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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大頭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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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御井烹香] 嫡女成長實錄《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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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2-22 10:19:03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九十章:破冰

  就算是再疏遠的姐妹,出嫁後見了都要親近幾分,更不要說善桃和善桐雖然不說心心相印,但彼此也頗為友好了。兩幫人馬到了巡撫府跟前,自然暢通無阻,善桐下了車就挽住善桃的手,和她親親熱熱地咬耳朵。「昨天怎麼沒去元帥府?你婆婆都去了呢,我還當你也來,等了半天都沒看見。」

  善桃顯得容光煥發,打扮也要比出嫁前鮮亮了不少,不知是在夫家日子真的熨貼,還是今日刻意穿戴出來走親戚的,總之看著就讓人舒心。她讓衛麒山和含沁走在前頭,自己解釋給善桐聽,「家裡人口少嘛,婆婆出去了,我就要在家招待親友。我也惦記著你呢,還想問你什麼時候回村子裡去,我和你一道走,回去看看娘。」

  「應該就是這幾天了。」善桐說。「若要一道,便還要看你們的安排,我們是沒事人,最自由的。」

  「我也沒什麼大事,隨時都能走的,你定了日子就行。」善桃沖衛麒山擺了擺下巴,「他隨時都要換防出去的,就不跟著我回村子裡了。」

  其實按說,衛麒山是應該回去拜見老太太的,畢竟善桃婚事是在西安城裡辦的,老太太當時忙著為善桐置辦嫁妝,人就沒有親到。善桐眉頭微微一皺就又舒展了開來,若無其事地道,「嗯,那我隨時打發人上門告訴你。」

  又悄悄地問善桃,「婆婆管你嚴不嚴?我幾次想和你送信,請你上門做客來著,又不敢隨便打發人。怕招惹了你們家的忌諱。」

  新媳婦在家第一年,那往往是最受氣、最不自由的,有的婆家管得嚴的,不要說回娘家,或者是娘家來人看望了,連一般的應酬都不讓出面,為的就是削去了閨女在家的傲氣,此後就能安生服侍舅姑、執掌家務,事事以夫家為先了。當然,這也分不同的門戶,像善桐這樣低嫁的姑娘,其實也就是和娘家生分了,不然就是天天往娘家去,含沁也不能說她什麼,只是在外頭他就難免要遭人取笑了而已。

  「倒是還好!」善桃看了衛麒山的背影一眼,便也壓低了聲音,「改天再和你細說吧。」

  善桐會意地點了點頭,眼見到了內堂,她不禁也有幾分緊張,便不再說話,只是暗暗運氣,唯恐王氏餘怒未消,見到含沁又要鬧出什麼不體面的事來。其實今天要不是和善桃等人一塊上門,她還怕大新年的就吃一個閉門羹呢。

  不過,這個擔心似乎現在看是有些多餘的,善桃姐妹的腳步比姑爺們落後了一步,兩個人才走近門邊,就已經聽到了二老爺的笑聲。

  因為檀哥、榕哥、梧哥都要上京去趕春闈,桂哥和柏哥回村子裡去了,其實今年過年巡撫府也冷清,就只有榆哥在廳裡和含沁等人說話,王氏、善櫻自然也都是在的了,大過年的,雖說眾人面上也不可能有太多的喜色,但也都儘量露出笑意來,也不知道含沁還是衛麒山說了句俏皮話,二老爺樂得前仰後合的,善櫻、善榆臉上也都露出笑意,善桐看了母親一眼,見王氏呆著臉不說話,就知道是含沁又賣弄俏皮了。

  畢竟事情已經過去幾個月了,王氏雖然肯定還沒有消氣,但也不可能氣得和從前一樣不顧體面,善桃和善桐雙雙同王氏行了禮,王氏也就微微露出客氣的笑意,大家分賓主坐下,二老爺先留神打量了善桃幾眼,笑道,「出嫁後倒是胖了。」

  這說明媳婦兒在婆家的日子過得好,卻是好事,善桃望了衛麒山一眼,不禁微微一笑。衛麒山倒是面色尋常,善桐有心想看看兩夫妻處得如何,不過當時年輕夫婦,當著長輩的面也沒有誰敢眉來眼去的,大家看著也都是那正兒八經的樣子。就是含沁,在老丈人、岳母娘和大舅哥跟前,也顯得規規矩矩的,只說了一個笑話,也許是因為看出來王氏沒那麼容易取悅,也就默不做聲,儘量正經了起來。

  二老爺應酬過了侄女,便來細細地看善桐了,親生女兒,畢竟是要看得更仔細一些的,看了半天,眉頭略略一皺,卻不說話。只若無其事,向著含沁笑道,「這一路去定西,辛苦了吧?」

  含沁是多識得進退的人?一個人就能撐起一個場面的,哪裡不知道接二老爺的話茬?便將一路上的趣事繪聲繪色地說出來了,衛麒山正好也是要上前線去換防的,聽得自然用心,場面自然而然就熱起來。王氏雖然顯然心不在焉,但好在也不多說話,善桐時不時看她一眼,只覺得母親似乎老了一些,每一眼都看得她心裡很不得勁,像是有針直刺進了眼底似的,卻又忍不住不看。

  她已有幾個月沒有好好端詳王氏了,如今運足眼神細看,自然是嚇了一跳,只覺得母親不但鬢邊多了幾星白髮,就是臉上看著都像是一下老了幾歲,皺紋多了不說,最重要還是沒有了往年那安閒淡然的精氣神,她本來看起來是要比二老爺年輕得多的,現在看著倒像是一般大似的,都靠近了知天命的年紀……其實說起來,母親今年根本離五十歲還有好大一截呢……

  也因為此,她就很有幾分心不在焉,善櫻和善桃拉了好幾句家常,來和她說話時,善桐才回過神來。因見男人們說得熱鬧,她便也就不再掛心含沁,而是露出笑來,聽善櫻問她,「怎麼臉色看著蒼白了好些,倒是要比出嫁前瘦了。」

  善桐這才明白自己在父親眼底,怕是沒有善桃那樣珠圓玉潤的——自己家的女兒,看得也要更苛刻一點是真的。她摸了摸臉,便避重就輕地道,「出嫁呃嘛,就不比在家了。最近不是過年嗎?又和二姐不一樣,家裡人口少。我們家雖然就我和姑爺兩個,但叔叔、嬸嬸家,事情是多的。大堂嫂又——」

  善桃就想起來問善桐,「我聽說你們宗房現在正鬧著要換宗子呢,可有這事沒有?」

  也真是傳得快!衛太太的消息也真是靈通!

  善桐微微一怔,一時倒不知道該如何答話,又想到衛麒山和桂含芳是好的,說不定消息是從桂含芳嘴巴裡漏出去的,倒覺得含芳多嘴了。二老爺咳嗽一聲,站起身來給王氏使了個眼色,就道,「女人家長里短的,我們聽著沒勁,到書房裡來吧!有幾個世叔,你們也該見識見識。」

  這是要帶子侄輩去見器重的幕僚了,想來也是要把含沁和王氏分開。善桐倒不擔心含沁——說來好笑,這裡雖然是她的娘家,但含沁要起身走開,卻讓她很有幾分不安,她強自壓抑住了心底的不捨,只是沖含沁微微一笑,便又輕輕地吸一口氣,動靜也不敢大了,唯恐刺激到王氏,讓她又說出什麼不中聽的話來。

  果然,衛麒山前腳才出屋門,王氏的臉頓時就掛了下來,雖不說面罩寒霜,但對著善桐也沒什麼好臉色,還是同往常一樣不聞不問。還是善櫻做張做致的,拉著王氏又扯了善桐,這才讓大家都進了裡屋到炕上說話。善桃又舊事重提,問善桐,「怎麼,看你臉色,是真有這樣的事?」

  這種事也是瞞不得人的,善桐點了點頭,便避重就輕地道,「其實也都是我沒過門時候的事了,我也知道得不清楚,反正大哥大嫂都是樂意的。一門宗婦,也是擔子嘛……」

  慕容氏的出身,幾個女眷都是清楚的。善桃臉上閃過了一絲不以為然,低聲道,「可這胡亂換人,哪裡是大家大族該有的作為。」

  王氏卻開口沖善桃道,「這樣一來,禁衛軍的那個職位也就空出來了。你們麒山要是有意,不妨運作一下!在京裡呆上幾年,對他應該也是有益無害的。」

  禁衛軍?善桐的耳朵頓時豎起來了。善桃看了她一眼,態度卻不很熱絡,只道,「麒山是定了要去前線換防的,他現在少的倒是軍功。說起來,差事是不差的,本來以為定了是桂家二少爺,現在看來,既然是要換宗子了,那宗子也沒有長年累月離家在外的道理。再說,將來的鎮西將軍,也不適合這份差事。不過這差事幾乎定死了是桂家的,選誰過去,還是要看他們自己的定奪了。」

  這其實就是擺明瞭要說給善桐聽的,善桐也不是不明白,衛麒山換防的事都發了公文了,這還哪裡能改?就是能改,善桃也把話說得極為明白,王氏拐了個彎,還是要提醒善桐,現在禁衛軍有一份出缺,桂含春去不了了,含沁卻可以爭一爭的。

  只是王氏這說得含含糊糊的,她又不敢細問,看了母親一眼,張開口要說話時,還是善桃見她局促,便抿唇一笑,低聲道,「這個差事是真不錯,我們都覺得是為桂家人量身定做——畢竟是有幾十年沒有桂家人進京了。皇上也許是想和桂家多親近親近呢?正四品的禁衛軍統領,得了閑在御前上差,又清閒不說,御駕出宮多半還能隨侍在側。天子近臣嘛——」

  被這麼一說,善桐也就知道好了,她要說話,又想到桂元帥當時的佈置,心中不禁一動,尋思了片刻才道,「這還是要看長輩的安排了,其實就是二哥沒有做這個宗子,也是不大合適,畢竟是破了相……」

  就和善桃、善櫻聊得熱鬧,王氏並不太說話,只是偶然撩女兒一眼。善桐又問了善櫻的婚事,得知幾乎是已經和王家定下來了,便恭喜她道,「也是大姑娘,轉眼就要出門啦。」

  善櫻就紅了臉低下頭不做聲,善桐又想到琦玉年紀也不小了,只怕該定親事。想要問善桃,看了王氏一眼,又問善櫻,「聽說哥哥定了親?是哪戶人家?大姑娘長得怎麼樣?你見過了沒有?」

  「倒的確是沉魚落雁。」善櫻怯生生地道。「是銅川縣丞家的閨女,上回進城的時候見過一次的,也是家裡的老閨女了,性子嬌嬌怯怯的,很惹人憐惜。」

  或許是因為榆哥婚事,是母女不和的導火索,善櫻說得就很有幾分小心了。王氏臉色也不大好看,善桐見狀便不敢再問。善桃也不便多說什麼,氣氛一時又有些僵硬,王氏看了看屋角的自鳴鐘,便道,「也到了吃飯的時辰了!」

  便吩咐丫鬟們去外院請爺們進來,自己倒是起身進了淨房,善桃沖善櫻使了個眼色,兩姐妹倒是拿起腳來走了。善桐心知肚明:這還是給母女倆留出說私話的時間。

  她想到母親和自己的種種恩怨,一時又有了幾分躊躇,再想到含沁的那幾句話,母親顯著蒼老的面孔,忽然間又感到濃重的後悔,正欲站起身來,忽然覺得腿間一熱,不禁大驚,起身一看,果然見得圓凳上隱隱映了血色,再一摸,便發覺不知不覺間,連裙子都洇出來了——進了屋炕燒得暖,大家都解了皮裙,這綢裙是最不禁得洇的,廢了一條裙子不說,她這一陣子忙得倒是忘了這月事的事,月事帶也不在身邊,這可不真是尷尬了?

  正是躊躇時,王氏正好掀簾子出來,兩人四目相對時,善桐也顧不得什麼尷尬什麼僵冷了,忙急道,「我、我……我來事了!」

  這一說起來,她才覺得小腹果然要比平時墜漲,這才明白也許是近日太過操勞,月事晚了幾天,就又要比平時更難受,心情也更低沉。當下也顧不得是正月裡了,就哭喪著臉說,「您別站著呀,快找條裙子來我穿!」

  王氏倒真是呆住了,她本來板著個臉,見到善桐還要格外作出不好來。現在眼中終於禁不住有了笑意,回身出去喊了個丫鬟,便又回來開了衣櫃,找了一條月事帶出來遞給善桐,善桐接過去就沖進淨房,沒有多久,她一身下裙就送來了,連內襯到外裙全都齊活。善桐拿在手中看時,卻還是自己留在府中的舊衣,一時間不禁心潮起伏。站在當地發了一會呆,外頭又來人道,「太太請姑娘出去穿外裙,淨房冷呢,仔細凍著了。」

  這百轉千回的心事,不禁又化作了一絲絲暖意,或許因為是月事裡,善桐一下就覺得眼眶發熱,差一點沒.........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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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2-22 10:19:14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九十一章:要求

  善桐從淨房出去的時候,果然就只穿了外裙,她滿心裡還以為王氏會在屋內等她,不想出去後母親已經不在,三姑娘不禁有了幾分失落。換過衣裙,又到外頭一家人坐下來吃了飯。席間氣氛雖依舊有幾分尷尬,王氏還是對含沁愛搭不理的,但含沁敬酒時,她冷冷地瞟了這位新科姑爺一眼,到底還是喝了。

  場面能圓過來,大家都鬆了一口氣,善桃又問了問兄弟的事,得知楊家幾兄弟到了京城,閣老府自然會安排起居飲食,這才放下心來,幾人便議論起了京城幾家親戚的事,因善桃外婆家是在京城的,還有王大老爺現在也在京城居住,大家也不算沒有話聊。吃過了飯衛麒山就給善桃使眼色,小夫妻便起身笑著道,「按理是不該這樣早告辭的……」

  二老爺和王氏都是滿面笑容,把小倆口送出門去了。二老爺回來又點了點善桐,道,「你和我去書房說話。」

  善桐倒是不怕父親,但卻很憂慮含沁和母親單獨相處,沒了轉圜後是否會受到委屈。她掃了夫婿一眼,見含沁只是微笑,便想:算了,長輩的氣,受了也是受了,以他水磨工夫,說不定沒人在一邊,他不用顧忌面子了,還能出個奇招呢。

  便隨著父親到了小書房落座,二老爺先沒說話,用了一盞濃茶,才淡淡地道,「你這個堂姐夫,人不簡單。現在算得上是親戚了,你們應當多同他們一家結交結交。不要看他母親那樣,其實這個人很知道進退,小小年紀,便能識人臉色,又是家裡長子,要是能夠立功,將來在西北肯定也是一號人物。」

  對外,整個楊家小五房是個大家庭,對內就分了親疏,這話是對女兒的貼心話,善桐自然知道好歹,她低頭受過了教誨。二老爺看了她一眼,又歎道,「出嫁三四個月,沒有好消息不說,人還瘦了!我料著你就是後悔了也不好意思說的,自己心裡知道甜苦就好!」

  善桐不禁有了幾分不服氣,她低聲說,「含沁才去了前線幾個月……再說,最近不是年節嘛,老往老九房去,又趕上身上不好,看著才瘦了!」

  「老九房,老九房也不太平。」二老爺歎了口氣,「什麼事都要扯上你們十八房,可你們又沒法不和他們親近……我剛才問過了,這次含沁去北疆,成天到晚地在城裡城外跑,自己做了山川地勢圖,考察那附近的民情,給耿總兵出謀劃策,末了親自督戰……這是他一個偏將的活?這操的是將軍的心啊。到末了怎麼樣,桂含欣領了頭功,桂含芳受了傷,安慰他,領了次功,三功才是他的,往上報的時候,在摺子裡能有他一句話就算不錯了。你現在是主母了,家事那是小事,這種事才是大事呢,別糊裡糊塗的,只顧著抓大放小,往老九房的家事裡摻和。」

