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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大頭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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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御井烹香] 嫡女成長實錄《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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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2-23 09:57:29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一十章:重男

  雖說含沁不在身邊,但好在家裡人口少,善桐產後還是結結實實地坐了一個月的月子,沒有多少煩心事兒能到她跟前。四紅姑姑讓孩子吃了她三天奶,便道,「咱們人家規矩,沒有親自哺乳的,吃過您的奶就和您親了。您就放心吧,養娘的奶水也足的,餓不著她。」

  善桐還有些不捨,抱著大妞妞捨不得放手,四紅姑姑看見,便附耳道,「以後少奶奶肯定還要再生的,個個都自己餵,餵不起呀。」

  這話裡的意思善桐倒也明白了,她紅了臉,將大妞妞小心翼翼地交到四紅姑姑手上,一邊抱怨道,「真是折騰死人了,以後生個兒子,便再不生啦。」

  見四紅姑姑要說話又止住了,她稍微一想,也明白過來:十八房人丁稀少,肯定指望她多生多養,開枝散葉。這生育的任務,自己是逃不掉的。便也只好自己笑道,「不過,這也要看姑爺的意思啦。含沁那麼愛熱鬧,肯定想著越多越好。」

  四紅姑姑方才露出笑臉來,將大妞妞抱給養娘,自己坐下來陪善桐說話,反正天南海北什麼都說,就是不說婆家、娘家的煩心事。所幸天氣和暖,善桐除了不能洗頭之外,也可以經常擦洗全身,等到第七天上便已經行走自如。又因為用不著餵奶,年紀也小,她身子恢復得倒快,等大妞妞滿月的時候,看著和從前就沒什麼不一樣了。

  因家裡男主人不在,大妞妞的滿月禮辦得很簡單,桂元帥命人送了厚禮過來,桂太太和楊家眾親戚,並含沁素來交好的各長輩也都有賀禮。這種事自然有四紅姑姑料理,善桐一點不用操心,出了第一個月子,她千央求萬央求,終於洗了頭,除了還是不碰生水,不出門冒風之外,就沒有什麼忌諱了。大太太見功行幾乎圓滿,便告辭了回村子裡去,「還有好些事情要忙活。」

  第一個月子裡,因為她蓬頭垢面的,外人也不好頻繁過來探望。等善桐千恩萬謝地送走了伯母,王氏便命人時常送些湯水上門,望江親自送了幾次,捏著善桐的手,「太太真是想要過來,偏偏這邊安頓姑娘出嫁,那邊又要預備娶媳婦兒,成天都是事……」

  善桐倒是很想得開,「不要緊,我這有姑姑照顧,來不來都不差什麼。」

  又反過來關心一個妹夫一個嫂子,「婚事都差不多預備好了吧?有什麼要幫忙的,就儘管說。」

  「都是妥當的。」望江說起來很有幾分感慨,「咱們家姑娘,個頂個都是有福氣的,您和大姑娘就不多說了。二姑娘也是看過姑爺才定下來的,就是六姑娘,前兒姑爺過城裡公幹,老爺讓他到家裡說話,六姑娘在屏風後頭看了一眼,臉就紅了……就是太太都挑不出什麼不是來。人很板正!也有能力,正兒八經的兩榜進士,家境又頗殷實……六姑娘這一陣子連做夢都在笑。」

  善櫻得適良配,不必千萬裡地嫁到福建去,善桐自然也是為她高興的,「櫻娘還是有福氣,年紀大點也不要緊,知道疼人嘛。」

  「就是。」四紅姑姑在一旁也聽得入神。「這位聽起來是為了讀書成親晚的,要是成親早有了子女,續弦就難做了。如今嘛,人又板正,又知道疼人,可不是好?」

  望江望著她笑,卻不接腔,四紅姑姑略微一想,也就會意過來,自己搭訕著走開。她這才向善桐道。「前兒您在月子裡,不願令您操心,這會子倒可以和您說了——畢竟那一位也是您的妯娌,她家裡的事,您不能不清楚。」

  善桐抱著大妞妞,簡直就是有女萬事足,看著這紅彤彤的寶貝蛋一天天長開了,同自己極為相似的面盤一點點白皙紅潤起來,不再像是個小猴子,漸漸地像個發麵團了,她就滿足得無與倫比。更何況單門獨戶,平時外頭有桂家、楊家諸親戚照料,內事有四紅姑姑和大太太分擔,她是什麼心機都沒使,安安分分地將養了一個月,現在聽望江說起善喜的事,真有些掩耳不聽的衝動,恨不能就這麼同大妞妞一道關門閉戶地住到年後,往京城找孩子她爹去。可這想法畢竟不切實際:就是她不想摻和老九房的事,那至少也得要心裡有數,才能知道怎麼說話不是?

  「看來,善楠是私底下給櫻娘補貼銀子了吧!」她就慢慢地說。見望江神色,便知道自己說得不錯,不禁搖頭歎道,「其實就是退一步的事,幹嘛非得要你一步我一步的,走到如今這麼難堪。」

  望江不禁刺她一句,「您知道這個道理就好了。」

  她身份特別,也算是看著善桐長大的,這麼諷喻善桐,也有點以老賣老的意思了。偏偏善桐又的確心虛,話一出口,自己臉也紅了,垂下頭擺弄著衣角不肯說話。望江也就岔開了話頭,「前一陣子,老爺是忙,也沒空顧著家裡的事。後來閑下來了,把太太叫來一問,又和大姨娘叨咕了半天,聽說臉色當時就不大好看。又問了太太十三房大姑娘的嫁妝單子,您也知道,這嫁妝單肯定是瞞不過人的……就是不算大姑娘帶過去的壓箱底銀子,光是這份嫁妝,就比當年陪送您還體面了。」

  善桐嗯了一生,也不由得微微一笑,感慨道,「海鵬嬸畢竟是好算計,這麼一來,嬸嬸肯定高看善喜一頭了。」

  「這就是桂家的事,我們就不得而知了。」望江道。「不過,村子裡的事,我們還是清楚的。前頭我男人回村子裡辦事,滿村裡都誇咱們仁義呢。十三房大姑娘的陪嫁,大家都是看得著的。不論是主子們還是下人談論起來,都說咱們家家風正,實在是沒得挑了。打從老太太起……二品的誥命太夫人,住小院子,大太太四品誥命,和妯娌們來往也沒有一點架子。就是三太太、四太太也都不和鄉人為難。就更別說咱們二房了,過繼出去就根本不是為的銀子……嗐,現在這傳得,人人是爭著都來和我們說親,知道男孩們就榆哥說出去了,餘下的都是搶著來提呢。尤其是檀哥、榕哥——大老爺又是皇上親口誇獎過,有名的‘楊青天’,提親的媒人是都要踏破檻啦。」

  善桐才收了的笑,不知不覺又漾了開來,卻是分不出是苦笑、諷笑還是情真意切的甜笑,她怔了一會兒,才慢慢地道,「算啦,這外頭人也就看個虛熱鬧罷了。只要面子上過得去,趨炎附勢,誰不是專揀好聽的說……」

  「那也不能這麼說。」望江道,「咱們家裡面怎麼鬥,好說是沒出人命,也都還在情理上較勁。別人家就不一樣了,誰和你說理去呢?——唉,您在月子裡,這些話就不說了。總之啊,連楠哥都受了好處,滿族裡人都說他厚道,必定不會辜負媳婦的,多的是人上門說親呢。老太太沒等老爺發話,就叫我過去,說:‘好歹是生父,這件事不能不管。我老糊塗了,識人不清,也沒法替孫子做主,這孩子的親事,得著落到你頭上。’」

  「老人家也是的。」善桐有幾分好笑,低下頭徐徐地撥弄著大妞妞剃過胎毛後才長出來的軟髮,「親兒子,還要這樣來賠罪,真是越老越嘴硬……爹聽了,自然也就消氣了吧?」

  「本來就沒敢有氣,哪來的消氣呢?」望江也笑了,「倒是把楠哥叫來城裡,說了半天話。說的是什麼,太太也沒問出來。反正現在城裡十三房剩下幾門生意,已經是楠哥在做了。我回村子裡那幾天,十三房太太過來給老太太問好,老太太都晾著她……不過十三房太太做事也漂亮,聽說把生意交給楠哥,她也沒說什麼,如今天天只在家裡念經燒香的,說是一心為十三房老爺守寡了。」

  十三房使盡了渾身解數,總算把善喜操辦進了高門,又帶走了這麼多嫁妝,要還想繼續壓制善楠,小五房還能坐視?二老爺不過就是把善楠叫到城裡來說話,老太太又露了這麼個意思,海鵬嬸就知道收斂,也算是個識時務的厲害人物了。現在善楠倒是賺了個好名聲,私底下補貼親妹妹一點陪嫁,難道還能鬧開來?滿村裡人全都誇獎他仁義呢,海鵬嬸也翻不了天去。往後數十年,就看他怎麼一點點或者幫補妹妹,或者把家產經營起來了。反正善喜出嫁的女兒,也是再無法沾手,海鵬嬸除非瘋了才會以為自己能不斷幫補女兒。其實這件事論結果來說也還算可以,善喜帶走了一大部分,也沒有把路走絕,還是留給善楠一份產業,只不如他想得多罷了。但最重要是走到這一步,兄妹之間彼此都極不諒解,這和自己情況還不一樣,母親畢竟是親娘,就是現在,豈不也還是一點點在軟化態度?五年十年,終於有一天會把往事度過去的,十三房這兩兄妹之間是完全把路給走絕了,到時候真吃虧的是哪邊,那還不一定呢。

  送走瞭望江,善桐略想了想,便又和四紅姑姑商量著給元帥府送年禮,並問桂太太,「今年過年時,這邊應該是已經出月子了,可用不用幫忙?」

  桂太太的回音很快就來了,還伴著同樣很厚實的回禮,「我們太太說,您不必客氣,都是一家人,送什麼禮不禮的,倒是城裡的三親六戚別忘了,來年開春就上京的,日後要再往來就難了。府裡的事不用惦記,有三少奶奶幫忙呢。」

  善桐心裡有數了,等王氏得空來看她了,就和母親說起,「雖然在您跟前是學過嬸嬸的樣子,但和婆婆倒是處得不錯。」

  「眼看他們家二少奶奶還不知道什麼時候過門,也就這麼一個能用的兒媳婦了,自然處得不錯。」王氏根本不當回事。「至於這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工夫,更是高門媳婦的當家本事。你就是這一點始終沒有學好,要和她看齊,兩面都能敷衍得過來。」

  說來也的確是,善喜是捏准了王氏無關痛癢看熱鬧的心情,這才不斷向王氏、自己示好,她對大姨娘就從來都是淡淡的不假辭色。像她這樣的人,不乘未來宗婦沒過門的這幾年抱牢婆婆大腿,難道還會白白把機會放過?至於桂太太,那就更是要好生調教三兒媳婦了,好說先讓自己家裡有個能頂得住事的人,不至於事事都要依仗自己一個轉眼就要上京的侄媳婦……

  「等你出了月子。」王氏又指點她,「還是要到帥府坐坐,我知道你心底還是怕你嬸嬸,搶了她看重的差事,她對你是肯定沒什麼好臉色的。不過話說回來了,善喜都能在咱們家住到出嫁,你還怕什麼?臉皮厚就厚一點,不能失了禮數。」

