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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凝隴] 花重錦官城《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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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
發表於 2017-1-31 20:04:44 |只看該作者
    第100章

    瞿子譽慣常冷靜自持,甚少有情緒失控的時候,可眼下卻分明既驚且怒,下了台階,直朝沁瑤大步走來。

    沁瑤頭皮一緊,忙跟藺效拉開距離,紅著臉看著瞿子譽道:“哥——”

    瞿子譽一把拽過沁瑤的胳膊,厲聲道:“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麼?”

    聲音又急又厲,每一個字都如石子一般沉沉擊打在沁瑤心上。

    沁瑤臉登時紅得要滴血,窘迫得不敢再看哥哥,恨不能將頭埋到地縫裡。

    瞿子譽將沁瑤護在身後,目光銳利地看向藺效道:”世子,瞿某不知道你對舍妹到底存著什麼樣的心思,她年紀尚幼,許多事仍懵懵懂懂,不知深淺進退,但你洞明世事,該明白當中的道理,你身居高位,日後定然另有良配,若真待她有幾分真心,自該離她遠遠的,為何還要一再來招惹她?”

    藺效神色一凜,正色道:“瞿公子,藺某傾慕瞿小姐已久,從不敢存半分戲弄哄騙之意——”

    瞿子譽雖然性子謙和穩重,其實深諳激辯之道,當下毫不留情打斷藺效道:“不敢存半分戲弄哄騙之意?世子倒提醒了我,本朝的天潢貴胄歷來由皇上指婚,可皇家規矩森嚴,最講究門當戶對,翻遍宗卷,也未聽說六品官員之女做親王世子妃的先例。也就是說,三媒六聘、十裡紅妝,你一概都給不了,怎敢大言不慚說自己未存戲弄哄騙之意?還是你見我瞿家門第鄙陋,索性仗勢而為,想哄著我妹妹給你做妾?”

    藺效一點也不遲疑道:“我從未打過讓沁瑤給我做妾的主意,賜婚之事藺某早有章程,只待時機成熟,便會請皇伯父為我和阿瑤賜婚。三媒六聘、十裡紅妝,一樣都不會少,絕不會讓沁瑤受半分委屈。”

    沁瑤聽了這話,雖仍羞得不敢抬頭,心裡卻仿佛春湖投入一顆石子,一圈圈蕩漾開來,嘴角忍不住翹起一個愉悅的弧度。

    瞿子譽聽了這話,倒也些意想不到,愣了一愣,隨後又冷笑道:“你有什麼法子讓皇上和瀾王爺同意這門親事?說你一早便看中沁瑤?還是說婚前便與她有了來往?恐怕他們到時候非但不肯賜婚,只會認為沁瑤有心攀龍附鳳,繼而遷怒於她,讓她從此壞了名聲!你該知道,以咱們瞿家的品級,沁瑤根本不可能在宗婦的遴選範圍內——”

    他說到此處,驟然頓住。

    前些日子沁瑤莫名其妙被招進雲隱書院讀書,他心中疑惑,曾輾轉打聽皇上重開書院的緣故,後來隱約聽說皇上會在雲隱書院學生中為宗室子弟挑選婚配人選,一旦入書院就讀,無論門第高低,都會順理成章成為宗婦遴選人。這也是當時一眾朝廷官員搶破了頭要將女兒送進書院的緣故。

    他早就懷疑當中有蹊蹺,如今看來,果然是此人在背後一力謀劃。

    他細思細想,身子久未動彈,這人為了謀娶沁瑤,竟如此煞費苦心,一路謀之策之,安排得再嚴絲密縫不過,這份對沁瑤的志在必得,恐怕遠不是他所能撼動。

    想通此處,他忽生出一種濃濃的無力感,擺擺手道:“罷了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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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2
發表於 2017-1-31 20:04:54 |只看該作者
    第101章

    到了晚間,裴敏令丫鬟慶兒將寢具搬到沁瑤的房間,脫鞋上床,挨了沁瑤躺下。

    兩人絮絮叨叨地說話。

    沁瑤將玉屍的事從頭至尾跟裴敏說了,其中許慎明一節,說得尤為仔細。

    裴敏因昨日在家中已聽裴紹說過一回,原有的震驚和恐懼已減輕了許多,新添了一份好奇,聽得很是認真。

    沁瑤說到許慎明寧可被春翹虐待折磨也不肯傷害無辜時,暗暗留意裴敏的表情,果見她神情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沁瑤心裡越發篤定,悄聲道:“哎,我都將我的底細都一一跟你交代了,你倒也說說你怎麼想的。譬如這個許慎明,你覺得如何?”

    不等她回答,又補充道:“我瞧著還挺不錯的。”

    裴敏頓時鬧了個大紅臉,結結巴巴道:“你、你在說什麼呢,我怎麼一句都聽不懂?”

    沁瑤暗翻個白眼,忍不住輕推她一把道:“你也太不地道了,都這時候了還想瞞著我呢?那晚咱們在玉泉山上說話時,你說的那個人難道不是許慎明?”

    裴敏語噎,好一會才含著愧意道:“我也不是要存心瞞著你,只是你也見了,那個人忽冷忽熱的,我連他的心思都捉摸不透,能跟你說什麼呢。”

    她面色晦暗,想起一年前隨母親去安陸公府赴宴,在花園門口遇到許慎明,之後整個晚上,這人的目光就沒從她身上移開過。

    她先是奇怪,隨後惱怒地回瞪他,可許慎明臉皮厚得堪比城牆拐角,她越瞪他,他臉上的笑意越濃,最後索性借著跟幾個妹妹說話,明目張膽地坐到她身旁。

    她嚇得落荒而逃,再也不敢去安陸公府。可以後只要她出門,總能在街上不經意遇到這人,她到書肆買書,他便也跟著買筆墨紙硯,她去酒樓吃飯,他就在隔壁雅間飲酒。就連她去脂粉鋪子買胭脂水粉,他也大搖大擺進鋪子買東西,等到她結帳時,才發現她挑的東西他一早就付過錢了。

    她又羞又惱,索性什麼都不買了,他這才收斂了許多,不敢再擅作主張替她付賬了。

    不久之後,他就被擢升了羽林軍副統領,公務繁忙了許多,可只要得空,仍會來裴府外候著她。

    上元節時,她跟家中幾個表姐妹出街賞花燈,好端端被人衝散,她正急得四處尋人,這人便嘻皮笑臉地出現了。那個晚上,他跟她說了一籮筐的不知羞的話,說第一次見她就喜歡她,越接觸她,就越發喜歡她,夢裡都忘不掉她,求她答應嫁他,末了,還送了她一套她一直在尋的前朝孤本。

    之後他們見面的機會極少,可他總能想法設法給她尋摸到她喜歡的東西,討她歡心。等她終於慢慢接納他之後,他卻突然變了一個人似的,連多看她一眼都不肯了。

    她咬住下唇,恨恨道:“阿瑤你說,他到底把我當什麼了……”

    沁瑤聽完前因後果,先不急著接腔,腦中仔細回憶了一下今日許慎明在書院門口看裴敏時的眼神,嘿嘿一笑道:“你別冤枉他,他之前被玉屍攝了魂,性情難免變得古怪,便是你哥哥,不也像變了一個人麼?如今他恢復了神智,你且看著吧,一個人心裡想著什麼,騙得了別人,卻騙不了自己,我猜過不幾日,他多半會來尋你作解釋。”

    “我才不稀罕。”裴敏哼一聲道,“別說他說不定早將我給忘了,就算他再來纏我,我也不會理他了。”

    前些日子,她為著許慎明偷偷在被窩裡抹了多少回眼淚,可只有她自己知道。

    沁瑤暗暗發笑,裴敏這性子可真夠別扭的,明明對許慎明在意得不能再在意,偏要作出一副不在意的模樣。

    她還想幫許慎明打打邊鼓,裴敏卻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轉過頭看著沁瑤道:“想不到你竟是青雲觀的道士,還這般有本事,能幫著道長降妖除魔,你是自小便出了家嗎,還是長大後才拜道長為師的?”

    沁瑤笑了笑道:“我生下來時身子不好,險些活不下去,拜了師之後身子才見好,我師父替我算我八字,說我生辰不好,算是從閻王手裡偷來的命,這輩子本該多災多難,虧得這些年幫著除祟,這才能積德續命。”

    裴敏默了一會,點頭嘆道:“怪不得你阿爺阿娘舍得讓你去受這樣的苦,原來竟是為了這個緣故。你這回鎮了玉屍那樣的大怪,豈不是能將德積到八十歲去?往後便再沒有災厄了吧?”

    沁瑤撲哧一笑道:“不是這個算法。我師父說我這些年消了許多命格裡的業障,及笄後便無大礙了,到時候做不做道士全憑我自己,不過我舍不得師父和師兄,往後多半還會跟著他們去除妖的。”

    裴敏吃了一驚,“嫁人之後也跟著去除妖嗎?瀾王世子怕不會同意吧。”

    沁瑤臉驀地一紅,瞪她道:“好好跟你說正經的,你偏來討人嫌,這還說得下去麼?”

    裴敏忙嘻皮笑臉地賠不是,忙轉移話題道:“聽說清虛子道長的道行十分高深,你在他座下受教這麼多年,想必學了不少本事,好阿瑤,你就變一個小法術讓我長長見識唄。哎,我想起來了,我曾在書上見過一種穿牆術,在牆上畫上一圈,人能穿牆而過,阿瑤,你會不會這種法術?”

    沁瑤好笑道:“我不會。這些年學的全是如何對付鬼怪,以符術為主,連煉丹都只會些皮毛。”

    “那你給我變個符術吧。”裴敏好奇心大勝,見沁瑤不肯答應,不住晃她的胳膊,“好阿瑤,求求你了,給我變一個吧。”

    沁瑤被她纏的頭疼,只好道:“只此一回,下不為例啊。”

    裴敏忙大力點頭。

    沁瑤只好在懷中摸了幾張符出來,預備化個飛螢什麼的,誰知床前羊角燈光線太暗,等她低聲念完一通咒語,這才發現指尖捏的竟是一張用來探察周遭怨氣的指陰符。

    “哎呀,拿錯符了。”

    她忙要重新將符紙放回懷中,另換一張赤伏符,可手指剛一移動,那張指陰符便“哧”的一聲,在她指尖燃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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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31 20:05:12 |只看該作者
    第102章

    她抬臂飛出一符,將這鬼魅身影給定住,走到近前,踮起腳打量他頭上傷口,看了許久都看不出端倪,只好將符取下,問他:“誰害的你?你怎麼會到這來的?”

    那男人面無表情,重又在原地打起轉來,不斷重復道:“我在找我的夫人,她生得很美,名喚麗娘,你瞧見她了麼。”

    沁瑤輕嘆一聲,這魂魄怨氣雖重,煞氣卻一點皆無,靈力極為低微,顯見得生前是個良善之人。

    而且照這男人的所作所為看來,這人恐怕直到死前最後一刻都在找他的娘子,因抱著這番執念,死後怎麼也不肯去投胎。

    可惜光看這鬼魅的怨氣,一時也分辨不出到底是新死的,還是死了有一段時日的,又不知為何游蕩到了書院裡。

    若任由他在此處徘徊,就算他不害人,不小心被書院裡其他人瞧見,難保不會嚇出一場大病,還是先將他收了來得妥當。

    沁瑤便重新用符將他定住,又從懷中掏出個放丹丸的玉葫蘆,將裡頭丹丸倒了出去,引了這鬼魂進去,隨後在玉葫蘆上貼上一符,將鬼魂暫且封住,打算等哪日出書院時,再給師父細瞧瞧。

    ————————————————————————————————

    第二日剛過寅時,沁瑤和裴敏便被外頭的敲門聲給驚醒了,采蘋等人開門,原來是陸女官。

    陸女官依然年輕的臉上不施脂粉,神情嚴肅得有些過頭,替盧國公夫人傳話道:“今日怡妃娘娘會到書院察視,德榮公主和瀾王妃也會隨行,你們早些起身,等收拾妥當了,速來葳蕤堂迎駕。”

    沁瑤和裴敏忙應了。

    等在房中用完早膳,兩人不敢耽誤,緊趕慢趕到了葳蕤堂。

    盧國公夫人一早便在堂前坐著了,瞧見沁瑤進來,原本肅穆的神情明顯見緩,難得含著一點笑意道:“一會怡妃娘娘和德榮公主來了,你們莫要害怕,她們問你們什麼,你們答什麼便是。”

    眾女齊齊應了。

    在堂前無聲候了許久,康平正抻著脖子往外瞧呢,外面忽然急急跑來一個瘦小的宮人道:“來了來了!”