  這幾句話是句句在理,句句都現出了二老爺為女兒的貼心打算。善桐別的不覺得,就覺得娘家人還惦記著自己,事情還沒到不能收拾的地步——一下彷彿就令她有了底氣似的,連窗外陰霾的天空,看起來都晴明瞭幾分。她便垂下頭去,半含半露地告訴父親,「其實您也知道,含沁在城裡是有糧號的,我……我陪嫁雖不多,可他也不嫌我。家裡的進項也挺豐富,這都是他叔叔嬸嬸不知道的,日子不算難過……」

  「錢算什麼。」沒想到二老爺反而嗤之以鼻。「含沁那個腦瓜,他會缺錢使?這個爹是一點都不擔心。但人這一輩子,不能只看著錢,尤其是男子漢大丈夫,仕途上不要求進步怎麼行?難道他要一輩子陪太子讀書,就這麼出力不落好,給老九房打下手?」

  他哼了一聲,「你不能只顧著把日子過下去,你心氣就這麼低?你得想著把日子過好!當時我和你娘在京城,進項雖不多也不少,一家人日子難道過不下去?可不是當時往手裡摟了一點,現在二房還有什麼家私可言,還不是就只能看老太太的臉色過日子?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現在你爹還沒退下去,靠著你小四房大爺,在西北說話也管用。你不乘著這個時候和含沁一起運動運動,把他的位置提拔上來,好歹謀個五品、四品的實缺,難道還要等人走茶涼,別人開始擠你們家的錢了,你再來後悔?從來財勢都是分不開的,你以為失勢後,浮財能留得住?浮財要是留得住,那也就不叫浮財了!你現在大了,回頭想想昭明十八年,那時候辦點事多難!」

  善桐彷彿被誰當頭澆了一盆冷水,一下就冷到了心底,只覺得自己前段時間渾渾噩噩,就彷彿在做夢似的,現在醒來一看,才覺得自己真是糊塗得到了頭。她本能地就要附和,可又隱約覺得不對,再一細想,便又覺得父親其實還是沒有跳脫文官的桎梏。桂家要倒了,那可就是傾族的大禍,換句話說,如果不是族誅的大罪,桂家要倒也沒那麼容易。含沁和老九房之間的關係,是他的弱點,其實也是他的優勢。

  就算隨著成長,她也漸漸發覺長輩們並非事事都不出錯,但到了現在什麼事都有自己想法了,善桐反而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該如何同父親溝通,她只好輕聲道,「但身份擺在這裡,就是我們不想和老九房摻和,那也……」

  「所以這話我從前也不曾說。」二老爺便斬釘截鐵地道,「這個去京城的位置,含沁必須拿下。剛才畢竟當了你堂姐夫的面,有些話我也不好說得太白,他又畢竟是外姓人……話說重了,他又要覺得我們看不起他家門第淺。但現在這可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本來我就想著,桂二少爺破了相,不很適合在御前走動,這位置幾乎天造地設就是給含沁的。現在更好,只要能搬動了桂三少,含沁幾乎肯定可以謀求得到這個位置。他性格機靈會來事,又有桂家做後盾,沒准得巧就在皇上身邊獻美了?機緣都是說不清的事!你看看你大舅舅,不得意的時候何等不得意?現在就因為見地合皇上的口味,雖然官位不高,但日日裡有面聖機會。多少大官見到他都要陪笑,就連你小四房大爺都來信說他,『恐怕將來能帶著王家由黑翻紅』。要是含沁沒這個能力,我也就不開口了,可含沁分明也是個能人……金鱗本是池中物,一遇風雲就化龍。這風雲也是掙回來的,這話,你是要往心裡去!」

  善桐也不禁蹙眉沉思,過了半晌,才慢慢地說。「可這份差事多美,誰心裡都有數。二少爺不能去了不要緊,還有個三少爺呢……」

  「這該怎麼搬動他,那就是你們小夫妻的事了。」二老爺淡淡地道。「我不好多出主意,聽說含沁和幾個兄弟感情都不錯,這件事辦下來,最好是能辦得漂亮一點,也不要傷到了兄弟間的感情。」

  可這又談何容易?善桐想了半日,索性不想了,又問父親,「您和母親、大哥最近都還好?」

  她忍不住就歎了口氣,「我看著娘是老了許多……」

  「你娘現在年紀大了,情緒容易積在心裡。」提到這事,二老爺也似乎有幾分尷尬,「上回回門的事,我知道,是傷了你的心。我已經狠狠說過她了,連你哥哥都說了她幾次。她現在倒是收斂多了!心思也漸漸平復下來……你們不要害怕,等過了第一年,你還是要多回來走動。慢慢的,事情自然也就淡了。」

  善桐一時間真是說不出話來了,要是在剛才,也許她還覺得理所當然,覺得母親的確應當受到這樣的約束。可也許現在她正是最為感性的時候,她忽然間又覺得母親也實在是太不容易了……現在這個家裡,除了遠嫁的大姐之外,還有誰和她是心貼心的?丈夫是不必說了,連她最為關懷的榆哥,都不能和她達成和諧——這把年紀了,連個貼心的家人都沒有。做女兒的想起來心裡就好像有把刀在絞。

  可要說是自己一手把她推到了現在的境地,善桐又覺得這說法並不公平。她是後悔自己不該一心想著報復,把事情做得太絕。可只要她立心要嫁含沁,和母親決裂幾乎就不可避免。母親走的這條路,從一開始就是偏的,只是此時要再糾正過來,已經是錯恨難返,不能不痛徹心扉了。

  但即使如此,她也依然感到了幾乎是一樣的痛楚在心口攪動,她突然間有了幾分恐懼,她覺得事情再也不會變好了。她和母親之間的關係,就算能恢復過表面上的寧靜,但裂痕也永遠都不可能被真正彌補過來。榆哥越長越大,漸漸地符合了母親對他的預測:他這一輩子也許是不會有什麼太大的成就了,二品大員的嫡子,他不可能去從事營生。也就只能過著這清風明月的優雅日子,也許能逍遙一世,但卻不可能頂天立地,撐起家裡的天空。他就是有這份心,也沒這份力。

  還有梧哥,將來萬一要是見過生母,萬一要是自己琢磨明白了嫡母的把戲,是的,礙於顏面,他不可能有任何反擊。就像是含沁一輩子都不能反對桂元帥和桂太太,但只看含沁就能明白,生恩難忘。梧哥又怎麼可能和母親貼心呢?他本來也就和母親不貼心。

  楠哥就不說了,母親把善櫻嫁回王家去,也許就是為了敲打拿捏他,令他還是要和二房貼心。可明擺著的事,大姨娘不顯山不露水,兩個親生兒女卻都和他貼心,這樣看來,這個家裡,母親又是一個人都靠不上了……善桐就是不明白,到底是有誰在哪裡做錯了,才會造成今天的局面。又或者是誰都沒有做錯,這……這就是命呢?

  她畢竟年輕,從沒有想過這莫測的、威嚴的命字,是怎樣殘酷地撥弄著所有人的一生,年少時讀過的詩詞突然又有了新的含義,她開始明白這命運兩字的重量了,她感覺到自己幾乎被這兩個字給壓得喘不過氣來。一時間連父親的話都顧不上回答,恍惚了一會兒,才低聲道,「我……我以後自然會常回來的……」

  「倒是寧願你們去了京城的好。」二老爺三言兩語,又把話題給拉了回來,顯出了十成十的看重。「這件事你務必詳加琢磨,再不能放鬆了。這件事你聽爹的,爹不會害你!」

  善桐只好點頭答應了下來,道,「我回頭和含沁再商量商量。」一時站起來告辭出去,得知王氏已經睡了午覺,便不曾當面辭別,而是和含沁一道回了家。她這時候又惦記著新的事了,一下車就問含沁,「受了委屈沒有?」

  含沁面色淡淡的,看起來也有心事,慢了一拍才道,「倒沒有,說了幾句話,還談了談京城,後來岳母就進去了。」

  看來,母親只要一回轉過來,終究還是不會給姑爺難看的。善桐舒了一口氣,又覺得含沁看著心事重重地,便追問道,「是不是那個羽林軍統領的事情?」

  含沁點頭道,「看來,今天他們也告訴你了?我倒是沒想過!從前聽他們談起來,我只當是二哥的事,後來知道變化,又覺得肯定是三哥過去。想著沒我什麼事,我就沒和你說……」

  妻族的期望,有時候也是一種壓力,善桐默然片刻,見含沁也是欲言又止,便道,「索性就直說了吧!人眼向上看,這個差事要能落到你頭上,那自然是好的。但前頭還有個三哥,我是想,你們兄弟感情這麼好,咱們犯不著背地裡玩弄手段。公平不公平合適不合適,那是另一回事,這該三哥的東西,咱們不能去搶。你又怎麼看的?」

  含沁望了她一眼,便皺眉道,「我本來也沒想著這事,不然,說不準也著手安排了。就是你爹、你娘……」

  善桐便知道王氏還是說起了此事,說不定還明確對含沁做了要求:這本來其實也不能說不好,畢竟說明母親已經漸漸在接受了含沁。以她作風,自然會希望含沁日趨進步,儘量使自己配得上小五房的門第。只是這個進步,卻不是沒有代價的。

  兩夫妻對視了一眼,都明白對方的想法:要限制含芳去京城,其實現成就有個辦法。只要把善喜親事略微推後一點,含芳心繫此事,自然不願過去。而且這件事,也是可以辦得神不知、鬼不覺,令人察覺不出一點不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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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二章:交心

  這一天晚上善桐就沒有睡好。

  因為善桃要同他們一道回村子裡去,小夫妻不免商量了一下日子,便決定等初五再走,初四還是要到各長輩家都拜拜年,才算是不失了禮數。善桐一邊和含沁商量著早起打發誰去衛家給善桃送信,一邊翻著身子,含沁先不說話,後來便扳著善桐的肩頭道,「你怎麼,今天這個不舒坦?」

  善桐便將來事的尷尬告訴含沁,「也許是最近累著了,這一次特別不舒服……在母親屋裡,還洇到裙子上了!不過,這是女人的事,你就不要多管了。」

  含沁若有所思地應了一聲,也就沒有多問:這種事確實不是他一個男人該管的。兩人又都沉默了下來,善桐左思右想,都覺得心裡極不得勁,她翻著眼睛瞪著床頂的帳子,過了一會兒,終於忍不住推了推含沁的肩膀,低聲道,「你睡著了沒有?」

  含沁的呼吸聲本來已經漸漸勻淨了下來,被善桐這一推,他渾身一個機靈,登時翻身坐起,倒是把善桐也嚇了一跳。想到他必定是在軍營裡住慣了,睡得很淺,心裡倒有幾分愧疚的,不過含沁自然沒有生氣,他打了個呵欠,便道,「你是還惦記著三哥的婚事吧!」

  以含沁的聰明,私底下揣測了她幾年,對自己肯定是很有幾分瞭解的,善桐略微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低聲道,「我也不是要裝乖,不曉得往上爬有時候就是要髒了手。你在外頭的勾當,有的我想知道,有的我不想知道,這都不要緊……但我就覺得,拿婚事來捏三哥,這件事不地道,不是我們該做的事。」

  說了這句話出來,她心底倒是猛然一片釋然:不管母親怎麼想,父親怎麼說,不管他們是否的確是真心實意地為善桐考慮,辜負了他們的期望,又是否會令他們極為失望與失落。是否會令母親對含沁更加不滿,但不論如何,善桐總覺得,人可以算計陌生人,可以算計敵人,甚至如果是實在沒有辦法了,輕輕地算計一把親人,在無害於他的情況下謀取自己的利益,她也都不會過分責怪自己又或者是當事人。不要看大家大族,也算是錦衣玉食,有時候在這重重禮教孝道之下,留給他們的路實在是太窄了,事急從權,這也都是沒有辦法的事。

  但純粹是為了自己的利益,去損傷桂含芳的利益,這就實在是太說不過去了。不管桂太太怎麼樣,老九房又如何,桂含芳至少是在自己的能力許可範圍內,盡心盡力地待含沁這個弟弟好,他也的確是把含沁當作了自己的親弟弟。

  「就算是神不知鬼不覺的。」善桐就低聲道。「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總是對不起自己的良心!」

  含沁一直都保持了沉默,等善桐說完了,他才低沉地道。「我曉得你是不會答應的。」

  倒是語氣閒適,半點都沒有吃驚。他們自小相識,含沁又肯定是極其細心地琢磨過她的性子的,善桐想,他肯定是瞭解我的,說不定比我自己還瞭解我自己呢。但他之前就不提這事,要到我開了口,才說這話,可見他自己是想要去京城的了。

  再想想含沁從前都未曾對這件事這麼熱心,是要到了今晚才改了態度,善桐便知道他始終還是介意妻族的希望。她心底不禁一陣難過,低聲道,「你也難!不要緊,爹娘那邊,我去解釋好了。」

  「這就不必了。」兩夫妻之間,儼然已經有了一定的默契,很多心事話不必說出口,也能體會到彼此的心境,含沁不禁緊了緊善桐的肩頭,輕輕地吻了吻她的太陽穴,低聲道。「我忽然間想去京城,也不止是為了岳父、岳母的幾句話,我是想……」

  到底想什麼,他倒沒說,善桐等了一會,他才輕輕地歎了口氣,慎重地道。「三妞,我現在倒是想問問你。我們家的門第雖然不高,卻也不低,按我的本事,就是一輩子在西北做點閒職,反正背靠老九房,金山銀海不敢說,但你也不會為了錢與勢發愁。除非桂家倒了——不過,要是桂家要倒,那我們就是再有能耐也是枉然的事。所以這可能我們就不去考慮。反正我許你一世平安富貴,那是再沒有什麼艱難的。但在這個位置,你出去應酬,身份就是低些,人家給你的臉色也不會太好,逢高踩低是官場常事。我想你也是清楚的。」

  他潤了潤唇,又道,「可要往上走呢,那就肯定是免不得算計,免不得各色陰謀詭計,就算這都是我在外頭的事,但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有些事,是肯定會被你知道的。像今天這種事兒,已經算是很輕的了……我也不瞞你,我銀子來得這麼快這麼湊手,就是因為我有份入股城裡的印子錢。」

  善桐身子頓時一僵,但也沒法強裝出更多的詫異了,她畢竟是早已經多次考慮過這件事了。如今被含沁揭破,倒也爽快,就好像一塊布被揭了開來,底下的真相雖然不怎麼好看,但也要比捂著的時候強得多了。

  「就是問遍了天下的高官。」含沁又道,「臺面下的事也都不會太光彩的,就是叔叔,私底下也不是沒有……反正天下烏鴉一般黑,我沒那麼大的能耐,能夠清清白白地往上走,可我想你性子泰半隨的也是姑婆,算計自保會有,但要你去逢高踩低見縫插針地往上爬——那你也就不會選我了。」

  他修長的手指便輕輕地拂動起了善桐的鬢髮,靠在善桐耳邊輕聲問,「兩條路都能走,三妞,就看你想走哪條,看你更看重哪條了。」

  善桐一時心中真是百感交集,一會想:也就只有他,這麼拿我的話當回事了。一時又想,難道就不能都走?一條作為後路……

  可想到要往上爬所必須拋棄的那些東西,善桐又有幾分不寒而慄,曾經在她還小的時候,家裡不那麼得意,她又懵懵懂懂,也不是不知道要往上爬所必須付出的代價。好在後來家境好了,這種事大家自然也就不再去提。她倒也不是說不能吃苦,只是家境富足,眼下環境也不算差了,再這樣辛辛苦苦去往上爬,善桐也看不出是為了什麼。

  思來想去,過了半天,她還是輕聲問,「其實這事也不能只想著我,沁哥,你想要怎樣呢?」

  這麼一想,善桐就安耽下來了,她扭過身子,和含沁頭碰著頭鼻子頂著鼻子,低聲說。「世上人有百種,有的人想要建功立業,有的人也就想著安安眈眈過一輩子了,嫁雞隨雞嫁狗隨狗,我……我想怎樣,還得看你想怎樣呀。」

