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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嗜酒態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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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溪畔茶 -【美人戾氣重】《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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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17 16:02:55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章

  珠華覺得她好像睡在一個搖籃裡。

  籃子輕微地一晃一晃,耳邊聽到隱約的波濤聲,時隱時現,若有似無,堪稱是最好的催眠曲。

  她在夢裡聽得手腳都舒展地攤開了,感覺她再睡兩個時辰一點問題也沒有。

  不過……

  床為什麼會晃?發生小型地動了?

  她又為什麼聽見水聲?這動靜不像下雨,倒似大波水浪被攪動時帶出的聲響,好好的哪裡來的水——

  想不通的兩樣疑問加上因這疑問而生出的不安再帶出來的一點求生本能,終於讓她從黑甜鄉裡不情願地醒來了。

  剛欲睜眼時她還帶著四五分不知身在何處的迷糊,但等一睜開來,只見天光大亮,入目的卻無一樣熟悉景象,桌椅擺設,處處陌生,竟是真的不知身在何處。

  「……!」

  她一下嚇得翻身而起,再一低頭,發現自己睡的也不是慣常床鋪,而是張三面圍欄的羅漢床,就是丫頭在她房裡值夜時睡的那種,不過這張的做工倒是比她屋裡那張精美許多,便是看不出來是什麼木頭做的,她也覺得價值應當不菲。

  「姑娘醒了。」

  站在窗邊的兩個丫頭原湊在一起,把窗扇推開一條縫往窗外看,不時竊竊私語什麼,聽到動靜,一齊轉過頭來,小荷先笑著出了聲。

  她一邊說一邊走過來:「姑娘是累著了,沒反應過來已經不在家裡了吧?青葉這丫頭也是,我同她睡一處,她醒得早,一驚一乍的,把我也鬧醒了。」

  「……嗯。」

  她說話的這一點功夫裡,珠華已經醒過神來。

  話說前天夜裡張萱給她上了一課極糊弄人的生理教育,完了後她倒頭就睡,珠華的睏意反讓她攪散了,翻了大半夜也沒睡著。早上被拖起來時人就有點昏沉,大禮妝扮拜別張家長輩及沈少夫人後上了轎,在轎子裡顛了快半天終於顛到了碼頭,顛得腰酸背痛,加之一路炮竹鑼鼓喧鬧震天,吵得她更是頭暈腦脹,及到上船進艙室,外面的嫁妝一抬一抬地進去底艙,終於齊備後,船身在炮竹聲裡離岸,船隊啟程,她撐不住倒頭攤在羅漢床上,原就想小憩一下,不想劃浪聲太催眠了,現在看這天色,她竟是直接睡到了第二天早上。

  不想還罷了,這一想清楚,她立刻不由自主地摀住了肚子——好餓,她錯過了昨晚的晚飯。

  這個動作十分簡明易懂,小荷一見就會意了:「昨晚我原想喚姑娘起來,姑娘睡得太熟,我叫了好幾聲都沒叫醒,只得罷了。」她說著轉頭,「我服侍姑娘起來,青葉,你去把姑娘的早飯端來。」

  青葉答應一聲去了,她和珠華一般年歲,到珠華身邊時間不長,原是個漁家女,父親在一次出江捕魚中不慎落水而亡,留下青葉娘拉扯著兩兒一女,一個女人家實養活不了三個娃,沒奈何,只有把青葉賣了。

  青葉在伺候人的細緻活上不拿手,但自會走路起就要幫著家裡幹活,卻是練出了一把好力氣,珠華便為這點從當初牙婆領來的幾個人裡挑了她。

  青葉進來時已經十四歲,脾性沒那麼容易改了,保留著在外面闖生活時的大大咧咧,與鐘氏送給她的小荷區別明顯——大概就是家養和野生的差別,珠華也無所謂,不去磨她,只要做事勤快、沒有歪門心眼就行了,個人天性便隨她去。

  珠華下了床,小荷拿了先就備好的一身正紅襖裙來替她穿上,這身襖裙不是正式婚服,作為婚服的妝花通袖大袍昨日睡下前就收起來了,到德安時再換上,否則這一路都捂著,該捂成皺巴的鹹菜了。

  衣裳穿好後小荷要替她挽髻,珠華擺擺手:「編個辮子就行了,除了你和青葉,我這一路又不見外人。」

  小荷想想也是,就依她的意替她鬆鬆打了條髮辮,這船隊的商家極肯奉承,連妝台都給抬了一架上來,珠華往鏡裡一望,她留了許多年的留海讓小荷梳上去了,露出了沒遮掩的光潔額頭,雖然昨天就是這樣了,但今天猛一見,還是怪不習慣的。

  小荷讚嘆:「姑娘真是怎麼打扮都好看。」

  珠華看一看,表示認同——不是她不謙虛,這張臉的底子太好,就是禁得住折騰。

  一時青葉端著填漆木盤進來,出門在外,吃食上沒法那麼講究,盤上就放著一碗小米粥並一碟蒸糕,另有一小碟切開的鹹鴨蛋,蛋黃色澤濃膩,滲出黃燦燦的一層流油,醃製得恰到好處。

  珠華本就餓著,一見之下更覺飢腸轆轆,忙坐下來開吃。

  青葉站在一旁道:「我才出去,又見著姑爺了,他問了我,知道姑娘醒了,才不說什麼了。」

  珠華鼓著臉抬頭,嘴裡有東西,不好說話,只能以目示意:又?

  小荷笑道:「昨天姑娘先上了船,姑爺上來得晚,看著嫁妝全抬上來才登船,過來隔著門問了姑娘一聲可有什麼不慣,結果姑娘已經睡著了,晚飯端進來也沒用,又端出去了。姑爺不放心,來看了兩三次,大概半個時辰前還問過我呢。」

  蘇長越也在這艘船上,不過在另一間艙室裡,大禮未成,他也不能見珠華——準確地說,不能見到珠華的臉,沒拜天地之前,珠華要見他得蓋著蓋頭,不然就是越禮。

  這艘披紅掛綵的婚船在船隊的正中央,周圍簇擁著七八條商船,水手夥計人多眼雜,很難相避,未免招人笑話,只能老實按著規矩來。

  珠華點點頭:「哦。」

  人餓著肚子時,腦子都跟著鈍,想不了多少事,她就專心吃飯去了。

  一時用完,她才有心思打量起自己暫居的地方來,商家出借的是一層艙室,內裡佈置其實大半是張家派了人來弄的,總的來說就是怎麼喜慶怎麼來,地毯椅袱錦褥皆是大紅等亮色,一眼望去十分富麗。

  邊上有一扇窗虛掩著,先前小荷和青葉曾擠在那處往外張望,她未曾在長江上行過船,好奇心起,便起身也湊過去看了看。

  無盡江水映入眼簾,朝陽升起,在遠處江面上投照出點點碎金一樣的光芒,隨著蕩漾的波浪起伏閃爍,既壯闊又美麗。

  珠華不由脫口一句:「真是千里浩蕩——」

  小荷和青葉兩個也過來,小荷悄聲笑道:「我們先看了好一會了,真好看,青葉還給我講了好幾個她爹以前打魚的故事,姑娘若想聽,叫她再講一遍。」

  青葉接話:「我爹以前要是有這麼大的船就好了,捕起魚來得省事多了。」

  「你這憨丫頭,你爹要有這麼大的船,還用親自下江撈魚?早都可以在家做老爺了。」

  「說的也是,在江裡討生活可不容易,就說那下網——」

  珠華一面從窗縫窺著外面景緻,一面聽兩個丫頭你一言我一語地說著話,想到船離開金陵越來越遠,慢慢地倒感傷起來,先前一直太忙亂了,沒空多想,此刻大半落定,空閒下來,她的離情便叫勾起來了。

  她悶著沒說,但小荷見她一直光聽不開腔,感知到了一點她的情緒,就伙著青葉連撿了幾件趣事說,珠華本身不是多愁善感的性子,也就搭了話,道:「你們跟了我,以後也是背井離鄉啦。」

  小荷笑道:「我不是,我打小起就叫賣了,轉了兩遭,現在都記不得本鄉了,到哪裡都一樣。」

  青葉則道:「我是我娘賣的我,我爹沒了,家裡吃不起飯,只好賣了我。我不怨我娘,叫我說老實話,我還要謝謝我娘賣了我,在家裡太累了,我都不知我是人還是牛,跟了姑娘才有個整覺睡。」

  兩個丫頭這麼想得開,珠華的情緒也就被帶得扭轉過來了,她知道她嫁的是什麼人,對未來並非全無把握,那也沒什麼可怕。

  再想一想感覺倒是挺奇妙——居然,她是真的出嫁了。

  **

  船行數日後,在途中一個大鎮的渡口停下來修整一夜,船上的人紛紛進鎮去,採買的採買,放鬆的放鬆。

  珠華時期特殊,不能出去,只能仍舊悶在艙裡。

  浩渺江面再好看,看上幾天也看不出新花樣了,她就有點百無聊賴,扳手指算還有多久能上陸地。

  幸虧她不暈船,不然這麼熬著,要更加受罪。

  正算著,艙門上傳來敲擊聲。

  小荷習以為常地去打開小半邊門站出去,蘇長越不能直接進來,但時不時總要來問候一聲,她傳話傳得很習慣了。

  珠華也習慣了,停下計算,過一會,卻見小荷提著滿手的東西回轉來了,人未近前,先有一陣沁人幽香飄過來。

  珠華頭腦一清,站起迎上去:「梔子花?」

  梔子花的香既濃烈又清幽,十分好認。

  小荷笑著把左手的一個小竹筐遞給她:「姑爺在鎮子裡買的,說給姑娘燻燻屋子。」

  小竹筐編得精緻,裡面滿滿噹噹盛著十數朵梔子花,半開的,全開的,葉子碧綠,花瓣雪白,其間滾落著應當是賣花人特意撒上去的水珠,清雅動人。

  珠華開心地接過來:「真好看。」

  小荷懸高了另一邊手臂,把提著的幾捆紙包抱著的物件給她看:「還有這些,是栗子糕玫瑰糕和綠豆糕,姑爺聽船上的夥計說這裡有一家店的糕點做得特別好,所以買了些來給姑娘嘗嘗。」

  「嗯,先放著,等會我們一起吃。」珠華有點心不在焉地回,因為閒了好幾天沒事做,她著實無聊;忽然收到合心意的禮物,她就有點蠢動——說想撩閒也行,踟躕片刻,問小荷,「他走了嗎?」

  青葉離著門邊近,聞言往外瞄了瞄,向她搖頭。

  珠華放下竹筐,從裡面信手抓了朵花,墊腳走到門邊去,揮手趕開青葉。

  青葉猶豫著看小荷,小荷向她招手——犯什麼傻,別在那礙事。

  青葉就老實向她走過去了,叫小荷拉著,兩個若無其事狀去拆紙包裡的糕點。

  珠華把梔子花往鬢邊別好,手扶著門框,探出腦袋去,此時天色已黑,人大半又都下了船,僅靠頂上懸掛的一頂燈籠照明度不夠,遠處沒人能注意到她,她仰起臉來向蘇長越笑眯眯地道:「好看嗎?」

  昏黃燈光下,忽然探出的少女臉龐潔白如玉,面上似有光華流轉,髮烏如墨,嬌花照面,蘇長越心中劇跳,全憑意識做主,傾身低頭壓下——

  嘴唇相觸不過片刻,然後就——

  砰!

  珠華背靠在被甩上的艙門後,捂著陡然飆上去的心跳糾結又慌張地想:她真只是悶無聊了撩個閒,不是勾引啊!現在解釋來得及嗎?

  艙門外,蘇長越看著地下的梔子花——從珠華頭上跌落下來的,她原就是隨手一別,並不牢靠。

  他把花撿起來,也有點糾結:太急了,大概嚇到她了,起碼應該先回一句「好看」。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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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17 16:15:41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零一章

  船隊在江上不疾不徐地行著,張家大管家李全則帶著蘇長越的親筆書信先一步趕到了安陸,進蘇家拜見了孫姨娘,呈上書信。

  孫姨娘不識字,把信給了女兒讓她念,孫娟才唸到一半她就十分吃驚,硬忍著沒有打斷,待孫娟唸完,她再按捺不住,脫口道:「這親事怎麼成得這麼快——我以為大爺會先回家來。」

  蘇婉在旁伸頭看信,她也很意外,不過覺得挺好,道:「哥哥先去娶回嫂子來,我們正好可以一起去京城,省得來回繞路了。」

  蘇長越這門親事足定了有十年往上,現在終於要成婚,便趕得急了些,孫姨娘也說不出什麼別的來,驚訝過一句之後,也就只有認了。

  李全便又依著蘇長越的吩咐,去縣裡見了一些蘇家在老家的族人,請大家一起幫襯著,在蘇家裡佈置安排起來。

  孫姨娘能力有限,又是寡居妾室,不方便出頭露面,於是此事的操辦就大半落在了李全身上——蘇長越請張推官派人跑這一趟原也是為此,李全精明強幹,在他的指揮下,該準備的各項事體一樣樣飛快地齊備起來。

  蘇姨娘幫不上什麼忙,不過也不添亂,大方地由著他去——她起初其實有點不痛快,覺得蘇長越找個外人來辦事,新娘子家的手也有點伸得太長,未把她放在眼裡,然而很快發現李全光辦事,不要錢,全是自掏腰包,人家貼錢給她做面子,那這種好事還是可以有的。

  她就裝個糊塗,什麼也不說,只怕一搭上話,李全要遞上賬單子和她報賬。

  ——當然,她後來知道蘇家的財產被發還,這實際上是蘇長越與李全的銀錢之後,心情如何酸爽就是另一回事了。

  **

  且說到了五月初十這一天,船隊順利地進入溳水,抵達了安陸碼頭。

  碼頭上已安排下了接親隊伍,諸般熱鬧不必多說,一抬抬的嫁妝先自底艙裡運出,隨後珠華嚴整大妝,換上嫁衣,蓋袱當頭罩下,由丫頭扶著,上岸進轎,蘇長越也換了大紅吉服,簪花披紅,騎馬在旁,護持著珠華和嫁妝往蘇家去。

  新娘什麼樣在轎中看不見,但俊朗非凡的新郎是可以隨便看的,人逢喜事,氣度更加英姿煥發,一路不知收穫多少羨嘆讚譽。

  接親隊伍卡在黃昏時進入了蘇家,新人依著算好的吉時拜了堂,入了新房,飲合巹酒完禮。

  新房裡聚著幾個蘇家的族嬸族嫂,蘇婉蘇娟兩個也好奇地擠在旁邊等看新娘子,紅羅銷金蓋袱一挑開來,珠華初到生地有點緊張,眼簾垂著沒敢抬起來,只覺原來喧鬧的屋裡忽然靜下來,眾人竊竊的私語一下都停了。

  ……她臉塗太白了?