    沁瑤等人忙挺直身子,垂眸斂息靜候著。

    忽聽康平歡呼道:“母妃。”

    一陣環佩叮咚,兩列宮人簇擁著怡妃等人進來了。沁瑤等人忙屈膝行禮。

    怡妃扶著婢女的手緩緩而行,姿態從容,面容艷麗,遠看直如二八少女。

    見康平言行無狀,怡妃停住腳步,警告地看一眼康平,等女兒老老實實重新歸隊站好,這才進了廳內。

    德榮公主和瀾王妃也各自扶著身旁宮女的手,在怡妃身旁一左一右坐下。

    德榮從進門便將眼睛落在夏芫身上,見女兒目不斜視,身姿筆挺,如一株玉蘭花一般立於眾女之首,不知比康平懂規矩多少,心下便很是欣慰。

    沁瑤未敢抬頭,依舊半屈著膝,只聽怡妃出聲道:“都起身吧。”

    她剛依言起身,忽覺一道目光落到自己臉上。

    她習武多年,五官較旁人來得敏銳,只覺這道目光極為銳利,帶著灼人的溫度,她真懷疑再任由那人盯下去,這目光能在自己臉上灼出個洞來。

    她忍不住抬頭,正對上一雙打量自己的眸子,這眸子的主人她再熟悉不過,前幾日還曾見此人跟男子在富春齋幽會,不是瀾王妃是誰。

    驚訝於崔氏目光中的不善,沁瑤暗自琢磨,莫不是瀾王妃已認出她便是那個曾幫著藺效對付她的小道士?

    正想著,忽聽門外傳來一疊聲的請安聲,怡妃和德榮訝道:“咦,難道老七和十一也來了。”

    崔氏本正目光不善地上下打量沁瑤,聽到這話,忙抬頭看向堂外。

    便見吳王從外頭大步進來,走至堂前,先看一眼夏芫,這才笑著對怡妃等人道:“父皇不放心母妃、姑姑和六嬸娘獨自出行,特令我和十一前來護駕。”

    怡妃笑道:“怎麼就見你,十一呢?”

    吳王道:“在外面跟底下將士交代事宜呢,這便進來了。”

    他剛說完,大門外果然進來幾位年輕將領,當先一人身紫袍銀甲,頭戴墨玉冠,手扶於腰間劍上,邊走邊跟身後幾名將士低聲說話,正是藺效。

    進了院子,那幾名將士為著避嫌,自覺止步,藺效卻徑直進來,給怡妃等人請安道:“皇伯父一會也會移駕書院,特令侄兒前來布防。”

    眾人都是一驚。

    怡妃臉色變了一變,忙又笑道:“呀,這可真是想不到,皇上難得這般好興致,得了,雲隱書院今日可真是熱鬧了。”

    康平這會再耐不住,跑到怡妃跟前道:“父皇也要來?是想我了?還是同意馮小姐來書院讀書了?”

    怡妃用塗了蔻丹的纖纖玉指點她額頭道:“你想得美!”

    夏芫雖站在原地未動,卻嬌滴滴地對德榮公主撒聲嬌道:“阿娘。”

    等德榮喚一聲:“阿芫,快到阿娘這來。”這才裊裊婷婷走到近前,笑著給吳王和藺效屈膝行禮道:“七哥哥、十一哥哥。”

    吳王忙扶她起身,柔聲道:“自家兄妹,莫講究這些虛禮了。”

    他見藺效未曾理會夏芫,有些訝異地轉頭,便見藺效身子不動,眼睛不知看著某處,順著他視線往下看,便見眾女當中一位雙髻少女,生得雪膚花貌,極為明麗。

    他暗暗好笑,怪不得康平最近總說十一哥有了心上人,他還當藺效不過是一時興起,可看這架勢,多半是真的了。

    只不知為何覺得這少女頗為眼熟,他記性極佳,在腦海中搜索一番,恍然道,不是當日在東來居險些跟昆侖奴打起來的那位少女麼,記得當晚十一還親自送他們兄妹回府,當時就讓他好生納悶,如今看來,十一對這女子恐怕起意不是一日兩日了。

    他大起興趣,重又認真端詳起沁瑤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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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4
發表於 2017-1-31 20:05:25 |只看該作者
    第103章

    不過只片刻功夫,藺效便移開了視線,臉上始終淡淡的。

    吳王看在眼裡,又疑心是自己想多了。

    藺效回頭對夏芫點了點頭,算是回應她那聲“十一哥”,隨後便對怡妃和德榮說自己要去部署,仍出去了。

    沁瑤從頭至尾沒敢抬頭,唯恐露出端倪,落在旁人眼裡。

    過了一炷香工夫,書院內外忽然變得噤若寒蟬,門外無聲無息進來一行御林軍將士,依序立於兩旁。

    再下一刻,皇上便負著手闊步進來了,他今日未著龍袍,只穿一身玄色常服,倒比上回在玉泉山時看著更為高大挺拔,行走如風,很快便進了葳蕤堂。

    怡妃及德榮等人忙上前迎駕,諸女也跟著跪下行禮,底下嘩啦啦跪了一地。

    皇上令眾人起身,負手在堂內巡視一番,緩緩點頭道:“沒變,每一處都跟當年一模一樣。莫誠等人果然有心。”

    他興致陡然高昂起來,駐足觀賞片刻,轉身又快步出了葳蕤堂,沿著兩旁校舍四處察看起來。

    怡妃忙跟上,見皇上的臉色和緩,便笑道:“方才時間過得真快,還記得妾身當年也在書院內讀書,第一回見到皇上,還是在書院裡呢,一轉眼就過了這麼多年了。”

    皇上臉色一僵,點點頭,不接話,只抬頭眯著眼看著滿院的桂花樹,見枝頭上仍是一片翠綠,不見花蕾,便嘆道:“記得當年第一回來時正是深秋,滿院都是木樨香,那味道至今難忘,可惜眼下卻未到開花的時候。”

    怡妃眼中浮出一抹陰霾,強笑道:“過些日子便是中秋了,大明宮裡也種了不少木樨樹,皇上若要賞花,到時候不如在宮裡設宴,領著妾身等人一道湊趣。”

    皇上笑笑,忽想起什麼,往身後看道:“怎麼不見康平?”

    怡妃笑道:“方才康平還給皇上請安來著,見皇上沒召她隨行,不敢造次,便留在葳蕤堂候命呢。”

    皇上朗聲笑道:“這孩子讀了幾日書,到底學了些規矩,朕平日總嫌康平呱噪,可一日不見她,又覺得想得慌。宣她過來吧。”

    怡妃露出個極愉悅的笑容,忙令身後的宮人去找康平。

    皇上等人在書院各處走走逛逛,最後旁聽了盧國公夫人給眾女講了一堂課,直到午膳時分,方才起駕回宮了。

    沁瑤等人的心懸了一上午,到這時才松了一大口氣,用午膳時,足比平日多吃了一碗飯,身上那股勁才重新緩過來了。

    用完膳,康平由著夏芫和陳渝淇簇擁著往外走,得意非凡地說道:“我父皇今日高興,已經答應我了。”

    夏芫臉上淡淡的,陳渝淇卻猝然一驚,“公主,你還真打算讓那個馮初月進書院讀書啊?”

    康平最不喜歡別人質疑她的決定,當下不高興道:“怎麼了?有何不可嗎?”

    陳渝淇便是再長十個膽子,也不敢忤逆康平的話,忙堆起笑容道:“我覺得挺好的,馮小姐是個愛說愛笑的性子,若進了書院,肯定會很有意思。”

    康平雖素來不愛多思多想,卻不代表她完全沒有心眼,知道陳渝淇素愛背地裡使壞,便性子眯了眼看著她道:“馮小姐很投我的緣,誰要是敢為難她,便是跟本公主過不去,她進書院以後,你們都得待她客客氣氣的。”

    她聲音頗大,分明是有意讓在場所有人都聽在耳裡。

    劉冰玉悄悄吐吐舌頭,對沁瑤等人直眨眼睛。

    回去的路上,王應寧帶著疑惑道:“康平公主看著跋扈,其實很會護短,若有人投了她的緣,必然會想方設法將那人護個周全,只不知她說的那個馮小姐到底是誰,又是怎麼走通了康平公主的路子,竟能讓公主主動到皇上面前替她爭取入讀書院的機會。”

    馮小姐?沁瑤猛然想到一人,額頭立刻掛上一顆冷汗,不會是馮初月吧。

    “可我還是覺得奇怪。”劉冰玉接話道,“康平公主行事看著無所畏懼,其實還是很知深淺的,否則這些年也不會這麼討皇上的喜愛,而且平日裡想巴結康平公主的人那麼多,也沒見她買誰的賬呀,怎麼就突然就對這個馮小姐這麼熱絡了?你們說,那馮小姐身上會不會也有康平公主所求?”

    沁瑤暗暗皺眉,若這個馮小姐真是馮初月,馮家可是身無長物,有什麼地方能讓康平公主看上,繼而費心謀求呢。

    幾人同到王應寧房中說了會話,想著下午還有曲藝課,便仍各自回房午憩去了。

    晚上裴敏在沁瑤房裡跟她下了一盤棋,便回了自己房裡。

    沁瑤洗漱完畢,正要歇下,采蘋忽然驚訝地低呼一聲,隨後像被什麼東西給捂住了嘴,只剩嗚嗚地聲響。

    沁瑤心中警鈴大作,從床上一躍而起,胡亂披上披上外裳,奔到榻前,便見一人趴在窗上,正用手捂住采蘋的口鼻,不讓她叫喚。

    見沁瑤過來,那人咧嘴一笑,一口白牙在月光下格外耀眼,壓低聲音道:“瞿小姐。”

    “常嶸?”沁瑤一愣,“你怎麼來了。”

    常嶸松手,嘿嘿笑道:“世子在外頭等你。”

    沁瑤臉一紅,心裡瞬間明白過來,雲隱書院內外都有御林軍把守,若不是經過藺效示意,常嶸焉能大搖大擺進來。

    她偷偷看一眼采蘋,猶豫了一會,點頭道:“我…我這就出來。”

    說完回到妝台前,將外裳穿好,又將散著的長發松松挽了個髻,這才轉身到窗前,悄聲對采蘋道:“我一會就回來。”

    采蘋見她就要翻窗而出,忙道:“小姐,你等等。”

    急急奔到房中,在箱籠裡取出一件湖藍色繡玉簪花的披風,給沁瑤披上道:“入秋了,晚上冷,小姐多穿些,免得著涼。”

    沁瑤紅著臉點點頭,等到了窗外,由著常嶸領他往前去。

    穿過花園,到得一處八角亭,果見亭中立著一人。

    亭外站著好些身形挺拔的男子,因光線昏暗,看不清具體相貌,見沁瑤過來,齊齊低下頭,對著亭中一拱手,悄無聲息退了下去。

    沁瑤一邊走,一邊小心翼翼地打量四周,雖然知道藺效辦事妥當,仍擔心會被人無意中撞見。

    等到了亭中,藺效迎過來,見沁瑤頭上一應釵飾都無,因走得急,一頭烏鴉鴉的秀發有些松散,全堆在一側的雪白脖頸上,看著比往日多了幾分慵懶嬌媚,顯是剛從床上起來,心中一熱,含笑看著她道:“已經歇下了?”

    沁瑤抬眼看一眼藺效,見他身上仍穿著白日那身任上的衣裳,神色帶著幾分疲憊,知道他恐怕為了皇上出宮之事,已忙了一日,便點點頭道:“嗯,剛歇下,還未睡呢。”

    藺效看著沁瑤,只覺得她一舉一動無不帶著誘人遐想的意味,臉上不免有些發燙,低聲道:“我…

    沒什麼事,就是想看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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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31 20:05:35 |只看該作者
    第104章

    沁瑤臉上也跟著燒起來,飛速抬眼看他一眼,又看向別處,輕聲道:“你…忙了一日了,不累麼。”

    藺效笑道:“是有些累,但這會又不累了。”

    沁瑤想問他為何又不累了?剛一抬頭,見藺效正含著笑意看著她,目光裡是一覽無遺的眷戀,頓時明白過來,羞窘地偏過頭,過了好一會,才紅著臉道:“今夜不用當值麼?”