  含沁的呼吸聲一下就急促了起來,捏著善桐的手也漸漸地加了力道,像是恨不得把善桐揉碎到了懷裡,過了一會,他才呼吸聲粗重地道。「我……是想到高處去走一走的!」

  到了這一刻,這個年方弱冠的年輕人,似乎才終於露出了屬於他年紀的一面,那豪情遄飛、雄心萬丈的一面,即使這一面只能在妻子耳邊輕聲地說出來,卻也不減絲毫狂妄。

  「若我不是現在這個身份。」他輕聲道。「如果我是桂家族長,如果將來有一天我能率領天下兵馬……甚至如果我能坐到金鑾殿上那個位置,你信不信?我幹得非但不會比任何人都差,還會比大多數人都好!」

  善桐也確實是真心實意地覺得,像含沁這樣的人才,若是有個好出身,將來成就未必會比誰差。在這個有限的空間裡,他已經儘量騰挪周轉,佔據了這麼一個相對有利的位置,如果他生在皇宮中,甚至如果他生在平國公府,取代了許鳳佳現在的位置,那麼的確,他的成就也許會比任何人都來得高強——她忽然又有些不好意思,她覺得自己簡直就是有幾分崇拜含沁了。

  「那……那你就去做吧。」她說。「我不羨慕那些有本事的人昂首上驤,但我也不會貪圖安逸耽誤了你的雄心……不過,含沁,大丈夫有所為有所不為,我覺得就算要往上走,也不該辜負自己的良心。印子錢的事,我就不管了,但三哥這裡,你和他爭那當然是無可厚非,但我不贊同拿善喜的事去捏他。這……你還是得聽我的。」

  含沁的聲音裡也就有了笑意,他輕輕地用鼻子頂了頂善桐的臉頰,「你當我就這麼沒良心嗎?三哥一輩子的大事,我也不想從中做什麼手腳。這件事,我們盡力去安排,成不成就看天意了。」

  他一時也有了幾分感慨,又喃喃地道。「不過,也難怪你會擔心!」

  這就牽扯到往事了,善桐便不多提,只說,「以前的事不要多想,重要還在以後,善喜的事該怎麼辦,我心裡還沒數呢,你可得多教教我。」

  於是又和含沁一道謀劃了半日,這才各自睡去。初四一天兩人走了一天的親戚,到了初五一大早,含沁又親自先去衛家把善桃接來,和善桐一車坐了,路上也好解悶,一行人便出城往楊家村去了。

  善桐擔心得其實不錯,因天氣冷路不好走,拜年走親戚的人又多,一路上車行根本就放不開。但有善桃在,她也不好騎馬——正好也和善桃說幾句心事話,善桃便一長一短地將家事和她說了。「這一次回娘家,婆婆千叮萬囑,讓我和娘說幾句好話,最好是能把麒山弟弟運作到京城裡去謀個出身。要不然,她也沒那麼積極讓我回家。」

  孫家在京城也是根深葉茂,大太太是孫家近支這倒是不錯,沒准也能在定國侯跟前說上幾句話,托上個人情。但以她那公正嚴明的作風,就是為了親兒子,怕是都不會出面關說。不要說是為了女兒的小叔子了,十有八九,善桃是肯定要遇冷的。善桐看她樣子,也是滿面不以為然,便知道她也不過是虛應故事,好向婆婆交差。

  這種事究竟孰是孰非,那是幾千年都沒個結果,反正走關係托門路,也是官場常態,只是衛太太向上的心思,到底還是露了急切。這種事也不該讓媳婦和親家母提,自己開口都要好得多了。善桐也有幾分不以為然,但沒有辦法,也只好勸善桃道,「你這表情,也就在我們跟前露一露了,當著你婆婆的面是千萬不要流露出來。」

  「這我知道。」善桃便點頭道,「這點城府,我也還是有的。」

  見她板著個臉,一本正經地說城府,善桐就不禁很有幾分好笑。她和善桃笑鬧了幾句,又低聲問,「那……姐夫到底待你好不好,你說實話——我就奇怪,他怎麼不和你回村子裡拜見祖母?」

  「也不能說不好!」善桃面上頓時湧起了一團苦惱。「反正練武人家都是這樣,成親前他還是童子身呢。家裡幾個美貌丫鬟,他也目不斜視的,再不會拈花惹草。就是我們沒什麼話說,他一天到晚不著家的,我說些家務給他聽,他聽得沒滋沒味。他說他練武的事給我聽,我也聽得沒滋沒味。除了這個倒是都還好,他這次沒跟回來,倒是確實有事——婆婆娘家來人了,小叔子又回老家去了,公公自有應酬,少了他接待,也不像話。」

  「說起這事。」牛家畢竟和善桐不是親戚,她也不好多說,倒是被善桃這麼一提,她想起琦玉來了,「你們家表姑娘還住著嗎?我這一陣實在忙,想想,似乎好久都沒聽見她的消息了。」

  「她前段時間進京了。」善桃反射性地看了看窗外,又看了善桐一眼,便壓低了聲音道。「據說,是宮中娘娘點名要她覲見。婆婆也是費了半天的猜度,讓小叔子親自送去了,還惦記著要接回來呢。沒想到娘娘當時就沒有放人,小叔子回來一說,我們自然有猜測……不過,我們也沒聽說她進宮的消息,人就這麼不見了!婆婆還常常念叨著這事呢,直說從小看大,也算是半個女兒了,就不知道究竟是出了什麼事。還問我收沒收到風聲,說我們家也是有人在宮中的。可甯嬪娘娘雖然是你我族妹,從小到大是一面也沒見過的,我上哪收到風聲去?我看洛陽來的親戚,說不準就是和婆婆商量這事的……你明年要是上了京城,不妨也略微留意一番。怎麼說真的是從小看大,一家人都挺惦記!能收到一封平安的書信,那也是好啊。」

  善桐倒沒想到琦玉竟不知去向了,一時大為吃驚,忙答應了下來。兩人又說了些閒話,過了中午,總算是到了村子裡,又忙著拜見了祖母,善桐一頭栽在老人家懷裡,都不想起來了。不免又和祖母絮絮叨叨地說了好些心裡話,老人家也各有指示,善桐一一記下不說。到第二天早上,她才犯愁了——按桂含芳的囑託,她現在應該往十三房去找善喜了,不過這件事礙著楠哥,似乎也不是那麼容易就能辦到的,萬一鬧不好,說不定會給善喜帶來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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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2-22 10:19:37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九十三章:生怨

  正好含沁自然也起來了,因為這幾年來小五房家裡人口少,善桂等兄弟也覺得寂寞,便邀了含沁去村外打馬球,他一早就換上了貼身的胡服,一邊扣著袖口一邊出了屋子,見到善桐坐著犯難,便笑道,「怎麼,不知道該怎麼和十三房大姑娘開口?」

  善桐倒是沒想那麼多,她根本沒有瞞著含沁的意識,見含沁問,便隨口把善楠的事情告訴了丈夫,自己歎氣道,「我倒是無所謂的,就不知道善喜會不會被她哥哥說。」

  人心肉長,自然也是會受傷的,善楠雖然和善桐說不上多麼親近,但兩個人怎麼說也是一起長大,過繼的事善桐也是幫了他一把的,就算這件事見仁見智,就算善桐行為,他這個做哥哥的並不贊同,但她出嫁之前,幾個兄弟都有叮囑,不論是榆哥也好,梧哥也罷,都來找她說過話的。榆哥說得直白一點,梧哥說得委婉一點,反正也就是一個意思:不要擔心和娘家的關係,將來哥哥自然會看顧你。

  就連善檀、善柏、善桂這三個堂哥,也都半開玩笑和含沁說過,「這是我們家的掌上明珠金鳳凰,要是你小子讓她受了委屈……」云云。含沁回來學給她聽,善桐表面不好意思,心裡肯定也是溫暖的。唯獨善楠,過繼出去後就不認人了,自己出嫁連句話都沒有不說,還不許善喜和她往來,善桐口中不說,心中自然也淡了。提到善楠,口吻也就跟著疏遠了起來。

  含沁聽了,一時竟說不出話來,過了一會才輕輕笑道,「這個善楠,有意思。也不知是真傻還是真聰明,值得琢磨。」

  他雖然是咬著牙說的,但面上笑容還是燦爛得很。善桐看了他一眼,才覺得有些不對,便站起身左右繞著他看了看,疑惑道,「你別是生氣了吧?其實也沒什麼,他不搭理我們,我們難道還上趕著搭理他?」

  「就事論事而已!」含沁面上倒是還帶著笑,但這笑就像是酒甕裡的泡沫,吹吹就要散了。「他生母還在你娘手上捏著呢,無非就是欺負你和你娘鬧得……」

  提到這事,他的聲調不禁又低沉了下來:雖然現在已經事過境遷,但不愉快的往事,始終還是不能煙消雲散。

  善桐自己也覺得不好說什麼,安慰含沁『沒有你我也會和娘決裂』,這無異於就是提醒含沁自己和桂含春之間的約定,再往下扯,從前三個人那些各有不對的糾纏又要被翻出來,如若不然,那的確含沁這個誘拐表妹私定終身的罪名是逃不掉的,公充一點來說,善楠為善喜著想,也的確應該限制兩人往來。再一想到自己這一次還是要為含芳來暗通款曲,探探善喜的心思,善桐自己都覺得自己有點站不住腳。怔了半日,才低聲道,「你說,要是這婚嫁之事,除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外,還能問問兩個人的意思,那該有多好!這大家大族,名門繡戶,誰家沒有一本難念的經,不是喜歡,嫁過去了真是相看兩生厭,誰的日子都難過。」

  這麼荒謬而大膽的言論,才說出口,她自己都把自己嚇了一跳,忙又捂住了嘴巴,心虛地看了含沁一眼,便驅趕他,「你去忙你的吧,大不了我讓二姐出面請善喜過來,辦法還怕沒有嗎?」

  含沁倒未曾留心善桐的說話,他站在當地,手摸著下巴也正出神呢,聽到善桐說話,便也不提前事,只道,「那我去了,楠哥的事,你別對姑婆露出來,免得又添老人家心事。」

  善桐道,「這還用你說?」便又跳起來為含沁拉直了衣領,蹲下來扯平衣襟,又親自拿了自己陪嫁中姐姐特意為之物色的一雙貂皮手套來,幫著含沁帶上了,含沁笑嘻嘻地張開手任她服侍,等善桐安頓完了,圍著含沁轉了一圈,滿意地道,「好!可以見人了!」

  他這才擁住善桐,在她臉上印了幾個吻,又要去親善桐的唇,善桐怕他吃掉胭脂,忙道,「別鬧別鬧,你好出去了!」

  話雖如此,也是鬧得一屋子都是笑聲,善桐送走含沁,出門時臉上還帶著笑呢,在院子裡又撞見了善桃——她來找善桐一道過祖母屋裡請安的,自己還有點不好意思,紅了臉遮遮掩掩地道,「倒是早該過去了!含沁事兒事兒的,又耽擱了我。」

  大白天的,窗簾自然都撩起來,善桃顯然是看到了不少,她含著笑雖未說話,但顧盼之間卻有些淡淡的羨妒那是遮不住的,兩個人走了幾步,她便輕聲歎道,「從前我心裡還納悶呢……」

  善桐瞥她一眼,見善桃又要住口,便笑道,「怕什麼,我還和二姐生氣不成?」

  「我就是覺得。」善桃也就把話敞開說了。「含沁表弟我也是見過的,長相也就是平常,雖然精靈點,也看不出什麼別的好,家裡又那樣尷尬。我想……你這麼著急上火,巴不得和你娘鬧成那樣也要嫁,圖他什麼呢?」

  她輕輕地歎了口氣,攙住了善桐的手,低聲道,「現在看,倒是我想差了,只要兩個人好,其實那也就夠了。我和你一塊住了這麼多年,還從沒見你笑成這樣——就和一朵花似的!」

  善桐就更不好意思了,握著臉嗔道,「二姐你笑話我——」

  正說著,想到自己還從沒覺得含沁長得不如別人,這麼一想,也覺得客觀來看,「要說長相呀,他還真比不了別人。好似二姐夫就比他好得多!」

  提到衛麒山,善桃微微一撇嘴,並不多說什麼,只慢慢地道,「唉,真是人比人,比死人……」

  正說著,兩人已經到了祖屋跟前,便進去給老太太並幾個太太請安。因年節裡喜事也多,大家說了幾句話,老太太就打發三太太、四太太去走親戚,又命大太太,「你和女兒難得相聚,也不必在我這裡立規矩了,兩人回去說幾句私房話吧!」

  眼看善桃被母親帶走,善桐還有幾分發急的,卻又不好多說什麼,老太太又把她帶到里間去,細問了含沁家事,善桐又不好說得太仔細——這老人家關懷起來,那真是無微不至的,人老了又有幾分霸道,牽扯到親親小孫女,便不覺得什麼叫做『親戚家事,不好過問太多』。要是自己說得太細,老人家問起來,印子錢的事露了馬腳,那真是要又惹起一陣風暴了。老太太一輩子風風雨雨都經歷過了,就是最難的時候,也沒想著靠歪路發財……

  她說了幾句,見老太太興致勃勃的,便只好把桂含芳的事半吐半露地告訴給老太太知道,來分老人家的神。「這是打算托我們來問問十三房和善喜本人的意思呢,要是她們也有意,回頭就讓人來說親了……要是她不願意,也就不耽誤人家姑娘了。」

  老太太年老了,最喜歡的就是這些兒女喜事,忙道,「這可不是開玩笑的,十三房那邊不說!要是善喜自己願意了,三少爺又沒能請得媒人說親,這可不是有失厚道?你們年紀還小,行事不夠穩妥。這件事,他要把家裡人說通了再來問,那才是好!」

  畢竟是老人家,人情練達,一句話直接說進了善桐心底,想到從前年幼無知,耽誤了多少個不眠之夜——雖說並無悔意,但卻也絕不想讓善喜也被這麼吊起來——一時間竟是恨不得將委屈和祖母盡訴出來,深深吸了一口氣,才漸漸平息寧靜下來,想到桂含芳的為難處,又和老太太商量道。「但含沁嬸嬸那個性子,是最高傲的。我會答應下來呢,一來是含芳千求萬求,他和含沁感情好不說,又救了姑爺一次,自己還受了傷。二來也是害怕十三房被富貴迷了眼,貿然答應親事,等過了門又後悔。聽含芳口氣,也許他和善喜私底下是見過幾次的,要是善喜自己喜歡還好。要不喜歡……」

  「這事你就說什麼都不能幫忙了。」老太太的態度卻很堅決,「兒女婚事,最忌諱隨意牽線搭橋,暗通款曲。尤其他們家情況那麼複雜,連你隔房的都要受到連累,平日裡免不得小心翼翼的。善喜娘家弱,過去受了委屈,要是怨起你來,親人就變仇人了。你去和三少爺說,就說你和我說了,我的意思,必須等桂家遣媒人上門了,你再回來問善喜。把桂家的情況詳詳細細和善喜說了,再說說三少爺對她的中意。善喜點了頭,我再去和十三房敲敲邊鼓,說和說和。媒人不上門,這事我就當不知道!」

  見善桐欲言又止,她又威嚴地道,「我知道你的意思,要是親事不成,他就和他娘白鬧了不是?可你要這樣想,低頭娶婦,老九房門第再高,那也是他家人先看中善喜。桂家要連這點誠意都沒有,來提親還要先問女方意思,怕被回絕,那等媳婦過門了,也不會看她多重。再說三少爺,他要連鬧都不肯先鬧起來,又有多喜歡善喜呢?真有心,自然是把自己這邊事情做好了,等著媳婦舒舒服服過門的!」

