,他是能夠全權代表雍州的。事實上,在楚豐離雍的這些年來,他也把雍州上下的事務都收到了手裡,並且守得很好。一見益州來使,楚攸細一思量,頗為意動。

    楚源扛住了濟陽王,楚攸卻只是庶務見長,未免有些不大夠看。益州之事,正是一個好機會!他便暗示來使:讓你們家刺史給我寫信,我才好答應,不是當家主的話,我不接的。

    那邊歡天喜地地回去複命了,這邊楚豐接到了楚氏的信。

    江湖越老,膽子越小,楚豐對自己當皇帝,要說不想是假的,但是一想到這中間的難度,他就寧願當皇帝他舅了。反正,外甥去拼殺,他也不跟外甥爭,適當的時候也給外甥搭把手。如果外甥贏了,少不了他一分好處,外甥輸了,他也會盡力保妹妹一絲血脈。

    沒有早點向外甥表示合作,他也是端著一點舅舅的身份,也是因為覺得時機未到。

    有些牌,握在手裡比打出去效果更好。打的時候不對,效果也會有折扣。當顏肅之稱帝的時候,他這個親舅舅、前朝太尉、舊族耆老再第一個響應,那是多麼給外甥撐門面的一件事情啊。

    所以接到楚氏的信的時候,楚豐一點也沒覺得為難:他就沒想拖著益州去投顏肅之。那一家都不是吃素的,他何必巴巴的去費這麼個心?弄出誤會來,那就不好了。臣子勢力太強,在虞氏的時候沒問題,楚豐終虞氏一朝在雍州經營出了一個半獨立的王國——楚豐不大瞧不上那家土鱉的智商。但是妹妹的智商和外甥的病情,他是很明白的,跟這樣的老闆較勁,豈不是找死?

    現在雙方達成了共識,楚豐還是蠻開心的,鬍鬚都比以往亮了好幾度。正準備給長子提點兩句,也是安撫一下長子。太乙真人對倆兒子之間的暗潮湧動早有察覺,長子的想法不能說不對,次子想做事也是情理之中。歸根結底,還是長子沒有安全感,他認為需要對長子進行安撫。

    不曾想才開了一個頭,就聽楚攸跟他匯報,道是已經跟益州接觸了。楚豐頭一回這麼傻眼:“你再說一遍?!”

    這就氣上了。

    楚攸還認為自己想得有理:“昂州那裡,良莠不齊,魚龍混雜,有賢者亦有小人,卻都早早追隨。雖然終是要到他那處去,也不能讓人小瞧了咱們。”

    “不上不下,你想要做甚?”萬萬沒想到啊,我的兒子怎麼會這麼蠢?!楚豐一口氣險些沒提上來,把楚攸嚇了一大跳,忙給老爹順氣。看到楚豐被氣著了,他也慌了:“阿爹,阿爹您這是怎麼了?”

    楚豐只得把道理給兒子掰開了、揉碎了講,楚攸倒是聽明白了,心下卻頗不自在,以為父親過於小心,自己想的也沒有錯。不過看在楚豐面上,不好明著反駁,只說:“我已示意彼來求婚,如之奈何?”總不成要反悔吧?

    楚攸還是頗為自矜的,自以如果顏家不是嗣子求婚,還是競爭不過楚家的。益州刺史夫婦亦是舊族,應該會主動與自己聯繫。

    楚豐一聽,一把將楚攸掙開:“蠢物!他在那裡收權,你在這里奪地,不是找死麼?”

    楚攸唯唯,然而事情已經做下,楚豐不得不再寫信給妹妹,讓楚氏代為轉圜。及接到顏神佑產子的消息,又命妻子好生準備厚禮,作個台階。

    本以為事情就這麼了結了,父子兄弟之間有些嫌隙也一床被掩了。豈料益州刺史夫人處來信,道是顏家已主動求親,刺史應下了,對楚家十分抱歉。惹得楚攸大怒:“無賴子恁般作弄人!求親也是他,反悔也是他!”又說顏家太不要臉,居然主動拉下面子跟這樣的無賴求親。

    被楚豐聽到他罵顏肅之,恨得要拖他過來施家法。一時之間,也是雞飛狗跳。

    ————————————————————————————————

    益州,刺史也被夫人念叨得兩耳發麻。

    益州刺史也與楚家一般,並無爭雄天下之心。初時想的是割據一地,做個土皇帝。樂得奉一個共主,但是這個共主頂好不要插手益州事務太多。隨著時間的推移,見幾方兵戈連興,曉得都不是好惹的主兒。

    只恨濟陽王太不爭氣,獲勝的機率太低——以虞家的風格,倒是有可能容忍。有心與濟陽王聯合而攻楚,驚覺楚豐外甥也在自己的旁邊,最後誰被夾擊還不一定。得,那就站顏肅之這一邊兒得了,益州方面也想在歸順之時少出點力、多撈點好處。

    如此共識之下,其餘的主張都被排斥了,就剩下解昂派與夫人派在刺史耳邊天天念叨了。

    夫人是想附於楚氏的,益州刺史“勢單力薄”,在將來的大局中不佔優,必須與其他人結盟,才能保證自己的利益。

    解昂總以為這個夫人是婦人見識,看不清形勢。依附楚豐,楚家接不接收是一回事。接收了,顏家怎麼想,又是另外一回事了。顏肅之不好跟舅家翻臉,拿你當個出氣筒還不是手到擒來的事情?

