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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大頭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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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御井烹香] 嫡女成長實錄《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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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2-22 10:14:48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七十章:婚禮

  等到了善桐辦喜事那天早上,來賀喜並吃喜酒的鄉親父老一大早就把小五房的巷口都堵得水泄不通了,善榴、善桃、善櫻三姐妹並善婷等幾個同族裡年紀相當的族姐妹一大早就進了善桐屋裡,同喜娘一道將她打扮起來,又不許善桐吃東西,只給她一個煮雞蛋吃,連水都只准喝幾口——這是因為桂家新房在西安城裡,花轎要趕早出門,緊趕慢趕的,才能一路吹吹打打送到西安城裡,行黃昏時分的婚禮。因此天還沒亮善桐就被人拎著耳朵提溜了起來梳洗打扮,可算是受足了罪。

  不過好在這是大喜的日子,任誰都不能口出惡言,一家人就算再互相看不慣也罷,面上也都是要露出笑容的。王氏更是一大早就到了女兒屋裡,笑盈盈地幫著喜娘打扮新娘子,大太太、老太太等人也都抽空來過了,三太太得閒,自願過來幫忙,她口中是絮叨個不停的,念著善柏在鋪子裡的事情,倒也遮掩過了場面上的冷清和怪異。又有眾姐妹幫腔,善桐都來不及傷感,就已經打扮停當,披上了一襲精緻的嫁袍。

  凡是辦親事,娘家這邊是肯定要有人送嫁的。這一回大家商議定了,過去的是諸燕生和衛麒山這兩個姐夫,還有檀哥、榆哥兩個娘家兄弟並善桃、善榴兩個姐姐——這還是因為沒有大嫂,不然肯定是兩夫妻送嫁的。餘下的小輩也不可能閑著,一大早全家出動,連三個老爺在內,全都到前廳、祠堂去招呼客人——因為客人實在太多,席面不擺在祠堂裡,哪家都坐不下。雖然是善桐的婚事,但善桐反而不是全家的重心,到得上花轎的時候,還硬生生耽擱了一會,老太太才脫身出來送孫女兒拜祖宗上轎。

  前頭鞭炮聲響,時不時響起賓客們的哄堂大笑。西北辦喜事講求的就是一個熱鬧,小五房素來人緣好,是族內有名的顯赫嚴正之家,今日婚事,有的親戚是趕了幾天的路,帶了一家老小來吃喜酒添熱鬧的。歡笑聲簡直可以傳出幾裡,善桐等人首當其衝,被吵得連話都聽不清了,她又起得早,又沒吃飽,就是不嬌柔,現在都顯得嬌柔起來了,頂著似乎有十幾斤重的首飾又是下跪又是起身的,這邊轉過頭來,直到見到花轎都在院子裡了,一家親戚全在身側,才一下醒悟過來:到了上轎發嫁的時辰了。

  她一下有了幾分茫然,幾分畏懼,眼神從姐妹們身上一掃而過,卻沒尋到母親——善桐心中又有了幾分淒然,她掃過了四嬸、三嬸,又看了看大伯母,眼神最終還是凝在了老太太身上,她的聲音有點發抖了,要說的話全都堵在了嗓子眼裡。還是老太太沒有掌住,眼圈先紅了,眾人忙都勸,「大喜的日子呢!可別這麼著!」

  於是在震天的鞭炮聲中,老太太翕動著嘴唇也不知說了什麼,便催著善桐轉過身去,由二老爺囑咐了幾句,便在一再回顧之間被這麼迷迷糊糊地送上了榆哥的脊背,榆哥背著她走了幾步,便把她送進了轎門。喜娘跟著鑽進來往她手裡塞了些吉祥物事,叮囑了什麼善桐也沒有聽清。只聽得外頭喧囂連聲,不知是誰大聲高叫了一句,「姑爺進門了!」就好似一道驚雷劃破了雲霧,她的世界本來都有些暈暈乎乎的了,現在一下又清醒了過來。她想要看一眼含沁,便將滿手的東西兜到了裙裡,自己掀開了蓋頭,掀開轎簾子一角,悄悄地往外看去。

  有送嫁的,就有陪娶的親朋好友,第一個闖進善桐眼簾的還不是別人,是一個眉眼和許鳳佳很有幾分相似的青年,她怔了怔才想起來:平國公這個大媒肯定是不會親臨西安的,但他兒子四少爺還在城裡,想來就是他陪著含沁過來接媳婦了。緊接著就又是個看著和桂家兄弟有幾分肖似的青年,估計是桂家族內的兄弟,再次是桂含芳、桂含欣,最終才是含沁進來,他倒還和善桐記憶中一樣,沒有什麼變化。除了好像又長高了一點之外,那股子手長腳長,猢猻一樣的機靈勁兒,與抹不去的憊懶勁兒夾雜在一起所組成的獨特氣質,卻是再精神的武官服色都抹不去的。

  善桐忽然間想到了沐猴而冠這個詞,不知為什麼,她心中的好些陰霾竟似乎隨著這麼一眼消散了不少。想到一會兒見面自己可以拿這四個字笑話含沁,她就又沒那麼害怕了——這個人實在是太削瘦了,雖然身材也不是不勁道,但穿著這似乎有些不大合身的新郎官服飾,看起來還真有幾分古怪——也可能是因為含沁素日裡總是穿著圓領胡服,這正兒八經的五品武官服色,看起來的確是不大出彩。

  她還要再看時,喜娘在轎外咳嗽了一聲,善桐便嚇了一跳,繼續盤腿坐好,小心地籠著身上堆滿了的寶瓶等物,瞪著前方的轎簾子發呆。這回她不介意自己被餓著、渴著了——一直到進新房之前,她都是不能下地的。

  屋外顯然也有儀式要行,善桐隱約聽見了二老爺和老太太的聲氣,還有含沁、母親、姐姐的說話聲,隨著一陣又一陣的喝彩和歡呼聲,又是一連串鞭炮聲在耳邊炸響,倒是把她嚇了一跳,緊接著轎身微動,善桐再忍不住,又偷偷地掀起了簾子一角,便看見外頭景物移動:這是已經起了轎了。

  這個二房的小院子,其實善桐總也沒有居住幾年,可現在看來,一草一木又顯得那樣的熟悉和可貴,曾經和兄弟姐妹們在這裡進進出出的快樂回憶似乎在眼前一閃又過去了,有些甜苦夾雜的記憶又湧上心頭,她癡癡地望著門廊、大門在這一線天地中逐一閃現,沒有多久,花轎便已經出了大門,迎面而來的是無數張熱情而童稚的笑臉:這是鄉親們送嫁來了。

  鞭炮聲中,花轎又出了巷口,在這一大片空地裡站了更多的看客,有的在笑,有的卻是一臉漠然,就在這幾十張臉裡,善桐忽然瞧見了善喜——她正站在人群後頭,傍著一個小院的院門望著花轎,就這麼擦肩而過的工夫,兩個人的眼神竟是碰了個正著,善桐忙露出笑來,也不知道善喜見著了沒有,花轎便又向前走去。過了橋便又換了馬車,一樣是圍了帷幕,不許生人撞見,檀哥親自把善桐從花轎上背進馬車,一邊走還一邊笑道,「小時候我背你,就說要背你上花轎來著,今天你上花轎是榆哥背的,上馬車倒是我來背啦。」

  兄妹兩個自小一起長大,情感自然不凡,善桐倒是被他說得雙眼微紅,還好上了馬車有善榴善桃陪著開解,善桃更嚇唬她,「仔細哭花了妝,遭人笑話。」

  這個危險是實實在在的,善桐就不敢再哭了,又問善桃,「你婚後也沒捎信回來,在衛家日子還好過嗎?」

  新媳婦第一年,一般是不回娘家的,也很忌諱經常和娘家通信。姐妹們是有幾個月沒得到善桃的消息了,這一次她也是在婚前一天才匆匆回來,大家都顧著忙婚事,大太太肯定是和女兒私話過了,但兩姐妹倒是第一次有機會和善桃說話。她們也都是識看眼色的聰明人,只看善桃面帶保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善榴先說,「怎麼,是姑爺不貼心?」

  「倒也不是不貼心。」善桃穩了穩,才無奈地道,「是夠上進的了,新婚才第三天就去榆林一帶辦事,回來了又忙得不得了,每天清早出去,大晚上才回來,現在都談不上多熟,話也說不上幾句。除此之外,倒沒什麼不好的,婆婆也和氣,公公比姑爺還忙,根本打不上照面。後院倒是清靜的,有幾個美貌丫鬟,看著也不像是通房,姑爺連正眼都不看。還有個表姑娘,平時沒事根本不出來……」

  她看了善桐一眼,又說,「說是過幾個月進京,少不得還要人送,我想不是他弟弟就是姑爺了,要是攤到姑爺身上,那一來一回,又不知道要多久了。」

  善桃這情況放在一般人身上,也不能說是非常鬧心。男人始終不是長在閨房裡的草,有職司在身肯定就忙,見不到人那也是不得已的事。就是楊家村也不是沒有這樣的事——新婚第二天丈夫就出門辦事,一去五六年,做新媳婦的還不是只有守著?一般姑娘在後院,還是和婆婆打交道得多,只要衛太太看善桃好,那她的日子始終都是好過的。善榴先說,「這有什麼,過幾個月姑爺就有空了,你也殷勤一點,姑爺在家的時候,打發人多送點好吃的好玩的,體貼一些……姑爺就知道待你好了。」

  到底是新媳婦,善桃面上現出了一點紅暈,她低聲說,「嗯,我娘也這麼說,說她成親第二個月,爹就去任上了,她在西北服侍祖母一服侍就是一年多……哎,話是這麼說,可也還是你最省心了。家裡又沒有婆婆,姑爺手裡又有產業,人又清閒!」

  她向著善桐這句話,看起來倒真是真心真意:不管世俗眼光如何,女兒家心底對婚事,都是有自己的一桿秤的。嫁入天家風光了嗎?在女兒家心裡,恐怕還不如嫁給隔村的張大牛呢。

  三姐妹打開了話匣子,你一句我一句,小聲說得很是投機,善桐過了一會還困了,靠在姐姐肩膀上小心翼翼地打了個盹兒,又被善榴一把推醒,「我看看我看看……好歹沒歪了冠!這要歪了,我可不知道該怎麼梳緊。」

  她就又不敢再睡了,昏昏沉沉地點著頭,在一片烈日酷曬之下走了半天,終於進了西安城,於是又由榆哥背了換了花轎,在吹吹打打之中,她也不敢再看窗外的景色了,本來鬆弛下來的心情又漸漸地緊張起來,花轎走了半天,終於是落了地,在一片鞭炮聲中,有人輕輕地踢了踢轎門,力道不重,彷彿像是在叩門,如此踢了三次,喜娘便大聲笑道,「新娘請回踢。」

  善桐忽然間想踢得用力一點,嚇含沁一跳,又怕別人說嘴,只好也不輕不重地還了三腳。緊接著有人開了轎門扶她出去,善桐是只能看得見紅帕下頭的立身之地——卻也是一片紅毯,這深深淺淺的紅色鬧得她頭暈目眩的,忽然間不知哪裡又飛來了一支箭,在眾人歡笑聲中正中她腹部,雖然包了棉花,但力道卻還是略重,錯非喜娘扶住,她幾乎摔倒——她又趕忙記下來,預備一會和含沁算賬。

  緊接著就是跨火盆、跨馬鞍等等,又有一連串折騰人的俗禮,跟著便進了堂屋沖牌位行禮,行完了又沖叔父嬸母行禮,再和含沁對著行禮,她只管著起身下拜,因很是亢奮,又有些犯暈,這麼著終於等來了一句「送入洞房」,於是又有一大群人簇擁著他們進了洞房,還有人笑道,「含沁,今晚我們是要聽牆根的!」

  西北風俗野,眾人都不以為意,均大笑起來,善桐倒是頓時懸了心——這時候就要靠娘家人解圍了。卻是衛麒山先開口斥道,「好你個耿老二,你仗著你成親了就鬧,沒想你弟弟下個月也要成親的?耿老三你還不錘你哥?」

  哄笑聲中,便有一根秤桿伸進來,輕輕上挑,掀開了善桐的蓋頭,善桐一下羞紅了臉,無數心思似乎全都飛不見了,她含著笑意慢慢地抬起頭來,只覺得四周似乎忽然靜了下來,她一點點看見了含沁的胸口、含沁的脖頸,以及——以及一張塗紅了雙頰的丑角臉兒!

  這一下事出突然,她嚇得大叫一聲,往後就是一仰,於是周圍又再暴起了震天的笑聲,就連諸燕生、衛麒山似乎都笑得岔了氣,就連含沁搡開了忽然湊到身前,將面具擋住了新郎官面容的那個大小夥子之後,也都笑得合不攏嘴,他回身喊了一嗓子,「耿老二你這小子!」這才回頭笑嘻嘻地道,「怎麼樣,沒有嚇著吧?」

  善桐驚魂未定,自己想了想,也不禁捂著臉笑起來,於是在笑聲中,喜娘端了交杯酒過來,兩人又吃了些吉祥物事。娘家人就趕人了,連含沁都被趕出去,「新郎官還不敬酒去!」

  這邊把人趕出去了,善榴和善桃便忙著收拾善桐換了衣服,洗了個澡,又重新上了薄妝。善桐一天水米沒進,餓得頭暈眼花,正央求姐姐,「讓我吃點東西。」那邊六醜又報,「姑爺回來了!」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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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2-22 10:15:07 |只看該作者
【卷四‧燕燕於歸,縱是驚風密雨,情濃便不悔】

  第一百七十一章:洞房

  新婚夜,新娘子是肯定都有幾分緊張和羞澀的,不過等含沁進了屋,善桐還是沒有忍住,她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指著含沁問,「你怎麼搞的!邋邋遢遢,一身是酒!」

  或許是因為她實在是太熟悉含沁了,這個瘦高個子在她眼裡是如此的親切、自然,甚至就好像是榆哥、檀哥一樣,一眼就覺得是自家人,對於一般的新嫁娘,「眼前人雖陌生,卻是一生良人。」這種又忐忑又羞澀的心情,善桐自然是體會不到的,這份良緣是她和含沁兩人苦苦求來的,之前淡淡的緊張,在看到含沁那熟悉的表情之後,便一下又消散了開去。倒是惹得喜娘多看了她幾眼,才笑著上前說,「新郎新婦喝酒吃菜!」

  這就不是她多事了,每一道菜都是有吉祥意頭的,夫妻換飲交杯酒,更是必須的一道程式,除此外還有結髮等諸多煩瑣習俗,這搞搞那搞搞,等喜娘終於滿意含笑退出屋子,夜已經過了三更,善桐側耳細聽,隱約還能聽到前院的喧嘩歡笑聲,她不禁好奇地問,「這都是誰在前院陪酒哇?」

  「還不是那一群兄弟。」含沁沖兩個陪嫁大丫環擺了擺手,自己解開外裳,他像是有了酒了,眼神晶亮,雙頰也泛了紅,可解釦子的手卻還是極穩定。善桐看他脫了衣服,自己便紅了臉,沖六醜和六州擺了擺手,兩個丫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有幾分羞澀,便靜靜地要退出屋子,等到了門口,又被含沁叫住了。「要去哪裡?」

  六州、六醜面面相覷,不禁都有些驚惶,雖說和含沁都是熟悉的,但畢竟身份有差,陪嫁丫頭初到貴地,難免有幾分束手束腳,還是六州掌得住,問含沁,「姑爺有什麼吩咐?」

  含沁扮了個鬼臉,掃了善桐一眼,不動聲色地說,「一晚上都光顧著灌酒了,菜也沒吃幾口,給我下一碗面來吧。」

  春宵一刻值千金呢,這個新郎官倒好,卻要吃面的。六醜和六州面面相覷,正要說話時,善桐已是趕著叫道,「我也要我也要。」

  便在床上向含沁抱怨,「太陽沒起來我就起來了,現在月亮都要下去了,我還什麼都沒吃呢,連水都不讓我多喝一口!」

  含沁揉著臉歎了口氣,「你當我清閒啊?你還不用騎馬,我在馬上呆了一天,腰簡直都要斷了。」

  兩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忽然都笑了起來,善桐才要說話時,含沁又豎起一根手指放到唇邊,悄悄地噓了一聲,又指了指窗外,她這才想起來剛才耿老二是號召人來聽壁腳的。一時間頓時燒紅了臉:雖說西北民風大膽,但這群軍爺也實在太野了,含沁怎麼說是五品功名在身,這樣的人家,他們也好意思帶了人來聽牆角的?