    藺效看著沁瑤,猶豫了片刻,抬手將沁瑤滑落在胸前的一束頭發撥到肩後。

    少女的臉龐少了頭發的遮掩,五官清晰無疑地在月光下顯露出來,精致的眉眼仍帶著嬌憨氣,可因羞澀的緣故,顧盼間又添幾分媚態,看得他心裡癢癢的。

    流連了好一會,最後他的目光落在沁瑤的紅唇上,回想上回在琉璃居時那唇瓣上的清甜滋味,眸色不自覺深了幾分,心不在焉道:“今晚不用當值,一會我回王府歇息。”

    他聲音向來低沉好聽,可眼下卻分明有些暗啞,沁瑤沒由來的發慌,心愈發跳得快了,察覺他靠近,竟頭一回生出落荒而逃的想法,可剛退後一步,腰間便被一雙堅實的手臂給攬住。

    他身上的盔甲冰涼堅硬,貼在她身上,激起一陣細微的顫栗。她羞得不知如何是好,本能地便想躲閃,可不等她掙扎,灼熱的氣息逼近,藺效已經低下頭,將她的唇吻住。

    跟上回的淺吻輕吮不同,這回明顯帶著攻城略地的意味,沁瑤腦中嗡嗡作響,先還僵著身子不敢動,漸漸的,一股熱流從跟他纏綿在一處的唇齒間蔓延開來,百骸四肢都像被抽去了元氣,身子再站不住,只能半靠在他懷裡,昏昏沉沉地任他索取。

    夜涼如水,四周景物集體陷入長久的啞默,連蟲鳴鳥叫仿佛都消失了,兩個人耳畔只能聽見彼此急促的呼吸和沉沉的心跳。

    他的氣息越來越粗重,忽然離開她的唇,吻向她的脖頸和耳後,喃喃道:“阿瑤,阿瑤……”

    他的聲音沙啞得不像話,不住吻她,動作帶著幾分壓抑的痛苦意味,無端讓人耳熱心跳。

    沁瑤忽然覺得這樣的藺效讓她覺得陌生,心裡一陣慌亂,不自覺便掙扎起來。

    察覺到沁瑤的抗拒,藺效如夢初醒地停下動作,埋首在她頸間喘了一會,這才將她從懷裡松開,啞聲哄道:“阿瑤,我等不及了,我想跟你朝夕相對,我讓皇伯父早些賜婚,你早日嫁給我,好不好?”

    沁瑤這時逐漸找回了點力氣,總算能穩住身子了,聞言先是難為情地沉默,可抬眼看見他迫切的神情,心裡一軟,又厚著臉皮點點頭。

    藺效見她分明羞得不行,卻仍不忍心拂逆他,不自覺笑了起來,額頭抵住她的額頭,低聲道:“阿瑤,你真好。我何其有幸,這輩子能遇見你。”

    沁瑤仿佛孩童甜睡中嘆口氣,抬眼跟他對視,輕聲道:“我也是。”

    ——————————————————————————————

    瀾王府。

    崔氏卸下簪環,望著鏡子,眼裡浮現出一抹寒意。

    原來他竟然喜歡那樣的女子,她忍不住抬眼打量鏡中那張俏麗的臉龐,含著酸意細細比對起來今日在雲隱書院看到的那少女來。

    那少女有雙燦亮的眸子,不說話時仿佛也帶著幾分笑意,嘴角若隱若現兩個梨渦,平添幾分嬌憨,天生一身雪白的肌膚,即便在一眾養尊處優的書院貴女中,也是極打眼的一個。

    她失神地望著鏡子,越看越覺得自己已經沾染了瀾王的暮氣沉沉,不光容貌一日比一日黯淡,便是身上的氣度都添了幾分老氣,明明只比他大兩歲,卻再找不到半分今日那少女身上的蓬勃朝氣了。

    她愈想愈覺得躁郁,從鏡中瞥一眼床上已經酣睡的瀾王,恨恨地將手中梳子放回妝台。

    最氣人的是,她明明跟這個姓瞿的小娘子打過好幾次交道,偏偏直到今日才認出她來。

    第一回是崔玲瓏那次,這女子扮作道士來壞她的好事。第二回是大隱寺那次,仍是這女子橫插一腳,讓她險些露餡。

    如今想來,這個瞿沁瑤恐怕早就已經跟他結識,只不知到底耍了什麼手段勾住了他的心,聽說家中不過六品小吏,跟她哥哥當初的品級一般無二,按理說怎麼也進不了雲隱書院——

    她想了一回,恍然大悟,恨得咬住下唇,除了世子,還有誰有個能力幫她弄到書院去?

    她酸得五髒六腑都縮在一處,原來他不是毫無心肝,也會動情,也會用那樣的眼神看一個女子,甚至會為了這女子想法設法地謀求未來。

    她想起三年前來瀾王府吊唁,第一次見到一身孝服的他,他神色漠然,在瀾王府大門前迎送賓客。她從未見過那樣雋美的翩翩少年,從此天崩地陷,再不能自已。

    可無論她此後怎麼費盡心思在他面前出現,千方百計引他注意,他卻始終未多看過她一眼。她原以為他本就是個冷心冷清的人,可誰知,他不過是看不上她而已。

    她無聲地笑了起來,她為了他將自己半輩子都搭進去了,難道後半生就是看著他跟別的女子如膠似漆的?

    門外忽傳來一聲輕輕的敲門聲,崔氏面色一滯,飛速看一眼床上的瀾王,起身快步出了門。

    一個容長臉的大丫鬟候在門口,見崔氏出來,先是往門內看一眼,這才壓低嗓音道:“世子回府了,溫姑才剛令膳房的人給世子煮宵夜呢。”

    崔氏一怔,忍不住問:“都做了些什麼?”

    “不過幾樣素菜和粥。”丫鬟道,“世子素來不愛吃甜食。”

    崔氏點點頭,出了回神,忽想起什麼,又拉著丫鬟快步離開內室,到了外室,這才神色緊張地問:“曾南欽那邊可有回信?”

    丫鬟搖頭道:“給督軍府和曾大人家裡都送了口信,曾府的下人說曾大人最近都在督軍府點卯,也收到了王妃的口信,可曾大人一直沒回話。”

    崔氏似乎有些悔不當初,想了一回,忽然下定決心,令那丫鬟候一會,自回房取了一樣東西出來,遞給她道:“讓李四速速送給曾南欽,說明日務必給我回話。”

    又補充道:“切莫讓李嬤嬤知道了。”

    丫鬟接過,見是一根顏色有些發舊的金釵和一封書信,忙點頭道:“奴婢這便去辦。”

    ——————————————————

    思如齋裡,藺效剛沐浴完,正跟常嶸和溫姑說話,溫姑這些日子閑來無事,做了好些極費針腳功夫的鞋襪衣裳,她針黹一流,滿長安都找不到針線活做得比她更出色的,可惜她近年來眼睛犯了迎風流淚的毛病,一做活計就會眼睛疼,漸漸就做得少了。

    除了藺效的衣裳鞋襪,還有一個女子用的梅花繡囊,片片淡粉花瓣在繡囊上綻放,花瓣上的經絡和花蕊上的顆粒都活靈活現,仿佛真嵌了一朵梅花在其中。

    “這是給瞿小姐的。”溫姑笑眯眯道,“小娘子都喜歡這些小玩意,給她戴著玩,平日裡裝香丸什麼的最合適不過了。以後嫁到咱們王府了,奶娘再給她做衣裳,保管合她心意。”

    藺效不自在地咳了一聲,接過繡囊在手,細細打量起來。見這香囊做得異常精巧,等閑難得一見,想著沁瑤多半會喜歡,便厚著臉皮替沁瑤收下了。

    溫故笑得更愉悅了:“聽說這瞿小姐是個極好的孩子,可惜奶娘整日裡窩在瀾王府,到現在沒能見上一面,也不知瞿小姐什麼時候能嫁進來。”

    藺效聽了這話,想起方才在書院跟沁瑤的纏綿,臉不免有些發熱,忙借飲茶遮掩過去。

    溫姑看在眼裡,欣慰地嘆口氣,看世子這幅模樣,心裡是極喜歡那個瞿小姐的,難怪不願意跟頤淑郡主聯姻,所以說,門當戶對固然重要,可夫妻恩愛可比什麼都重要,等瞿小姐嫁進來,世子這麼寵愛她,還怕不會早日開枝散葉?王妃泉下有知,不知道有多高興呢。

    主僕正說著話,魏波忽在外求見。

    藺效令他進來。

    魏波將一封書信和一根金釵呈給藺效道:“那邊令送給曾南欽的,崔氏至今不知道曾南欽已到了咱們手裡。”

    藺效接過書信,展開一看,淡淡道:“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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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6
發表於 2017-1-31 20:05:50 |只看該作者
    第105章

    進入八月,天氣一天比一天見涼。書院裡的木樨一夜之間全都盛開了,滿書院都飄蕩著清郁的桂花香。

    這幾日每逢下課後沒事,王應寧便邀了沁瑤等人同在花園裡摘下木樨花,有時將花瓣添在茶中,更多的時候是做了香囊掛在帳前,屋子裡立時有了若有若無的甜香。

    王應寧慣常會這些雅致的心思,書院一眾同窗就她的屋子布置得最舒適,人又恬淡寬和,因而常有同窗聚在她屋子裡說笑玩樂。

    這日上完晌午最後一節課,沁瑤等人正在王應寧屋裡說話,忽然陸女官派人來傳話,說下午書院放假。

    原來盧國公夫人因盧國公生辰,要回府籌備事宜,原本下午該講的一堂女德課便取消了。

    康平見院長回家,頭一個鬧著要回宮,因沒有盧國公府人坐鎮,陸女官等人震懾力遠遠不足,康平幾乎不費吹灰之力便得了逞。

    有了康平開頭,陳渝淇等人也跟著到陸女官面前請假,借口五花八門,陸女官煩不勝煩,索性速速派人到盧國公請了盧國公夫人的示下,得她准許後,干脆給所有學生放半天假。

    一眾女官這時便忙著給各府送消息,令各府派人來接自家千金。

    沁瑤聽到這消息,想起上回在書院裡見到的半頭鬼,便預備回自己屋子,取了那鎮鬼的丹藥瓶,好去青雲觀找師父。

    誰知劉冰玉興致勃勃地提議道,既然書院不過放半日假,晚上便要回來就寢,不如趁這一下午的功夫,幾個人一道去添置些胭脂水粉,順便買些點心回來磨牙。聽說榮寶閣新上了一道桂花酪糕,出奇的香甜沙軟,近些日子引了好些人前去嘗鮮。還有富春齋,往常的秋蟹最是膏肥油多,估摸著這會也該上了,配了桂花酒,光想想便流口水,不如幾人一同去富春齋用晚膳,宵禁前回書院便是了。

    裴敏啐她:“還以為你有啥好新鮮有趣的去處,誰知道繞了一大圈,還是逃不過一個吃字。”

    沁瑤聽到富春齋三個字,先是臉一紅,可看到劉冰玉眉飛色舞地談論美食,不免跟著笑了起來,想起她父親大理寺卿劉贊那副嚴肅正經的模樣,怎麼沒辦法跟眼前這個愛說愛笑的劉冰玉跟劉贊聯系起來。

    王應寧笑歸笑,卻也欣然附議,說上回花朝節,沁瑤缺席,裴敏未曾出府,四個人未能好好一聚,最近難得天氣舒爽,不如趁這個機會出去同樂一回。

    這樣一來,沁瑤倒不好做回青雲觀的打算了。可仍回屋取了那裝鬼的藥瓶,想著說不定街上能遇到師父和阿寒,正好將東西給他們。

    四人收拾一番出來,各府的馬車已在門前候著了,沁瑤等人便給各府的下人留了話,最後同坐王家的馬車往東市去了。

    女子天生愛美,第一個便去的一家胡姬新開的雲容齋,聽說店內有不少西域所作奇花異卉做的汁子,抹在身上有異香,塗在臉上還有養顏之效,裴敏等人少年心性,難免有些好奇。

    沁瑤也跟著下車,正好瞧見對面街上有人從馬車上下來,那人身形窈窕,從頭到腳裹得嚴嚴實實,跟上回在富春齋崔氏的打扮一般無二。

    沁瑤立刻認出這人是崔氏,忙往馬車後一躲,以免被她看見,心中暗忖,曾南欽上回已落在藺效手裡,不知崔氏這回又要跟誰幽會。

    正想著,裴敏回頭見沁瑤立著不動,一把拽了她往內走,道:“發什麼呆呢,她們已進去了。”

    沁瑤只好放棄一探究竟的打算。

    對面樓上有人瞧見,笑道:“難得瞿小姐今日放假,可惜你這邊要給崔氏做局,一時走不開,否則正好可以一解相思之苦。”

    藺效目送沁瑤進了雲容齋,笑了笑道:“她往常來往的閨閣好友少,難得跟這幾位同窗投契,多多來往總沒壞處。”

    “你是怕你二人一旦成了親,你在外忙著公務時,瞿小姐一個人在家寂寞吧?”蔣三郎心知肚明地一笑,“說起來,你們府上也著實太冷清了些,這回再處置了崔氏,你們王府可就你們父子三個男丁了。不過你惦記瞿小姐這麼久,等她嫁給你,我就不信你能閑著,過不多久,你們瀾王府恐怕就會添丁了,有了孩子,你還怕她會寂寞不成?”