  善桐應了一聲,見王氏低頭逗弄大妞妞,不由得撒嬌道,「還是娘對我最好,我不懂事,娘也不嫌棄我,還只顧著教我。」

  王氏白了她一眼,長長地歎了口氣,把大妞妞豎著抱起來,讓她打個奶嗝,一邊撫著大妞妞的背,一邊就道。「你要是什麼事都聽我的,也就好了!現在姑爺一個人在京城,天高皇帝遠的,他年紀又輕,沒個可心的大丫頭放在身邊,你知道他胡鬧成什麼樣子了?我讓你預備人,你又不聽我的……唉!」

  沒等善桐說話,她就又搖著頭放下了外孫女,點著她圓潤的鼻頭道,「你要是個男孩啊,外婆加倍疼你!」

  善桐不禁又有了幾分不快,卻只好往肚子裡咽去,只微笑以對。王氏看她神色,也知道女兒根本不以為然,她又歎了口氣,再搖了搖頭,卻終究也不曾說什麼。

  不過,王氏的勸告,她還是往心裡去了,等出了雙月子,善桐神清氣爽,再沒什麼萎靡了,她便抱著女兒,密密實實地套了車,出門去給桂太太請安。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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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2-23 09:57:43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一十一章:重要

  桂太太除了洗三、滿月之外,就再沒有見到大妞妞。小孩子在半歲前長得最快了,大妞妞又生得像善桐,鼻樑又高又挺,粉雕玉琢的,眼睛一眯一眯,且還愛笑,就是她見到了都不禁笑道,「你這個女兒,生得真是可人疼!」

  說著,便把這個沉甸甸的大繈褓接過來抱在手中,一邊笑道,「才幾個月,抱出來也不怕冒了風?」

  「就是小心這個呢。」善桐說,「可大夫說,孩子從小不見風也不好,在屋裡悶著反而容易得病,叫中午抱出來曬曬太陽。我想著車裡屋裡都是有暖爐的,倒凍不著她,便抱出來也讓她動彈動彈。」

  正說著,大妞妞哇一聲哭起來,吧嗒著嘴紮煞著小拳頭,桂太太有幾分訕訕然,善桐又忙笑著解圍,「恐怕是想吃奶了!」

  果然,養娘抱進去沒過一會,大妞妞就心滿意足地止住了哭鬧,又吧嗒著嘴有了幾分睡意,前頭已經有人來問,「是十八房少奶奶來了?大妞妞也抱來沒有?」

  得知果然也抱來了,桂老爺也不叫人把大妞妞抱出去,自己就顛顛地跑進來,抱著大妞妞就要用鬍子去紮她的臉頰。大妞妞哪里受過這樣的待遇,當下又大哭起來,桂老爺樂得直笑,又拍著大妞妞叫她安靜下來,桂太太和善桐彼此看看,都是一陣無語,桂太太輕咳一聲,起身道,「走,咱們進裡屋說話去。」

  這是給桂老爺在小輩跟前留點面子的意思,雖然善桐看桂老爺也似乎不大著意,卻肯定不能不走,不然她看著桂老爺做奶聲奶氣狀,著實也肉緊尷尬,因就和桂太太進了裡屋,彼此在炕上吃茶說些閒話。

  眼看著又要過了一年,含春的婚事卻還是沒有著落,桂太太提起來就煩躁。「今年家裡事多!你也走不開,我也走不開的,可不就耽誤下來了。雖然說親的人家不是沒有,但現在也不好輕易許親。」

  古代消息傳得慢,桂含春身份上的變化也是要這麼久才能傳開,桂家雖然僻處西北,但這麼多年來榮寵不衰,在西北說一不二,要不是行事低調,恐怕早落了個西北王的名聲。一般的官宦人家但凡要是疼女兒一點的,自然是看好含春,不過,按桂家的眼界來說,好親事,那就要自己去求了。尤其桂太太又想在京城說親,京裡的名門大戶最重臉面,除非真正破落了,不然就是嫁不出去,也都把女兒在手心裡攥著,抬著頭等人來說呢。

  「等我明年到了京城。」這種事關係到桂家將來的門面,善桐又許了桂元帥,肯定是願意幫忙的。「一定先為嬸嬸物色著,有好的,再寫信回來讓您看。您說怎麼樣?」

  桂太太看著不置可否,她顯然有幾分心事,看了善桐一眼,不禁重重地歎了口氣,「這選兒媳婦是大事,你雖然能幹,但畢竟還小。我看我還是和你一同上京為好!三個兒媳婦,兩個都由不得我選……如由得我選,哪里會和今天一樣!」

  如此看來,善喜雖然得到桂太太的重用,但也是無奈之選,私底下老人家還是不滿意她。善桐眼神一閃,雖說也有好奇心想要細問,但卻又忍住了沒問,只是若無其事地道。「是啊,尤其是宗婦,不運足了眼力去選,是肯定不能的……」

  「我也是這樣想!」桂太太也不免感慨。「從這點來說,含欣也實在是任性了,他是桂家宗子,行事卻不能把家族放在第一,實在並不稱職。你看看吧,就因為當時一時心軟讓他把慕容氏娶進門了,現在生出了多少事來!」

  她又試探性地望了善桐一眼,輕輕地嘀咕道,「就是你們這十三房的大姑娘啊,也實在是……」

  「我們是從小一起長大。」善桐自然是要為善喜撐撐場面。「善喜的性子還是很剛強,人也是很能幹的。」

  「這都倒不錯。」桂太太看善桐這樣說,也就不往下抱怨了,而是略帶好奇地問,「我聽說她那個哥哥,是你親哥過繼出去的,可有這樣的事沒有?」

  見善桐含笑點頭,她便輕輕地嘀咕了,「我就覺得怪了,按說你們家教出來的孩子,行事肯定是得體知禮的。怎麼和他妹妹好像一點都不親熱,慕容氏老家在天水呢,逢年過節送節禮的時候,還指名道姓地給姑奶奶送體己東西……這邊前陣子送了年禮來,一句多餘的話都沒有,來送信的人冷冰冰的,撂下東西就走了。」

  這就是和娘家不親近帶來的尷尬了,善桐要是有個房內的妯娌,過了門和娘家還不親近的那段時間,肯定也覺得矮人一頭。在夫家要立得穩,尤其又是善喜這樣高攀,除了嫁妝厚,娘家起碼也要給你撐腰。現在在這點上被慕容氏比下去了,善喜心裡肯定不舒服。

  善桐就是要給她撐場面,都不知道從何說起好,只好呵呵地笑。桂太太看著她的臉色,試探性地就道。「是不是嫁妝帶得太多了,當哥哥的心裡不舒服了?我當時還吃驚呢,她們家感覺都傾家蕩產,給她置辦了這份嫁妝,別到老了,親家母還得指望女兒女婿養老。」

  「倒是沒有到傾家蕩產的地步!」善桐只好說,「不過,過繼出去的兄弟,別房的事,我們也不敢多問。」

  她太極拳打得好,該透露的資訊透露出來,也把自己給撇清了,桂太太若有所思,點了點頭並不說話,神色間漸漸又寫上了煩惱,她歎了口氣,低聲道。「你說慕容氏不懂事?她精著呢!本來被弟媳婦壓得話都不敢多說一句,現在人又活泛起來,倒是老三媳婦現在說話有點軟弱,沒剛過門那麼硬氣了。」

  「過了門就是您的媳婦了,兩個人自然也都是隨您的意思敲打揉搓。」善桐說。「您要抬舉誰要貶低誰,還不是一句話的事?」

  「你話不能這樣說。」也許是因為桂太太的確太缺少傾訴的物件了,善桐這個身份微妙,關係也微妙的侄媳婦,倒是能聽到她幾句心裡話。「我一碗水要是端不平,兩個兒子看了心裡怎麼想?就因為我抬舉老三媳婦,給老大媳婦臉色看了,老大心裡有氣呢。這幾天就嚷著要往外調,最好是到前線去住,把老婆也帶去,在武威那邊生根……」

  她說著說著就動了感情,又要伸手去抹眼睛。「我這麼一大把年紀了,孩子打發出去,還能再看見幾眼?我還指望抱一抱他的孫子呢,唉,兒女真是前世欠下的債!」

  又推心置腹地道。「也是我沒有教好!從他們小時候就想著,武將人家,孩子管束得太嚴格了,上了戰場一板一眼的准要吃虧。我沒想到這別的地方都懂事,唯獨就是婚事上養得任性恣意,個個都有自己的主意……你要引以為鑒!將來孩子的婚事,可不能再出麼蛾子了!」

  善桐也覺得略為觸目驚心,從前她剛見桂太太的時候,那是個何等剛強傲慢的貴婦人?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簡直是說一不二,再沒有什麼事能令她心煩。沒想到五六年後,她就要被兩個不省心的媳婦氣得抹眼淚。可怪來怪去,怪兒子?還不是自己沒有教好!

  這人的煩惱,也的確都是自己作出來的多。她不出聲地歎了口氣,拍了拍桂太太的手背,一時倒真心想勸她幾句的,可想到桂太太捏著含沁生母的牌位,一直不肯讓含沁接回去奉養,這些年來處處限制含沁,只把他當成了老九房的附庸,又要用又要踩……

  她就不說話了,只是若有所思地咬著下唇,自己陷入了沉吟之中。

  善桐本來吃過午飯就要走的,可沒想到今天桂元帥事不多,又很喜歡大妞妞,吃過午飯還要帶她玩,她又不放心女兒一個人被留在府內,便只好要告辭出去找慕容氏、善喜說話來打發時間。沒想到桂元帥還不放她走了,一邊拍著大妞妞,笨手笨腳地哄她入睡,一邊問善桐,「孩子還康健?開春後就滿半歲了吧,跟著上路應當還能挺住吧?」

  善桐自然一一地應了,桂元帥又問她,「含沁給你寫的信裡都說什麼了?」

  「就是問女兒!」善桐禁不住就帶了點抱怨。「連句問好的話都不肯說——」

  兒媳婦跟公公說話,自然是比較放得開的,桂元帥聽得呵呵笑。善桐倒是想起來問,「還有就是請您給大妞妞起名,畢竟這一上京就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了,起名大事,也不是我們可以隨便定下的。」

  「唔。」桂元帥應了一聲,望了善桐一眼,又道,「看來就真是這幾句話,再沒別的話了?」

  善桐有點莫名其妙,桂元帥又調回頭去,輕輕地蹭著大妞妞細嫩的臉頰,小女娃頭一歪,想要躲開爺爺的手指,臉又要皺起來,桂元帥忙抽回手來,大妞妞這才吧嗒著嘴巴,逕自酣睡起來。這邊桂太太也出來了,看著不禁笑道,「睡了?命奶娘安置到南炕上去吧,那裡暖!」

  「若是她熱了,就給減一件衣服。」善桐忙又囑咐養娘,等孩子被抱出去了。她作勢又要出去,桂元帥便拿手指頭點了點她,道,「不要和我裝樣了。」

  善桐有些不好意思,桂太太此時也絲毫不露剛才的委屈,倒恢復了她那說一不二的剛強派頭,靠在炕頭邊,自己摸起了煙袋鍋子,善桐忙要伺候,她卻擺了擺手,熟練地點著了煙斗,用手帕捂著送到了桂元帥手上。桂元帥含了進去,吧嗒了半天都沒有說話,倒現出了當家人的派頭。

