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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嗜酒態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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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溪畔茶 -【美人戾氣重】《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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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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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17 17:02:07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五十章

  佳節良宵,長街花燈猶盛,失了興致早歸的人卻各有各的鬧心。

  秦堅白一路默默無言,秦太太攜著小女兒坐在轎裡,一顛一顛,先還有餘怒未消,一時罵章家一時怨蘇家,隨著離家門漸近,她這些心思漸皆消去,不可抑制的恐慌開始漫了上來。

  她原來不會怕成這樣,就算動的手腳捅到了秦學士面前,她早準備好了說辭,就說是想給秦堅白尋個更好的結親對象方才如此,秦學士就算不認同她,不過發作兩句,斥責她「愚」而已,不會真怎麼樣。

  可,萬沒想到章二會是個摻了水的侯府姑娘,那層披的皮還叫人當街揭了,她激憤之下,好像也說了幾句不該說的,凡此種種全落在了秦堅白眼裡,等下到家,他若是往秦學士面前告一狀,她卻要如何是好?

  捫心自問,秦太太覺得雖然秦堅白是原配留下來的繼子,她也真沒想過害他,她想給他說章二姑娘,雖說有一點自己的私心在,終究對他也是有好處的不是?

  誰知道章家人會是矇騙她呢。

  她上了當,也很受傷啊。

  秦太太胡思亂想著,兩度掀開轎簾,想跟秦堅白說兩句和軟的話,終究礙著轎伕就在左右,出不了口,一而再地猶豫下來,就進了家門。

  轎子進了宅門,秦太太透過轎簾見到前院書房那裡透出燈光來,知道秦學士已經回來,不由心下一顫。

  秦堅白的腳步頓了一頓:「母親,我去給爹請安。」

  秦太太欲言又止:「堅白,我也是為了你好——」

  秦堅白低了頭:「兒子知道。」

  秦太太便無話了,繼子已經長這麼大,難道還能威逼利誘把他的嘴堵上不成,只好回去後院,把女兒打發去廂房,自己獨自皺眉思索想著對策說辭,想不多時,外間便傳來了丫頭的迎候聲。

  「老爺回來了。」

  居然這麼快。

  秦太太一面心下惴惴,一面不免抱了僥倖心理,想著莫非秦堅白並沒說什麼,這個念頭剛一轉過,秦學士大步踏了進來,滿面寒霜。

  秦太太見著他的臉色就曉得不好,懦聲道:「老爺——」

  「真是無知婦人!」

  秦學士進來劈頭就給了她一句:「我早與你說過定平侯府不行,誰允你自作主張,做出那樣難堪事來!」

  秦太太一聽,知道大勢已去,只能扮出十分委屈的模樣來:「我只是想堅白娶個如意的媳婦,老爺覺著蘇家好,一心就認定了蘇家,說也不同我說一聲。我雖不是堅白親娘,從小把他養了這麼大,他也叫我一聲『母親』,這婚姻大事,難道我一聲意見都發表不得?」

  她說著就拿帕子拭淚,「老爺實在喜歡蘇家,我也只好依了老爺,只是我想著既然還沒正式定下來,不如讓堅白見一見章家姑娘,與他多一個機會,說不定他就中意章家姑娘呢,那豈不是錯過了一樁良緣——結果章家那樣,我叫蒙在鼓裡,也是萬萬不曾想到啊!」

  「趙氏,」秦學士冷冷地叫她的娘家本姓,「你與我做夫妻這麼多年,我做的是什麼職差,你不知道?你有膽同我在文字上玩花樣?你到底存的什麼心思,自己都當著眾人的面嚷嚷完了,現在來糊弄我,莫非要我把文太太請來做個見證你才肯認?」

  秦太太一窒,旋即大驚失色,真找了這個見證,她以後還有什麼臉在外交際應酬?凡有文太太的場合她都只能退避三舍!

  「老爺,堅白這孩子都同你說了什麼,我、我真沒有壞心——」

  秦學士打斷她:「堅白沒說什麼,你雖然不慈,他卻還敬你這個母親,是我聽他的話不盡不實,硬逼問了出來的。」

  不慈——!

  這兩個字一入耳裡,秦太太如被鞭子抽了一下,面色瞬間刷白。

  她有過一個兒子,只是沒養住,沒滿週歲時就一場高熱夭了,從那以後再沒有孕,所幸秦學士醉心學問,在男女之事上不甚熱衷,只收了一個原配留下的貼身丫頭為通房,那通房生育上比秦太太還艱難,肚皮從沒鼓起來過,秦太太便也不把她放在眼裡,雖然沒有親子是個極大缺憾,但後院這塊她能獨大,同她差不多的舊日手帕交們相比,日子算是很好過了。

  她知道隨著時日久長,秦家始終沒蹦出第二個男丁,秦學士對秦堅白這個唯一的兒子日益看重,可她自認她對秦堅白也不壞,她又沒個兒子,難道還能把心偏到外人身上不成?

  在這家裡熬了這麼多年,不過一步行錯,居然就落了個「不慈」的評語。

  秦太太一萬個傷心不服氣,跌坐在椅子上,哭道:「我哪裡待堅白不好,老爺明指出來,我想給他找個有倚靠嫁妝豐厚的媳婦難道是壞心嗎?我不是說蘇家姑娘壞話,他家單薄得那樣,能給姑娘陪送什麼,蘇家大爺有出息不錯,才進翰林院,連個品級都沒有,等熬出頭要到哪天,堅白娶她,一些兒幫扶都指望不上。」

  她哭了一會,聽秦學士毫無聲響,不知他怎麼了,不由移開帕子抬頭一望。

  秦學士對上她淚漣漣的眼神,這才緩緩開了口:「好,我知道了,我在翰林院熬了十來年,拿著一份菲薄俸祿,逢年過節還要靠外任上的二弟補貼,想來在太太眼裡,也是『等熬出頭不知要到哪天』了,家裡這樣,多年以來,實在委屈了太太。」

  「……」

  秦太太嚇得張口結舌,「我、我不是這麼說——」

  秦學士在翰林清貴之地,如今又輪著了修實錄的差事,他是正經掛了名的,論前程遠比外放的秦家二老爺遠大,只是這份前程沒變現之前,單拿著一份學士俸祿確實沒有多少,秦家二老爺在外任上能撈的油水豐厚許多,就補貼一下在京的長兄,等秦學士出頭之際,自然會再照拂回去,許多類似的官宦人家都是如此行事,算不上誰吃虧誰佔便宜。

  「我知道你沒有什麼了不得的壞心,」秦學士反而心平氣和下來,「但是你眼界太淺,恐難再改。堅白的婚事你不懂,就不要再插嘴,你連人家姑娘的嫁妝都考慮到了,那我問你,你當日嫁給我,是帶了多少了不得的嫁妝來?這些年我有問你動用過嗎?堅白不打這個主意,才像是我的兒子,我秦家的人,窮到討飯也不至於盯上媳婦的嫁妝。蘇家姑娘哪怕空著兩隻手走進來,也是秦家長媳,誰敢小看了她,就是連著堅白一起小看,太太,這個道理你總是懂的罷?」

  秦學士要說別的,秦太太還能再爭兩句,然後他先都疑上秦太太瞧不上他了,秦太太哪還敢說什麼?不管懂不懂,都只剩下了一個「懂」字。

  秦學士道:「好,多的我也不跟你說了,我讓堅白明日去請長越來,你當面同他賠個禮——」

  秦太太忍不住失聲:「老爺!」

  秦學士不為所動:「論理你當親自上門去,不過蘇家沒有長輩,長越夫婦比你矮了一輩,真要如此,以後兩家結了親你難以相對,為你的面子著想,我才讓長越過來,當著我面,想來他也不至計較了。」

  秦太太快暈過去,讓她跟一個晚輩賠禮還算是給她面子,她哪還有什麼面子,蘇家那姑娘真過了門,起碼一兩年內她怎麼拿得起婆婆的架子!

  秦學士的聲音放重了點:「怎麼?你不願意?那就我親自往蘇家賠禮去罷,你無端羞辱人家的妹子,便是婚事不成,也沒有就這麼無聲過去了的禮,總須給個交代,不然,以後誰還敢給堅白說親。」

  秦太太哪裡敢叫他背這個鍋,真這麼幹,夫妻情分也就完了一半了,只好委委屈屈地道:「……哪能讓老爺去,我賠禮就是了。」

  **

  珠華沒見著蘇長越之前,攢了一腔對秦家的不滿要跟他告狀,但等真見了他,蘇長越笑著把從燈謎棚子那裡贏的幾盞燈都遞給她看:「你喜歡哪個?挑一個掛我們屋裡,晚上看著玩,不用熄。」

  珠華心就軟了,不忍敗他的興致,依他的意挑了,一道回了家,先去安撫了蘇婉幾句,蘇娟這時候也知道姐姐受了委屈,坐旁邊附和道:「那個秦公子家不好,姐姐不嫁給他就是,我看那個秦太太穿得也很一般。」

  她擺明了只認衣冠,勢力得坦然,珠華哭笑不得地教她:「二妹妹,以後這種事你心裡想想便是,哪怕當著自家人的面也不要說出來。」

  蘇娟「哦」了一聲,一副有口無心的樣子。

  她讓孫姨娘養大,秉性已成,珠華知道扳不正她,也不費這個勁了,只教著她面上要過得去,她管得鬆一些,又肯與她東西,又不似孫姨娘那樣總擰著蘇娟的耳朵要她務必聽話,一個家裡住到現在,蘇娟倒是更肯聽她的,只是本性在那,時不時忍不住要露出一些。

  她又去和蘇婉說話:「姐姐,讓大哥再重找一門親事好了,不要那個秦公子——」

  蘇婉忍不住道:「跟秦公子沒關係,我看他都不認識那個章二姑娘。」

  她兩個聊上了,珠華見蘇婉的情緒還成,不像很受傷害的樣子,便放了心出去,回到前面正房。

  一通忙碌洗浴過後,室內安靜下來,珠華才把這場荒唐相看的始末慢慢同蘇長越說了,秦太太如此行事,說到底小看的是蘇長越,傷的是他的顏面,珠華恐怕惹他低落,先頭想好的那一大通抱怨,真等出口,已經淡然尋常了許多。

  「——這門親不能結便罷,也沒有什麼,大妹妹雖說年紀到了,但寧可在家裡多養兩年,也不能草率許人。」

  寒梅映雪的紅綢花燈沒找著合適的架子掛,最終擱在了圓桌上,散發著瑩瑩的暖暈光芒,蘇長越靜靜地聽她說完,道:「好,我知道了,等明日看秦學士有什麼話,再說罷。」

  他語氣平靜,珠華怕他是硬忍著沒有發洩,伸手去摸了摸他心跳。

  蘇長越低聲笑了:「你做什麼?我沒生氣,早年間我父母過世,那時該看的眼色,該嘗的冷暖,我早便都知道了,這點事沒有什麼。」

  珠華剛放了心,又讓他說得心酸起來了,安慰地拍了拍他。

  蘇長越側了頭:「我不是光哥兒,你要安慰我,應該這樣才對——」

  他湊過來親她,珠華回應了一會,舒服是很舒服,不過講真,冬夜人在溫暖的被窩裡,其實最容易來的情緒是犯睏,珠華眼睛漸漸就不太睜得開了,含糊道:「蘇哥哥,我睏了,要睡了。」

  蘇長越一邊繼續親她,一本正經地告訴她:「不行,是你主動的,你要負責。」

  「……」

  她哪裡主動了——珠華犯著睏,腦袋不大靈光,想不起反駁,只能說她相信他是真沒有生氣了,而再過一會——嗯,她也不大睏了。

  ……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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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17 17:02:21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五十一章

  隔日一早,珠華坐在妝台前,小荷替她梳著頭,小丫頭翠桐提著個花燈進來回話:「奶奶,門口有個自稱姓秦的人來,說找大爺,還送了這個燈,說給大姑娘,我說我不認得他,不能亂替他往裡捎東西,他偏給我,說大姑娘要是不收,再還給他無妨,我只好拿進來了。」

  她被小荷教導至今,說話做事都像樣多了,因她哥哥在前院,她平常做的最多的就是裡外兩邊跑著傳話。

  珠華聽說姓秦,就知道了來人是誰,再往那花燈看了一眼,見是個八角形畫煙雨山水的,跟昨晚那個截然不同,不由笑了笑:「拿去給大姑娘罷,收不收隨她的主意。」

  然後她站起來往東次間去找蘇長越。

  這間屋現被改成了書房,蘇長越原來的書房在前院倒座房,當初為著葉明光要來,特意騰出了給他預備著,後來湊巧買了隔壁的房子,就沒用上。不過蘇長越在東次間裡待習慣了,不想再來回倒騰搬運,就由著舊書房空著,他日常在家看書寫一些公文之類仍在此處。

  珠華進去把秦堅白來的事和他說了,道:「他來的倒早,不知是本人的意思還是秦學士的意思。」

  蘇長越擱下筆起身:「我去看看,應當是秦學士讓他來的,大約要找我去秦家,中午我不一定能不能回來,若午時不見我,你就先用飯罷,別空等我。」

  珠華答應著,跟後面送他出去後,想了想,回轉到後面去看蘇婉。

  秦堅白來請人還記得帶個新花燈來,算是有心了。但以珠華的心思論,他再有心,她也不大想蘇婉嫁過去,還沒過門就和婆婆種下芥蒂,雖說是秦堅白的繼母隔了一層,婆媳名分不是假的,總是有點麻煩。

  但從另一面說,蘇婉已經十六了,同她差不多年紀的少年們有是有,好的優秀的卻多半都早叫人下手定走了,能撈到個秦堅白都算是漏網之魚,這會兒嫌棄他不夠十全十美錯過他,誰知道以後還能尋個什麼樣的呢?