    解昂一面跟霍白勾結,在背後給刺史弄鬼,一面也還存著一絲情誼,也若有若無地勸著刺史。刺史因顏家主動求婚,覺得頗長面子,而楚攸卻讓他再主動求婚,這讓他心下不喜,終於應允了顏氏求婚。

    這一下,可是捅了馬蜂窩了,老婆好像一百隻小蜜蜂一樣,天天在他耳朵邊嗡嗡嗡。解昂心喜,暗道這位舊主終於明白了,說得反而少了。

    刺史天天接受老婆的洗腦,也有了那麼一絲絲悔意。只是解昂並不知曉。

    夫人說:“你就這麼單槍匹馬的過去,爭得過誰?”

    夫人又說:“追隨太尉還好有個依靠,昂州那裡,他們識得你是哪個?”

    夫人還說:“我生養了個女兒,也不想要她攀附於誰,只要她平安喜樂。楚氏名門著姓,行動以禮,難道不是良配?他們家自然是有傲氣的,你便為了孩子應一聲又能怎樣? ”

    這些話似乎也都在理。

    奈何刺史已經先頭腦發熱答應了顏家了,再反悔,那就落人口實,他也是極不好意思的。可夫人不樂意,天天跟他吹風,要他改口。

    顏希禮就是在這麼個情況下跟南宮醒、霍白等人到了益州的。顏肅之以己度人,認為二侄子犧牲甚大,給他做足了面子,下聘的隊伍綿延十數里,霍白正好藉此機會多點兵馬,一路護送前行,連糧草都自己帶了來。顏肅之又寫了親筆信,言辭十分客氣,他也不想侄子沒結婚就先跟親家鬧翻了。能和氣還是和氣,霍白的計謀,終究是有失陰毒。

    顏希禮自己卻不覺得委屈,逢此亂世,似他這樣身份位置的年輕人,休說是亂世,就是太平盛世,婚事也不是自己作主的。長輩固然會考慮到晚輩的情感因素,婚姻卻終歸是兩家的事。

    而益州之風物與舊京、昂州頗為不同,他一路行來頗覺新鮮,竟將各種計較都拋到腦後,興致勃勃地觀起景來。霍白與他並轡而行,兩個年輕人指點著四周,說些趣話,道是原來益州地氣也頗為炎熱,有些地方莊稼已經成熟了——此時已經快到七月了。

    益州相迎的使者連聽數日,這大舅子和妹夫兩個都無一語說及政務,竟似真的只是來求婚一般。

    益州刺史收到使者的匯報,道是顏希禮生得也是一表一材,言談舉止頗為文雅,還笑對夫人道:“如何?”

    夫人肚裡有氣,然而女兒婚事,作主的終歸是親爹,事已至此,她也只好勉強應下了。憤憤地道:“你相中的女婿,自然要說他的好話。”

    刺史道:“夫人此言差矣!他要不好,難道我還非得將女兒嫁與他不成?”

    “你見我應了,才來說這巧話!”

    刺史也不惱,捻鬚而樂:“非也非也。夫人想,既然原本想與顏氏結為盟好,與他家結親,豈不比經太尉之手更便宜?難道尚書令是擺在那裡好看的?又或者女婿不是攝政親侄?”

    好像,也是這麼個道理。只是現在顏肅之還沒登基呢,顏希禮也沒個正經的爵位,夫人心中才顯不快。她先時覺得兄弟說的對,現在聽丈夫這麼一說,才恍然大悟。對啊!顏希禮他爹不比楚豐更有用麼?