  看這兩人的做派,善桐一向以為私底下是桂元帥哄太太,沒想到看著反而翻了個個兒,心底不禁暗暗納罕,她眼觀鼻鼻觀心,等了老半天,才等來桂元帥發話。

  「含沁給你送信,不肯提京裡的局勢,是他為人細膩的地方。」桂元帥說。「現在京裡風雲詭譎,不下昭明末尾那幾年,並且燕雲衛的勢力膨脹得很快。任何一封信件都不能說完全保險,我們來往送信使的是專人,家信他就專說些無關緊要的事。」

  善桐頓時覺得一陣微微的顫抖,好像是閃電劈中腦門一樣傳遞過了全身,她一下挺起脊背,收攝了心神,將放在南炕的那半邊心思全集中了過來,畢竟她將要聽聞到的,也許就是可能決定桂家走向的大事。

  桂元帥看在眼裡,不禁暗暗點頭,他抽了幾口水煙,愜意地噴出了一團白霧,又往嘴裡扔了一把蠶豆,嚼得咯吱咯吱響,半天才道。「朝廷是肯定要改革的了,如今聖上,可謂是洞明燭照、志勝堯舜。同前幾十年不同,現在北戎被打趴下了,短期內幾乎無力對邊境造成太大的威脅。正是內政改革的好時候,可什麼時候,這維新改革四個字,都肯定是要下來一批人,再上去一批人的。雖然現在皇上最忌諱就是結黨兩個字,但毋庸置疑,什麼時候朝廷內都少不得黨派。你們楊家小四房大爺代表的江南黨,牛家的河南黨,曾經達家的山西黨……皇上要改革,好事,可這改革不可能不觸動各黨的利益,在這時候,我們桂家本當獨善其身,在江南看戲。可皇上不放心,硬是要我們派人進京不說,聽朝中幾個朋友口氣,也大有往西北安插人手,來分化我們的意思。」

  善桐不禁悚然動容,她低聲道。「這話,可不中聽呀。」

  「你說說看,不中聽在哪。」桂元帥都是不驕不躁,桂太太也未曾說話——她顯然早已經洞悉了其中的厲害,只是望著善桐的神色,不免更加複雜了。

  「這做官的最怕失去聖心。」善桐說。「尤其咱們當武將的,皇上心思向著誰,誰得的好處就多。本來有許家、牛家在,我們就得靠邊站了。」

  她畢竟是官宦人家出身,王氏和老太太說起朝廷事情的時候,也不大瞞著她的。如今經過事情,再潛心這麼一分辨,就覺得事態其實已經極為分明了。「尤其是牛家,前些年沉寂,現在正在崛起。天下就這麼大的地方,江南江北都有人了,和許家鬥,恐怕皇上是不會開心的,我看……這件事十有八九,是他們在背後攛掇著,想要動一動我們老桂家在西北的地盤,咬下一口我們的大餅來。」

  僅僅是這份眼光,就不是小戶出身的女兒可以有的見識了。桂元帥不禁望了妻子一眼,見妻子臉上也劃過悔色,他輕輕地歎了口氣,才喝彩道。「好,看得透。實話說了吧,這件事還真就是牛家在背後用勁,照我看呢,這派人到西北來,不要說我們接受不了,就是皇上也不會這麼著急。多半你來我往一番,也就是給衛家升升位置完事了。」

  他徐徐地說。「可透過這件事,你看懂了什麼?」

  善桐也跟著桂元帥歎了口氣,她明白桂元帥的意思了。「牛家說話管用,是因為上頭有人唄……」

  「嗯。」桂元帥說。「我們地方武將,和中央大員勾勾搭搭,鬧得親密非凡,其實也不像話。這些年來就沒有怎麼把手往京城裡插,從前的老關係,一個兩個也不大管用了。這一次上京城,你和你嬸嬸的任務很重,和含沁一道,三個人參詳參詳,必須把京城局勢梳理清楚。桂含欣和桂含芳爛泥糊不上牆,妄為我桂某人的兒子,我們家也就是含春能當大任,他的媳婦,是決不能再隨便說了。人品要好是第一,其次,關係必須過硬,第三,立身必須長遠,第四,必須也看重我們桂家。我現在把話撂在這了,這門親事說的好,我們全家起碼還可以高枕無憂十年,你們能不能拋棄前嫌,一起把這件事辦下來?」

  只看桂元帥說話,便明白他對幾人私底下的恩怨,其實心中有數,善桐看了桂太太一眼,見她神色木然,自然只能先應承道。「家族興衰,肯定是要戮力籌謀的。只要嬸嬸瞧得起我,我必定盡力出謀劃策。」

  沒等桂元帥催促,桂太太便歎了口氣,倒有幾分心灰意冷了。「還能說什麼?到了京城我兩眼一抹黑,也就只能靠你們了!」

  桂元帥頷首道。「好,既然如此,你這幾個月就一心調教老三媳婦,等你們上京了,這個家得交給她來當。你也不要捨不得老大!他要出去,就讓他們出去。開春後他們就動身去武威,這樣一來,大家都能放心,也都稍停了。」

  他雖然還是和和氣氣的,但儼然沒有和桂太太商量的意思,自顧自地吩咐完了,又掉頭叮囑善桐。「你和老三媳婦是親戚,該幫一把的時候,不要不幫,她一個新嫁娘要管起整個家,也不容易。」

  善桐一陣無奈,待要推託,被桂元帥雙眼一看,不知怎地又說不出口來,只得道。「是,侄媳婦知道了。」

  心底亦不禁對桂元帥好一陣欽佩:這個家裡雖然也不是沒有齷蹉、沒有遺憾,但有他坐鎮,只怕任何矛盾,也都不會激化到可以為外人利用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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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二章:厚黑

  雖然桂元帥都發話了,善桐卻也沒有繼續關注老九房內的妯娌爭鬥,而是安安生生地又回自己的小院子裡帶女兒。大妞妞雖然壯實,但身為母親,善桐自然是願意把更多的心思都投注到她身上,對於不必要的鉤心鬥角,善桐也一直都沒有太多的熱情。現在含沁差事也有了,自己女兒也有了,老九房的風雨再大,淋不到善桐胳膊上,她著什麼急?

  因為出嫁已經滿了一年,來年春天又要外出,雖然和王氏的關係還是半鹹不淡的,但善桐也時常多回娘家走走。對外打出的旗號,自然是「哥哥妹妹都要辦喜事,家裡缺幫手」。不過,王氏也的確是忙得不可開交,就連大姨娘都反常的忙碌,每天進進出出,不是和王氏說善櫻的嫁妝,就是和她說榆哥的婚禮,善桐去了幾次,都還不如她能幫得上忙——畢竟是出嫁的閨女了,人就不在家裡住,就是想要幫忙,也都有心無力。

  就只好和善櫻多說說話,也儘量教她一些小家庭主母需要的知識了。十八房雖然人口簡單,但人際關係可不簡單,尤其是善桐這大半年來方便出門的時候很少,含沁也不在,裡裡外外的人情應酬,都是她一個人打點。自然也有些心得在,善櫻也聽得很認真——王氏對這個庶女幾乎不怎麼上心,現在兩樁婚事同時上門,哪還有時間教她?至於大姨娘,別的事上都能教,這當門立戶的事她自己也沒有經驗,除了善桐,也就沒人會教她了。

  到底是十五六歲的人了,自從定了親,善桐總覺得善櫻是一天比一天出落得更水靈,善桃回來一次看她,也笑道,「咱們家幾個女孩子,說起來倒是我長得最一般了,不要說和三妹比,大姐和六妹長相也都勝過我啦。」

  善櫻面上一紅,要是以往,那就立刻要低下頭去不敢說話了,現在也曉得和善桃客氣。「二姐就是愛說笑話……」

  她的羨慕倒也帶了十分的真心實意,「還記得你出門子那天,我在一邊看著你上妝穿大禮服,到後來連眼珠子都捨不得錯,心想,二姐平時就是不肯打扮,若打扮起來了,可不是好看得不行?二姐夫看了,眼珠子都要掉下來。」再沒有誰是不喜歡聽好話的,善桃聽了直笑,倒是善桐心底一動,認認真真地審視了一番善櫻的表情,有些話想要問,又始終還是沒問出口:或許善櫻曾經是傾慕過衛麒山,不過小姑娘的心思掩藏得深,自己說破了反倒沒意思了。能和現在這樣,那就很好。

  一轉眼就進了臘月,巡撫嫁女,雖說是庶出,但動靜也自然是大的,各府都送了禮來,善桐更是提前一天就回了娘家,幫忙打打下手不說,還要代表娘家人和善桃一道,將善櫻送嫁到藍田縣裡去——老太太雖然沒有過來,但也派了三太太過來幫忙,還有村子裡各房在西安生活的族人,自然是早就報導,巡撫府內熱熱鬧鬧的,連王氏都覺得臉上有面子,和善桐笑道,「從前連你二姐辦喜事,動靜都沒這麼大呢。」

  喜事嘛,自然是人越多越好的,不過善桃怎麼說夫家門第更高,王氏這話倒是讓善桐不知如何回答才好。她幫著招呼來往客人,王氏一時又想起來問,「怎麼沒見大妞妞?」「這幾天家裡人多,我讓四紅姑姑在家帶她,就不過來了。」善桐忙回了話,王氏還有點遺憾,「還以為她會過來,特地備了些新得的好東西給養娘。既然如此,便送到你們那裡去吧。」

  畢竟是外孫女,嘴上說不疼不疼,恨不得是個男孩,其實心裡還是記掛得很。善桐笑著應下了,又走出去招呼客人們入席,因講究人家擺酒,肯定是要連擺三天的,這一天各府官太太有的親身來了,有的派兒媳婦來了,也都不好怠慢。她應付了半天,心底倒有點納罕:桂家現在和楊家是兩重的親戚了,該不會還要擺架子,只是在正日出來吃酒吧?就算桂太太今天不過來,少說也要出動善喜才對,于情於理,她都應該出面……連楠哥都是早五六天就來了城裡,一面也是探看善櫻,一面也是和榆哥在外接待男客,分擔小五房沉重的社交壓力。"

  正這樣想,只聽得屋外嗡的一聲,又是一頓笑鬧,便有人過來道,「十三房姑奶奶並桂大少奶奶到了。」

  桂太太真是好大膽!居然敢把這一對冤家安排在一起出來,善桐自己都不禁要為她喝一聲彩,她忙疾步過去,恐怕慕容氏在這幾步路的當口已經就露出了不滿來:你說她率真也好,粗魯也罷,反正這位大少奶奶,心裡是藏不住多少事,一般也藏不住多少話的。因桂家也算是楊家的親戚,善桐進堂屋時,只見一屋子烏泱泱的人中間,慕容氏正含笑拉著善櫻相看,連善喜都笑得一臉燦爛,她打扮得很是富麗,看著也很有官宦人家的氣派,慕容氏一邊說,「真不愧是楊家女兒,出落得就是出挑。」