  見善桐無話可說,流露出心悅誠服的樣子,她便又道,「我知道你,年輕心軟,面子又嫩,駁不得回。但一碼歸一碼,這事不是祖母不想幫忙,是幫了忙可能還是幫的倒忙。下回再這樣,你就自己先措辭回絕了,或者好生和含芳說清楚,再不要礙於面子就答應下來了。」

  善桐只覺得老人家這一番話,真是說得清楚俐落,什麼事都像是順理成章有了個道理在,她不禁就偎到了老人家懷裡,輕聲道,「唉,要是在祖母身邊不出門子,倒也就好了!」

  老太太聽她語調惆悵,不禁微微一笑,摸了摸善桐的鬢髮,笑道,「我還能再活幾年?你不出嫁,難道以後要看兄弟的臉色過活?都這麼大人了,還是只顧著和祖母撒嬌。」

  依然免不得問,「怎麼,在桂家日子不好過?」

  善桐因怕老人家擔心,很多事都沒和她說實了,此時也就搖頭道,「就是這麼感慨一句——」

  老人家也就不再往下細問,撫著善桐的脖子,又低聲道,「當人媳婦是不容易的,你以為你兩個姐姐日子能容易?你算很不錯的了。姑爺又疼你,上頭也沒有正經婆婆。平時在家就是你當家做主……一得一失,有些事要多費琢磨,也是沒辦法的事。人什麼時候還都得往前看,不舒服的事,就別多想了。」

  就算自己已經出嫁,在老人家跟前,也依然是次次都能學到些新道理。善桐感慨道。「從前沒出嫁的時候,還以為自己什麼都懂得,什麼都能應付了。其實出門子了才知道,這麼多世事紛紛擾擾,在世間浮浮沉沉的,自己該學的東西,也還多著呢。」

  她又把額頭靠在老太太肩膀上,輕聲道。「您不許我去找善喜說話,恐怕也有一個用意,是想分一分老九房的神,為含沁謀缺使一使勁吧?」

  這謀缺的事畢竟瞞不過老人家,也沒必要隱瞞,善桐昨晚就和老人家說了,老太太也是目光灼灼很有幾分興奮,「這可是你們自立門戶的大好機會!」老人家人方正不假,也不是傻的,什麼時候該提大道理,什麼時候該厚著臉皮,她心裡有數著呢。這一點,是瞞不過善桐的。

  老太太摸著善桐的脖子,聲調中也多了些感慨。「會悟出這個道理,你也已經是成熟了。這兩件事也不能說互相沒有聯繫,但我說的道理也沒一句是空的,世上事,真要誅心起來,沒幾件說得清楚的,我們就只管憑著良心去做事。要因為這事,差事落到了含沁頭上,那也是該你們的。要沒緣分,那也不要著急。總之有沒有出缺的事呢,你都不該見善喜,這事不是我們自己主動開口去說的——」

  正低聲教導善桐,那邊張姑姑來了。「十三房大姑娘聽說兩個姑奶奶歸甯,特地過來拜年呢!」

  祖孫兩個一時都有了幾分詫異,對視一眼,這才想起來:自己兩人這邊說得熱鬧,倒是忽略了一點——這沒准善喜心裡也屬意呢?這件事,可未必只有桂含芳這個愣頭青剃頭挑子一頭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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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四章:忠奸

  說起來其實也就是小半年的工夫,只是事情接踵而來,善桐看到善喜,一時間都有了幾分陌生:在這過去的幾個月裡,善喜還是那個待字閨中的少女,可善桐就幾乎已經算得上是個少婦了。兩個人眼神相接,彼此都有幾分感慨,面上卻也都沒有露出來——善楠是陪著妹妹一塊過來了,這會正跟老太太行禮呢。

  雖說善喜透露前情在先,但就是因為現在善喜要和善楠長年累月地相處下去了,善桐就是對楠哥有意見,也不會放到臉上來,免得被老太太見到,也是事情。她還是露出笑容,和楠哥手拉著手問過了好,楠哥看著也是不動聲色,兩人倒顯得格外親熱,大家分賓主坐下了,老太太就問善楠,「雖說是隔牆住著,但你這來來往往進進出出的,也是成天不著家!這一向都忙什麼呢,連上回你嬸嬸她們回來看我,你都沒來看看。」

  這裡的嬸嬸,說的肯定是王氏了。善桐不禁偷眼去看老太太的臉色,見她容色寧靜,倒是看不出什麼喜怒的,心裡也就好受了一點。善楠道,「家裡的生意,這麼幾年來都沒有人照看了,今年我還是和去年一樣,親自去莊子上看了看,和佃戶莊頭們說了說話,又去城裡的鋪子裡照看照看生意,也讓他們知道家裡現在是有了男丁了。」

  這倒都是正理,十三房家業雖然大,又背靠小五房,但家裡沒有男丁,海鵬嬸也不是個精明能幹的人物,多年下來,要是莊頭佃戶們動了異心,吃裡扒外的,這消耗可不少。善楠的做法也算老成,老太太便露出笑容來,和藹地道,「好,你自己懂得過日子,也就免得家人擔心了。」

  善楠也道,「還要向您問嬸嬸、叔叔、善櫻和兄弟姐妹們,大姨娘的好呢。」倒是自自然然的,看不出什麼尷尬氣色。老太太一一答了好,善楠還惦記著,「櫻娘也該說婆家了!」

  這樣看來,善楠是還不知道善櫻的婚事了。善桐想要說話,又覺得這事還沒成呢,自己犯不著出口,也不必上趕著和善楠套近乎。便只是微笑,大家談了一會,善楠就要帶善喜起身告辭,「天色晚了,也到了吃飯的時候了,娘還在屋裡呢。」

  善喜面上雖然一直露著笑,當此時,也不禁尋機給善桐使眼色。善桐心領神會,便去看老太太,這眉眼官司打得是沒有一絲煙火氣。善楠才起身,三人眼神都交換過了,老太太不動聲色,只笑道,「難得來一次,你還要走?去把你娘請來,今天在我這裡吃飯。你兄弟這麼久沒見你了,也惦記著呢。」

  這是在所應當的話,善楠實在也沒有推卻的理由,只好回家去接海鵬嬸,善桐就便拉了善喜,「咱們進後院找二姐說話去!」

  這才避開了善楠,兩個人並肩進了後院,倒是也沒去大太太住的院子,善桐索性就把善喜拉回了自己住的小客院,吩咐六醜等人,「姑爺回來了,你們就把他擋在外頭!」

  說到含沁,她唇邊自然而然泛起一絲笑來,雖然轉瞬即逝,但善喜還是捉住了笑道,「你呀,說到姑爺,是打從心底喜翻了天呢!他待你就這麼好?」

  橫豎屋內也沒有別人了,善桐說話也大膽起來。「他待我好不好,你不會問他三哥?」

  善喜驀地滿面緋紅,她瞟了善桐一眼,垂下頭低聲道,「就見了那麼幾面,說什麼不好,說你們夫妻倆?我腦子裡可還沒缺弦呢!」

  還是和以前一樣,在含蓄中又透了火辣辣的爽快,連自己的事都不例外,總是通透得讓人吃驚。

  善桐倒覺得這要比害羞好,誰知道善楠什麼時候過來攪局也未必呢?兩個人能把話說完那就最好了。她輕聲道,「好哇,什麼時候和他認識的?幾個月工夫呢,連終身都說上了。他還托我來問你呢,問你心裡遂意不遂意,若遂意,他便上門來說親了。就是怕你也嫌他們家門第高了,你過門受氣。」

  沒等善喜答話,她又不禁說,「這最後一句倒是我加的,但你也要留心些,他家的那位婆婆可不是好惹的,現在那個大兒媳婦就鬧得不像話……」

  三言兩語,把桂太太的為人脾性交待了一遍,這才挨著善喜坐下,挽著她的手道。「這可是你的終身大事,你要想好了。按我呢,我是最情願你點頭的,親事要成了,那我們就是堂妯娌了,其實和親的也沒什麼兩樣,你幫我我幫你,可不是好?平時也多了人走動,不過過了門可能遇到的事兒,這樣的那樣的,我也少不得要先和你說說。」

  善喜點了點頭,沉思了一會,便一甩頭,輕輕地道,「這事也是緣分。就是那天我去送你……剛好他來接親,在人群中他就一直看我,我還當我身上沾了塵土呢。一低頭一抬頭,他人過去了。我也沒放在心上。」

  她頓了頓,不禁撫弄著辮子,唇邊浮出了淡淡的笑意來。「等過了幾天,他又和你姑爺來村子裡歇腳打尖,我正好找善婷說話去,才一開門就撞見他。他也不說話,我走哪他走哪……後來我忍不住罵他登徒子,又要喊人來攆他呢,他才說他是誰誰誰。反正他的心思,我是看出來了……後來又見了幾次,他問我覺得他好不好,我也說不上來。」

  便問善桐,「你是熟悉他的,你說說看,他好不好?」

  其實善桐對含沁的理解,也終究是有限的。她聽了善喜這樣說,倒覺得這兩個人就好似當年的她和桂含春,只是含芳更加勇敢自我,不過,兩個人的確也缺乏深入瞭解。並不像她和含沁之間,也發生了這麼多的故事。她心頭有些顧慮,可看著善喜面上淡淡的羞澀和喜悅,這顧慮又怎麼也都說不出口,只好笑道,「人那肯定是好的,還有些孩子氣,別的就沒什麼了。」

  善喜顯然也有幾分激動,她在屋內來回走了幾步,咬著唇默默地想了一會,便道。「那這件事就算成啦,他要真能把媒人領上門了,我也就真能答應下來!娘那裡,我倒是用不著別人去說的。我先就是擔心,他不過是訛我……」

  她看了善桐一眼,又有些不好意思地說,「但這件事也不是沒有要你幫忙的地方,楠哥多半是不會答應的,還請你在老太太耳邊說幾句話,到時候,請老太太壓一壓他呢。」

  這話的資訊含量實在是太豐富了,善桐愣了好幾愣才反應過來。她忙站起身來道,「怎麼,他——」

  話才說了一半,果然見得楠哥和桂哥、柏哥一道進了院子,身後還跟著含沁、六醜等人,善桐忙出去笑道,「怎麼都進來了!我這裡有嬌客呢,你們不如直接去大屋等著吃飯吧。」

  不過眾人都散了,楠哥也沒走,他本來面目敦厚圓潤,看著很是可親的,但沉下臉來,也不是沒有氣勢。善喜白著臉不說話,從屋子裡出來,看了善桐一眼,對她微微點了點頭,便自己抬起頭來出了院子,竟是一句話沒和楠哥多說。善桐才要說話呢,楠哥又不由分說,拉著她進了裡屋,第一句話就道,「三妞,你們都談什麼呢!」

  善桐此時心中驚疑不定,她也不是沒氣的人,面上就顯得有些淡淡的,只道。「就說些家裡的瑣事,姐妹這麼多年。哥哥就是再看不上我,和善喜說幾句話的資格,我也還是有的吧。」

  善楠哼了一聲,面上現出了些怒火,卻又並沒有帶了不屑和輕蔑,就好像恨鐵不成鋼似的,「你還好意思說!就你鬧出來的那些事,哪一件上得了臺面?——無非是仗著祖母寵你罷了,要是我當家,我就拿大棒子打你,也不會讓你這樣為非作歹的……但這都是往事,過去了也就過去了!」

  他又道,「可善喜這丫頭,年紀大了,心思也活絡。你不要和她說些歪門邪道的,讓她也動了不該有的心思,壞了女兒家的閨譽,那就是你的罪過了!」

  哪有這樣和人說話的!善桐氣得要命,一甩手道,「我讓她動了什麼心思?我不懂你的意思,你說得我和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一樣,你要是有話和我說,到祖母跟前說去。我親事是京裡來信,一等國公做大媒,過門就是五品誥命。我要是為非作歹了,你現在還能看得到我?六哥你這話真正好笑,你看不起我,就別和我說話,出去吧!」

  她才指著屋門口,就又被楠哥一把抓住了手,他顯得又是著急又是無措,很有幾分被夫子考問時答不上來的著急樣子,就差在當地團團亂轉了,「我又不是看不起你……你做了錯事,就不要怕被別人數落!我看你就是少了個數落你的人!」

  竟還是不肯服軟,理直氣壯的,就像是親哥哥在訓斥妹妹一樣,用詞過火,那是因為兩個人親近——善桐一時也回味過來了,雖說火氣還在,但也有幾分哭笑不得。她不能不承認,自己的行動在一些人眼中或許是可以諒解的不錯,但在另一些人眼中,那就是極為大逆不道的了。善楠要數落她呢,可又沒了身份了,有身份數落她的人又都不以為然,或者自己的這個二哥,是真的活生生被急出了這一番話來也未必的。

  「行了。」她就說。「那你數落吧——數落到吃午飯的當口,我們去吃了飯,你再回來數落!」

  善楠倒是被她逗得也是一笑,他望著善桐,不禁伸出手來摸了摸她的頭髮,問道,「那個混小子待你還好吧!金鳳凰落他懷裡了,他要還待你不好,我就……」

  畢竟是多年的兄妹了,這一番話也是真心真意,善桐還是聽得出來的,忽然間她對善楠也沒那麼生氣了。倒覺得自己先前氣成那樣怪可笑的,便紅了臉囁嚅著道,「沒什麼可挑的,和您說得似的,這是我和祖母一起挑的,那還能走眼嗎?」

  善楠點了點頭,「那就好。」

  他話鋒一轉,又道,「但你和含沁畢竟是這麼多年也都見過的,對彼此也熟悉,有些事……事急從權,那也就算了。善喜這丫頭不懂事!有些事我是真的為了她好,她還覺得我是在害她。她不知道自己的斤兩,一心一意就想往上爬攀高枝兒。再說,這多不體面啊!也太不合禮教!這件事你可不能往裡摻和,你明白不?三妞,哥哥再不說假話的——」

  一邊說,他一邊看善桐的面色,善桐知道此時洩露一句,善楠回家必定要和善喜對上,兩兄妹一場爭吵是免不了的。她也明白善楠這麼說的用意,就是為了勾引她和自己爭吵,洩露出更多的資訊。因此只好裝著什麼都不知道,茫然地道,「你說什麼呀,善喜和我談城裡的事呢,她活這麼大都沒進過城……我們還說些姐妹私話。我是不懂你這一番話怎麼來的!」

  她在貴婦圈中出入久了,又要在桂太太和慕容氏跟前應酬,幾個月下來,自然是歷練出了一番不俗的演技,善楠雖還有些狐疑,但看了也說不出話來。正好含沁又來叫兄妹倆吃飯,這話也就揭過了不提。善桐自己回頭想想,也是有些納悶,等晚上和含沁說起來善楠的口徑「一心想攀高枝兒,多不體面」,便道,「也許是真的害怕善喜過門了被看不起……」

  不想含沁一聲冷笑,倒是毫不猶豫地打斷了她,「什麼看不起看得起,無非是害怕大姑娘嫁高門,要帶走的嫁妝太多!你就等著瞧吧,婚事要成了,為了家產,他還有得鬧!」

  這話就像是一盆冷水兜頭倒下,善桐不禁打了個冷顫,想到善楠那熱切又憤怒的表情,想到他數落自己時那絲毫不見外的態度,想到善喜的那句話,想到兄妹間的漠然,她有些迷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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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2-22 10:20:01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九十五章:聯手

  在楊家村又住了兩天,善桐倒是未曾再見到善喜——看來楠哥盯她倒是盯得很緊,她帶了一肚子祖母的叮囑和含沁一起回了西安,自然要到元帥府去拜訪。含沁和善桐私底下商量過了,「雖然姑婆是這個意思,但人家大姑娘都找上門來給了准話,我們難道還能把話藏著不成?這件事,還是按原來的想法去辦吧。」

  善桐自然無話可說,這件事就交給含沁去辦了,她自己進後堂給桂太太請過安,慕容氏又一臉豔羨地和她感慨:「嫁得近就是好!我想回娘家呢,七八百里路,也禁不起這個折騰。」

  自從定了要換宗子,她就像是卸下了一張重擔,在桂太太跟前都敢高聲說話了。桂太太沖她翻了個白眼兒,慕容氏也還是興致勃勃的,根本就不搭理,同善桐還說了幾句鄉下過年的事,她自己院子裡丫鬟有事來找,她這才出去了——竟是腳步聲都透著輕快。善桐和桂太太一道目送她的背影出去,桂太太半天才微微一笑,低聲道,「等分了家,我看她把日子怎麼過才愜意!」

  看起來,似乎是不打算分出太多財物給老大了。善桐這幾個月來沾手老九房家務,對他們的家底也是清楚的。桂含欣放棄宗子位置,實在是放棄了一筆很可觀的財富,這非但是老九房的祖產,而且有相當部分還是全族的族產,是絕不可能給他帶出去的。老九房自己的私房浮財,看起來倒不像是太多,桂太太稍微一卡,小夫妻就覺得有點吃力了。

  善桐眼觀鼻鼻觀心,一句話都不肯多說。絕不敢再為慕容氏說情,免得又惹來一身的騷味,反正桂含欣那也是桂太太的親兒子,吃了苦心疼的又不是她。桂太太見她不應聲,估計是自己也覺得沒趣,就不多提起,而是和善桐商量,「含芳說不定也要去京城的,我們索性再等兩個月,同路一道走!」

  一邊說,她一邊看善桐的神色,倒是把善桐看得詫異起來:京城出缺的事,連自己父母都知道了,瞞不過桂太太也是肯定的事。但在桂太太看來,這份差事肯定天經地義那是桂含芳的東西,難道還需要看自己的臉色?