    藺效耳後染上一層紅暈,淡淡道:“你今日的話太多了。”

    蔣三郎笑著搖搖頭,把玩著手中的酒盅道:“不過照往年宮裡指婚的例子來看,宗室子弟要麼不指婚,一旦指婚,不過一道聖旨而已。太子、吳王雖納了側妃,正妃尚且沒有擬定,夏蘭三兄妹前些年在蜀地,也未聽說有婚配人選,康平不久就要及笄,挑駙馬總不能拖到明年。我瞧你皇伯父的架勢,多半到時候會給你們幾個一道指婚,你既心急要娶瞿小姐,倒不如因勢利導,想辦法做得更沒有痕跡一點。”

    藺效嗯了一聲,似是心裡已有了成算,抬眼看向蔣三郎道:“說到賜婚,你別光說我,你倒說說你是如何打算的?”

    “我?”蔣三郎意興闌珊地一笑,“我可沒那份心思去謀求長安城哪位小娘子,跟誰成親不是成親?你皇伯父到時候願意指誰便是誰吧。”

    完全一副自暴自棄的打算。

    藺效暗暗皺眉,剛要說話,常嶸閃身進來道:“王爺已被引來了。”

    蔣三郎聽了這話,起身一拍藺效的肩膀道:“行了,我去做惡人去了。想當初你皇伯父為了大隱寺那樁懸案大發雷霆,拉了朝中多少官員下馬,今日總算能大白天下了。”

    ——————————————————————

    崔氏緩步進了最裡頭一間雅間,見曾南欽正坐在窗前發呆,臉上表情僵硬得出奇,心裡閃過一絲怪異的感覺,關門的動作也隨之一滯。

    仔細打量了他好一會,確定是她熟悉的那個曾南欽無疑,這才回身將門仔仔細細關嚴,走到他對面坐下。

    她緩緩將頭上緯帽摘下,身上鬥篷也解開,露出一張精心裝飾的芙蓉面。顯然是為了今日之約,特意做了一番打扮。

    曾南欽緩緩轉頭看見崔氏,臉上神情未有松動,完全沒有先開口的打算。

    兩個人對視了一會,崔氏忽然嫣然一笑道:“這些時日都在忙些什麼,找了你幾回,你都不理我。”

    她聲音比往常嫵媚許多,又刻意壓得很低,無端添了幾分曖昧的成分。

    曾南欽垂下眸子,看向桌上握著杯盞的左手,那手上小指已不知去向,只剩四個手指,他雖然早已看慣,可此刻心境明顯不同,突然覺得有些刺眼。

    崔氏嗔怪地看著他,幽幽道:“信你也收了,金釵你也瞧了,難道還在生我的氣?想你當年為了救我,手指都丟了一個,這回倒矯情起來了。你總該能認得那金釵正是你當年送與我的——”

    曾南欽忽然打斷她,一字一句道:“上回你讓我派人擄頤淑郡主,這回又打算對付誰?”

    他說話時臉上五官僵著不動,字仿佛是從嘴裡擠出來似的,看著極其怪異。

    崔氏奇怪地看他一眼,見他神情似乎壓抑著怒意,以為他仍在生氣,便柔聲道:“這回這個倒好對付,無需像上回那樣大費周章,不過弄幾個身手好的將她殺了了事。”

    曾南欽鼻子裡哼一聲道:“這人是誰,為何要對付她?”

    崔氏一頓,淡淡道:“這女子害了我好多回,上回大隱寺之事我疑心她知道些首尾,若不除去,遲早會壞咱們的事。”

    曾南欽似乎將信將疑,仍木著臉道:“她怎會知道大隱寺之事?還是你打算借刀殺人,編了話來哄我?”

    崔氏面色一僵,佯怒道:“我怎敢哄你?你忘了上回我曾跟你說過大隱寺時,有個小娘子出來搗亂,她身手頗為了得,險些捉住你派去的那幾個人,我當時說的人就是她。這人斷留不得!”

    曾南欽默了一會,重又吃力地開口道:“事成之後呢?你打算如何謝我?”

    崔氏低頭,眸子仿佛化作一汪春水,故作羞赧地一低頭,雖不說話,那意思卻很明顯。

    曾南欽嘴角扯了扯,忽道:“你這回倒不怕王爺發現了?”

    崔氏似乎耐心告破,隱含著不耐道:“你願意做便做,不願做我自有辦法找別人——”

    她話音未落,忽然唰的一聲,背後隔扇門驟然打開。

    她面色一白,忙起身往後一看,便見瀾王不知什麼時候出現在身後,眼睛裡仿佛燃起一把火,正怒意衝天地望著她。

    身後幾名宮人,依稀是皇上身邊最得意的大太監,全都垂眸看著地板,可臉上那鄙吝的神情,分明是已將方才的對話全都聽在耳裡。

    除此之外,還有一個蔣三郎,難得穿著三品武將官服,正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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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6章

    瀾王雖然淡泊避世,到底是正兒八經的龍子鳳孫,何曾受過這樣的恥辱,當下胸腔裡燒起一把熊熊烈火,恨不得立時將崔氏和曾南欽挫骨揚灰。

    他眼睛赤紅地看著崔氏,怎麼也想不到他這繼妻竟如此膽大妄為。

    想起她第一回出現在他眼前時,是在廣郡王的夜宴上,她當時不過十五六歲年紀,姿容出眾,舉止活潑,有意無意地吸引他注意,他當時以為她不過是誰家不懂事的小娘子,未曾放在心上。誰知過不多久,在幽州刺史來長安述職的筵席上,他又再一次見到了崔氏。當時他因席間氣悶,到湖畔透氣,黑暗中,這女子“不小心”撞到了他的身前。

    他看在眼裡,雖覺得這女子手段稚嫩粗淺,骨子裡卻有股百折不撓的勁,非但不覺厭煩,竟對她生出了幾分興趣。

    當時正是惟瑾母親去世第一年,瀾王府終日裡只有他和惟瑾兩人,寂寥得猶如一潭死水,崔氏的出現,仿佛曠野中出現的山花,給他荒蕪冷清的生活帶來一抹艷色。

    不久之後,他便借著皇兄要替他張羅續弦,派人到幽州崔府下了聘書。反正他皇兄這些年的疑心病始終未除,他越是娶低門女,皇兄就越是能高枕無憂。

    這兩年功夫相處下來,要說他對這位小嬌妻完全沒有感情,那是假的,要知道過去這些年,為著惟瑾母親的病,他一直有意約束自己,從不敢恣意行事。後來迎娶崔氏進門,她身子康健,顏色明媚,性子又顯見得與惟瑾母親不同,他新鮮之余,幾乎夜夜貪歡縱情,不久之後,崔氏便給他生下了次子敏郎。

    此後她將他的生活起居打理得無微不至,他得以將全部心思放在鑽研曲藝詩詞上,整日不問世事,閑時不過以逗弄敏郎為樂,原以為日子便會這樣平靜無波地過下去,可誰知——

    他厲目看著崔氏,氣得聲音都變得嘶啞了許多,怒斥道:“你這賤人,好大的膽子!”

    不但不守婦道,竟還敢雇凶殺人,他越想越是生氣,猛地抬起腳,便要一腳將崔氏踢倒在地,可剛一動作,腦中一陣血氣上湧,眼前花得不行,身子險些晃倒。

    蔣三郎一驚,忙伸手扶住他,見瀾王面色難看,有心寬慰幾句,卻因場面實在難看,不知如何勸起。

    只好暗罵藺效,這人忒奸猾,怕他父王顏面無光,索性從頭到尾都不露面,把個惡人讓他來做。經此一遭,恐怕他這姨父往後只要一見到他,便會想起今日之事,心裡斷不會自在。

    他暗暗嘆氣,就算如此,又能如何?他跟瀾王不過親戚情分,藺效卻是瀾王的長子,比起藺效跟他父王生出隔閡,他被姨父嫌棄實在算不得什麼。

    瀾王這時眼前的那陣頭昏好轉了些,睜開眼睛,鐵青著臉看著崔氏道:“我當初真是昏了頭,竟把你這麼個東西給娶進了府!”

    崔氏早在瀾王等人露面時,便已萬念懼灰,聽得瀾王這話,竟生出幾分破罐破摔的意思,凄慘地一笑,不作辯解,只暗想道:若不是當年世子為母守孝,三年內不得婚娶,我也不會將主意打到你身上去。

    她本就比藺效大兩歲,因著曾南欽隨軍出征,拖緩了嫁人的日期,直到十六歲仍待字閨中,她打從一開始就知道,藺效是瀾王唯一的嫡子,日後必定會在高門貴女中挑選世子妃,就算她能苦熬三年,也不可能成為他的妻子。

    她並不因此知難而退,甚至想過,只要藺效肯給她半點回應,她便厚著臉皮去給他做妾,可他卻始終未曾多看過她一眼。

    她日復一日地煎熬,漸漸生出一份執念,也許十四歲的少年還不懂得情愛,他如今看不上她,不代表以後也不會多瞧她一眼。哪怕日後他只待她有一點點與旁人不同,她為他所受的煎熬就算值了。

    因為抱著這份心思,在嫁給曾南欽和嫁入瀾王府之間,她毅然選擇了第二條路。她兄長當時正卯著命想往上爬,見妹妹有心攀附瀾王,自然樂見其成,很快就充當起了推波助瀾的角色。

    後來她終於稱心如意地嫁進了瀾王府,第一回他來給父王請安時,她忘了掩飾,近乎貪婪地將他看了又看,若不是李嬤嬤暗中提醒,險些就在他父子面前露了餡。

    此後她雖不常見到他,但每回見他,心裡都會生出好些滿足,若不是後來德榮公主一家人回長安,他的親事被提上議程,她嫉恨之下鋌而走險,恐怕還會繼續自我麻痹下去。

    想到此處,她滄然一笑,事到如今,說什麼都晚了,就算重來一次,只要她心魔不除,一定還會選擇同樣的路。恨只恨當初為什麼要跟著兄長來長安吊唁,若沒有瀾王府門前那驚鴻一眼,也就不會生出後來的痴念了。

    “王爺。”她眼淚滑落下來,看著瀾王道,“妾身死不足惜,便是王爺將妾身千刀萬剮,妾身也斷不敢有半句怨言。只是這些事全由妾身一人謀劃,與妾身的兄嫂家人一概沒有關系,敏郎尤其無辜,還望王爺明鑒。”

    蔣三郎在一旁譏諷地笑笑,這婦人這時候倒知道害怕了,大隱寺之事牽涉到幾位皇室公主及一眾朝中大員的女兒,若這些人當日統統死在了刀下,不說別人,光一個康平就足以引起皇上的震怒。

    是以他跟藺效一查出事情的原委,頭一個便要將瀾王摘出來,以免他被崔氏連累,遭皇上猜忌。

    可眼見為實,耳聽為虛,若不是親眼所見,皇上恐怕還會心有疑慮,不如設下一場局,引了皇上的近侍米公公等人到此處,讓他們親眼看一場好戲。

    瀾王這時將目光轉向始終僵著不動的曾南欽,忽然一把將蔣三郎腰間的劍拔出,揮劍對准曾南欽的胸膛,就要將他當胸刺死。

    米公公等人忙上前攔住瀾王,急聲勸慰道:“王爺,使不得啊,這人是朝廷要犯,若就這樣將他給殺了,有些話恐怕就說不明白了。”

    瀾王雖然憤怒,到底並未喪失理智,何嘗不知道這裡頭的彎彎繞繞,握了握拳,這一劍到底未能刺下去。

    ——————————————————————————

    沁瑤跟著裴敏等人從雲容齋出來,暗暗瞧一眼對面,見崔氏的馬車仍在樓下停著,忍不住抬眼看向樓上。

    劉冰玉買了許多玫瑰露和芍藥花膏,正是心滿意足,見沁瑤望著對面樓發怔,奇怪道:“看什麼呢?”