  見她有了幾分不好意思,含沁挪開手,也偷偷地笑了,他似乎永遠都睜不開的迷糊眼眯起來,就像是兩彎月牙兒,還帶了幾分天真。善桐還沒說話,他已經直起身子,抬高了聲音,若無其事地道,「怎麼兩個丫頭都不見了!這夜壺擺在哪兒也不說一聲,你瞧見了沒有?」

  善桐的確一天沒吃東西,腦子也有幾分糊塗了,握著嘴想了想才反應過來,她忍著笑想要和含沁一搭一唱,卻又怕聲音發了抖。含沁自管自地拿起一壺酒,吱呀一聲推開了窗門,又故意帶了醉態地嘟囔,「算啦,就先從窗戶裡——」

  一邊說,一邊抖手就是一道酒線澆了下去,院中頓時想起了一陣壓抑的、低低的驚呼,緊接著便是低沉的笑噱聲、衣衫拂動聲和倉皇的腳步聲,那耿老二還叫了一聲,「含沁你這小子!明兒哥哥和你算賬!」

  一邊說,一邊只聽得腳步聲紛雜,竟是有七八個人原來都靜悄悄地在洞房外頭等著聽牆根呢。善桐想到自己剛才幸好沒有說話,也是十分後怕,含沁轉過身來把酒壺一放,窗子一關,這才嘿嘿地笑道,「行啦,這回可以放心吃面了,不然以後傳出去,小倆口洞房花燭夜,不是握手訴衷情,而是頭碰頭吃面,要被人笑話一輩子的。」

  善桐就笑話含沁,「還不是你貪吃!」

  說話間,六醜已經提著一個食盒進了屋子,端出兩碗湯麵來,並一盤清醬肉佐餐,善桐是真的餓極了,也顧不得儀態,夾起一筷子麵條著急上火地吹了吹,便送入口中咀嚼起來。含沁就從容得多了,他托著下巴,對六醜揮了揮手,又添了一塊肉進善桐碗裡,等善桐都快吃完了,才動了幾筷子自己碗中的麵條,又喝了兩口湯,也就擱到了一邊。又掏出手帕來給善桐擦嘴,摸了摸她的額頭,取笑道,「稀裡嘩啦的,吃得和小豬崽一樣。」

  善桐抹了抹嘴,回了他一句,「很稀奇?你第一次瞧我吃東西?」說著又舔了舔唇,四處翻找,「上回你給我帶的玫瑰露早喝完了,要有,調一杯米漿就好了。」

  她之前還沒覺得什麼,但現在吃飽了肚子,忽然間就有點暈暈乎乎的——想來是之前喝的那一口交杯酒,已經上了頭了。和含沁就更不會客氣了,兩個人純然就是之前私底下相處時的口氣,只是從前含沁給東西,善桐還是有幾分不好意思的,玫瑰露送來就喝,不送也就不問,現在是自己人了,她心態轉換倒是快的,索要起來一點都不手軟。見含沁攤了攤手,示意房中無貨,還沮喪地說,「就知道人家好這一口,你從京城回來,也不跟著帶點。」

  「要有帶回來,早就托姐夫給你送來了。」含沁理直氣壯地道,「也不動動腦子,還等什麼天上的玫瑰露呢。在京城忙得腳打屁股蛋,又是一路快馬回來的,買的兩壇都丟在親戚家了,下回寫信再托人帶吧。」

  善桐對他吐了吐舌頭,見含沁以鬼臉回敬,又禁不住咭咭咯咯地笑起來,或許是因為喝了酒,她的舉動要比平時更大膽得多,猶豫了一下,便捉住含沁的手握在手心裡,又問,「你在京城都忙什麼?這小半年,我光在家繡花了!外頭的事什麼都不知道,你一件一件說給我聽好不好?」

  兩個人雖然從小親密,但含沁行動非常守禮,除了偶然叩她腦門一下之外,兩個人雖然定了情,可卻是聯手都沒牽過。上回在亭子裡,善桐要掏手絹給含沁擦眼淚,手指尖碰到了含沁的手掌,都把他嚇了一跳。現在也不例外,這個素日裡大膽機智調皮活潑,似乎什麼事都逃不過掌握的少年忽然一下就紅了臉,倒是要比善桐更局促得多。他閃了善桐一眼,慢慢地又抽出手來,將這灼熱的手掌貼上了善桐細嫩的臉頰,輕聲道,「傻丫頭……洞房夜,不是做這件事的。」

  這句話把善桐也說得臉紅了,她畢竟是個女兒家,雖說姐姐也和她說了些男女間的事,可事到臨頭了,卻肯定還是有些害怕。剛才調戲含沁的時候她是大膽了,可現在含沁調戲她了,她又忽然間想要掙脫開含沁,只是含沁的手又像是摸到了她的心上,撫得小姑娘動都動不得了,只是緊張地眨著眼,等著含沁下一步的舉動。

  可等了半天,含沁都也只是撫住了她的臉頰而已,善桐本來漸漸地都閉上眼了,現在只好又睜開眼,有幾分納悶甚至是有幾分生氣地望著含沁,她清了清嗓子,不自在地道,「幹嘛呀……就看著我,難道我臉上有花呀!」

  含沁忽然噗嗤一聲笑起來,屋內本有幾分迷離的氣氛,一下又被他給笑得乾乾淨淨了,他抽回手站起身,在屋內轉了一圈,隨意地拿起這個東西看看,又拿起那個東西看看,笑道,「好哇,都是我給你的東西,這些年來你也收藏得挺好的。這個青花筆洗,看著就簇新簇新的,你是捨不得用,還是平時就不大寫字?」

  善桐這才想起來,新婚夫婦互贈禮物,也是西北風俗,她忙站起身,到床邊小櫃裡翻出了一把鑰匙,開了櫃子,在一櫃子簇新的衣飾中翻找了起來,一邊和含沁打嘴仗,「我又不是你,成天到晚在外頭跑,字都寫得歪歪扭扭的,我平時可經常練字呢。」

  說著,便尋出了她特地打好的一個小包袱,回身送到含沁手裡,得意地道,「這些年你送我那麼多東西,想要送你點什麼,你又說姑娘家不好私相授受……」

  她忽然間想到含沁就是用這個藉口,避免她和桂含春之間直接傳遞任何消息、物件,話聲不禁一頓,才續道,「現在總不算是私相授受了吧?這些年你送我的東西,我一總全還你的情!」

  含沁微微一怔,他吃驚地掃了善桐一眼,像是沒想到她居然做了一整包的禮物,緊接著便把手裡一塊玉墜子塞到了善桐手裡,接過了善桐的包袱,三兩下就拆了開來——卻是拆出了足足有上百雙襪子!

  「都是松江布做的。」善桐便表功道,「還有些裡頭絮了棉,是給你冬天穿的。從今往後,你也是有家室的人了,再不愁沒人給你做襪子啦。」

  這布襪子怎麼值錢?拿一兩銀子出去買,輕易能買上幾百雙,可再也不會有一雙襪子同自家女眷做得那樣精細、那樣舒適了。這襪子用的是松江細布,卻不是華而不實的白綾,上頭齊齊整整繡的吉祥花樣有精緻也有粗疏,就算是男人也能輕易分辨出來,這是在幾年時間內斷斷續續做得的。所以手藝才有精粗之分,含沁捧著包袱,竟是呆在了當地,他垂著頭,讓臉藏在了一片陰影之中,過了一會,才清了清嗓子,聲調猶有幾分古怪,「嗯……那我還得謝謝你啦!」

  他又活潑起來,和善桐抬杠,「這一屋子都是我給你的東西,你還好意思拿一包襪子,就算是和我還了情!」

  這個人似乎已經習慣掩飾他的心思和情緒,就算有觸動,也都不肯露在面上,善桐環視屋內一圈,忽然又有了那一天在小山坡亭中那頓悟式的念頭:她的生活已經一點一滴被含沁給占得滿了,他送的物事,大大小小林林總總,名貴的救過她的命,美味的進了她肚子,貼心的時常為她賞玩,廉價的也能逗得她一笑。他是用了這幾乎快十年的時間,一點點地、硬生生地把楊善桐變成了一個和從前不一樣的人,或許她沒能察覺,只是因為她從來都沒有想過,除了自己的家人之外,這世上還有誰能對她有如斯的影響,如斯的用心。

  其實就是家人,又有誰能比得過他的用心,他的情意呢?

  現如今,她也是他的家人了。在這變幻不定的世道,在這飄萍一樣的命運中,她就像是一葉輕舟,茫然地打著旋兒,她有過別的浮念,也曾私底下傾慕過別的少年郎,有些只是一閃而過的心思,有些能佔據她幾晚上的遐思,卻又最終被時間沖得淡去,有一個人就像是雲端的美人,雖然好,可卻隔得太遠,現實就像是一陣大風,吹散了她曾以為可能牢固,可能成真的初心。而在這命運的激流之中,在所有人都無奈地隨波逐流的時候,唯有含沁總是在逆流而上,他捕獲了她,就像是獵人灑下米粒,誘使一隻鳥兒走進笸籮,只是這米粒是他自己的真情,而這一段路,她是用了整整七年,才最終走到了終點,走到了他的懷裡。

  他有那麼多選擇,也有那麼多不得已,他隨時隨地都可以放開手去選另一個對他沒有害處的女兒家,他不必把自己放到這麼尷尬的境地裡,在妻族的冷眼,父族的隱怒中尋找一個出口。桂含沁明明白白,就只是為了她。

  而她是有多幸運?在這世間萬萬千千對夫妻中,在她所認識的所有姐妹朋友裡,還有誰能和她一樣肯定,她的夫君真真正正,是深愛著她。

  「含沁。」她輕聲說,忽然間再沒覺得羞赧,她說。「你說的對,我拿什麼都還不了你的情,你是用這七年,把我換了過來,現在,我是你的人了。」

  她能瞧見含沁眼睛紅了,就像是定情那天,他也忍不住流了一點眼淚,他上前幾步,緊緊地擁住了善桐,在她耳邊低聲說。「傻三妮,還分什麼你的我的?我早就是你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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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2-22 10:15:19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七十二章:圓房

  他們的第一次自然是有幾分疼痛的——善榴特別交待過善桐,就算痛也得忍著,語氣又十分嚴厲,倒是讓善桐有幾分擔心。她沒想到的是含沁也生澀得一塌糊塗,甚至比她還要緊張,她就又反而不緊張了,摟住含沁的肩頭給他鼓勁兒,「別、別怕……我——我不疼!」

  她不禁又噗嗤一聲笑了起來,「你還沒找准地方呢!」

  含沁懸在她上方,自己也有幾分要笑,他索性趴在善桐身上略施休息,呼吸熱熱地吹拂著善桐的耳朵,吹得她又臉紅了,「今天都這麼晚了!明天一大早還好多事兒,要不然,我們以後……」

  「那可不行。」善桐雖然也有幾分心動,但還是要比含沁更狠得下心,她咬著下唇說,「姐姐講,有些眼睛毒辣的老媽媽,是能看出來……行房了沒有的。要是頭天沒有行房,第二天被人打趣呢。當時姐夫就是,心疼她生了一場小病,人還弱,又折騰了一天了,結果……」

  察覺到含沁的手指已經不老實地伸進了她身體裡,她一下又有了幾分緊張。是的,兩個人儘管已經如此熟悉——可這種事始終還是太私密了,連她自己、都沒有碰過自己的這個地方……

  善桐就略帶不舒服地扭動了起來,含沁卻沒和剛才一樣抽出長指,他的喘息聲也濃重了起來,抵著善桐身體的那部分硬得讓善桐有幾分說不出的慌亂。她垂下眼躲閃著含沁的眼神,恨不得整個人都鑽進他懷裡去,又覺得含沁衣衫不整的樣子很是羞人,而自己掙扎扭動得越劇烈,他的呼吸聲就跟著越重——

  「你別動啦。」含沁果然要求,他轉了轉眼珠子,又在善桐耳邊說,「大姐還說了什麼?大姐夫當晚憐惜了她,那之後呢?後來被人看出來了?」

  「嗯……」善桐的注意力果然被轉移開了,她吃吃地笑起來,「說是被大姐夫的養娘看出來的,背地裡還數落了大姐夫一頓,大姐知道了——啊——」

  她尖銳地倒抽了一口氣,弓起身子皺緊了眉頭,承受著這撕裂一樣的疼痛,一開始反射性就想要把含沁給推出去,可想到了姐姐的囑咐,「越是快點,就越容易過去。」善桐一咬牙,見含沁面色也不大好看,似乎很有幾分痛楚,她非但沒有把含沁推開,反而本能地鎖住了含沁的腰,往裡收緊使勁,將含沁納入了自己的身體中……一直到他的腹部密密實實地壓在了善桐的身上,兩個人這才都鬆了一口氣,大口大口地喘息了起來。

  這種事果然和姐姐說的一樣,一開始真是一點都不舒服。善桐忍著幾乎要將她劈暈過去的劇痛,忍耐著那被分開的感覺,她甚至不覺得姐姐說的下一句『不過日後也就漸漸地覺得好了』,有一天可能會成真。就是看含沁的表情,她也沒覺得男人做這事有什麼快樂的地方,卻又覺得和含沁之間的距離似乎被這件事給的確拉近了一些——他現在在她身體裡了,他的呼吸甚至都能傳遞到她的身體裡,經由那混合了劇痛和濡濕的眩暈,一路傳到了善桐心裡。

  「你……」含沁的話出口,又化作了喘息,他看著也不大舒服,卻要比善桐更主動一些,已經開始緩緩往外撤,善桐覺得身體的一部分都要跟著被扯出去了。她挪動著身子,切切地說,「你、你不要動……」

  兩個人就又尷尷尬尬地靜在了那裡,含沁也要求善桐,「你也別動,我——我也疼!」

  不知為什麼,這話讓善桐極為好笑,她再忍不住,又輕輕地笑了起來,感覺著含沁在她體內漸漸軟了下去,這一回他出來得就輕鬆了,一邊抽身,一邊還白了善桐一眼,「你再笑!」

  一邊說,一邊忍不住跟著善桐一道笑起來,他摟住善桐翻了個身,又揉了揉眼睛,含糊地道,「睡吧,明早再起來梳洗。也沒幾個時辰了!」

  善桐其實精神早就透支,她雖然還有一點不好意思,但人困起來要命,迷迷糊糊也就跟著含沁合了眼,居然一夜無夢,睡得極為安適。

  似乎還沒多久就到了該起身的時候,善桐只覺得身上癢酥酥的,像是有人在不斷地撓她,她在睡夢中扭動了起來,埋怨地轉了轉身子,嘟囔道,「六醜——」

  可畢竟人還是漸漸地清醒了過來,為時已晚地想起——她已經嫁為人婦,這個輕薄她的人,也只能是含沁啦。

  的確,含沁要比她醒得早些,他已經略有些羞怯,又有些急切地撩撥起了善桐的身子,就著昨夜的餘韻,只是動作了幾下,就又進來。這一回就要比頭一次舒服一些了,善桐也沒有發笑,她捂著臉不去看含沁——在這晨光中,似乎一切又有了幾分羞人。但含沁就要比昨晚更大膽了,甚至還敢於去觸碰她的身子,指尖在她身上游走著,但很快他也失去了節奏,善桐能聽見他的呼吸聲越來越粗重,她依然還是不大舒服,但……這件事如果能讓含沁舒服,那就也不算是太難受了。

  小夫妻在床上又折騰了一會,六醜和六州就怯生生地來喊門了,這兩個大丫環都紅了臉,沒想到才掀開床帳,含沁縮得比善桐還快,連聲說,「你們先出去,你們先出去!」

  善桐在床上笑得都不會動了,揮手把兩個大丫鬟趕出去了,又問含沁,「你平時日常總有人服侍著穿衣吃飯的吧?怎麼昨天就沒有見到人影。」

  「我從小自己穿衣,吃飯那就更別說了。」含沁跳下床,一邊套衣服一邊說。「馬上掙生活的人,哪有那麼多講究啊。西安家裡下人也不多,在天水,一向是四紅姑姑幫著料理家事。西安就是幾個小廝親兵,還有兩三個媳婦婆娘,平時給我送飯打水的那還兼做廚娘,現在恐怕還在做早飯吧!」

  他一個單身漢,肯定是無拘無束,恐怕在家吃飯的日子都不多。善桐嫁進來之後就不一樣了,小家庭成形後,那是肯定要有一套人事班子的。好在善榴也顧慮到這一點,為妹妹準備的陪嫁人口並不少。善桐在床上若有所思嗯了一聲,又低頭盤算了一會,這才吃力地爬下床,喊兩個丫頭進來為她擦過了身子換上新衣。含沁就和她交待,「今天是不出門的,拜見過父親、母親牌位,就沒有別的事了。我正好把帳本和你交交底,家裡的人事也介紹一番,重點是族裡的一些事情,你肯定心裡是要有數的。等明天要到元帥府裡見過叔叔嬸嬸,這次婚禮,十八房有些近親也到了。本來要住在這裡,後來叔叔說家裡沒有主母,你剛過門就要待客,並不大方便,便全都歸攏到了元帥府裡去,一會我慢慢給你說吧。」

  他雖然還是一臉憊懶,因為昨晚折騰了兩次,看起來更顯得有些沒精打采的,但處置起正事,卻是條理分明,自然而然,就流露出一股「盡在掌握」的態度。夫君有主意,做媳婦的心底也就安穩,善桐嗯了一聲,又問,「那等回過門,咱們要回天水去嗎?」