  她嫌秦堅白繼母難纏,指不定人家還嘀咕蘇婉喪母長女呢。

  糾結著到了後罩房,正瞧見蘇婉跟聽蘭兩個人都在外面,聽蘭站在一張椅子上,蘇婉替她扶著椅背,聽蘭則提著那個八角花燈,墊著腳尖要把它掛到廊下去,只是身高差了一小截,努力了幾番都沒掛上去。

  兩個人都費力又專心地仰著頭,嘰嘰咕咕地討論著,要怎麼才能掛上去,無人發覺到珠華到來。

  珠華看了一會,啞然失笑,也不去尋蘇婉說話,也不想那麼多了,靜靜走了回去。

  **

  萬府一大早也很熱鬧。

  萬奉英揉著眼睛打著哈欠,穿著一身皺巴成鹹菜一樣的錦服,讓兩個小廝架著,軟綿綿地往裡走。

  走著走著,他覺著小廝的步伐慢了下來,老大不樂意,含糊訓道:「快著點,沒吃飯是怎麼著?爺我又沒多重,兩個人還扶不住,再這麼沒用,下回別跟爺出門,換有力氣中用的去——」

  兩個小廝聽得他的恐嚇,非但沒有加快腳步,還索性停下來了,其中一個縮著肩膀道:「大爺,您睜睜眼,閣老來了。」

  閣老?

  什麼閣老?

  哦,他爹。

  從話入耳到明白過來過話的意思是什麼,萬奉英足反應了三息,才終於把眼睛眯縫著睜了一條線——跟著就瞧見萬閣老一張鐵青鐵青的臉。

  「都撒手,還扶著這個孽畜做什麼!他是斷了手還是斷了腿!」

  兩個小廝被一喝,都嚇得忙撒手後退,這一來,沒了支撐,萬奉英晃了幾晃,到底沒撐住,腳下趔趄著就摔了下去,頭磕在地上,嗷嗷叫疼。

  萬閣老看著這個爛泥一樣的兒子,深吸了口氣:「——你沒有骨頭是怎麼地,自己爬起來!」

  萬奉英讓一摔,總算把睏意摔沒了些,哼唧著道:「起不來,我膝蓋骨好像摔折了,哎呦,痛死了——哎,哎!爹你幹嘛!」

  他聲音陡然轉為尖利,因為萬閣老上來一腳就踹在了他膝蓋上。

  「你還有臉問,你這一夜未歸做什麼去了?再不起來說話,我真讓人拿家法來敲折了你這條腿!」

  「我哪有做什麼,不就是賞燈嘛,昨兒燈會,玩得晚的人多了,怎麼爹連這個都看不慣,我又不是三歲小孩了。」

  萬奉英讓踹了一腳,見萬閣老說著說著還有再來補上第二腳的趨勢,不敢再賴在地上,忙一邊辯解,一邊掙扎著爬了起來。

  萬閣老冷笑:「賞燈?我看你是賞人去了吧!孟家那個你納來才多久,伯府的嫡女都栓不住你的心,你納她就夠胡鬧的了,如今更好,到大街上追女人去了,一追一夜,簡直荒唐!」

  萬奉英有點傻住,然後先轉頭去瞪縮到後面的兩個小廝:「叛徒,是不是你們告的狀?」

  小廝縮著脖子,道:「大爺,小的們冤枉,我們跟著大爺一齊進的家門,又沒得分身術,哪能提前回來說什麼。」

  萬奉英一想也對,昨夜提前回來的只有——

  「孟鈿那小賤人,爺好吃好喝供著她,連她那一家子都是爺出錢買屋安置了,哪點虧了她,居然告爺的狀——」

  「閉嘴,你先與我老實交待了,你昨晚究竟找誰去了?闖出什麼禍沒有?」

  萬閣老心累地打斷了兒子,他是天明時才知道兒子一夜未歸,跟兒子的那波人也全耽在外面,只有妾室孟鈿被提前打發回來了。

  召孟鈿來問時,他還沒有生氣,萬奉英跟他那幫狐朋狗友混鬧起來,幾天不回家都是常事,萬閣老一般也沒空管他;只是近來情況特殊,萬閣老替他看準了一個新的差缺,打算著要安排他去上任,怕這中間出什麼岔子,才看管他嚴了一些。

  萬奉英打發孟鈿走時跟她說的是看見了一個熟人,要找他去,但他不怎麼會掩飾,孟鈿大家族裡長起來,會觀人眉角,看出不對來,嘴上不說什麼,聽話走了,其實卻悄悄回轉了來,跟了萬奉英一段,知道了他實則要找的是什麼驚鴻一瞥的美人。

  孟鈿心下恨恨,只是她身份下淪,不能如何,只得仍舊回來,待萬閣老來問詢時,卻是毫不客氣地將他賣了。

  萬閣老自然大怒,燈會這一夜女眷亦可以出行無忌,兒子若惹上什麼惹不起的高門,那還談什麼就職做官,故此急沖沖地親自到門前來堵著他問話了。

  反正已經暴露,萬奉英也不在乎了,唉聲嘆氣道:「沒有,唉,我與美人真是有緣無分,兩回都只是匆匆一見,至今連她姓什麼都不知道,不然早可以讓爹替我去求親了——」

  他是真情實感,萬閣老氣得眼前一黑:「求個屁親!你把你髮妻放在哪裡,當她死了不成?」

  萬奉英滿無所謂:「她死了活著有多大差別,嫁過來這麼多年,連個蛋也不會下,白佔著個位置,不如騰出來給我心愛的人。」

  萬閣老氣——氣著氣著算是習慣了,想起兒子先說「沒有」的話,總算沒有糟糕到底,揉了揉額角,道:「馮氏孝敬公婆,掌理家事,從無過犯,你要納妾還罷,休妻另娶的混賬話再也休提。」

  萬奉英撇撇嘴:「爹漏說了一條,她最重要的是有個好爹——要不是她爹是吏部尚書,爹能這麼供著她。」

  萬閣老斥道:「不可無禮,難道你岳父沒幫著你?你才得的這一個高郵同知的缺,若不是你岳父替你留心,哪裡能輪著你。那悶的地方你待不住,高郵夠繁華了吧,你去了可不能再胡鬧了。」

  萬奉英不為所動,無精打采——他膩歪的就是這一點,在京城裡鬥雞走狗吃喝玩樂多好啊,偏偏他爹一心要他出息,動不動給他找個官做拘著他,他那個岳父就是幫兇。

  「高郵是什麼破地方,都能到高郵了,為什麼不把我放揚州城去,十年一覺揚州夢,那才是正經繁華地方呢。」

  「揚州那是府!」萬閣老沒好氣白他一眼,「你這點資歷,憑什麼到府城去。再者,高郵那地方離著揚州既近,又不如揚州顯眼,你闖出什麼禍來,我還來得及替你收拾。好了,元宵這假過後你的告身就會發下來,你安生著些,我看,這幾天你都不要出門了。」

  萬奉英很不願意:「為什麼,我昨夜又沒惹事,再說,滿街看女人的又不只我一個,二皇子不也那樣。」

  萬閣老本已要扭頭走了,停住腳步:「你說什麼?」

  「二皇子啊,聽說皇上寵他,允了他自己挑皇子妃。」萬奉英豔羨地頓了下,看萬閣老一眼,意思「你看人家當爹的」。

  萬閣老沒空閒教訓他,跟著追問:「你聽誰說的?」

  他是內閣首輔,本該是離天子最近的近臣,但在天子擺明冷淡疏遠他的情況下,他的耳目閉塞了不少,許多早該知道的事都延後了,這也是他日漸覺得力不從心之故。

  「成國公府的老三——還是老五來著?」萬奉英歪著頭想了想,鼠有鼠道,同他玩在一起的雖也都是不成器的子弟,不過門第都不低,有時也能聽到一些有用的訊息。

  萬閣老眼前劈開一道亮光,低聲自語:「是了,二皇子到了該成親的年紀了,他跟皇上一道在金陵住了幾年,皇上對他很是優容——」

  萬奉英聽不懂這些有什麼意義,見萬閣老不再訓他,忙抓住機會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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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17 17:02:33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五十二章

  午後時,天空飄下一陣小雪。

  蘇長越沒攜蓑衣,不過他運氣好,趕在被小雪浸濕衣襟之前進了家門。

  珠華不知道下雪,只覺得今日天氣好像格外冷些,和弟妹們用過飯後,她往東次間去尋自己的賬本,她和蘇長越算是共用這間書房——她白日用得多一些,蘇長越則是早晚;他這裡有什麼都不避她,不過她也很自覺,一般從不去翻他的文書——她這個心態是以己度人,總覺得就算至親至近,也該保留一點隱私,蘇長越願意敞開給她是他的信任,她對此心領就好,真的下手查崗一樣去翻反而不那麼對了。

  她的賬本放在其中一格書架上,隨著元宵過去,這個年節等於宣告正式過完,她想算一算這段時間的總花銷。

  書房裡太冷,珠華拿到賬本在書案前坐下,不過半刻鐘就感覺手腳都冰涼了,底下燃著的一個火盆完全提供不了足夠的取暖熱量。

  站在旁邊的小荷也搓著手哈了哈氣:「早上還沒覺著,這會兒這麼冷,奶奶,我再去搬一個火盆來吧?」

  珠華凍得半跳起來:「不用了,拿來用場也有限,我到那邊炕上看去。」

  還是蘇長越抗凍,年前的天比這還冷呢,他有時回來查資料寫公文什麼的,一坐半晚,等忙完了過去上床還是暖呼呼的。

  她抱著賬本,小荷替她拿起筆墨,小荷離火盆的距離遠,冷得還厲害些,手都有些不聽使喚了,端硯的時候不留神一拐,把放在書案邊上的一本書帶落到了地上,從裡面還飄出幾張紙來。

  她不由驚呼:「啊!」

  珠華先她一步把書紙彎腰撿起,翻了翻安慰她:「沒事,沒沾著墨。」

  小荷鬆了口氣:「這就好,污了大爺的書就是我的不是了——奶奶,你怎麼了?」

  她見珠華望著那幾張散落的紙張神色忽然有變,有點緊張,只怕仍舊弄污了什麼,忙湊上去看,見並無甩上墨點之類,至於別的,她就看不明白了——她不識字。

  珠華回過神來:「沒什麼。」

  她把那幾張紙原樣塞回書裡,拿著賬本走去臥房,縮到窗下的炕上去,攤開了在炕桌上。

  不知多久時間過去。

  她什麼也沒看進去,沾了墨的羊毫筆尖已經變得乾挺,她一天的賬也沒算出來。炕燒得很暖,她腦子裡其實是亂的,但抵抗不過生理本能的召喚,眼皮漸漸就發重下垂了。

  「奶奶,睏了就歇會罷,這賬遲一天半日的算也沒事。」

  小荷的聲音在旁勸說著,珠華迷糊著點了頭,由她收去筆墨,撤了炕桌,她倒頭捲了被子睡下。

  心裡存了事,儘管眼睛睜不開,卻沒法睡沉了,且還開始做起夢來。

  夢裡的人皆是一張模糊面孔,不知男女,不知來歷,只沒來由有一種可怕的感覺,讓她在夢裡十分緊張,不停地跑呀跑——

  「珠兒,醒醒,你怎麼了?」

  有人用微涼的手掌輕輕拍了拍她的臉,俯身過來的整個人似乎也帶著一種冰涼的水氣,和夢裡那些辨不清的人影相比多了一種真實感,珠華眼皮顫了又顫,終於一個激靈,被喚醒了過來。

  蘇長越收回了手,關心地坐在炕邊看著她:「怎麼忽然做起噩夢來了?你夢見了什麼?」

  珠華還有點恍惚,心跳也快著,過一會情緒才緩了一些,下意識去摸他的手,反問他:「你衣裳穿少了?手怎麼這麼涼?」

  蘇長越笑道:「不少,只是忽然下了小雪,天陰了下來。」

  珠華恍悟:「怪不得我在家裡也覺得冷,幾時下的?我睡下前還沒有——你淋著了沒有,快去把衣裳換了。」

  她邊說邊轉頭往外張望了一下,隔著雕花格窗,果見廊外天空中飄下碎蕊般的小片雪花,地下已經濕了,只大約雪下得不久,沒怎麼積下來。

  「沒事。雪下下來時我已經快到家了,只沾了薄薄一層。」

  蘇長越說著,起身還是把外面的棉袍脫了,然後坐回來,作勢要上炕:「你睡得暖和,替我捂一下。」

  珠華聞言往裡蹭一蹭,給他讓出外側的地方來。

  蘇長越卻搖頭笑了:「——我開玩笑的,你把被子蓋好,別著涼了。」

  他自己起身要去找別件衣裳換,珠華終於徹底從噩夢裡醒過神來了,拉他:「你上來,先跟我說一說大妹妹的事;再有,我還有別的賬跟你算。」

  蘇長越自律慣了,除了新婚那幾天外,別的時候白天都從不在床炕上待著,但這時候見她頭髮團散著,臉頰紅撲撲地要跟他算賬,心下一時好笑,如她的意脫了鞋襪坐到她旁邊去,只仍注意著不和她靠得太近,免得把身上殘餘的涼氣傳給了她。

  然後很有興趣地問道:「你要和我算什麼賬?」

  「先說大妹妹的事。」珠華堅持按順序來——她也是真關心,道,「你去秦家怎麼樣,還順利嗎?」

  「秦學士讓秦太太給我道了歉。」

  珠華不由吃驚:「真的?」

  雖然是應該的,但秦家能真做到這一步很不容易了,秦學士論輩分要長一輩,論身份比蘇長越高了好幾個品級,且還正提攜著他,他要想把秦太太做的事就含糊著帶過去,蘇家只好認了,至多不結這門親,硬再要秦家道歉是沒辦法的。