  善喜一邊也附和道。「可沒想到,咱們從小一塊認識,這就到了你出閣的時候。」她和慕容氏身份擺在這邊,過來應酬的眾人都不至於不給她們面子,忙也都附和著笑道,「真不愧是楊家女兒,這幾個都是沒得挑的。」善喜聽了,臉上笑意更盛,又拍了拍善櫻的手,一臉的長輩姿態,輕聲道,「也沒想到嫁得近!以後,自然可以多加往來了。」

  ——要說起含芳和茅姑爺的身份,雖說雲泥之別,但只看含芳年紀輕輕品級就高,而茅姑爺雖然兩榜出身,但自己還是個八品縣丞不說,前頭還有過一個太太,便也由不得人嗟歎命運的跌宕:善喜從前沒出嫁的時候,對善櫻雖不說要小心討好,但也從沒有用這麼高高在上的態度來同善櫻說話。

  就中微妙,一屋子人裡也就只有深知就裡的幾個人能看出來了。慕容氏就一概無知無覺,笑著誇了善櫻幾句,便左顧右盼的,問善桐,「聽說我族裡那位姑姑今天也來了——」

  憐憫弱小,自然是人的天性,善桐和善喜雖然曾經要好,但親妹妹被她這樣居高臨下的對待,擺明瞭是因為和善楠生怨,這一次就是要來在善櫻跟前炫耀身份地位的。連王氏都有幾分看不過眼,笑著道,「三妞帶大少奶奶去找你三嬸說話吧。」

  又握住善喜的手,問她,「家裡母親還好吧?出嫁後就不比在家,不好時常相見了,得了空要多往家裡送送信,也讓老人家放心。聽說她很是惦記你呢!」

  善喜忙又是另一副面孔了,笑得真誠又感激,「承蒙伯母想著……」

  說到這八面玲瓏,善喜是要勝過慕容氏許多了,變臉簡直就和翻書一樣快。善桐暗暗搖了搖頭,見善櫻眼圈雖然紅了一點,但總的說來態度也還鎮定,低垂著頭也不和善喜有什麼眼神接觸,心底倒舒服了一點,便先領著慕容氏出了屋子,道,「三嬸人在那邊院子裡招待我們村子裡來的老親,我先給你們彼此介紹介紹,一會得了空,你就可以和她多說幾句話了。」

  慕容氏抱怨城裡沒有親戚往來,為時已久,此時如何不高興?她親親熱熱地握住了善桐的胳膊,似乎是一點都不介意含沁搶了京城的差事似的,還埋怨她,「幾次過來府裡,你都不來找我說話!大妞妞都幾個月了,我才見她幾次呢,今天帶過來沒有?」善桐看了慕容氏一眼,想到剛才善喜的做派,心裡也有點不大高興,一邊走便一邊笑著說,「我……我這不是怕大嫂埋怨我嗎?你看重京城差事那麼久了,結果最後卻是含沁去,知道的人吧,知道我們也沒想到……不知道的人,還不知道怎麼說呢。」

  提到京城的差事,慕容氏臉上略微一暗,她又揮了揮手,爽快地說。「這我不怨你!我可沒那麼傻,該怨誰我心裡清楚得很!不過反正現在都過去了,你還不知道吧?開春你上京,我們也要走了,爹在武威給含欣安排了一個位置,我也跟著過去。」

  這滿足快樂的口氣倒讓善桐一怔,她很快又明白過來了:這一位要是在乎功名利祿的主兒,當時也就不鬧著換宗子了。京城也好,武威也罷,反正哪里能讓她離開元帥府,慕容氏就都高興。

  還是桂元帥老而彌辣,一眼就看出了問題的癥結所在,現在慕容氏展眼就要出去的人了,自己也心滿意足,自然不會無事和善喜鬧彆扭,兩妯娌可不就自然和睦了?難怪她今天敢於向善櫻擺架子,原來是在府中沒人和她作對了,又被婆婆提拔著,自然底氣也就更足了。

  「不埋怨我就好。」她笑著說,忽然間又有一點不舒服:這坑了人還得她的好感,雖然善桐不後悔,但感覺也還是挺怪。就好像自己臉上忽然多了一層面具一樣,喜怒哀樂,其實也都不是屬於自己的了。「我也是聽說你們兩妯娌處得不大好,所以不敢過來——手心手背都是肉,我偏誰好呢?」

  這麼說,自然是把慕容氏和善喜相提並論了,一個是原來的親戚,一個是後來的妯娌,善桐這話說得慕容氏大悅,「現在也沒什麼了,再看不慣她,反正也看不了多久,以後天高皇帝遠的,一年見不了幾次,她愛怎麼折騰,隨她折騰吧。」

  只聽她的語氣,便知道慕容氏終究還是不喜歡善喜的,只是她也不是沒有城府,面子上還是做得比較親熱,不至於被外人落下話柄。善桐笑著說,「嗯……她是攀上高枝啦……」

  這語調有講究,慕容氏看了她一眼,忽地就笑道。「我就說,你不至於看不出來,剛才她說那幾句話,我心裡就犯嘀咕了。至於嗎?一個管上幾年事的三少奶奶,又不是正經宗婦,她有什麼好看不起人的。當著人家的面臭顯擺,好像這個三少奶奶,就硬比縣丞太太值錢一樣。狗骨頭沒有三兩重,她也不想想,現在有了你們家拉拔姑爺,只要姑爺不是爛泥扶不上牆,那往上升還不是和坐二踢腳似的快?就是不升上去,那是她族妹……顯擺到自己人跟前了,什麼德行。」

  她快人快語的,一下就揭破了善喜的空架子。善桐倒沒什麼好說了,要解釋,那就勢必要牽扯到十三房的嫁妝風波。她瞧了慕容氏一眼,見慕容氏也正看著自己,眼神閃動,似乎大有幾分好奇,便不禁微微一笑:可別小看了這位大嫂,人家行事雖然粗魯,心底該有的城府倒未必比別人少。這說不定就是人家好奇善喜嫁妝又多,和娘家兄弟關係又冷淡,還在善櫻這個身份特殊的小姑娘跟前臭顯擺,特地把話點得透了,來套套背後的緣由的。「唉,人就是這樣,一時一張臉,變起來有時候可真快。」她就含含糊糊地感慨,「真正背後怎麼樣,誰知道呢。反正她嫁妝比我都多,說話聲音也就響亮,心氣也高,為人也能耐……有些話我們也不好多說嘛。」

  說到嫁妝,慕容氏是和善桐同仇敵愾的,她也是粗人,索性就直說。「我可不就是這個意思,她們家再殷實也好,那份嫁妝也是傷筋動骨了吧?我就納悶他們家圖什麼了。這幾天不是舅爺也在城裡嗎,我聽含欣說,含芳喊舅爺一道吃酒,舅爺都回說不會吃,含芳悶悶不樂呢!」

  沒想到楠哥居然如此執拗,善桐一下說不出話來了,怔了一會才忙補救,「楠哥他是真不會喝酒,他性格板得很,有一說一有二說二的,怕是無意間得罪了妹夫吧。你幫我和含芳帶句話,讓他別往心裡去!」

  「這你就是和我打馬虎眼了。」慕容氏不依不饒,「這誰看得上看不上誰,都是能感覺出來的。聽含芳口氣,舅爺就是很看不上他……我就納悶了,背後沒有故事,這舅爺至於嗎?他可是白身呢,還反倒和當官的妹夫疏遠了!」

  善桐被她追問得頭皮發炸,索性進了院子,便忙和三太太說了幾句話,介紹兩個慕容氏認識了,眼看兩人親親熱熱地拉著手說起話來,這才脫身出來回堂屋去,一邊走一邊就想,出了一回神,才自失地搖了搖頭:既然慕容氏心滿意足,無意鬧騰,那麼緊接著這幾年,直到桂二少奶奶入門為止,只怕都是善喜得意的時候了。

  想到母親的那句話,一時也不禁有些感慨:要不說這臉皮厚的人落實惠呢?只看慕容氏這幾年來幾乎是心想事成,什麼都遂了意。又有善喜如願帶著大筆嫁妝進入高門,便可知道這人生在世,很多時候面子敵不過裡子,很多人是一點都不在意吃相的。

  不過,這也都和善桐沒有太大關係了,既然慕容氏不會再出面和善喜為難,她也就繼續保持了低調旁觀的作風,幫著母親操辦完了兩場婚事,又只進元帥府吃了一頓年夜飯而已,便閉門不出,只等著三月春暖花開時,才又進了元帥府,要和桂太太商量著一道上京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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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三章:交換

  在當時出門是件大事,尤其是桂太太這樣身份的貴婦人,要只帶上三倆從人就這麼出遠門,簡直是成何體統。更別提桂元帥疼進心底的大妞妞這番也要跟著出去,桂元帥一早就發話了:必須從軍醫營裡撥出一位大夫來一路隨行,免得路上有個什麼頭疼腦熱的,倉促間找不到大夫,豈不是就誤事了?

  除此之外,桂太太上京是要應酬相看的,頭面衣裳要不要帶?京城風氣是引領天下之先,全天下也就只有衣被天下的蘇州松江一帶敢和京城人爭一爭了。西北就算有再多好處,在這一點上肯定也無法和京城相比。桂太太又也聽說了京城的貴婦人難纏,自然不願在這上頭落後,光是這件事就和善桐商議了許久,才定下來先給含沁捎信帶錢,把兩個人的尺寸帶過去,讓他在京城設法置辦,這樣等人一到就有新衣裳穿,總縱有不滿,臨時改改倒也不費事兒。桂太太又擔心含沁一個大男人無法挑好花色,還是善喜笑著說,「應該不至於,我看——」

  善桐看了她一眼,善喜微微一怔,便接著往下說。「我從小和三妞一塊長大的,我看她閨房裡的物事就很雅潔,想來含沁就算是不懂的,這一年多下來也被薰陶著懂了。」

  這兩個人從小也算是一起長大的,善桐屋裡那些新鮮玩意兒,善喜沒把玩過的又有多少?從前不知道她和含沁的事情,問起來的時候善桐也沒多想,有時候就告訴了。等知道了之後就更別提了,善喜哪還不懂善桐屋裡的那些東西是誰淘換的?她誇獎含沁的品味,還真不是無的放矢。只是究竟是口快了:畢竟這往事擺在這裡,她和含沁私定終身的事,是肯定要死死瞞過桂太太的。

  桂太太一心一意就操心出門的事,倒沒有留意,說起來也是感慨,「自從三十年前嫁過來,三十年沒回娘家,每次要回去,城裡就有事情。要不然就是老爺要出去,沒想到再出陝西省,居然就是這麼多年後的事了。卻還不是回娘家,是要為了兒子的事上京城去。」

  她歎了口氣,沖善桐道。「人眼往下看,以後你就明白了。說起來,我對不起爹娘,兩個老人家去世都沒能回去,偏巧兩次也都在戰事裡,情況吃緊,我哪里走得開。連服孝都晚了近百日,當時人回天水去了,根本不知道消息……」

  說著便抹起眼淚,善喜也陪著紅了眼圈,「娘快別說了,您的不得已老人家心裡也清楚。」

  旋又歎道,「子欲養而親不待,這樣的苦楚,當兒女的真是都明白……」

  兩個人便手握著手都掉眼淚,善桐和慕容氏對視了一眼,慕容氏握著嘴輕輕地咳嗽了一聲,幾乎忍不住眼底的不屑。善桐倒是一面也有所觸動,一面又覺得善喜假得好玩,也有點想笑,只好岔開了話題。