  她的妝是隨船的喜娘給化的,珠華只覺得她一層一層又一層不停地往她臉上抹粉,她試探地提出不需要抹那麼多,但喜娘堅持新娘妝必須這樣,別人家的新娘子都是這麼打扮。

  作為非專業人士,珠華底氣不足,只好由著她去了,喜娘熱情度很高,一邊抹一邊不停誇她美,還讓她照鏡子。

  從鏡子裡確實看不出不對來,但這是銅鏡本身清晰度有限,看不出細節的緣故,珠華心裡仍是發著虛,總覺得她的臉恐怕被塗成一堵牆了。

  屋裡安靜不過片刻,轉瞬就重熱鬧起來,各式各樣的誇讚和著驚嘆爭先恐後地砸過來,有直接讚美新娘子容顏的,有連著蘇長越一起誇真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的,也有打趣蘇長越,說他好福氣的,新房裡雖則人不算多,但人人都忍不住要說個兩句,一時把氣氛烘托得喜氣十足。

  珠華心裡微鬆了口氣,便這時覺得身邊床鋪微微一沉,是蘇長越在她旁邊坐下了。

  喜娘圍著新人撒了一圈棗子花生桂圓核桃等圓溜溜的果子後,再送上合巹酒。

  酒是果酒,甜甜的不醉人,不過珠華平素滴酒不沾,仍覺得有點怪,眉尖蹙了一下,才喝完了。

  蘇長越看見有點想笑,礙著眾人面前,忍住了,把酒盅從她手裡拿過,一起交還喜娘,然後和她道:「我出去敬酒,你在這裡歇一會。」

  見珠華點了頭,他站起又向族嬸族嫂們作了揖,謝過她們來捧場,再叫過蘇婉,低聲囑咐一句:「你嫂子初來乍到,諸事不熟,若有什麼不便處,你幫著些。」

  蘇婉連連點頭:「我知道,哥哥放心去罷。」又笑嘻嘻地和他道,「哥哥,你真有本事,給我娶了個這麼漂亮的嫂嫂。」

  她今年十五歲了,但打小養得嬌,後來家變後有長兄撐著,也沒吃多大苦頭,便仍有些孩子脾氣,在她心裡,哥哥什麼都是好的,娶的媳婦當然也要好,越美才越配得上哥哥。

  蘇長越眼睛彎了彎,轉身出去了。

  餘下的族嬸族嫂們再在屋裡陪了一會,便也善解人意地走了,蘇娟熱鬧看過,覺得再待著沒什麼意思,也想走,就和蘇婉道:「姐姐,我有點餓了。」

  蘇婉揮揮手:「你去吧,姨娘那應該擺飯了。」

  蘇娟問:「姐姐不和我一道去?」

  蘇婉自豪地道:「我忙著呢,哥哥托我照看嫂子,你先去吧。」

  蘇娟就「哦」一聲,跟在婦人們身後出去了。

  人都走得差不多了,蘇婉往門扉處望一眼就收回目光,抬腳挨到珠華身邊來,慇勤地問:「嫂子,你餓不餓?廚房那備的有雞絲麵,我讓人下一碗來你吃呀?」

  蘇婉是個長得很嬌嫩的小姑娘,皮膚細白,眼眸圓圓的,看人的時候水汪汪,有點像小奶狗。

  她這個長相極易讓人卸下防備,勾起親近之心,珠華就點了頭:「謝謝,有勞你。」想想又學著拿出嫂子的架勢來,關心地問她:「你應當也沒吃吧?不如一起在這裡用點。」

  蘇婉開心點頭:「好。」

  她就起身出去吩咐人,不一時轉回來,重到珠華身邊坐下,見著被子上滾落許多果子,她順手拿起一顆花生剝了吃了,又好奇地打量珠華頭頂上的金寶翟冠,問道:「嫂子,你戴著這個累不累?她們都走了,不如取下來罷,反正沒人來管了。」

  她說著話,又摸著一顆桂圓,伸手遞給珠華:「嫂子,你吃嗎?」

  珠華微愕地看著她一連串的動作,深覺這小姑子真是天然的自來熟,但一點不招人煩,而是可愛非常,她不禁也放鬆下來,笑道:「你吃吧,這冠子確實重得很,我去卸下來。」

  守在旁邊的小荷青葉兩個聽見,就來扶她去妝台那邊,一根根拆掉花簪,取下翟冠,替她把髮髻放下梳順,另挽了個舒服許多的單螺髻。

  連著一串墜子環珮的霞帔也解開取下,珠華舒展了一下腰背,覺得整個人都輕鬆了不少。

  一時雞絲麵下好送進來,珠華和蘇婉一人一碗,坐到桌上去吃起來,這真是蘇家沒有長輩才會出現的奇景,否則蘇婉一個未嫁小姑子,看完熱鬧就該被攆出去了,斷斷不會在新房裡和剛進門的嫂子一道用飯。

  但正如蘇婉所說,反正是沒人管,她就順理成章地一直待著了,吃碗麵也不走,還和珠華坐著。她那種善意喜愛之意散發得十分明顯,珠華雖搞不清她自哪裡生出來的,但讓人這麼貼著,她心裡很有幾分柔軟,就由著她嘰嘰喳喳地說話。

  直到她自己說得有點睏了,連著打了兩個哈欠,珠華方勸她:「天色不早了,你回去睡罷。」

  蘇婉揉了揉眼,站起身來,還有幾分依依不捨:「嗯,哥哥應該也快回來了,嫂子,我明天再來找你呀。」

  珠華笑著點頭:「好。」

  跟著站起來送她出去,快到門口時,只見門簾一掀,蘇長越頎長的身形先踏了進來。

  蘇婉忙跟他邀功:「哥哥,我一直陪著嫂子——呦,哥哥你喝了多少,酒氣這麼重。」

  外面擺的桌數不多,但一大半來的客人都是長輩,蘇長越連著中榜又娶親,蘇家族裡出了這麼個有出息的後輩,接了蘇父的衣缽,便是關係遠些的族人們也開心,個個都要敬他,有的說是雙喜,還堅持敬了雙份,一來二去,蘇長越就有點喝多了。

  他揉一揉額角:「嗯,乖。」

  蘇婉皺著臉捂鼻子:「哥哥,你好熏人,不然今晚我和嫂子睡吧,你睡書房去,別在這裡把嫂子熏壞了。」

  珠華:「……」

  她在後面沒忍住笑了,真是個天然萌小姑子。

  蘇長越眉頭一動,放下手按到蘇婉肩上,堅決地把她推出簾外:「不用你,回你自己房裡去。」

  小荷青葉兩個都偷笑起來,笑完了一個出去要水,一個忙收拾起床鋪來。

  其實先前那段空檔裡,珠華該先要了水洗浴,只是她沒想起來,小荷倒是想著了,但是蘇婉一直陪著,她是一片好心,且珠華一進門就能和小姑子處這麼融洽也是難得的好的開始,小荷想來想去,就憋了沒提出來。

  現在蘇長越回來,他那一身襲人酒氣,明顯是更需要沐浴的那個,待水送進來,小荷小聲問了珠華之後,就先把蘇長越請去屏風後了。

  幸虧先洗的是他,因為等隨後珠華洗完,滿腔忐忑心臟亂跳,一步一挪地挨到床前時,發現蘇長越安靜地躺著,合著眼皮,烏黑眼睫垂著,已經一副睡著的樣子了。

  ……

  珠華無語地望著他緋紅俊面,心想還好讓他先洗了,若遲到現在,他酒力發出來,一個人多半已經無法完成洗浴了,說不準都能在浴桶裡睡過去,到時候她是幫忙呢?還是幫忙呢?

  現在面對一個老實睡著的醉鬼,她整個鬆了口氣之餘,又有一點點遺憾——那啥,雖然她非常非常緊張要面對圓房這件事,總覺得她跟蘇長越再多培養一陣感情後更好,但發現如願可以多拖一天之後,卻又控制不住地有點,嗯,失望——

  其實她挺好奇那到底是什麼感覺,前世閱遍那麼多口袋本,終於有了個理論聯繫實際互相印證的機會……

  打住。

  她立在床前,摸摸臉乾咳一聲,及時掐斷了自己的放飛。

  蘇長越雖然醉得睡過去了,但睡姿倒好,很規矩地睡在外側,給她留出了裡面的半邊空床,珠華衡量了一下,她要進去勢必得從蘇長越身上跨過去,好在他現在睡著了,她沒什麼心理負擔,就先抬了左腳上去,然後右腳跟進,直接俯著身子從他上面半空處越過。

  沒驚動他,成功著陸。

  珠華舒出口氣,安心地抬手去放帳子。

  她還沒碰著帳布,外面一隻修長的手掌抬起來,刷刷亂扯了幾下,三層帷帳就全落了下來,胡亂垂疊在床邊,遮住了帳內一切景象。

  珠華傻住:「……」

  肩膀被扳住的時候她才想起來結巴著問:「你,你沒睡著?」

  蘇長越的聲音與平常不同,有種被酒意浸染過的低沉與慵懶,吐字也有點放緩:「我喝多了,頭有些暈,所以閉目養養神。」

  他靠得太近了,珠華都快能感覺到他的吐息,被他按住的地方如被灼燒,又無端生出一點麻癢,她感覺心臟離家出走了一樣,完全不由她做主地跳得亂七八糟,只能抓住僅剩的一點思維道:「你、你暈的話,那就先睡罷,有什麼事明天再說。」

  蘇長越緩慢,但是堅決地搖了搖頭:「不。」

  他正式壓下來,手從肩膀上滑到她的臉,摸著她的臉親下來。

  他的動作很輕,帶著不確定的試探意味,親了一會見珠華躺著,雖然姿勢很僵,但是沒抗議,應當沒有弄痛她,就放了些心,跟她補了一句:「明天有明天的事要做。」

  ……有什麼事要做啊。

  珠華努力控制著自己不要想歪,不過很快她就連想都不能想了,再多的理論也是紙上談兵,真見了真章,她就廢到了底,不過剛開了個頭,她腦子裡就只剩一片漿糊了。

  蘇長越的手滑到哪裡,哪裡就帶起一片火焰,其實他也沒什麼技巧,因為自知存著酒意,他怕一時不查手重了傷了她,只是努力抑制著自己動作放輕再放輕,很快忍得出了一身薄汗。

  講真,他肩寬腿長,腰身勁瘦,筋骨勻稱,再浮上一層薄汗,男色其實也是有誘人之處的……

  珠華有點發暈地抬手攬住了他的後背,蘇長越如被鼓勵,埋首到她頸窩,加重了一點力道親吻,又緩緩順著往下,略抬起一點頭——

  珠華窘極地縮起來:「……你不要看。」

  蘇長越低笑出聲,重新埋首下去,含糊地和她道:「我不看。」

  騰出一隻手伸上去,摸摸她的臉頰安撫了一會,方再度滑下。

  珠華腰上格外怕癢,叫他拂過就忍不住要笑,躲著又要縮起來,蘇長越頓了頓,問她:「怕癢?」

  他的手還擱在珠華腰上,珠華下意識繃住了,應他:「嗯。」

  蘇長越倒不為難她,感覺到了就移開了手,帶笑和她道:「其實我也怕。」

  「……」珠華好奇心起,手滑下去輕輕捏了一把他的腰,果覺得手下的肌肉一下子繃直了。

  「真的——」

  她的聲音很快斷掉,因為他的手放過了她的腰,卻繼續往下——

  她圓白的腳趾一下縮到了一起。

  外面紅燭高照。

  夜還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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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17 16:15:52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零二章

  翌日。

  珠華醒來得很早,她半迷糊地睜開眼時,帳子裡還一片灰濛蒙的,只能隱約見著一些事物的形狀。

  照理她應該累得沉眠不醒才是,遠道而來,又幹了件——嗯,比較消耗體力的事,但不知怎地,就那麼忽然地醒過來了。

  大概是因為旁邊少了個人的緣故?