    夫人便說:“可知道新女婿愛吃什麼?我去置辦來。”說完又覺得自己矮了氣勢,忍不住再加一句,要是女婿不好,她看不上眼,這婚事也是作不得數的。

    刺史搖頭笑道:“你就是這張嘴巴不饒人!以後可得改改了。”若非知道老婆對自己沒外心,他也不於凡事都肯聽老婆念叨還不嫌她討厭的。

    夫人果然只是嘴巴不太好,做事還是靠譜的,命人去問了顏希禮等人的飲食。顏希禮生於京城長於京城,自然是京城那裡的飲習慣了。卻又天生喜歡吃魚,益州有一種魚,巴掌大,刺軟而肉嫩,味道極是鮮美。整條魚下鍋裡燉,湯成奶白色,滋味鮮得能讓人連舌頭都吞下去了。

    若吃這魚,頂好是現宰現剖,略放一刻,待肉軟時,再下鍋裡。

    夫人樣樣籌劃得周到,刺史看著也覺得滿意。

    ————————————————————————————————

    益州刺史那邊,還算是真心實意,顏希禮這裡,就是藏著貓膩了。

    他正在跟妹夫、他大伯的狗頭軍師三個人一塊兒琢磨著怎麼坑岳父家,南宮醒先發言:“多作些準備,張益州(益州刺史姓張)若眼明心亮,情願結兩姓之好,那是再好不過。若是夫人有異議,益州又偏聽婦人之言,當動手時須動手。”

    霍白道:“先禮後兵,也是應有之義。”說著,便拿眼睛去看顏希禮。

    顏希禮頭一回領了這麼重大的任務,還有一點興奮。作為一個年輕人,他卻不像霍白那樣過分冷靜理智,心裡還是希望張刺史能夠識相一點,不要逆潮流而動。老老實實合作了,大家還是好朋友。見霍白看向他,他便說:“我盡力恭敬守禮,兵者畢竟不詳。”

    霍白心說,你又不是我老闆,你要兜不住事兒,我可不會管是不是你岳父,不識趣的一樣打成爛羊頭!他並不怕顏孝之一家有什麼不快,他叔祖霍亥是六郎正經的老師,他跟山璞還有同袍之誼,他跟顏神佑也挺熟的,他老婆顏靜嫻跟顏肅之一家混得特別熟!誰怕誰呀?

    板著臉也點了個頭。心裡實盼著張刺史不識趣一點,他好動個手,這才算是將軍正確的立功姿勢。

    南宮醒道:“不用動手最好,一旦動手,擒賊先擒王。”

    霍白道:“兵馬不入城、不用益州補給,凡事自理。下聘後,二郎可請張益州出城赴宴。”

    顏希禮一驚:“十二郎?”都定了親了,還調人家出城來,你是不是存了什麼壞心眼兒呀?

    霍白存了壞心眼也不能跟顏希禮交實底,裝成不明白顏希禮說什麼:“做甚?”

    顏希禮心下狐疑,訕訕地道:“沒什麼。”

    南宮醒鬼精鬼精的,瞬間就明白這兩人的立場有那麼一點微妙的不同。他的心裡,卻是跟霍白一個想法。益州如果不傷筋動骨,還是個半獨立的王國,以後還要再收拾。不如趁此機會,跟解昂通個氣兒,把反對派搞死幾個,削弱一下不同政見者的力量。打定了主意,他就幫著霍白來糊弄顏希禮:“萬事看二郎怎麼做。”

    顏希禮一想,也對,大不了到時候他就跟著岳父不離身,總能保下這個岳父的。

    南宮醒見穩住了顏希禮,便說:“我這便修書一封,發文益州府,言明軍士並不進城。”

    益州原本還擔心他們帶的兵馬頗多,是否有不良企圖。現在接到了這樣的書信,刺史心下頗喜:“甚好,甚好!”又命解昂修書一封,發往雍州,內容也十分光棍:不好意思,顏家人直接堵我門上要結親了,要不你們兩家商議一下?反正,你們本來就是親戚嘛,自家親戚好說話。實在不行,讓解昂親自去解釋一下,畢竟楚家也是不好得罪的。

    至於迎接新女婿的事兒,張刺史卻交給了妻舅。以妻舅原本看好雍州,而與昂州接觸得少。有心讓妻舅與昂州方面接觸接觸,也好培養一點感情。

    解昂心下不忿,雍州的事兒是夫人兄弟惹下的,憑什麼讓他去陪笑善後?好處卻都給了夫人娘家!他原本就有些二意,經此一事,便將舊誼拋下,一心要讓張刺史吃個大苦頭!思及與霍白勾結之事,一些計劃因要他配合,他也知道了個大概,便有心讓顏、張兩家鬧翻。

    他本是州府長史,打聽州府內的消息是十分方便的,說不得,州府雜役裡也頗有幾個他的人。聽說夫人在準備燉魚,贊一聲:好賢惠的婦人。卻動起了歪腦筋來。

    話分兩頭。

    顏希禮這裡,一路行來霍白約束部卒,皆不許擾民,頗得幾分讚譽。反是中途一益州校尉看了,心下頗為惆悵:“軍容整肅,所謀者大,恐張益州不得保全首領。”