  大家商議紛紛,一會兒桂元帥回來了也進來說話,因為含春回天水去過年了,年後還沒過來——他現在是宗子身份,在天水的時間自然是要增加一些,也算是和老派房頭們套套近乎,含欣過完年就又去武威,便只有桂含芳跟著父親進來,彼此打過招呼,他就一屁股坐到善喜身邊,心不在焉地擺弄起了手中的碧玉扳指。桂元帥這邊才問過了行程安排,他就迫不及待地拉著善喜咬起了耳朵,聲量也不小,「我今兒和麒山射箭,贏了他足足三隻家雀兒……」

  桂元帥掃了他一眼,他這才不敢作聲,善喜也有些無奈,又和桂太太商量著撥出了二十人左右的奴僕團隊,有兩個年輕媳婦子要跟著小廝、親衛在前頭打點的,有貼身服侍的,有粗使管箱籠的。再加上桂元帥給撥出的五十多個親兵護衛,跟著搭伴往京城去的,這一行人浩浩蕩蕩的居然足有上百人之多,桂元帥還想讓含芳跟著護送一段,含芳老大不樂意,雖不敢多說什麼,卻拿眼睛看母親。桂太太看見,只好說,「人家年前才成親,就被你指使得四處亂跑,現在還沒有在家一個月,又要出去?你還想不想抱孫子了?慕容氏過門都這麼久了也沒個消息,就是因為你早年把含欣打發得團團亂轉,要不是這一次讓她跟到武威去,眼看著又要空等一兩年了。」

  這話難得說得貼心,慕容氏感動得眼睛都紅了,倒是善喜大度,瞅了桂含芳一眼,唇邊含笑,「瞧您說的……用得上他就讓他去唄。我們還小,不著急,還是公事要緊。」

  場面話說得漂亮,兩個長輩臉上都有笑,倒是桂含芳不樂意了,好像竟有點認真起來,直起身子點了點善喜待要說話,終究因為慕容氏和善桐在邊上,又把話給咽了下去。桂元帥沉下臉來並不說話,眾人慌忙打了圓場,又翻了曆書,議定三月二十日啟程,三月十五日就要把箱籠收拾出來,預先押車送去。又有一路行止,每天歇在哪里都定好了,善桐這才告辭回去,又和四紅姑姑商議了一番,四紅姑姑道,「我得在西安城守著院子,還有天水那邊的事……」

  善桐倒是覺得和桂太太一路,沒有個老人相伴她恐怕壓力更大,再說四紅姑姑年紀也大了,來往于天水和西安之間既然已經不可能,含沁印子錢那邊又收歇了,米鋪也就是按年收紅罷了,沒什麼大事,便還是力邀四紅姑姑跟著一塊過去,「也到京城遊覽一番,再說,這一次上京誰知道什麼時候回來?我和含沁還好,大妞妞要惦記你呢。」

  都祭出大妞妞了,四紅姑姑還能說什麼?欣然一笑之餘,便和善桐忙忙地收拾出了十七八個箱籠,又將城裡各處生意產業招呼都打到了,回娘家去話別過了,榆哥還道,「從未去過京城,乾脆我和你們一起去算了,見識一番不說,一路上也有個照應。」

  善桐忙笑道,「倒不是不想和你一道走……可嫂子怎麼辦?我可不想落了嫂子的埋怨,回頭又被娘說。」

  其實這個嫂子蔣氏善桐本人倒還是挺喜歡的,也是和琦玉一個路子,性子柔和、貌美如花,不過因為畢竟是官宦人家的嫡女,在柔和外也帶了剛強,才進門幾個月,已經是王氏的有力幫手,婆媳關係也處理得好,王氏對這個親自挑的媳婦也沒什麼不滿意的地方……

  可惜,不喜歡就是不喜歡,臘月裡才成的親,沒到三個月就惦記著出遠門,和媳婦感情如何,也就不問可知了。

  善榆望著妹妹笑了笑,又摸了摸她的頭,善桐都不知道他為什麼忽然疼起自己來似的,捂著瀏海笑道,「不許揉啦,頭髮都給揉亂了。要揉,你揉大妞妞。」

  「我這是高興。」善榆果然把大妞妞抱在懷裡,在她臉上親了一口,大妞妞倒很喜歡舅舅,咯咯笑著,雄踞舅舅腿上,手舞足蹈,又儼然地左顧右盼起來。「真是一家人沒有過不去的坎,那時候我心裡不好受,梧哥還勸我,給我出主意,讓我拖……」榆哥說。「我當時還想呢,這能拖過去嗎?你看看現在你這個語氣,你怕娘埋怨你啊?」

  沒等善桐回話,他就又美滋滋地揉了揉大妞妞茂盛的軟發,大妞妞嘰嘰叫了幾聲,就像個小動物,又在舅舅懷裡扭來扭去的,善榆一邊解釋道,「本來也不願意去的,是李先生和我在火藥提純上已經無法可想了,總覺得有一層窗戶紙就是沒法捅破。京城白雲觀有幾位前輩,在煉丹上造詣都是深厚的,要是先生願去,我自然也要跟去的了。」

  這是他這一年來一心倒騰的「正事」,善桐雖然不以為然,但也不能澆他冷水,只好笑道,「你要敢告訴娘你這一年多來都在忙什麼,讓娘點了頭,那就跟著我們走正好熱鬧,別指望我去幫你當說客,我才不管你。」

  「你別告狀就好了。」榆哥不以為忤,「我這裡自然有辦法去說的。」

  善桐不免好奇,「你有什麼辦法?我還不信了,看娘疼大嫂的樣子,肯定不許你出去。」

  榆哥哈哈一笑,捂住大妞妞的眼睛,大妞妞又扭動起來,也知道是舅舅和她玩呢,嘴裡含糊不清地咿咿呀呀起來,握住了善榆的手和他使勁兒,他舅舅就捉狹地道。「我告訴娘,我說我去京城看著你的,幫你看看姑爺有沒有乘著這半年在外頭亂來。檀哥他們一心讀書,哪有心思幫你操心這個?我不為你操心,誰為你操心啊?」

  善桐狠狠呸了他一口,怒道,「還是做哥哥的呢,就不懂得說些好話!」

  如今榆哥雖不說有急智捷才的,但和妹妹話趕話鬥鬥嘴還是辦得到的,兩個人你來我往了一番,善榆見善桐還真有些鬱鬱,便安慰她道,「我逗你玩呢,含沁要是那種人,當時也就不娶你了。」

  在巡撫府裡,恐怕除了二老爺,就是善榆最看好含沁,如王氏等輩,擔心的都是含沁在外頭拈花惹草,招惹了不三不四的女人,就是善榴都在信裡婉轉提醒妹妹,要儘早上京,免得夫妻分離太久,也不利於感情維繫。善桐就算嘴上說不在意,但這種事最怕人家說了,心裡其實還是有點隱隱的不安,回去不免又惦記起含沁,一時心潮起伏,忍不住又開了箱子四處翻找,一邊和六醜商量,「明兒還是要去挑個首飾……」

  桂元帥倒是蠻大方,給桂太太置辦衣服的時候,自然也少不得善桐的份。但這都是到京城後的事了,再說善桐也不好過分較真,還真就拿人家的首飾了。要置辦,肯定還是得從自己腰包裡拿錢出來置辦。

  不過這樣一說,她倒是覺得自己嫁妝有點不夠使了,含沁雖然是把家當交到了她手上,但因為善桐平時是和四紅姑姑一起當家,又有幾個月家政大權完全在四紅姑姑手上,現在賬雖然是交回來了,但她覺得四紅姑姑做的賬漂亮,還是沿用了這個記賬的辦法。要動家裡的錢給自己置辦首飾,善桐就覺得有點臉嫩了。要自己出錢嘛,一套好首飾就要三五百兩銀子,她的陪嫁又沒什麼賺錢的鋪子……

  這邊和兩個大丫頭叨咕了一會,那邊就又叫人去買上好的胭脂水粉,一邊安慰自己:「算了,反正沁哥也不看重那些金啊銀的。」

  沒想到過了幾天,四紅姑姑卻主動提起,「到了京城,您要出入名門貴族之家,可不能像在家這樣隨便了!」

  一邊說一邊望著善桐笑,善桐微微一怔,看了看六醜,六醜沖她扮了個鬼臉,也是笑嘻嘻的。她不免有些不好意思,又和四紅姑姑推讓了一番,四紅姑姑顯然很滿意善桐的表現,「這是該當的,家裡就兩個人,少爺一心撲在公事上,花錢的事就該您自己操心。我看您給沁哥、大妞妞花錢倒都捨得下血本,反倒是對自己克扣得很,這又是何必呢?」

  雖說沒有婆婆,但有時候行事也不能就自己放鬆下來,善桐現在倒漸漸明白了為什麼人會越活越假:明知道這是必走的過場,但也還是要走走,不如此似乎雙方面子上都下不來。

  於是就又著急著選了幾枚別致的首飾,一邊收拾出了箱籠,善榆不知怎麼居然也說服了王氏同意上京,一併同行的還有他老師李先生與幾個同學,眾人集齊了就是二百多人的隊伍,就算箱籠已經現行出發,從元帥府出門的時候,也著實是走了有小半個時辰才真正把車馬給過完。往來眾人都駐足觀看,紛紛豔羨道,「恐怕就是皇帝出行,也不外乎如此吧!」

  善桐也不是沒有走過遠路,當時行路難,真是難於上青天。尤其是走旱路,每天打尖就是個考驗,有時候趕得急只能和衣而臥,不要說洗漱,連喝的水都得省著。尤其是同善楠在冬季裡去何家山的一路,縱有桂含春前後打點,也叫小姑娘受夠了行路的苦。這一次出門前呼後擁,每天能走完固定行程就可打尖。到哪里都有熱水熱飯,對她來說已經不算苦惱了。倒是桂太太走了幾天便大喊無聊,在車上顛簸,又不好看書下棋,便讓善桐到她車裡來陪她說話。

  她是鐵當當的元帥夫人,出行的排場自然也不同凡響,單單是馬車內部的陳設就要更加豪華寬敞,桂太太卻好像是一隻被困住的野獸一樣,坐立不安的,還是初春,簡直就恨不得把裙子撩起來露出底下的薄襯裙。善桐看見,不禁好笑起來,難得地打趣桂太太。「您這像是多少年沒出過遠門了?我記得您以前不還經常去天水老家嘛……」

  「那時候路途短,東西少,都是騎馬走,圖個快。」桂太太撇了撇嘴,怏怏地道。「這一次要不是你帶了大妞妞,我也巴不得騎馬過去,能省一多半日子呢!」

  兩個誥命夫人騎馬上京!善桐無語了,耐著性子陪桂太太說了幾句閒話,桂太太看著似乎也沒那麼無聊了,她就像是個孩子一樣,在車裡左動動右動動,一時又問善桐,「你說,這善喜和她哥哥到底鬧什麼鬼,這事簡直就是我心裡一根刺,不在上京前問個明白,我連做事都沒方向。」