  珠華下意識伸手去摸了摸,邊上空出來的半邊被縟還有一點溫熱,蘇長越起來的時間應該不長。

  不知道他做什麼去了,屋裡靜悄悄的,沒有一點響動,他應該是直接出了門。

  醒來不用馬上面對他,這讓她整個人鬆懈下來,懶懶地把四肢攤開了點,放鬆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情緒。

  她懷揣著不可描述的心情先動了動腿,感受了一下——有點脹,也有點疼,但不是那種撕裂被劈成兩半的痛法,完全在可接受範圍之內。

  這得歸功於蘇長越,她起初發現他醉酒的時候還怕他狼性大發來著,結果他的自制力真是爆表,他心裡清楚自己有點喝多,怕因此而拿捏不住輕重,於是儘量都放緩從輕了來,堪稱是極盡溫柔,這份溫柔很大程度彌補了技術上的生疏,結果雖然是兩個生手,珠華居然沒受什麼罪,順利地熬過了最難的那一關。

  ——為什麼能肯定蘇長越也是生手呢,這還蠻好分辨,因為他花了好久功夫才找準地方——打住。

  珠華臉頰默默地熱了,把不可描述的回憶部分整個跳過去,心裡生出幾分溫軟的親近甜蜜來。雖然她沒有感受到多少在無數口袋本裡薪火相傳的妙不可言,但被這麼珍惜對待,她心理上還是很滿足的——唔,也不能說一點感覺沒有,前面那些親親摸摸其實挺好的,就是外面紅燭燃著,她眼睛很是沒處放,既不好意思看他,也不好意思讓他看自己,羞恥心一直要冒出來搗亂,她不是很能專心感受。

  總之,大體上是很成功的,比她想像中的可能出現的災難景況要強許多。

  亂想了一通後,帳子裡還是灰濛蒙的,珠華往床外側挪挪,伸手掀開帷帳往外打量一下,外面也沒怎麼亮堂,光線和帳子裡差不多。

  不知道現在具體是什麼時辰,也不知道蘇長越不睡覺幹什麼去了——

  吱呀一聲,門扉發出一聲輕響。

  有人輕手輕腳地走進來,珠華看不清他的臉,但從身高判斷出了來人。

  她心裡一跳,縮回了頭,又挪挪挪,蹭回自己那半邊床去。

  隨即帳子重又被掀開,蘇長越登上床來,在旁邊半躺下,側過身體輕聲問她:「珠兒,這麼早醒了?」

  珠華小聲道:「你更早,你做什麼去了——洗澡?」

  蘇長越往裡移動了一下,半邊身體貼住了她,她感覺到了他身上微微的水氣,和清爽的皂角香味。

  蘇長越道:「嗯。」

  他昨晚雖然洗過,但酒氣沒那麼容易消掉,身上多少還殘餘了點,所以一醒過來就又去隔壁廂房沖洗了一把。

  他應著聲,手臂自然地塞她脖頸下去,另一隻手微微攬過她,然後整個人挨過來,頭和她並枕靠著,往她唇邊吻了一下,貼著問道:「你身上怎麼樣?有哪裡不適嗎?」

  看在他那麼溫柔的份上,珠華決定把那一點不舒服善解人意地瞞掉,就道:「沒——」

  兩個人離得太近了,她一開口,唇瓣就擦上了他的,卡住,下一個字就隨著漏掉的一拍心跳忘掉了,只感覺他嘴唇動了動,似乎是露出一個微笑的意思,然後就直接親了過來。

  光線太暗,看不見彼此具體的表情,珠華的膽子因此大了點,放縱著心臟亂跳了一會之後,就慢慢抬起手臂回抱住他,配合著投入進去。

  貼得更近之後,珠華感覺到他的心跳也不規律,失序劇烈的跳動隔著薄薄的單衣傳遞給她,她膽子就更大了,兼且還有點想笑——不是笑話的那個笑,就是覺得很好,情不自禁地要從心底流出笑意來。

  他退開了一點點,含混問:「笑什麼?」

  珠華答不出來,她描述不出自己的準確感受,也不想答,他身上的皂角香氣很好聞,柔韌堅實的身體貼著她的感覺也很舒服,彷彿無盡親密,她手臂在他背後無意識地收緊了一點。

  她立刻得到了回應,蘇長越更緊一點地攬住了她,壓下來,含吻著她的唇瓣磨了不多一會,加大了一點力道,叩開了她的齒關,溫軟的舌尖探了進去,同她廝磨在一處。

  少男少女情到濃時,有一種天生的無師自通,於迷醉中能自發地不停開發出新花樣,又不多時,珠華抱不住他了,手臂鬆緩下來,因為她全身都軟了,被他罩在身下如一汪水,腳趾頭都不想動一動,只有心跳還在堅強地怦怦亂來——因為她有點喘不上氣了。

  蘇長越感覺到了,移開了一點,給了她喘息的空間,但沒閒著,順著她的嘴角往上親到她的眼睛,留下一路碎吻,好像很有趣似地,甚至還舔了舔她的眼睫。

  珠華:「……」

  她更軟得動不了了。

  躺著緩了好一會,她才軟軟地抬起了手臂去摸他的臉,以手指在昏暗裡勾勒他英挺的眉眼。

  蘇長越捏著她的手腕照著她手心裡親了一口,又問她:「摸什麼?」

  珠華只覺掌心一麻,縮手不迭,但他扣住了沒放,她沒力氣掙,只好由他握著,咬了下嘴唇,軟著嗓音道:「沒什麼,就是忽然覺得很……你。」

  蘇長越的眼神在昏暗裡閃爍出亮光,逼近了她問:「什麼?我沒聽清。」

  珠華腦子清明了一點,立即改口:「沒什麼。」

  她真是色令智昏,表白這種事怎麼能由她先來?太不符合她人設了,要憋回去,憋死了也得等他先開口。

  不過這堅持現在似乎沒什麼意義,畢竟最親密的事都做過了——她的清明就維持到這裡了,因為蘇長越順著她的手心,手腕內側,又是一路親了下去,他此刻的精力充沛,對珠華有無窮無盡的熱情探索之心,對她從頭到腳都興趣滿滿,片刻都閒不住。

  順著親到她纖細頸項,下巴,重新回到了她唇瓣上探入。

  珠華這一二年又長高了點,不過仍只到蘇長越肩膀處,他在她上方時,能把她罩得嚴嚴實實,他就以這種完全壓制的狀態圈著她深吻了一會,然後移到她耳邊輕輕說了句話。

  珠華耳尖一動,有點急地追著道:「你說什麼?我沒聽清,你再說一遍。」

  蘇長越道:「沒什麼。」

  珠華:「……」

  抬腳踹他一下,討厭,她是真的沒聽清啊!

  蘇長越在她耳邊笑了出來,胸腔微微震動著,連著灼熱的吐息一併都讓她完整接受到,他低笑著道:「我說,我這半生最開心的事情就是把你娶回家來。」

  剛才明明不是這句。珠華不太滿意,不過,咳,這句湊合一下也能勉強接受。

  她飄飄然了一會,機智地開始挑刺:「我不相信,難道不是你中傳臚的時候?」

  蘇長越道:「那不一樣。」

  藉口,敷衍。珠華冷傲問他:「哪裡不一樣?」

  「我可以不中傳臚,不能不娶你。」

  ……傳臚沒白中。

  人還是應該多讀點書,情話都要說得高級一點。

  珠華咬著唇試圖抑制住傻笑,但是沒有成功,不過也不重要,因為蘇長越隨即又親下來。

  珠華一邊應和他一邊有點煩惱地想,應該克制一點了,不能再繼續了,她感覺嘴唇都發麻了,萬一腫了,天亮了她怎麼出去見人吶。

  她摸到了他的肩膀想推開他,但是手上完全使不出勁——算了,天亮再說好了。

  她退了步,蘇長越卻得寸進尺,手掌順著她因糾纏半天而鬆垮的衣襟探進去,薄繭磨在她嬌嫩的肌膚上,立時勾起她一陣顫慄。

  「不,不行……」

  纏了這麼久她本來就很有感覺了,這一觸就不怎麼受得住,忙去攔他的手。

  當然,仍是無法撼動,蘇長越感受著手下的絕妙溫軟,低頭吻在她鎖骨處,出口的嗓音更啞三分:「沒事,我輕輕的。」

  他的動作仍然十分溫柔,看著不像要失控的樣子,珠華攔阻的心就不那麼堅定了,不、不繼續到底的話,就摸一摸應該沒事吧——

  週遭仍是靜謐,四面帷帳的床鋪裡彷彿自成一個小世界,昏暗微弱的光線助長了她的膽量,也瓦解了她的意志,讓她很快放棄了抵抗,丟盔棄甲。

  直到蘇長越的手又往下去,她的警惕心才又生出來:「你昨晚才……不要,我還痛著。」

  「你先說沒有不適。」

  那時她不知道要交流得這麼深入啊!搬石頭砸自己的腳的珠華苦兮兮地求饒:「我騙你的,我不適得很,全身都痛。」

  「真的?」

  珠華連頭不迭:「真的,真的,我腰好酸,背也疼,腿都抽筋。」

  蘇長越:「……」

  他沒說話,但是發出了一陣忍俊不禁的笑聲,笑完繞過她的阻攔,堅定地繼續了自己的動作。

  腦抽訴苦訴過頭導致信用破產的珠華對自己的愚蠢無言以對,只能隨著他的愛撫,被席捲入昏沉的情潮裡。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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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三章

  啾啾。

  晨光漸明,不知名的鳥兒在窗外清脆鳴叫,這應當是一個天氣晴好神清氣爽的早晨。

  蘇長越確實精神煥發,他的衣冠如今都是自己打理,烏色凌雲巾,深色藍羅袍,腰束白玉圓絛環,簡練從容又穩重,朝陽透過窗紗投射進來,灑落一地碎金似的光暈,他在這背景裡往床前一立,英俊得簡直要閃瞎眼。

  珠華:「……」

  她蕩漾了片刻,但痠痛的周身很快提醒她她為美色所誤,付出了怎樣慘痛的代價——尤其是兩條腿,現在是真合不攏的狀態,那個不可描述的隱秘之處更有一種難以啟齒的感覺,疼痛還在其次,總感覺裡面還有什麼東西一樣。

  珠華沉痛反省,落得這個下場,一小半是她意志力不堅,一大半則要歸於她實在大幅度低估了蘇長越的戰力。昨晚他們最終進入正題的時間其實沒有多久,可能一則是蘇長越初初開葷,有點易於激動,二則是不勝酒力對他的發揮總是會有影響;但她先前一個因素都沒有想到,只以為他常態就是那樣的,想著那再一次的話她似乎也能撐住,抵抗就沒有太強烈——

  她真是太天真了。

  人還是那個人,程序還是那套程序,溫柔還是那麼溫柔,但是時間是翻倍又翻倍的啊!

  珠華簡直想哭訴一句「騙子」,早知道不一樣,她說什麼也不會昏頭的好麼!

  然而現在說什麼都晚了,她只能像被大象踩過一樣癱在床上,努力了好幾次想起來,兩腿軟得麵條一樣,略使點勁就打顫,根本站不起來。

  蘇長越很有歉意,他體諒珠華新嫁,年紀又小,已經盡力在控制了,但男人在有些關頭就是沒辦法講理,喊停之類的聲音,那更是聽不見的,她那種哭腔一起,又嬌又怯,哪裡像阻止,簡直是鼓勵,他哪裡還停得下來。

  現在想想,他歉意裡也有點不好意思,只能蹲在床邊替她想辦法:「你別急,我抱你去祠堂裡給爹娘上柱香,我們就回來,姨娘和妹妹明天再見,我同她們說你遠道來,累著了。」

  「……別!」

  珠華嚇一跳,忙把這主意否了,新婚第一天就見不了人,誰不知道怎麼回事,哪怕她真是在路上累著了,也不會有人相信的。

  讓這一激,她攢出了點力氣,用胳膊抵著床鋪撐起上半身來——卻見蘇長越眼神一下就不對了,她低頭一看,只見自己衣襟胡亂掩著,鬆垮垮的,忙倒回去,刷一下扯上被子,目光飄忽著道:「蘇哥哥,你出去叫我的丫頭來。」

  蘇長越很是心神不定地「嗯」了一聲,站起來出去了——他倒不是不想幫珠華起身,實在怕又惹出事來。

  小荷和青葉早就起來了,正站在院中一顆桂花樹旁,頭挨著頭翻紅繩玩。她兩個起來後原先去了新房門口候傳,誰知剛站下,就聽到裡面傳出一點不可說的動靜,兩個丫頭雖然未經人事,但處於階層底部,能聽到的葷話比姑娘小姐們多多了,那些已婚的大娘大嬸調笑起來可不會避忌她們。所以兩個一聽就反應過來了,忙紅著臉躲遠了。

  此時見蘇長越出來,忙收了紅繩,小荷進屋去服侍,青葉跑去廚房要水。

  這種時期熱水都是一直會備著的,隨叫隨有,青葉力氣大,一手一個桶,健步如飛,來回兩趟就把浴桶裝滿了大半。

  珠華其實也不想讓兩個丫頭看見她這時候的戰況,然而靠她一人之力實在無法完成洗浴這樁大業,只能厚著臉皮當沒事,讓小荷攙著進了浴桶,由著溫熱的水流浸遍全身,發出了一聲輕微的喟嘆聲。