  撇開秦太太的道歉是否真心實意,就秦學士來說,他能這麼做可見求親之意誠懇,也不是那等護短或一味顧面子的迂腐士大夫,這種情勢下,蘇長越恐怕很難再說出拒絕的話。

  珠華再一問,蘇長越道:「我說要再回來問一問妹妹,她昨晚見那樣,心裡難過,回家哭了許久。」

  其實蘇婉才沒哭,她起初被秦太太掃了面子不錯,但後來章二姑娘又被秦堅白當面給了難堪,更別提其後孟鈿攪場,章二姑娘連著秦太太全出了大醜,蘇婉看戲看得目不暇接,該找補的當時就找補了回來,且又不損自己分毫,她回去時根本不擔心事。

  不過蘇長越要說她哭,外人不知真假,是個很好的託辭,避免了當場就給出回話來。

  珠華贊同:「還是要再看看,哪怕答應,也不能這麼快——他家那個太太很會做夢,我們答應得容易了,她又不把大妹妹放在眼裡了,以為非他家不可呢。」

  她這麼替蘇婉著想,蘇長越心下暖意融融,要說些什麼,不想跟著就見她變了臉:「好了,大妹妹的事就先這樣,看他家後面怎麼樣再說。現在來算一算我們的賬了。」

  蘇長越:「……嗯?」

  珠華不滿地瞪他:「還裝傻,你做那麼重要的事,難道不要先跟我說一聲嗎?我又不會攔著你,可是你說都不說,假如出了什麼不好,我連個準備都沒有,一家子人怎麼辦?」

  「你是說——」蘇長越明白過來了,他本來陽氣旺足,在炕上待了這麼一會功夫,身上已經全暖回來了,往她那邊湊了湊道,「你見到我草擬的那些彈劾詞句了?」

  珠華板著臉點點頭。

  她真嚇了一跳,蘇長越面上一句也沒漏過,私下卻已在寫彈劾萬閣老的奏章了,父母之仇,不共戴天,她嫁給他之前早知有這一天,但一沒想到她會被瞞得這麼嚴,二則沒想到會來得這麼突然這麼快。

  說句實話,她有點怕。

  想起當年蘇父一封彈章而致好好的家庭傾覆的結局,這個代價付得太慘,當這件事真的來到眼前,她發現她只是無數凡夫俗子中的一個,完全不具備一點大無畏的英雄氣概,直接嚇得覺都睡不好,做起噩夢來了。

  蘇長越向她伸手,柔聲道:「珠兒,過來。」

  「……」

  她就沒骨氣地過去了,生氣被隱瞞跟求安慰尋安全感這兩件事又不矛盾嘛。

  蘇長越攬了她,輕輕拍撫著她的肩膀:「別擔心,我沒打算立刻就彈劾萬永。」

  珠華馬上鬆了口氣——又覺得自己太慫,乾咳了一聲:「我沒有阻擾你的意思。」

  那是他的生身父母,當年說沒就沒了,這個公道一定要討回來,換成她在這種境地也是一樣想法。

  「我知道,我不會草率行事,寫那些只是個練習。」蘇長越平緩地道,「我進翰林院以來,有機會看過一些皇上下發的政令詔書,皇上確實是個宅心仁厚之君,所以他至今還希望萬永能主動請辭,以全君臣之義。」

  珠華認真聽進去了:「你的意思是,現在彈劾他也沒有用嗎?即使皇上並不喜歡要這個首輔?」

  蘇長越搖頭:「不,有用,但萬永手裡還握著一些勢力,現在彈劾他,最好的結果是皇上下定決心不顧他的勢力,直接令他去職返鄉——不過這個可能不大,我也並不希望。」

  這點珠華能理解:「因為你覺得太便宜了他?我看也是,皇上這麼要面子——仁厚,要是現在罷了他,那肯定不好意思再抄他的家,他帶著幾十年撈的家當回家,過著體面舒服的日子,那也太好了。」

  蘇長越眼底濺著冷光,如同外頭的飛雪:「所以,不只萬永本人想在首輔的位置上多待一陣,我也一樣希望如此,最好待到皇上對他的耐心耗盡——」

  珠華接話:「那時彈劾他,來個總清算。」

  「對了。」蘇長越看她的目光又暖起來,「所以別怕,我會想定了才動手,不會將家人拖累進去的。」

  「我不怎麼怕。」珠華眼神飄忽了一下——心虛的。

  她正要想兩句慷概激昂的詞句,表一表自己夫妻同心共進退的決心,外間忽然傳來小荷的聲音:「奶奶,張家三姑奶奶和三姑爺來了,說是來拜訪奶奶。」

  珠華莫名其妙,一個「誰」字快出了口,反應過來了:是張芬?還有什麼姑爺?

  然後她就陷入了另一重莫名其妙裡——她知道張芬嫁了起初她嫌棄的那個進士的舉人妻弟,張推官給她的信裡有寫,叫什麼名字她忘了,但反正那家子也是金陵本地人,兩京之間遙隔千里,怎麼會忽然出現在了蘇家門前,還說要見她?

  小荷顯然明了她一直沉默代表的訝異,補充道:「我也覺得奇怪得不得了,特意出去看了,沒有錯,確實是奶奶的表姐。」

  小荷本身是張家女婢出身,她當然不會認錯張芬。

  珠華一頭霧水,起來穿鞋。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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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三章

  雖然珠華一點也不歡迎這對客人,但人已經登了門,有那層菲薄的親緣關係在,曾鬧得再不好看珠華也不能直接在雪天把人趕走,只得命請了進來。

  蘇長越去前院見張芬的夫婿高志柏,珠華穿戴好了,在後院迎候張芬,她心裡仍是揮之不去的訝意,等到張芬帶著個丫頭,真的在小荷的引領下走進來的時候,忍不住先上下把她打量了一遍。

  張芬成親的時日比珠華還短些,穿戴上還不錯,和在張家時差不多的光景,外罩的羽緞披風取下來後,頭上插的,手上戴的,一樣不少。

  珠華注意到,她坐下來時有個用手護著小腹的先行動作——其實珠華已覺得她小腹似乎有些突出,但因幅度很小,不是側身時都看不太出來,因此沒有第一時間朝有孕那方面想。

  不過加上後來那個動作,就再不容錯辨了。

  珠華的心情一時間很有些複雜。

  她和蘇長越該做的事沒有少做,但基本上沒有討論過孩子的問題,大概是因雙方有一個未出口的默契:覺得她還小。

  珠華自己的思路很簡單,就是覺得她這具身子才十六歲——現在十七了,太過稚小,生育這件事,如果能到二十歲以後才最好,或者至少拖兩年。她一度有動過避孕的念頭,這時代也是有辦法的,但最終還是掐滅了,主要是辦法太麻煩,就算蘇長越願意配合,沒有專門出售相關器具的所在,她得自己天天收集魚鰾去,那也太古怪了。

  所以還是順其自然算了。

  至於蘇長越,她有時搞不懂他在想什麼,蘇家現在的家事都是她在管,屬於蘇家的那部分家產蘇長越也全交到了她手裡,每月大小賬目全是她在算,她說蘇長越才聽一聽,不說他從來不問,由著她辦。但珠華可以感覺到,他這麼撒手的原因不是信任她足夠有能力,可以把這一切做好,而是——你隨便怎麼做,砸了沒事,有我。

  大概五歲在他那裡是很大的差距,也可能是他長兄當習慣了,總之他就是把她當小孩子在縱容——咳,某特定時刻除外。

  表現在孩子的問題上,就是他一點也不急,偶有提及都是話趕話正巧說到那裡了,也是一掠而過,沒正經商談。

  珠華當然更不急,但她不得不承認,在看見張芬有孕的這一刻,她默默地有點眼熱了。

  成親比她晚的都有了,她還每月按時換洗。

  該不會是她一直想著孩子最好晚兩年來,給自己的暗示下多了,才一直沒有信吧?

  「四個月了。」

  在她胡思亂想間,張芬顯然意識到了她的目光所在,主動給了準確信息。

  有點奇怪的是,從這個時間段算,她幾乎是進門就見喜,這擱在一個新媳婦身上是很值得吹噓一下的事了,張芬的性格也不是懂得謙遜的,但她說起來時,神色之間只有一絲喜意,更多的卻是疲倦和焦躁,眉目之間都晦暗著。

  她這副樣子一看就是有事,珠華不想問她,只讓人上茶,但看她一個孕婦凍得嘴唇有點發烏,到底看不過去,又找了個燒得熱熱的手爐給她,再把熏籠移到她旁邊去。

  張芬一盅熱茶喝下去,捂著手爐,熏籠烤著,整個人總算多了些活泛氣。

  然後——她就開始滔滔不絕地抱怨起來!

  珠華萬沒想到她的話匣子能打得這麼開,拉都拉不住,只剩下了旁聽的份。

  她首先聽出來的是:「……三表姐,你是今日才到京城?」

  她還以為張芬是有別的緣故早到了京城,只是一向同她不睦,所以沒有來找她;但聽她一開口就抱怨路途遙遠,她的腰都要累斷了,顯見是長途跋涉之故——這就可怕了,因為這意味著張芬在將三個月胎氣剛穩的時候就踏上了路途,這時候的行路可比不得後世,兩京之間隔這麼遠,就算一路都是車船一個孕婦也很難吃得消,這麼幹簡直是作死。

  張芬點了頭:「背運透了!都快到了,還趕上了落雪,風能吹進人的骨頭縫裡,京城這鬼地方真不是人待的地兒。」

  她不知是累得顧不上形象了,還是嫁了人整個人放開了,做姑娘時那點精分勁全不見了,開口只剩了一股直截了當,說實話,跟她以前總端著個不倫不類的架子比倒是不那麼招人煩些。

  不過這同時反映了,她的婚後生活大約不那麼愉快,不是受了磋磨,誰會變得這麼快呢。

  不用珠華問,張芬跟著竹筒倒豆子般,自己全把說出來了,不過她說的當然是偏向自己角度的,婆婆丈夫繼子妯娌父親,全是對不起她。

  「動不動說我小家子出來的,規矩粗疏,好像他家是什麼公侯名門一樣,兒子不過中了個舉人,老封君的架子擺得足足的,請安用飯全是固定時辰,晚一刻都不行;要把兩個小崽子交給我,又不放心,天天拘了我去跟著她學帶孩子,兩個小崽子精怪得不得了,在老太太的跟前就乖巧,到我這裡就搗亂,我聲音略大一點,掉頭就跟老太太哭說我罵了他!」

  這是說高家老太太和繼子的。

  珠華打了個對折聽,張芬跟馬氏學出來的一色愛貪小便宜,高老太太要說她沒規矩,真不算說錯,不過一嫁過去先做了娘,要面對原配留下來的兩個兒子,這上面張芬有委屈,也大約是真委屈。

  但自己選的路,跪著也只好自己走完,當初甘修傑倒是喪妻無子,可誰讓她拿錯了身段,再後悔也回不了頭了。

  「家裡沒比我強上多少,一個秀才女兒,一個她爹做著什麼巡檢,都提不上檯面,也瞧不起我,我有一點不順她們的眼,就開始說起二爺前頭娶的那個,誇得花一樣,我就不信那個真在的時候能跟她們那麼好,還不是為了打我的臉!打我查出來有身孕,老太太是肯消停了,她們的酸話卻更多了,眼氣我們這一房的子嗣多,」張芬說著,摸了摸小腹,恨恨地道,「又沒花用她們的錢養,等我的兒子出來,我天天抱著去她們面前晃去,氣死她們才好!」

  這是說妯娌的。

  還沒完,還有抱怨高志柏的:「除了新婚那幾日,白日再難見到他的影子,不是這裡會文,就是那裡參加什麼詩會,我受了他家裡人的氣,和他抱怨不著不說,他要在外頭有了不痛快,回來了倒過來還給我擺臉色,多問一句就說我『婦道人家,懂得什麼』,嫌我多嘴。什麼也指望不上他。」

  珠華捧著茶,心不在焉地算了算她家人口,以為該差不多了,高志柏應該只剩了兩個兄弟,大伯小叔子該和她沒什麼來往能結怨了罷,沒想張芬確實沒提這兩人,卻說上了她親爹。

  珠華眨眨眼,驚訝地終於插了句話:「——你說什麼?二舅舅不是回老家去了,怎麼還能來問你要錢?」

  張芬一盅茶喝完了,把茶盅往旁邊一推:「倒茶。」

  小荷站著,聽這一大通家務事有點聽暈了,愣一下才反應過來,忙提起茶壺給她倒滿了。

  張芬又喝一口,這才接著道:「唉,是這樣——」

  原來當日張興志回應城時,張推官唸著同胞兄弟之情以及兩個侄子,還是最後給了一筆錢,讓張興志拿著回去不管是買幾畝地也好,還是自己想法盤個鋪子做個買賣,總之一家子是能過下去的。

  但張興志不知怎麼想的——這是張芬的話,珠華認為就是好逸惡勞慣了,居然把這錢拿去放印子錢了。這行當來錢確實快,但豈是一般人能做的,張興志雖然有個做官的哥哥,然而張推官調到山西去了,天高了皇帝都遠,何況一個五品官,張興志又離家了好幾年,人面都不怎麼熟悉了,他找的那個團夥根本不把他放在眼裡,坑起他來毫不含糊,張興志的銀子放出去,才只拿到了第一個月的利息,剩下的就全讓人一卷而跑了。

  張興志傻了眼,跑去報官,這種地下錢莊似的組織原就不受律法保護,縣令看在張推官的面子上口頭答應了下來要追討,卻沒一絲實際行動,張興志等了一陣無法,他這麼快把長兄給的錢弄沒了,不敢去找張推官求救,想來想去,想起女兒嫁得出息,就寫信到金陵問她討錢來了。

  張芬知道了來龍去脈氣得半死,但廢物的是親爹,娘家一家子等米下鍋,她不接濟又能怎樣,坐視親爹娘餓死不成?