  含沁猶豫了一下,含糊道,「這個再看,我還要問你呢,我常年兩頭跑的,你是要住在西安,還是想住在天水。不過,這也不急,慢慢再說了。」

  一邊說著,兩人一邊梳洗過了,果然廚娘送了早飯進來,因為有兩個丫頭在,紮煞著雙手,在善桐這個女主人跟前顯得格外有幾分局促,「奴婢不知禮,應當先通報一聲再進來的……」

  以善桐的天分才情,真是管個幾百人的大家大族都夠了,這麼一個小家庭,人口關係極度簡單,就她和含沁兩個主子。這對於她來說簡直就不算是事,一邊忙微笑道,「不必,這都是老規矩,你是不知者無罪。」

  又給六州使了個眼色,六州便笑著從袖子裡掏了賞封出來。「本來要等拜見了祖宗再發的,今兒你有彩頭,先打發一份見面禮吧。」

  這就是得雙份的意思了,這位胖廚娘立刻高興起來,真心實意地給善桐磕頭,又笑眯了眼誇善桐,「少奶奶和氣!」

  善桐不在意地揮了揮手,待她退下了,才見到含沁靠著桌子,似笑非笑地看著自己,她不禁略略臉紅了,若無其事地說,「看什麼看,沒見過我管家呀?」

  「你倒是還滿有模有樣的。」含沁摸著鼻子挑了她一句,兩個人就又打起了嘴仗,一邊熱熱鬧鬧地喝過了油茶,吃了兩個麻花,一道去正屋偏廂的一間靜室拜見了特地設在那兒的牌位。

  十八房的上一代,其實對於含沁來說可能都是完全陌生,兩個人要有什麼慎終追遠的心思,那也太強求了,勉強嚴肅地拜過了祖宗,便沒有長上需要敬茶了。含沁還問善桐要不要睡會,兩個人也的確都很困倦,搓著臉倒在床上又睡到午飯時分。起來吃過午飯,含沁才搬出帳本來和善桐交賬。

  「十八房本來自己是沒有多少產業的,你也知道,天水一帶是西北難得山清水秀水土肥沃的地方,土地走得貴,竟要五六兩銀子一畝良田,這還是看在我們十八房的面子上。」含沁就和善桐算賬,「家裡就是一兩百頃地,倒還都是中等田地居多。我這幾年來也沒顧得上再置辦,總覺得買地不如做生意,不過就是這些田地,一年除了全家人的嚼谷之外,年成好的時候也還能落下個四五百兩的盈餘。」

  這份家業,當然在普通人眼裡已經是足夠優厚的了,但以含沁的出身來說,要就是這點家當,那和老九房家事是沒得比的了。畢竟是一二品的元帥,多少年來的望族族長,和江南、京城的人家比起來,是窮了一點,但幾十萬家當那還是拿得出來的。含沁這個庶子將來分家出去,隨隨便便就是四五萬兩家業,肯定少不了他。西北的地和江南比也不算太貴,五六兩一畝良田,足足是市價的一半,而就算按市價算,把十八房的地全算成良田,也就是一萬多兩……

  這要是善榴,她的陪嫁就有含沁祖產那麼多了。更不要說善桐自己還有那四萬兩陪嫁……

  善桐卻倒是更鬆了口氣:本來兩個人情況複雜,含沁在親事中是要稍微弱勢一點,要是自己陪嫁再拿足了過來,近五萬兩的嫁妝,那就更顯得妻強夫弱了。含沁不在意,她卻覺得不大妥當,如今這樣也算門當戶對,自己不少,含沁不多,那是再妥當不過了。

  正這樣想著,含沁便把一本賬遞給她,「這是西安這個院子常年來支出的銀錢,人情帳、家用賬都在裡面,天水那邊還有一本,都是細賬。我知道你會看的,有空便多看看。還有一本收入賬在天水了,回去再交給你。」

  緊接著,又抱了一疊厚厚的帳本頓在善桐身側,輕鬆自如地道,「這些賬不知道你看得懂沒有,都是生意裡的帳冊,你看得懂就看看,看不懂就隨便翻翻,不著急,這裡的賬是有專人在管的。」

  善桐一下有幾分目瞪口呆了,她驚訝地說,「我以為你除了那個糧號就沒什麼產業了——」

  含沁自然地說,「哦,是啊,這就是糧號的帳冊嘛。剛好我過來辦婚事,又到了秋後,他們就把賬給送過來了。」

  「這一年的賬就有這麼多,是連細賬都送來了?」善桐不禁抬高了聲音。「我以為你也就是看看總賬就算了——」

  「噢。」含沁拍了拍腦門,他望著善桐笑盈盈地說,「我沒告訴你?當時雖然只盤了一間,但如今城裡的糧號,多少背後都有我的股份,這些賬,是我占股份最多的那十多家送來的。」

  西安城裡的大糧號那當然是有數的,可小糧號比如王德寶那個豐裕糧號那種規模的可就沒數了,善桐狐疑地看著含沁,見他胸有成竹似的微微笑著,似乎有幾分得意,她便試探地問,「你這股份占得多的,都是哪幾間啊——」

  聽到含沁隨口報出了幾個名字,善桐一下說不出話來了:這個人嘴上客氣,其實按他說的這幾間糧號規模,他是幾乎已經壟斷了半個西安城的糧食生意!

  就算她也已經明白了含沁的才具,但這份成績單,也依然讓善桐有了暈厥的衝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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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2-22 10:15:30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七十三章:費解

  家裡的家底也就是這些年攢起來的。」沒想到含沁還略帶歉意地開了口,「現在手頭也沒有多少餘錢,別看帳面上似乎鋪得大,但有盈餘,也全都用來擴張入股了。我使錢又大,所以現在家裡所有也就是五萬多兩銀子,倒都是現銀。」

  他又從身邊翻了個章出來遞給善桐,道,「從前家裡沒人,銀錢都是存在宜春票號裡的,要用了就蓋私章寫條子去取,我常年四處亂走,現在又有媳婦了,這章還是你收著好。」

  一般說來,家裡的經濟大權,媳婦往往是沾不到邊的。所謂的管家,也就是管著家宅內的支出,要用多少銀子,直接往外頭帳房裡支取就是了。真正的家庭收入,還是捏在老爺們手上,善桐也沒想到含沁一開始就直接把所有銀子都要交到她手上,她倒一下慌起來,縮了手不肯接,「我從來沒管過家的,上手就是幾萬兩。我……我怕我管不好!」

  含沁便又露出了嘲笑她的神色來,「還以為你膽子大得很——那麼一點點大的時候,你就會為買糧的事操心了,那就不是幾萬兩銀子的進出了?現在你倒是和我膽小起來?管著!就是都賠了也不怕,你家少爺有本事賺回來!」

  一邊說,一邊便不容置疑地將私章塞到了善桐手裡,善桐卻是從沒見過含沁如此霸氣的一面,一時不禁也被鎮住了,回心一想,又覺得含沁說得也在理,其實這章放在誰手裡也都是一樣的,自己難道做什麼吩咐就不用和含沁商量了?含沁要給,她沒有不收的道理,便也就把章收了,一邊叮囑含沁,「雖說如此,可家裡的事我還是要一段時間才能上手,你可別想著就萬事不管,做個撒手掌櫃了。」

  含沁聳了聳肩膀,半真半假地道,「一天千頭萬緒多少事呢,哪能萬事不管?我真要萬事不管了,你不出三天就能被煩死。家裡、族裡、城裡、京裡,多少事情要辦,多少人脈要打點……不過,這都是以後再慢慢和你說了。這兩本賬你也不用著急,有空了再慢慢地看,咱們還在西安住一個月呢。等天涼了再回天水去。」

  他又和善桐介紹,「明天到元帥府請安行禮,見到的除了老九房的兄弟們,還有十八房的近親——」

  一邊說,一邊就逐一將善桐需要重點應酬的人告訴給她知道,無非就是幾個堂兄弟,因為十八房自己本身人丁就不旺盛,否則也不可能輪到含沁過繼。因此除了老九房的這一大家子之外,其實近親很少,也就是上回善桐在老九房遇見的那個小堂嫂兩口子了,這一次偏巧堂嫂肚子大了,沒能移動得了,一家人都沒來。含沁便叮囑善桐回了天水要記得過去問候,「親戚不多,就都不能斷了走動,免得大家疏遠了,有事也不能相幫,那就不美了。」

  善桐聽他說了半天,用詞無非都是,「平時和叔叔一家走動得也頻密,」「都看叔叔一家的臉色行事」「素日裡是很討好叔叔一家的」,越聽越覺得前途叵測,便打斷了含沁,問道,「你們族裡就沒有誰和你叔叔嬸嬸一家是不和睦的麼?你心底也清楚,咱們日後家裡來往,還是要和這些人才能來往得起來。」

  這句話其實是直刺桂太太的人品,含沁卻沒有否認,他神色一暗,低聲說,「嬸嬸看你是肯定不會好的,但她自重身份,會不會為難你,那還是兩說的事……就算要為難你,我們也不可能和那些個不親近老九房的人家往來。一來這樣的人家,幾乎沒有有出息的,頂多就是做個生意而已,但生意也不會做得太大,大家大族就是這樣,跟紅頂白。老九房這麼多年來一直得意,又是宗房。和你們楊家還不一樣,軍隊裡要有出息必須抱團,是不可能有人家和宗房別苗頭的。就算有,我是老九房出身,我去和這些人勾搭,那別人看我們就忘恩負義了,所以這條路肯定是走不通的。」

  這分析倒是在情在理,善桐點了點頭,見含沁面有愧色,似乎是覺得自己在這一點上露出弱勢,很對不起自己,心下也自悔自己是哪壺不開提哪壺,便忙道,「不要緊,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你說得倒是不錯,她要自重身份,就是要為難我,面子上也不可能做得太過。到時候要實在不行,我們回天水去,離她遠遠的……我就不信她還能追到天水來踩我——我們就不和她爭,不爭是爭!」

  桂太太畢竟是把面子功夫做得太好了,這些年來就算有踩含沁,那也是面甜心苦,對外來說是不露一點痕跡。就是為了小夫妻自己的名聲,他們也都得露出感激老九房的樣子來,要是實在招架不住,也就只有躲回老家去了。這就好像梧哥對王氏——梧哥還有一點籌碼可以拿捏王氏呢,含沁都過繼出去的人了,還有什麼事是可以拿捏桂太太的?

  「不過,家裡幾個兄弟倒都覺得這門親事不錯。」含沁又小心翼翼地看了善桐一眼,輕聲道,「如果她做得太過分了,應該是也會出面的。你就看在兄弟的情面上,就算受了氣,也不要和嬸嬸計較就是了。」

  這還是小倆口成親之後,第一次提到桂含春。雖然含沁說得婉轉,但善桐何等靈慧?她微微一震,一時間忽然又有些不敢和含沁對視了。——這來自過去的一段情,畢竟是不可能不在小倆口之間造成陰影的。畢竟雖說桂含春也不是沒有可議之處,但含沁和善桐的行為,倒也不是放到哪兒都占著理。

  「你過去京城,就是為了和二哥說這事兒吧?」善桐想了想,還是索性把話說破。她抬起眼大膽地盯著含沁,輕聲道,「二哥他是怎麼說的?他——他回西安了嗎?」

  「人是已經回來了。」她大方,含沁也沒有跟著扭捏,回答得很爽快,只是面上又露出了那熟悉的、憊懶的面具,讓善桐分不清他的心情,他也沒有探索善桐的表情,而是就事論事地說。「但沒來接親,他畢竟破了相,不吉利嘛……昨晚還幫我擋了酒來著。當時在京城,我和他說了,二哥倒不大吃驚的。只說了幾句話……等你們見了面,你自己再問他說了什麼吧。」

  善桐驀地一驚,反射性就斥道,「你說什麼呀,我都是你媳婦了,還和他見面說話嗎?那——那——」

  「這一面是要見的。」含沁淡淡地說,「也是要給彼此一個交待嘛。你難道還怕我隨意吃醋嗎?你看我是那樣的人?」

  他這麼坦白,善桐倒不知說什麼好了。她囁嚅著想要推託,又尋不出藉口,只好怯生生地看著含沁,含沁倒是被她逗笑了,摸了摸她的鬢髮,低聲道,「你別怕,二哥人那麼好,不會怪你的,他也的確沒有怪你。你就好好地和他說聲對不住,自己心底也好受些是不是?」

  別看含沁年紀不大,但什麼事都拿的准弦兒,善桐只覺得自己跟著他的安排走,就再沒有什麼不妥當的地方了。她點了點頭,又不自覺歎息道,「可惜了,要是二哥在京城說了親事,我、我還沒這麼害怕見他……」

  想到自己當年在小四房的祖屋裡隱約窺見了許鳳佳對楊棋的牽念,又也是在那裡真正同桂含春熟識起來,卻又還是在那裡,和含沁牽出了這一輩子的緣分。一時間不禁感慨萬分,握住含沁的手,想說什麼,又覺得思潮翻湧,實在是說不出來,半天了才說。「其實許家那邊,雖然是續弦,但我知道世子爺,他從小就對楊棋另眼相看。她過門是吃不了什麼苦頭的……那時候我還想呢,以他們倆身份的差別,就算世子爺有心又如何?終究是沒緣分的。就好像我和你,我從沒想過……說不定二哥的良緣,也就來自最最想不到的地方呢,這都是說不清的事……」

  小倆口說了半天的話,彼此也都覺得疲憊,早早就歇下了,含沁也不曾毛手毛腳。善桐倒是鬆了一口氣——她雖然覺得那種事似乎是夫妻間的必要,但也的確有幾分隱隱的懼怕。第二天早上起來,善桐便著意打扮了,和含沁一起一大早去了桂家。

  這個元帥府,她是多次到訪,其實並不陌生,不過這一次進門來,身份已經有所不同,這條路自然是走得有許多感慨。到得進了堂屋時,果然見到一屋子滿滿當當都是人,桂家三兄弟甚至都沒撈著坐的地方,要在父母身後侍立,桂元帥和桂太太一左一右高踞上位,兩邊雁字排開,坐的想來都是桂家各房的長輩。見到小倆口進來了,倒是桂太太先笑道,「哎呀呀,這可不是一對金童玉女?——來得也早!還不快來收見面禮了。」

  眾人頓時就笑成了一團,都道,「宗太太幽默!」倒是和往日裡的眾星捧月沒有什麼不同。善桐多少有些吃驚,沒想到桂太太這麼熱情,但看了桂元帥一眼,又掃了掃周遭眾人,便也釋然:要是桂太太連這點城府都沒有,那也就不配做這個桂家的宗房太太了。

  含沁早就露出了一臉的喜氣來,彷彿和桂太太之間極為親昵隨意,他笑著扯了善桐一下,一邊在早備好的蒲團上跪了下來,一邊道,「侄子就是等不及要見面禮呢,這才一大早就拉著媳婦過來了。」

  一邊說,一邊和善桐恭恭敬敬地行下禮去,口稱,「見過叔叔、嬸嬸。」

  含沁又補了一句,「我父母早去,多虧了叔叔嬸嬸多年來的照顧。」一邊說,一邊多磕了兩個頭。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笑著說,「真是又懂事,又知禮!」

  桂元帥還是那笑眯眯的老樣子,看著善桐的表情,依然和多年前在何家山營地碰面時一樣,略帶了微微的戲謔,他給了含沁一柄精雕細作的金匕首。桂太太的禮物也不遑多讓的名貴——她給了善桐一對碧玉鐲子,一邊拍著善桐的肩頭道,「從小我看著她就好,怎麼樣,果然嫁進了我們桂家吧!含沁也是好福氣——你可要好好待媳婦,人家嫁你,委屈了呢!」

  這話半真半假,以他們嬸侄之間和睦的關係來說,似乎只是一句玩笑,可真要細究,又覺得是在暗諷含沁的出身,娶這個媳婦那算是高攀了。善桐只覺得肩頭被拍得隱隱作痛,她看了桂太太一眼,沖桂太太寧靜地一笑,桂太太倒是一怔,她眼中閃過了一道難解的光,又按了按善桐的肩頭,才鬆開了手。

  緊接著就是拜見各房的長輩了,這個反正都是程式上的事,大家不看僧面看佛面,就是看在含沁和老九房的關係上,也都相當熱情。給的見面禮倒都不特別名貴,顯見和十八房的關係只是平平而已。見過了長輩們,又見過平輩。桂含欣和慕容氏一馬當先,受了含沁的鞠躬禮,善桐的萬福禮。又都站起來還了禮,含沁和善桐取來荷包送上,慕容氏還了個香囊,一邊握住善桐的手,低聲又抱歉地道,「沒什麼名貴的物事,委屈弟媳了。」

  這話在這個場合說出來,就算聲音小,那也非常不合適。善桐一時間竟不知道如何回話才好,還是桂太太把慕容氏叫到自己身邊去,才緩和開了局面。這邊小夫妻又給桂含春行禮。

  其實自從進了屋子,善桐就幾乎是本能地一眼看到了桂含春,一瞥之間也不敢多看,只覺得他神色雖然寧靜,但氣質卻再沒有從前勃勃的英姿與風發的意氣,畢竟是多年間放在心底的人,雖然事前想得再好,但一經見面,她還是覺得心底又愧疚又傷感,給桂含春行過禮,鼓足了勇氣,才抬起頭閃了桂含春一眼,桂含春卻表現得很得體,含笑給了含沁一塊懷錶作為新婚饋贈,又和善桐開玩笑。「這孩子也是我們自小看大的,以後要是他欺負你,你就和你二姐說,你二姐夫轉頭告訴我,我們幫著你管教他!」

  眾人便又都道,「說起來的確是!衛家和咱們家就是都沒有女孩,不然早該結親了。」這邊善桐心中百味雜陳,輕輕地點了點頭,卻再不敢看桂含春了。

  因為含芳和含沁算是同年,彼此就行拉手禮也就夠了。善桐新嫁娘身份,對他淺淺地道了萬福,倒沒想多,不想桂含芳看她的眼神倒很有幾分古怪,他左右看了看人群,見眾人都彼此說笑,倒沒人注意到他們,便拉過含沁,一邊看著善桐,一邊和含沁低聲說了幾句私話,善桐不禁疑雲大起,卻又限於場合,不好多說什麼,只得不斷對含沁使著眼色詢問。

  ——可也不知桂含芳說了什麼,含沁卻是一聽就走了神,半天都沒搭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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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四章:回門

  新媳婦第一次上門,那肯定是要具宴相邀的,這時候就顯出來沒爹娘的好了。善桐雖然是新媳婦,但在老九房卻算是半個客人,就算是桂太太也都不好隨意讓她立規矩,這一席酒,她是入席坐著吃完的。

  慕容氏就很羨慕她,「當時我剛進門的時候,第一天拜見過婆婆,就站起來服侍著吃飯,哪有弟妹這麼愜意!」

  這個出身農家的大少夫人,雖說身邊常年跟著兩個老嬤嬤,似乎是要教導她的一言一行,使之更符合大家風度,但或許是因為常年也得不到婆婆的青眼,使得她反而一得到機會,就放縱著自己的嘴巴,說些真心真意,但卻和場面氣氛十分不符合的話出來。——反正她長子長媳,桂太太還能把她怎麼樣了不成?