  青葉性子粗放,放下空桶,沒忍住咋舌道:「讀書人也這麼粗莽啊。」

  小荷瞪她:「就你話多,胡說什麼。」

  珠華閉著眼只當沒聽見——她沒臉回應什麼,在帳子裡胡天胡地的時候看不見,出來了才發現她真是一身精彩,其實印記倒不深,但她皮膚白,輕微的紅痕映在雪緞上都十分明顯,實在怪不得青葉沒管住嘴。

  熱水舒緩的效果很好,泡了一刻鐘再起來之後,珠華感覺她雙腿打顫的感覺已經好了一些,起碼不至於站都站不住了,努力試著邁了兩步路,似乎也能支撐。

  洗漱梳妝,換上大紅織金纏枝花緞對襟長襖,結綵白羅繡花裙,小荷還抓緊時間給她捶了會腿。

  青葉閒著,就道:「姑娘,我再去廚房,看有沒有吃的拿點過來。」

  珠華點點頭,小荷糾正她:「不能叫姑娘了,打今天起,要改口叫『奶奶』了。」

  青葉傻呵呵一笑:「哎,對!」

  轉頭要出去,卻正見蘇長越端著個紅漆木盤進來,上面擺著幾個碗碟,她吃一驚,忙奔過來接:「姑爺怎麼不叫我去拿。」

  蘇長越不以為意:「順手的事。」

  到珠華對面坐下,關心問她:「好點了嗎?莫硬撐著,不然還是在屋裡歇著罷。」

  珠華身殘志堅地道:「我沒事。」

  心裡淚流成了河:她不是沒事,她是丟不起人啊!想到她不出去別人不知要怎麼幻想她被嗶——得下不了床,她說什麼也得撐著出去把過場走完。

  蘇長越看她如此堅定,拿她沒辦法,只好和她一道用了早飯,伸手要扶她出門。

  珠華死要面子:「小荷扶著我就行。」

  關起門來是一回事,出去外面,她還不太好意思當著別人和蘇長越太親近。

  蘇長越忍笑:「我扶你別人可能以為我們新婚感情好,丫頭扶你——」

  那就沒有遮羞布可扯了,排場是在家門之外講究的,一般家裡來說,並沒有年輕主子走一步都要配個丫頭扶一步的規矩。

  本末倒置的珠華:「……」

  她只好微紅著臉伸手,由蘇長越牽著出去。

  蘇家老宅屋舍寬敞,專在西北角上辟出了一處作為先祖祠堂,庭前栽著兩棵高大柏樹,枝繁葉茂。

  兩人慢慢踱步到近前,蘇長越低聲道:「這兩棵樹是置辦下這宅子時,我爹讓人移栽過來的,剛移來那年我還沒滿十歲,這樹那時和我差不多高。」

  珠華「嗯」了一聲,知道他必然是想起父母了,不知該說什麼,只能握了握他的手表示安慰。

  蘇長越牽著她進去祠堂,正前方三排牌位擺著,位於最下最新的兩塊就是蘇父蘇母。

  珠華跟著蘇長越磕了頭,上了香,再敬上供品,她進蘇家門的最重要一道程序就完成了。

  蘇長越在靈前沉默了一會,道:「爹,娘,你們放心罷。」

  他不是絮叨性子,說了這一句,望著香爐上的繚繞青煙出了會神,待得兩根並排的香柱燒完,慢慢熄滅,就又磕了個頭,然後拉著珠華離開了。

  下一步就是見孫姨娘和蘇婉蘇娟,孫姨娘是妾,不過是蘇母逝後代行主母職責教導兩個女兒的妾,地位與一般人家妾室不同,總是要更得敬重些,所以珠華要親自去拜見她,順帶也正式見一見兩個小姑子。

  **

  孫姨娘已等了有一會了,她還挺好奇這個新奶奶的樣貌。昨天那個場合她不好出現,單聽了孫娟回去的轉訴,據說是人人都誇美,然而新娘子出嫁,除非是真醜到人誇不出來,否則多少都是要說好話的,誰也不會沒眼色到真去挑剔新娘子。

  所以這個「美」字究竟幾分真幾分假,在她這裡還存著疑。

  她心裡且還有點不好出口的小心眼,那年程家姑娘來,她亂獻慇勤陪了幾天客,結果蘇長越回來毫不領會她的苦心,當面給了她好大沒臉,她嘴上不敢說什麼,心裡卻記著這個彆扭——程家人固然不是好東西,說翻臉就翻臉乾晾了她,可這個大少爺也太冷面冷心了,如今看他自己堅持要娶的這個葉家女什麼模樣,也不知能趕上程家姑娘的一半不能。

  程家姑娘畢竟是大戶人家的嬌女,品貌教養色色都是上上選,來這裡做客那幾天,一舉一動一顰一笑,做什麼都賞心悅目,她都暢想著待程家姑娘過門後,怎麼讓蘇娟跟在她後面學學,可惜,蘇家終究廟小,沒留住人家。

  唉,這麼一想,其實也不能全怪程家人,她要是程家姑娘,在魏國公府和蘇家之間,肯定也是選魏國公府,人之常情罷了。

  只是可惜了大少爺,這麼好的一個結親人選錯過了,也不知他怎麼這麼擰,明明都中進士了,居然還是堅持著去娶了那個孤女。

  對了,這葉家丫頭不知怎麼回事,這麼晚了還不過來,可見是沒父母教養了,不怎麼懂規矩——

  「哥哥和嫂子來了!」

  坐在下首的蘇婉跳起來,歡呼著迎了出去。

  孫姨娘跟著站起來——她不是要迎人,純是失態地直了眼。

  剎那之前她還覺得蘇長越運道不好,但此刻看著在階下迎面而來,牽在蘇長越手裡的紅裙少女,只覺得她先前所有的疑問腹誹都有了答案,一時間竟有了一種醍醐灌頂的感覺。

  她家大爺什麼運道——

  怪不得他要堅持婚約,又怪不得他那麼迫不及待去娶了她,更怪不得葉家女請安來遲了——這等絕色藏於房中,現在能被放過來已經算很好了。

  職業是妾的孫姨娘在看臉這一項上擁有非常深刻的覺悟,很快帶著羨妒地釋然推翻了自己先前的想望:葉家女長成這副模樣,她要什麼規矩教養,她幹什麼在男人眼裡都是對的。

  她的娟兒要能長成這樣多好啊,哪裡還用費勁去學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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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四章

  趕在蘇長越和珠華進門的前一瞬,孫姨娘反應過來,忙坐了回去,擺好表情等著新人上來見禮。

  這個步驟也沒什麼,蘇長越拱一拱手,珠華屈身一福便是,只是饒是簡單,珠華的禮仍行得不是很標準,有點僵硬遲緩,若抱有惡意來看的話,似乎她不願意給孫姨娘見禮似的。

  孫姨娘倒沒有計較,大度地請起了,因為她早就火眼金睛地發現了珠華之前走過來的步子也是這樣——雖然她在蘇長越的牽持下盡力掩飾了,跑出去迎的蘇婉就沒有覺出有什麼不對,但看在孫姨娘這等過來人眼裡,她那種初初承歡生澀難禁的姿態一目瞭然,很鮮明昭告了她身上才發生過什麼。

  這也是難免的——孫姨娘一邊把自己準備的一個見面禮小紅包遞出去,一邊心情有點複雜地胡想,年輕就是好啊。

  接下來就是珠華給兩個小姑子見面禮了,她在椅中坐下,蘇婉和蘇娟依次過來見禮。珠華對蘇婉熟悉一點,蘇娟昨晚走得早,珠華沒來得及細看她,這時給她一個小木匣的同時,順帶打量了一下她。

  蘇娟臉型像孫姨娘,是容長臉,她比蘇婉小兩歲,但長相偏豔麗一點,同蘇婉的娃娃相相比,只看臉的話,倒是她更像姐姐。

  蘇婉脾氣也像沒有長大一樣,收到禮物直接就打開了,見到裡面的絨布上放著一根玉蘭紅珊瑚銀簪,玉蘭雕工精美細緻,花瓣從淺紅過渡到花尖的緋紅,自然有如天成,不由驚喜地「哇」了一聲:「好漂亮啊,謝謝嫂子!」

  旁邊的蘇娟跟著也打開了小木匣,她收到的則是一根粉桃珊瑚銀簪,和蘇婉的除了前端的花色不同,外加顏色稍淺了一點之外,基本算是同款。

  這是珠華早就備好了的,花簪不算貴重,勝在用料巧妙,貼合花形,小姑娘們一般都會喜歡,比較容易討得她們的歡心。

  蘇娟也很喜歡,拈在手裡看了一下,又去看看蘇婉的,蘇婉也轉頭來看她的,點評:「妹妹的桃花也好看。」

  她說完了就繼續開心地轉回頭看自己的了,蘇娟的目光卻沒收回去,仍望著她手裡的簪子,道:「姐姐,我更喜歡你的,花尖上這一點紅紅得動人心。」

  蘇婉嗯嗯點頭:「你說得對。」

  「姐姐,」蘇娟忽然有點吞吐地道,「我跟你換吧?你看我的桃花簪,其實這個更配姐姐。」

  座中眾人原都含笑看著兩個小姑娘歡歡喜喜地湊一塊評說首飾,打蘇父過世後,蘇家境況急轉直下,基本的吃飽穿暖還能維持著,再奢侈一點就不能了,蘇婉蘇娟兩個一天天長大的小姑娘跟著拮據,要打扮自己只能買些通草綾絹之類編繞的絹花,正經的釵鐶置辦得很少,現在收到新鮮首飾,自然開心。

  連孫姨娘都假裝鎮定地往前伸了伸脖子:葉家丫頭出手倒不算小氣嘛,沒拿兩朵花團錦簇的絹花來糊弄人。再想一想她自己往紅包裡塞的幾塊銅板,她幹咳一聲,難得地覺得有點簡素。

  此時蘇娟提出要換簪,孫姨娘忙運足目力,脖子又往前伸了伸,在兩人手裡的簪上盯了一盯,確定是同一款式,價值差不多,就放鬆下來大方地道:「娟兒,別和你姐姐耍賴,我看你這個也很好,有什麼可換的。」

  蘇娟戀戀不捨地不肯放棄:「但我喜歡紅色的,而且桃花就是更配姐姐呀。」

  其實她找的理由倒不算錯,蘇婉長相太顯小,戴粉嫩輕靈的桃花簪確實更合適,玉蘭簪相對就成熟一點——這不是珠華考慮不周,她準備禮物的時候並沒見過她們,只以年齡排序來算,怎知姐妹倆的實際樣貌會顛倒過來長呢。

  「可是我也喜歡玉蘭——」被蘇娟一直追著,蘇婉不能不說話了,她嘟著嘴抱怨了一句,她長相顯小不錯,可正因顯小,反而喜歡打扮得成熟一點,這根玉蘭簪子正合了她的心意。

  但抱怨完,她還是把簪子放進匣裡,遞給了蘇娟,「好吧,我是姐姐,該讓著你,跟你換。」

  蘇娟如願開心了:「謝謝姐姐。」

  把手裡的匣子跟蘇婉換了,兩人各自歸座。

  蘇婉自己讓了步,旁人就不好再說什麼了,本來也不過一根簪子的事,糾纏多言反而難收拾了。

  隨便再說了幾句話,孫姨娘見女兒得了合心意的禮物,心情跟著不錯,就善解人意地道:「你們都是遠道過來,一路勞累,不用在這裡陪我閒話了,還是回去休息著罷。」

  蘇長越正也要提出回去了,便順勢站起來,拉著珠華一起告了退。

  **

  珠華回到新房,踢了鞋就向後仰倒在了軟綿綿的新被子上,不是她不顧及形象,走了一圈又在硬椅子上坐了一刻,她這會兒腰是酸得不行,只有躺下才舒服一點。

  她自己背手摸到脊柱那裡按摩,凌晨那會缺了覺,此時睏意也犯上來了,半閉著眼面朝帳頂,聲音懶懶地道:「蘇哥哥,你去忙你的罷,我想要睡一會——嗯?」

  她尾音化作了一個疑問的上升調,因為感覺一隻溫暖手掌塞到她背後幫她一起按壓起來。

  手勁不像是小荷也不像是青葉。

  她睜開眼來一看,果見確不是兩個丫頭,而是蘇長越。

  他坐到旁邊,表情很自然:「你睏了就睡吧,不用管我。」

  珠華有點想推拒,畢竟丫頭們都閒著,用不著他幹這個。但他的動作雖然生疏,手勁卻是正好,所到之處能有效鎮壓住她從內裡泛出來的那股酸,她自己力道不夠,按不出這個效果。

  她到嘴邊的話就不捨得出口了,蘇長越大概從她的表情看出了她的掙扎,微笑道:「同我還客氣什麼?」

  珠華一想也是,她現在腰酸腿軟,還不都是拜他所賜,這一來她就心安理得地重新閉上了眼,嘴邊又忍不住偷偷噙出一點笑意——

  下一刻就感覺蘇長越的另一隻手伸到她面前去解她長襖上繫著的五瓣梅花金紐扣。

  她立時被嚇得重睜開眼來,雙手齊上去按住他的手:「蘇、蘇哥哥,過度傷身吶!」

  她已經這樣了,再來一次真要廢掉了好麼!