  就從嫁妝裡挪用了一點捎回去救急,可是張興志這輩子就沒正經幹過什麼事,只曉得坐吃山空,這救急有一就有二,張芬總共嫁到高家也沒多久,很快高老太太看不下去了——婆家不打媳婦的嫁妝主意是一回事,可這不表示媳婦就能把嫁妝一點點再拿回家去,那當初何必陪過來?這不是耍著夫家玩嗎?

  張芬自己也心疼,順勢就停手了,張興志再寫信來要的時候,張芬就訴苦,說在婆家日子不好過,受婆婆管束,不准她再接濟了云云,未料到張興志窮急了無法,居然表示他要攜一家子再回金陵來,靠著張芬吃飯!

  這下把張芬嚇的,簡直魂飛魄散,她當初跟著爹娘一起吃用張推官的不覺得什麼,以為天經地義,還正經把自己做官小姐看,但輪著張興志來啃她,那情況就不一樣了——就算是親爹,她也不情願啊!

  這要真來了,她這樁婚姻還保得住嗎?她肚子裡雖然揣了個金孫,可高志柏這一房已經有了兒子,又不很缺子嗣,這道護身符護著她少受些高老太太的挑剔罷了,再要庇護娘家一大家子來混吃混喝,萬萬辦不到。

  然而張興志執意要來,她也攔不住,愁得天天吃不下睡不好之際,天無絕人之路,轉機出現了:甘修傑當初成親的時日緊,依程序,他要先返鄉告知父母,待父母同意後,再回京去把王大小姐接回家來完禮,這麼一套都走完的話來不及,就省略了第二道程序,直接在京裡成了親,說好了待到年下過年節時,提前請幾日假,到時候再領著王大小姐返鄉拜見父母,在家裡過年。

  高甘兩家是鄰居。

  甘俢傑快要回來的消息,高家很快也知道了。

  別人猶可,畢竟甘修傑是正常續絃,高老太太除了嗟嘆兩句女兒早亡,享不到如今的福以外,也不能怎樣;但高志柏對此非常的心意難平。

  甘修傑中榜他落榜是一件,甘修傑的填房是侍郎高官的女兒,他繼娶的卻只是個普通平民之女是另一件。

  總之,夫妻兩個各有各的不痛快,張芬是不敢迎接一大家子的依附,高志柏則是則是不願看見原本差不多層次的前姐夫攜美眷衣錦還鄉,理由各有不同,心緒繞來繞去歸到了一起:都不樂意在家待著了。

  於是省略若干同家裡的拉鋸過程不提,最終,高志柏打著提前上京備考明年會試的名義,帶著有孕的張芬在年底離家北上了。

  珠華由頭聽到尾,歎為觀止:這得是多麼任性的兩口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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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17 17:03:00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五十四章

  張芬把夫家娘家的人全埋怨完了,終於把自己也說累了,歇了口氣道:「我累得不成了,珠兒,你讓人收拾屋舍了沒有?我得先歇一歇。」

  她說的口氣太自然而然,珠華先愕然,而後氣笑了:「三表姐,你說什麼呢?寒舍如何你也見到了,我們一家住著都緊巴巴的,收拾不出多餘的屋子。你初來京城,道路不熟,我讓人引個路,替你們去定間客棧是可以的,留客恕我無能為力。」

  要是來的是張萱,她把蘇長越哄去睡書房也要留她,張芬嘛,呵呵,她才不是以德報怨的人。

  張芬說出這個要求前就知道這個表妹難纏,不會輕易答應,但真的被毫不留情地拒絕,她的臉色還是難看了起來:「珠兒,就算我們曾有什麼誤會,也都是舊日的事了,你難道還要記一輩子不成?我趕了這麼遠的路,還懷著身孕,暫時借住兩天你都不允,未免太沒有做親戚的情分了罷?」

  珠華反唇道:「你有情分,怎麼二舅舅來,你這個至親女兒不好生迎奉,反而望風而逃了呢?」

  「……」

  張芬氣結,說她難纏,果然難纏!

  早知先不該收不住話,一時說順了口,把什麼都倒了出去,現成地送了話柄與人。

  好在她還有後招:「光哥兒不是在隔壁買了房子嗎?他那裡總住得開了。他小時我家養了他近三年,現在我不過要借住一陣子,想來他不至於同他姐姐一樣,一點還報之心都沒有。」

  她不提葉明光,珠華的戒心還沒那麼重,一聽她提起,且是個打定主意就要賴下的樣子,外防全開,緩緩道:「三表姐,你才說『兩日』,轉眼就變成『一陣子』,你到底意欲何為?」

  張芬有點磕巴,但力圖自然地道:「先都說了你姐夫是來候明年的會試——」

  「表姐夫。」珠華糾正了她,然後道,「所以三表姐的意思,這所謂的『一陣子』又變成了一年多?」

  她話裡譏諷之意不掩,張芬臉色有點僵:「……也沒有多久,再說,親戚間有來有往不是很正常的事嘛,只是借兩間屋子,又不耗費你旁的什麼。」

  「三表姐說的也是。」

  張芬一喜,誰知跟著便聽珠華繼道:「光哥兒當日寄於二房籬下,一年予二舅舅兩百兩銀的花費,我也不跟三表姐扳扯究竟是二房養了光哥兒,還是光哥兒養活了二房的理,只說如今,三表姐既然自己比出了光哥兒的例,那就照此來罷。」

  張芬結舌:「你——」

  二百兩她倒不是沒有,但還是老話,啃著張推官的時候不覺得有多麼心疼錢,及到成了家,花的全是自己的,那就一個子兒都得算清楚了才肯用出去,一下拿出二百兩,她瘋了也捨不得!

  珠華看她的臉色就知道了,漫不經心地往外面掃了一眼,見那陣忽然飄起的小雪已經停了,向小荷道:「請梁伯來。」

  小荷答應一聲去了,很快梁伯走了來,躬身站在院子裡,道:「大奶奶叫老頭子有什麼吩咐?」

  「我舅家的親戚進京,來得急,客棧什麼都沒定,年節剛過,我也不知有哪幾家客棧已經開門做生意了,請梁伯幫著操辦一下。帶的行李若多,就喊上大柱幫著搬一搬。」

  大柱就是翠桐的哥哥,當時一起買進來的。

  梁伯笑著應了:「請大奶奶放心,我這就去打聽一下。」

  珠華才轉回望向張芬:「今日天色不早了,三表姐懷著身孕,不宜勞動,若是不嫌我這裡簡陋,就留下歇一宿罷。」

  一宿和一年的差別也太大了!

  張芬如何能滿足,她咬了咬牙:「珠兒,有件事我忘了同你說,其實前一陣子,有人拐彎抹角地問我打聽你來著——」

  「姐姐。」

  穿著墨藍小棉袍的葉明光腳步輕快地進了院子,拾階一路進屋。

  珠華見到他就不禁露出了笑容:「光哥兒,天這麼冷,怎麼不好生在屋裡待著。」

  「我不冷,一個人在那邊無聊,來姐姐這裡坐坐。」

  葉明光說著,沖張芬拱了拱手,眼底閃過冷光:「三表姐。」

  他的外貌著實人畜無害,張芬沒看出來,還以為好說話的來了,忙把目標轉向了他,和他把想借住的事說了,順帶抱怨了兩句珠華無情。

  葉明光面色不變,口氣有些好奇地笑道:「三表姐,我先好像聽說,有人跟你打聽我姐姐,是誰?都打聽了什麼?」

  「不只打聽你姐姐,也打聽了你——」張芬順嘴冒了一句,反應過來,忙及時止住,轉而道,「光哥兒,你若是答應我同你姐夫借住,我就告訴你。」

  還打聽了葉明光?

  珠華皺了眉,望向張芬,若是她自己,她根本無所謂,張芬愛說不說,她才不要和她交換,但牽扯上了葉明光,她就要思忖一下這件事的輕重了。

  葉明光也望向張芬,卻是失望地搖了搖頭,道:「三表姐,你不認識打聽的那個人吧——大約只知道個是男是女,也不知道他為什麼問你打聽。至於他問你打聽了什麼,我和姐姐從沒做過甚麼虧心事,憑你告訴了人什麼,都不要緊。」

  珠華:「……」

  她明白過來了,張芬要真有什麼能拿捏住她的秘密,早該拋出來了,何至於糾纏了這麼久,以至於在她這裡無計可施,最後把這個作為條件去和葉明光討價還價。

  她不知道這麼做,在葉明光眼裡等於同時暴露了自己色厲內荏的底牌。

  有個神童弟弟可真是太省心了。

  珠華讚賞地給了葉明光一個眼神,而後對張芬笑道:「光哥兒說的不錯,我們平生不做虧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門,倒是三表姐,你只拿這一句話就想和人做交易,可也太沒誠意了。」

  她到底還是想知道誰去問她打聽,多說了一句。

  張芬繃著臉,卻是一句不回。

  看來她是真的不知道更多了。珠華心下失望,這主要是因為她的信心相對葉明光來說沒那麼足,她穿來以後的六七年生活十分明晰,件件分明,可穿之前的事她就沒那麼清楚了,雖然當初也有意引著玉蘭說了不少,畢竟不是自己親身經歷過的,底氣不夠。

  不過,她穿時這個殼子不過十歲,女娃娃脾氣再壞,想來也不可能做下什麼潑天大禍引得多年後發作。

  這一想珠華又坦然了,叫小荷:「讓青葉領著兩個小丫頭把西廂收拾一下,留三表姐住一晚。」

  小荷答應了,張芬嘴唇翕動,最後不甘心地冒出一句:「你就不怕我出去說你無情嗎?」

  珠華面不改色:「那我聽見了,只好也和人說一說三表姐嫌棄親生父母的事了。」

  張芬立時噎住。

  她恨恨地捏緊手爐,一個字也說不出了。

  當下青葉領人收拾廂房,珠華又讓人去廚房吩咐晚上加幾個菜,後罩房的蘇婉蘇娟知道來了客,好奇地圍著小荷問了幾句,想到前面拜見,小荷笑著攔了:「三姑奶奶懷著身孕,這會兒著實累了,等晚飯時再見一見罷。」

  兩姐妹就罷了,雪停了天更冷,各自哈著手縮回屋裡去。

  但沒有等到晚上。

  因為隨後不多久,前院先鬧了起來。

  起因是梁伯在街面上熟,很快找到了一家客棧,回來喊上大柱去替張芬把一些笨重的行李先搬去客棧。

  他是好意,但張芬夫婦的馬車停在門前,隨車的高家下人預先接收的信息和這不一樣,就進去詢問了高志柏。

  高志柏大怒。

  也不再理蘇長越,摔著袖子就出來,站在垂花門處叫張芬,讓她速速收拾了東西走人:「——別在這裡討人的嫌!」

  蘇家屋舍淺,他嗓門一大,坐在堂屋裡也聽得清清楚楚,張芬臉色陣青陣白,有點拖拉地慢慢站起來。

  珠華覺得這兩口子的反應湊到一處不大對勁,試探著問道:「三表姐,你跟三表姐夫怎麼說的?」

  不會說一定能借住下來吧——一年多不算很短的時間了,兩家關係又不好,他們還是倉促而來,事先連個招呼都沒打,張芬哪來這麼大信心她會同意?

  張芬避而不答,卻忽然懇切地望著她,小聲道:「珠兒,你要錢,我給你就是,不過兩百兩我沒有,我給你二十——五十兩罷,再多我真的拿不出來了。不過你要答應我,別告訴你姐夫。」

  珠華沒料到她竟肯出錢——雖然一下砍掉了四分之三,愣了愣才道:「這不是錢的問題,你還懷著身孕呢,要是住到光哥兒那裡,他獨立了門戶,你還打算著在葉家生產不成?這就是不可能的事,哪家也沒這個理,你不用多說了。你既願出錢,不如自己去租個小院子,屆時逢著生產要請產婆或是需要我過去照應一下之類,我倒是可以應你。」

  她覺得自己已經仁至義盡了,張芬卻好似全沒聽進去,急道:「那我再加點,六十兩、七十兩也行!我麻煩不著你們,就借個屋子。」

  「三表姐,你不會是——」

  珠華有點明白過來了,但她話剛出口,高志柏的叫嚷聲又起來了,這回不但催張芬快走,還上了攻擊:「這就是你說的你家曾傾力幫扶過的好親戚!簡直十二分無禮,罷了,人家既然忘恩,你又還賴著做什麼,還不快走!」

  此時葉明光忍耐不住出去,他一眼看見,又冷笑連連:「什麼神童,一朝得了勢就不認人了,書讀得再好,做人最基本的道理都不知曉又有何用。虧你整日和我說岳父如何悉心教導於他,我看人家都不記得,這種話以後你再也不必提了!」

  張興志教導——葉明光?

  怎麼聽上去這麼像個笑話呢?

  珠華真笑了出來,望著張芬:「三表姐,你怎麼跟三表姐夫說出口的呀?」

  果然,葉明光中秀才後,張芬大概是為了顯擺或者往高志柏跟前找存在感,把這當成是自家功勞吹了起來,高志柏不清楚內情,就當了真。

  他能在年下離家赴京,說不準都少不了張芬在這方面的慫恿,以為入京就能投奔岳家幫扶過的小神童家,既有面子又有裡子,一定會得到很好的接待。

  外面蘇長越清越的聲音響了起來:「這其中似乎有什麼誤會——」

  高志柏拉著臉打斷他:「有什麼誤會!」

  蘇長越不急不躁:「別的我不大清楚,不過內子的二舅父並不識字,他膝下的大表哥至今尚未考過童試,再有一個二表弟,比光哥兒大一歲,應當仍在開蒙之中——非是我褒貶長輩家事,姐夫也是讀書中試之人,以為這樣的人家教得出十二歲的秀才嗎?」

  高志柏滿面忿然戛然而止。

  他目無下塵,對讀書之外的俗事都不掛心,張芬怎麼說,他就怎麼聽了,多一步也沒有深想,但不表示他就是個傻子,被人點出了疑點,還茫然不知所以。

  目不識丁的寡婦也有教養出狀元兒子的先例,但他的尊岳張興志若真有這個本事,何以外甥都成了材,自己家的兩個親兒子反而仍是兩段朽木?