    霍白果然如先前所言,在益州城外二十里扎下營寨來。解昂三拖二拖,並不曾往雍州去,也討了個差使,跟張刺史的妻舅房寬一道來見顏希禮。南宮醒作為顏肅之的代表,自然也出席了見面會。

    顏希禮一見房寬長得相貌堂堂,白面有須,很是斯文。想舅舅長得不錯,外甥女應該也差不多,登時放下一顆心來,對房寬更是尊敬。

    南宮醒近來聲名大噪,解昂與房寬對他都頗為客氣,霍白更是一顆新星,相較之下,顏希禮這個新女婿居然不怎麼顯眼了。搞得顏希禮也有了那麼一點點的怨氣。解昂是個精明人,見狀忙與顏希禮又套起了近乎,將他給說轉了回來。

    南宮醒想要哄人的時候,尤其是哄房寬,哄得十分到位。解昂正好與霍白捉對,兩個心懷鬼胎的傢伙一擠眉一弄眼,低頭交換數句,一個相當陰險的計謀就成形了——計劃不變,解昂趁機生事,而霍白暗中整軍,就等著一聲令下,好殺進城來。

    解昂與房寬回到城中,房寬去見他姐,說顏希禮雖然比霍白略差那麼一點,也是一表人材一類。房夫人心下稍寬,口上嘀咕兩句,專心整治酒席去了。不止要奏樂,還在後面立一屏風,想讓女兒悄悄看上一眼。合了眼緣是最好了,如果不合,那再想辦法。

    房夫人不鬧騰了,解昂卻又生了壞心。私下與一些人說:公等與濟陽相親並不附顏,恐兩家結親,要拿你們祭旗。又說張刺史與顏肅之等都有此意,張刺史要拿反對派做投名狀,顏肅之也是要立威。弄得這些人頗不自安,解昂趁勢引導,要這些人當場與顏家翻臉。

    他又私下往廚房那裡插手,刺史宴女婿的時候,也不要投毒,也不要如何,就是趁勢將一條只去鱗而沒有除內臟的魚丟入鍋內。

    那一邊,霍白的級別最高,說話先開口。與張刺史說些官場上的事情,南宮醒又代顏肅之保證,張刺史還是做他的益州刺史,還要錄他的子侄為官一類。張刺史便誇這三人都很不錯,自家女婿不用說,霍白也是一表人材,南宮醒也是一時俊彥。霍白的戰功是明擺著的,張刺史著力誇他,又說霍亥真是有骨氣的名士。

    南宮醒笑道:“老先生的學問世人皆知,眼光也是極好極好的。”

    張刺史道:“此言對極!”說得開心,就請軍士入城。

    霍白道:“人多,恐擾民。”

    說話間,燉魚上來了。顏希禮見為他單獨燉了魚,十分感動,先敬了刺史一盞酒,才舉箸而食,果然滋味鮮美。張刺史見他吃得開心,也捻鬚而笑。

    吃到第二條小魚,顏希禮忽覺得口感不對,一低頭,哇的一聲,把吃的都吐了出來——吃貨感受到了來自大宇宙的滿滿惡意。此變一生,解昂對旁邊使了一個眼色,親濟陽派便先發難:“使君與夫人盛情相待,郎君這是何意?”說著便拔出佩劍來!

    顏希禮吃了一口魚內臟,正滿世界找清水漱口,來不及回答,霍白當場就掀桌。他也拔劍:“你們要鬧事怎地?”

    相罵無好話,越罵越上火。由罵而至於打,張刺史也驚呆了:“這是怎麼了?”

    顏希禮慘白著臉道:“使君,這事可不好這麼做!我家誠意求婚,使君何以戲弄於我?”

    解昂拉著南宮醒,兩人裝模作樣地過去,解昂伸頭一看,也變了臉色,對張刺史道:“是腐魚!”

    濟陽派聽便大怒:“放P!這麼鮮美的燉魚,怎麼會是腐魚?你們是故意生意想要動手麼?”

    霍白心裡暗樂,這動手可是你們說的。他也放話:“你們這是以武力相脅麼?我卻不怕你們!”

    濟陽派自以早有準備,幹翻了顏希禮等人(並未領兵入府),聯絡濟陽王,兩個夾擊雍州,好做濟陽王的功臣。也掀桌,與霍白對峙,更請張刺史點兵。霍白借題發揮:“你有兵,難道我便無兵麼?”

    身後近侍摸了個煙花一點一扔,場面徹底混亂了起來!濟陽派喊道:“他們要調兵,快擒下此賊!”

    霍白一個箭步,直取張刺史,將劍架到了張刺史的脖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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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9章 你快登基吧

    原本好好的相女婿,因為一條魚,搞得雙方翻臉,簡直不能再醉人!