  善桐倒是有幾分提心吊膽的,慕容氏是散了席和她搭腔的,她左右一望,見那兩個老嬤嬤不在身邊不說,就是桂太太也為同輩的女眷們團團圍住,長篇大套地說些子女婚配的事情。隱隱約約,還能聽到桂含春和桂含芳的名字被一再提起——雖說西北成親晚,但眼看著含沁都已經成家了,這兩個少爺的婚事,自然也就成了家族內關心的焦點。尤其是這些族中主母,哪個沒有娘家?善桐自己也是大家大族出身,對這樣的景象,自然是心領神會。

  「大嫂快別這樣說。」她忙道。「含沁和我都還小呢,沒有長輩管束扶持,是每一步都走得戰戰兢兢的。那還是您強,有嬸嬸在身邊指點,慢慢地將家務上了手,倒是比誰都有底氣得多。」

  慕容氏撇了撇嘴,面上顯然有不以為然之色,但看了桂太太方向一眼,卻終究是不成開口。善桐看在眼裡,自然也不詫異:按桂太太的性子,嫌棄都露在面上了,婆媳關係能好得了才怪。

  她滿腔心思,對慕容氏自然要比平時更客氣的多,還和慕容氏拉近乎。「我三嬸也是你們家出身,說起來,大家都是沾親帶故的。」

  「嗯,那是十五房的堂姑了。」慕容氏便綻出笑容來,「他們家可是要比我們家富裕得多了,平時在族裡也不怎麼來往的。不過現在出了天水,就覺得親戚就是親戚,能有個堂姑來往,也比沒有的強!」

  這位大少奶奶,要說她有心機吧,一舉一動似乎也的確談不上含蓄典雅,說起話來似乎根本就不看場面。但要說她沒有心機呢,怎麼從前親事沒定的時候,她沒提要和楊三太太來往的事,現在親事定了就要來往起來了?善桐一時倒對這個大嫂多了幾分想法。不過按她現在的處境,就算慕容氏前世是一頭豬,她也肯定都要交好這個未來的宗婦的。當下又和慕容氏笑道,「這不難呀,我善柏堂哥——就是三嬸的獨子,現在西安櫃上跟著學生意經呢,三嬸時不時就到西安來的,要是下回過來我還在城裡,這便邀你過來,大家認了親戚吃個飯,日後也好往來。」

  慕容氏看了她一眼,竟有幾分欲言又止,可她還沒說話,那邊兩人就被桂太太叫過去了。桂太太拉著善桐的手向眾位太太又介紹了一遍她的家世,又笑道,「其實從小就是認識的,還到我這裡來騎過馬呢,雖然是讀書人家的姑娘,但從小養得大氣……」

  笑眯眯的滿口都是好話,竟是讓善桐更有了幾分惶恐。不過眾位太太看她倒都是好的:桂家也難得有出身這麼高的閨女進門,且又還有幾個前程錦繡未曾婚配的堂兄。於是善桐又應酬了眾女眷,等吃過晚飯了,才和含沁會合,兩夫妻一起回了十八房的小院。

  雖說含沁家業大,但從門臉上是一點都看不出來,他在西安的院子不過是前後兩進的小屋子。如今滿滿當當地擠滿了善桐帶來的陪嫁,這還住不下,要到附近憑屋居住,含沁一路和善桐商量著如何安頓這些下人,又惦記著吩咐善桐,「以後屋裡服侍的還是兩個老媽媽最好了。這貼身大丫頭我見了就不自在,要她們服侍我洗漱梳頭的,我……我不習慣。」

  善桐聽得直笑,「你這就不懂了,六醜和六州家裡人都在府裡,管家是最方便的,不比成親了的媽媽婆子,總有自己的私心……」

  小倆口回了屋子,才換下了衣服,她就迫不及待地問含沁,「三少爺都和你說什麼了!」

  心底卻也不禁掠過了一線陰影:總之自己當年還是太年輕了,行事真是過分孟浪,雖然談不上後悔,但要是沒嫁進桂家也好,現在偏偏又是嫁進了桂家,當年往事,還真是揮之難去……

  「噢。」含沁也有幾分哭笑不得。「這事也實在是太巧了,含芳估計是看上了你隔鄰那個十三房的大姑娘……他還問我來著,說應該是你的小姐妹,那天送親的時候看到她在路邊沖你揮手。看裝束,也像是殷實人家的姑娘……那天剛好我也看著她了,含芳一說我就想起來是誰。你看這事兒鬧得吧——這兩個人,也實在是太不般配了。」

  善桐不禁啞然,頓了半天才找出回話來,她艱辛地道。「這……老九房那三兄弟,怎麼都擅長一見鍾情啊?大哥就是,不是說對大嫂也是一眼就惦記上了?這會還來一次?這可就更不合適了啊!」

  的確,善喜身份要嫁進桂家,那肯定是高攀不說了,她家中人口凋零,楠哥這個承嗣子唬唬一般門第的姑爺是沒問題的,要和桂家對抗就難了點。是典型的夫強妻弱局,再說還有桂太太那麼一個厲害的婆婆,這門婚事真是怎麼看就怎麼不合適。

  只是世上要真是因為合適不合適來看婚事的話,也就沒有這麼多癡男怨女的情事在,坊間話本裡,也不寫什麼後花園私定終生了。善桐猶豫了一下,還是問含沁,「那你告訴他了嗎?」

  見含沁搖頭,便知道他是要回來問自己的意思,她心頭不禁一甜,想了想,便把頭靠到含沁肩上,輕聲道,「你就告訴他那是誰就完了。別的事你也不要多管,這件事要是鬧到家長跟前,這穿針引線的人肯定是要落埋怨的。我們最好不要摻和進去,你……你就讓他去問我二姐夫是最好的。善桃雖然在家呆得不久,但畢竟是隔鄰,和善喜也相熟……」

  她想了想,又不禁自己笑起來。「這門親事要能成了,那你嬸嬸可不是更氣得不輕?三個兒子,兩個低娶,這末了一個不娶個高門女,將來誰做這個宗婦好啊?善喜雖然有主意,但從小也是嬌生慣養的,一般一個小家還好,大家大族的事,她是管不來的。」

  含沁欲言又止,又道,「再看吧,當時為了大嫂,家裡鬧得天翻地覆的,大嫂進門後又是這個樣子,嬸嬸心裡是有氣的。含芳雖然也是一見鍾情,但最後,我是不看好能成的。不能成也好,進了門也是受氣……」

  他從前對桂太太是從來都沒有一句不是的,如今對著自己人,總算是帶出了一兩句真心話。善桐想到他從小一個人孤苦伶仃在老家長大,不禁大為憐惜,摸了摸含沁的頭,卻不再多提傷心事,只是若無其事地道,「該睡了!明天還要回門呢!這可又是一場硬仗。」

  三朝回門,那是天經地義必須要行的禮,就是新娘子遠嫁到了外地,往往也要找個親朋好友家,讓送嫁的親友歇下,到了三朝行了禮,送嫁的一行人這才動身回去。之所以把婚禮放在西安來擺,主要也是因為小五房在天水一帶沒有什麼親戚。當時送嫁的時候是從村子裡出去的不假,可到了回門時,滿當當一屋子都是人。老太太人雖然沒到,但兄弟姐妹們都回了西安,有的是要回來讀書的,有的是要回來做生意的,有的是要回來跟著母親居住說親的,善桃和善榴也都帶著姑爺來了,見到新人進來,都是你推推我我推推你,沖著善桐擠眉弄眼的,顯得極為喜慶。倒是二老爺和二太太神色淡然,二老爺看著含沁,更是有幾分似笑非笑,王氏就更別說了,見到女兒女婿並肩進門,她的神色顯得極為複雜,但在這無數複雜的情緒中,卻是誰都能辨別得出來:不論她心中在想些什麼,恐怕都沒有絲毫喜悅。

  善桐也懶得再考慮母親的想法了,她和含沁先跪下來給二老爺磕了頭,二老爺打發了含沁一樣見面禮,又給王氏行禮時,王氏卻並不說話,只是將腳翹了起來,兩人行完禮半天了,她還低頭喝茶,只不說話。

  首先第一個,人家來行禮的時候翹個二郎腿,本身就極不穩重,第二個裝聾作啞……就是對個不聽話的庶女,大家大族的,誰會這樣明面上落人的面子?王氏這一招,倒是讓屋內氣氛一下就僵冷了下來。善榴看了隔房堂親們一眼,臉一下就氣得通紅,她才要說話時,榆哥已經甕聲甕氣地咳嗽了一聲——這卻都快不過善桐。

  善桐本來心裡就有氣,見到母親這樣不顧面子,一時間心中真是又氣又愧,連看都不敢看含沁一眼,她自己先騰地一下站起來了,見含沁沒動,還要伸手去拉。不過榆哥梧哥反應倒快,兩兄弟一邊打著哈哈,一邊就上前把含沁拉起來,善榴也忙笑道,「娘這幾天都沒睡好,難免精神恍惚。——眼看快開席了,大家都進去坐吧!」

  一邊說,一邊趕鴨子似的把一屋子堂兄弟姐妹們都撮弄出了屋子。留下二房一家大小在堂屋裡呆著,不論是二老爺還是善桐都是一臉的鐵青,倒是含沁左邊看看右邊看看,眼珠一轉,才開口喊了一聲,「岳母——」

  卻又被善桐喝斷了道,「說了她也聽不見,你別開口了!」

  王氏眼一瞪也要開口,那邊二老爺也喝了女兒一聲,「好了!你還嫌說得不夠多?」

  氣氛到這裡,已經是僵無可僵,就是含沁也不好再開口了:人家擺明瞭就是看不上你這個女婿,因為他連女兒都不搭理了,這時候他多說一句話就是多錯一個字。可不是萬言萬當,不如一默?

  因為這場插曲,王氏就沒出席中午的席面,雖然善榴、善檀、善梧、善柏等人都竭力活躍氣氛,但始終這頓飯也是吃得七零八落的。吃過了飯,善桐就吩咐套車告辭,回家路上越想越是難堪,禁不住就落下淚來。又怕含沁見到心裡更加難過,在車裡自己擦過了眼睛,可下了車眼圈畢竟還是紅的,含沁面上也有幾分訕訕然,兩夫妻在屋內對坐,卻是再沒了昨天的輕鬆。

  還是善桐想了想,自己強笑著說,「算了!反正頭一年也不回娘家,一年以後的事,一年以後再說了!大不了,我們以後回村子裡去。等祖母高壽了,我就當我沒有娘家!」

  一邊說,一邊終究不禁氣苦,又落下淚來。含沁歎了口氣,便把她擁進懷裡輕聲道,「好啦,你也是個倔脾氣……那是你親娘呢,你剛才自己起來做什麼?頂撞長輩總不是好事,你就學學我,臉皮算什麼?咱們就跪,跪到什麼時候讓起來了再起來。岳母就是再生氣,能讓你跪一天?你可也是她親女兒……」

  善桐越聽越氣,掙扎著要從含沁懷裡出來,含沁卻又抱得緊,看著勁瘦的胳膊,就好像是精鋼鑄成的一樣,她是怎麼用力都掙不開。只好埋在含沁脖子邊上嚷道,「我就是不明白了!是她不講理還是我不講理!我錯了嗎!什麼事都要我讓著她!她不給我面子,我為什麼要給她面子!」

  一邊說,眼淚一邊流得越凶,含沁歎了口氣,只好不再說話,和哄孩子一樣低聲說,「好好好,我們三妮委屈了。」

  「她給我委屈也就算了。」善桐是越說越怒。「當著那麼多人的面給你沒臉,以後你要怎麼和姐夫哥哥們走動。」

  一邊說,一邊嗚嗚咽咽就哭起來,「誰是她親生的,我就不是她親生的,就榆哥才是她親生的!姑爺第一次上門就給沒臉,我就是氣性大怎麼了,以後看我還搭理她不!」

  含沁作好作歹,勸了半個晚上,又拿桂太太出來嚇她,「明天元帥府又叫吃飯,你腫著眼過去,是恐怕她不知道你和娘家鬧了不開心?」

  這才把善桐勸住,好在此後半個月,桂太太天天叫小夫妻過府,雖說她本人一團和氣,善桐亦不得不留心應酬,時日久了,也就把這天的事淡了。一心納悶桂太太的心思了:忽然間對她這麼親切,這可和她素日裡我行我素的作風不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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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五章:回家

  就算桂太太對她的親切,實在是令善桐有幾分毛骨悚然,但人家宗婦沒出招,她自然也只能靜觀其變。新婚這頭半個月,她除了在元帥府應酬桂太太之外,其餘時間就多半在家裡翻看帳本,掌握十八房的經濟脈絡。

  含沁在新婚頭一天裡說的「我真要萬事不管了,你不出三天就能被煩死」,倒的確不是虛言,這幾天來含沁自己的事情就夠多的了,一開始還經常要從櫃上趕到元帥府和她會合,吃一頓飯把她送回家裡,就又匆匆出去見人。到後來善桐索性讓他不要過老九房去,反正男女有別,就是他在,也不可能在女眷這邊打滾,她依然要一個人應付桂太太等人。再說,桂元帥同桂家兄弟也都各有各忙,含沁天天必到,倒是顯得他遊手好閒的,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他們專吃老九房的便宜呢。

  不過就是這樣,含沁也儘量回家來和她一道用晚飯,有時候和她說起來,天天見的都是形形色色的人物,有城裡專做糧食生意的那幾戶人家,有從前王大老爺留下的那些同僚,遇見了就一道拉去吃飯,也有些慣常來往的武將——西安城裡積年的商戶、籌措軍糧的買辦人家……人面廣、人脈多的男人,肯定是要花費不少心機在社交上的,現在有了娘子,含沁要回來吃晚飯了,白天就更忙得不可開交,尤其是他前半年在西安時間不多,多半都在集中精神籌辦婚事了,現在就肯定要把之前的工夫補上。就是善桐也要跟著他記:某某的夫人是誰家的親戚,平素裡有什麼喜好,有什麼忌諱。誰誰誰的媳婦又有什麼事情求上門過,應了沒有,找誰幫她辦的,又收了什麼好處……

  有些事情,從前沒有媳婦,含沁就得一個人靠腦子記,現在有了媳婦了,就可以搞太太社交。善桐也是一點都沒有歇著,一大早起來去桂太太那邊應酬過了,回來就看帳本記筆記,到晚上和含沁吃過晚飯,小夫妻也不是情話綿綿,含沁坐下來扳著手指和善桐說十八房的人情往來,帳面上的那些除外,還有這些年別人欠的人情,他欠別人的人情云云。如此到了深夜趕忙睡下,偶然親熱片刻,因第二天要早起的,也不敢需索過分。善桐雖然還是覺得這種事沒有什麼樂趣可言,但含沁倒是發掘出不少心得,很是自得其樂,又老主動來撩善桐,千方百計,想要使她快樂。