    又拉她道:“時辰不早了,莫耽擱了,咱們去榮寶樓買桂花糕去吧。”

    沁瑤見王應寧和裴敏已經上了馬車,就等她了,便由著劉冰玉拉她往前走,笑道:“走吧,走吧,不敢耽擱你買吃的。”

    兩人剛走到車旁,街道盡頭忽然來了一群官吏,劉冰玉不經意瞥一眼道:“咦,那不是我阿爺的馬車麼?”

    沁瑤一看,果見官吏身上的官服很是眼熟,正是上回去大理寺時見過的那種官服,一眾官吏後行著兩輛馬車,到了對面樓下,同時停下。

    前頭那馬車下來一個腰杆筆直的中年官吏,生得清瘦周正,全不是尋常官吏那副大腹便便的模樣,不是大理寺卿劉贊是誰?

    劉冰玉面色一喜,忙奔上前道:“阿爺,您怎麼會在此處?”

    劉贊轉頭瞧見女兒,先是吃了一驚,隨後板著臉道:“阿爺在辦要務,你莫要在此處搗亂。”

    看一眼對面剛從馬車上下來的王應寧等人,對女兒道:“你今日不是給家裡遞話,要跟你王家姐姐上街買胭脂水粉麼。去跟她們玩去,記得早些回書院。”

    劉冰玉不情不願地哦了一聲,卻仍不肯走。

    這時後頭那輛馬車下來一位年輕官員,這人生得芝蘭玉樹,身上雖穿著最不起眼的赭色官服,卻仍是人群中最打眼的那個。

    沁瑤一呆,竟是馮伯玉。

    馮伯玉走到劉贊跟前,請他示下道:“大人,該如何部署?”

    劉贊略一沉吟,對馮伯玉道:“蔣將軍他們現在樓上候著我,我先上去瞧瞧,看看裡頭的情形。你手上不是有樁無頭公案嗎,此處人多熱鬧,不如趁這個功夫去探訪探訪。”

    分明顧慮到樓上幾人的身份,有意要支開馮伯玉。

    馮伯玉應了。

    劉贊點點頭,轉身進店上樓。

    劉冰玉見父親無暇理會她,只好悻悻地回了馬車這邊,對沁瑤等人道:“咱們也走吧。”

    沁瑤看一眼馮伯玉,猶豫了一會,有心上前打聲招呼,可眼見他正忙著辦公,不好貿貿然打擾,只好作罷。

    誰知馮伯玉從懷中掏出一張畫像,低頭看了兩眼,抬步便要往這邊的店鋪來,瞧見沁瑤,失聲道:“阿瑤?”

    大步朝沁瑤走來。

    沁瑤忙應一聲,笑道:“馮大哥。”

    馮伯玉走到近前,見沁瑤身旁不過幾名跟她同齡的小娘子,臉色更加和緩,柔聲道:“今日書院不用上課嗎?”

    邊說邊細細地打量沁瑤,像是因好些日子不見她,有些看不夠似的。

    沁瑤點點頭:“下午書院放假,我跟幾位同窗出來買些東西。”

    見馮伯玉黑了也瘦了,關切地問道:“馮大哥,最近衙門是不是很忙?”

    馮伯玉微微一怔,隨後苦笑道:“忙是忙,但要想快些擢升,也沒別的法子。”

    沁瑤驚訝地笑起來道:“馮大哥,你才從大理寺主簿被提為推丞,已經擢升得夠快了,還要怎麼快些擢升?連我阿爺都說你前途不可限量呢。”

    馮伯玉目不轉睛地看著沁瑤,聽得這話,心底嘆口氣,一時不知如何接話。

    沁瑤還以為自己說錯了話,惹了馮大哥不快,忙又道:“不過能快些擢升總歸是好事,馮大哥滿腹學識,又這麼踏實努力,日後說不定會出朝拜相呢。”

    馮伯玉不接話,仍舊靜靜地望著她。

    沁瑤的注意力卻已經落到馮伯玉手中的畫像上,好奇道:“馮大哥,你要找人嗎?”

    馮伯玉垂眸看一眼畫像,順手展開道:“長安城郊前幾日發現幾具無名死屍,其余幾具都已面目全非,只有這人還算五官齊整,便畫了他的畫像來打探一二,看有沒人認得此人。”

    沁瑤看清畫像中人的相貌,大吃一驚,這男子不正是前幾日在書院徘徊的游魂嗎?

    她忙接過馮伯玉的畫卷細看一回,確定無疑地點頭道:“我認識這人。”

    “果真?”馮伯玉意想不到,剛要細問沁瑤,對面樓忽然一陣騷動,下來一群人,當頭那個滿面怒容,正是瀾王。

    他出了酒樓,怒氣衝衝地上了馬車,絕塵而去。

    劉贊卻未跟著下樓。

    過不一會,又有兩人下來,卻只在樓下略停留了片刻,便徑直朝沁瑤走來。

    沁瑤和馮伯玉看清來人,都怔了一怔。

    “世子,蔣三公子。”

    藺效淡淡看一眼馮伯玉,走到沁瑤跟前,看著她道:“在此處做什麼呢?”語氣雖清冷,卻隱隱透著幾分親昵。

    馮伯玉臉色登時難看了起來。

    沁瑤飛速看一眼馬車上的王應寧等人,故作鎮定道:“買些胭脂水粉。”

    蔣三郎一臉看好戲的姿態,在後笑道:“瞿小姐,好久不見,今日不用上學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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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8
發表於 2017-1-31 20:06:25 |只看該作者
   第107章

    沁瑤歪頭,越過藺效的肩膀看向蔣三郎,笑道:“聽說國公夫人要回府操辦國公爺的壽辰,所以書院放了半日假。”

    蔣三郎錯愕,旋即笑道:“這幾日太忙,沒怎麼回府,連我阿爺要辦壽辰的事都給忘了。”

    沁瑤聽了這話,心中一動,往對面酒樓一望,見崔氏的馬車仍停在樓下,聯想到方才瀾王怒氣衝衝從樓內出來的景像,隱隱約約猜到了什麼。

    她抬眼看向藺效,他跟蔣三郎出現得如此湊巧,若說沒有參與其中,她是不信的,可惜現在耳目太多,不方便向藺效仔細打聽。

    藺效留意著她神情的每一個細微變化,見她明明一腦門的疑問,卻憋著不敢問的模樣,不由暗暗好笑,連方才因馮伯玉跟她說話而帶來的不快,都跟著消散不少。

    “你跟你幾位同窗買完東西便早日回書院吧,最近天黑得早,宵禁提前了,莫誤了事。今日我有事在身,等我忙完了,改日來找你。”

    這話說得十分坦蕩親密,完全無視身旁的馮伯玉。

    沁瑤鬧了個大紅臉,偷偷看一眼面無表情的馮伯玉,心裡好生奇怪,藺效向來謹言慎行,今日怎麼說話這般無所顧忌。

    馮伯玉心裡烈火灼過似的疼,再站不住,對沁瑤道:“阿瑤,我還有事在身,就此別過——”

    轉身便走。

    沁瑤想起他手中那副畫像,很想追上前再細問馮大哥幾句,可還未等她有所行動,藺效卻似乎知道她在想什麼似的,攔在她身前,問她:“方才你們看的那副畫像上畫的是何人,難道最近發生了什麼異事麼。”

    沁瑤聽藺效這麼一問,只好收住腳步,點頭道:“可不是,方才馮大哥畫卷上的人我之前見過。”

    將那晚書院裡半頭鬼的事說了。

    “聽說那人死在長安城郊,卻不知為何魂魄飄到了書院裡,而且含著一腔怨念,不斷在找他的夫人。最奇怪的是,他的頭顱竟能被齊齊削掉半邊,也不知是究竟被什麼樣的利器所害。”

    蔣三郎聽了這話,驚訝地笑道:“能將頭骨整齊削掉?天底下除了赤霄,還有什麼武器能做到?不用說了,凶手就是你眼前這人,快報官將他抓了吧。”

    藺效淡淡道:“你不是還要去宮裡稟事嗎?怎麼還在這胡說八道,趕緊滾吧。”

    蔣三郎長眉一挑:“嘿,瞿小姐,你瞧瞧這人,用人的時候不見他嫌東嫌西,一用完就翻臉,今日不用我說,你總算能認清此人的真面目了吧?”

    沁瑤豈能不知道蔣三郎跟藺效是自小一處長大的情分,這話聽聽便罷,便抿嘴一笑,也不接話。

    蔣三郎果然還賴著不走,只壞笑著對沁瑤低聲道:“瞿小姐,你要了解案情,何需再找旁人?不知道這家伙當年救過劉贊一命麼?劉贊誰的帳都可以不買,卻不能不買他的帳,你往後要打聽什麼,直接問他不就行了。”

    到底是多年好兄弟,只一眼便能猜到藺效的心思。

    沁瑤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倒也不是要存心打聽什麼,只是覺得那人的死狀有些奇怪,怕當中又有什麼邪靈作祟罷了。”

    藺效看著她道:“我今日還得進宮,你若想知道這案子的首尾,我去找劉贊打探一二,到時候再來找你。”

    沁瑤立時想起那晚書院亭子裡的事,垂下長長的睫毛,紅著臉低應一聲。

    剛要回馬車,想起那個裝鬼的小藥瓶,便從腰包裡掏出來,遞給藺效道:“這裡頭鎮著那只游魂,我本想著今日去找師父,可眼下時間不夠了,接下來這幾日書院不放假,我也出不來。再耽誤下去,恐怕會誤事,能不能請世子派人將這瓶子送到青雲觀去。”

    藺效很自然便接過瓶子,道:“我這就著人去辦。”

    蔣三郎見他二人雖有意做出疏離的模樣,可一舉一動分明已經親密無間,暗笑一聲,道:“時辰不早了,走吧。”

    沁瑤被蔣三郎促狹的神情弄得臉上火辣辣的,忙一溜煙地回了馬車。

    車上幾人,裴敏早就知道沁瑤跟藺效的事,王應寧素來厚道,兩人都不做聲,只有一個劉冰玉,一邊往嘴裡放吃的,一邊眨眼打趣沁瑤道:“瀾王世子可是出了名的清冷不好接近,今日可是頭一回見他跟女子說了這麼多話,你可別告訴我,你是他遠房親戚。”

    裴敏忙替沁瑤解圍道:“不過閑聊幾句,倒叫你說成這樣,眼看要到未時了,咱們買完桂花糕,不是還要去富春齋吃蟹麼,別磨蹭了。”

    劉冰玉斜睨著她和沁瑤道:“你們倆肯定有事瞞著我,怕我多問,故意拿話哄我呢。”

    裴敏和王應寧同時笑道:“你這般聰明,就算真有什麼事,也不敢瞞著你呀。“幾人說笑一回,混賴過去。

    到榮寶閣買完桂花糕,已到申時,裴敏等人都有些腹餓,劉冰玉惦記著富春齋的蟹和酒,便提議去富春齋用晚膳。

    沁瑤不好阻攔,只好也跟著同去。

    誰知富春齋雅間早已訂滿,幾人等了一回,見時辰不早了,只好死心,悻悻然准備回書院。

    剛出門,身後忽追來一個胖掌櫃,仔細瞧沁瑤一眼,堆笑道:“方才底下人沒弄明白,鄙店樓上尚有一間雅座,幾位小娘子請跟小的來。”