  蘇長越眉頭挑動了一下:「——珠兒,我只是覺得你穿著外裳睡覺不舒服,所以想替你脫掉而已。」

  珠華:「……」

  蘇長越低頭看了看,他的手原來懸在珠華長襖的第一個金扣處,位置很正常,但讓珠華往下一拉一扣,他手指下挨著的就是非同一般的柔軟了,他指尖禁不住微動,俯下身來低聲道:「珠兒,你在想什麼?——雖然我心疼你,現在沒這個意思,但你要是想,我十分樂意配合。」

  引狼入室的珠華火燒一般把他的手丟到旁邊去:「不不不,我什麼也不想,我只想睡覺。」

  蘇長越在她耳邊呵呵笑出來,順勢歪頭親她臉頰一口,才直起身來,重新要替她解起衣鈕。

  窗子和門雖然都閉著,但天光大亮,珠華的羞恥心又回來了,在床上扭著要避開:「蘇哥哥,不勞煩你,我自己來。」

  但蘇長越對擺佈她十分有興趣,哪怕幹不了什麼,給她脫件衣裳也很有趣,道:「珠兒,聽話。要麼我幫你脫,然後你睡覺;要麼你自己來,然後為了補償我,你也要幫我做一件事。你選哪個?」

  珠華再度:「……」

  她簡直有點難以置信地望著蘇長越的俊臉,目光都顯得發怔。

  這誰呀?男人變起臉來都這麼快?昨夜之前——不,哪怕今天早上她還覺得他是個正直高潔好青年呢,他打來學來這些調笑的風流話?

  還補償,她怎麼就欠他了,他這歪理是從哪裡算來的,還算得那麼自然而然一點也不生硬簡直順溜到脫口而出,沒有一點臨時痕跡,好像他天生本性就是這個調調——

  珠華眨眨眼,想到「天生」二字,她某道久遠的記憶被喚醒,終於反應過來了:想當初,他頭回去金陵見她時她才十歲,他一個十五的半大少年了,偏是胡鬧親了她一口,還哄騙她不要叫,他現在這個穩重靠譜樣是後來才生出來的,本性可不就是跳脫放飛嗎?

  蘇長越見她表情呆呆的,饒有興致地觀看了一會,又俯下身來,湊到她面前:「你不選,那是兩個都要?好,那就聽你的。」

  怎麼就是聽她的了!珠華哭笑不得地回了神,鬧不過他,只好道:「好了,我選第一個。」

  她這會想通了,他要幫忙解鈕子就隨他去罷,反正他無非也就是玩笑,不可能真禽獸了。

  蘇長越確實也說話算話,替她脫了長襖後,就掀過被子來,替她蓋著,摸摸她的臉就出去了。

  珠華頭一歪,睏意席捲而來,不一刻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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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五章

  珠華這一眠補得十分實在,直睡到了中午,被叫醒迷迷糊糊披衣起來吃了飯,爬回床上又睡了過去。

  不過她這一覺睡得就短上許多,大約不過一個時辰,就自動醒了過來,這回總算是完全清醒了,感覺精力也補回了一些。

  屋裡一片靜悄悄的,但不只她一個人的存在,蘇長越半靠在床頭外側,手裡捧著本書看得認真專注——

  不算十分專注,因為他眼睛目不轉睛地盯在書頁上,右手卻垂下來,熟練地找著她露在被窩外半蜷著的手握一握,捏一捏,好像還摸了摸她的指甲玩,然後才要收回去。

  ……總覺得她好像被當成了新買的小寵物一樣,被主人各種新鮮逗弄,愛不釋手。

  珠華有點囧,剛開葷的處男是不是都這個畫風啊。

  她拇指一動,乘他還壓在她指甲上的時候,掙出來反壓下去。

  蘇長越的眼神從書上移開了,轉過來微微低頭對上她的,目中自然流出笑意:「醒了?」

  珠華在枕上點頭,收回手小小伸了個懶腰,要爬起來:「我不睡了,蘇哥哥,有什麼要我做的事沒有?」

  新嫁第一天,她什麼也沒幹,把大半個白天睡過去了,雖然事出有因,也有點太偷懶了,該起來動一動了。

  蘇長越道:「沒有,你只管好好養一養精神,若是睡不著了,隨你自己想做點什麼。」

  珠華遲疑道:「我不用安排一下家事之類的?」

  「家裡人少,沒什麼事。」蘇長越給她解釋,「只有姨娘和兩個妹妹,你都見過了。」

  「下人呢?」珠華一邊拿手指順著頭髮一邊問他,「我要不要叫來見一見,問問都是做什麼的,再發個紅包?」

  「下人也少,幾年前離京的時候都賣了,現在家裡只有梁伯老兩口,新的下人還沒來得及買——」蘇長越頓住,眼神一閃,湊過來,「你頭髮,好像有點捲?」

  珠華的頭髮只有一點點捲,平時梳好了是看不出的,只有剛從床上那陣爬起來那陣才能看出和別人不一樣,有點蓬蓬的,顯得她人要稚氣一點。

  早上因為忙得急,蘇長越沒有留神到,此刻發現了,不由伸手過去抓起一縷輕輕扯了扯。

  「嗯,據說是傳的我爹。」珠華側頭和他道,「你沒注意光哥兒——」

  她剛開口就消了音,因為讓堵住親了一口,還被捏了捏臉。

  「光哥兒怎麼了?」蘇長越捏完她退開來,自然地問下文。

  珠華:「……他也是捲的,而且捲得比我明顯。」提到葉明光,她就忘了算被捏的事了,嘆口氣道,「唉,我有點想光哥兒了,不知道他一個人在張家怎麼樣。」

  「舅舅會照顧好他的,你不用擔心。」蘇長越安慰她,「而且也就幾個月的時間,至多年底就可以把光哥兒接過來了。」

  這倒也是,珠華安心了點。她研究過童生試的試題範疇,通常不會像鄉試會試那樣出太偏的題,或者把經義割裂開來搞什麼截搭題,以葉明光開掛的記憶力,應付這種考試毫無壓力,珠華就沒想過他不中的可能性,考過之後,她就可以讓人去接他了。

  珠華又想起來前言,接著問道:「那下人現在要買嗎?」

  蘇長越道:「我想過了,索性就再湊合一陣子,等到了京裡再買罷。在這裡買了人,跟我們去京裡難免要骨肉分離,而且,我們在安陸待不了幾天,倉促尋來的人未必合意,不如去了京裡再尋摸。」

  這說得有道理,他們很快要去京城,若買來淘氣不合用的,總不能半路上丟掉,人在旅中,處理起事情來總不那麼便利。

  珠華琢磨著:「……那我就沒有事情做了?」

  蘇長越道:「怎麼沒有?」

  珠華望著他等下文,望好一會兒也沒等到,卻只見他靠著床柱挑起一點嘴角笑,她忽然反應過來,無語地臉熱了。

  蘇長越此時才道:「明天你身上若好了,我們就去拜訪一下兩家族親,我先前問了李管家,他說他在這裡操持時,這兩家幫了不少忙。」

  這是正事,珠華點點頭:「好。」她又認真考慮起來,「要備什麼禮物呢?」

  「我都買好了,帶些果品就行。」

  珠華又問:「那是什麼親眷?我自己要準備什麼不要?」

  「兩位堂伯家,其實已經出了三族了,關係不算太近。你不用準備什麼,同我一道去,坐一坐就回來了。你若是靦腆,就跟在我身邊,不必迴避到女眷那裡去。堂伯家是平民人家,沒多大講究。」

  所以她既不用備禮,也不用應酬,就作為一個掛件跟著去一下就行了——輕鬆是很輕鬆,不過她還是等於什麼都沒做啊。

  這樣不行,珠華覺得她很應該幹點什麼,她在張家是客居,只要好吃好睡,少給主人添麻煩就行;如今她自己是主人了,生活節奏就得改一改了,衣食住行都得操心起來,不單是她的,還有一家子的,不過她只有幫鐘氏算過一些家用賬,沒實際管過家,一時有點無從下手,也有點怕自己弄不清狀況亂來管錯,反正此刻閒著,她想著就又找了幾個問題問蘇長越。

  蘇長越很快會意過來她的意思:「不用想那麼多,家裡的事你想管就管,想立什麼規矩也隨你,試行一段若不妥大不了再改;若不想管,就還是我來,你自己願意弄什麼玩什麼,都只隨你高興,你還小呢,用不著操那些心。」

  珠華聽得有點開心也有點心虛——咳,她其實才不小了,他樂意把她當娃娃養,可她沒臉認呀。

  想起來又好奇問他:「以前家事是你在管?不是姨娘?」

  「姨娘管過一段,後來我發現姨娘太偏著我了,就從她那裡接手過來了。」蘇長越道,「橫豎家裡人口少,也沒多少事。」

  珠華非但沒有解惑,反而有了新的問題:「偏著你?」蘇娟才是她親生的吧?

  蘇長越的表情有點無奈:「主要是飯食上,我為了抓緊時間讀書,用飯是在書房裡面用的,有天過節,我想著一家人吃個團圓飯,去了後院才發現姨娘和妹妹的飯菜和我不一樣,我的要比她們的好。問了才知道姨娘覺得我讀書辛苦,就該吃好點,她們湊合點沒關係。」

  珠華:「……」

  這麼說她倒是能理解孫姨娘的做法,她不是不心疼女兒,而是現有條件下,只有蘇長越有出息才能撐起蘇家來,蘇婉蘇娟就是孔聖人轉世也沒用,從根子上就沒有自主向上的機會,她們的未來與婚姻,只能依附於蘇長越身上。蘇長越好了,她們才有可能跟著好。

  但蘇長越本人的覺悟顯然要高一層,他並不認為自己是撐門戶的男丁就該享受比姐妹更高一等的待遇——或者不一定是覺悟,而只是出於對弱妹的憐惜,但不管怎樣,他表現出來的行事準則顯然是很優秀的。

  珠華笑眯眯誇他:「蘇哥哥,你真好。」

  蘇長越靠在床柱上看她:「珠兒,誇人要有誠意。」

  ……不深入交流的話,珠華還是願意配合一下的,頓了片刻,就湊過去親了他一下,不過受不住他這麼直視著,挨到近前時忽然抬手摀住了他的眼。

  蘇長越在她手底下悶笑一聲,到底忍住沒有別的動作,由著她退回去了。

  然後珠華終於想到點事情做了:「我去看看大妹妹,她的簪子換給二妹妹了,我再挑一個補給她。」

  蘇婉換出簪子的當時她就想到了,只是回來黏到床鋪上起不來,一覺睡過去忘了,現在才又想了起來。

  這一說蘇長越也想起來了,不過他道:「你的留著自己戴罷,明後日若有閒,我們一道去首飾鋪子裡買些新的,我不懂這些,原想讓姨娘帶著她們去,你要是去倒更好。」

  珠華點頭:「嗯,我一起去。」但又補道,「新買的是新買的,我送的是我送的,不一樣。大妹妹不該白做一回孔融。」

  她都看出蘇婉更喜歡玉蘭簪子了,蘇娟和蘇婉一起長了這麼大,不可能不瞭解她的喜好,明知如此仍只顧自己要奪人所好,她初來乍到不好發話判官司,但她願意再掏一回腰包,補償蘇婉的損失,就誰也管不著了。

  蘇長越搖頭失笑,這類在他看來小姑娘間的閒事他是不管的,蘇婉蘇娟從小磕碰到大,他要都管起來,那就要煩死了。他就只道:「好,隨你。」

  **

  蘇婉蘇娟和孫姨娘都住在一個院子裡,方便孫姨娘照顧她們的衣食,此時孫姨娘坐在窗邊炕下,聽到外面有動靜,轉頭一看,見是蘇婉穿著整齊,有點蹦跳地出去,忙轉回頭來,向坐在妝台前的蘇娟道:「娟兒,你姐姐出門去了,我看肯定是去找你才進門的嫂子,你別美了,快跟著去。」

  蘇娟午睡起來,正自己梳了個髮髻,把玉蘭花簪插在髻邊,照鏡自賞,聞言心不在焉地道:「姐姐去就去好了,為什麼我要跟去。」

  孫姨娘嗔道:「你這傻孩子,新嫂子剛進門,你這時候不去打好關係,什麼時候去?婉丫頭看著長不大,到底比你長兩歲,該有心眼的時候,可比你靈活多了。」

  蘇娟不想動彈:「姨娘,你先前不是不喜歡新嫂子,一心想要程姐姐進門的嘛,現在又為什麼催我去見她。」

  「程家姑娘再好,那也和我們沒關係了,再想她又有什麼用——再說了,」孫姨娘撇撇嘴,「一時要嫁這個,一時想嫁那個,我看她那品行也不怎麼樣,就是裝得好罷了。別說那些了,我看你這新嫂子家世差了點,嫁妝倒陪得不少,昨天那左一抬又一抬的,你也見著了的,應該挺會奉承她舅舅。人也不算小氣,給你的這根簪子,起碼要值個十兩銀子,你勤往她那裡走動著,便沒你的好處,也沒壞處。」

  蘇娟把花簪小心地從左邊拔下來,又慢慢插進右邊髮髻裡,嘴上敷衍地「嗯」了一聲,偏著頭往鏡子裡打量。

  孫姨娘急了,從炕上下來去擰她:「姨娘跟你說話,你全當了耳旁風不成?別照了,就你新嫂子那副模樣,包管能把你哥哥拿得死死的。你以後能得著什麼日子,一半以上倒要看她,你還不上心,叫你姐姐搶了先,我看你哪裡買得著後悔藥去!」