    顏希禮開口向張刺史抗議的時候,壓根沒想到事態會像脫韁的野狗一樣發展得這麼沒辦法收拾!瞪大了眼睛,左看濟陽派抵死不肯讓步,右看他妹夫已經翻了臉,哪怕再把劍收回來,這事兒都不能善了。此時此刻,只有找一個替罪的,才能把這場面勉強圓回來了!

    顏希禮左看右看,覺得親濟陽的這一派大小長短正合適!老子吃到沒宰剖的魚還不許吐了嗎?我們是誠心來求親的,我都攔著不讓他們搞小動作了,現在好了,我家人不搞事了,你們來搞事,找死吧你!

    南宮醒已經搶先發問了:“使君這是何意?”

    解昂還要做個好人,左右相勸:“大家且慢動手,有話好說,有話好說。征西,仔細手上,毋傷使君。”又勸對面的人也將劍放下。

    濟陽派心道,事已至此,收手就是個死,索性一不做二不休,逼著霍白殺了張刺史,兩家徹底翻臉。扣顏希禮做人質,想來顏肅之也不能不顧及侄子的性命。到時候挾政變之威,與濟陽王聯合,夾擊雍州,還少了張刺史這個頂頭上司拿大頭。互相交換了一個眼色,打個呼哨,命士卒上前,口上還讓霍白先放下武器。

    南宮醒一看這麼個樣子,心裡樂開了花,對解昂使一眼色。解昂會意,站出來大義凜然地道:“兩家結親,偶然生了誤會,說開便好,你們這樣步步緊逼是安的什麼心?”

    顏希禮心中一凜,大聲道:“我誠意而來,士卒不入城池,護衛不入州府。蒙使君款待,賓主盡歡。爾等小人為何偏要挑撥間離?”

    霍白一手揪著張刺史的領子,一手提劍架在張刺史的脖子上,看著旁人入戲了,唇角微翹,湊在張刺史耳朵邊上輕聲道:“張使君,你的人這是想要你死呢,你跟他們沒什麼深仇大恨罷?”

    張刺史腦子一陣陣地發懵,先是聽說顏希禮吃的是腐魚,他就知道事情要壞,想到夫人對這門親事的態度,也由不得他現在不懷疑了。及雙方翻臉,他就覺得這事兒不對了。能做到刺史,張刺史也不是那麼笨,頗覺這背後有什麼問題。仔細一看,發現鬧事的怎麼這麼眼熟?!

    張刺史瞬間就出了真相:一定是這群王八蛋想投濟陽王,才這麼害我!把我害死了,兩處開戰,他們就開心了。不對!不能讓女婿出事兒!

    張刺史也小聲對霍白道:“你快護好我女婿呀!”

    霍白:“……”這貨怎麼變得這麼快?!

    濟陽派好像也看明白了問題,一齊要上前來拍翻顏希禮,顏希禮要死在益州,那張刺史有一百張嘴都說不清楚了!反正,你倆得死一個!

    顏希禮武力值雖然不高,家裡卻也沒把他養廢,不似堂弟那般喜歡上陣殺敵,倒也佩劍,也習過一點武。此時也顧不得其他,先拔出劍來,往霍白那裡湊過去。霍白心說,你還真是不傻啊!

    顏希禮湊過去了,解昂與南宮醒也仗劍跑了過去。房寬眼尖,還看了一眼顏希禮的魚盤,也傻了。一看情況不對,也招呼著人跟張刺史會合。濟陽派一時不察,讓他們組團成功,當即招呼了士卒,一擁而上。兩下戰到一處。

    顏希禮過去先跟張刺史搭話:“使君,事到如今,您給個準話吧。”

    張刺史一臉晦氣地道:“他們不聽我的啦!你們看著辦吧!”說完,又小聲說,他老婆孩子還在屏風後面呢,千萬小心,別給驚著了。

    顏希禮往屏風那裡那一眼,這一眼看壞了事兒了。濟陽派發現了,一看就知道是怎麼回事兒,也要去拿一質。不想屏風突然被從裡面踹翻了,一隊兵士手持弓弩冒了出來。張刺史他閨女兩邊一手,纖手一指:“給我弄死他們!”

    張刺史心尖一顫,順著閨女的指尖一看,嘿,指的是濟陽派。他也跟著吆喝:“對!”