  她心思不由得就有些浮動了,但善桐如今經過事情,尤其又吃了桂元帥一詐,這才算是漸漸明白了「萬言萬當,不如一默」的道理,便不曾開口說話,也不想著去摸桂太太的底,只道,「這就憑著嬸嬸安排了,我就是跟著您陪您說說話的,別的事,我不敢做主。」

  「那你也不必這麼說。」桂太太多少有些訕訕然,「我這一輩子還沒進過京城呢,聽說那地方的人刁得很,憑你身份再高也好,一個兩個都瞪大眼睛等著看你的笑話。要是露了一點怯,別人嘴上不說,背地裡不知道怎麼笑話你呢!」

  「這倒也不錯。」善桐就順著她的話往下嚇唬桂太太。「再說京裡顯赫的人家也多,一品、二品那是遍地走,就不像西北,全都看幾家幾戶的臉色了。」

  桂太太頓時有幾分若有所思:看來她也不笨,明白善桐的意思。到了西北,桂家算什麼?她要擺譜,那是不能的了。恐怕還要提防那些門戶相當的貴太太們,來挑她的毛病。

  兩人正說著,那邊忽然聽得了咚咚的腳步聲,桂太太還說,「誰這麼著急?」那邊桂含芳已經一頭紮進了後堂,他年輕而俊逸的臉上寫滿了喜悅,一進屋就要說話,看了善桐一眼,倒是顯然就咽下了話頭。善桐忙站起身,說「去找大嫂說話」,這邊就避了開去。自己心裡也不是沒有感慨:這情字也真是說不清的事,就那麼幾眼,他還真是把善喜往心裡去了。

  桂太太說不定還以為這是含芳得了上京的消息,自然並不阻止善桐,也許還喜歡她識得眼色,甚至還投來了一點贊許的眼神。善桐卻恨不得腳步能再快些,只可惜她要故作不知情,走得還慢——心裡對桂含芳也不是沒有埋怨的:自己才從村子裡回來,這邊就來提親,桂太太要不是傻的,肯定會有所聯想。桂家人怎麼都一個樣,你說他缺心眼好呢,還是性情中人好呢?反正幫他一把,不管是為了還情也好,為了兄弟感情也罷,總是要惹得自己一身的臊。

  果然,還沒出院子呢,桂太太的聲音就喊出了窗戶。

  「你——你——桂含芳你——」

  她是氣得連儀態都不顧了,緊接著屋內就傳來了清脆的器皿碎裂聲,善桐吐了吐舌頭,忙加快腳步出了院子,不敢再趁這個熱鬧。想了想,索性先套車回去,連慕容氏都顧不得見了。

  也不知道桂含芳是怎麼和桂太太說的,善桐問起含沁,他也是含糊其辭,只說,「含芳對嬸嬸說起來,說的是本來就留意她久了,但以為她是要坐產招夫,這一次聽我偶然談起,才知道她有了哥哥要出嫁了,便過來找嬸嬸。這也算是把我們給摘出去了。」

  反正只要咬死了這個說法,桂太太也是無奈,估計她忙於和含芳做鬥爭,又吃過善桐的虧,這一次不敢遷怒了。善桐也識相,不去她跟前礙眼,倒是含沁若無其事,他現在是有司職的人了,反正每天清晨出門,有時候要吃了晚飯回來,有時候也回來陪善桐吃飯。又有些軍官夫人,素日裡看含沁好的,也請善桐過去做客,話裡話外,自然都打聽老九房的消息。不論是換宗子還是含芳的婚事,善桐一律都只說不知道。

  不過,又過了半個多月,事情也瞞不了親近的人了。連善桐都知道——含芳大少爺和家裡鬧彆扭呢,這幾天乾脆就睡在官署,不回家了。那些軍官太太們家裡都是有人在官署的,哪裡還不知道?正好衛太太小生日,善桐肯定要具禮過去,一屋子人說得興起,也不顧善桐人在一邊,就道,「從前鬧一個,現在鬧第二個,桂太太也不省心。」

  桂家新聞,就好比西北的天家密事,眾人于情於理都是要關心的不說,興致也是格外盎然的。便有人道,「怪不得是要換了宗子呢,也就是二少爺最穩重了。你看看這事,娶了一個還嫌不夠,還要再——」

  說慕容氏善桐還可以裝聾作啞,但怎麼說善喜和她關係不同,她見善桃面上不以為然之色甚濃,似乎正要開口,忙輕輕地咳嗽了一聲。眾人見到她在,就都不說話了,耿太太笑道,「好啦,談些別的吧,人家家事,管那麼多做什麼。」

  轉過身又叮囑善桐,「這話你也不要搬運到你嬸嬸耳朵裡了,免得壞了大家的和氣。」

  正說著,外頭又來人道,「巡撫太太到了。」

  衛太太小生日而已,總督太太和桂太太都沒來,能請動巡撫太太,對衛太太來說已經是很有面子了。她忙帶著善桃一塊,又拉善桐,「你也來!」如此迎了出去,王氏打扮得也很是用心,遍體珠玉,大有壓場身份,在一眾下人環繞之中款款進來,大家攜手互相問過了好,善桐便站到母親身邊,大家入席說話。

  和桂太太不一樣,楊家母女,自然是有城府的,儘管彼此關係還算得上尷尬,幾乎才剛開始融冰,但自然不會讓外人輕易看了笑話去,席間言笑晏晏,不露絲毫端倪。等吃過飯眾人各自散開說話聽戲,王氏才沖善桐點了點頭,淡淡道,「姑爺送了些武威的臘肉來,你爹吃著好,下回有,再送些。」

  這才是正常的翁婿關係,王氏口氣雖然還帶了濃濃的矜持,但善桐已有受寵若驚之感。更沒想到含沁背著她居然又偷偷上門去打關係,想到他說的『臉面值幾個錢』,不禁又是熨帖又覺得有幾分心酸。她忙道,「如有,那肯定送來,家裡也許還有呢,我回去找找。」

  一時又怕王氏婉轉問起京城差事,便沒話找話道,「怎麼沒見櫻娘?」

  「她都定了親的人了,在家備嫁呢,沒事就不出門了。」王氏看了女兒一眼,還是那雲淡風輕的樣子,「來年發嫁,嫁妝還沒繡,她也要加油趕工了。」

  善桐嗯了一聲,不禁笑道,「恐怕大姨娘也要暗地裡幫一把了——她這還是說的堂舅家吧?」

  「就是說的你堂舅家的一個表哥。」王氏忽然微微翹了翹唇角,「你爹本來說要為他物色一個晉身的臺階——也是有舉人功名的人了,我說算了。你大舅舅在京裡,讓他依附著過去就是了,前程還是我們王家自己謀,那是最好。」

  善桐還以為她要再提京城的事,正是暗叫不妙時,王氏又看了她一眼,便壓低了聲音,在喧天的鑼鼓聲中低聲道,「楠哥私底下管束他妹妹不和你往來的事,你怎麼不和我說!」

  這一問就把善桐給問住了,她是怎麼都沒想到母親會知道這事的,一時張口無言,半天才道,「我——我——」

  王氏狠狠地剜了她一眼,伸手捏住了善桐的手腕,看起來是親昵,實則力道用得極大,幾乎把善桐給捏痛了。她似乎要通過這動作來發洩心中的苦悶與怨氣,一手捏住善桐的皮肉,狠狠轉了半圈,才鬆手笑道。「知道痛了?讓你以後行事再這樣莽撞!連一個從奴才肚子裡爬出來的庶子,都敢看不起你!」

  話中那恨鐵不成鋼的意思,自然是濃得不能再濃了。

  善桐很有幾分不服氣,握著手又不敢多說什麼,才要嘟嘴,王氏橫了她一眼,她又忙學著母親,做出一臉若無其事的笑來。她心底掂量了一會,也明白了母親談到京城大舅舅的用意:現在大舅舅就是王家最顯赫的希望了,以他身份,也還提拔不了善櫻的丈夫,自己的那位未曾謀面的表兄。王姑爺就只能依附大舅舅過活,看大舅舅的臉色度日了。而母親不管怎麼說,對這個哥哥是沒得說了,前前後後幫了多少銀子了,將來就是表兄入仕了,頭兩年要捏他也就是一句話的事……更不必說這暫時沒有入仕的幾年了,善櫻妝奩不厚實,王姑爺也不是什麼太殷實的人家,善櫻別看遠在京城,其實日子好不好,還是王氏一念之間的事。

  要在往日裡,這麼一說也就是說了。可先說善櫻,再提善楠,個中含義不言而喻:不要以為你楊善楠過繼出去,有了嫡子的身份了,就可以肆無忌憚,甚至連妹妹都敢這樣暗地裡疏遠詆毀。善桐做法對不對不說,也輪不到你來教訓。親媽親哥哥沒說話呢,你算什麼?過繼出去了又怎麼樣?你生母親妹妹還在家裡呢。就算將來跑了善櫻,大姨娘還活著呢!

  親娘就是親娘,兩個人鬧成這樣,知道善楠做法,還是不由分說先占了個先手,大有日後從容收拾的意思,善桐只覺得滿口發苦,她又是有些說不出的感動,又是有些說不出的安心——畢竟和母親之間還沒走到絕路,可又有些說不出的難受,她垂下頭來撥弄著衣襟,過了一會才輕聲說,「是姑爺告訴你的吧……」

  「他要不說,還有誰告訴,我還指望你告訴?」王氏握住茶杯呷了一口,眼睛盯著戲臺,輕聲道,「不過就是現在,十三房也——」

  話說到一半,又頓住了,唇邊現出了個嘲諷的笑來,「大姨娘急得天天往我這裡走動,話裡話外,問的就是你們桂家的這門親事,到底能不能成。」

  事情至此,似乎善楠對這門親事的反對主要還是出於陪嫁考慮,已經是板上釘釘了。善桐無話可說,只好低聲道,「還不知道怎麼樣呢,要看嬸嬸答應不答應了。」

  王氏沉吟片刻,便以不容置疑的語氣吩咐道,「你還是要多做做工作,讓你嬸嬸答應了是最好。」

  她往後一靠,笑容裡竟帶上了微微的天真,「這麼好的親事不成,很多後續動作,都不好安排。」

  和母親關係緩和固然是好,但這也意味著她的行動又開始有人在背後掣肘了,第一個京城差事,第二個含芳婚事,王氏都根本不是以商量的語氣和她提的。善桐真是有千般無奈也說不出口——她現在去和桂太太提善喜,還不如直接去捅馬蜂窩,可又不好駁母親的回。正要說話時,那頭鼓聲住了,衛太太笑著問王氏,「和閨女說私房話呢?」

  這話頓時又咽了回去,她只好和母親一起堆出笑來,又投入了虛情假意的應酬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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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六章:好事

  到底是親戚,王氏是給足了衛太太面子,坐到了席散才走不說,臨走還拉著善桃和她低聲說了幾句話,善桐自然是隨侍在側的,等出了內堂,含沁便也過來笑著給岳母請安。衛太太送客出來的,看著不禁一笑,「小生日,就沒有驚動外院,你是從哪裡聽說的,還上門給我拜壽?」

  含沁就又笑著要給衛太太行禮祝壽,又被衛太太攔住了,她似乎語帶玄機,又似乎是在和含沁逗樂。「我知道你,還不是為了過來接你媳婦兒的?你呀!可別太粘她了,別人看著不像呢!」

  含沁笑嘻嘻地,「賤內有什麼好接的,自己回去就是了。我是來接岳母娘的,她一個人過來,沒個子侄護送回家那怎麼行?」

  說著就又向王氏做了個請的手勢,王氏也不禁微微一笑,衛太太更是樂得拍手,一行人便出了院子,含沁果然先撥馬前行,將王氏送回家中,王氏還隔著窗子和他說了幾句話,他這才帶著善桐回了兩個人的小家。善桐一進屋就問,「剛才娘和你說什麼了?」

  含沁看她一眼,若無其事地道,「也沒有什麼。」

  善桐卻不依不饒,逼問了一句,「你別怕我聽了生氣……你就和我說說!你沒我和她熟!」

  話說到這份上了,含沁也只好說,「就是讓我以後別那麼輕浮了,長輩跟前,不要說說笑笑的。反正也都是為了我好吧。」

  究竟是為了含沁好,還是實在看不上他這個女婿,這也挑得出毛病,那也挑得出毛病,這就是難說的事了。善桐蹙著眉頭想了想,又問,「你幹嗎把善楠的事告訴她!」

  「噢,」含沁卻是不緊不慢、坦然自若。「這是肯定的事啊,善楠畢竟是你們家出身,他循規蹈矩還不要緊,要是出了什麼事,那是肯定要算到你們家頭上的。要是反對大姑娘的婚事,反對得太激烈了,外面難保傳出什麼不該傳的話,我自然是要向岳母說一嘴,也好讓她有個預備的了。」

  這也很說得過去,再往深裡一說:這含芳的事,善桐肯定是沒那麼上心幫忙的,畢竟兩個人之間是有情分沒感情,身份在這裡,但其實根本就不熟悉。她也有自己的人情要顧,但男人和男人就不一樣了,兩兄弟從小一起長大,含芳待含沁也不差,他要是想為他三哥成就親事,那把善楠反對親事的理由告訴王氏,王氏再一細問,善楠私底下數落善桐的事很容易就露餡了。反正說一千道一萬,他是隨便都有理由。

  善桐一時也就被塞住了嘴:含沁要直說是為了她出氣,她還有話講,現在這麼一說,難道她還自作多情,和含沁說道這事兒?