  蘇娟叫她擰著了耳朵,忍不住叫痛,掙扎不脫,沒辦法只得離開了妝台,慢吞吞出門去了。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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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六章

  珠華從床上起來,和小荷商量著在挑首飾,她差不多樣式的簪子很有不少,鐘氏給她備在嫁妝裡,原就是考慮到她有兩個小姑子,備了給她做人情用的。這些簪釵看上去很上檔次,不過因為供年輕小姑娘們插戴,樣式走小巧風,價錢不貴,一百兩能買一盒子。

  蘇婉的喜好不難抓,她對顏色不太執著,但卡在十五歲這個當口上,應該是想把自己往大姑娘裡打扮了,珠華挑了不多一會,就挑中了一根水仙的。

  小荷給找了個盒子來裝起拿著,跟在珠華後面正要出去,青葉先進來了:「大爺,奶奶,大姑娘來了,想尋奶奶說會話,不知道奶奶空閒不。」

  珠華不由笑了:「這麼巧,快請進來。」

  說話間蘇婉進來了,眼睛笑彎彎地先福了禮:「哥哥,嫂子。」

  蘇長越站起身來:「你們說話,我到書房去。」

  他是從床邊站起來,蘇婉嘻嘻笑道:「哥哥,我多少年沒見你白天還碰著床,一定是昨天喝多了吧,怪不得我嫂子早上精神不太好,肯定是夜裡叫你熏得睡不著了。」

  小荷青葉兩個聽得都憋不住笑,這大姑娘真是什麼也不懂,說出話都是孩子腔調,但一開口又是「多少年」,好像她多大了似的,老氣橫秋得有趣。

  蘇長越正是青壯年紀,精力最足,便是凌晨胡鬧了一場也不用補眠,不過這個問題比較敏感,他不便分辯,就只一笑,拿著書出去了。

  小荷笑著請蘇婉坐下,又給她倒了杯茶來:「姑娘請用。」

  「謝謝姐姐。」蘇婉很有禮貌地接過來,捧著轉向珠華道,「嫂子,我來看看你,你來了天半還習慣嗎?有沒有什麼需要的?倘或不好意思和哥哥說,告訴我呀,我替你想法子。」

  珠華在她對面坐下,她覺得這個小姑子真是可愛得不行,有一種天生的萌物感——這種萌在大眼睛水汪汪的小娃娃身上常見,但她都及笄了,還能從長相到行為都能把這種萌原封不動地保留著,就很少見了。

  珠華以前聽蘇長越提起過他大妹妹嬌氣,但沒想到是這個嬌法,讓她這種不慣交際的都能自然地逗她兩句:「我也才見你,不好意思和你哥哥說,怎麼就好意思和你說呢?」

  「因為我哥哥有時候冷起臉來還怪可怕的。」蘇婉做了個打顫的模樣,「嫂子你才來,不熟悉我哥哥,我怕你被他嚇到,不敢和他多說話。」

  珠華做專注傾聽樣,心裡卻琢磨:冷臉?可怕?

  她試圖把這個形象往蘇長越身上套了套——他沒有表情的時候是有點冷,不過可怕?完全沒感覺啊。

  蘇婉接著道:「我就不一樣啦,我長得比我哥哥和氣多了。」

  珠華憋笑聽她自誇,點頭道:「——不錯。」

  蘇婉跟著又順帶安慰她:「其實我哥哥人很好的,很偶爾才凶一下,平常都不訓人,嫂子你不用怕他,他就是那個架勢唬人。」

  真是賣的一手好哥哥。珠華忍不住笑了,把手邊的盒子推給她:「好,我都記著了。這個給你,你看看喜不喜歡?」

  蘇婉好奇地接過,打開一看,眼睛睜得圓圓地驚嘆一聲:「哇,這朵水仙雕得真好,又秀美又清冷。」然後她反應過來,試探地問道,「嫂子,這個給我的?」

  珠華點點頭:「你要不要插上試試?」

  蘇婉微微嘟起嘴巴,看上去非常心動,但等小荷笑著要拿起來替她插到髮髻邊上的時候,她卻捂著盒子躲開了,然後在炕桌上推還給珠華:「嫂子,謝謝你,不過我早上得了見面禮啦,我沒有拿雙份的道理。」

  「你早上得的換給二妹妹了嘛。」珠華欲再推回去,想一想,止住,直接拿起水仙簪子抬手遞給了小荷,嘴上繼續道,「你願意把自己心愛的東西謙讓給妹妹,做的是好事,應該得到獎勵,沒有反而好人該吃虧的,那才沒道理。」

  蘇婉掙扎著道:「可是不能為著我不吃虧,就讓嫂子吃虧呀,再說二妹妹知道了——。」

  她頓住了沒再往下說,表情有點為難,她雖然性格天真爛漫,但一些該懂的人情世故其實是知道的,蘇娟知道她得了雙份,肯定要不怎麼開心,可這話不好在珠華面前說出來,顯得她非但不領情,還有點像埋怨人似的。

  珠華很淡定:「二妹妹知道了怎麼了?她換了自己喜歡的簪子應該很開心呀,我另補你一根你喜歡的,你也開心了,我送禮送得你們都喜歡,那我也覺得心情很好,所以有哪裡不對嗎?」

  好像——沒有?

  珠華的歪理有時候是連張推官都無法反駁的,更別提蘇婉了,她眼珠定住想了片刻,發現就算她覺得好像不是那麼回事,但竟然找不出不對的地方。

  小荷乘此機會,動作輕巧地把簪子在她梳的左邊髮髻上插好了,轉去拿了面靶鏡來,笑著擺在她面前:「我看這根簪子和大姑娘很配,姑娘自己看一看?」

  銀製簪身隱在髮髻裡,只露出兩朵根蒂緊挨著的小小水仙花,花瓣雪白,花心金黃,蘇婉看了一眼,就不大移得開目光了,腦袋不由輕輕偏了一下,調整出一個更適合自己觀看的角度,自語道:「真好看,我就想有這樣的氣質。」

  珠華回想了一下,蘇婉先前形容水仙,好像用的詞是「清冷」?

  她再望一眼蘇婉那雪白包子嘟嘟臉,想哄著附和誇一句的話就默默縮了回去——呃,她要實現這個定位可能不太現實。

  珠華誇不出口,倒是蘇婉看向她,猛烈地誇讚過來:「嫂子,就像你這樣的,我第一眼見你就喜歡,你跟我哥哥站一塊,配得不得了,你們就是一樣的感覺,我要是也這樣就好了——我現在不算大,說不準再長兩年,瘦一點,就能變過來了。我當小孩子早當膩了,總這樣好沒趣。」

  她目光中的羨慕毫不掩飾,珠華憋不住了,「噗」一聲笑出來:蘇婉本身是個太標準的萌系,偏偏夢想跨界,白兔硬要長成豹子樣,哪裡長得出來?她的問題也不在胖瘦,她現在就細手細腳的,根本一點也不胖。

  蘇婉臉垮下來:「嫂子,你覺得不可能啊?唉,其實我也不太有信心。」

  珠華不想打擊她,忙笑道:「其實不一定的,女大十八變嘛。」

  「那也是,」蘇婉心情轉得很快,一下又開心起來點頭:「我還能變三次呢——」

  「二姑娘來了。」

  外間青葉的聲音響起,珠華愣一下,說一聲:「快請進來。」

  簾子掀開,蘇娟束著兩隻手進來了,先面向珠華:「我來看一看嫂子。」

  珠華跟她才是一點也不熟的,只能微笑:「有勞你。」說著命人看座上茶。

  蘇娟再轉向蘇婉,有點撒嬌地:「姐姐,你獨個來,都不叫我一聲。」

  蘇婉不在意地道:「你跟姨娘在一處,我不知你有事沒事,我反正閒著,總在屋裡又坐不住,就跑過來了。你要來,一樣來就是了。」

  「哦。」蘇娟應一聲,目光禁不住在蘇婉髻邊停了一下,才想起什麼似的,重轉向珠華道,「姨娘讓我問嫂子好,說嫂子初來乍到,若有什麼不便的地方,姨娘都可以幫忙。」

  珠華含笑點頭:「多謝姨娘,二妹妹也替我帶個好給姨娘。」

  再說得兩句,就不太有話說了,只能招呼人喝茶吃果子,桂圓核桃花生這類喜果可多,滿滿一大盤,隨便怎麼吃。

  蘇婉認真地拿小鎚敲一顆核桃——蘇娟沒來之前,她是很活躍的,現在也仍然有許多話說,但蘇娟的目光時不時往她頭上飄,蘇婉覺得自己剛才的意志不堅,沒有堅持推辭,結果比妹妹多得了東西,現在被她看著,就有點心虛上來了,不大好意思開腔。

  她心裡希望蘇娟能識趣點不問,結果這個念頭還沒轉完,就聽到蘇娟忍不住開了口:「姐姐這個水仙髮簪哪裡來的?以前都沒見姐姐戴過。」

  蘇婉乾咳一聲,都被直接問了,不能不答,她只好要說話,結果珠華在她前面先道:「是我送的,大妹妹早上那個喜歡的簪子換了給你,所以我另補她一個。」

  蘇娟早知這個答案,蘇婉都沒出大門,就從那邊院子走到這邊,頭上就多了飾物,這就是用腳趾頭想也知道是哪來的了。

  她捏著一顆桂圓,想了一會想出句話來:「嫂子對姐姐這麼好。」

  珠華順口回道:「你姐姐對你也好嘛。」

  蘇娟:「……」

  她畢竟年輕,發現套路和她想得不一樣,嚴實地被堵了回來,一時就悶住了。

  蘇婉不可能再問珠華討一根來補給她,見此心有歉意,就把敲出來的核桃仁捧給她:「你嘗嘗,這核桃香得很。」

  蘇娟由她把核桃放在手邊,自己剝桂圓吃,勉強再坐一會,就站起來道:「嫂子,我不打擾你了,先回去了。」

  她就走了。

  蘇婉看看旁邊留下來的一動沒動過的核桃仁,氣惱地鼓起了臉。

  她並不是個能受氣的性子,本來她是覺得自己有點理虧的,但是蘇娟來這麼一齣,她那點理虧就全飛了。

  擺什麼臉色呀?她要玉蘭簪子她換給她了,現在她多一根是嫂子心疼補給她的,這也要來眼紅,有本事早上不要找著她換。

  哼!

  蘇婉忿忿地,把核桃仁掃過來全自己吃了。

  旁觀的珠華:「……」

  只能和小荷掩著嘴偷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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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七章

  蘇娟一路踢踏著進了院子,回到房裡,小臉垮著,一看就是不高興的模樣。

  孫姨娘見了奇道:「娟兒,你怎麼了?你去你嫂子那裡坐坐,她初來乍到,不跟你客客氣氣的也罷了,還能給你氣受不成。」

  蘇娟往繡凳上一坐:「她喜歡姐姐,不喜歡我。」

  孫姨娘更奇了:「這是怎麼說?」

  她和珠華沒相處過,不知道她是個什麼性子,但哪怕是個母夜叉,剛進門也得裝三天吧?沒有這麼快就得罪了小姑子的理,除非蠢到沒邊了。

  孫姨娘想一想:這好像也不是件壞事,蠢一點她才有擺弄的餘地嘛。

  蘇娟噘著嘴道:「我去嫂子那裡……」

  她巴拉巴拉把先前發生的事情說了。

  孫姨娘聽完,有點懷疑地跟她確認道:「真的?你都那麼說了,她也沒有一碗水端平,再補給你一根的意思?」

  蘇娟不太精神地搖頭:「沒有,一點也沒有。她只有幫著姐姐拿話堵我。」

  女兒吃了這明晃晃的一個虧,孫姨娘氣上來了,冷笑道:「好沒道理,一樣的小姑子,憑什麼兩樣對待。」

  蘇娟眼神亮了亮:「我不會說話,姨娘去替我跟嫂子說,我看姐姐新得的簪子也好看,我也想要。」

  孫姨娘:「……」

  她不過賭氣白抱怨一句,其實心裡清楚,根子在蘇娟這裡,她先仗著年紀小佔了便宜,一般情況下她們這種小姑娘間的交集大人不會管,事情過了也就過了,蘇婉卻不過臉面,那就只好認了這個小小損失。

  東西雖是珠華送的,但後續卻和她沒有關係,她不出頭也不會怎樣,誰也怪不著她,怎知她卻偏有這個膽,明白表態做主。

  孫姨娘想著不由戳了戳女兒的額頭:「早上我叫你不要換,你非擰著,就看著人家的東西好,其實不都一樣價錢?這下好,白便宜婉丫頭得了雙份。」

  「那我就是喜歡玉蘭的嘛。」蘇娟賴過去抱著她的手臂撒嬌,「都是姨娘讓我去嫂子那裡,說勤快些有好處,現在好處有了,卻沒有我的份,我不甘心,姨娘去幫我討回來。」

  孫姨娘也有這個意思,但又想了想,只能沒好氣地道:「你讓姨娘怎麼去討?你嫂子都說了是獎給婉丫頭的,你又沒做什麼事,姨娘有什麼由頭去開口,總不能直通通攤個手罷。新娘子進門頭一天,別說是我,就是你嫡母在世也不好這麼幹。」

  蘇娟失望地道:「那姨娘先前又說她不公道——」

  「這不過是私底下的抱怨,當面哪好出口。」蘇姨娘未料到女兒這麼不開竅,不得不細細指點道,「你先前不就叫她兩句話堵了回來,一聲也回不得?可見這道理你也明白。你當時要是跟她辯了,不管你說得在不在理,橫豎你年紀小,就說得不好也不會怎樣,只要能惹出她幾句難聽話來,那姨娘現在還好去替你出個頭。你悶不吭聲地就回來了,那不就只好算了!」

  蘇娟聽得呆了一會:「……那我就只能比姐姐得的少了?」

  她佔便宜的時候不覺得怎樣,輪著「吃虧」的時候受不了了,不死心地又道,「姨娘真不能替我去說一說?嫂子不理我,但姨娘的面子擺出來,嫂子應該不會還不給的。」

  「……」

  孫姨娘無語了,很有點發愁地望著女兒豔麗不知事的臉容——她忽然發現過去幾年蘇母去後,蘇娟依著她長大,雖然有大爺鎮著,她控制著沒有把偏向表露得太明顯,但孩子跟在生母身邊,底氣就是要足幾分,再加上她再不偏向,也總是要對自己生的女兒更著緊一點,這點區別待遇撐了蘇娟幾年,漸漸把她撐出了恃寵而驕的意味,想要什麼就一定要得到。

  孫姨娘之前沒覺得有什麼,是人就有私心,孫娟跟她這麼著她還歡喜女兒親近她,可現在遇著事了,她才覺出其中不足來。

  家中進了新主母,孫姨娘知道調整自己的定位,心裡怎麼想是一回事,面子上的功夫總要做幾分,可蘇娟卻沒這個認知,她察覺不到家裡的格局將有變化,仍和過去一樣,隨心所欲,只顧得著自己的小心思。

  一天大似一天的姑娘了,老這麼沒心眼怎麼行?