  「……」

  他沉默了一刻,很難形容這一刻他面上幾度變換的表情,只是最終惡狠狠地從牙縫裡擠出話來:「張氏,你再不走,就不必再跟我走了。」

  他說罷,轉了身掉頭就走。

  張芬慌了:「二爺,等等我!」

  顧不得別的,站起來忙追出去。

  小荷輕輕「啊」了一聲:「奶奶,她把您的手爐帶走了。」

  珠華搖搖頭:「算了,隨她去吧。」

  張芬這個愛占人便宜的毛病大概已經深入骨髓,到死都改不掉了。

  她只是回想起來,心下仍有一點介意,不知是什麼人會去和張芬打聽他們姐弟倆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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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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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五章

  這場鬧劇結束後,一家人用過晚飯,珠華坐在妝台前一邊梳散髮髻,一邊和蘇長越聊起這事。

  蘇長越坐在床邊,道:「我倒是聽三姐夫說了兩句。」

  珠華忍不住笑:「你倒叫得親熱。」

  她都不願意這麼省略,硬是糾正張芬把那個「表」字加了上去。

  蘇長越不以為意:「又不礙著什麼。」

  珠華更樂了,這確實,蘇長越稱呼他的時候客氣,打起他臉來的時候同樣客氣,兩不耽誤。

  把話題繞回去:「你們也提起這事了?我只是不懂,平白無故的有人去打聽我和光哥兒做什麼,大舅舅去了山西,二舅舅回了應城,這個人在金陵張家找不到人,居然特意問到了三表姐的門上去,不像是普通順口打聽的樣子。」

  蘇長越道:「打聽你們的人是個中年婦人,是在你表姐出門上香的時候和她搭上話的,問了一些你們小時候的事,最主要是你們剛到張家的時候,都是什麼模樣,隨身帶了什麼,和你們一道來的有什麼人——那個中年婦人問完後給了你表姐一根釵子,正巧讓三姐夫看見了,問起來是怎麼回事,你表姐就這麼都跟他說了。」

  珠華:「……」

  她拽著一把頭髮發了傻。

  她沒想到所謂的「兩句」有這麼詳細,從高志柏那短暫的露面就能看出了,他是個有些孤高自命不凡的人,絕不會主動嘮叨上這麼多,這只能是蘇長越在跟他的寒暄中,從他的話縫裡聽出一點不對——那時候高志柏還不曉得借住失敗,出於禮尚往來的心態很可能會誇一兩句葉明光,比如「他小小年紀好生出息,外人慕他神童名聲,作為表姐的張芬出門上個香都被攔住了詢問」之類。

  不知道他的原話是怎麼樣,但反正蘇長越應當是由此多了個心眼,而後誘哄著他把其中詳情一一都說了出來。

  蘇長越的話還沒完:「暫時不用多想,你表姐那時候年紀也不大,這許多年過去,你們剛到張家時的景況她早忘得差不多了,沒什麼可和人說的,只是胡編了幾句——」他有點失笑地搖了搖頭,「為了得那根釵子。」

  珠華繼續:「……」

  好麼,連她三表姐怎麼回答的都套出來了。

  感覺她處於這個家裡智商鏈的底端怎麼破。

  大概她只可以指著蘇婉蘇娟挽一挽尊嚴了,這樣一想,連蘇娟都一點不招人煩了。

  蘇長越叫她:「珠兒,天冷,別總在那裡坐著,要說話過來說罷。」

  讓他一提醒,珠華方覺得周身已隱隱生出一股寒意來,忙環抱著自己,小步跑過去鑽進被窩躺下。

  蘇長越在她之後在外側躺下,展開胳膊,不待他說話,珠華自覺自動地滾到他懷裡,熟練地找好位置,感覺好像抱住一個大號的暖洋洋的手爐,不由舒服地嘆了口氣。

  蘇長越攬住她的背,下巴抵到她的額頭,就勢蹭了蹭,問道:「你剛才在那裡發什麼愣?」

  「我在想,我們以後的孩子最好像你才好。」

  蘇長越不知她的思緒為什麼會跳躍到這裡,但這個話題他很樂意聊,就含笑回應:「我更喜歡像你的。」

  珠華想了想,她這輩子生成這樣,這張臉不傳下去好像也有點可惜,就點了頭:「好,長得像我,不過腦子還是像你好了——像光哥兒也行。」

  她真心覺得自己不笨,但環繞著她的聰明人太多,開掛的葉明光更是從小就把她甩得老遠,這一對比就產生虐了。

  蘇長越笑出低低的聲音來:「都像你有什麼不好?我就想要個這樣的小女孩兒,要是兒子再像我好了。」

  珠華讓哄得開心起來,拿腳尖在被子裡頭點點他的小腿:「那我要一直生女兒,生不出兒子怎麼辦啊?」

  蘇長越想了想:「你的意思是,以後每天早上,會有一排又香又軟的小女娃娃,排著隊來給我請安,叫我『爹爹』,跟我撒嬌,唔——」

  珠華又氣又笑,踹他:「沒有一排,我才不要生那麼多。你不要亂岔,快正經回答我的問題。」

  蘇長越從善如流,中斷了暢想,翻身將她壓下,正經又慎重地回答了她:「那一定是我不夠努力。」

  **

  時令從冬入春,街上行人臃腫的裌衣漸漸轉變為色彩鮮麗行動輕便的春衫,寒梅枝頭零落,桃花綻出粉嫩嫩的花骨朵兒。

  征和二年的開端在表面上延續了元年的平順,風調雨順,政通人和,三月裡皇家還有了一樁吉慶喜事:二皇子迎娶新婦,同時正式封王,封號為晉,御筆圈定藩地太原府。

  新任的晉王妃出身定平侯府,和章二姑娘同宗,不過與侯府嫡支的親緣比章二姑娘這一房還要遠,都快出了五服了。晉王在花燈會那晚對她一見鍾情,回宮便請聖命。

  依祖宗成法,為防外戚禍事,后妃皇子妃一概從低品級官員或平民家中選娶,這位姑娘雖沾了侯府勳貴的邊,但真的也就是沾了個邊罷了,不算違背祖制,晉王曾在金陵隨侍過皇帝幾年,皇帝很寵愛他,命人打聽過姑娘沒有什麼問題之後,就答應了他。

  此中細節傳出,激起無數欣羨。

  那位晉王妃未封妃前是什麼身份,空沾了個侯府姑娘的名分,實則連府裡二三等的丫頭都比她過得體面些,家裡使喚不起下人,一應洗衣做飯全是自己來。元宵燈會,別的姑娘們穿得漂漂亮亮出門遊樂,寶馬雕車,好不愜意;她一般也去,卻是推個小車去擺攤賣自己糊的花燈,凍得抖抖索索,好不可憐——

  晉王妃舊日閨中的事能這麼詳細地傳出來,這傳話的自然只能是同為定平侯府的人了。

  準確點說,就是章二姑娘。

  章二姑娘的腸子都快悔青了。

  她家和晉王妃家都住在侯府外圍後街上那一帶,內監來宣旨時,她目瞪口呆地親眼見著了;隨後抓心撓肝地一打聽,原來秦堅白當日所說被貴女爭執間推翻的一架花燈就是晉王妃的,晉王由此和她結了緣。

  這件事發生的時候,章二姑娘就在同一條街上,相隔很可能不出一射之地,她要不把心思浪費在一個小小翰林學士之子身上,說不準,說不準——

  好吧,章二姑娘冷靜下來想想,也知道晉王妃這個尊貴稱號未必就會因此和她有什麼關係,但怎麼說呢,撞到這個大運飛上枝頭的要是個不認識的陌生姑娘,她也許和別人一樣,羨慕兩句就罷。偏偏如此幸運的是她身邊的人,以前過的還不如她,而以後她見了她得行大禮——不,還有沒有臉面見都兩說呢。

  總之,嫉妒如毒蛇般啃噬著章二姑娘的心,促使著她明知道不該,卻控制不住地在外不停說著晉王妃,終於有一天把話傳到了晉王耳朵裡。

  晉王皇子之尊,還不至於親自和一個小小的旁支姑娘計較,但王妃叫人在外面這麼說閒話,晉王也不大高興,就直接找上了定平侯,讓他把府裡某些「沒規矩的姑娘」好好約束一下。

  定平侯原來還不知道這事,被晉王一點,十分沒臉,回去就盤查起來,家下主子奴才那麼多張嘴,章二姑娘哪裡能藏得住,沒三兩下就叫查出來了。

  定平侯把章二姑娘的父親找去,對著狠噴了一頓,跟他說要是管不好姑娘的嘴,從此以後就不必再管了,把章二姑娘送家廟去,再也別想出來說不該說的話了!

  章父作為祭祖時險些出了內儀門的旁支,哪裡敢得罪一家之主的定平侯,他自己又沒什麼本事——女兒的婚事都安排不了個像樣的,得章二姑娘自己出去招搖蒙人,被定平侯訓完,他回去倒也沒罵女兒,而是把女兒嘴一堵,直接送去了城郊的家廟。

  章二姑娘的母親章太太當時見丈夫罕見地發了大火,氣頭上未敢與他相爭,抹著眼淚給章二姑娘收拾了一堆東西送她走了,隔幾日後,悄悄駕了車去,打算著先把章二姑娘接回來,再讓她給章父好好認個錯,許諾以後再也不胡說了,把這件事帶過去。

  定平侯府人口繁多,當日建這座家廟主要是為了寄放故去人口的靈柩,後來漸漸也會把犯錯的女眷關進去作為懲罰。

  家廟生活清苦,章太太一路掛念,不知女兒在裡面待了幾日怎麼樣了,城郊路還不那麼好走,終於顛簸著到了,章太太迫不及待地去敲了廟門,卻從守廟的姑子那裡得到了一個五雷轟頂的消息。

  原來今早姑子見章二姑娘安置的那間淨室房門遲遲不開,去敲門才發現,裡面靜悄悄的,只有章二姑娘帶來的一個小丫頭倒在地上,章二姑娘竟是不見了蹤影。

  姑子嚇了一跳,忙去試小丫頭的呼吸,倒是還有氣,忙把她推醒了問話,這小丫頭卻也說不出什麼來,只記得她昨晚好好地給章二姑娘鋪著床,忽然頸後一痛,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章太太聽得眼前都黑了——這還用問什麼?女兒指定是讓賊人給擄走了!

  廟裡的姑子們也是做此想,事關姑娘名節,一時也不敢外揚,就忙先在週遭找起來,只是找了半日,莫說人了,連一點線索都沒找著。

  章太太跌跌撞撞地回了候府,求見候夫人要求候府幫著找人,這件事出在家廟裡,候夫人聽聞了也很重視,派出人手前去找尋,卻是仍舊一無所獲。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定平候府本來又人多口雜,一來二去,章二姑娘失蹤的消息就漸漸掩不住了。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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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六章

  珠華這幾個月一直比較忙,她在京裡定居至今,對京城風物見識過一些,心裡有了個基本的譜,開始琢磨著要怎麼開源。

  要論銀錢,她手裡是不少,然而乾放著哪怕是座金山也有坐吃山空的一天,拿錢生錢的心思她久已有之,只是之前她對京裡不熟,貿然投入哪個行當,怕是花錢買教訓,只能聽個響兒。

  故此一直未動,只是沉下氣來著意留心,在經過近一年的觀察後,終於決定好了要從何處入手。

  說出來很簡單:買地買房買鋪面。

  她做這個有巨大的優勢:因為她別的沒啥,從商經驗、可靠人手、獨家秘方(做個玻璃或是發明個電燈),她現階段近乎統統空白——但她有錢,有足夠富足的現銀流可以作為啟動資金投入房地產這個長盛不衰的行業。

  民以食為天,食自土裡來,國人對土地的執著千年未變,尤其她又身在國朝腹心,只要國祚不斷,還沒見史書寫過哪個王朝的京城會突然地產大崩盤的,可以說,這就是一樁細水長流穩賺不賠的買賣。

  前提是——她得能進得去。

  此時不流行官方大規模拆遷搞升級規劃,不遇天災人禍,一棟房子通常就是一代接一代地傳下去,傳個好幾十年上百年都是常事。這就意味著,房舍資源相對固化,該佔的好地方早叫人佔完了,且佔的人還都不一般,比如京裡最為寸土寸金繁榮不息的那一條朱雀街,哪一家鋪子背後都有權貴的影子,或本就是高官勳貴的子侄家僕所開,或是店主後投靠了過去,真的毫無所恃之人,在那地兒根本待不下去,早叫人變著法地擠走了。

  總之,珠華錢多,人家更多,她知道是好地方,人家更知道,憑她出多少錢,也不可能賣給她。

  而至於別處一些普通人佔的次一等地段,一則人家好些是傳下來的祖產,一般都不願賣,二則就算賣,價錢也開得高高的,投入產出加減一算,未必划算。

  想撿漏,除非逢著那等吃喝嫖賭的敗家子,家業敗完了急等用錢,那就別說祖產了,妻女都照賣,不過這種事當然沒那麼輕易遇見。

  在京城想尋到各樣都合心意的鋪面,有錢之外,還需有足夠的耐心,這是一樁急不來的事。

  相比之下,買地就要順利一些,珠華找了幾個中人處放了風,這一日便有其中一個來給了回信,說他那裡有一筆二十畝的田地要出售,地點在城外燕郊,這片田地不甚寬廣,但難得的是其中有一處地熱泉眼,挨著地熱附近的兩三畝地在冬日也可以產出一些新鮮蔬果。