  只是想到善楠數落自己時候那熱切的神色,心底又有些悶悶的,想要和含沁拌嘴吧,又覺得自己其實也不占著理,連善楠到底是個什麼人其實都看不清楚,再說,姑爺一天也夠累的了,下了差還惦記著回來接老婆討好岳母,偏偏這岳母還是個挑刺的好手。這邊再拿娘家事來數落他,善桐也的確是有幾分不忍心的。

  她歎了口氣,便不多說什麼,只道,「我算是看透了,你們桂家兄弟四個人,沒有一個人親事是省心的。就是最聽話老實的桂二哥,將來良緣在哪,也都還真說不清楚呢。」

  含沁望著她微微一笑,低聲道。「折騰點也是值得的!不然,難道和他們一樣,盲婚啞嫁了一個姑娘家,也說不上話,又挑不出她什麼不好,就只有那樣沒滋沒味地吊著?」

  這話說得也是在理,善桐想到自己這些年來見過的那些個同輩姐妹,一時感慨萬千,又低聲道,「有情人終成眷屬,畢竟是難得的,這緣分兩個字,也實在是說不清楚。就好比許家的世子爺和楊棋,今天衛太太提起來還和我娘說呢:『都說閣老家的姑娘們有福氣,我看最有福氣的還是甯嬪娘娘,娘家來人提起,皇后寵她得很!倒是比平國公府那位沒過門的世子夫人要更有體面。』言下之意,那一位又算得上是嫡女,卻又沒能進宮,反而要去做個續弦。算是委屈了她,其實誰是委屈誰不是委屈,誰說得清楚呢?」

  在族內說起來,小四房和小五房自然是涇渭分明,可在外人看來,兩家親近的關係是不必多說的了。如今楊家幾房,也就只有陝甘巡撫和內閣大學士這兩戶高官,血緣也親近,不要看善桐從來未曾見過寧嬪,可在外人看來,這位是她親堂姐妹,向她提起來的次數也不少。善桐從來未置褒貶,如今偶然一說,含沁倒是略有所思,想了想,又問,「你和我說,他們衛家那位表姑娘進了京城就沒回來?」

  再這樣一想,善桐也明白過來了——都說寧嬪是國色天香嬌憨可人,是皇后身邊的開心果兒。可論美貌,琦玉也真是不輸給她……

  「這還不是選秀的年份,她年紀又大了!」她有些驚疑,「再說,國朝後宮,妃嬪一般都是選秀進來的。縱有尋常提拔起來的人家,那也是宮人出身,按她來講,總是名門出身……就是進了宮,也不該對衛家沒個交待呀。」

  含沁也覺得有幾分不對,但這件事和他們究竟無關,便也未曾深究,兩人在枕上歇下後,縱使年輕無限,他也不禁疲憊地歎了口氣,把頭枕到善桐肩上,悶悶地道。「從早就開始忙了,叔叔們都把差事推給我做,寫這個摺子,寫那個摺子……」

  一邊說,手一邊滑進善桐衣中,善桐又癢又有幾分被撩撥起來,扭著身子笑道,「一邊喊累,一邊這樣,我看你想要怎樣!」

  含沁便一個用力翻身壓到她身上,在昏暗的屋子裡,他的眼神亮得像著了火,手上一邊動作,一邊輕聲笑道,「我想怎樣?我想……」

  他們成親也有半年多了,善桐漸漸沒有初識人事時那樣艱難,也有點懂得了閨房裡的快樂,含沁又沒有別的妻妾,怎麼說也是武將出身,身強體健,折磨個把善桐這樣的小姑娘簡直是不在話下。閨房魚水既然融洽,則很多事簡直是迎刃而解,善桐心底本來還因為善楠的事有點不得勁兒——含沁一句話不和她說,私底下就沖王氏告狀,這的確是讓她有些說不出的不舒服。可這麼一頓親熱下來,末了她趴在含沁胸前喘著氣的時候,這事情就又不是事情了。她想了一會心事,聽到含沁呼吸聲漸漸勻淨,抬起頭撐著手看了看丈夫的輪廓,又不禁甜甜地笑了起來。

  雖說王氏不由分說,就這麼交待給了善桐這一項任務。但桂太太沒話,善桐自然也就樂得在家躲著清靜,不可能上前去自討沒趣。不過這件事她終究是撇不開干係的,又安靜了幾天,米鋪多年來的帳冊還沒看完一本呢,那邊桂太太就來人請她過去。「想念侄少奶奶,請侄少奶奶過去一道說話。」

  這一次因為不是主角,慕容氏就特別鬆弛,善桐才下車她就迎上來了,一路和善桐小聲說著家裡的熱鬧,言下之意,還頗有幾分幸災樂禍。「還不是一頓鬧?從白天吵到黑天,氣得連家法都要祭出來,最後驚動了公公,過來和三弟關著門說了半天的話,回來就讓你過來……看來,這門親事還是能成的了!」

  善桐也的確挺同情桂太太的,這三個兒子是沒有一個給她省心,沒一個沒有在親事上給她出過難題——果然,這一次桂太太是連為難她又或者是擺譜的力氣都沒有了,她疲倦地坐在炕邊,見到善桐進來,也只是一抬眉毛,沒精打采地道,「來了?坐!」

  也沒問好,也沒怎麼地,開口就是,「你十三房那個堂姐妹,你是熟悉的吧?除了生得好看之外,人品如何?別是小門小戶出身,帶著那股天然的小家子氣!」

  她看了慕容氏一眼,言下之意不問可知,慕容氏氣得當著婆婆的面就翻了個白眼,善桐只好趕緊插嘴。

  「雖說家裡沒官,但也算不上小戶吧。」她不去看慕容氏的眼色,只道,「家裡也有上千頃的地,買賣也不少的。就是從前家裡父親多病一些,一家人過得不張揚,也很少到西安來,您恐怕是沒聽說。人是做承嗣女養大的,本來打算招上門女婿呢,主意正,知道進退,手腕也好。」

  這話說得有學問,桂太太眉頭一皺,直接挑明瞭。「你意思,性子是剛強一派的?」

  「畢竟是獨女……」善桐含含糊糊地道,「卻也不是主意很孤那樣的人,從小幫著母親料理家務,人是很能幹的。」

  善喜這條件,其實說好也好,說不好也不好。就看桂太太怎麼去想了,她擰著眉頭,滿面痛苦地思忖了半天,又讓善桐逐一細說了善喜的家庭、喜好,平日裡又受過什麼樣的教育,海鵬嬸和善楠的為人……善桐一一盡力回答,慕容氏卻是越聽越沒趣,終於尋了個藉口退出屋子。

  她前腳才出去,後腳桂太太就長長地出了一口氣,一把握住了善桐的手,望著她壓低了聲音,迫切地道,「你告訴我——你實話告訴我,真的,侄媳婦,嬸嬸可全靠你這句話了。你看著她和你大堂嫂,究竟是不是一樣的人!」

  這話幾乎都帶了哭音,鬧得善桐反而不知道說什麼好了:桂太太是受了多少兒媳婦的氣,才有今天這血淚凝出來的一句話。可這話卻又是如此的荒謬,她幾乎忍不住都要笑出來。忽然間,她覺得這個頤指氣使橫行霸道又有一定城府的嬸嬸,看起來也沒有往日裡那樣討厭了。

  可想是這麼想,話還是要小心說,善桐尋思了半日,才道。「大嫂家裡還是要更沒著落一些,私塾先生,身份是有,但我聽說家業也不是很厚實……十三房就不一樣了,家裡有錢嘛。去世的海鵬叔也是讀書人,海鵬嬸那也是書香門第出身,您大可以放心。上等人家不敢說,中等人家的日子,十三房是有的。」

  「照你這樣說。」桂太太像是燃起了一線希望,握住善桐的手不禁又是一緊,「場面應酬,不至於對付不下來吧!」

  善喜的確還真沒有到場面上應酬過幾次,畢竟她一生人大部分時間都在伺候父親,要不然就是守孝。善桐只道,「應該學學也不是什麼難事,她性格堅韌,又很要強,倒不像是閑雲野鶴的性子。」

  桂太太終於鬆弛下來了,她幾乎是解脫地往後一靠,低聲道,「算了,算了!小畜生喜歡,又有什麼辦法!」

  一邊說,一邊看了善桐一眼,喃喃自語,「現在趕緊辦,也還來得及!」

  善桐先還有幾分詫異,再回神一想,也就恍然大悟——怪不得桂太太讓步這麼快呢。去京城做了羽林軍統領,辦親事那就不方便了,又沒有耽擱女兒家太久的道理。現在不把含芳親事趕緊辦掉,只怕這統領一位,又要生出變數了。

  對桂家來說,小夫妻都是不知道這份缺的,她面上不動聲色,並不接桂太太的話頭。心底卻不免想:又要盤問我,又要防著我……

  一時間,倒是又失去了少許對桂太太的同情,和桂太太說了幾句話便要起身告辭,桂太太一把捉住她,不放她走。「留下來陪我吃頓飯!」

  大吵都吵過了,現在她是再不怕在善桐跟前丟醜,一邊吃飯,一邊和善桐說了無數慕容氏的不是,等吃完飯,慕容氏又找善桐過去吐苦水。善桐聽得暈暈乎乎的,到半下午回了家,含沁又領了一個大夫回來。「是榆哥介紹過來的,南邊歐陽家的名醫……讓他給你扶扶脈吧!」

  善桐先還不知所以然,「我好好的,扶脈做什麼?」

  含沁不理她,只和大夫道。「本來還好好的,上回月事,遲了幾天不說,面色蒼白,人也喊著要比平時不舒服得多。我就有點懸心了,怕她年前累著……」

  就那麼幾句話的事,這個人也竟進了心底,還要和榆哥打招呼……善桐怔了半天,才壓下頭去,微微露出了一點笑意來。

  這大夫扶了半天的脈,又翻了翻善桐的眼睛,看了看她的舌苔,眉頭輕輕一皺,便道,「桂兄弟——這尊夫人只怕是有喜了吧?就是日子還淺……」

  可小夫妻就沒聽見他下頭這句話了,兩人面面相覷,一時都說不出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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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七章:早孕

  這位來自江南名醫世家的大夫,在脈象上的確是有一定的造詣,善桐距離上回小日子不過堪堪一個月的工夫,就是有了身子,一般的大夫要摸出來也沒那麼快,不想居然被他說中,善桐的小日子就像是插上了翅膀,一去就不回頭了。又等了半個多月,含沁再請他來扶脈,歐陽大夫就直接開了保胎藥出來。「畢竟年輕,雖然前一陣子可能勞累,聽說也病過一場,但底子還算是厚的。吃吃補藥,平時再小心一些,便沒什麼了。」

  含沁和善桐其實年紀也都還不大,善桐根本就沒想過這懷孕生子的事,還以為上回竟是歐陽大夫扶錯了,當下聽到大夫這樣說,就有些驚惶,給含沁使了個眼色,含沁平時再大大咧咧的人,也紅了臉,拉著歐陽大夫耳語了幾句,歐陽大夫便笑起來。「不妨事的,以後別再有了就行,一次兩次,其實也算不了什麼。這幾個月倒是要留神些。」

  小夫妻這才安心下來,送走了大夫,命人去照方抓藥,彼此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些不知所措。善桐摸著肚子,好半天才說,「這……這也……」

  或許是因為還沒有感到子嗣的壓力,也是因為新婚才剛不久,善桐根本就沒想過生兒育女的事。這個突如其來的喜訊,即使有了大半個月的緩和,也著實令她有些驚慌失措——她還根本都不知道這生孩子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也甚至都還沒想過要如何去做一個母親呢。

  就是含沁也都罕見地半天沒有說話,過了一會,才摸著後腦勺輕輕地說。「看、看來是真的了,好在前段日子,我們似乎也都挺小心的……」

  想到含沁剛才和歐陽大夫耳語時的樣子,善桐也不禁臉紅起來,半天才勉強回過神來,和含沁商量道,「沒滿三個月,也不好告訴人的。聽他們說,孩子要被人知道了,是因為害羞還是怎麼地,或者就不肯在肚子裡呆著了。」

  含沁平時的機靈勁兒都不見了,聽到善桐這樣一說,忙道,「那咱們就不說,不說。」

  想了想,又問善桐。「那……你是不是就得躺著了?還能起來走動嗎?要不然,我還是往兩房都打個招呼,以後你就甭過去請安了——」

  善桐倒被他鬧得笑了。「這應該還不至於吧!」

  正說著,六醜等人也知道了喜訊,便過來給善桐行禮,六州道,「姑娘忘了?當時大姑娘給您挑陪嫁到時候,特地給挑了姚嫂子,她自己家裡是產婆出身,這種生產上的事,最是熟稔的。連帶著臨產該找誰來鋪房接生,心裡都是有數的。」

  到了這時候,才顯出來善榴的體貼了。善桐忙又將姚嫂子找來,和含沁左一句右一句地問了,姚嫂子將胸拍得砰砰響,「您就交給我吧!」一邊說,一邊進進出出地就安排起來,屋子裡的兵器是不能留了,還有各種家什忽然間也有了擺放上的講究,又囑咐兩人,「沒有三個月,這話別挑明瞭和外人說。免得驚天動地的,驚動了小少爺。」

  又拉著善桐的手,一邊說一邊瞟含沁,「給通房大丫頭也該安排出個住處了——」

  六州和六醜立刻就不自在起來——這兩個大丫頭雖然都定了親了,但畢竟沒有出門,還是有幾分閨中女兒的羞澀。

  其實就是她們,也都不以姿色見長,根本就不是按照通房丫頭的標準培養起來的。善桐親事定的急,王氏根本就撂開手沒管,她的丫鬟,多半都是其貌不揚,就是現找,只怕都來不及。

  因為含沁家裡人口本來少,多半都是善桐帶來的陪嫁,對她自然是忠心耿耿。姚嫂子這一問,明問善桐,暗問還是含沁,善桐也就不說話,只是笑笑地看著姑爺。

  含沁倒是很有覺悟,他啼笑皆非地一揮手,「什麼通房大丫頭,再別提了。我們十八房沒有通房這個說法!這規矩就這麼定了,同大秦律一樣,四十歲無子,方許納妾。」

  這話的確難得,姚嫂子笑著瞥了女主人一眼,又沖兩個大丫頭使了眼色,便你推推我我推推你,一邊退出了屋子。善桐有些羞窘,但心底自然是喜歡的,她垂下頭撥弄著辮梢,過了一會,才囁嚅著道。「四十歲無子……無子,也不許你納妾!」

  含沁這時候又怎麼會說任何一點掃興的話?當下便哄著善桐道,「那也不納妾,不納妾,咱們就抱一個來就是了。」

  善桐這才滿意,又覺得這麼一說,有對肚子裡胎兒不滿的嫌疑,忙又道,「也只是說說罷了,沒准這一個就是兒子呢!」

  當時富貴人家,嬰兒夭折其實也算是常事了。誰也不能保證孩子是否就能平安落地,平安養大,尤其生產更是一隻腳踏進鬼門關的事,善桐這些年來也不時能聽到難產消息。她思緒變幻,一時間倒沒有多少喜悅,而是充滿了擔心:這孩子能平安落地,能平安養大嗎?自己,自己真的做好當娘的準備嗎?

  再看看含沁,見他也是一臉的若有所思,顯然並不只是單純的欣喜,心思就更重了幾分。她自己從小到大,是沒有怎麼和父親在一塊的,卻是絕不想自己的孩子也是如此。這麼一想,又覺得自己也根本沒想好要怎麼來帶大這個孩子,竟是一點經驗都沒有,身邊能夠依靠的也就是姚嫂子——

  這時候,她又覺得有個婆婆在也沒什麼不好了,又有幾分後悔:要不是和母親鬧成這樣,其實應該立刻向母親報喜的……

  這麼出了半日的神,她又覺得含沁的手牽過來,輕輕地握住了她的,含沁低聲道。「咱們……要當爹娘了呀。」

  這話裡也不全是喜悅,也有許多對含沁來說極為罕見的情緒,善桐能夠感到他的不安——畢竟他也同自己一樣,是個二十啷當歲的小年輕,恐怕養育後代對他來說,也是個極為新鮮的話題。

  「我們能當好爹娘嗎?」她不知不覺就把手放到了丹田上輕輕地撫摸,感覺到了一種極為沉重的負擔,她不安地問含沁,「我總覺得,總覺得這是難極了的事……」

  含沁也握緊了她的手,他不大肯定地道,「應該也不是什麼難事吧!就走一步看一步……」

  他的聲調微微發沉,有些澀然了。「我這個當爹的也得加把勁才行啦,可別有了孩子,卻還是一事無成的,將來讓兒女笑話!」

  善桐忙要安慰他,自己一想,又覺得有幾分擔心:要教孩子的事情有那麼多,可她自己都感覺還是個孩子呢,雖說對這人世間也有了一定的認識,但卻是越認識,越覺得自己的青澀和粗淺。她真想知道這其餘的父母都是怎麼想的,怎麼就能這麼篤篤定定地生兒育女,拉拔著也就長大了呢?