  孫姨娘想著,恨鐵不成鋼地開了口:「你這丫頭,怎麼就非跟一根簪子幹上了,姨娘真要豁出去顏面,確實也能要來,可這浪費不浪費?就為了一根簪子,你就讓姨娘把面子賠上了,以後遇上更重要的事呢?你這新嫂子是個什麼脾氣,我們都還沒有摸準,便有什麼主意,總得過陣子,心裡有點數了,才好施為。」

  孫姨娘說著嘆了口氣,她其實也有點心酸,她要不是妾,那婆婆想整治媳婦隨隨便便就能想出一百個點子,哪用得著什麼摸脾氣,還要壓著女兒不許她生事,該珠華絞盡腦汁來奉承著她才是。

  可身份上差一截,她要抖起來就難,遇著個懦弱的還能拿捏,給個下馬威之類,可遇上不善的,那縮頭的就要變成她了,再新的主母也是主母,就是不買她的賬,她能怎麼樣?

  「行了,」孫姨娘心情不太好地道,「別跟我這裡歪纏了,你想得便宜,就該跟著婉丫頭學,該裝乖的時候勤裝著,那才有你的好處。」

  蘇娟先不說話,憋了一會才道:「以前都不是這樣,姨娘總說我將來比姐姐有出息,現在為什麼又叫我學她。」

  「那是姨娘覺得你生得比婉丫頭好,找人家的時候容易往上找,又不是說這回事。」

  「所以,我既然比姐姐強,那怕什麼。」

  「你——」孫姨娘頭都痛了,覺得跟女兒簡直說不清話,急了直接道,「你看到你嫂子了吧,你要長成她那樣,那隨便你怎麼樣,姨娘多一句也不管你,可你沒到那個程度呢,那就給我乖乖聽話!」

  她是真愛女心切,著急之下末尾一句就顯得惡狠狠的,蘇娟賴了半天沒如願,反叫她訓了,眼圈一紅一賭氣,話也不回,站起來就回自己房間去了。

  氣得孫姨娘乾瞪了眼,說不出話來。

  **

  翌日。

  母女沒有隔夜仇,早上起來,孫姨娘氣頭下去,後悔起對女兒說話太重,主動去逗著搭了兩句話,蘇娟也就好了。

  及到起床穿戴好,小荷過來傳話,說道:「大爺和奶奶要往族親家裡去拜訪,讓婢子來問一聲,不知姨娘和兩位姑娘想不想一道去?」

  孫姨娘對族親沒多大興趣,蘇家除蘇父外,餘者都是平民百姓,蘇家就是敗下來也比他們強,她就拒了:「大爺和奶奶去罷,我們就不去了。」

  蘇婉接話道:「我想去,成天在家裡待著悶得慌。」

  小荷笑道,「那請大姑娘現在用早飯,過一會後婢子來接。」

  蘇婉大咧咧道:「用不著你跑來跑去的,我吃完了自己去找哥哥和嫂子,讓哥哥記得等我一等,別把我忘了就行。」

  「是。」小荷笑應了,孫姨娘以為沒事了,誰知卻見她又轉過來,「姨娘和二姑娘既不想出門,那就請在家裡等著,大爺定了之後給大姑娘和二姑娘置辦些首飾——對了,姨娘和二姑娘沒有別的事要忙吧?若有,大爺說出門的事就緩一緩,明天再去。」

  孫姨娘和孫娟的眼睛一下都亮了起來:有什麼事比這重要?必須馬上去,緩不得!

  孫娟張口就搶道:「我沒有事。」

  孫姨娘思慮周全,跟著補充了一句:「既是這樣,我們橫豎沒事,跟著一道去拜訪族親就是,省得勞煩大爺來回接。」

  她說著看一眼蘇婉:以往總覺得這大丫頭養得太嬌不懂事,現在卻是越看越覺得她是扮豬吃虎,精都精在內裡,這一個不留神,差點又叫她搶了先,他們親親熱熱一道先出了門,路上倘或看到什麼好首飾,先撒個嬌問大爺要了,她們這後加入的哪裡能知道?不聲不響又要吃個虧。

  不過孫姨娘倒又有點心氣不定,試探著道:「我年紀大了,要說置辦首飾,給她們小姑娘置辦些罷了,我去不去也沒什麼。」

  小荷先前傳的話不太明確,拜訪的話裡搭上了她,置辦那句裡卻只提了「大姑娘和二姑娘」,雖然說沒她的份也沒什麼,她看著蘇娟不要再吃虧就好了,可假如當真如此,她心裡到底要酸溜溜的,不是個滋味。

  小荷笑了:「看姨娘說的什麼話,大爺特地說了,他上一年在京中候考,姨娘管著家事十分辛苦,如今新皇恩德浩蕩,把蘇家的家產還了回來,家裡寬綽了,正該孝敬些姨娘才是,姨娘哪能不去。」

  孫姨娘先聽得十分舒暢,她家大爺辦事說話還是漂亮的,過一刻反應過來了——什麼?蘇家家產發還了?!

  那、那先前娶親的花費——

  孫姨娘心痛極了,她不用向誰確認,蘇長越的為人在這裡擺著,蘇家的銀錢既然回來了,那他不可能拿妻家的錢給自己裝面子,這肯定是羊毛出在羊身上了。

  早知如此,她裝的什麼暈,就該問著李全把錢都要過來自己辦,這類婚嫁大事頭緒多,是最好做手腳揩油水的,她哪怕手腳做得不俐落,叫蘇長越回來看出來了,他也不會為兩個小錢和她扯開了鬧騰,小節上他還是肯糊塗一點,給她留面子的。

  得了,現在新娘子都娶進家裡了,說什麼都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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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八章

  新房裡,蘇長越和珠華在商量置辦首飾的預算。

  這方面蘇長越不大懂,問珠華:「四個人,五百兩夠不夠?要不要再添些?」

  珠華從妝台前轉過頭來:「怎麼是四個人?不是替姨娘和大妹妹二妹妹買嗎?」

  一旁的小荷笑道:「奶奶這話問得我都好笑了,難道奶奶不買?」

  珠華還真沒把自己算進去,她不缺首飾,打她過了十四歲後,越長越出色,不但鐘氏愛打扮她,連張萱從夫家回來都總記得給她帶一兩樣,再加上財大氣粗的沈少夫人,每回給她那更是成套成套的給,推都推不掉。有些份量較沉的她都沒有戴過,嫌墜得頭皮疼,就擺在妝匣裡,無聊時拿出來看看過一過眼癮。

  不過不缺歸不缺,夫君要給添新的,傻了才裝賢惠往外推。珠華就恍然笑了,嘴邊抿出甜甜的笑紋來:「我忘了。」

  蘇長越不禁露起笑意來回了她,緩聲道:「你算算夠嗎?」

  珠華肯定地答他:「夠了。」

  以蘇家家世算,五百兩的預算很不少了,不過四個人分五百兩,難以分得那麼恰好,首飾的價格是靈活的,若是攪在一起買總數,難免有人吃虧有人佔便宜——是的,珠華想的就是蘇婉和蘇娟,她嫁來蘇家的時間很短,但兩個小姑子的個性從見面禮一事已表露出不少端倪了,蘇婉作為姐姐做到了「友」,蘇娟這個妹妹卻不怎麼知道什麼是「恭」。

  珠華不知道蘇長越對此有沒有察覺,或是察覺了沒往心裡去,不過不管怎樣這怪不得他,傳臚不會從天上掉下來,他在家時的大半精力一定都放在了讀書上,兼且還要管著家事,對於小姑娘間的一點摩擦很難再顧慮得上,大面上能不出差錯就夠不容易了。

  珠華決定以後這一部分就由她幫著分擔了,蘇娟這個年紀半大不小,不知道還能不能擰過來,但她是不準備慣著誰,凡事不患寡而患不均,這個大規矩必須先做下了,蘇娟不想吃虧,可以;還要進一步佔便宜,沒這種好事。

  她想了一想,就道:「我看這樣罷,我們要買首飾,你快入職做官,也該添置些玉珮帶鉤之類,我們就一人一百兩,不偏不倚,正好平分了。若有人花不完,不用繳還給你,可以留著自己做私房。」

  這個主意很公道,最大限度地免了口舌矛盾,蘇長越點頭:「就依你說的辦。」

  他們計議停當,孫姨娘和蘇婉蘇娟也開開心心地過來了——孫姨娘的歡喜要打個折扣,她還有些沉浸在錯失油水的心痛中,不過總的來說蘇家家產發還是件大好事,相形之下,她這點心痛還算在承受範圍之內。

  人都到齊,將要出門之前,珠華先把預算報了一下,好讓諸人等下採買時心裡有個數。

  蘇婉蘇娟都沒意見,蘇婉快活地笑道:「嫂子,你說真的?錢花不完我可以自己收著?」

  蘇母去世時她才九歲,這麼點年紀用不著什麼錢,有人管著吃穿就行了,後頭她長大了點,家境又拮據起來,仍舊只能供個吃穿,沒餘銀給她和蘇娟發月錢這種東西,所以十五歲了,她手裡還沒有屬於自己的私房。

  蘇娟沒有說話,不過她在心裡暗暗換算了一下,姨娘說過她的玉蘭簪子值十兩,那一百兩可以買十根,這個數目很寬綽了,且錢花不完還是自己的,可以留著下回買點別的,她算完就也很滿意。

  珠華點頭笑道:「你們快成大姑娘了,該學著打點一下銀錢,算一算簡單的賬了。等會到了鋪子裡,你們各人挑各人的,記得不能超過一百兩,過了可沒人給貼。耳鐺項圈釵簪,你們自己琢磨著配,隨你們愛買什麼。」

  這樣自己做主花錢的機會難得又有趣,姐妹兩個立刻湊一起嘀咕商量起來,昨天的舊怨也忘掉了。

  蘇婉道:「我要先挑個項圈,我以前那個小了,戴不上了,上面掛著的玉其實是好的,只要換個圈就又能戴了。」

  蘇娟道:「我想多挑兩副耳鐺,這個份量小,肯定便宜,我能多買些換著戴。」

  孫姨娘立在一旁,心情很有幾分複雜——照說她和大家比肩,也分的是一百兩,該滿足了,她確實也不是對分法有意見,而是因這主事分派說話的,一直都是珠華,蘇長越在旁只是看著,一聲也未出。

  不錯,她有心理準備將換新主母當家。蘇長越將要進入官場,不可能再分神把家事攬在身上。

  可是——這也太快了!

  過門還沒滿三天,這麼個只比蘇婉大一歲的新嫁娘,眉間稚氣尚存,背井離鄉,遠嫁到此,卻一點都不靦腆害怕,發號施令起來多麼自然,氣勢簡直當仁不讓。

  她敢拿主意還罷了,決斷還很正,出口就是定論,完全沒有要徵詢別人意見的意思——就是這麼辦了,我通知給你,照辦就行。

  五百兩的款項流動,真的不是小數了,到她嘴裡就一句話的事。

  孫姨娘心裡的酸水溜溜地往上冒,卻說不出什麼來——她又沒吃虧,能挑剔什麼?難道嫌分她的一百兩太多了,砍掉二十兩才好?

  她站了一會也只能想:到底是不當家不知柴米貴,花不完的居然還不要了,蘇婉蘇娟兩個小丫頭要什麼錢,蘇婉她不好管,蘇娟剩的錢她回頭得要過來,她給存著才好。

  唉,大爺也是難過美人關,看看這給縱的。

  ——珠華要知道她的感嘆,得誠懇地說一句:她的膽氣還真不是蘇長越給的,或者說,大半不是他給的,而是來源於她失而復得的嫁妝,五萬兩在手,她是整個蘇家最闊的人,張推官後給她置辦的那一抬抬的嫁妝其實都只算小數,她要自己用也行,心情好願意撒著送人也未嘗不可,她這麼有錢,她有什麼忍氣吞聲的必要呀?