  為什麼說女兒家出嫁了,心思就偏了夫家?這麼親密的事,就是善桐自己都未曾對自己做過,就算兩個人從前不熟悉的,坦誠相見之後都要熟悉起來。更別說這門親事是兩個人使盡心思爭取回來的。就用含沁安慰她的話來說,「要是你嫁了我,一天到晚愁眉苦臉的,豈不是要被人笑話死了?千求萬求求回來的婚事,就得把每一天都過得開開心心的。不開心的事,沒法挽回的事,咱們就不要去想!」

  嫁一個這麼通透的丈夫,倒也真是善桐的幸運了。她也就笑著自我安慰,「好在是沒有婆婆,在家想吃什麼就吃什麼,你看看大嫂,在嬸嬸跟前還不是大氣都不敢出一口,嬸嬸一個眼色,就要起身執壺勸酒,連頓飯都不能安心吃。」

  因她有意結交,也或許是慕容氏真的需要一個朋友,兩人倒是熟稔得不慢。如今慕容氏背了人也和善桐說幾句自己的煩難,反正不外乎是婆婆難伺候,丈夫常年在外,相聚日短,一直也都沒有孩子云云。

  再這麼一想,善桐也就不覺得含沁沒有軍隊裡的差事,是什麼憾事了。像桂家三兄弟,從老大含欣起,每年在邊防常規坐鎮都要半年,一旦有什麼小動靜,那就是整年整年回不來西安。做少奶奶的也不好跟到前線去——不便起居不說,也沒有這個規矩。桂太太當年就算在前線有自己的院子,那也是偶然過去小住一番而已,還是因為桂元帥實在是太久沒回西安了——據說最久的一次,是足足三年都沒有進過家門……

  大家大族,自己房裡的爺們不在,家裡也不缺男丁。可含沁就不一樣了,他要一走,十八房就只剩下善桐一個人。就算是掙回了天大的富貴又如何?她一個人孤零零的閨房獨處,倒是比沒出嫁還要更冷清。因此本來她還打算設法求父親也好,求大舅舅也罷,甚至就是想辦法求桂元帥,為含沁也尋一份職司回來,免得遭王氏的白眼。但如今反正和娘家關係也疏遠了,善桐多少就有些破罐子破摔:反正也不是遊手好閒,也不是非得要擠進系統裡,才算是有了個終身,按含沁的家產,小夫妻就是帶上幾個娃吃一輩子,恐怕也都是吃不完的。

  是的,雖然十八房眼下現銀不多,「也就是四五萬兩」,並且也不是可以輕易動用的,含沁已經和善桐略作交待,他還是想要伺機添股,不是多入股幾家,就是把如今這幾房糧號握得更緊一點,現在這幾年西北邊事不斷,做糧食生意那是絕對穩賺不賠。就算以他的身世和官職,要入股那也得真金白銀地拿出現錢來。但畢竟在過去幾年的經營中,這個令善桐很有幾分刮目相看的少年郎,已經為十八房置辦下了一份不小的家業。——當時他起家還是靠的小五房來買糧的機遇,這邊一進一出,雖說賣的不是最高的價錢,但倒手也有十多萬的利潤。那時候戰事吃緊,西北凋敝。多的是糧號撐不下去的,幾間大糧號背後的老西兒,又被狠狠地拉出來不是斬首就是入獄,桂太太親自拍的板。到末了卻還是便宜了含沁,他或者是低價贖買,或者是和山西那邊幾間實力雄厚,到底沒被東宮徹底整倒,還是苟延殘喘下來的大家族合作入股,在西北戰事最吃緊的那幾年,把這十幾萬兩全花了個精光,這就以遠低於市價的價錢,談下了這許多商號的股份。現如今面上那間糧號一年四五千的出息,用來填補十八房一年的花銷那肯定是足夠的了——其實就是含沁一年能吃喝多少?這四五千銀子,大部分還是四處送了人情。他們人口稀少,紅白喜事就少,可各親朋好友有事是不能不隨份子的,還有老九房兩位長輩的生日禮物,得了閑孝敬小五房老太太、耿總兵並太太……這人情雖說是因為含沁本人會做人,但這麼些年下來,沒有真金白銀鋪出去,他也拓不開這麼廣的人脈攤子。

  善桐看從前的支出帳時,就指著一條對含沁笑,「這個青花瓷筆洗要一百多兩銀子呢,你是娶了我了,要是娶了別人,給媳婦看帳本的時候,你這要怎麼解釋?」

  含沁哈哈大笑,「不娶你就沒那麼早成親了,到時候要是她問起來,這不是寫了嗎?那是孝敬姑婆的。和你有什麼關係?就是在你屋子裡看到了,那也是你仗著老人家疼你,拿了她的體己。」

  小夫妻說說笑笑之餘,善桐也就算出了十八房一年的開支:含人情帶吃用,就算添了自己這麼一群陪嫁,一年五千兩銀子那是怎麼都夠用的了。按含沁的收入來說,自然是綽綽有餘。就是不動用儲蓄,那也足夠用了,並不需要自己的陪嫁來貼補家用。

  本來給姑娘家的陪嫁,那是為了讓她在婆家買個胭脂水粉,也不至於看人臉色。像楊家這樣的大宅門,每個太太一個月就是按月例領銀子花銷,大太太沒有陪嫁,只得一個月十兩月例。大房母女頭上手上就很少有光鮮亮麗的首飾。畢竟官中就算也為女眷們置辦首飾,卻也終究是走個形式而已,這種體己開銷,多半都是從太太奶奶自己的陪嫁裡出的。也所以講究人家,有的是把女兒一輩子的吃用都給陪過來了,為的就是即使婆婆刻薄,女兒也無須為金錢所苦。

  善桐的嫁妝多半是到了傢俱、首飾和人口上,給她帶過來的體己銀子,也就是姐姐假託父親給的那兩千兩了,甚至連鋪子和田地都未曾有,對外的解釋是要到了天水再行置辦。其實她心裡也有數:按官中那點錢,能置辦出這麼一份嫁妝來,姐姐肯定已經是費了無數心機了。好在如今含沁過門就交了私章,也就沒所謂官中嫁妝了,人家話都撂在那裡了:「只要你能花,少爺我就能掙。」因此善桐心裡倒是多了幾分底氣,一邊也打算著如何約束下人,把天水和西安兩邊的攤子鋪開了,一邊也跟著含沁看鋪子裡的帳冊,以便至少能夠掌握自己佔優勢股權那幾間商號的運營情況,免得將來含沁萬一有事外出,自己不頂用,那就反倒成累贅了。

  如此忙忙地過了一個月,桂家天水那些親戚也都在西安住夠了,親戚走過了,新鮮布料首飾買過了,便紛紛啟程回天水去,對善桐倒是都很熱情,「快回天水走一趟吧,有的是人家要見識十八房的新少奶奶呢。」

  畢竟她出身高,十八房和老九房走得又近,私底下的事,這些太太奶奶自然不可能咂摸出滋味。這成月裡桂太太對善桐還比對慕容氏更看重,水漲船高,善桐雖然是新媳婦,但得到的尊重卻不比誰差,她也自然都打疊精神,一一應酬過了將眾親戚送走。桂太太對她也依然親熱,三不五時,還是接她過府說話,善桐也沒有辦法了:她不能不給人以自己架子太大的印象,因此再次便不用人接,自己一兩天內,也到老九房去坐坐。

  這一天正好是桂含芳的生日,家裡眾人也還都在,只有桂含春去武威輪值,因含芳年紀小,又是小生日,老九房便不曾聲張,只是喊了含沁兩夫妻過來吃飯。善桐亦早聽含沁提過,他早為桂含芳物色了一把鋒銳的寶劍作為禮物,善桐送給了一本新制的行軍佈陣圖,無非都是題中應有之義。

  這還是她自從出嫁後第一次和男眷們一起坐下來吃飯,善桐難免有幾分緊張——她別人倒是不怕,就是有點怵桂元帥,見桂含芳時不時若有所思地看看含沁又看看她,心底也是好氣又好笑:這小子,只怕是還惦記著善喜呢吧……

  桂元帥倒沒有露出異色,他始終還是一團和氣,就是對子侄輩也沒有大家長所特有的威嚴,可就是含沁在他跟前也都顯得老實了幾分。慕容氏和善桐就更別說了,倒是桂太太容光煥發,頻頻舉杯,又說,「今年家裡添丁進口,我心裡高興!」

  她誇了善桐幾句,把善桐誇得渾身毛髮直豎,又向著含沁笑道,「小子,娶了這麼個能幹的媳婦,現在可享福了吧?從前在西安的時候,成天四處野,也不到家裡來吃飯,不是這個朋友叫,就是那個朋友邀,現在有了媳婦,聽她說起來,你倒是天天回家!」

  含沁也笑道,「這可不是?家裡人口少,要我不回去,她孤零零的一個人怎麼吃飯?所以中午她時不時過來請安,也是偏了嬸嬸這裡的熱鬧嘛。」

  當著桂元帥並桂家兄弟的面,這兩個人倒是和樂融融,你一句我一句的,絕看不出來私底下關係有多尷尬,善桐亦不得不跟著微笑配戲。她心底倒不是佩服含沁演技好,是佩服桂太太:這些年來頤指氣使,在西安當慣了皇后娘娘。沒想到也有沉得下心做戲的時候——這真要端出慈祥面孔來,還確實是滴水不漏。

  兩個人說了幾句,桂元帥也笑道,「現在是有家室的人了,就不要再去外頭野。我幾次讓你進軍隊做事,你嬸嬸又心疼你年紀小,你自己也嫌拘束。現在媳婦都有了,成家立業,該收心了。」

  他看了妻子一眼,又向著善桐道,「含沁媳婦也說句話,勸著他些。我這邊安排下去是一句話的事,可朝廷那邊畢竟也有文章要走,別工夫都做了,他又說不去,那就矯情了。」

  善桐驀地一怔,才要去看含沁的臉色,那邊桂含欣和桂含芳也都道,「是不該再野了,再這樣蹉跎下去,什麼時候才能進步?」——倒都的確是情真意切,顯見得是認真覺得含沁在外絕對是蹉跎了時光。

  這麼看,大概他們是還不知道桂太太壓含沁的事,就是知道了,也覺得是桂太太心疼含沁年紀小……

  善桐才這樣想時,桂太太也笑眯眯地開腔了,她握住善桐的肩膀,手上力道不輕不重,恰恰把她捏得很有幾分疼痛,顯出了她多年來騎射的基礎。一邊想著桂老爺道,「就是,我也正想提呢,有媳婦就不是孩子了,該懂事了。不說你叔叔準備大用你,就是你媳婦我也沒想著放過——我年紀大了,家裡事情又多!你大嫂是個糊塗人,管不過來的,剛好含沁就娶了你進門,這不是正好為我分擔子來的?乾脆你也別回天水了,都是一家人,住在外頭做什麼?就搬回來住!也正好替我管管這個家!」

  善桐心中一涼,她閃了桂太太一眼,又見桂元帥面露沉吟之外,兩個桂少爺都有贊同之色,心底一下恍然大悟:原來桂太太是在這兒等著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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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2-22 10:16:08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七十六章:蹂躪

  不愧是當慣宗婦的人,要拿捏起底下人來,真是駕輕就熟,這句話說出來,那是又顯出了慕容氏的不好,又顯得桂太太心胸寬大:十八房產業多少,老九房的老少爺們心裡肯定是自以為有數的。他們也不是沒有見過善桐的嫁妝,新媳婦的嫁妝送過來的時候,陪嫁鋪子的契紙、田地的土地文書,那也都是要展覽出來給大家看的……兩邊這麼一合,肯定也就覺得小夫妻的日子過得緊緊巴巴的,單靠自己,那肯定是入不敷出。讓她來管元帥府,進出沾手自然是有分潤,這麼一貼補,小夫妻的日子就好過了不是?

  而這句話說出來,善桐連回絕都不好回絕,本來現成的藉口擺在這邊,抬出慕容氏這個大嫂就是再妥當不過的了。「大嫂在呢,哪有我們外人來管家的道理?」

  偏偏慕容氏出身寒門小戶,看她的樣子,也不像是很精通管家。這麼一說,桂太太說不定就敢當著兒子的面數落兒媳婦:「她會管家?」一來二去,場面上不好看不說,還顯得善桐不識好歹,哪壺不開提哪壺……到底是宗婦又是含沁曾經的嫡母,這番話說出來,是盡得『面甜心苦』四個字的精髓,自己是答應也不是,不答應也不是,裡外不是人不說,還眼看著桂太太在桂元帥跟前賣了好,又讓兩個親生兒子覺得自己賢慧大度,對過繼出去的含沁都照舊這麼關心……

  難怪含沁就是當著自己的面,也都要說,「我嬸嬸待我好得很。」任他千伶百俐的,在桂太太跟前也就是只獼猴,再能耐,有了這麼一尊如來佛擋在跟前,他也翻不出桂太太的五指山去!

  善桐掃了含沁一眼,見他一時也有幾分愣怔,心知他雖然善於交際,但恐怕在這後宅的鬥爭中一直是被桂太太死死壓制。要不然也不會這麼多年來仕途上沒有寸進,就連上陣當差,那說不定都是自己說動了桂元帥。反正有了個嫡母的身份,又有抬舉他過繼的深恩在,桂太太是怎麼都占了優勢,就好像小五房二太太一樣,將來善梧就是出息得通了天,在王氏跟前也始終都是處處被動。在這件事上指望含沁出頭,那是不大合適的。

  「嬸嬸真是過獎了。」她心念電轉之間,雖然有幾分無奈,但也只好抬出了桂含春。「雖說家裡事多,您和大堂嫂恐怕忙不過來,但也沒有我這個侄兒媳婦越俎代庖的道理。眼看著二堂嫂、三堂嫂都要進門了——入門以後,您可不就清閒下來了?您要是缺人打下手,那我們肯定是二話不說得過來幫襯著的,這要是長期代您管家,那就不大合適了是不是?」

  她又略帶歉意地看了桂太太一眼,羞澀地說。「我說話直接粗野,要是得罪了嬸嬸,也還請嬸嬸見諒。」

  這邊桂太太還沒說話呢,那邊桂元帥已經點頭說。「這話倒是正理,雖說兩家人親近,但含沁畢竟出繼出去了,有些細節還是要講究。不然族人口中沒好話,我們辯白不是,不辯白不是,彼此也不好見面。」

  說著,又調轉話頭逼問含沁,「你平時這來來往往的,都在忙些什麼!幾次派人回天水找你,也沒見你的人影,都說你出去玩去了。這麼年紀輕輕,正是建功立業的好時候,你出去哪裡玩?現在有媳婦的人了,還不收收心!」

  正要往下說時,桂太太倒笑了,「好了,人家含沁主意大,你也不是不知道,你要訓他,回頭私底下說去。沒看現在吃飯呢嗎,新媳婦連坐都坐不住了。」

  桂元帥看了桂太太一眼,兩夫妻交換了幾個眼色,他也就笑了,「是,當著媳婦的面給你做點面子,來來,喝酒喝酒。」

  於是眾人便都附和著給了桂元帥面子,桂太太若無其事,先舉起杯子來敬含芳,「又大一歲,娘今兒敬你一杯!」

  桂含芳便站起身受了,大家彼此敬了一輪,他也先從桂元帥敬起,敬到善桐時,又顯得分外殷勤,神色比敬慕容氏時恭敬了好多,還道。「平日裡含沁一個人住,寂寞得很,現在有媳婦了,小倆口沒事的時候還能說說村子裡的事,弟妹您說是不是?」

  他素來高傲,善桐也不是沒有見過他目無下塵的樣子,見他如今對自己低三下四的,倒不禁覺得極有意思,轉了轉眼珠子,還和桂含芳裝傻。「說什麼村子裡的事,你兄弟時常去探姑婆呢。村子裡,他比我熟!」

  桂含芳不禁大急,桂太太看在眼裡,倒是笑起來。「要不是他時常去探望姑婆,只怕也娶不回巡撫府捧在手心的小閨女吧!」

  無心人聽起來,還是在誇善桐,可有心人聽起來,那就是在刺善桐和桂含沁之間早有了私情,善桐眼神一閃,情知這時候要是軟了,只怕一輩子都是個不大不小的話柄,她正要說話時,含沁已經笑道,「嬸嬸這就說得對了,要不是我時常到姑婆跟前獻殷勤,她老人家也不捨得把這個在身邊養大的嫡親孫女許我。」

  就又和桂老爺說起來,「母親那邊的親戚,這些年來零落殆盡,只有一個舅舅有時還能聽到一點音信,卻也聽不真。據說在天山一帶是有一戶姓馬的人家,也是做生意的不錯,甚至還說是壟斷了整個西域的玉石生意。就是他們和達延汗來往很密切,又覺得不像是西北這邊的出身……」

  三兩句話就把桂老爺的注意力吸引了過去,男丁們說起邊境局勢,個個搖頭。「殺了一個達延汗,倒是養肥了羅春,這個人心思又深,膽子又大。福安公主沒了,又要娶福壽公主,小姑娘才九歲,這怎麼可能嫁過去……」