    張姑娘一擰臉,看著她爹這麼個慫樣子,臉上的表情瞬間頓住了。僵硬地擰了臉,去看顏希禮,顏希禮被她看了個大紅臉,還是頂住了道:“莫看我,事可不是我鬧出來的。還須請令尊隨我們出城,我們安全走了,定然保令尊無恙。”

    張姑娘:“……”

    說話間,霍白留在城外的三千精兵已經殺到了。益州因霍白比較識趣,對城外的戒備漸松,見州府放出煙花的時候還以為是有什麼好事兒要慶祝呢,被打了個措手不及。霍白帶的兵,是在攻占荊州的時候練出來的,凡攻城之事做得非常順手。進城之後,先沖擊哪裡,再掌控哪裡,不須臨時下令,便自發自動跟著校尉們幹活去了。

    殺進州府的只有五百人——再多了也擠不下,將被張姑娘的弩手趕出去的濟陽派一股腦兒全捆了。

    直到此時,霍白手中的劍才垂了下來。張刺史一直歪著脖子,就怕被砍,脖子都歪得定了型,這會兒才得空揉一揉脖子。趁著揉脖子,開始想辦法。看這陣勢,怎麼樣都不能善了了。想哄顏希禮等人,怕是不大好哄,這裡面最靦腆的就是顏希禮,可看他剛才跟自己閨女的對話,就知道這貨也是個肚裡有數的主兒。

    一瞥眼,又看到霍白,張刺史現在是真的有點怕他了。聽霍白的校尉匯報說州府已經被控制了,張刺史馬上就下了決心,對女兒道:“取我的印信來!”

    張姑娘心頭一沉,已經知道張刺史是個什麼意思了。眼前的情勢,也就只有這麼個選擇了。張姑娘低聲吩咐,命人去取印,自己卻緊盯著她爹和顏希禮等人。預備一有不測,就搶出她娘跟她弟弟,先跑出去再說。過了這麼個節骨眼兒,活命的希望就會大增。明顯的,現在兩邊是槓上了。

    印信卻是房夫人親自送了來的,房夫人兩眼紅通通的,手裡捧個漆盤,上面就放著張刺史的印信,上前一禮:“今日之宴,是妾整治,一飯一菜,無不用心。一茶一湯,親自察看,皆具整潔。不知哪裡小人作祟,乃至於此。郎君有怨,請罪於妾,還請留我夫一命。”

    霍白使個眼色,便有士卒接了漆盤過來。

    顏希禮搶先站了出來,對張刺史一禮:“此間事,我有誠心,使君有誠意,壞事的都是小人。如今小人自尋死路,業已伏誅,你我再行反目,是如了小人之意。晚輩之心意不變,不知使君意下如何?”

    霍白眉毛一場,親手接了漆盤遞給了顏希禮,心說:你小子倒是乖覺得很!

    張刺史原本是作了“回老家種田”這樣最壞的打算了,沒想到顏希禮居然還會認賬,連解昂都覺得不可思議。張刺史又問了一句:“郎君是認真的?”

    顏希禮苦笑道:“使君疑我。”

    張刺史連連擺手:“不是不是,快請上坐,夫人,再整席面!”

    房夫人萬沒想到顏希禮居然這般老實,看他忽然就覺得順眼了起來,答應一聲,順手就撈走了女兒。顏希禮的臉更紅了。剛才看了一眼,這姑娘還挺好看的,也挺頂事兒。要是娶老婆,當然是要娶這樣的。

    霍白也假意向張刺史陪了個不是,張刺史哪裡再敢拿大?忙說:“是我失察。”

    南宮醒一臉為難地道:“方才事出緊急,兵已入城,如之奈何?”

    張刺史道:“那就留下來嘛!我怕這群小人再有什麼後手,我命且要不保。這就修書一封,向攝政求救。”竟是要將益州整個兒交與顏肅之了。

    解昂心說,你還沒傻透!現在的情況是霍白兵少,在州府這裡拿了張刺史,但益州兵馬卻不算少。如果張刺史不答應呢,外面兵來救他,霍白肯定拿他祭旗。還不如答應了,賺條命。

    南宮醒這裡,也是巴不得這一聲,心裡也在顏希禮聰明。益州也分作幾股勢力,如果強行拿了張刺史,不管再派了誰來,都少不了要與這些人歪纏。至少濟陽派那裡不會束手就擒,還有一等本來無所謂的,一看顏肅之做得太狠,把張刺史弄死了,心裡也要犯嘀咕。

    不如眼前這樣,張刺史老實,顏家大度,依舊結親。張刺史雖失權柄,卻保一家性命,還能保證生活質量。顏家雖然不能摧枯拉朽,卻也省了不少事兒,顯得正大光明。

    錯的都是親濟陽派的小人!

    解昂也趁機將“腐魚”之事都推到了濟陽派的頭上。

    張刺史也不去取那個印,往顏希禮那裡一推:“都交與吾婿作主!”