  閒話不提,該說的說了之後,眾人便出門往族親家而去。

  **

  一去上千里,安陸的風物與金陵比大不相同,不過有一點類似:金陵城內有秦淮河,安陸縣內也有一條溳水,流域貫通全城,在縣內行走,時不時能見小橋流水,平添親切之感。

  拜訪過族親,送過致謝的禮物之後,蘇家眾人便直奔城中一家最有名的金玉樓而去。

  金玉樓建在安陸最繁華的一條街上,店面闊大,建有兩層,一樓擺著的主要是些簡單的金銀釵飾及男客用飾,供囊中羞澀的普通百姓和男客挑選,略有些身份地位的女眷則都不肯站在沿街鋪面裡任過往行人打量了,於是二樓便專用於接待她們,上面的首飾種類也要精美齊全得多。

  迎客的夥計前日圍觀了蘇長越的娶親隊伍,恰認得他,立即笑容滿面地迎了上來:「咱們縣的傳臚公來了,快請進!」

  再一看他背後跟著一串女眷,這都是可能的主顧,夥計笑容就更慇勤了,一邊往裡引路一邊搭話,「不知是府上哪位要添置首飾?想添置些什麼?請跟小的往這邊來。」

  蘇長越闊別一年多後功成攜妻回到家鄉,他心情是難得的輕鬆,和氣地道:「都要添置,不過她們女人家的物件,我並不懂,由著她們挑罷。」

  夥計最愛聽這話,當下便把蘇長越引到一樓靠後的一間大雅間裡——因二樓只接待女眷,男賓是不能上去的,請他在此稍候,然後再引著孫姨娘和珠華等往二樓去。

  到了樓梯口他哈著腰:「請貴人們隨意挑選,小的就不便在此久留了。」他說著指了指從那邊架子後繞出來的中年婦人,「那是我們的內掌櫃,貴人們倘看中了什麼,或有什麼需要,都可和內掌櫃說。」

  沒人關心他的去留,女人進到此處地方,滿目金玉璀璨,那是如遊子歸鄉,魚入海川,打從心底泛出久別重逢親切激動之意,只有珠華還算淡定——她見識過比這些閃耀得多的珠寶,那主要來源於超越幾百年的切割技術,此時的匠人手藝再高超純熟也無法達到。

  珠華和蘇婉蘇娟都帶著帷帽,此時一一取下來,珠華的容貌顯露出來,與這富貴金玉之地起的是一個相得益彰的作用,美人氣度越顯高華,而瑰麗首飾更添價值。

  中年婦人的步子頓了頓,才忙走上前,態度不由恭敬,蹲身小心翼翼地道:「妾身姓林,貴人們請隨意賞看,有什麼需要都可以傳喚妾身。」

  珠華點點頭:「有勞你。」

  於是林娘子就確認了,這一撥女眷確以她為主,她就微微退後一點,和珠華保持著一個既不打擾她挑選飾物,又可以隨時聽到招呼上前解說的距離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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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17 16:17:23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零九章

  挑選首飾是個很享受的過程,知道自己有一百兩的充足預算可以花銷就更是閒適又底氣充足了,孫姨娘和蘇婉蘇娟眼神閃閃發光地走來走去,把所有擺出來的首飾看了一遍又一遍。

  珠華買東西不慣猶豫,看準了就下手,她早已挑選好了,坐在邊上的小几旁喝茶等候。

  蘇婉時不時拿不定注意了,就要捧著奔過來問她:「嫂子,你看這個怎麼樣?」

  珠華或點頭或搖頭,蘇婉大半聽了她的,偶爾會有點不同意見,和她確認道:「嫂子,你真覺得這個好?」

  蘇婉買東西有一條衡量準則:往成熟了買,凡顯嫩的哪怕她心裡喜歡,也要忍痛放棄。

  此刻她捧到珠華面前的一對掩鬢就是這樣,珠華看出她的糾結,笑勸道:「你喜歡才是最重要的,旁的管那麼多做什麼?別人想像你一樣扮嫩還未必能夠呢。」

  這似乎在理,蘇婉就美滋滋去了,尋著林娘子:「掌櫃的,替我把這個留著,我再挑一挑別的。」

  林娘子含笑柔聲道:「姑娘只管看,這個我替姑娘先收在一邊。」

  蘇娟先是和孫姨娘湊得近,聽她的主意,但孫姨娘的審美觀太實在了,比如說一塊十兩的足金和一根五兩重的金釵,兩者的最終價值一樣,那在孫姨娘眼裡必然是選足金——做工和設計是什麼,孫姨娘是不大在乎的,也很心痛要在這虛無縹緲的事物上花錢,她只覺得越重的才是越好。

  她給自己這麼挑,給蘇娟也是按這個路數來,沒兩回蘇娟受不了了:「姨娘,這種我怎麼戴得出去呀?也太俗氣了,我不要。」

  孫姨娘道:「你小姑娘家家,光知道愛俏,懂得什麼。你看你挑的這個,輕飄飄的哪用上多少材料,就要十五兩銀子,這種樣子貨有什麼好。」

  「但我這個花樣就是要鏤空的,不然一整塊顯得多笨。」

  「鏤什麼空,這鏤下來的料肯定是融了做別的去了,你還要替它出錢。」

  蘇娟不耐煩地跺腳:「姨娘,你以前不是這樣,怎麼現在眼光變這麼怪。算了,你喜歡你買好了,我的要自己挑,你別管我。」

  孫姨娘聞言心酸片刻——她以前確實不是這個審美,可這不是幾年苦日子過下來了嘛,人受過窮吃過苦,自然就把那些多餘的風花雪月收起來了,蘇娟雖然是一道捱過來的,但她年紀小,體會不到大人沒錢的壓力。

  不過蘇娟就是不聽她的,她也沒法,總不好在外面擰女兒的耳朵,只得先專心挑自己的去了,打算著待挑齊了再幫蘇娟把個關。

  孫姨娘靠不住,蘇娟自己一個人挑也沒意思,猶豫了一會,她就跟著蘇婉匯合一起來問珠華了,珠華便是覺得她有點小毛病,也不至於成心針對她,一樣給了意見。

  樓上還有別的兩三個女眷,林娘子遊走在客人間,到她們這裡時,適時地也參與兩句,正討論得其樂融融之際,聽得樓板聲響,有人咚咚往上跑。

  一般女眷不會發出這麼大的響動,樓裡本身的掌櫃夥計也不可能這麼失禮,當下樓上諸人都停了手裡的事,奇怪地往樓梯口處望去。

  林娘子連忙福身致歉:「恐怕是新來的夥計不懂事,驚擾了貴客們,妾身這就去責管他。」

  她說著快步走到樓梯前,卻見跑上來的不是什麼年輕小夥計,而是個穿綢袍的中年男子。

  林娘子神色微變,忙迎下去,道:「當家的,什麼事這麼急?」

  那中年男子到她下一級階梯時停住,用手掩著,湊到她耳邊低聲說了兩句話。

  林娘子聽罷,皺了眉:「……這是怎麼說,往常不都是先送的圖樣冊子過去的嗎?」

  中年男子低聲道:「往常那不是沒有孕嗎?現在懷了胎,自然金貴起來了,變著法要折騰起來了。行了,別囉嗦了,你快把人都請下去罷。」

  林娘子眉頭皺得死緊,表情十分為難:「哪有這麼做生意的,這也太得罪人了——」

  「那也沒辦法。」中年男子打斷她道,「那主兒牛氣得很,眼裡揉不得沙子,特派了個嬤嬤在底下看著。不得罪客人,就得罪她,到時候她往王爺耳邊吹個風,你我受不受得了?」

  林娘子重重地嘆了口氣:「這位小夫人,真會給人出難題。」

  「行了,你快些,別叫那嬤嬤等急了。」中年男子說著咚咚咚轉身下樓。

  林娘子沒法,只好轉了身,重新回到樓上去,團團福了禮道歉,說東家臨時有事,要關門歇業,無法再招待客人了。

  女眷們大是訝異,有一名打扮富貴的中年夫人先道:「罷了,既這樣,先替我把我看中的這兩樣包起來罷,別的我改日再來選。」

  她身後一個小丫頭聞言摸出荷包來,脆聲問道:「我們夫人看中的這些多少錢?」

  林娘子卻沒給算賬,而是又一福身,臉上的歉意滿得快溢出來了:「這——這位夫人,實在對不住,小店的物件,從現在起不能對外售賣了。夫人若有意,還請明日再來看看。」

  「你這是什麼意思!」小丫頭惱了,伸指戳點她,「別以為我們不懂行,你這是預備著要去巴結哪個貴客了吧?我們也沒為難你,你要歇業就歇業,可我們這都是先挑好了的,憑什麼不能買走?你那貴客來都還沒來,就再貴,也得講究個先來後到!」

  孫姨娘忙湊上前去:「是啊!難道我們挑好的這些也不能買了?我們真金白銀的來,又不是賒賬,掌櫃的,你這都不賣,這做的是什麼生意啊?」

  林娘子連連苦笑,她心裡實是鬱悶得不得了,人家指責她的一點不錯,開門做生意,哪有見了銀子還往外推的,然而上頭一道令壓下來,她又有什麼法子?

  只能緊著道歉。

  珠華站起身來,拿起帷帽,道:「算了,姨娘,我們走罷,再往別家去看看。」

  這等非關要緊利益的閒氣她懶得爭,不賣就不賣罷了,她揣著銀子還怕沒地方花出去嗎?

  孫姨娘卻不肯甘心,另一家願意息事寧人的女眷已經走了,她不走,和那個伶牙俐齒的小丫頭一起,糾纏著林娘子不放。

  纏了一會,林娘子著急起來,道:「此事全是妾身不對,這樣罷,妾身自己貼銀子,各送二位一副銀耳墜子,算作賠罪,二位大人大量,就寬恕了妾身的失禮罷。」

  孫姨娘和小丫頭同時不響了。

  林娘子見有望解決,忙真去取了兩副耳墜子來,分塞給孫姨娘和那小丫頭。

  小丫頭笑嘻嘻地回到中年夫人身邊,把耳墜子給她看,中年夫人瞥了一眼,目中閃過滿意之色,嘴上卻道:「就你眼皮子淺,有什麼好看的。」

  孫姨娘也得意地轉回來,蘇娟好奇地去扒她的手:「姨娘,叫我看看。」

  雖然這一對耳墜似乎小了些,不值多少銀錢,可是是白送的呀,有種出門撿到錢的愉快感。

  蘇娟把耳墜子拿過來,懸著看了一下,就要往自己耳朵上比劃,忽然想起什麼一般,她比劃到一半的動作頓住,伸著手慢慢遞給蘇婉:「姐姐,這個給你。」

  蘇婉愣一下,笑道:「我不要,你留著戴吧,我再去別家買就好了。」

  珠華卻是哭笑不得,因為她感覺到了:蘇娟遞向的是蘇婉,眼神卻一直往她這邊瞄過來。

  小小少女的這點心眼,真是膚淺到一目瞭然,她是指望著她見了,因為她肯謙讓,也給她補個什麼?——大概想著不管她補什麼,至少都比這副白送的耳墜子好罷。

  珠華甚是無語,她是錢多不錯,可人不傻啊,誰有興趣天天往外散財?

  林娘子見兩邊都沒有要鬧的意思了,忙委婉地催她們下去,拿了人手短,諸人也就被她催著下了樓梯,中年夫人邊走邊饒有興致地問了兩句八卦:「掌櫃的,你這等下要接待什麼貴客啊?」

  林娘子在前面陪著笑,含糊道:「不接待人,小店真要歇業。」

  她說這麼說,但諸人都聽出來她的話頭了:意思那位貴客根本不上門來,而是由金玉樓把首飾都帶到人家面前去由人挑揀。

  能把店舖在首飾這一行裡開到安陸最有名,金玉樓背後自然也不會是沒有靠山的,但還要這麼巴結著,這位貴客究竟得貴到什麼地步?

  中年夫人意識到了什麼,不再吭聲了,下了樓後,默默逕自出門。

  珠華跟在她後面,戴上帷帽,正欲走向站在門邊等候的蘇長越之際,忽覺站在邊上的一個青衣婦人似乎有點眼熟。

  怪了,她頭回來安陸,怎麼可能在此地有熟人?

  珠華抬手把帷帽撩開一線往那婦人打量去,那婦人察覺到了看回過來,她只能看見珠華半邊臉,但人對美人的記憶總是要深刻一點,她先一步認了出來,低了低頭,道:「葉姑娘什麼時候來了安陸,不知我們縣主還好嗎?」

  這一聲問出來,珠華恍然大悟,馬上想起來了——這婦人是當年跟張巧綢去過金陵的李媽媽,那麼遠的路她能陪著張巧綢來回,肯定是近身伺候的心腹人了,現在多半也還在她身邊。

  ——這位清場金玉樓的貴客是誰,也是不問可知了。

  珠華在帷帽裡笑一笑:「媽媽好,我如今嫁人了,不好再稱姑娘了。我出嫁時,蒙縣主青眼,親自給我做了全福人,縣主現在十分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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