  又說,「好在現在總是比前幾年寬鬆一點,達延汗那個遺腹子也是個厲害人物,現在羅春起來了,他就向我們靠近——沒一個是省油的燈。」

  說到邊事,大家酒就喝得足了,桂太太也聽得入神,不時還問,「你們這去武威定西那邊,現在倒是遇不見什麼蠻子了吧?都說現在一下開出去幾千里地,是要走到往年他們的地方,才能遇到些散兵游勇的,也都是餓得不輕,沒了往年的勇悍。」

  「現在離打通西域也就差一步了。」桂元帥點著桌子,意味深長又望了含沁一眼。「許家是有心爭這個功勞的,現在許四少就出去了。不過羅春也有蠢蠢欲動的意思,打不打,還得看京裡怎麼說。」

  「現在京裡鬥得那麼厲害,焦閣老和楊閣老,一個要維持原狀,一個是極力主張地丁合一。皇上不置可否聖意未明,哪有心思處理西北的邊事。」桂含欣到底還是年紀輕,三兩句話就把話題又給岔開了。桂元帥也未再多提,倒是善桐心中一動,面上卻是不露聲色,和慕容氏站在屋角,兩個人借著洗手小聲說話,見桂太太並未留意自己,便歉然道,「大嫂,我們隔房出去的人,實在是沒有回來管家的意思……」

  「這個家是我自己不要管的。」慕容氏倒是爽快,擺了擺手,看了丈夫一眼,也小聲說。「要不是我家那位常年要去邊境,不然,我們早開口要分家出去了。含欣也說了,他自有功名在身,爹的這個位置,他怕自己才具不夠倒是耽誤了桂家——不過,還沒敢和婆婆說呢,不然又要鬧得翻天覆地的。就是這件事,她也提過幾次了,說是索性讓含沁重新認祖歸宗,讓你們搬回來住,再給含沁正經找個差事。不過,公公似乎是覺得過於兒戲,也就始終沒有答應。」

  見桂太太無意間看過來,她一縮脖子,聲音就更小了。「這事他們兄弟是一點都不知道,你也別說是我告訴你的……」

  畢竟是嫁進桂家有幾年的媳婦了,在府裡自然有自己的人脈,這一番話聽得善桐冷汗潺潺,半天才勉強笑道,「這也太這折騰了吧,嬸嬸這是圖什麼呀……含沁在十八房呆得好好的,再認祖歸宗回來又有什麼意思?這、這不是……」

  這不就是由嫡變庶了嗎?先不說含沁本人地位將會多麼尷尬,就說這族裡肯定也不是沒有微詞的,過繼這樣的大事,也容得桂太太如此胡鬧?桂元帥不答應才是真的,答應了那才是糊塗。——她多少明白過來了,桂太太這是先斬後奏,要是自己剛才卻不過情面答應了下來,桂元帥也就不好再說什麼了……

  「婆婆這個人。」慕容氏也道。「行事就是憑自己的性子,也不管什麼好處不好處的,什麼事都是由著自己的性子來。不過這些年來家裡也多虧她照應得好,公公又疼她,很多事都隨她做主的。」

  她見桂太太招手叫她,便推了善桐一把,低聲道,「你小心點!」說著,便又露出微微的笑來,站到桂太太身邊為她斟酒布菜。善桐自己沉吟著洗過了手,又再入座,卻是山珍海味進了嘴,也都味如嚼蠟了。

  從桂家出來,已經是繁星滿天,要不是含沁也是有品級的人了,一旦宵禁,他們就只有在元帥府裡過夜。而善桐只要一想到桂太太,就覺得這元帥府裡全是荊棘,站一刻都覺得腳疼。好不容易和含沁回了家裡關起門來說話,她就迫不及待地把慕容氏的小道消息告訴給含沁知道。「到底哪裡招惹到她了,不就是和……」

  她本想說,不就是沒等著桂二哥上門提親,自己找了別處麼。但看含沁神色怔怔的,便想到桂太太多半還是為了打壓含沁,想了想,又不禁氣道,「面子上是做得真好看!把你丟回天水去的時候,就不想著你沒有親人照看了?現在媳婦都娶了,還要她多事!」

  「好了。」含沁神色也罕見地多了幾絲端凝,他沖善桐一擺手,不容疑義地道,「以後人前人後,都別說她一句不好。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這話傳出去,背後遭人褒貶的是我們十八房。」

  又歎了口氣,低聲道,「你當時也只能那樣說了,只是如此一來,她近日是必定要喊你上門幫忙的。偏偏我們又不好太急著回天水去,這一兩個月,要辛苦你了。」

  善桐微微冷笑,想到桂元帥看桂太太那幾眼,便道,「我是不怕她,大不了鬧個魚死網破的,她私底下拿捏大兒媳、把你壓得有苦說不出,別人看不出,你叔叔是看不出的?反正都是顧念夫妻情分,不願意生事而已。她要以為我和大嫂一樣,是任她欺負的料,她就等著瞧吧。」

  含沁噗嗤一聲又笑起來,摸了摸善桐的腦門,他親昵地道,「你倒是有板有眼的,應對得絲毫不落下風。我還真當你卻不過面子,要答應下來呢。沒想到一招蕩開,倒是正中嬸嬸痛處,又給了叔叔一個話縫。」

  「那還不都是……」善桐話說到一半,自己不禁就歎了口氣,低聲道,「還不是祖母和娘教得好?」

  過了這近一個月時間,她也漸漸冷靜下來,想到回門當天的不快,心裡也不是沒有悔意。提起王氏,心緒又有了幾分低沉,含沁看在眼裡,不動聲色,也不提起這一茬,只說,「其實最重要還是叔叔犯了疑心……我請許家幫忙提親這件事,令叔叔很不高興。畢竟我是老九房的血脈,和許家走得太近,他面子上是下不來的。我就想著叔叔不會這麼簡單就算了,現在看來,要是再推卻了他的提拔,恐怕會讓老人家心冷,兄弟間也有話說。」

  「那你就實話實說好了,你就說她是決不會為你說上我們這麼好的人家的。」善桐不禁氣道。「兄弟們看不出來,難道他看不出來——」

  話說到這裡,自己都斷在了喉嚨裡:桂太太對含沁就算是再面甜心苦,那好歹面上也是甜的。二老爺夠看重梧哥了吧?為了梧哥和生母之間那不尷不尬的關係,和王氏吵也是吵過了的,到末了如何?還不是要站在王氏這邊來捂住事情真相?這世道就是這樣,嫡出為大,除非是犯了觸犯人倫的大錯,否則這當家的老爺為了庶子和主母過不去,那就是偏庶壓嫡,放在哪戶人家都難免被人笑話!她自己就是嫡出,難道還不明白裡頭的道理?

  雖說也不是沒想過老太太和母親口中的「含沁不是良配」,但事到臨頭,善桐才發覺以含沁的尷尬身份,以桂太太的脾性來說,這十八房的當家少奶奶,是要比大家大族的宗婦,還要難為得多。

  她看了含沁一眼,見含沁也正略帶愧疚地看著自己,便不禁輕輕地歎了口氣。

  再尷尬,那也是自己惹出來的禍事,要不是為了把自己說回來,含沁也犯不著觸怒嫡母,引得生父犯疑心。現在再來抱怨已成的事實,只會讓兩夫妻之間離心吧。

  「你用不著不好意思。」她便推了推含沁的胳膊肘,「我也是想過了才嫁進來的,你又沒有騙我!」

  話雖如此,含沁也配合地笑開了,但以善桐對他的熟悉,還是能看得出他在笑容背後的勉強。她心中又是一痛,暗自警醒自己:以後遇到桂太太的刁難,自己嘴上可要有個把門的,不能再有什麼說什麼了。

  雖然從前對含沁她是言無不盡,但現在是夫妻了,兩個人又有這一段複雜的過去,很多事反而要有所保留。有些事,還是只能靠自己才立得起來。

  善桐就又在心底歎了口氣,才把話題扯開,和含沁商議了半個晚上,含沁想了半天,也只好說,「既然到了這一步,為免真的和叔叔一家生分了,這差事是肯定要領的。」善桐也覺得他說得在理——不過按她來想,以桂太太作風,她之所以會答應桂元帥提拔含沁的建議,只怕還是為了推出自己的管家論。現在管家的提議被太極拳給打沒了,含沁又要進系統做事,只怕桂太太心底是又要添上不舒服了。現在桂元帥在家還好,要是桂元帥出了西安,只怕她的臉色,就沒那麼好看了。

  只是看了看含沁,她又把話吞回了肚子裡:男人就該安心做事,內宅的戰爭,還是要女人自己去打。

  果然,第二天含沁去了元帥府,沒有幾天就領下了差事,此後也要天天上衙,直到去武威定西一帶換防,這邊桂太太過了幾日也派人去請善桐,打的旗號就正是「秋後算賬,府裡忙不過來,請少奶奶去照看著家裡的瑣事」。善桐沒有辦法,只得打扮起來,在心中計量定了,往元帥府過去接受桂太太的蹂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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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七章:拆招

  善桐倒是猜得不錯,這一回興許是因為桂元帥沒在府裡,幾個少爺也都各有事忙,桂太太對她的態度就要冷淡得多了,把她晾在大堂裡小半個時辰,都沒有人出來搭理她,身邊兩個老媽媽伺候茶水,倒是一板一眼的,一雙眼炯炯有神地望著善桐,似乎就等著她出一點錯,便要私底下說嘴去——「巡撫府的閨女,也就是這個教養了。」

  當然,只是這點程度的冷落,那還是不能將善桐激出情緒來的。當年伺候在祖母身邊陪她招待客人的時候,老人家們長篇大套地嘮嗑,她在一邊伺候茶水煙鍋,雖不說正襟危坐,卻也不能隨意偎在祖母懷裡。早就慣了長時間的枯坐,雖然桂太太久久沒有動靜,但她也是自得其樂,在心中計算著含沁昨晚和她算的一筆帳:家裡四五萬兩銀子,再往外湊一筆,等到今年入冬的時候,足以湊成六萬兩,就能從老西兒手裡再勻一份股出來,城裡就又有一戶糧號姓了桂。這麼說來,單單是這些股份分紅,一年也就又有近七萬兩銀子了,不到兩年,手裡就又有了活錢,這利滾利、錢生錢,日子過得的確舒坦……就是不知道含沁是怎麼籌措的,今年入冬也就是兩三個月了,他竟有法子生出兩萬兩銀子來。

  因為含沁現在有了差事,應酬也多,有時候晚上就不能回家吃飯了,善桐要等他回了家才和他說一小會話。昨晚商議了這些,已經到了深夜。即使含沁年紀輕精神好,也累得一個接一個的打呵欠。她心疼相公,就沒有多問就中細節。這時候在心底咂摸起來,倒是越想越不對勁:兩三個月,錢生出那麼多錢,他別是去借印子錢吧?

  這念頭就這麼一閃,善桐不禁就上了心了:借印子錢那不至於,但放印子錢呢?

  有桂家老九房這麼一株大樹在邊上,桂太太待他是面甜心苦不錯,可別人不知道啊。當時就是宗房那樣的人家,也免不得私底下淘空了糧庫去做生意放債呢。不過利息倒是不高,也不是利滾利的印子錢。可見近水樓臺、借勢生錢,也是人間常態。他要是出去放印子錢,別的不說,錢進了大莊家的手,按月就是二分的利,以他身份,大莊家是肯定不會欠他的。四萬兩拿出去,兩三個月可不就是一兩萬的利息了……

  她一下緊皺起眉頭,又覺得含沁和自己談到這事的時候含含糊糊語焉不詳的,頗有可疑的地方。再想到他多年前問自己,「要是我做了什麼不光彩的事……」雖說如今想來,這不光彩的事,多半是指他利用禮教大防,阻止自己和桂含春見面,卻多次仗著親戚身份過來探她這麼一回事。但以含沁作風,未必是避印子錢如蛇蠍的——

  有了這樁心事,她倒巴不得桂太太少來煩她,自己就枯坐一天回去,好歹也全了禮,下回桂太太來叫,自己也多了個藉口推託不來。在前廳正襟危坐,等了一個時辰有餘,也沒有露出不耐來。結果沒等來桂太太,倒是等來了慕容氏。

  夾在桂太太和善桐之間,這個大少奶奶顯然也有幾分不好做人,她歉意地用眼神向善桐打了個招呼,才笑道,「剛才和婆婆在裡屋看《各地仕宦錄》,給二弟、三弟挑媳婦呢,這可不就耽擱了?讓你好等!」

  顯然當著兩個桂太太心腹媽媽的面,慕容氏就是有話也不能直說,她瞥了那兩個跟班一眼,又道,「今天公公和少爺們都出去了,一會兒掌櫃們又都要進來算賬,婆婆說,聽說你在家的時候就常幫著老人家點賬的,請你過來幫著打算盤呢!」

  這就是擺明瞭要折辱善桐了:打算盤這是帳房先生的活計,桂太太就是再缺人手也不會缺了這個。桂太太這是要告訴她,就算含沁分房出去了,只要還是桂家的一份子,還要借桂家的勢,那她就得受桂太太的拿捏。

  當然,至於桂太太為什麼要拿捏她,這個也不必問了——慕容氏這句話倒是說得不錯,誰讓她觸了桂太太的黴頭,惹得她心思不順呢?這還是她已經分房出去,要換作是正經的媳婦,桂太太連理由都不要找,眉頭一立善桐就要跪下來請罪。要不然說「多年媳婦熬成婆」,就是這隔房的嫡母婆婆,只要沾了婆婆的邊,要給善桐一點氣受,那都是妥妥兒的,不帶半點為難。

  「哎呀。」善桐也早有準備,自然不會和慕容氏生氣,她捂著嘴一笑,才略帶羞赧地道,「給二哥挑媳婦是正經事,我等等也沒什麼的。就是這讓我打算盤,可就有點……大堂嫂不知道,我這個人糊塗得很,打算盤是十打九錯,恐怕是只能幫個倒忙呢。」

  雖說以她身份,是只能承受桂太太的出招,但什麼事都受著,也只會養成桂太太的脾性,這受招也分受得綿裡藏針軟中帶硬的,總要叫桂太太知道她的厲害才好。善桐是早就拿定了主意:你都捨得拿含沁入仕的事來交換我過來受你拿捏,那我就來,可別想我就真是個任人揉搓的受氣包了,我打不倒你,那也得給你添點不舒服,玫瑰花兒沒刺不香,您要來采那您也就受著點疼吧。

  慕容氏顯然是沒有料到善桐還會推卻桂太太的差使,甚至於對桂太太給予的下馬威,也就這麼若無其事地受了。她又是詫異又是欽佩地看了善桐一眼,稍微一咬唇,就笑道,「哎呀,這可怎麼辦,那我回去問問婆婆!」

  便又回去充當傳聲筒角色去了:這個桂太太也是真絕,家裡男丁一不在,連面子工夫都懶得做了,乾脆就不見善桐,也省的彼此做作。

  善桐便也就坐回去,一邊笑著打量著在身邊侍立著的,在堂內穿梭著的大小丫鬟,卻是看過就算了。這些人肯定都是桂太太的心腹,就是和她們搞好了關係,那也是一點都不頂用的,一個宗婦、一個隔房少奶奶,誰都知道該站在哪邊……指望她們說點好話,那就更沒譜了。按桂太太那個剛愎自用的性子,不等她自己消氣,恐怕她還是得要接著她的怒火。

  就不知道這給桂二哥說親的事,是桂太太的托詞,還是真有其事了,說起來按桂太太的作風,眼下肯定是要鉚足了勁兒給含春說一門上天的親事,這才能平了他的性子。可現在滿朝能勝過小四房七姑娘的人家,那也真沒有多少了。一個平國公許家,那和桂家是多少有些面和心不和,位高權重的將門之間,也不適合聯姻搞串聯,否則難免遭到君王的猜忌,再說,人家這才搶了桂家的媳婦……

  還有良國公權家也當紅不錯,可唯獨一個嫡出的姑娘,那已經說進楊家小五房去了。曾經紅極一時的達家,現在是煙消雲散、苟延殘喘的,要靠著權家的大腿過活。牛家雖是侯爵,倒也當紅,但宗房嫡出的姑娘現在宮中為妃呢,往下那就是琦玉這樣條件雖好,可家世卻並不顯赫的人家了,料著桂太太也是看不上的。要不然那就是火燒富貴的首輔焦閣老焦家,可焦家的富貴——用句俏皮話來說,那是「糊味兒都熏天了」,正兒八經的潑天富貴,桂家雖然也不是什麼二等人家,但卻未必能入焦家法眼。除此之外,不論是福建的鄭家也好,浙江的石家也罷,又或者是定國侯孫家、安國侯毛家等等,總也有這樣、那樣不合適的地方,再說桂含春又是次子,不要說勝過小四房的七姑娘了,就是找一個各方面穩勝善桐一籌的其實也都不容易。偏偏桂太太心氣又高——只怕桂二哥的親事,那是有得蹉跎了。

  善桐又候了一會,慕容氏便氣鼓鼓地出來了,她看著比善桐還不高興,一邊說話,一邊往後堂送白眼兒,倒是看得善桐心驚膽戰的,恨不得倒過來勸她消消氣。「嗐!娘說,這要是你不會算賬,正好廚房裡管事媽媽今天犯病,沒能過來當值,就煩你居中調度,給府裡掌櫃們放了飯,也就算是盡了對長輩的孝心啦。」