  善桐肯定是露出一臉為難,她正要說話,桂太太又說,「我知道你和她一族的,她哥哥又是你親哥哥,為親者諱,你不和我說也是常事。這樣,我和你換……我猜含沁是始終沒有告訴你他生母的事,你想知道不想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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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2-23 10:04:29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一十四章:親媽

  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桂太太這個人有時候也真當得上妙語如珠,和慕容氏有異曲同工之妙。善桐怎麼都沒想到她居然和小孩子一樣,天真地想要「我和你換」,一時不禁啞然失笑。本待婉言謝絕的,想到接下來還有近一個月的路要在一起走,不好現在就把桂太太得罪得太厲害,只好沉吟了片刻,露出意動表情,才在桂太太期冀的眼神下慢吞吞地道,「其實您又何必呢,嬸嬸真想知道,我自然要透露一二的。想來,也是為了摸透善喜的品性,要找個和她人品相當的閨秀做二嫂吧?」

  「你這話就說到我心裡了。」桂太太也露出欣賞神色,她拍了拍善桐的手背,推心置腹地道。「其實吧,按說咱們也不是沒有過齟齬,居家過日子就是這樣,難免要置點閒氣爭強好勝的。不過大是大非上,咱們就不能再由著性子瞎胡鬧了。你看這大媳婦沒選好給鬧的,家宅不寧!我算是下定決心了,這個姑娘長得不好也不要緊,過得去就行了,最關鍵是要有能耐,能鎮得住場子!把這兩個妯娌都得料理得服服帖帖的!」

  其實桂太太這個人吧,你說她直接也好,跋扈也罷,她也實在是很有本事。別看表面上和善喜粘粘糊糊的,心底是一點都不含糊,這邊和善桐和解,很明顯是為了上京後兩個人能戮力辦事。又毫不遮掩地點出了關節所在:這個宗婦能壓制住慕容氏不夠,能力還要比善喜更強,要能鬥得過她。這顯然是怕善桐偏心自己族妹,幫著她上位了。她之所以這麼好奇想要知道善喜娘家的齷蹉,當然不止是單純好是非,一來是為了盤盤善喜的人品,二來,估計還是想看看小五房的態度。

  「這是肯定的事。」善桐也不含糊,表態表得很爽快,「嬸嬸就放心吧,我識得大體的。」桂太太就不說話了,只是瞅著善桐,顯然在等她的表現,善桐尋思了片刻,便半含半露地道。「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不論在夫家受了什麼委屈,只要夫主站得住一個理字,娘家是肯定不會貿然出頭的。楠哥尤其又是個老夫子,為人最板正了,一板一眼的,有時候甚至有些迂腐。別說善喜,就是他親妹子善櫻,恐怕也都不會多管吧!再說,他在城裡的時候也不多,能和善喜說的上話的時間可不就更少了……」

  這話說得有藝術,桂太太便沉思起來,半晌才歎了口氣,自我安慰一樣地說。「也好,她要是太能耐,人品太好了,就老三那個脾氣,還不得被她捏死。到時候心再大一點,家裡又要亂,我們還沒死宗房就要分家,簡直成何體統,老大夫妻出去過活已經是不得已了,再把老三打發出去,族裡的口水都要把我們給說化了。」

  這還不懂?這是很懂了!善桐只是微笑,桂太太終究還是忍不住好奇,又問,「你說老實話,這和嫁妝有關係沒關係?」

  這她就不肯說了,只避重就輕地道。「至於含沁身世嘛,嬸嬸也不必說了,這種事都是陳穀子爛芝麻的事了。說那個一點,要是含沁還是庶子身份,我們兩家要結親也難,您就更不肯說我了。人都過繼出去了嘛,從前的事還提它幹嘛?」

  這回得有點不客氣,桂太太不免有些尷尬,但現在和善桐也不是能翻臉的時候,只得也就罷了,過了一會,又和善桐商量。「京裡現在數得上號的人家,也就是那麼幾家了。你們本家閣老之外,還有也就是孫家、許家、牛家、權家、焦家、吳家這些是最得意、最炙手可熱的。除此之外那些個老牌人家,雖然現在並不顯山露水,可很多也都是百年的大家大族,家教也都是好的,人脈也都是廣的。我的意思,上述這些人家嫡出的女兒,要麼年紀不合適,要麼就是太尊貴了,估計也看不上我們西北窮地方,還是往這種第二等的人家去找來得更好些。」

  孫家、許家、楊家都是有女眷在宮中的,他們家的姑娘肯定特別值錢,權家就不多說了,一等一的皇親國戚,這麼多年榮寵不衰,如能說到他家的女兒,自然也是滿意的,可惜他們家人口少,就一個女兒似乎也說給了別人。焦家、吳家都是閣老家,善桐道。「焦閣老和我族叔鬥得厲害,他畢竟老了,下野之日近在眼前,家裡人口又少,恐怕也就是一時的榮華。倒是吳閣老看著還年輕……」

  「吳家的姑娘似乎也高貴,」桂太太不禁蹙眉尋思了片刻——她肯定是做足功課的了。一時又和善桐發愁,「這一次到京城,也不知道該怎麼相看各房的女眷,總不成忽喇巴兒擺流水席請客吧?沒個由頭,連西安城的太太奶奶都未必賞臉呢,再說我們世世代代沒人在京裡,連個親戚關係都攀不上,也真是心煩。」

  這困難倒是實實在在的,並且也顯示出了桂家的短板:這麼一百多年的人家,現在可以依靠的居然很可能是善桐和楊閣老的親戚關係,說不定還要勉強借助孫家的力量。對於桂家的底蘊來說,在這方面的缺憾是有點不像話了。

  善桐倒並沒有桂太太這麼著急,反過來勸了桂太太幾句,「還要等到了再說,咱們多少年沒進京了,有些事不用自己眼睛看過,聽外人傳說,總有可能以訛傳訛……」

  和桂太太東拉西扯地說了半天,回去以後善桐還想和四紅姑姑說閒話呢,奈何晚上打尖的地方雖然已經被收拾過了,甚至連床鋪都是自帶的便床,可謂是乾淨整潔,但板壁還是薄了點,說話並不方便。大妞妞換了新環境,又是吐奶又是不肯睡,善桐擔心得很,親自抱了來回走動著柔聲哄她,自己反倒鬧了大半夜沒好好休息——又不敢隨便給大妞妞吃藥,只能靠哄。到了後半夜,大妞妞實在是還不睡,便只好命底下人去尋隨員的大夫,大夫也不敢開藥,只是讓她給大妞妞抹些凝神的藥膏,還是榆哥知道了,特地過來看了看,又給大妞妞按了按腿,大妞妞居然漸漸睡過去了。善桐倒鬧得一晚上沒合眼。

  或許是因為旅途不服,大妞妞經過這一鬧,人倒是精神起來,一路上該吃奶吃奶,該睡就睡,一點都不含糊,倒是善桐被這麼一耽擱,連著幾天昏昏沉沉的,快走到臨汾時,終於支持不住,上吐下瀉起來,人也發起了低燒。大夫連著下了兩貼藥都不管用,反而有病情加重的趨勢。

  出發之前大家主要擔心的還是大妞妞,連奶娘都配了兩個,就怕有個變故大妞妞沒奶吃了。善桐根本沒想到自己居然是沒挺住的那個,一時間又急又怕——最怕是感染痢疾,這個治不好是可以死人的。偏偏才過運城的時候她吃了藥,當天的確轉好,就沒停留。現在是連下地的力氣都快沒有了,也不敢叫大妞妞靠近,只好躺在馬車裡昏昏沉沉的,又不敢讓四紅姑姑過來——這萬一是痢疾,自己過給了誰都不能過給四紅姑姑,出點什麼事,大妞妞還得靠她照料呢。

  榆哥自然是著急上火,但他也不好進來陪著妹妹,畢竟善桐一時要用恭桶的,便自告奮勇打馬到臨汾去找大夫,桂太太也顯示出非凡勇氣,居然親自進馬車來握住善桐的手鼓勵她,「你別嫌晃蕩,再挺一挺,到了臨汾咱們就歇。」

  善桐真是頭暈眼花,馬車一動就一陣陣想吐,對死亡的恐懼又再一次籠罩在了這少婦的心裡,她沒有說話,只是虛弱地嗯了一聲,就要閉眼休息。桂太太卻握緊了手道,「不許睡,你看你這幾天一睡下來就更被晃得要吐,忍著點,想點別的事分散分散。」

  又激她,「想想你閨女你也得挺住,再想想含沁呢?」

  善桐一心一意就想閉眼休息一會,雖然知道桂太太說得有禮,卻也不禁搖頭道,「挺不住,就想睡……」

  「睡也等到了臨汾再睡!」桂太太不由分說地道。「就是死,也等你到了京城再死!不然我看你死也不安心,拿出點氣性,挺著!」

  要在以往,說不定善桐還要笑,現在卻覺得桂太太的話雖然粗魯直率,但這靠譜的強硬態度反而給她添了些底氣——不知為何,竟令善桐想到了母親和大姐,還有遠在村子裡的老祖母。忽然間她極是後悔,自己走得匆忙,只是在年節裡回去探望了祖母一次,沒能多去幾次。沒有和姐姐再見一見,沒有……沒有和母親多說說話……

  人在病途,最怕思親,善桐抽了抽鼻子,忽然間想哭了,她昏昏沉沉地和桂太太撒嬌,「我……我想我娘……」

  才說著,眼淚就不禁一滴滴滾了下來,桂太太倒不禁怔住了,她默然片刻,才大包大攬地道。「我是含沁嫡母,你就當我是你娘吧!」

  善桐嗚咽了一聲,想要說:你才不是。但到底還有基本理智,便不曾開口,反而竭力振作精神,不去想負面的事,而是和桂太太指點些風景,又說著病好了去京城休養的事,來提振自己的心情。

  因為她身體不好,大部隊走得更慢,到了三更時分才近臨汾——不過,榆哥一路遣人來問消息,說是已經和縣令說過,令其別關死城門。善桐一路昏昏沉沉地,馬車一停就忍不住睡過去了,迷迷糊糊之間,只覺得一股淡淡的香氣襲來,借著便什麼都不知道了。

  她再醒來的時候,精神就要比從前好得多了,左右一打量,不禁一驚:她所躺的這間屋子,絕非一般客棧。只是在枕上望去,這桌上的陳設,甚至華美處就已經超過了善桐自己的臥室。

  她動彈了一下,便有人過來查看她的情況,六醜揉著眼顯然還有點困,和兩個面目陌生卻又容色和順的侍女上前來,一道將善桐半扶起來,她歡喜地道。「姑娘果然是好了,我們可擔心得不成!大夫說您今兒必好,果然不假!」

  善桐左右一望,心中更是大起疑竇:這擺設,這格局,這潔淨的環境,規格簡直是要超過巡撫府、元帥府的做派了,她詢問地望了六醜一眼,又要水喝,那兩個侍女極為知趣,端茶送水之後便退出了屋子。六醜還囑咐,「煩您們請大夫過來給我們姑娘扶扶脈!」

  這邊才三言兩語給善桐解釋了:榆哥當時找縣令說話,自然要亮出身份名刺。雖說是已經快出了西北,但桂家名頭也還好用,又是舉手之勞,這件事辦得水到渠成。沒想到居然驚動了當地一個大戶,主動要幫助接待桂家人,榆哥本來還有些疑慮的,又擔心人家用意,又擔心善桐病情,倒是桂太太知道了,說是‘病人第一,說不得要受一次奉承了’,便做主在這戶人家裡歇了下來。