  這一夜,小夫妻兩個人都沒有睡好。善桐撫著肚子想了很多,越想越是心慌,越想就越覺得自己簡直一無是處,到了早上起來,她唉聲歎氣和含沁說。「我真不知道我好在哪裡!你又喜歡我什麼地方,我這個人,冒冒失失、膽大包天,一點也不嫺靜,就是一張臉,也不過是中人之姿……」

  含沁哈哈大笑,摟著善桐道,「正好呀,我也不是什麼一等一的世家公子,你要是太好,我還配不上你呢!」

  他雖然口齒便給,但有時候也就是少了一分敏銳。善桐想聽的話沒有聽到,不禁含恨頂了他一肘子,又要蹲下身給含沁整衣時,含沁嚇得一把拉住她,「以後你少做這樣的事,我自己照料不到的,讓丫頭來幫著照料。」

  這話就又讓她心裡一暖,連含沁都出了門,猶自微微甜笑。還是六醜進屋來看見,一時笑道,「姑娘這就開心起來了,笑得花都開了!」

  善桐這才回過神來,自己都覺得好笑,一邊道,「我這是怎麼回事!可一點都不像是從前的我了。」

  正說著,便又問六醜,「你們昨晚是誰上夜的?可知道姑爺醒了幾次,睡了多久?」

  六醜便道,「您上次囑咐下來,我就已經和他們都說過了,姑爺覺淺,上夜時一律不許出裡屋。今兒姑爺還和從前一樣,卯時初起的,看著精神還好。晚上應當是沒被驚動。」

  又和她說,「德草叔問您,榆少爺生日快到了,咱們這邊怎麼送禮。」

  善桐想起來自己本來是預備給榆哥做一雙鞋的,可現在有了孩子,頭三個月按例不可勞累,恐怕趕不及,正要和兩個丫頭商議呢,那邊巡撫府和元帥府居然前後腳又都打發人來帶話,一個是請善桐,「最近有空了就回娘家看看。」一個是請善桐,「明日得空不得空,陪嬸嬸上巡撫府坐坐。」

  善桐不免有些納悶,這邊應了桂太太,「身上不大好,但嬸嬸有吩咐,是要到的。」

  那邊又令六醜去問來帶話的楊家婆子,一會兒六醜回來和她咬耳朵。「是十三房大姑娘進城為父親上香,說是上香,其實還是給桂太太相看的……」

  善桐這下終於明白了:桂太太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是寧可大費周章地將善喜請到西安城裡來,也要親眼看過善喜了,才能放心操辦這門親事呢。

  雖說現在對趟桂家的混水,善桐已經沒有那麼熱衷了,但桂太太和王氏同時叫她過去,她也不能就光顧著躲在家裡養胎,不過或許是因為昨天沒有睡好,今天一早起來,善桐就覺得頭昏昏沉沉的,也不敢強行支撐,只派人和王氏說了桂太太的行程,自己在家休息了一天。第二天一大早這才勉強起身,到元帥府同桂太太一起,又乘車往巡撫府來。

  桂太太心中顯然有事,一路沉吟不語,連慕容氏都不抱怨了——今天善桐進去的時候,正好撞見慕容氏來請安,看她樣子,倒是很想跟著桂太太去挑一挑這個未來的弟媳婦的。善桐也就樂得輕鬆,一路心裡想的都是接下來這幾個月該怎麼樣安排家務,是否要再聘一位老媽媽回來專為她熬湯熬藥,看著她少做孕婦的那些禁忌事項。等孩子落了地,又將他安放在哪裡來帶,奶娘應該如何尋找這樣的事。對桂家家事,她現在是連看熱鬧的心情都欠奉了。

  也或許就是因為如此,兩人一路安靜到了巡撫府,倒算得上是相安無事,到得下了車,桂太太又堆出笑來,拉著善桐的手和王氏道,「侄媳婦想回娘家瞧瞧,新媳婦又拉不下臉,我說這有什麼,我帶你來——可不就厚著臉皮來叨嘮了……」

  今天桂太太的來意,大家都是心知肚明,王氏微微一笑,態度帶了幾分矜持,幾人進了內堂吃茶說話,她是遲遲不提善喜的事。還是桂太太自己按捺不住,笑道,「聽說貴府有個族親也在府內的,不妨請出來見見。也是我這些年往外走動得少了,都在西安城內,都說她人品好,我是始終緣慳一面!」

  王氏這才笑著命人,「請堂姑娘過來吧。」

  善桐眼神一閃,不禁若有所思,看母親的做法看出味道來了:母親這是在幫十三房做面子呢,十三房雖然沒出官,但也不是養瘦馬的人家,二話不說,就把閨女領出來拜見可能的買主……

  再看桂太太,就更覺得可憐了。就因為兒子喜歡,非但要應了親事,連想相看相看人家,都得受娘家的拿捏,對桂太太這份心氣來說,可是不小的折騰。沒准本來心裡對善喜還有五分中意的,被這麼一鬧,只剩三分了也是未必的事。——就只看她現在的臉色,便知道面上不說,心底她還是記仇的。

  可話雖如此,當善喜娉娉婷婷從後堂出來,大大方方地向大家問好的時候,桂太太眼底到底還是放出了一絲不情願的欣賞。

  善喜這個小姑娘,和慕容氏就又不一樣了。家裡獨生女兒,從小也是千恩萬寵,私塾先生一路教上來的。父親多病,又懂事得早,家裡雖然重視,可並不驕縱。她是主意又正、腔調又足,並沒有一般小戶人家女兒那怯怯懦懦的姿態。雖然看得出是著意打扮過的,但服飾樸素、神色寧靜,幾句對談,雖說不是滿面春風八面玲瓏,但也是進退有度、有條有理。是要比慕容氏的隨意粗獷更投合桂太太的口味——也是有了慕容氏這一對比,桂太太看著善喜,肯定要順眼得多了。

  雖說不是相看,到底還是相看,善喜不好久呆,又說了幾句話,便先退出了屋子。善桐坐在下首,只覺得人又困起來,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總覺得內堂有一股說不出的鹹腥味道,沖著鼻子極為難受,一時大為不適,久久都未曾插入王氏和桂太太的對話不說,卻是越坐越想嘔吐,過了一會,連起身的力氣都沒有了,頭暈目眩之餘,忙喊人,「快拿痰盒過來!」

  一邊說,一邊就忍不住了,一肚子的早飯,全都吐到了裙子上——又報銷了一件名貴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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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八章:期許

  忽然鬧了這一出,大家自然是急著先安頓善桐。王氏忽地一下就站起身來了,疾步走到女兒跟前,也顧不得髒汙,先給善桐擦了手臉,又喊人過來給善桐遞水漱口,沒想到善桐這一開了頭,接下來再忍不住,乾嘔連連,扶著痰盒吐了半天,才虛弱地道,「這屋裡有股鹹腥味兒,我——」

  才說著又要吐,王氏忙道,「想是早上那邊屋裡吃泥螺,味道飄過來了——」

  便又鬧著開窗透氣,把善桐扶到炕上讓她躺下了聞過香包,這才慢慢地緩解過來。

  因善喜是退回內間,見到善桐進來,自然進進出出幫著收拾。桂太太站著也是站著,便運足了目力上上下下地掃視善喜。善桐在炕上昏昏沉沉地躺了一會,一眼看到桂太太目光炯炯地望著善喜,善喜似乎一無所覺,進出間手腳卻要比從前都利索得多了,不知道哪裡尋了一盒薄荷油來,遞給善桐笑道,「聞一聞就好得多了。」

  這東西王氏屋裡倒的確是沒有的,善桐聞了,果然漸漸不那樣噁心,她也有心要給善喜做面子,便笑道,「虧你想得到,還記得我平素裡最愛這薄荷油的味兒,真是慣會體貼人。」

  善喜微微一笑,只道,「小事而已,提它做什麼。」一邊桂太太已經沖她招了招手,道,「我們先出去,讓她換條裙子。」

  就借機把善喜帶出去了,王氏也無心搭理,又折騰了一會,善桐好容易回復過來沒那麼想吐了,眾人這才坐下說話,桂太太便笑道,「什麼時候得的好消息,也不告訴我一聲。」

  話裡倒也不是沒有羨慕的:桂含欣都成婚多少年了,慕容氏還是沒有消息。雖說這種事也不能強求,但人比人比死人,有些事做丈夫的無所謂,做婆婆的心裡就忍不住要拿出來比較了。

  「也就是這幾天的事。」善桐便略微不好意思地說。「據說沒滿三個月不好張揚,就沒有四處敲鑼打鼓……」

  桂太太就笑道,「好事,十八房人丁稀少,你好消息來得這麼快,含沁爹娘地下有知,心裡也高興的。」

  王氏卻緊跟著就問,「請大夫來扶過脈沒有?已經開始害喜了?這一陣子有沒有不舒服?你身邊懂得這些事的人不多!」

  正欲往下說時,見桂太太不免有幾分尷尬,便又轉了和桂太太應酬,笑著說了幾句話,善桐也恢復過來,她這下害喜,就不敢怠慢了,惦記著回去吃大夫開出來的保胎藥。再同母親說了幾句,便和桂太太一道又出了巡撫府。

  到了晚上,榆哥就親自過來看她了,還帶了些保胎的藥材來,握著善桐的手仔仔細細地看了半天,這才滿意笑道,「看著倒是面色紅潤,看來也沒什麼大礙,就是一般般害喜。」

  又問善桐,「這裡還缺什麼人不缺?府裡這幾年來懂得接生孕事的婆子們,散的散,跟著大姐過去的跟著大姐過去,若不行,便回村子裡給你要一個過來。」

  含沁忙在一邊道。「我已經托人回去接著四紅姆媽了,她當年是伺候過幾次月子的……」

  他不禁有幾分尷尬地一笑,道。「就是都沒站住!不過,現在有了孩子,養胎事大,也不能不有個妥當人來安頓內宅的事。要不然,就等她到了再說,不然鬧得沸沸揚揚的,還以為我們多不懂事呢。」

  既然含沁有了安排,善榆自然也就不多說什麼了。一家子幾個兄弟,在親事成就之後,其實對含沁多少也都有幾分淡淡的了,倒是他一向和含沁友好,並沒因為善桐和母親在親事上鬧的不愉快,就對含沁有所疏遠。他一拳打在含沁肩膀上,就和他開玩笑,「小子,好本事,咱倆一般大呢,我連媳婦都沒著落,你就已經都要當爹了!」

  含沁架住他的手,大笑道,「這不是我本事,是三妮本事——」

  善桐氣得拿手邊的小迎枕捶他,三個人一發大笑起來,鬧了片刻,楊德草又整治了一桌酒席來留善榆吃飯。善榆也就欣然從命——偏偏善桐又鬧著頭暈,聞到飯菜的味兒也不舒服,因善榆不是外人,她便先回房去,略躺了躺這才好些。

  說起來,第一年娘家不好走動得太頻密,善榆一向又是閑雲野鶴的,同那個李先生一道,不是雲遊到陝南山西一帶,就是到李先生的城郊別業裡不知同他搗鼓什麼,倒是預先就過上了逍遙自在的日子。因家裡也的確沒有什麼事讓他做的,李先生為人又正派,二老爺和王氏也就放了心,並不曾多加約束。雖說姐弟還在一座城裡,但因為這個,來往其實也並不多。善桐終究是操心哥哥,略好了些,便又起來入席。才進屋就聽到善榆和含沁說,「上回你給我尋到的那本書,我大多都看懂了。其實用的還是泰西那邊的文字,注釋用的才是回回文,李先生會讀回回文,我呢連估帶猜的,竟譯了出來!可惜我文采不好,寫得白,還在修訂,等寫好了也送你一本。」

  「你和李先生在一起,」善桐就笑著揶揄榆哥,「整天也就是鑽研這些雜學了,也不想著同從前一樣,也折騰些新鮮東西出來。像是你以前折騰的那種小弓,我看就很好。」

  含沁也道,「是呢,聽說平國公世子爺就很喜歡,回去還讓人看了能不能仿製,可惜這弓箭雖然省力,但準頭又不好了。若不然,那也是美事一樁。」

  「這你們就不懂了。」善榆說。「我們倒也想著弄些新鮮東西出來。李先生想提純火藥,不知想了多少年了。想到現在七十多歲了,還惦記著這事呢。但這種東西,一來私人搞犯忌諱,二來動靜又大,三來也費錢。這才擱置下來,這一兩年,聽說廣州那邊已經有上好的黑火藥了。李先生惦記著要弄一點來,還被燕雲衛的人問過話。」

  燕雲衛是天子親衛,連二老爺這樣的身份,那都是不敢過問其行事的。並且西北重鎮,臺面下勢力也多,西安雖然算得上太平,可邊境一帶民風粗獷。自製火藥、火銃的事,幾人都不陌生。善桐嚇了一跳,忙道。「這種事要是弄不好,爹那邊也難解釋,你們還是小心些。再說,鄉下人自己煉火藥,年年都傳出來死人,這麼危險的事,不做算了。」

  「想搞都搞不了。」榆哥歎了口氣,他清秀的面上第一次露出了少許不快,可這不快又迅速地被一股幾乎是認命的無奈給遮掩過去了。「去年就炸了一次膛,把手給燒傷了一點,娘看到嚇得都病了。差點沒把我關回村子裡去,我只好說我再不碰了。爹倒沒說什麼,不過那以後,李先生也很難弄到藥粉。我看他們是還在偷偷地搞,就是背著我,免得我又要沾手而已。」

  在這件事上,善桐和王氏無論如何是不會有什麼意見衝突的,她也嗔怪哥哥,「你本來就不該做這樣的事,炸膛還有炸死人的呢!」

  含沁忙又打了圓場,他尋思了片刻,便和善榆說起軍中的事。「現在和北蠻子們的戰法,也是日新月異。他們手上有從西邊來的火器,的確是我們比不上的。好使不說,裝彈時間還短,好在似乎他們得的也不多……」

  善桐聽得無味,本想問問哥哥未婚妻的事,可見榆哥雙眼放光,聽得極為入神,心中又覺得有些酸楚:其實一事無成的世家子弟也多了,可這些人不是吃喝嫖賭,就是票戲串場,風雅些的吟詩作賦,比如王時表哥不入仕途,也漸漸地有了文名。可榆哥功名無望,就是因為他對紙上功夫一竅不通。除了李先生一干人等,哪怕是同紈絝子弟們都沒有什麼話說。李先生那一干人又老了……在家,同兄弟們難道還談這種雜學?也就是和含沁,才算是聊得開了。

  她便在一邊陪坐到了深夜,榆哥還讓她先睡,自己又和含沁說了許久,等含沁上床時,善桐模模糊糊醒過來問,「什麼時辰了?」

  含沁低聲道,「三更啦。」他親了親善桐的額角,「你快睡吧。」

  可想到榆哥,善桐又有些睡不著了,躺了一會,見含沁一時半會似乎也沒有睡意,她便低聲道,「怎麼,還不困?今晚也難為你,陪著大舅哥聊了成晚。」

  「這又不是什麼折磨人的事!」含沁說。「你別小看了你大哥,他要是能在火藥上折騰出一點名堂來,只怕闔家上下,沒有他名氣大呢。」

  「這什麼意思。」善桐頓時睡意全消。

  話才問了半句,含沁就解釋給她聽,「你就看許家人在哪,你就知道皇上的眼睛盯著哪裡了。這幾年許家的世子爺一直都在廣州——恐怕要不是家裡出事,還不會回去。廣州開港的呼聲也越來越大,十有八九,那是要真正開港的。可現在南洋海盜猖獗,從泰西那邊過來的人不說了,還有好些海邊人家,日子過不下去的就下水落草。海戰全靠火器,肉搏就贏了也是慘勝。你不是朝廷中人又不知道,現在朝廷裡養的那幫子工匠,幾乎都是廢物。我聽從前在京城製造部做書吏的大哥說,就是我們打北戎的時候,皇上天天沖工部發火,下了狠心要整改呢。整改了多久也沒見整改出什麼來,銀子倒是花了不少……這裡還有好多文章,就不和你細說了。」