  到底是西北地方,雖然這心計陰微起來也是陰微的,可桂太太到末了還是沒脫西北的粗獷,這使喚人都使喚得明目張膽的:你不喜歡算賬,那就去看著別人做飯吧。反正我是總有辦法來折騰你的,要是不想在眾掌櫃跟前出醜,或者是落得個和長輩頂嘴的名聲,讓桂太太有了話柄——那就乖乖地去廚房做下人的事好啦。

  善桐忍不住噗嗤一笑,她站起身來,拉著慕容氏的手親親熱熱地道,「我還當是什麼事呢,大嫂放心,這個廚房裡的事,我雖然也不熟悉的,可看著現學也耽誤不了多久。那您快進去陪著嬸嬸吧,眼看天色不早了,要是餓了,就先墊巴幾塊點心!」

  慕容氏眨巴著大眼睛,似乎若有所悟,她放寬了臉色,哎了一聲,便回過身進了裡屋。善桐自己帶了兩個貼身監視的老媽媽,頂著秋日裡一路驕陽進了大廚房,果然見得一群婆子三三倆倆地說話,眼看著再一兩個時辰就是午飯時分了,卻仍舊都不動手做飯。案板上蔥還是蔥蒜還是蒜,就連根子上的土都還是新新鮮鮮的,沒動過一點兒。善桐心裡倒有數了:桂太太恐怕這也是預備了兩個後招,帳本那還是虛晃一手,真正的重頭戲,還在廚房了。

  她笑眯眯地在門邊站了,那邊兩個老媽媽自然上前道,「見到十八房的侄少奶奶來了,還不行禮?」

  那幾個婆子便都參差不齊地道,「見過侄少奶奶。」

  卻是個個憊懶,還有一人笑道,「侄少奶奶,我同侄少爺生母當年還是姐妹相稱……」

  卻是個又老又肥的中年婆子,雖然裝束還停當,但一臉無賴之色,見善桐循聲望去,她面上閃過了一絲狡黠,似乎正不慌不忙,等著善桐的下文呢。

  善桐瞄了她一眼,又看了看身邊兩個老媽媽,她微微一笑,和顏悅色地道,「噢,原來這樣。」

  便又沖著兩個老媽媽說,「我從前也沒有管過家,不知道規矩,您顯見得是府裡的老人了,不如給我說說這家裡的規矩?」

  一邊說,一邊尋了條圓凳也就坐下來了,含著笑托起了下巴,笑眯眯地等著「老人家」的下文。這兩個老嬤嬤對視了一眼,都道,「俺們也是在夫人跟前聽用的,平時不大到廚房裡來,這廚房怎麼管的,還真不清楚!」

  善桐也不著急,又沖廚房內的眾婆子道,「嬸嬸身邊的媽媽們不清楚,你們肯定是清楚的,一個個說給我聽,這廚房裡是怎麼行事的。」

  見眾人面面相覷,她自然是更不著急了,含笑隨手指了一個來,道,「你說。」

  凡是做下人的,只有敢陽奉陰違,命令這麼明確,如何膽敢不聽?那婆子便戰戰兢兢地說了起來,從早上起來燒水開始,說到晚上做飯,將將說了有一刻鐘才算是說完。她說完了,善桐嗯了一聲,又笑著指了另一個人,「你也說一遍,免得她記不清楚,漏了什麼,大家做事不到位,到嬸嬸跟前,反倒成了我的不是了。」

  眼看著已經是快到午飯時分了,這鍋冷灶冷的,耽誤了桂太太吃飯不要緊,府裡等著算賬的掌櫃還有十多個呢!眾人面上都沁出汗來,見善桐笑眯眯地不驕不躁,還是先那嘴巴最壞的肥婆子上來說,「少奶奶,這眼看著就要放飯了,咱們還什麼都沒做,耽誤了飯時,太太不高興呢!」

  「你這話就說錯了。」善桐打斷了她,一本正經地道。「要是就這樣按部就班地做飯,嬸嬸要我過來看著做什麼,我身邊兩個媽媽難道就看不得了?必定是有什麼事是唯獨只有我能做的。你們都別鬧了,正經地快都說幾句,我也好理出個頭緒來,慢慢想呢。」

  這些下人們本來也許立心要為桂太太為難善桐的,如今被善桐反而擺了一道,都有些冷汗淋漓。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卻都不敢再說什麼了:人家擺明車馬,是看穿了當家太太的心思。這主人鬥法,做下人的是左也不是右也不是,本來還想著為主人拿捏這位新媳婦的,沒想到新媳婦更光棍:寧可大家都餓著,她也要反拿捏長輩一招。捨得一身剮,敢把皇帝拉下馬,新媳婦連太太都不怕了,難道還怕她們?

  便一個接一個地上來,又快又平整地將每日裡廚房程式說了一遍,善桐還故意沉吟了半日,才笑道,「倒也無懈可擊了。那就按部就班只管做去吧。」

  她從懷中掏出一個鑲金懷錶看了一眼,又道,「哎呀,都已經過了半個時辰了,掌櫃們算是半個客人,耽誤了他們用飯可不好。快先做了席面,給他們用去。」

  至於桂太太麼,那自然就只有主人靠後了。這些下人們彼此又交換了幾個眼色,都有些毛毛的。便有人上來殷勤請問,「給您先下碗面擋擋肚子?」

  善桐要是會被這一招騙倒,那就不是善桐了,她義正言辭。「長輩還餓著呢,都是因為我管家粗疏……怎麼好意思先吃呢!」

  又讓身邊兩個老嬤嬤,「你們年紀大了,倒是可以先吃的!」

  這兩個老嬤嬤如何敢當?婆子們只好彼此使了眼色,快快地做了一桌飯出來,先抬出去給掌櫃們放了——因善桐就在邊上看著,做不得手腳——再為桂太太、慕容氏快手炒了幾個小菜,善桐命人提著食盒,親自跟在一邊送到了裡屋,又作出一臉自責,對桂太太請罪,「在家裡這都是下人的活計,就是有了誰一時不到的,也有人能夠補上。我從沒進過廚房,第一次管事,也拿捏不了這時間緊慢……倒是耽誤事了,嬸嬸可別往心裡去!」

  這擺明是笑話桂家人口少,缺了個管事媽媽就要親戚來頂。桂太太氣得臉都撂下來了,才要說話時,那邊又有人來道,「太太,娘家舅太太打發人來請安。」

  她只好憤然白了善桐一眼,連慕容氏也不帶,就起身出了屋子。善桐看看慕容氏,慕容氏也看看善桐,兩個人眼裡都有些笑意,慕容氏要說話,又被善桐以眼色止住,她便一把拉起善桐,親熱地道。「走!上我院子裡坐坐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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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2-22 10:16:32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七十八章:爽快

  這兩個關係多少有幾分微妙的妯娌一前一後,從側門出了院子,兩個人都有幾分做賊似的心虛:桂太太還在前頭待客呢,要是問起來兒媳婦、侄媳婦的下落,知道兩個人偷偷地回了屋子,這不大不小也是個罪名話柄。雖然這兩個媳婦和桂太太的關係都不算好,但肯定也都是寧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

  桂家在城中占地雖然不小,但因為排出了校場,真正後院反而不大。慕容氏帶著善桐左一拐右一拐,很快就過了一個穿堂,進了一個小小的院子:這三個小院子都是二進堂屋門臉,彼此緊緊挨著,善桐看了一眼,慕容氏便笑道,「這兩間院子還沒住人,二弟、三弟都在外院住著,這是給他們成親後住的。婆婆說,這樣兄弟們挨得近,彼此也和睦。」

  善桐有幾分不以為然,但卻沒有多說什麼:老九房家事,她最好是不要隨意置喙,尤其這件事牽扯到兩代人之間的關係,那就更不是她一個隔房媳婦可以隨意談論的了。慕容氏為人再粗疏也好,身份擺在這裡,有些事她可以不注意,善桐卻不能不注意。

  她和慕容氏進了當先的這個小院子,見滿院裡都是青蔥綠意,這邊種了一畦綠瑩瑩的韭菜,見縫插針還有幾把蔥在盆中溜邊,那邊貼牆擺了個架子,上頭絲瓜秧子爬了半牆——就是結果期過了,只有兩三根老絲瓜還掛在上頭。善桐見了,倒一下像是回了楊家村,見到了祖屋後院裡的那個私家小菜園子一樣,就指著牆對慕容氏笑道,「來年到了夏天,我來問大堂嫂要幾根絲瓜吃,大堂嫂可別小氣。」

  「我這種的菜其實都不好吃!」慕容氏一邊把善桐往屋裡讓,一邊語氣也有了幾分遺憾,「婆婆嫌味道不好,不讓我上肥,這還能好吃得了嗎?也就是家常吃的韭菜和蔥還有些鄉野風味。我還想問你要些家鄉野菜吃呢,城裡賣的菜我總覺得少了幾分鮮味,天水又遠,沒有讓娘家月月送時鮮的道理。倒是你們家就一天的路,想來到了夏天,還要討你們家的鮮黃瓜回來做炸醬麵吃。」

  善桐微微一怔,就笑著含糊了過去,「到時候要還在城裡,那肯定給大嫂送來。就是您嘴也太刁了,我就沒吃出來什麼不一樣的地方。」

  一邊說著,一邊自然有人上來要給兩個主人打扇子送冰茶:雖然入秋了,但正值秋老虎,這大中午的走了一路,兩個人的確也都熱。慕容氏擺了擺手,喝了大半盞冰茶,便囑咐丫頭們,「調兩杯炒麵來,要溫溫的。我和堂弟妹填填肚子!」

  一邊就將人全打發走了,才接著善桐的話往下說,「你這是不知道我伺候這些個時蔬的手藝,以後等我們出門去自己有了院子,我專辟一畝地來種菜,到時候你可就有口福了,按時按季,少不得往你們家送的。」

  這話就大有文章了,善桐眼神一閃,見慕容氏神色平靜,又因為這一個多月熟悉下來,也覺得此人心思委實並不太深刻,便試探著問道,「你這可是說的什麼話,宗房長子,就是不住西安,那肯定也是回天水去的嘛……」

  慕容氏哈哈一笑,她親熱地拍了拍善桐的手背,很有幾分推心置腹地壓低了聲音,好像個做錯了事的小孩一樣,同小夥伴輕聲叨咕起來,「我可就和你說啊,你除了你相公,也別和別人說去——這個宗婦,誰愛當誰當,我是不當的。誰是倒了八輩子黴才當!嫁進來以後,娘家也不讓來往,親戚朋友一個都不許我多說話,到了場面上就嫌我上不得臺面,場面下頭叫了兩個老媽媽跟著我,行動就下臉面。我是進來當大少奶奶,還是進來做童養媳的?我欠她錢還是怎麼回事啊?從頭天遞茶就沒給我好臉!」

  她顯然是和桂太太之間發生了許多不快,也許是因為從前幾年,桂太太管束得嚴厲,她實在是也沒有交到幾個可以放心說話的朋友。此時有了善桐這個擺明車馬就是要和桂太太作對,又真的敢於下桂太太威風的弟妹,慕容氏顯得有幾分激動,在自己的屋裡,她撕掉了平時那張嫺靜沉默的面具,大有西北鄉間常見的大姑娘風采,聲音越來越大不說,還憤憤地拍了拍桌子。

  「我也不是沒學過,還沒過門呢就管起我們家的事來了。派了人到我們家,這個不許做那個不許做,管頭管腳,說是要教我規矩!我娘心疼我,當時就不想嫁了。說我們家門第淺,攀不上高枝!要不是族裡天天上門來坐好言相勸……」她哼了一聲,面上又露出了幾分甜蜜。「你大堂兄也是一有空就過來看我,我才不學呢!我們家不缺吃不缺穿,不稀罕他們家的富貴!沒想到學了幾年,過門她還是不滿意不喜歡,橫挑鼻子豎挑眼的……我和大少爺說,我說再這樣我和你和離!你就把我休回去我走道,我嫁我鄰居二哥,人家可不嫌我有過夫家。」

  善桐再忍不住,她噗嗤一聲笑了起來,握著嘴滿是喜愛地搡了慕容氏一下,趕忙著道,「大嫂!咱們這樣的人家,也好意思把和離掛在嘴上?大哥聽到了,心裡還不知道怎麼難受呢。」

  慕容氏滿不在乎地聳了聳肩,她似乎很有談性,指著善桐笑道,「不是我說,這幾年來我也算是看透了。四弟妹我和你說,別看你們這群人,一個個都是什麼位高權重,過的那都是金山銀海的日子。其實那又怎麼樣?我看著你們還不如我娘舒坦呢,平時看著佃戶種種地,一天打發家裡幾口人吃飯睡覺,得了閑屋簷下一坐,大蒲扇一扇……倒是比我見到的這些奶奶、太太都要舒服。我想好了,這個勞什子宗婦,我是不當的,要實在不行,就說我死了,給含欣娶個後頭的,我自顧自回家走道……那也比現在強。」

  善桐是徹底有幾分目瞪口呆了,她欽佩地望著慕容氏,過了半天才笑道,「大嫂看得透徹……不過,想必大哥是沒有捨得吧?」

  慕容氏把心裡話說出來,見善桐居然沒有反對,似乎也很是開心,她盤腿在炕上坐了,托著腮笑道,「嗯,其實你也看出來了。含欣那個性子,是不如含春縝密大氣的,他這個人粗心得很。打仗的時候就要一個瑣細謹慎的師爺跟在身邊,回來以後,政壇上的事,爹就不喜歡他再全聽師爺的擺佈了。說是靠山山倒靠人人跑,師爺可以為你拿很多主意,但大事心裡還是要有數才行。含欣也是怕……」

  她壓低了聲音,「怕以後把家裡帶得跑偏了路,和、和……」

  「和我舅舅一家,達家那樣,站錯了方向。」善桐低聲為慕容氏補完了,心中對這一對夫妻的評價倒是上升了不少:人貴有自知之明,能放得下桂家大當家的好處,也是需要幾分決斷的。「但你們心裡要有數,改立宗子這是大事,就算自己人知道你們是情願的。但人都是這樣,誰知道背後誰在瞎猜疑什麼呢?族裡看你們小夫妻,肯定是有幾分古怪的……」

  她一下明白過來了,看慕容氏的眼神也不禁多了幾分佩服:這位大嫂雖然心機也許不夠精微細密,但見事卻很分明。她為什麼一下和自己相交莫逆?這是拿准了要是事成,兩家在族裡的處境幾乎都是一樣的尷尬,一樣是要靠著宗房,也一樣都是要受到宗房的制約。當然,長房不管怎麼說是要比十八房好上不少。可從慕容氏的角度來看,知子莫若母,恐怕桂太太不會不明白桂含欣為什麼忽然興起了這個主意。這麼好一番折騰,她心裡肯定不能痛快,而這位太太的心思,難道善桐還不明白嗎?你讓她不痛快了,她是肯定要想方設法也讓你不痛快的。自己的今天,恐怕就是慕容氏的明天。慕容氏的處境到時候說不定還要比她更慘。她也不是不瞭解自己這個婆婆,自然是要和善桐同仇敵愾,到時候遇事也有個人能說幾句話了。

  就是沒有利益關係,但憑她這爽利非常的性子,善桐都樂於和她往來。更不要說她的確也需要一個援手。她沖慕容氏會意地一笑,又按住慕容氏的手背,親親熱熱地說,「到時候,就免不得要偏大嫂親手伺候出來的嫩黃瓜吃了!」

  慕容氏卻沒有笑,她怔怔地望著善桐,忽然又歎了口氣,略帶了惆悵和不解地道。「你們這些人啊……真是渾身都長滿了心眼。尤其是你,生得又好看,出身又這麼高,人又這麼聰明!我這一句話出口,你就像是摸透了我的心思似的,卻偏偏還叫我聽了只有高興,沒有不舒服……可我就不明白了,這麼多聰明人在一塊,怎麼就不能把日子越過越好,反而過得這麼糟心呢。這幾年來我在一邊看著,越是富貴的人家,糟心事兒也就越多,富貴平安的門戶,真是一個都沒有!你看看,就說我們家吧。按說婆婆的日子是多麼好過?可她卻非得……」

  她又看了看善桐,好像豁出去了一樣,秀麗的臉上閃過了一絲心虛,又壓低了聲音。「你知道婆婆為什麼這麼看不上你?」

  善桐心中一動,便配合地作出了好奇的神色。慕容氏清了清嗓子,有幾分不自然地道。「這事我們本來也都不想提的,你也就知道知道,別往心裡去了。——幾年前我還沒過門的時候,聽說你那時候還小,為了陪哥哥治病,千萬裡地跑到何家山去找權神醫。當時這件事傳回來,我聽說婆婆還是挺喜歡你的,覺得你這個人膽子大,主意正。我想你在何家山,還是見過我們家幾個少爺的吧……那時候你多大,十三歲、十四歲?」