    顏希禮便照著事先做的方案,下令緝捕親濟陽派,籍沒其家,出告示安民。又命造冊,清點親濟陽派之田產,解散部分“老弱士卒”,拿濟陽派的田產分與諸將士。寫完了草稿,還請張刺史過目。

    張刺史只看一眼,就知道大勢已去,二話沒說,特別痛快地蓋了印。一時酒菜上來,把盞言歡。張刺史吃得半醉之時,拉著顏希禮的手:“我老啦,很是懷念舊京,賢婿代我上稟攝政,情願去舊京做寓公。”

    顏希禮還要安撫他,讓他安心做刺史。張刺史十分不肯:“將你們的事定下,我便想走。人老啦,念舊。”

    南宮醒也從旁相勸,請他暫留,等顏肅之的回話。

    ————————————————————————————————

    顏肅之在相府裡也是手忙腳亂的,小朋友的降生,激起了他極大的熱鬧。只恨秋收又至,而益州未下,他抽不出更多的時間來陪外孫玩。

    山璞與六郎都覺得奇怪:這畫風不對呀!就算是親孫子,也沒有這樣的好嗎?那個寶寶,吃了睡、睡了吃,白天被戳醒也就只會哼唧。哦,還會眼睛滴溜溜的瞅人。誰穿得鮮豔些,他就看誰。搞得顏肅之和唐儀兩個天天穿得花枝招展的來逗孩子。

    孩子媽正在坐月子,被孩子外婆硬押著要坐足四十天才給下地。沒了這位彪悍的女士壓陣,其他人奈這兩個精神病不得,孩子親爹搶人都搶不過他們!

    六郎心焦力瘁!

    他外甥一不小心就畫他爹一個大地圖,有時候事情急,他就拖著一身大地圖去見人。六郎不得不出手攔下顏肅之,讓顏肅之去換衣服,自己先去招呼。

    山璞越發覺得不對,私下又問了阿圓一回。得到的官方回答就是:“是攝政喜歡外孫。”總不好說你岳父就是個大神經病吧?

    六郎那裡,一時也問不到什麼□□。只好默認他爹不太正常。

    最後還是楚氏出手壓制,讓顏肅之冷靜了一下。楚氏就扔給他一句話:“你現在這麼開心,等六郎長成,你要怎麼辦?”

    更兼益州與雍州兩處都有消息過來,顏肅之政務纏身,才瘋得輕了些。

    雍州那裡,有楚豐的親筆信,顏肅之也須給老娘舅面子。楚豐一向待他不薄,顏肅之也承楚豐的情。然而事實騙不了人,既然楚豐無意,那麼跟益州勾勾搭搭的又是誰?顏肅之左猜右想,也窺到了些門道,急召諸官前來商議。

    來人看著,都覺得有點不對。要麼是楚豐在坑顏肅之,要麼就是有什麼難言之隱。眾人將楚豐的信看而又看,對比霍白先前傳來的情報,沉默不語。顏肅之道:“怎麼都不說話啦?”

    難得他今天沒有穿得花紅柳綠,而是正經一襲墨綠的袍服,只是拋出來的這個問題有點難為人。說老闆舅舅家的陰私之事,也確實需要一點膽量。還是李彥先開的口:“恐楚氏之禍起自蕭牆之內。”

    顏肅之默,跟他猜得差不多。

    霍亥道:“終歸老太尉還在,一時半會兒不會有大亂。”

    丁號突發驚人之語,起來對顏肅之行一大禮,臉都漲紅了,一字一頓一道:“還、請、明、公、早、正、大、位、以、定、眾、心!”

    顏肅之也挺驚訝的:“先生何出此言?我當攝政三年,清剿諸逆,以慰存歿。”

    霍亥見被丁號搶了先,這一回卻不能賭氣不說話了。別的時候可以不發表意見,這個時候卻是不能的。便引經據典,且說:“二逆為禍天下,明公何不早正大位發號施令,才是名正言順。”

    白興道:“週年已過,可也。”

    顏肅之猶猶豫豫地道:“金星凌日。”

    李彥果斷地說:“應在彼。”

    顏肅之還是有那麼一點猶豫,哪怕早就做好了準備,這樣的事情到了眼眉前,他還是有些不太敢相信:這就要做皇帝了?突然覺得很惶恐呢!

    不到他這個位置,旁人是沒辦法體會他的感受,都在催著他。

    唐儀看他這般不痛快,心道,他心裡果然還是有我舅家的,我沒看錯人。哼唧著白了丁號、白興好幾眼,他才對顏肅之道:“你就忍心看著那兩個王八蛋做皇帝嗎?得給天下人一個主心骨!你不做皇帝,旁人心裡就不踏實!這都秋收了,你再不趕緊著點兒,冬至祭天都沒個主事的!”

    顏肅之跟他眼對眼兒:“真要做?”

    “嗨!做唄!還能比搶新娘子難嗎?”

    “那行!”