    沁瑤認出他是上回那個叫藺效“少東家”的掌櫃。

    劉冰玉喜出望外,不容沁瑤多想,便拉著幾個人一道進了樓。

    幾人就座,掌櫃很快親自帶人便上了一桌好酒好菜,在一旁偷偷看了沁瑤好幾眼,含著笑意下去了。

    正是秋蟹時節,劉冰玉和裴敏極贊螃蟹膏肥脂滿,一邊說話一邊飲酒,不知不覺越吃越痛快,等酒足飯飽,已經過了酉時了。

    王應寧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提醒道:“時辰可真不早了,咱們要再不走,恐怕趕不上宵禁前回到書院了。”

    劉冰玉往外一看,可不是,外頭都已經擦黑了,忙叫了伙計進來付賬。

    誰知那胖掌櫃竟親自進來笑道:“諸位的帳早有人結了。”

    幾人都吃了一驚。

    裴敏訝笑道:“出來一回,竟會遇到這樣的事,掌櫃的,那人是誰,倘若非親非故,我們可不敢平白讓那人幫咱們付賬,你把錢退給他,飯錢還是由我們來給吧。”

    劉冰玉點頭道:“就是就是。”

    胖掌櫃笑道:“小的也不知道,只知道諸位的飯錢一早有人給了,你們就算再給一次飯錢,小的也不知上哪找那人去。”

    沁瑤忍不住抬頭,正好瞧見掌櫃望著自己意味深長的笑模樣,心裡頓時明白過來,莫名一陣心虛。

    王應寧等人面面相覷,低聲討論了一回,見時辰實在不早了,只好暫且按下心中的疑惑,離了富春齋。

    馬車轱轆啟動,劉冰玉滿足地嘆了口氣道:“富春齋的這頓念想今日總算了了,若總能來吃就好了。只是咱們輕易不得放假,下回再要出來又不知什麼時候了。”

    沁瑤道:“過不多久便是中秋了,到時候書院肯定會放假。”

    王應寧卻想起一事,“說到中秋,我倒想起皇上每年中秋後都會去秋狩,往年都會帶著康平公主隨行,今年公主在書院讀書,不知還會帶她同去秋狩麼?”

    裴敏呆了一呆,忍不住道:“上回皇上去玉泉山避暑,為了帶康平,索性叫咱們一道隨行,這回不會也叫咱們跟著去湊熱鬧吧?”

    “你別說,還真有可能。”劉冰玉思忖道,“以前皇上每年秋狩,都會帶上怡妃娘娘和康平公主,公主回回都求皇上同意她帶幾個小跟班同行,這回多半也不會落下。”

    裴敏頓時頭大,“我對獵殺之事一點興趣都沒有,最見不得那樣的場面,康平公主去她的,可千萬別把咱們也一道拉去。”

    說話間,夜色越發地深了下來,路上行人漸少,馬車一路疾馳,一轉彎,進了一條窄巷。

    沁瑤掀開窗簾往外一看,見已出了東市,周圍不知什麼時候起了霧,霧色加重了夜色的濃重,一時辨不清身在何處,只覺那條窄巷十分幽深,仿佛看不到盡頭似的。

    王應寧也掀開窗簾看了看外頭,問車夫:“王大,是已到青竹巷了麼?”

    那人畢恭畢敬回道:“正是呢。四小姐。”

    王應寧便放下簾子,柔聲對沁瑤解釋道:“從青竹巷繞過去,便能到咱們書院前面那條寶元街了,這是最近的一條路,平日我從家裡回書院,也總是走這條路。”

    沁瑤聽了這話,心中的疑惑頓時消散,便也跟著放下簾子。

    劉冰玉仍在跟裴敏討論秋狩之事:“康平公主最喜騎射,這回說什麼也會跟著去的,上回她不是要招一個馮小姐進書院陪她麼,她既對這個馮小姐這麼熱絡,這回秋狩頭一個便少不了這個馮小姐。”

    沁瑤聽得暗暗皺眉,忍不住問:“這馮小姐到底什麼時候進書院?”

    她急於要確認到底是不是馮初月。

    “估計就這幾日了。”裴敏道,“康平公主不是說皇上已經答應她了麼。”

    忽聽外面王大大聲呵斥道:“什麼人?”

    這聲音隱隱透著幾分驚恐,沁瑤等人心裡突突一跳,忙掀簾往外看去。

    就見巷子盡頭不知何時多了一個黑影,因被夜霧環繞,不知究竟是何物,可這黑影周身卻散發著濃濃的煞氣,只一眼,便叫人心驚肉跳,難怪王大這般驚慌失措。

    那黑影不過靜了片刻,便緩緩向幾人行來,夜霧中只聽一陣利器劃過地面的聲音,隨風吹來一陣濃濃的腥氣,漸漸逼近馬車。

    “那……那是什麼東西?”裴敏嚇得緊緊抓住沁瑤的衣袖。

    劉冰玉和王應寧也嚇得不敢動彈。

    走得近了,失卻了濃霧的遮擋,那東西的輪廓終於清晰起來。

    卻是一位騎著高頭大馬的男子,一身黑衣,面容有些模糊,但看得出還很年輕,手握一柄長劍,劍尖垂在地面上,一路滑過,發出刺耳的聲響。

    王大戰戰兢兢地問:“你究竟是什麼人?車上是王尚書家的千金,你要敢有什麼不敬之處,尚書大人一定不會饒過你的!”

    那人面無表情,坐於馬上,一手提著韁繩,一手握著劍,極有壓迫力地逼近。

    沁瑤瞳孔劇烈收縮,這人周身滿是死氣,哪裡是人,根本是難得一見的惡煞。

    忙對王應寧等人道:“千萬不要出來!”

    掀開簾子,一腳踢上一側車緣,縱身一躍,穩穩立於馬上,飛出一符道:“孽障受死——”

    那男子忽然發出一聲怪叫,提劍邊往沁瑤刺來。

    ————————————————————————————

    太極宮內。

    藺效和蔣三郎靜靜立於殿中,等待皇上開口。

    皇上看著案上幽幽吐露九合香的玉蟾香爐,面色肅穆,聲音也有些疲憊,“方才你父王已親自到朕這稟明事情的首尾,朕萬萬沒想到,那崔氏竟如此蛇蠍心性,唉,倒難為你父王了。至於如何處置,便交由劉贊定奪吧。”

    藺效垂下眼瞼,應了一聲。

    皇上默了一會,想起這樁挑戰皇室尊嚴的懸案總算得以告破,臉色又漸漸好轉,和顏悅色地看著藺效和蔣三郎道:“你二人這些日子辛苦了,當日出了這事,朕曾說過,誰能將凶手繩之以法,必有重賞,說吧,你們想要什麼獎賞,皇伯父今日心情好,只要皇伯父能做到的,必依著你們。”

    藺效看一眼蔣三郎,蔣三郎會意,忙笑道:“不過盡心盡力為皇上辦事而已,怎敢要獎賞。”

    皇上朗聲笑了起來:“朕向來言出必行,既說了有重賞,必然不會食言,你們別在朕面前打馬虎眼,但說無妨。”

    蔣三郎嘿嘿一笑道:“皇上既然這麼說,那咱們便恭敬不如從命了。臣和惟謹都已將滿十八,卻尚無婚配人選,不如,皇上給我二人指樁婚事吧。”

    皇上心知肚明地一笑:“三郎,你素來風流,莫不是最近又看上了長安城哪位小娘子?惟謹,你歷來有主見,皇伯父從不敢擅自替你做主,莫非也要皇伯父為你指婚嗎?”

    藺效忙跪下磕了幾個頭,直起身子正色道:“惟謹別無所求,只求皇伯父能准許我自行選妻。”

    皇上看著藺效鄭重其事的模樣,忽然想起多年前,也是在太極殿,自己也曾為了一位女子,跪在父皇面前,哀求父皇下旨賜婚。

    他心下一片黯然,暗嘆口氣,強笑道:“快起身,快起身,皇伯父依你便是。”

    藺效大喜過望,忙又磕了幾個頭,起身道:“謝皇伯父。”

    皇上笑看著藺效,感嘆道:“皇伯父也曾年輕過,怎能不明白你們這些小兒女的心思,這世間姻緣最難得的是兩情相悅,卻怕的是相看兩厭,皇伯父明白這個道理,斷不會做惡人的。”

    藺效和蔣三郎忙再次謝恩道:“多謝皇上成全。”

    皇上嘆口氣,出了回神,忽問:“大理寺有名年輕官吏,名喚馮伯玉,殿試時被朕點了榜眼,不知你們可認得此人,他品行如何?”

    藺效和蔣三郎迅速對了對眼,正斟酌著該如何回答,皇上卻又開口道:“當時殿試時,朕就覺得此人生得一副好模樣,文章也做得極好,但政見太過激進了些,不如瞿子譽寬和溫潤,這才授了瞿子譽狀元之位,委屈他做了第二。聽說現在在大理寺能力很強,頗得劉贊的倚重,只不知他人品如何。”

    藺效和蔣三郎聽了這話,越發疑惑,怎麼剛說到指婚之事,皇上就提到馮伯玉了?還這麼關心他的品性。

    藺效心裡隱隱生出一個猜疑,見皇上仍在等著他們的回答,忽道:“侄兒跟此人接觸甚少,對他不甚了解,皇伯父既然想了解馮伯玉的為人,不如宣了劉贊進宮細問。”

    皇上眼睛一亮,捋了捋須道:“嗯,此話有理。”

    喚了米公公道:“速宣劉贊進宮,朕有話要問他。”

    等劉贊趕到宮裡,藺效和蔣三郎告辭出了宮,剛一上馬,遠處忽然奔來一人一騎,卻是魏波。

    到了跟前,魏波勒疆下馬,氣喘吁吁道:“瞿小姐那邊出了件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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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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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8章

    飛符擊打到那鬼劍士的身上,他身形不見停頓,口裡竟發出鷹隼似的一聲低嘯,提劍一揮,輕易便破開沁瑤那道符布下的靈力,直往沁瑤刺來。

    沁瑤見這東西厲害,眼看他長劍已刺到胸前,忙往後一躍,退到馬車蓬頂上,迅速從懷中掏出噬魂,引出火龍。

    三條火龍好些日子未曾出來放過風了,格外精神振奮,虧得口中不能發出聲響,否則恐怕得分外激動,一邊嗷嗷作響一邊往那鬼咬去。

    誰知火龍一觸碰那鬼的身影,未能就勢將它吞沒,那一人一馬競旋即化為一陣黑霧,消散在夜色中。

    沁瑤靜靜立於馬車頂上,凝神感受身周的煞氣,三條火龍方才未能飽餐一頓,似乎有些懊喪,龍爪大張,蘊含著風雷之勢,繞著馬車緩緩盤旋起來。

    忽然巷尾處閃過一道黑影,沁瑤眼睛微眯,輕點足尖,從馬車頂上翻身躍下,直往那黑影處追去,火龍比沁瑤速度更快,躍過沁瑤,龍身游弋,撲向前方。

    王大已然嚇傻,他雖然身負武藝,可何曾見過這樣詭異的景像——一名少女身旁纏繞著三條火龍,簡直比剛才那鬼騎士還要來得嚇人,嚇得身子都忘了動彈,直到眼看著沁瑤往前跑了,大張的嘴都久久未能歸位。

    沁瑤追了一段,忽覺不對,暗道一聲不好,險些中了那鬼的調虎離山之計,忙又掉轉頭急奔回馬車。

    就聽馬車中傳來一聲驚叫聲,卻是那鬼騎士去而復返,探身進馬車,將劉冰玉從馬車裡一把拽出,攬在懷裡,風馳電掣地便要遁走。

    沁瑤大怒,意隨心動,火龍感知到主人的怒氣,登時比之前的行動速度來得更快,疾風般往那厲鬼追去,很快便消失在巷子入口處。

    “阿瑤——”裴敏急得從馬車探身出來,見沁瑤從眼前一躍而過,大聲道,“阿玉已經被劫走了!”

    沁瑤來不及回答,一路追出巷子,抬眼見那一人一馬就在前方不遠處,夜色中似乎有跟霧色泯然一體的跡像,火龍雖然緊追不舍,卻始終與那鬼劍士保持一段距離。

    風聲送來劉冰玉驚恐的大哭聲,“救命啊!阿瑤,快救救我!”