  善桐心中多少已經有數了,她低聲道,「快滿十三歲……」

  「嗯,雖然年紀不大,可也是小姑娘了。」慕容氏頓了頓,又道。「我們家大少爺就不說了,二少爺倒是看著你好。從何家山回來,就天天和婆婆說,想說你做媳婦。婆婆心裡其實也不是不中意的,就是嫌你們家那時候門第低了點……哎,反正是再沒有比我更低的門第了,我當時就不以為然,不過婆婆跟前,也沒有我說話的份兒。」

  她自嘲地一笑,又道,「但這件事也不是那麼容易的,當時我和大少爺定親之後,婆婆就寫信向你們隔房的那個閣老家求親了。按婆婆的說法,我們這親事,是二弟求著成全的。那二弟就不能給自己挑媳婦了,這件事由不得他的性子。這都是婆婆身邊的老人偷偷告訴我的——其實還是嘴硬心軟,藉口打發二弟去了江南一次。二弟回來無可無不可的,婆婆就寫信過去說親。」

  「咱們家雖然在西北是牛,到了天下可就沒有那麼厲害了。你們楊家那個閣老,是皇上身邊一等一的大紅人,親戚又多,個個又都是能人。他們家女兒雖然多,擱不住求娶的人也多不是?我們也沒有連著催問的道理,這幾年來一件事耽擱了另一件事,那邊始終沒給准信,也是因為西北一直在打仗,刀槍無眼,誰知道誰什麼時候出事呢?許家那個少爺不就是,出去巡邏罷了,就那麼沒了……等仗打完了緊接著就是他們家太太的家喪,又是國喪……好在你自己也被你姐姐給耽誤住了。鬧騰到了去年,我們其實都覺得那邊親事肯定是不成的了,他們家水漲船高,未必看得上我們家。婆婆心底是更喜歡你的,畢竟氣話說出去,心裡不還是疼兒子?二弟雖然就和你在何家山見了那麼幾次,那幾年來,似乎也都一直惦記著你。後來你陪你姐姐來西安,我們看著都覺得你有當家主母的樣子,人也生得美,有見過那邊那位七姑娘的近親偷偷地來說,說是比她生得還好看。其實我們就等著那邊回個不字,轉頭就來提親的……沒想到這婚事峰迴路轉的,到末了是這個樣子。婆婆知道了,回來恨得打了一個可貴的花瓶,說是『金窩不進,她進草窩!真是不識抬舉!』,就是二弟回來以後,也都要比從前話更少了。婆婆看在眼裡,就更……」

  她掃了善桐一眼,「我想你說不定也看出來了,我就只和你說,別看婆婆對含沁關懷備至的,我倒覺得這是面子情,私底下她是一見到含沁就煩,不然當年也不會把他打發回天水去了。自從那事以後,她可不就是看著含沁更不討喜了?就連你也跟著受罪……這一次她肯贊成含沁入仕,我私底下還大吃一驚。總之啊,你要步步小心,今天的事,可不是就這麼完了,她是一定還有後招的。」

  善桐倒並不介意這個,她咬著唇,很想追問一句「二堂哥後來可好了吧?沒傷心太久吧?」,可又不敢露出端倪來讓慕容氏知道:慕容氏自己嚷著要和離是一回事,這完全是另一回事。想了想,還是把話題繞回了宗子的事。「我這倒無所謂,大不了我回天水去。可這宗子的事……聽大嫂的意思,是想在二哥定親前再說?」

  慕容氏本要答話,見丫頭們端了炒麵茶上來,便先住口,等人都退下去了,才呷了一口麵茶,讓善桐道。「你也喝!——可不是?我們耽誤了二弟這麼久,這回可不能再耽誤了,是不是宗子,說親的分量差得大了。因此想的是這幾天得空了就說……到時候,可有一場熱鬧看了!」

  善桐垂下眼啜了一口麵茶,雖然口中香甜,但心中卻不期然有幾分不祥的預感,她輕輕地嗯了一聲,低聲道,「是啊,到時候,可要鬧了……」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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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2-22 10:16:43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七十九章:解放

  這兩個桂家少奶奶雖然出身迥異,性格其實也是迥異,連身份處境都是迥異,但有了一個共同的敵人,彼此間就很有話說,頭碰頭吃了半盞麵茶,那邊桂太太果然派人來喊。兩個人過去陪桂太太娘家來的婆子說了幾句話,自然面上也都是客客氣氣的一團和樂,連慕容氏和桂太太這對妙婆媳彼此都親親熱熱,桂太太又把善桐介紹給娘家打發來請安送生日禮的老嬤嬤認識,因她是新媳婦,含沁和老九房的關係,桂太太娘家人肯定也是知道的,這老嬤嬤就問得細了,「是哪家的閨女?看著倒是怪可人意的。」

  只要是高門大戶出身,不管是主人還是下人,一旦聽到善桐的出身,再想想慕容氏的出身,表情自然都是很精彩的,就連這位穩穩重重的老媽媽也並不例外,她閃了慕容氏一眼,又看了看善桐,顯然是愣了愣才笑道,「那真是親上加親了!兩家都是西北有名的世族,聽說貴族裡的另一位大爺,現在是大有升為首輔的意思,才五十歲多一點的年紀,真可謂是天縱奇才了。」

  大家便彼此客套了一番,桂太太也算是撐得住——她是足足大半天粒米沒粘牙了,直到把人給打發走了,看了兩個媳婦一眼,才要說話,那邊又來人,「帳房那邊來問太太得空不得,有事要請太太的示下。」

  她索性沒好氣地一揮手,自己站起來出了堂屋。慕容氏沖善桐滿不在乎地一吐舌頭,低聲道,「去年來送禮的時候,還是那個老媽媽自己說要見我,不然,她連我都不叫。」

  一個外人都不讓見,顯然是怕慕容氏丟臉。善桐一面覺得桂太太對這個長媳也實在是太苛刻了點,一面又從理智上也多少有幾分認可桂太太的決定:慕容氏雖然性格爽朗,又有幾分鄉間特有的颯爽辣味,但的確也不是一個可以驕傲地介紹給親朋好友的宗婦。她要麼就過分沉默,要麼一開口就顯得和場合格格不入,不要說宗婦,就是大家媳婦的標準,她也是有點粘不上邊的。因此她便不曾附和慕容氏話裡的埋怨,只是笑道,「家裡還有事呢,等嬸嬸從帳房回來,怕不都要打初更了?我和你們可不一樣,我要是不回家,黑燈瞎火的,含沁一個人回來也沒意思。還要帶累大嫂陪我,那我就先回去了,等嬸嬸要是問起,你幫我告個罪。」

  慕容氏自然爽快地答應下來,兩個人又拉著手,善桐還和她約,「過了這一年,我三嬸再來西安,到家裡來吃飯!」這邊自己套車,一路上想這想那,回到家天色已經侵晚,果然院中只有寥寥幾個丫鬟站著,顯得很有幾分冷清。

  善桐就算有千般的興奮,看到這寂寥的景象,也不禁有幾分惆悵。想到桂太太生日,娘家千里迢迢都還每年打發人來送禮,自己今年生日,恐怕娘家是不會有什麼音信的了,便在視窗坐了,托著腮只是出神,望著那一輪小小的、通紅的太陽慢慢地落了下去。身後又有人點了油燈送上來,六醜還笑著說,「現在天涼了,夜就來得快,倒顯得姑爺每天回家是越來越晚了。」

  正說著,那邊院門吱呀一響,含沁手裡提了個氣死風的燈籠,也不要人前後服侍,自己大踏步就進了院子,還在院子裡呢,就笑起來說,「你倒是回來了。我還以為你在那邊,特地繞過去了,又說你半下午就回來。」

  一個院子,不大不小也有數十丈方圓,含沁一個人而已,也填不了多少地方,可不知怎麼回事,他一回來,善桐就覺得全院子都是聲音動靜,就覺得心思安寧下來了。她跳下炕跑到外間去迎含沁進門,笑嘻嘻地道,「我就是不想在那吃飯,我就回來了。在那邊吃飯都吃不香,餓了沒有?廚房下午燉的牛肉,現在該香出來了。」

  含沁抽了抽鼻子,面上露出一絲狡黠的笑意,就逗善桐,「剛進大門就聞到了,你沒聞到?」

  善桐抽著鼻子聞了半天都一無所獲,派人去廚房問了,得知半下午就燉得了,兩個主人還沒到家呢,就都已經熄火了,這哪裡還會有什麼香味出來。善桐惱得去錘含沁,「你就糊弄我吧!非」

  「都說你聰明伶俐,我是真沒看出來。凡」含沁笑得扶著肚子,一邊說一邊挨善桐的粉拳,兩個人打打鬧鬧進了裡屋,「我說什麼你就信什麼,廚房跟這十萬八千里呢,就是還煮著,你能聞得到味道?」

  善桐白了含沁一眼,不免氣鼓鼓地作出小兒女姿態來,含沁便又要賠不是,小夫妻之間拿著肉麻當有趣的事蹟,自然是不消得多說了。兩個人對著吃完了晚飯,又洗漱過了在燈下說話時,善桐才把今日在桂家的事備細告訴含沁,一邊笑道,「嬸嬸可別餓出病來才好——啊喲,我忘了,按她脾氣,恐怕是氣也都氣得飽了。」

  含沁卻沒跟著她笑,他撐著下巴想了想,便低聲道,「那改天還是要上門賠個不是的,免得嬸嬸對叔叔說起來,又有話說。」

  這賠不是是真賠不是還是假賠不是,善桐自然心中有數,她點了點頭,不免也有少許不安,又看了含沁一眼,低聲問,「你是不是嫌我做得不好呀?」

  「你因為我這不尷不尬的身份。」含沁卻反問她,「要到元帥府去受人的拿捏擺佈,你覺不覺得我做得不好呢?」

  善桐雖然沒有說話,但面上表情已經說明一切,含沁看在眼裡,不禁微微一笑,握住她的手道,「那我也肯定不會覺得你做得有什麼不對的地方,當我的媳婦,是要吃苦,可也有別人家的媳婦比不了的地方:自在。你愛幹嘛就幹嘛,就是要由著性子亂鬧,那也隨你的便!」

  這還是善桐生平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話,從前不論是在祖母身邊還是在母親身邊,她所聽到最經常的訓誡,都是以這句話為開頭——「你也不小了,你以為什麼事都能憑著你自己的性子辦?」久而久之,就連她也忘了自己有任性而為的權力,就好像什麼事都必須考慮到方方面面的因素,再選擇出一個最佳的結果一樣。今天的事,往大了說那是讓桂太太知道知道她的厲害,往小了說,那也是出一出自從見了桂太太開始,心頭的那一股悶氣。但這小的理由,肯定是上不得臺面的,就是善桐自己和自己對話的時候,也是泰半不肯承認,她之所以選擇這麼刁鑽的手段反抗,還是因為她的的確確,從一開始就看不慣桂太太的做派。只是從前的那些年她一直在委屈自己去無視、去漠視,甚至是去迎合、去討好這個西北的土皇后。而從來也沒有人像含沁一樣,這麼真真切切地告訴她,「你就是要由著性子鬧,那也隨你的便。」

  「你就會說些甜言蜜語!」這句話不知為什麼觸動她比什麼話都更深,善桐一時間倒有些動情緒了,她抽了抽鼻子,猛地將這酸澀的淚意給壓了下去,白了含沁一眼,輕聲道。「你難道不知道我天生牛心古怪,你越這麼說,我就越是想要顧全大局?」

  兩人對視了一眼,忽然間又都有了幾分不好意思。含沁羞紅了臉,卻依然是認認真真地盯著善桐,輕聲道。「我是說真話……跟著孤寡人家有孤寡人家的好處,有錢沒娘最出敗家子兒,我們當然不至於到這個地步。但你也不用為了我去委屈自己,討好你不想討好的人。咱們該辦事的時候,拉下臉來求人那是沒有辦法——那也是男人的事,你呢,這輩子就什麼都別管,就把家裡的事抓起來,安安穩穩的享享福就行了。」

  善桐便板起臉來,學含沁逗她的樣子反過來逗含沁,「話是這麼說,我今兒還不是要去元帥府受你嬸嬸的揉捏?什麼享福,你也就是說好聽的罷了。」

  含沁一怔,他看了善桐一眼,略帶試探地道,「怎麼,是真被嬸嬸給氣著了?」

  善桐故意不說話,含沁沉吟了片刻,便斷然道,「那這樣,我做完這個月,就和叔叔說一聲,不進軍中了,我們回天水去——」

  「哎——」善桐一時不禁大急,「這怎麼能行!什麼事都不能半途而廢,以後對你叔叔、哥哥也不好說話的。」

  見含沁眼底閃過一絲微不可見的笑意,她一下又明白了過來,捶打了幾下含沁,喊道,「你最壞,我才不要理你!」又被他拉到懷裡來耳廝鬢磨。

  含沁在她耳邊輕吻了一下,得意洋洋地道,「你還和我做戲?我一眼就看出來了,她要是能為難得了你,你還是楊善桐?」

  「身份擺在這裡。」善桐不服氣地道,「難道她就真沒法為難得了我啊?」

  「身份算什麼。」含沁卻有幾分嗤之以鼻,「你知道我為什麼從不和她計較?人還是腦袋好使那最管用的了,就她那點腦袋,她……也就只能乘我還小的時候為難為難我了,現在要為難你我,難了。」

  他似乎也有幾分感傷,頓了頓又道,「再說,其實她人也不壞。想一想,過去的事也就過去了,就是看在哥哥和叔叔的份上,我難道還能和她為難?只是不要再為她拿捏,雙方相安無事也就算了。元帥府那裡再應酬個一兩次,我看她也沒辦法拿你怎麼樣,她知道了你的厲害,久而久之,自然也就不理你了。」

  善桐一下又想到了今天在廚房裡遇到的那個老刺頭兒——她和含沁敘述時,自然是隱去了這一段的——她有幾分想問問含沁的身世,又怕觸動了他的隱痛,只好躊躇著又放下了這個話題,和含沁說了幾句私話,便吹了燈上了床,至於什麼時候睡覺,那就曲筆隱去不提了。

  第二日起來,善桐還是有點腰酸背痛的,倒是含沁得意洋洋,對她格外的體貼,顯然已經能從這種事中發覺出極大的快感,善桐見他開心,自己也只好歎了口氣,儘量去期待姐姐說的「漸漸的你也就高興了」這一天儘早到來。這一天桂太太未來生事,大家安安分分的又過了幾天太平日子,遇到假期含沁休沐了,他便帶著善桐上門請安,向桂太太賠罪。

  這個時機選得好,桂元帥今天也難得在家,侄子上門自然是要出來見的,含沁就當著他的面給桂太太賠不是,「三妮嬌生慣養,小家裡什麼事都不用操心,頭一回上手這樣的家務,難免過分慎重,結果弄巧成拙,倒耽誤了一家人的午飯。這裡給您賠個不是了。」

  桂太太看著善桐的眼神都變了,要說從前還勉強要做出和氣的樣子——畢竟從明面上來說,她從小就特別得到桂太太的喜歡,現在更是親上加親,成了桂家人。桂太太是只有歡喜,沒有討厭的道理。可現在她看著善桐的眼神裡就盈滿了憤怒。顯然對於這麼多年養尊處優的桂太太來說,餓上這麼一頓,可不是什麼輕輕一笑就能放過的小事。

  桂元帥卻聽得很仔細,他看了妻子一眼,張開口想要說話,略一尋思,又斷了語氣,過上一會才笑道,「小事情,你也是的,這種事還是要交給慕容氏去辦。姑娘過門沒幾個月,你捨得使喚侄子媳婦?」

  這話是有丈夫身份,也有家長身份的,桂太太當著小輩的面,又怎麼會和桂元帥頂嘴?她眼珠子一轉,也跟著笑道,「我也是著急得!你不是不知道,家裡裡裡外外這麼多事,我哪裡忙得過來,可不是病急亂投醫了?再說,那天慕容氏也有事,家裡女眷少,是真的顧不上!」

  她就和氣地把善桐叫到身邊,握住她的手笑道,「孩子,你在娘家沒學多少管家的事,這倒是不怨你。你們家門第高呢,這麼瑣細的事用不著你學。但我們家家風不同,和你明說了吧:講究的就是樸素剛硬。家裡使喚的人不多,有些事你自己必須上手,不然回到天水,和妯娌們格格不入不說,將來有一天你也是要帶孩子管灶上的事的,這些事我不能不教你——」

  她略作沉吟,便商量似地問善桐,「這樣吧,從下個月起我得閒了,你天天過來,我手把手教你管家?」

  你有張良計,我有過牆梯,桂太太始終是占了身份,這句話是又黑了善桐的家教,又顯得自己白蓮花一般純潔無辜,即使是善桐也不禁大為傾倒。不過她片刻後就又想起了一事,頓時平靜下來,也不為桂太太這一招所惑,掃了含沁一眼,見含沁也是氣定神閑。善桐心裡有數了:自己都想得到的事,也瞞不過這個聰明得像是多長了一顆心的丈夫。

  她就又看了桂元帥一眼,作出喜悅的表情,又有些不好意思似的,一口答應了下來。「我不懂事,還要請嬸嬸多教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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