  珠華聽見這一點立時心動了,駕了車領上想一同去逛逛的葉明光,再帶上梁伯等下僕去實地探看,一路再問那中人詳情。

  說起來有些心酸,乃是半個「石呆子」故事。

  這田地的原主人姓張,是燕郊一個本分老實的農戶,倚賴著祖上留下來的二十畝田地,一家五口人小日子本來一向過得不錯,卻有一日天降不測,有戶豪強看中了他的田產,強要買賣。

  豪強出的價錢倒還不錯,但田地對農戶的意義是不一樣的,多少人辛苦半生就為攢出兩畝屬於自己的地來,張農戶說什麼也不願意賣。

  他不願賣,那豪強看中了他地裡的泉眼,卻偏要買,為了達成目的,未免使了些以勢壓人的手段。張農戶拖家帶口,被壓迫到無法,沒法像視扇子如命的石呆子一樣死撐到底,終於打算賣了。

  但他卻也有一份獨特執拗——賣給誰都行,就是不賣給那戶豪強。

  珠華問了問豪強的來歷,巧極了:探花盧文濱的大舅兄。

  ——這巧也不是白來,盧文濱的大舅兄原就是燕郊人氏,眼饞張農戶那片田地久矣,不過原來盧文濱沒有發達,他也只能眼饞,一朝盧文濱高中,他跟著抖起來,就開始想法子強取豪奪了,張農戶算硬氣,撐了一年多,才撐不下去,只能賣地保平安了。

  珠華聽完整件事的來龍去脈,就一個心意:「買!」

  葉明光跟著附和:「對,叫他欺負不成人!」

  一方誠心想買,一方誠意要賣,這筆生意就談得很順利,張農戶能出這一口氣,於價錢上反不甚執著——這也是珠華的價錢出得不錯之故,很快兩方談妥,撿日不如撞日,當即往大興縣衙去落定文契。

  以往這些事都是梁伯去辦,不過這回珠華正好在車上,就跟著一道去了,葉明光沒見過官方立契的具體程序,還特意下了車跟進去看了看。

  等出來時就撞上了事。

  凡縣衙門前都會豎立一隻鳴冤鼓,京縣也不例外,一名中年婦人來到跟前,拿起了懸在一旁的鼓鎚,咚咚咚地敲擊起來。

  與一般擊鼓告狀的百姓形象不同,這名婦人衣著整潔富麗,坐車前來,身後甚至還跟了一個丫頭,但從她愁苦淒然的表情可以看出來,她確有為難之事。

  葉明光望了兩眼也就走開,他長大些後內斂許多,與己無干之事一般不多發散好奇心,但他到了車前,卻見珠華掀著車窗上的輕紅紗簾往外張望,目光專注又訝異。

  不由道:「姐姐,你認識那個婦人?」

  珠華點頭,目中訝色不減。

  她真是奇怪極了——章太太這樣身份的人,怎麼會跑到縣衙來敲鼓鳴冤?

  她再旁支,也仍然是定平侯府的人,這些公侯朱門,多是自有一套自己的運轉法則,家族內部發生什麼事極少經官,家規往往重於國法;一般即使要告,也是他們仗勢欺人被別人告,豈有自己跑來告人的——且章太太還是女眷,更不該出頭露臉了。

  橫豎契約已定,她沒什麼別的事忙,就多留了一刻,想知道是怎麼回事。

  打聽這事不難,章太太沒有在縣衙逗留太久,很快被傳喚進去,不多時,又被丫頭扶著出來,一路拿帕子不停拭淚,看樣子傷心得不輕。

  待她登車離去後,梁伯使了幾個銅板向裡面的衙役問了問,就知道了原是章太太在家廟裡丟了女兒,尋了快半個月,一絲消息也無,不得已,只能來告官求助了。

  珠華聞言十分意外,她不知道章二姑娘失蹤之事,這件事雖已漸漸掩不住,但也不會張揚得到處都是,目前只在定平侯府交際來往的那個圈子裡有流傳,別處還是未聽聞的。

  此時她驚訝之餘,不由脫口道:「半個月?這人——」

  按照她所知的黃金搜救定律,一個人無故失聯七十二小時以上生還的希望就很渺茫了,這都半個月了,章二姑娘又是閨閣弱質,很難有多少自救能力,恐怕——

  梁伯嘆了口氣:「也是可憐,縣令老爺也說恐怕不好了,那太太說,哪怕生不能見人,死也想尋回屍來得個認命,不然好好的閨女,就這麼憑空消失了誰能甘心呢。」

  珠華聽得唏噓,她跟章太太有過口角不錯,但不會因此就覺得她應當遭遇這種事,中年喪女,無論如何也是人生慘痛了。

  「希望擄走章二姑娘的人不想害命,還能放她一條生路罷。」

  話是這麼說,可這個年月,一個姑娘家失蹤了這麼久能有什麼好下場呢,就算能找回來,也是廢了一大半,下半輩子只好在家廟裡度過了。

  快到家時,珠華想起來叮囑光哥兒:「這事不要和你蘇大姐姐說。」

  蘇婉快和秦堅白定親了,這也是珠華近來很忙的緣故之一,兩家幾月來來往了幾次,秦太太面上的態度好多了,該賠的禮賠了,蘇婉也願意,小定的事就擺到了日程上來。

  章二姑娘的失蹤雖說和蘇婉不相干,畢竟是曾見過的人,恐她知道了心情不好,再想多了。

  葉明光點點頭:「好,我知道。」

  不能和蘇婉說,和蘇長越說一說是無妨的,候到他下衙回來,珠華就告訴了他。蘇長越待的是文官圈,也不知道這事,兩人猜了一陣,所知太少,猜不出個究竟來,只得罷了。

  **

  夜色初上。

  盧家書房裡,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盧文濱坐在書案後,態度十分冷淡,道:「萬閣老的座上賓,來尋我有何事?我與閣老素無交情。」

  站在他對面的中年男子留著一把山羊鬚,看上去其貌不揚,風度卻很灑脫,笑道:「在下自然知道,非但沒有交情,編修對我們閣老還一直有些怨意——這過去種種,不提也罷,終究我們閣老對編修就算無恩,也不至於有仇是嗎?」

  盧文濱只是冷冷哼了一聲。

  中年男子不以為怪,繼續笑道:「如今我有一樁上好的交易說與編修,不知編修可肯撥冗一聽?」

  盧文濱冷道:「你愛說便說,不過我可什麼也沒答應你。」

  中年男子看出他嘴上說得硬,心裡未必拒絕得那麼堅定,就低低說出幾句話來。

  盧文濱聽得先是瞠目,很快眼中閃過一絲亮光,跟著又轉為狐疑,不住打量那中年男子:「讓我去彈劾晉王——與你們有什麼好處?」

  中年男子悠然笑道:「這編修就不必過問得那麼細了,知道得少一些,對編修來說未嘗不是件好事。」

  盧文濱硬挺地道:「萬閣老手下難道還少了言官不成,偏偏捨近求遠找了我,誰知道你們搗什麼鬼,你不說清楚了,別指望我去做。」

  中年男子不急不躁:「閣老手下雖有人才,奈何身上多少都打了閣老派系的印記,不如盧編修,當眾辱罵過閣老,誰都知道編修與閣老不睦,萬萬不會將你們想到一起去——所以編修實在不必多慮,您做此事,有百利而無一害。」

  盧文濱目光閃動,卻道:「不成,你不說清楚了,就還是另請高明罷,本官不會平白為人驅使。」

  中年男子猶豫片刻,似乎妥協了:「好罷,我實說了,只是編修如不願意,也萬萬不要傳與他耳了……」

  就又低低說了幾句話,然後道:「如此合則兩利各取所需之事,如何說得上驅使,下一屆會試展眼明年又至,人才更迭不絕,編修不抓住這個機會脫穎而出,還等什麼?」

  盧文濱皺眉思索。

  中年男子再加了把火:「且不說將來,就是眼下,編修的風頭也多為二甲的那位蘇傳臚壓住,時光匆匆,離他為庶吉士已快一年,有見習先帝實錄的這個資歷在,散館後他必然能成功留下,到時一個編修是穩穩的,您錯過這次,將來的晉陞之階又在哪裡?」

  萬閣老這位幕僚的口舌好生了得。盧文濱一邊心中閃過這個念頭,一邊下定了決心,開口道:「你走吧,只當你沒有來過,我沒見過你,更沒聽見你說一句話。」

  中年男子知道事成,微微一笑,拱一拱手,如來時一般,悄無聲息地閃身而出,低了頭出門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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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17 17:04:07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五十七章

  有了大興縣衙的參與,又在城裡搜尋了近十天,章二姑娘離奇地仍是生死無音,但這事經了官,再也掩不住了,大範圍地流傳了出去,連普通百姓都知道定平侯府丟了個姑娘,就此編排出了許多版本,其中不乏無賴閒漢嚼出來的香豔詭事。

  定平侯府為此灰頭土臉,太太姑娘們都沒臉出門交際走動,定平侯也是大發雷霆,但事已至此,再發作也無用了,只能悶在家裡生氣,希望隨著時間推移,此事能盡快從人們的記憶中淡去。

  卻是事與願違,再過幾日,事情非但沒有平息,反而愈演愈烈了,乃至從街頭巷尾鬧進了廟堂朝會裡。

  推手源自於恩科探花、現任翰林院編修盧文濱。

  他上了一封奏章,彈劾晉王在京期間驕奢橫溢,氣量狹小,無事生非,認為他王妃已娶,封地已定,應當從速就藩,不宜再在京中逗留。

  通篇沒有確實字眼提及章二姑娘,但明眼人都看得出來,他給晉王扣那一堆惡語,正為此事最早是晉王向定平侯施壓之故。

  老實說,這事要栽到晉王頭上實在情理不足,他沒有直接同章二姑娘有什麼接觸,按照先撩者賤的原則,還是章二姑娘先招惹了他,至於後頭產生的一連串連鎖反應,更非晉王操控,他能擔上個十分之一的責任都算苛責了。

  但在有心人的推波助瀾下,這些細則為人有意無意地忽略——管你有多大責任,反正你是有責任,文官上朝打個哈欠都能被參,何況是跟姑娘失蹤命案沾上了,就參你。

  盧文濱上第一封彈章時,皇帝的反應還算和氣,他是個寬仁之君,雖然寵愛晉王,但對臣下也很體恤,在命人查過事情的來龍去脈之後,承認了晉王有一點處置不當:章二姑娘說晉王妃的那些閒話雖然不大好聽,但不是編造,晉王妃的日子以前確實過得艱難,不能一朝發達了,就不允許窮親戚提起舊事了罷。

  皇帝為此特意下詔撫慰了定平侯府,也令五城兵馬司一同加入追查,照理說,這個反應擺在哪朝哪代都算得上明君了。

  但人心很奇怪,皇帝這麼好說話,對於某些人來說,不會覺得見好就收,反而是得寸進尺的信號。

  盧文濱很快再接再厲地上了第二封彈章,以更加激越的用詞彈劾晉王不該留京,擺出了一副不把他攆去太原府的封地上不罷休的架勢。

  他上第一封彈章時,除了少數幾個嗅覺靈敏地跟進了,餘下大部分人仍在觀望狀態,但等到這第二封彈章問世,眾人都看出了他真正的劍指之處——給章二姑娘出頭打抱不平不過是個引子,他的真正目的就是要趕走晉王,撈一個彈劾藩王成功的資歷!

  在文官這個範疇來說,和藩王作對是很大程度上的政治正確,只要己方和藩王發生衝突,那一定是藩王為非作歹,劣跡斑斑,能在和藩王的鬥爭中獲得勝利,比如說把晉王趕出京這種的,那夠得上吹好幾年了,而且立時就要比同儕高出一頭。

  這種成就不只盧文濱想刷,許多人都想。

  自皇帝登基以來,一直沒有什麼革新的大動作,平靜的水面之下,其實已經醞釀著一些人的蠢蠢欲動,於是借由這個機會,紛紛探出了頭來,或博名,或求利,你方唱罷他登場。

  皇帝起先沉默,但隨著彈劾奏章的日益增厚,終於不得不再度給出了回覆:晉王封地初定,太原王府尚在修建之中,待建成後,便令晉王就藩。

  藩王成年就藩是祖制,但皇帝捨不得兒子,想留兒子在身邊多待幾年的也有的是,並且皇帝找的理由是說得過去的,王府還沒建好,總不能讓晉王到了太原去租房子住罷?

  這個答覆不能令盧文濱滿意,王府不是一件小工程,皇帝有心操作,蓋個三五年都是常事,事情一拖下去,就不可控了,他到手的政治資本要跟著遜色許多。

  第三封彈章跟上,同時一大批各色跟風的蜂擁而上,事情整個發酵開來,從侯府姑娘失蹤案正式進階成了勇鬥晉王案。

  作為最早發現了這個「機遇」並果敢站出來的人,盧文濱毫無疑問地成為了彈劾的主力並領頭人,一時間春風得意,風頭無兩。

  翰林院裡湊這個熱鬧的也有不少——反正已經鬧成這樣,不參白不參嘛,再說了盧文濱論資歷是後輩,眼看著他如此風光,難免有人起了爭競之心。

  想蓋過盧文濱這個首倡人,方法很少,但不是沒有:串聯起來上聯名彈章,份量自然更重。

  蘇長越就被「串聯」到頭上來了。

  來尋他的人原本把握滿滿,官場裡沒有掩不住的事,蘇父當年的戰績,人人都知道的,作為他的後代,面對這種幾乎零風險的彈劾還能慫了不成?