    沁瑤忙收住腳步,極力催動全部內力,驅動得龍身隨之一亮,游弋的速度也更加昂揚,很快便拉近了跟鬼劍士之間的距離。

    這時對面忽然奔來一人,夜色中只覺十分身形高大,那人見到眼前情形,手中猝然甩出一件繩狀物事,迎面朝鬼騎士甩來。

    鬼騎士似乎猝不及防,脖子很快被那根草繩纏住脖子。

    那人握住韁繩,暗暗與鬼騎士逐力,僵持一會,見久攻不下,索性將繩子在身上纏繞一圈,大喝一聲,眼看便要將鬼騎士從馬上拽下。

    “師兄——”沁瑤看清來人,大松口氣,忙又極力驅動火龍。

    鬼劍士似乎受到阿寒手中草繩的制肘,維持不住雙臂之力,劉冰玉身形一歪,眼看便要從他懷中滾落下來。

    這時火龍已經追趕上前,剛要將鬼劍士一口吞沒,可鬼劍士竟仍跟方才一樣,如同霧氣一般,嗖的在眼前消失了。

    劉冰玉身子失去依托,哎喲一聲,從突然變得虛空的半空中摔落下來,阿寒忙收回草繩,縱身一躍,將劉冰玉穩穩當當接住。

    沁瑤收回火龍,見劉冰玉已然得救,想起方才鬼騎士去而復返,無心戀戰,轉身又拔腿跑回青竹巷。

    “阿瑤——”阿寒喚了兩聲,見沁瑤頭也不回,不明就裡,只好懷中抱著劉冰玉,追在沁瑤身後。

    劉冰玉方才險些嚇暈,直到這時都驚魂不定,好不容易回過神,抬頭見抱著自己的是一個年輕道士,胸膛十分寬厚溫暖,跟方才那副死氣沉沉的冰冷胸膛簡直天壤之別。

    她懸在半空的心終於晃晃悠悠地落了地,任由阿寒抱著顛簸了一路,想起方才這小道士的矯健身手,忍不住抬眼細打量他,卻只能看見他輪廓清秀的下巴,看不清他的五官相貌。

    沁瑤跑回青竹巷,見王大仍舊杵在馬車前,掀開簾子一看,王應寧和裴敏同時尖叫一聲,嚇得抱作一團,看清是沁瑤,小臉一垮,帶著哭意道:“阿瑤,那東西走了沒?”

    “走了。”沁瑤喘著氣答道,“此處不宜久留,我們速速回書院。”

    “阿玉呢?”王應寧忙又問,臉色很難看。

    沁瑤正要回答,阿寒已抱著劉冰玉奔到了馬車前,王應寧和裴敏探身一看,見劉冰玉頭埋在那小道士的懷裡,手緊緊攥住小道士的前襟,身子雖仍在瑟瑟發抖,卻顯見得沒有大礙。

    “阿瑤,方才到底是怎麼回事。”阿寒到了沁瑤跟前,忘了將劉冰玉放下,只顧滿臉疑惑地問沁瑤。

    劉冰玉在懷中聽到阿寒開口,猛地回過神來,微微一掙,想要下地。

    阿寒這才記起懷中還抱著一人,忙手忙腳亂地將劉冰玉放下。

    劉冰玉站直身子,抬眼看向阿寒,見他生得眉清目秀,只神情看著不知為何有些憨氣,臉莫名一紅,聲若蚊吶道:“謝謝。”

    沁瑤見劉冰玉大有忸怩之意,與往常大不相同,奇怪地看她一眼,想著她神魂恐未歸位,遞她一粒三陽丸讓她服下,溫聲道:“先上馬車再說。”

    兩人一前一後上了馬車,沁瑤又讓阿寒坐在王大身旁,令王大速速駕車,離開青竹巷。

    自己則隔著車簾將方才之事都告訴了阿寒,說完問他:“怎麼就你一個人,師父呢?”

    阿寒道:“師父去找胡人買草藥去了,這兩日都不在觀內。”

    沁瑤一愣,這段時日總在書院,倒忘了每年這個時候師父總會離觀幾日,說是去買草藥,每回走的時候都會帶上許多銀錢,回來時會帶回一大包奇形怪狀的草藥,辛辛苦苦攢了一年的積蓄就這樣一掃而空。

    她直到現在都想不明白,師父一擲千金買這些草藥是為了什麼。

    想起方才阿寒出現得太過湊巧,便問:“師兄,你怎麼來得這麼及時?”

    阿寒撓了撓頭道:“師父走的時候將他老人家的草繩給了我,說最近天像有異,怕又有大怪作亂,讓我晚上帶上羅盤,無事的時候到街上轉轉。我方才轉到附近,發現羅盤轉了起來,就跟著羅盤的指引往前走,恰好碰見方才那個鬼東西。”

    劉冰玉在馬車裡頭虛軟地挨著王應寧躺著,耳朵卻不由自主地豎著,認真聽著一簾之外的阿寒說話。

    許是怕方才那鬼物去而復返的緣故,王大駕起車來很是賣力,馬車不多久便馳過了寶元巷,到了書院門前。

    王應寧等人依次下了馬車。沁瑤對阿寒道:“師兄,那鬼物很是了得,你巡夜時要當心。對了,今日我托世子送了一樣物事到觀中,等師父回來,務必將那東西給他老人家瞧瞧。”

    阿寒應道:“放心吧阿瑤。”

    時辰實在不早了,幾人不敢再耽擱,轉身便往書院內走。

    阿寒也未在原地多做停留,循原路大步走了。

    劉冰玉不時回頭瞥一眼阿寒,直到大門打開,裴敏等人入內,才紅著臉收回視線。

    書院裡不過點著幾盞照明的燈,一無人聲嘈雜,顯然同窗們都已歇下。

    幾人經過方才那一番驚心動魄,都異常沉默,連最愛說話的劉冰玉都安靜得出奇。

    走到葳蕤堂,裡頭倒是燈火通明,門前立著一人,沁瑤等人仔細一瞧,見是陸女官。

    她身子站得筆直,臉上一無表情,眼看著沁瑤等人走近,忽道:“怎麼這麼遲才歸?”

    王應寧等人自知理虧,忙上前行禮道:“見過先生。馬車來的路上出了些故障,修了許久才又重新上路,故而耽擱了回書院的時間。”

    陸女官目光定定鎖在沁瑤身上,嘴上的話卻是對王應寧說的,“馬車壞了?應寧,你素日最守規矩,今日怎也跟著頑劣起來?從晌午放假,你們幾人便一同出去,玩到這時方才回來。書院早有規定,不得夜歸,你怕受責罰,竟還編出諸多借口,不必說,定是有人背後唆使。”

    這話分明意有所指,王應寧等人心裡同時生出怪異的感覺,互相對了對眼,一時不敢貿然接話。

    陸女官看著沁瑤的目光又添幾分嫌惡:“說吧,今日之事是誰牽的頭,這般沒規矩,斷不是受過教養的世家女子所為!你們將這人說出,其余三個不必受累,否則,先生定將你們四個一道責罰!”

    幾人面面相覷,劉冰玉見陸女官分明有意針對沁瑤,秀眉一揚,便要開口將今日之事一力承擔。

    王應寧悄悄攥住劉冰玉,對她暗使個眼色,陸女官突然發難,目的不明,先沉住氣看她到底要如何,莫要自亂陣腳。

    劉冰玉只好作罷。

    陸女官見沁瑤面沉如水,嘴角扯出個譏諷的笑容道:“前兩日怡妃娘娘添了一條新的書院規則,凡是本院學生,一律不得違犯書院規矩,犯一次記上一筆。一年下來,書院裡犯錯最多的十名學生,不得被選為宗婦!今夜你們晚歸外加彼此包庇,足夠記上兩筆,你們只顧袒護那人,倒不怕被她牽連——”

    她緩緩走至沁瑤跟前,忽然揚聲道:“瞿沁瑤,一人做事一人擔,你忍心你幾位好友受你的連累麼?”

    沁瑤抬眼靜靜看向陸女官,雖然不知她為何突然發難,卻也知道自己跟陸女官非親非故,實在不至於惹得她針鋒相對,背後恐怕另有曲折。

    垂眸想了一會,便要開口自辨,忽聽身後有人道:“這是怎麼回事?”

    這聲音極為平穩柔和,卻透著一股不怒自威的震懾力,獨特卻又耳熟,幾人回頭,果是盧國公夫人,忙低頭行禮道:“見過院長。”

    陸女官微一愣神,忙迎上前笑道:“院長,您怎麼這時回來了?”

    盧國公夫人避過陸女官伸過來的手,徑自走到沁瑤等人身前,眼含疑惑看向陸女官:“這是在做什麼?”

    陸女官忙道:“這幾個孩子無故晚歸,依照書院的規矩,該施以責罰,記上一過,學生正教導她們呢。”

    “無故晚歸?”盧國公夫人像是很訝異,“這幾個孩子下午一直同我在一處,晚上見我雜事繁多,還留在我府中幫了會忙,從頭到尾我都知情,哪來的無故晚歸一說?”

    陸女官愣在當地,臉了變了好幾變,極力擠出個笑容道:“原來是這麼回事,倒是學生錯怪她們了。不過學生絕對沒有為難她們的意思,只是畢竟書院規矩擺在這,怕學生們亂了規矩,這才——”

    “好了。”盧國公夫人冷冷打斷她,對沁瑤等人道,“不早了,回房歇息去吧。”

    沁瑤哪敢耽擱,忙順勢下了台階,行了禮退下了。

    盧國公夫人直到目送沁瑤等人的身影消失在道路盡頭,這才緩緩轉過頭,眼含警告地看一眼陸女官,也回房歇下。

    陸女官嚇得一縮脖子,愣在原地久久不敢動彈。

    後院屋舍處,一個瘦小的身影閃身進了其中一個房間,掩上門,快步進到內屋,對仍在等消息的夏芫和陳渝淇道:“啟稟郡主,剛才陸女官本來已經依照你的吩咐,要給那個瞿沁瑤記上一過,誰知院長忽然回來了,說瞿小姐一直跟她呆在一起,不但沒讓陸女官懲罰瞿沁瑤,還罵了陸女官幾句。瞿沁瑤她們現在已經回了屋舍。”

    夏芫陰沉著臉,不見回答,陳渝淇卻倏的挺直上身道:“怎會這樣?”

    又轉過頭看著夏芫道:“瞿沁瑤她們下午根本沒去盧國公府,盧國公夫人怎會這般維護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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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31 20:06:48 |只看該作者
    第109章

    皇宮離青竹巷足隔了半個長安城,等藺效和蔣三郎趕到剛才鬼劍士出沒的地方時,沁瑤等人已不知所蹤。藺效心急如焚,左右找尋一番,未做停留,又策馬趕往書院。

    剛到門口,常嶸等人正好從書院後頭的巷子出來,見到藺效和蔣三郎,忙迎上前道:“世子,正要給你送信呢,瞿小姐方才已回了書院。”

    之前他跟魏波本來正悄悄跟著沁瑤等人的馬車,誰知馬車繞進青竹巷時,突然生出一團濃霧擋在巷口。

    這霧出現得太過離奇,等他們穿過濃霧進到巷中,卻發現巷子裡空空蕩蕩,馬車就這樣在他們眼皮子底下失蹤了。

    魏波惟恐沁瑤出什麼差錯,忙去給藺效送信,常嶸卻仍守在原地,沿著青竹巷細細找尋,不敢漏過一磚一瓦,生怕巷中有什麼密道之類的機關。

    找了許久,突然聽到一陣車輪在青石磚上滾動的聲音,他抬頭一看,愕然發現瞿小姐等人的馬車竟不知什麼時候又出現在了巷中,而且行走速度極快,很快便消失在巷尾。

    他急忙追上,這回馬車倒沒再像方才那樣蹙然消失,而是很快就疾馳到了雲隱書院。

    黑暗中看不清幾人的具體情形,他又急於確認瞿小姐的安危,只好又做了一回梁上君子,偷偷跟著翻牆而入。

    誰知好巧不好撞見陸女官為難沁瑤的一幕。

    常嶸將事情來龍去脈一一交待清楚,對陸女官一節,加上了自己的注解:“那女先生從頭到尾都盯住瞿小姐,句句緊逼,好像非要給她記上一過方肯罷休,世子,我看得真切,這陸女官恐怕有些古怪。”

    “陸女官?”蔣三郎極力在腦海中搜索一圈,“朝中有姓陸的官員嗎?回頭倒要跟我阿娘打聽打聽,這姓陸的到底什麼來歷。”

    藺效皺眉不語,照常嶸所說,這位陸女官方才那番作為,分明使的是宮闈中慣常的那套見不得人的手段,也不知是她究竟受何人指使,競將矛頭指向了沁瑤。

    思忖了一會,對蔣三郎道:“不知姨母這時是否已經歇下,不如我們進去給姨母請個安。”

    蔣三郎正有此意,點頭道:“走吧。”

    兩人到時,盧國公夫人已經卸了簪環,正由著下人伺候著換寢服呢,聽得通報,有些意外,忙令請進來。

    “你們兩個怎麼來了?”盧國公夫人雖然向來嚴肅,可見小兒子和藺效同時進來,站在屋子當中,說不出的豐神俊朗,臉上不自覺掛上一層笑意。

    “想您了,便來瞧瞧你唄。”蔣三郎慣會甜言蜜語,正好丫鬟進來送茶,順手接過茶盅,親自呈給母親。

    盧國公夫人佯怒看著兒子道:“一句實話都沒有,要真這般孝順,白日你阿娘在家,怎麼不見你回府盡孝?成日裡在外頭亂晃,野馬似的,親也不肯成。什麼時候能像你兩個哥哥那樣早日成親,早日開枝散葉啊?”