  他一個在西北當小總兵的人,是如何對京城局勢、廣州形勢那樣熟悉的,善桐真是想都想不出來含沁能有什麼訊息源,她就奇道,「我看你和你叔叔也不是頂親近,再說就是親近,有些事連我爹也許都還不清楚呢……等等等等,差點被你給繞開了!誰和你說這個了!這份富貴,誰有命拿那是他的本事,你可不許攛掇榆哥去玩火藥。這要被我娘知道了,你還想登門?她到天水去掘了桂家祖墳的心都有!」

  含沁忙道,「你可不許誣賴我,我就是讓他玩玩我們繳獲來的火銃,那也得等有了機會再說。現在就得了兩三支,全都送到京裡去了。連我叔叔都還沒有,就是和他閒聊……」

  小夫妻又說了幾句話,善桐不禁就摸著肚子和含沁商量,「以後等它落了地,我們親自來帶,你再忙呢,一天也要撥一個時辰和孩子在一塊。咱們小家小口,不學大戶人家,親兒子落地就叫養娘去帶,自己反倒生分了,就是每天晨昏定省的時候見一面。那又有什麼意思?連親兒子都養得不親了!」

  含沁就笑話她,「看不出來,你生兒子的心也這麼急切。我倒是想著生個閨女也好,可人疼。」

  善桐玩著含沁的手,讓他修長的食指和自己糾纏起來,含沁的手指粗粗糙糙,指尖還有薄繭,可摩挲著她細緻的掌心,就是讓她說不出的受用,她出了半日的神,才慢慢地說。「你不知道,就算是我們這樣的家境呀。女孩兒也還是命苦……唉,恐怕尤其特別是我們這樣的家境,別看錦衣玉食的,哪個女人心裡不是一包苦水?你要挑一個開開心心的人出來,可真比登天還難了。面上能夠風風光光的就不錯了,私底下還無憂無慮,恐怕……」

  她想說,恐怕就只有宮中的金枝玉葉們了。可想到國朝兩個長公主,一個早夭,還有一個尚未到花信之年,就有可能遠嫁蠻荒,不禁又歎了口氣,搖頭不語。

  氣氛頓時就有了幾分說不出的感傷,含沁過了一會,忽然又是輕輕地一笑,他低沉地說。「你信不信,就算這千萬人都不開心呢,你也一定是最開心的。你不是問我,我想你做個什麼樣的人?那我就告訴你吧三妮,我就想讓你開開心心、無憂無慮的,什麼心機也不用使,什麼委屈也不用受,咱們知知足足風風光光地過咱們的日子……」

  他又歎了口氣,也有些沮喪,「就是現在還遠遠談不上這個,可總有一天,我想想,三五年之內,我包你高枕無憂,在誰跟前都不至於抬不起頭來,你信不信?」

  善桐早就滿足得說不出話來了,她靠在丈夫肩上,禁不住就輕聲道。「我現在已經挺開心的了,我覺得咱們現在就挺好。你也別想那樣多,我在誰跟前抬不起頭來呢?誰敢看不起我呀!」

  含沁便把下巴壓在她頭頂輕輕地蹭了蹭,他不說話了。

  如此又過了幾天,王氏天天打發人來看善桐,問她的好。善桐在家也什麼事都不做,更有藉口不去桂家,休養了小半個月,元氣總算是恢復過來,也沒那麼容易害喜了,屈指一算,孕期也滿了三個月,便派人去兩府裡都報了平安順便正式報喜。巡撫府很快就有了回信,請善桐擇日過府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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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2-22 10:20:54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九十九章:選擇

  這一次到巡撫府的時候,人就要比善桐前幾次到訪更多些了。二老爺近年來漸漸有和總督分庭抗禮的意思,也就沒有從前那樣勤快,成日裡在官署坐班。得了空,也在府中和一干幕僚文士閒話,聽說善桐回來,二老爺特地進內堂看她,也算是給足了面子。

  「你們年紀輕,一應忌諱要多向老人請教。」做父親的不免叮囑了幾句,便又問王氏,「楠哥呢?他多久沒見他妹子了,也不把他喊進來一道說說話。」

  善桐這才知道善楠也進城來了,忙問了幾句,才知道善楠是來打點家裡生意的。王氏道,「他在外頭還沒回來呢,回來了再見吧。」

  卻自然是言笑晏晏,不帶一點不對。二老爺又關切了含沁的差事,得知桂家現在還在忙含芳的婚事,他眼神一閃,望了妻子一眼,王氏只是沉著地點了點頭,並不說話。

  善桐看在眼裡,自然不是不明白父母心中的想法,她摸了摸肚子,也不多問這事,就又和王氏提,「您說的那個百衲衣,是不是也該預備起來了。我就總覺得百家討來的布條,總有些不乾淨……」

  雖說如今母女兩個還是很少把心裡的話放到臺面上來講,但面上畢竟已經是看不到爭吵的痕跡了。王氏忙道,「這個你拿回來肯定是要沸水煮過幾遍,再暴曬晾乾的。」

  兩母女說起這些事來有滋有味的,二老爺就聽得不耐煩了,又摸了摸善桐的頭,和王氏感慨了幾句,「女兒也這麼大了。」並問過榆哥婚事,便拿起腳來又出前院去了。王氏斟一杯茶慢慢地喝了,把茶杯拿在手上,一時沒有說話。善桐心中多少也有數了,便只是靜靜等著。

  「這一次善楠進城。」果然,王氏一開口,就到底還是挑破了這一層薄薄的藉口。「肯定是為了打聽消息來的,十三房和桂家這門親事,成不成,首先是要看桂家能不能看上善喜。按十三房大姑娘給我露的口風,你海鵬嬸也見過三少爺,很中意他的人品。為人又很豁達,並不介意兩家的門第差距。」

  她微微露出不屑的笑意,低聲道,「你看,這不就露餡了?也就屬他最眼淺了,這是逼著兩母女和他離心呢。著急上火,來討他生母的主意……」

  見善桐沒有接話,她撩了女兒一眼,忽然間又露出了少許煩躁,點著桌子說,「你姑爺說你,真是一點錯都沒有。從小到大,吃了多少虧了,遇事還是喜歡把人往好處想。楊善楠我從小看大,什麼材料我會不清楚?你都要當媽的人了,還傻乎乎的,人家數落你幾句,你還以為他真是為了你好?桂含沁這個人雖然輕浮狡詐,但眼神倒是沒得說,看你是入木三分!」

  知母莫若女,知女莫若母,善桐現在和王氏又不是敵對關係,自然沒想到在母親跟前遮掩自己的心思,被王氏這麼一說,才明白自己的不以為然,終究沒有逃過母親的視線。不過這件事她現在是懶得去管了,甚至對含沁在京城的差事,一時都沒那麼熱心:你說她心思狹窄也好,善桐一想到自己要懷著身子一路顛簸去京城,就是一陣厭倦疲憊。可要讓含沁自己先過京城去,她生產了再去呢,這麼一個小家,含沁不在,她一個人生產,萬一出了什麼事,就這麼交待在產床上了,那是連個交待的人都沒有。要住回娘家吧,怕老九房有話說,要住老九房吧,又覺得糟心。這女人一有了孩子,見事就不一樣了,一心一意幾乎都繞著孩子打轉,對母親這話,她也沒了頂嘴的心思,只是哼哼哈哈地道。「瞧著他也不像是貪得無厭的人,十三房家業是夠厚實的了。善喜就是高嫁了,祖產陪不走的……」

  「誰說陪不走?」王氏抬高了聲音冷笑道,「我們不說話,你當族裡還有誰敢和桂家的三少奶奶作對?就是變賣了,也都要變賣了陪走!」

  善桐頓時吃了一驚,「這可不是開玩笑的事……」

  「今天叫你過來,就是問問你這件事。」王氏又用了一口茶,瞥了女兒一眼,她歎了口氣,又放緩了語調。「要是你還有第二個娘,我是肯定不耐煩管你的閒事了。可誰叫我命苦,攤了……」

  她的話又斷在了口中,可善桐還能感覺不出她的情緒嗎?就算母親還是沒法不管自己,但對自己選擇了含沁,她始終是極不理解的。眼下的自己在她眼中,恐怕就像是陷在泥地裡,她是肯定會拉拔自己上來的,但這並不代表她就會喜歡自己身上的泥巴。

  要是在從前,善桐沒准還會和她爭一爭含沁究竟是不是泥巴。但現在她可真的沒這份心思了——也沒這份力氣,對京城這份差,想來想去就兩個字:隨緣。王氏說含沁幾句就說含沁幾句了,姑爺都認了,難道還能改嫁?

  「您要是不管我,那還有誰管我呢?」她就順著王氏的話往下說,王氏看了她一眼,雖說還是眼白多眼黑少,但語氣又軟和得多了。

  「要當爹娘了,就更不能和從前一樣三天打魚兩天曬網,沒個自己的營生。」她又嚴肅起來。「但這事呢,也的確是難操辦。你肯定也看出來了,桂太太這麼著急低頭,就是因為急於操辦親事,畢竟上了京城,那就沒有回來辦親事的道理了。」

  善桐點頭道,「這還是嬸嬸自己說的,一邊說一邊看我……」

  她也多少理解了母親的意思,便打起精神道,「其實這樣看,叔叔只怕還是心意不定。這個位置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也是桂家在京城的一個視窗。含芳雖然是他嫡子,但族裡也不是沒有別的人選,恐怕這個位置,對含芳來說也不是十拿九穩。不然,倒寧可先定親了,在京城安頓下來,再讓善喜直接發嫁過去就是了。」

  這麼做不是不可以,但興師動眾非常麻煩,桂太太不欲如此,顯然是怕桂元帥順水推舟,一語就把含芳的資格給否了。王氏也不是不能理會,她點了點頭,又說,「那眼下就有兩條路了,第一條呢,就是讓善楠和大姨娘商議去……大姨娘縱有千般本事,也就是個下人。宅院外的事她是不懂的,按她的意思,善楠是肯定要把親事鬧一鬧,最好是鬧得不成了。他才好呢,不然,他過繼出去不就白搭了?也就是個空名頭而已……」

  她面上現出了嘲諷的微笑,又道,「第二條呢,那就是你姑爺出的主意了,咱們非但不鬧,也不讓善楠向大姨娘討主意。沒了大姨娘,他有什麼本事?大姑娘母女也不是省油的燈,我聽大姑娘的意思,答應這門親事還有個條件,那就是分家以後,三少爺得管著你海鵬嬸的養老。」

  王氏看了善桐一眼,悠然道,「這話都出來了,想要帶走多少嫁妝,你也能猜得到了吧。」

  善桐感覺自從懷孕以後,腦子都有些不大好使了,在心裡繞了幾繞才繞明白了王氏的意思:反正如今看來,過繼不成功,嗣子和妹妹之間貌合神離,已經是無可挽回了。但第一個主意,順便也就能為含沁的差事推波助瀾,至於第二個主意,那就是把小五房給摘出去了,將來十三房鬧成什麼樣子,也都和小五房沒關係。這種事小五房也的確不便插手,除此之外,則似乎沒有太大的好處。

  至於含沁為什麼沒站在第一條路這邊,而是更中意第二條路,善桐想了一會也就放棄:這個人做事用心細微處,有時候簡直令人害怕,她從前就讀不懂,現在要讀懂,似乎也難。她倒更關注的是另一個問題。

  「這事您該怎麼辦。」善桐就說。「我看倒不必是先考慮我們。父親雖然看著對含沁的差事也是關心的,可要走第一條路,那您恐怕是要落他的埋怨的。這女婿再親,對他來說,恐怕也沒有兒子親呀……」

  王氏的神色便有了幾分複雜,她歎了口氣,終於還是輕聲說,「到底是要當媽的人,也懂得為媽考慮了……」

  這話說得善桐一陣心酸,她忽然間想要投入母親懷裡撒撒嬌,可那該死的往事又像是一塊大石頭拖住了她的腳:不論如何,她是決不會為了兒子讓女兒去犧牲的,就是現在自己都要當娘了,善桐想起來也還是一樣——又不是娶不到就會死……

  她也不再往下想了,只是微微一笑,轉開了話題。「含沁也還是體貼您的,要不然……」

  王氏提到含沁,還是沒什麼好臉色,卻也不像從前那麼冰冷了。「我是不領他的情!」

  她又沉默了片刻,才道,「不過,看你意思,還是更願意走第二條路了?你也是大人了,這件事也是你的事,你來下個決斷吧!」

  善桐倒沒想到最後這話題又回歸到了自己身上,她愣住了。「我——這事,我來下決定,我怎麼覺得有點兒戲啊,娘。我可是出嫁了的閨女,這還懷著身孕呢——」

  「要做娘的人了。」王氏淡淡地道。「還一門心思地把人往好處想,那是不行的。尤其你姑爺身份地位低,你自己不在乎也就算了,難道讓孩子跟著你們胡鬧?要往上爬,雖不說心黑手狠,但也免不得要付出一點代價。這個道理,姑爺疼你,姑爺不教,我不教你,你什麼時候才能學會?」

  她似乎動了情緒,語調也有幾分激昂了。「你以為誰不想當好人?從前你還小,惡人輪不到你做,現在你自己要當媽了。有些事你不做,沒有人會幫你做。除非你事事都要指望姑爺,不然就和今天一樣。兩條路你總要選一條,你難道還要和我說,你看不出選第二條路的結果?」

  善桐不禁默然。

  這第一條路雖然看似自私,好像是為了含沁去阻斷善喜的好事,但對善楠來說,把事情鬧大了,十三房受到族內輿論的制約,好說也不能把家產全陪出去。對善楠來說是有好處的,但對母親來說,父親如果不知道善喜母女的心思,說不準就又覺得她是故意慫恿善楠去鬧,有挑事兒的嫌疑。可第二條路似乎是全了良心吧?善喜說定了親事,也就不怕善楠了,她要是膽大一點,釜底抽薪淘空了家產,就給善楠留個空架子,帶著母親到西安來養老,他們母女是拍拍屁股走人了,留給善楠的勢必是更深一層尷尬。這件事是怎麼做,都有人吃虧,只能說是誰吃虧多誰吃虧少的問題。但對父親那邊來說,至少母親是交代得過去了,還有——還有就是對含沁的前程並沒有什麼幫助。

  原來母親要自己說成這門親事,最終目的還是反過頭來教育自己……善桐心中雜念叢生,到末了也不知道是真想吐還是假想吐,捂著嘴又作嘔起來。王氏再要逼她,還能怎麼樣?只好又張羅人來照料善桐,又派人送她到後院去休息,只給善桐留了話,「這件事我就撂在這了,大姨娘被我打發著陪善櫻、善喜上城郊上香做法事去了,三天內也就回來。你自己看著辦吧。」

  語氣斬釘截鐵,竟是一點都沒有迴旋的餘地。善桐握著嘴在炕上翻來覆去地烙了小半個燒餅,心中又亂得很,又覺得困倦,迷糊著睡了一會,起來正好善楠辦事回來,進來探望她,丫鬟問得她醒了,便請善楠進來說話。

  善桐心裡有事,看著善楠的眼神自然和平時不大一樣。善楠卻是一無所覺,說了幾句恭喜,又問了些含沁的事,便向善桐打聽。「桂家那邊是怎麼個意思?這門親事,到底能成不能成?」

  「哥哥你是希望能成,還是希望不能成?」善桐也是心亂了,索性就開門見山,拋開來問他,倒是把善楠給問得怔住了。她自己也是靈光一閃:自己怎麼辦,就看善楠怎麼選,這似乎倒是沒辦法中的辦法。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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