  這也已經是第三天一大早了,這戶人家能耐很大,善桐進城後什麼都備好了,從大夫也好,到這精緻的繡房也罷——卻是這姑娘家把自己的閨房讓出來了。甚至連焚香都有講究,是當地一種特產,治下痢不止竟有奇效。果然搭配了兩方湯藥,善桐的肚子居然再沒動靜,安安眈眈睡了一天多,這下起來就有痊癒的意思了。

  能痊癒自然是好事,可忽然間得到這樣殷勤巴結的招待,又不能不使人受寵若驚疑慮重重,善桐還要再問時,桂太太親自進來看她,一時大夫又來了,扶過脈再開了方子,眾人鬧著吃藥,四紅姑姑也抱大妞妞進來看看善桐,道,「大妞妞這幾天鬧著要您,白天一醒來就哭。」

  到底是親女兒,一天見不到媽就難受,善桐心頭自然而然湧起一陣柔情酸楚,歎道,「我又何嘗不是……」

  她還是不敢抱大妞妞,怕過了病氣,只好伸出手逗了逗大妞妞紅潤的雙頰,大妞妞便咯咯地笑了起來,含糊地嚷道,「啊啊、啊啊。」

  「看著是要說話了!」桂太太也笑了,她看著善桐的眼神裡居然有了一點點真正的關心和感情在,「我說什麼來著?就是想想你女兒,你也要挺過來不是?可不就遇難成祥,遇見貴人了。」

  不過,提起這貴人,她的態度也有少許疑惑:顯然這忽然出來示好,又是如此富貴的大戶人家,也使得桂太太感到一陣迷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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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2-23 10:04:42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一十五章:殷勤

  到底是多年沒出西北了,雖然山西和陝西也沒有多遠的距離,但走到這裡,已經能感覺得到風土人情的變化。善桐總覺得進了山西地界,連飯裡都平白無故要帶了三分酸味,她當時身上不好,聞著就沒有胃口,反倒是現在止住了下痢,便饑餓起來,恨不得馬上吃點結結實實的東西。偏偏老大夫來看了她,扶過脈,還是讓她進些稀粥,好在就粥小菜雖然不過八色,可實色香味俱全,半點都沒有山西老陳醋的味兒不說,反而是地地道道的陝西風味。善桐一邊吃,心底一邊疑竇又生:這可不是天子腳下,臨汾雖然也不是什麼窮鄉僻壤,但倉促間要置辦下這麼一桌舉重若輕精緻中透著華貴的晚飯,似乎也不是什麼容易的事。到底是哪戶神仙,本領這樣大不說,關鍵是還如此殷勤服侍,簡直已經不是好心收留,而是曲意承歡了。難道這戶人家是有什麼事要求到桂家又或者是楊家頭上不成?

  她吃過飯,就要見見主人當面致謝,不想桂太太卻道,「你現在也還不方便起身,既然都已經叨擾了,那就索性再住幾天,等全好了再見人吧。」

  這是桂太太怕她起身理妝折騰,善桐也自然省得,便依了桂太太的說話,又同她談起來,才知道這戶人家似乎是從商的,因桂太太等人乃是客居,並不便細問太多,只知道是本地幾間鋪子的東家,至於是哪幾間,桂太太不但自己不問,也就不許下人們再問了。

  大約是擔心她們不自在,主人出現得也少,只有兩個管家是隨常見的,除了幾個內眷並李先生、榆哥在院子裡落腳之外,那些隨行的下人親兵們也都被妥善安置,住到了客棧裡,每日裡還有精緻酒食送上。桂太太要讓人結房錢飯錢,又都不收。總之,就實在西安城自己的地盤裡,恐怕這些人都也沒有得到過這麼好的待遇。

  善桐著實是有幾分納罕,榆哥進來看她的時候,也覺得奇怪,「當時見到的就是管家,主人似乎並未出面。現在我們也不好開口再多問什麼了,反正你就安心躺著,若是有求於我們,在危難中施以援手,自然會儘量幫忙,若幫不上忙,大不了到時候加倍給結銀子就是了。」

  他這話倒說得不錯,善桐便寧靜下來,在此處又多住了兩天,她暗暗品度此地的起居用度,只覺得陝西那邊好一點的官宦人家只怕也就是如此了,尤其西北人作風簡樸,吃穿用度以樸素為主,哪里像這家人,連喝茶用的一個杯子都算得上考究,就更別說一日三餐了。要不是這裡始終住著有點懸心,善桐都覺得被這麼伺候著,是要比在家還更舒服點。

  如此又住了有四五日,她已經完全痊癒,下床走動無礙不說,胃口也幾乎恢復。因為害怕含沁在京城等得著急,便和桂太太商量著動身的事。桂太太還說,「不急,再恢復幾天好了。」

  見善桐堅持,她這才應承下來,又要請管家來轉致謝意——眾人也都看出來了,主人似乎有心避諱,並不想和他們照面。管家卻道,「主人前幾天有急事往太原去了,也昨日方才到家。還有主母本應出面招待,卻又怕驚擾少奶奶貴體,此時既然少奶奶痊癒,便當可出面拜見了。」

  這話說得善桐大為吃驚:很明顯,看主人家的意思,卻又不想要巴結桂家,而要把這個人情準確地賣給自己了。雖說因為輩分關係,肯定處處以桂太太為先,但等到善桐痊癒了再來拜見,倒說明他們最看重的還自己。

  這可就怪了,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她在桂家不過個小蝦米般的侄媳婦兒,就含沁在仕途上也才剛出頭呢,桂太太不巴結,反倒來巴結她了。要說想巴結楊家,現放著榆哥不?她覺得這事越發有些蹊蹺離奇,卻又不好露出來,只好將吃驚藏在心裡,笑道,「早就想見見主人親自致謝了!」

  正說著,管家便在前導引,將桂太太、善桐引到了正院中相見。善桐一路走一路看,只覺得這正院反倒沒有自己住的閨房精緻,到了堂屋,便有一男一女兩個中年夫妻相候,還要作勢拜見:「草民見過太太、少奶奶。」

  看他們稱呼,身上不帶功名的,大秦在這一塊也管得嚴厲,官員並家眷不能親自出面經商,商人也不能捐納功名,甚至直系子弟都無法進學讀書,兩個階級連穿著打扮都有很大的不同。善桐只掃了那婦人一眼,見她雖然金銀首飾也有穿戴,也遍體綾羅綢緞,但衣裳紋飾上都些花花草草,不像桂太太家常偶然也穿著瑞獸紋飾的便服,便知道他們真商人身份,一面感慨‘晉商真有錢’,一面忙笑道,「快別如此,路遇艱難,幸得您們施以援手……」

  雙方客氣了一番,主人夫婦又自我介紹身份,通了姓名,一個渠字出口,善桐和桂太太同時恍然大悟,對這宅院中處處的奢侈,一下就不以為意了。

  當時天下最有錢的,無非晉商、徽商,一個開票號,一個經營鹽業,一北一南均富可敵國,其餘各省縱有河南幫、江浙幫等巨富豪賈,但論有錢人之多,向心力之大,則公推這兩大商人群體。尤其晉商之間關係緊密,幾大豪門聯絡有親不說,在生意上也時有合作。善桐等人身在西北,自然聽說過喬、渠、曹、常等家族的名字。只官商之間的來往,往往都很隱秘,官員自恃身份,一般不大搭理這些商人家眷的,縱他們富可敵國,也要受到層層盤剝。眼下善桐受了他們的情,那自然要笑面相迎,不然若在一般場合遇見,善桐還好說,桂太太可能連眼尾都懶得瞥他們一眼——善桐一下也明白過來了,桂太太曾經下狠手收拾過西安城裡的晉商勢力,將幾間米號鬧得收歇的收歇,轉手的轉手,還有幾間票號的生意也都大受影響,除了宜春票號她沒動之外,在災年私下放貸的票號,掌櫃的不砍頭就充軍流放,桂家和晉商的關係,實在比較冷淡的。

  既然這麼著,那渠夫婦如此熱情,自然看重楊家了?可善桐用不著深想也明白:楊家小四房當了十多年的江南王,論和商家關係那也輪不到晉商來獻殷勤。這種事又不一點小恩小惠就能讓楊家轉開立場的,不要說小四房了,就自己的老爹會不會被打動都還難說呢。再說,要巴結楊家,那也顯然應該找榆哥才對啊……

  一重疑慮消失了,換來的又一層深深的迷惘。不過好在官商地位簡直有天壤之別,善桐雖參不透主人用意,但也不覺得其中蘊含了多少惡意,又謝過了主人招待。兩邊攀談起來,才知道他們渠家分支,在臨汾居住坐鎮,主要管著渠家在這一帶的票號生意,女主人平時並不跟出來,只有小女兒跟著父親居住,這一次恰好她來探親,這才碰巧遇上。

  善桐也對那明顯比堂屋更精緻許多的繡房有一定興趣,乘便就問,「千金何處?應當也請出來見見才好。」

  主人自然欣然應諾,說著便從後屋領出一位姑娘來,看著竟和善桐一般二十歲上下年紀,論容貌倒也平常,高挑個子,白淨的容長臉兒上一雙丹鳳眼,看著氣質和順而已,不過言行舉止落落大方,倒沒帶寒酸氣息。渠笑著道,「我們山西人,老閨女看得寶貴,就不叫她出門了,怕她受苦,在家嬌養一世也就罷了。」

  這倒善桐所沒有想到的,不禁大為絕倒,又和女主人飲宴一餐,席間再慎重道謝,並要告辭,渠太太也沒多留,她看起來要比小女兒更靦腆得多。倒渠姑娘落落大方,說了些客氣話,又介紹,「前些日子請來給您問診的老先生俞氏,省內有名的良醫,治療水土不服有名氣的,因他老家在太原,正好也想回去探親,如能同行,彼此照顧倒也便宜。」

  這樣的好意,安排得讓人無法不承受,又無法不感激,善桐等人自然只好答應了下來。她實在忍不住好奇,便主動開口問,「如此深恩,不知道如何報答好了,若有什麼我能幫得上忙的地方,您就只管說?」

  渠太太估計常年在老家居住,沒有和官宦女眷應酬的經驗,遇到這話就只有拿眼睛看女兒,渠姑娘微微一笑,親自為善桐倒了一杯酒,輕聲細語,「您嘗嘗……這貴地的西鳳酒,俞先生說,這水土不服,還多喝家鄉水好。」

  善桐入口一嘗,果然醇香芬芳,最最正宗、最最上等的柳林西鳳酒。一時對渠家財力又有所認識,她也就不再追問,只推薦桂太太,「嬸嬸也多喝幾口,這還真用我們老家水釀的。我祖母頓頓都喝一小鐘這個酒,我一嘗就知道,正宗。」

  桂太太也很識趣,一反平日裡千杯不醉的作風,喝了幾杯西鳳酒,就嚷著上頭要去歇著了。渠姑娘于單獨陪著善桐用餐,又舉起筷子薦了幾道菜,都陝西名菜,口味用料也極為正宗,善桐倒真吃得適意,又開了個話口子給渠姑娘,笑道,「真太過盛情了,簡直令人惶恐,本萍水相逢,可您們的招待卻像對世交親友一樣體貼呢。」