    蔣三郎大不服氣,笑道,“兒子可是皇上欽點的歸德將軍,平日裡在大營裡帶兵操練,鎮日忙得不得閑,怎麼到您嘴裡,倒變成不務正業的閑人了?”

    盧國公夫人見兒子避而不談成親的事,只顧拿別的話搪塞她,暗暗嘆口氣,轉而看向藺效道:“惟瑾,今夜不用在宮中當值麼?”

    藺效行過禮,一撩衣袍,順勢在桌前坐下,“一會需得回宮。”

    盧國公夫人看著藺效那張跟她唯一的妹妹極為神似的面龐,慈愛道:“看著這些日子又瘦了,是不是太忙了?若得空,到姨母府中,姨母讓下人多給你熬些補身子的粥湯,。”

    想起崔氏,又淡淡道:“你那繼母是指望不上了,不添亂已是不錯。說起來,自你母親去後,你的衣食住行全是溫姑一個人在打理,你父王又是那樣的性子,萬事都不管的,想來你有許多不稱心之處,這些年真是難為你了。不過,等你成了親就好了。”

    蔣三郎聽了這話,知道母親素來看不上崔氏,這會恐怕還不知道崔氏已被監禁之事,暗想一會找著機會,需得告知她才是。

    盧國公夫人又道:“今日聽你姨父說,皇上有意要給康平挑駙馬,近日沒少招他們這幾個老臣細打聽年輕後生,我估摸著,離你賜婚也不遠了,你可有中意的小娘子?若還沒有,姨母便幫著你在書院裡學生裡挑一個,保管德容俱佳。”

    蔣三郎哈哈笑道:“阿娘,哪用得著您幫著挑,惟瑾自己早就挑好了,那小娘子正是書院裡的學生。”

    “哦?”盧國公夫人驚訝地看著藺效,“這小娘子是誰?”

    藺效耳後一熱,起身對盧國公夫人鄭重行了一禮,正色道:“這人姨母也認識,正是瞿沁瑤。惟瑾傾慕瞿小姐已久,還請姨母平日對她多照拂一二。”

    盧國公夫人呆了一呆,好一會方撫掌道:“竟是她?”

    想起當初沁瑤曾跟藺效合力幫著對付狐狸,含笑點頭道:“姨母早該想到,好好好,何須你這般鄭重其事,姨母是那種不知好歹之人麼?就衝著她對咱們盧國公府的恩德,姨母也會盡心盡力照拂她的。”

    藺效微微一笑道:“那就有勞姨母了。”

    蔣三郎看一眼藺效,忽對盧國公夫人道:“阿娘,方才我和惟瑾來時,恍惚聽人說起一個叫陸女官的,不知這人什麼來歷。”

    盧國公夫人只這一句,便猜到兒子和藺效估計已知道方才陸女官為難沁瑤之事,這會在這打聽底細,知道他們手段沒輕沒重,便虎著臉道:“不許你瞎搗亂,總之阿娘答應你們,有阿娘在這,誰也別想找瞿小姐的麻煩。”

    蔣三郎頓覺無趣,他這母親什麼都好,就是太聰明厲害,什麼事都別想瞞過她。

    藺效卻忽然看向盧國公夫人道:“記得當時重開雲隱書院時,一眾書院女官裡並沒有一個姓陸的,這陸女官是可是後來才添上的?”

    盧國公夫人微嘆口氣,知道就算她不說,藺效他們也遲早能打聽到陸女官的底細,便不再隱瞞,點點頭道:“這陸桂兒是當初德榮公主舉薦的,聽說家中大哥是蜀地出了名的大儒,曾給夏蘭三兄妹做過啟蒙先生,隨公主回長安的路上,因染了風寒,一病死了,德榮見他這妹妹孤苦無依,又還有些學問,便推薦她到書院做先生,也好為自己攢些妝。”

    蔣三郎迅速捕捉到這段話裡的關鍵點,轉頭看著藺效道:“也就是說,她是夏家的人?”

    藺效想起不久前在玉泉山上那件事,臉色沉了下來。

    盧國公夫人並不說些“陸女官許是無意的,不見得是針對沁瑤”的話,畢竟都是見慣了勾心鬥角之人,陸女官的手段雖粗淺,卻經久不衰,慣常被人拿來打壓異己。

    那些冠冕堂皇的話,騙得了旁人,怎騙得了他們。

    靜了許久,蔣三郎頭一個打破沉默道:“夏家在蜀地呆了這些年,夏荻三兄妹沒跟咱們一處長大,為人心性了解得太少,往後交往起來,恐怕需得多留意幾分了。”

    ————————————————————————

    回到寢舍,沁瑤想起王應寧等人恐被鬼劍士嚇得不輕,惟恐她們神魂渙散,便給王應寧和裴敏一人分了一粒三陽丸,囑她們吃下。

    幾人腦中一片繁雜,既對那個駭人的鬼騎士心有余悸,又對陸女官所行之事滿腹疑慮,一籮筐的話悶在肚子裡,急欲跟彼此討論一番,可眼下實在沒功夫,只好默契地各回屋舍,待明日再細說。

    采蘋和慶兒正是等得心焦,好不容易盼得她們回來,忙伺候沁瑤和裴敏梳洗。

    沁瑤卸了簪環,躺在床上,摟著被子在懷,默默想今日發生的事,忽聽窗戶上被什麼東西給擊打一下,采蘋慌手慌腳從榻上起來,悄聲道:“小姐,上回那個小郎君又來了。”

    沁瑤忙披衣起床,往窗外一看,果見常嶸貓著腰藏在外頭,見她出來,笑道:“瞿小姐,世子來了。”

    有了上回的經驗,沁瑤這回輕車熟路便到了那座涼亭。

    藺效坐在亭中的石桌前,手指心不在焉地輕輕叩擊桌面,不知在想些什麼。

    見沁瑤過來,下意識地往她頭上一望,起身道:“阿瑤。”

    沁瑤進到亭中,抬頭看向藺效,問他:“今夜不是要當值麼,怎麼這個時候來了。”

    藺效將目光從沁瑤的秀發上收回,看著她道:“常嶸跟我說了青竹巷之事,剛才是不是你們遇到鬼怪了?”

    沁瑤點頭,將方才之事說了,“不知從何處來的,險些擄走我的同窗,可惜我眼下出去不方便,師父眼下又不在觀裡。”

    藺效若有所思道:“不如我將此事告知緣覺方丈,請他帶人來看看,免得那惡鬼再次作亂。”

    “好。”沁瑤不得不承認這是目前所能想到的最好辦法,“那東西恐怕不久之後還會作亂,得請緣覺方丈早日行事才好。”

    藺效應了一聲,忽道:“阿瑤,我送你的那根簪子呢,什麼時候戴給我看看?”

    沁瑤聽這話有些突兀,抬眼見他倒不像存心要追究的模樣,以為他不過隨口一問,但仍認真解釋道:“那根簪子太過名貴,戴出去難免有些打眼,還是等往後有機會的時候再戴吧。”

    藺效眸子裡浮現出笑意,“往後是指什麼時候?”

    沁瑤臉一紅,瞥他一眼,咕噥道:“自然是指能戴的時候。”

    藺效心中大悅,將她拉到懷裡摟住,親了親她的臉頰道:“阿瑤,那簪子你想什麼時候戴便什麼時候戴,不必顧忌什麼,不光這根簪子,往後我送你的每一件首飾,你全都可以光明正大戴在頭上。”

    沁瑤想像了一下自己滿頭珠翠的模樣,忍不住笑了起來,在他懷裡抬頭看著他道:“今日是怎麼了?怎麼好端端問起那根簪子了?”

    藺效暫不回答,只從懷中掏出一個做得極精巧的梅花繡囊遞給沁瑤道:“這是常嶸的阿娘做的,讓我送給你,平日裡好裝些香餅什麼的。”

    沁瑤接過,細看一回,見這香囊無論配色還是針腳都稱得上巧奪天工,不由嘖嘖稱奇道:“做得真好。”

    打開繡囊,裡頭卻是滿滿當當的東珠,全有拇指大小,溜圓溜圓的,極其瑩澤飽滿,光這一袋,怕就能買下東市好幾間鋪子。

    常嶸的娘斷不會這麼大手筆,不用問,這肯定是藺效放在裡頭的。

    沁瑤抬眼看一眼藺效,抿嘴笑道:“謝謝。”

    藺效見沁瑤高興,也笑道:“喜歡就好。“

    過了一會,想起那件之前便存著疑惑的事,忽問:“阿瑤,你可還記得頤淑郡主那根梨花簪是在梅花簪之前出現的,還是梅花簪之後?”

    沁瑤剛將那袋鼓鼓囊囊的繡囊小心翼翼地收到袖中,聽得這話,愣了愣,藺效今晚真是奇怪,想了一回,搖頭道:“當日在潤玉齋只見到那根雪中尋梅簪,店家說只此一根,過了一段時日,才見到郡主頭上也多了一根東海寒玉做的簪子。”

    藺效聽了這話,想起陸女官之事,陡然沉默下來。

    沁瑤見他臉色陰沉,細想一回,隱隱生出個猜疑,剛想問個明白,藺效卻將她摟得更緊,低聲道:“阿瑤,往後我再不會讓人欺負你。”

    沁瑤越發覺得奇怪,默了片刻,環住藺效勁瘦的腰身,頭靠在他胸膛上悶聲道:“我才不會讓人欺負了去呢。”

    這可是沁瑤頭一回主動抱他,藺效身子一僵,低頭看著沁瑤的側臉,心不在焉說一句:“好,我的阿瑤很厲害,不會讓人欺負了去。”

    話未說完,已經遵從身與心的渴望,低下頭將沁瑤白淨如玉的耳垂吻住。

    沁瑤只覺酥麻的感覺迅速從耳垂蔓延至全身,身上一陣冷一陣熱,比頭兩回藺效吻她嘴唇時還要讓人無所適從,她心慌意亂,也不知如何回應,只好任藺效在她耳畔流連。

    藺效的氣息越來越粗重,離開她耳垂,順著脖頸一路親吻到了鎖骨,再往下,便是她羞人之處,藺效卻根本沒有停下的意思,只顧埋頭攻城略地,沁瑤羞到無以復加,掙扎道:“世子。”

    藺效這才意識到自己失態,驟然停下動作,抵住沁瑤的肩膀喘了一會,重又將她摟在懷中。

    兩個人心都跳得厲害,良久,藺效低頭細看沁瑤的神情,卻見她臉上雖然羞澀,卻分明不見惱意,心裡陡然亮堂起來,親了親沁瑤的額頭,低笑道:“阿瑤,過不多久皇上便會給我們賜婚,我令人將思如齋按照你的喜好布置起來,你喜歡什麼,我便添置什麼,好不好?”

    沁瑤見藺效語氣裡是不容置疑的期盼,方才的羞澀窘迫頓時減輕了幾分,也跟著高興起來,垂下眸子,挨在他懷中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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