  但蘇長越偏偏拒絕了他,並且態度明晰地道:「晉王當往封地,但不當因此事往,他過不至此。」

  這句話的意思有點繞,不過也並不難明白:他認為藩王就藩是應該的,但這是一件獨立的事,不該和章二姑娘案糾纏起來,導致出一個因罪被罰往封地的結果。

  他的最終觀點和彈劾眾人保持了一致,但卻推翻了盧文濱彈劾晉王的起源。

  這句話傳揚出去,作為「非主流」,蘇長越的名聲,嗯——有點不那麼好聽起來,盧文濱當然更不會放過這個打擊他的機會,如批發一般,再度上了第四封彈章,這回把蘇長越一起掃進去了,說他「逢迎藩王,毫無風骨」。

  這句話看上去不怎麼樣,但對於清流官員來說,是十分厲害的指控,相當於是政治面貌上出了問題,對以後的陞遷都會造成障礙。

  同蘇長越交好的也有不少人,明裡暗裡地來勸他,趕緊上封奏章彈劾一下晉王得了,不趕緊洗白,拖下去坐實了就麻煩了。

  蘇長越一一謝過,卻是沉默無言——其實他這時候不管做什麼反應對盧文濱來說都是有利的,他上彈章,是附驥於盧文濱;不上,那就等同於把自己跟晉王劃到了一邊,自毀前程。

  對於盧文濱來說,後者要對他更為有利,當下抓緊時間攻擊他,雖然蘇長越和晉王毫無來往,兩個人對面都不相識,但不妨礙盧文濱死命把他們捆一起去。

  事情鬧得太凶,雖然蘇長越照常上下值,一個字沒有提過,但珠華還是從別的渠道聽說了,當晚小心翼翼地問起來。

  蘇長越簡短地回答了她:「沒事,我想再看看。」

  他面色如常,聲調也不見起伏,但珠華直覺他的心情有點沉悶,她心頭有許多話,終究還是忍了沒說——並非所有不開心都需要安慰,她奇異地能理解到蘇長越此刻的感覺。

  他覺得哪裡不對,但找不出來——或者察覺到但不確定,有疑問,扛著壓力,想等一個破局或者結局,他暫時自己也不知道下一步該做什麼,事態又將進化到哪一程度去,所以沒辦法跟她說。

  對手在步步進逼,隔日,珠華在燕郊那塊地上的佃戶跑來給她報信——其實就是原來的張農戶,珠華不可能自己跑到燕郊去種地,她把地買到手後又托那個中人在附近招幾個佃戶,張農戶雖然賣完地就搬走了,但一時割捨不下,時不時還會繞回來看看,恰跟中人碰上了,兩邊一聊,張農戶知道了中人的來意,就動了心思。

  他在這片土地上耕種了大半輩子,別的什麼也不會,如今這塊地賣了,手裡得了錢,雖可以拿來再去買地,但假如再碰到那等不講理的豪強要怎麼辦?即便他的霉運走完了,不會再碰到,可他的下一輩呢?京城這塊地界,能壓死他這等小民的人實在太多了。

  扛著盧舅兄那一年多的苦痛日子留下的印記太過深刻,張農戶思來想去,最終下了一個顛覆他祖祖輩輩生存習慣的決定:他不買地了,他要把賣地得來的錢攢下來,把兩個小兒子全部送城裡上學堂去。

  張農戶以前的收入其實也供得起兒子上學,但一般的識字教育跟正經謀求功名不一樣,後者的投入要大非常多,可能在很長一段時間裡只有投入,沒有產出,作為農家來說,同時家裡還要少掉種田的壯勞力,正經是要下不小決心的。

  張農戶下了這個決心,就去托中人傳話,他願意給珠華當佃戶,求珠華仍把地給他種,他保證按時按比例交租,絕不拖欠。

  珠華從跟張農戶打的一點交道裡看出他是個秉性執拗的人,這樣人一般不大精明,但比較老實,不生花頭,她找誰種都是種,就交給張農戶也沒什麼不好。

  雙方便議定了交租比例,張農戶歡天喜地地又搬了回來,仍舊在舊日田地上耕種起來。

  這一日他從燕郊來,一路打聽著到了蘇家,來給珠華稟報一個不好的信息:「那盧砍頭的又來了,陰陽怪氣地威脅小人,說奶奶當日從他手裡搶了地,他不會善罷甘休的,讓奶奶識相的話,就把地賣還給他,不然他就要讓人把蘇老爺參到罷官,到時候那塊地還是要落入他的手裡——呸,做他的白日夢,這種惡人,將來死了都沒地埋!」

  張農戶說著,氣得整個臉膛都漲紅了。

  珠華心下大怒,盧文濱還沒怎麼樣呢,身邊的雞犬就仗勢成這樣!

  忍怒安撫了兩句張農戶,留他吃了茶然後送走,候到蘇長越回來,猶豫幾番,還是把這事和他說了。

  她不想再給蘇長越增添煩惱,但家裡的事不告訴了他,萬一生出什麼與他有害的變故就不好了。

  「蘇哥哥,你心中有數就行,這事我會處理的,我才不怕他——」

  蘇長越打斷了她,目中閃著奇異的光:「他威脅說,盧文濱要繼續參我?」

  珠華忿忿點頭,蘇長越卻笑了,露出這些天來少有的放鬆笑容,居然還屈指彈了下她額頭:「生什麼氣?來,你看我先參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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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八章

  事態一路激進至今,看上去再也控制不住,其背後似有一隻無形的大手,穩准地抓住了時機,從章二姑娘案起,牽扯晉王,再與就藩祖制捆綁,最終好像順理成章地,讓皇帝與上書彈劾的官員們站到了一個對立的位置上。

  晉王應不應當就藩呢?

  應當。

  早幾年可以嗎?

  可以。

  晚幾年行嗎?

  也行。

  這是一件本來沒那麼矛盾的事,皇帝登基以來雖然有些偏寵晉王,但他對太子的看重更加明確——定年號的同時就封了長子為太子,跟著把一套詹士府的輔臣也配置齊了,毫無推脫為難。

  在東宮儲君穩如泰山的情況下,作為小兒子的晉王剛成了親,皇帝捨不得他,想留他在京裡多住兩年,文臣們對此並不會太過敏感;過兩年他要是還賴在京裡,那時再上書也不遲,此刻就急吼吼地跳出來,達不達得成目的另說,反倒有顯得自己不近人情、吃相難看的嫌疑。

  都是官場裡混著的,誰不知道誰呢,竄這麼快,刷聲望想紅的心都突破天際了,真正成熟為大局著想的政客才不會這麼做。

  所以,如果沒有盧文濱搞這一齣的話,現在這個「群起攻之,非要立刻把晉王趕出京」的勢本是造不起來的。

  但他挾裹了章二姑娘案,弄出一個表面上的師出有名來,情況就不同了,他幾乎立於不敗之地,就算是不認同他不肯湊他這波熱鬧一起上書的,也不便明言反對他——沒看同榜的蘇長越被噴成什麼樣了,他還只是反對了一半而已。

  有些時候,立場大於對錯。即使做著正確的事,但假如站在錯誤的隊伍裡,那還不如什麼都不做。

  與盧文濱相比,皇帝陷入的就是一種近乎孤立無援的境地裡,只有勳貴那邊有幾個站出來幫晉王說話,但態度也不怎麼懇切,因為上面還有個太子,從太子的利益看,很顯然他和文官的立場是一致的,不會希望這個得聖寵的弟弟一直留京,那橫豎這事是文官那邊挑起來的,和勳貴們本不相干,又何必涉入太深呢?

  事到如今,想要平息下來,皇帝似乎只能退讓,讓晉王去就藩了。

  但皇帝不能。

  文臣們若是單純催促晉王就藩,那麼作為一個執政風格不是太強硬的皇帝,他扛不住了,也許就順應了臣意;但現在晉王要去了,是得連著盧文濱彈劾他的那一串惡名一起去的,作為一個父親,再寬容也不可能容忍皇子被臣下如此欺負。

  皇帝不可能退。

  局到這裡,成了一個死局。

  「閣老真是國手。」

  萬府的一座竹亭裡,萬閣老與幕僚相對而坐,中間擺著一副青玉棋盤,黑白棋子縱橫交錯。

  舉目望去,只見白子蜿蜒如龍,然而卻是一條困龍,黑子只差一著,便可將這條龍收入囊中。

  萬閣老捏著那枚黑子微微一笑,卻沒有放下,而是擲回了同棋盤一色的青玉棋罐中。

  幕僚欠身,眉間有著躍躍欲試:「閣老,晉王之危,已如這白子一般,閣老還不出手,挽狂瀾於奔瀉之中?」

  萬閣老望著棋盤沉吟片刻,伸手緩緩拂亂,玉質棋子相撞間叮咚作響,清耳悅心。

  「不急,言官們的三板斧還沒使完呢。上書,合縱,叩闕,如今不過在第二步,一滴血尚未見到,我就出了頭,人情如何做得足。」

  幕僚想了想,笑道:「還是閣老見事深,在下有些冒撞了。那下面是不是要再讓我們的人混在其間,再加把柴?」

  萬閣老搖頭:「過猶不及。如今風勢已經夠大,你我坐等火起便是,盧文濱此人,還是有三分能耐。」

  幕僚捋了捋山羊鬚,笑道:「他那點能耐,還不是全由閣老點化而來,否則一個小小探花算得什麼,不過窩在翰林院裡熬資歷罷了。」

  萬閣老站起身來,舒適地伸了伸懶腰,沒接他的話,而是道:「雖然沒到出手的時候,不過要用的奏章該先寫起來了。」

  幕僚跟著站起來,回道:「在下已經和葛先生一起參詳了擬了一篇,正想奉閣老指正。」

  萬閣老點頭:「好,拿來我看一看。」

  幕僚答應著,忙去了。

  **

  反晉王的聲勢持續擴大,相關劇情每天更新,晉王進宮哭訴啦,晉王妃去見章太太被拒之門外啦,又有人彈劾晉王啦……

  熱鬧得轟轟烈烈之際,被一道綁著掛上榜的翰林院庶吉士蘇長越終於給出了回應。

  蘇長越此前雖然被參,但他一個無品級的庶吉士,擱在朝堂裡實在算不上什麼,就算盧文濱在彈章裡強行給他提了番位,硬把他和晉王捆成密黨,讓他的名聲有了瑕疵,但就總體上的關注度來說,他這點事並沒有進入大眾的目光之中,也沒幾個人跟著參他。

  就算把他參到罷官有多大用啊?他都沒品級,參倒他很難算得上什麼戰績,有這個功夫,還不如多寫兩封奏章參晉王去。

  但他給出回應之後就不一樣了,因為他沒有隨大流補救性地跟著參晉王,而是以牙還牙,參回了盧文濱一本。

  他參盧文濱放縱親眷欺凌百姓,強買強賣某張姓農戶祖產,張某不肯屈服,將祖產轉賣他人,自己失去土地成為佃戶後,盧文濱竟仍不肯罷休,繼續派人上門威脅,逼迫新主人將地賣回與他,不然將把新主參到罷官。如此公報私仇,沽名釣譽,貪婪無恥之人,竟位列翰林文苑之內,堪為詞林大恥。

  這封奏章上報前珠華看了,看完默默地給蘇長越豎了個大拇指——她難得參與蘇長越的政務,要他的奏章看本是怕他不會掐架,要以自己百年後的豐富經驗給他提供一些意見來著,但結果發現,她要指導專靠筆桿子吃飯的文官打嘴仗簡直是班門弄斧。

  蘇長越奏章裡寫的事大約是九分真,一分假——這一分假在說盧文濱派人來威脅他,講真,盧文濱再蠢再得意忘形,畢竟是考到進士的人,基本的智商是有的,不可能把這種話明講出來。盧舅兄要強買別人田地的事他也許知道,也許不知道,但他後來又跑去跟張農戶放這個話盧文濱肯定不知道,也不可能是出於他的指使。

  但兩軍交陣之際,真真假假又有多大關係,誰還真樁樁件件地扳扯不成,而且相比之下,他提供的細節經過如此詳實,怎麼也比盧文濱參他跟晉王勾連真實多了。

  這封彈章丟出去,朝堂的反應是——

  一時整個都啞了火。

  這種感覺怎麼說呢,不是他的彈章寫得多麼好,文采多麼飛揚,眾人一下子發現了盧文濱的真面目什麼的,而是好像遭了一記亂拳。

  不合時宜的亂拳。

  反晉王的風潮如此流行,不反的也繞不過去,多少總要議論幾句,作為少有的被歸到晉王那一邊去的文官,蘇長越似乎是終於承受不住壓力上了書,但他的字裡行間居然提也不提這事,而是絮絮叨叨地說著什麼田地什麼農戶,繞著兜了個百里的大圈子。

  要說他說得不對吧,他給的始末地點人物名姓一應俱全,敢把事件精細到這樣,據供職於刑部的某堂官斷定:應該是真的。

  但這不能抵消蘇長越這個回應的怪異感——就算盧文濱在此事上黑了,也不表示他在晉王那邊就自動洗白了,不趁熱打鐵就此說點什麼,真的不符合大眾的認知觀感。

  好像一首本來演得好好的曲子忽然被中途改了個調,好聽難聽都在其次,重要的是,本來的節奏被打斷了。

  **

  「真是豎子!」

  還是萬府的涼亭裡,萬閣老捏著棋子啪地敲在石桌上。

  幕僚小心解勸:「閣老,您不必與那蘇家小子生氣,他不過螢火之輝——」

  「我罵的不是蘇長越,是盧文濱。」萬閣老冷冷道,「此等蠢貨,當此緊要關頭竟留下這個把柄,為人所乘,真是豎子不足與謀!」

  幕僚一時閉口不言——他知道萬閣老在生氣什麼,費了如此大功夫,終於製造出這個局面,要看就快功成時,卻冒出這個變故,雖說於大局已經無礙,但不能十全十美,終究有不甘之處。

  他犯不著替盧文濱說什麼話,候到萬閣老一陣氣頭過去,才小心問道:「閣老,我們下一步怎麼辦?再等等還是可以發動了?」

  「我明日就上奏。」萬閣老冷冷道,「不能等了,這姓蘇的小子比他爹還要難纏,不知他是有意如此,還是誤打誤撞,我覺得當是小瞧了他——他參盧文濱是表象,給皇上製造台階轉移壓力才是真,皇上恐怕很快就會領會到這層意思,到時候我辛辛苦苦種出來的這顆樹,反要先給他摘了桃子。」