    山璞和六郎相對抹汗,有這樣的岳父,鴨梨山大。

    白興便請命要去測個吉日,李彥與霍亥說要去整理一下禮儀。顏肅之卻又突然說:“正在秋收,當愛惜民力。”

    葉琛道:“秋收後即可。”又請定官制,好制袍服、鑄印。此外又有年號、國號、鑄幣等事。

    顏肅之道:“官制等他姐得閒了再說,這個簡單。”

    眾人一齊看向那個“他”。

    六郎:……一抹臉,六郎覺得自己也開始不正常了起來,他居然很平靜地跟顏肅之說:“兒這便去請教阿姐。”

    顏肅之又將其餘任務分派給葉琛、李彥等人,還說:“且慢,且須移文往四州二京,以諮眾意,”又十分不好意思地對唐儀道,“大長公主那裡?”

    唐儀道:“有我呢。”他娘最識時務了!他也有辦法忽悠他娘,不就是給他女婿爭個太子麼?不就是給他閨女早點定個太子妃的名份麼?這個挺好辦的。

    盧慎應聲道:“臣這便草擬文稿。”古尚書暗罵這個小王八蛋真個狡猾,這樣就正式改了口了!馬上也跟著附議。

    這事兒就像是你懸心了半天,等著另一隻靴子落下來。現在這只靴子終於掉下來了,真是喜大普奔!

    顏肅之重新理了次序,讓盧慎先寫草稿,各方反饋完了,唐儀那裡再拐大長公主首倡勸進。然後大家跟進。

    這個次序被眾人一致認可。

    顏肅之鼓了鼓勁兒,正準備宣布散會,然後讓女婿留一下。益州的消息來了!

    顏肅之拆開一看,笑道:“這下我可放心了。”

    唐儀接口接得很順溜:“親事成了?”

    顏肅之將手裡那一束紙遞給了他:“不但親事成了,益州也是咱們的啦。”又對霍亥說霍白真是個好孩子!

    霍亥真是與有榮焉。

    這下會散不成了,還得接著開,討論一下善後的事兒,寧願晚一點登基,也要早一點把實惠拿到手。唐儀自己看完了文件,先遞給他女婿,自己問顏肅之:“你待如何安置張老兒?”

    人家張刺史其實跟他倆差不多大的年紀,到了他的嘴裡,就成老兒了。顏肅之對葉琛等人一語帶過:“他們幾個領兵入城了,張益州情願退位歸舊京。”

    葉琛與李彥等飛快看完了文件,葉琛便建議:“不可真命其閒置,可以二郎鎮益州,征西為佐。”反正顏肅之如果稱帝了,顏家一家子都是皇室了,這些人任刺史之職,沒人會去計較他年齡資歷政績什麼的。倒是能不能壓得住陣,需要好好說道說道。

    顏肅之道:“我也是這般想的,則張益州當如何?”

    李彥道:“可調入京中許以九卿之職。明公,定都在哪裡?可要遷居?”

    得,弄了半天,都要當皇帝了,連京城都還沒定呢。

    顏肅之一怔,旋即想到閨女要興建新都,舉袖掩面道:“我見到舊京便心酸。”

    盧慎從來是跟著領導走的,也以舊京離阮梅太近,不大安全,硬是想了許多理由幫顏肅之洗地:“如今天下疲弊,且舊京宮室俱焚,各衙署再遷,未免勞民傷財,不如暫且不動。”

    這倒是正理。

    顏肅之道:“便許其太府之職,如何?”

    李彥當時就笑了。太府,原本是個十分重要的職位。但是自打顏神佑橫插一槓子搞了個官制的改革,既有戶部,太府之職便被分薄了許多。顏肅之又意屬女兒繼續搞下去,舊職的權柄只會更少。顏肅之真是相當地不傻啊!

    顏肅之也覺得自己這個安排挺好,又問張刺史有幾個兒子,還準備再給些官職。

    等都議定了,便去書信給張刺史,以安其心。六郎見沒他什麼事了,麻溜地跑去找他姐。顏肅之一說到“太府”,他再一想太府的職責,心中就若有所悟。隱約覺得顏神佑建言改官制這事兒,真是大有深意!值得好好學習,嗯,好好學習。順便去玩一下外甥!白白胖胖的可好玩了。

    六郎溜了。

    顏肅之散會之後就留下了山璞,山璞心道,這是因為霍白去了益州,要讓我去鎮守荊州麼?也行啊,雖然捨不得老婆,不過岳父家正在打天下,當人女婿的給扛個煤氣搬個家,那也是應該的。

    不想顏肅之卻說:“你去跟丫頭說,大長公主上表後,你們就緊跟著上。記著了,哪怕是聯名,也一定要搶先啊。”他要安排閨女一個“首倡”的功勞。

    山璞忽然覺得鼻子有點酸,如果自己的父親還活著,也會這麼為自己著想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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