  幕僚賠笑道:「閣老也太高估了他,他不過二十出頭,還是個毛頭小子,哪能精怪至此。閣老想,他一字不提晉王,看樣子是不想得罪晉王和皇上,但太子那邊心裡焉能對他沒有意見,雖說皇上春秋鼎盛,可姓蘇的小子更為年輕,他只圖現在討好皇上,不思自己將來退步,可見目光短淺,沒什麼遠見。」

  萬閣老聽了,不置可否,心裡到底舒服了些。

  隔日正逢朝會,萬閣老站在第一排第一個,待前面的禮儀完備,正要出列上奏之時,皇帝坐於御座上,先開了口,命刑部會同大理寺查盧文濱強霸民田威脅同僚案。

  一處小小的二十畝田地,實際行事的是盧文濱的舅兄,還沒霸佔到手,居然要出動兩大法司查案。

  毫無疑問,這是要往大了搞。

  萬閣老摸著袍袖裡的奏章,心下一涼。

  到底晚了一步。

  --------------------------------------

  還木有看懂的小天使,我給簡單從頭給捋一遍,情況是醬紫的:萬閣老想尋機會在皇帝面前刷存在感,以圖在首輔的位子上多賴幾年,這個機會一直尋不到,所以他就只有自己製造。

  現在這個局面,官員們好多都站到了皇帝的對立面,不站的也不好出頭給晉王說話,皇帝多可憐哪,這時候他,啪,往皇帝那邊一站,這個存在感就出來啦。

  至於挨罵挨參的問題,萬閣老是無所謂的,他本來名聲就不好麼,史上名聲不好當首輔的其實很有幾個,這個位置某種意義上來說有給皇帝背鍋的功用。

  所以,章二姑娘失蹤的事,其實是個政治事件,不是後宅爭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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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17 17:04:32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五十九章

  雖晚了一步,但不能因此就罷了手,萬閣老費盡心機,做出這個局面,不就為著此刻的閃亮登場。

  「啟稟皇上,臣有本奏——」

  奏晉王才將新婚,祖制雖不可違,然而孝道亦重,晉王不捨離去,想留在京中侍奉皇帝,正是他的純孝之處;而皇帝心念愛子,不放他去封地,則是皇帝的慈仁所在,天家如此父慈子孝,實乃社稷之福,祥瑞之兆,他身為首輔,很理解並擁護皇帝的立場。

  感受著背後左右各色或驚詫或憤怒的目光紮在身上,萬閣老泰然自若,大膽抬頭注視了一下皇帝的臉色——也驚嚇,但是是溫和的驚訝,萬閣老定了心,順帶著往回追溯了一下章二姑娘案:「人並非晉王殿下擄走,定平侯自家門戶不謹,如何能把責任歸到晉王頭上呢。」

  這句替晉王的分辨其實是有道理的,但已經沒有誰在意了,眾人全被他開頭那番話驚呆了——為了逢迎聖意,連祖制都能推翻,簡直是要上天哪!

  真不愧是先帝朝時第一奸臣,這份媚上的功力無人能出其右。

  朝堂靜寂了片刻之後,旋即開了鍋般,一個接一個的朝臣站出來,言辭激烈地指責萬閣老,萬閣老毫無懼色,也不推小弟出來壯勢頂缸,而是親自舌戰群儒。

  他將七十的人了,頭髮白了大半,轉身背對皇帝,獨立於群臣面前,只為維護皇帝的心意,從最表面看起來,是有幾分悲愴慨然。

  這場爭論持續了足足兩個時辰,直到午後,也沒爭出個結果來。

  萬閣老奸心雖然不減,但畢竟不是先帝在時能指使得動錦衣衛隨意誣人先抓後審的萬閣老了,他的權勢與威嚴都在下降,原來不敢發言反對他的一些官員也敢跳出來了,萬閣老那邊的小弟後來也有出來幫腔,但此消彼長,終究寡不敵眾,主要還是靠萬閣老獨撐大樑才拼了個平局。

  「此事押後再議。時辰不早,萬閣老年事高了,恐怕支持不住,賜席文華殿罷。」

  最終,皇帝發了聲,暫時結束了這場相持不下的爭論。

  角落裡的內官跟著清亮的一嗓子:「散、朝——」

  皇帝起身離去。

  他看似什麼也沒表態,實則明確了偏向所在:除了剛登基那一小陣,皇帝再也沒對萬閣老有格外關照的表示,照理像他這等老臣加重臣為示體恤,應當時不時在例行賜禮之外再賞些什麼的,但皇帝硬是什麼表示也沒有。

  從上台就在等他下台。

  這段時間滿打滿算其實也不到兩年,但萬閣老的心仍是將寒透了——因為皇帝這個態度是遞進式的,萬閣老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的聖眷一日比一日淡,放在別的臣子身上也許不至於太過在意,滿朝文武百官,難道全是皇帝喜歡的不成,還有專和皇帝作對以惹翻皇帝挨廷杖為榮的呢,不到忍無可忍,皇帝也只能捏著鼻子忍著。

  但萬閣老不能不在意,他就是以邀寵起家的人,沒了這層聖眷,他只剩一身罵名,沒有立身之所了。

  所以他要找機會,彰顯自己對於皇帝的用處,找不到,那就自己製造一個。

  這番苦心沒有白費。

  聽到「賜席」的那一刻,萬閣老猶如久旱逢甘霖,渾身上下三萬六千個毛孔,沒有一個不舒暢。

  至於群臣鄙夷不忿的目光,萬閣老全不放在心上:他讓罵了這麼多年了,是怕罵的人嗎?只要得回聖眷,這些只會嘴皮子上喊破天的文官根本不足為慮,再恨他,也拿他無能為力。

  他唯一有一點點遺憾的是,若不是被蘇家的小子有意無意地搗了一記亂拳,提前轉移了一些皇帝的壓力,他今日的亮相還能更為閃耀,說不準現在不只是賜席文化殿,直接能跟皇帝同殿而食了。

  都是盧文濱此人太蠢,在他的大事中偏要挾私報復人,結果自己腳底下更不乾淨,讓人抓住反參了一把實在的,哼!

  好在他為了名聲計,就算被抓,也絕不敢供出跟自己的這一齣雙簧來,他的死活,就憑他自己的運氣去罷。

  **

  押後再議的是晉王就藩之事,盧文濱被參則當時就有了聖諭,是以朝會一結束,刑部的人就拿著牌票到了翰林院,找上了盧文濱,同朝為官,刑部不比錦衣衛,話說得還比較客氣:「請盧編修明日到部配合審案。」

  但再客氣對於盧文濱來說也是晴天霹靂。

  因為目前為止,他和蘇長越其實屬於官員之間的互相攻訐,和普通小民告狀不同,依通常程序來說,不會這麼快有法司介入,起碼也會留給他寫折自辯的時間,他再參一道蘇長越,蘇長越不服那可能再參回來,幾回扯皮不能善了之後,才會到下一個程序,也就是有司奉旨出面。

  現在跳過了他自辯的這道關卡,直接跳到了刑部來傳他過堂,看似是差不多——無非一個寫,一個說嘛,實則是差遠了!

  案子不管審成什麼樣,他這張臉先已經是丟出去了!

  盧文濱真是使出了吃奶的力氣,才維持住表情不要崩盤,在同僚們各異的目光中接了那張牌票,待刑部的官員走後,便有一些人或好奇或關心地來問他究竟,盧文濱很快撐不下去,找上司告了假早退,他的心理素質遠不如萬閣老好,直到走出翰林院的大門,離開了那些目光,猶覺芒刺在背,整個人都很不好。

  作為苦主之一,蘇長越同時也接了牌票,他就淡定多了,照常當差,順帶著聽了朝會後來發生的那場爭論,踩著點才下值回家。

  知道他明日要去刑部過堂,一家人都有些擔心。

  「沒事,皇上下詔開審,那就是站在我這邊的。」

  蘇婉蘇娟並孫姨娘聽不懂這前後的關聯所在,但知道有皇帝「撐腰」,終究安心了些,各自散去,好讓蘇長越早些歇息,以應付明日堂審。

  她們走後,珠華也沒有拉著他多說話,但蘇長越自己倒有傾吐的欲望,把那場爭論也告訴了她。

  萬閣老在之前一直隱身幕後,只有盧文濱在台前竄得老高,就正常思路來說,很難一下想到他跟盧文濱聯了手,各取所需繞出這麼個局來,珠華一時便只覺得萬閣老的出面是意外之外情理之中:「他真夠豁得出去的,一點臉都不要了。」

  「不過也好,」珠華想一想又開心起來,「這下沒人說你了。」

  有萬閣老這麼旗幟鮮明地替晉王站街,誰還記得蘇長越先前那點事,他算是把火力全部吸引走了。

  蘇長越覺得她護短的口氣很是可愛,蹭過去親了一下才道:「我覺得,不一定是這麼簡單,後面也許還藏著什麼。」

  珠華疑問地:「嗯?」

  「我與盧文濱大大小小衝突過好幾場,據我所知,他的能力似乎不足以造出如此大的聲勢來。」

  這就是他先前的疑慮所在了,旁人未必有那麼瞭解盧文濱,但他和盧文濱同在一個衙門,又有不和,幾回接觸裡大致摸清了他的路數,他的能力與這場事端並不匹配,鬧得越大,蘇長越的疑慮越深。

  他決定參盧文濱的時候其實還不確定自己想做什麼,只是順勢而為,盧文濱彈劾他,他可以一時沉默,但不能長久裝死,總需要給出一個回應。他以張農戶之事回敬時,心中抱有的不過是一個破局的希望,但這條裂縫會不會出現,會從何處出現,他也是一概都不知道。

  直到聽到了萬閣老緊跟著站出來的事。

  他驚訝之餘,先前的所有疑慮匯聚起來,指向了一個可怕的猜想。

  從結果反推起因,整件事會變得明晰許多。

  把什麼都藏在心裡其實很累,在有了一點頭緒之後,他終於忍不住都傾訴了出來。

  「……那章二姑娘?」

  珠華聽完,怔了好一會兒,方倒抽了一口氣,然後第一個想起了章二姑娘。蘇長越要是猜準了,她還能有生還的可能嗎?從最樂觀的方向想,都不覺得萬閣老能留她這個活口作為自己的隱患。

  官場政鬥真是太兇殘了啊!

  蘇長越亦是只有搖頭:「恐怕……」

  這真純是口舌惹的禍,誰知道說說晉王妃的閒話,最終會惹來萬閣老的出手呢。

  珠華擰著眉:「章二姑娘要是還活著就好了。」

  這不只是對人命的憐憫,同時章二姑娘活著也有大用,她要是能指控萬閣老擄人,那萬閣老操縱臣意玩弄君心的真相就再也掩不住了,皇帝再顧念君臣之義也不可能容忍被臣下當傻子耍,萬閣老這喪鐘必然是敲響了。

  然而這只能夢想一下罷了。

  畢竟是曾有過一面之緣的人,珠華還是忍不住又嘆了口氣:「唉……」

  蘇長越安慰地在被子裡捏了捏她的手:「睡罷,這不過是我的胡猜,一絲實證也沒有,說不定是我想多了。」

  想到他明天要去刑部,珠華也不就此多話了,乖順地點了頭。

  **

  隔日。

  一干苦主被告裡老證人及有份能進來看熱鬧的刑部及大理寺官員們齊聚大堂。

  審案過程沒什麼好贅述的,盧舅兄當初騷擾張農戶足有一年多,時間跨度不短,除了張農戶自己一家的哭訴之外,想尋幾個旁證也並不為難,不管盧舅兄如何狡辯,他橫行鄉里仗勢欺人的這一條首先是坐實了。

  接下來的焦點就集中在了他是個人所為還是受盧文濱指使,這一條較難確定,盧舅兄為此很受了些罪——他又沒官身,兩部奉旨審案,兩邊口供不一,那他作為已經審出來有劣跡的被告,挨些板子夾棍什麼的算是應有之意。

  張農戶一家看得很是解氣,為了叫他多被官老爺打幾板子,更加咬定了不肯鬆口,還以小民特有的機靈往裡添了些話,證明不了盧文濱有指使他的話,那同樣也證明不了沒說過嘛。

  從蘇長越反參到開審有一點空檔時間,盧文濱氣急敗壞之餘,當然也是抓緊時間連夜教導過舅兄的。憑良心講,盧舅兄看中了人家田地的事他知道,但他只是沒有約束盧舅兄,指使是真沒有,盧舅兄幹的那些噁心事他也都不大清楚,只有在後來盧舅兄跑來跟他抱怨田地被人搶走,他知道是蘇家之後發了幾句怨語而已,彈劾蘇長越也有一點由此而生的遷怒,覺得蘇長越事事都跟他作對,想要他一個好看。

  ——沒想到最後好看的是自己。

  這樁案子審了兩天,盧文濱的那點教導還是發揮了作用,盧舅兄咬死了沒有受他的指使,堂上能動刑,但上達天聽的案子不能動得太嚴重,兩邊的口供一直相持不下,在皇帝垂詢之後,只能就這麼報了上去。

  最終御筆批示,盧文濱雖然查無指使實證,但約束家人不利乃是事實,放任親眷欺壓良民,愧為翰苑參贊,著貶職外放。

  對於萬閣老一系來說,盧文濱的利用價值已經榨完,吏部很快給他擇了個邊遠地區的縣城讓他當縣丞去了。

  這回劇看似落了幕,但隔不幾日,開啟了二回目。

  仍是蘇長越,他上了為官以來的第二封奏章:請放晉王往封地。

  滿朝側目:盧文濱好好一個探花才叫趕出了京城,明眼人都看得出他實際是折在了什麼上,他是打算著赴後塵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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