  「說來雖然從前沒有來往。」渠姑娘就彎起眼睛微微地笑了,容長臉面上忽然露出少許小狐狸一樣的狡黠。「但也不沒有親戚,少奶奶的舅爺王大人,和我們渠家近來就有一定的交情。您在山西受難,我們哪能袖手旁觀?沒有這個道理的,自然要悉心招待。免得王大人知道您受苦了,反而更心疼不?聽長輩們說,王大人常常談起您:說幾個外甥女裡,一向就最看重您呢。」

  善桐眼睛一眯,頓時想到了舅舅欠自己那名義上的四萬兩銀子。她一下就明白過來了:達家倒臺,晉商失去支柱,這些年來可能心驚肉跳亟欲廣結善緣……若如此,會對自己格外曲意奉承,也就不沒有道理了。大舅舅的經濟她也清楚的,正需要一個靠山。比起還給自己爹娘,當然更急於還給自己這個小輩,恐怕也因為這四萬兩銀子,讓渠家窺破了他欠自己的這份人情。

  這樣想來,大舅舅在跟前恐怕也比較當紅,縱還沒有起來,說不定也已經讓晉商們看到希望。不過這希望有這麼大嗎?做生意的人慣使錢鈔上下打點,周濟賄賂天子近臣也不什麼稀奇事。可雙方總還要保持一定的體面,渠家這份用心,卻體貼入微得幾乎有些卑躬屈膝了。

  縱還有些不解,但知道渠家用意,善桐反而安下心來。因笑道,「到京城見了舅舅,一定請他轉致謝意。」

  其實渠姑娘要聽的無非也就這句話,她也知道渠姑娘想聽才這樣說——兩人眼神一對,渠姑娘又笑眯了眼,很顯然,她也看出來善桐看出來了。

  兩人有了默契,便不再提這件事,而談些家下瑣事,畢竟都姑娘,年紀也相當,話題也還有的。其實善桐很佩服她的品味,卻又不敢多問,免得人家送禮,收不收都不。便笑道,「成日裡坐井觀天,見識真短淺。不知道山西這邊還有老姑娘不嫁的事,家裡就獨你一個嗎?」

  渠姑娘笑道,「家裡還有兩個兄長,都已經成親了。這也我們商戶人家的陋俗,心疼女兒家,不願讓我們在婆婆跟前立規矩,幾戶親近的人家裡也都有這樣的事。」

  「怕現在好了,等將來三五十年後,晚景孤寂呢。」善桐便蹙眉道,渠姑娘忙解釋,「這樣守灶的姑奶奶子侄們都極為尊重的,如有慢待,族內尊長頓時勃然大怒,受到的懲戒可就重了。因此我們也才不願出嫁,在家逍遙度日而已。」

  只這一句話,便可推想這些商人家族內部族規的嚴厲,善桐又問了幾句,果然得知族內規矩又多又大,尤其對男人納妾規定幾乎苛刻,這又和徽商不同。並且因為族長握有生意股份,全族人都有入股,因此族長權威極重。即使票號生意開遍全國,族人也零星四散,但家眷幾乎全在老家居住,在外有私下納妾的,當年紅利沒份不說,還要倒扣股份,並且從此再也見不到一分活錢,所有錢財全送到妻子手裡云云。當下也感到大開眼界,同渠姑娘談得很晚,才各自回去。

  等第二日上路啟程了,每到駐地除了自己派出來的前哨之外,還必定有渠家下人候著,到了哪個地方,不住會館就住當地的大戶家裡,比客棧又要整潔舒適得多了,飲食自不必說,極妥帖落胃,還有人安排男眷們遊覽當地風物。若景物比較近,便有轎子備下送桂太太和善桐去遊覽,一路直到太原,用桂太太的話來說,「比皇帝出巡還舒服!」等出了山西境內,招待力度有所減輕,但也看得出儘量用心,凡有山西會館的地方,也都有清潔熱水、乾淨屋宇備著,這樣一路進京,居然平平安安,再沒吃一點苦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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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六章:驚訝

  四月十七日這天一大早起來,桂太太又讓善桐到她車裡去坐,一行人昨日裡其實已經到了昌平縣,只是天色晚了便不趕夜路,在昌平歇了一晚上,今天再走個半天,過午時分應當就可以到城裡了。

  往前報信打前哨的小廝一大早就動身了,如無意外,一行人到城裡後也沒什麼可操心的,管家自然會預備好一切。桂太太讓善桐過來,主要是為了和她請教,「咱們這一路應當是已經算進京了,一會進了城,這什麼路什麼路的,你要還記得就和我說一聲。也讓我認認地頭。」

  善桐也有多年沒有進京了,孩童時的記憶已經有幾分模糊,自己還想看個新鮮呢,聽桂太太這樣說,只得拍著大妞妞,一邊從紗窗裡看著外頭山清水秀的景色,道,「從昌平出去,應該是走西直門進京吧。往下就會越來越繁華了,京城寸土寸金,好些老百姓住不起城裡,便在城外頭住著,每日裡進城討生活。不過京城規矩也大,咱們還得把簾子稍微往下卷卷,別被人瞧見了笑話沒規矩。」

  桂太太初到貴地,倒是言聽計從。放下了簾子又感慨,「你別說,從前沒有接觸過,還真不知道這商賈之流本領居然這麼大,身家居然是如此殷實,就說這渠家吧,一個支系而已,住在臨汾那個地方,你看人家家裡的陳設,比起我們家不差呢!這一路前後打點,也不知費了多少心思才這樣平安。我本來還擔心路上不太平,現在看,這二百親兵倒是多餘了。」

  青紗帳起處,本來就是行路人最深的隱憂,善桐自己是遇到過搶劫的,對這種事也是心有餘悸。聞言便道,「我還說呢,怎麼要帶這許多人。原來您也是有這樣的擔心。」

  「嗯。」桂太太說。「你還年輕不知道,在西北肯定沒人敢動我們桂家的車隊,到了山西就難說了,前幾年打仗的時候,我們得罪了山西地頭蛇,可要進京又不能不從山西過。看來,我們怕他們心存報復念頭——我們身份高,和他們折騰不起。他們也怕我們……這幾年,山西幫在西北幾省的生意都不好做,想來也是急了眼了。現在從西域那邊過來的寶石藥材越來越多,藥材幾乎全被東北幫壟斷,寶石我倒是不清楚背後是誰在做。不過,他們近水樓臺卻沾不著邊,心裡肯定也是著急的。」

  「那誰讓他們從前和山東那邊眉來眼去的呢。」善桐順著桂太太的話往下說,果然見得桂太太眉宇間微微露出笑意。「這件事可不是咱們故意捏他,我想,要不是有上頭的意思,我們也沒必要繼續捏他。」

  「你這話說得就對了。」桂太太看來也有了幾分高深莫測,大抵平日裡雖然任性妄為,什麼事都由著性子來,但牽扯到朝廷政治,這位貴婦還是不可能離了大折,還是那沒有城府快言快語的樣子。「捏不捏他們,倒還真不全是我們說了算。要我猜,上頭恐怕還記恨呢,雖然現在騰不出手收拾他們,等將來有了空,山西幫一夜間煙消雲散,說不定都不是什麼稀奇的事。」

  被她這麼一說,朝廷局勢也就更加分明了。善桐不免有幾分好奇,想要知道含沁口中的『就是老九房自己也不乾淨』,這究竟是哪裡不乾淨,但卻又不敢多問。其實話說白了:官居上位的人要撈錢,就得往下面伸手,官聲自然就不好聽了。文官吃進貢,武官吃空餉,這都是不成文的規矩。可桂家常年來雖然也吃空餉,但虛員人數一般不多,不過是象徵性和光同塵,官兵們待遇也不落人後,還長期豢養自己的私兵、親兵,光靠朝廷俸祿、賞賜,一家人早就窮得要當褲子了。背後沒有什麼大商家支持,還能和現在一樣說拿錢出來就拿錢出來?只是這畢竟不是什麼體面事,權錢交易,交易出去的肯定也是驚人利益,不是當家人又或者經手的心腹,一般誰也都不會知道,也都不敢打聽罷了。

  兩人議論了一番山西老摳兒的富貴,又笑著道,「都說他們摳,其實真要花錢,也是不惜血本。這一路這樣招待,好意簡直無法拒絕,也不知背地裡花了多少銀子。」

  善桐尤其還覺得人家處事老道:自己輕飄飄一句承諾而已,多餘的話可什麼都沒說。就為了這一句好話,能從臨汾開始一路悉心招待到京城,卻又再不多提一句正題,可見其甘願做小伏低的決心。倒要比千求萬懇來得更誠摯得多,她受了這一路的好處,自然也免不得要為其說幾句好話的了。

  一邊正這樣想,一邊車輪轔轔中,已經漸漸靠近了西直門,果然見得路邊行人衣飾光鮮整潔,西北街上這時候還穿著灰撲撲的老棉襖呢,這裡就連西直門外頭的販夫走卒,就都已經穿了春衫,連一個挑著菜擔子的老農,鬢邊都還插了一朵春花。更別提路上人煙逐漸稠密,還只在城外,便可時常見到鮮衣怒馬的少年三五成群,從來路上緩緩撥馬行過。雖遠遠的看不見神態,但僅從衣飾分辨,便可知道是富家子弟無疑。

  桂太太看得目不暇接,還是善桐見來往行人都目注自己車馬,才想起來吩咐底下人,「兵丁是不可以進城的,昨日送信過去,應該是給兄弟們在城外大營裡找了宿處,留十個親衛在我們身邊,餘下的便可以從這裡過去了。」

  這群親兵也難得進京,巴不得早點歇宿下來,好輪班換了衣服去城裡玩耍。果然便從岔道口出去,未曾進城。一行人頓時沒那麼起眼了,可饒是如此,善桐耳朵靈,透過窗子也依稀能聽到人議論,「是哪來的人家,架子這樣大!」

  從西直門進了城,首先街道就比西安城的寬了數倍,桂太太眼睛不夠用了——這寬闊的街道兩邊,一間挨著一間,鱗次櫛比全是商鋪,更能看見巷子口裡也有零星門臉,挑出了花花綠綠老高的招子來招徠顧客。正是午後,莊子裡不斷有車轎出來,路上行人且忙著躲,又有人從鋪子裡進進出出,手裡不是拎著壘成寶塔的茶包,就是拎著一提布,又有些調皮的童子在人群裡四處亂撞,激得笑罵聲一片。這何止是要比西安城熱鬧好些?同這些年來累經戰火,疲憊而憔悴的西北來比,根本就簡直是兩樣的世界,她仔仔細細地打量著街景,半天才歎了口氣,低聲道。「怪道說是首善之地!怪道他們看不起西北西南,成天裡就覺得老子天下第一,你看看這些人的臉色,不知道的人,還真當如今是太平盛世,四海升平,就是連個擔夜香的,看著都怡然自得呢。」

  善桐伸頭過去一看,不免莞爾道,「倒夜香的哪會白天出來,城裡的規矩,太陽升起來就不許他們上街走動了。那是擔著熏魚擔子的,嬸嬸你這一說,以後我可不敢吃了。」

  又向桂太太介紹,「雖說是熏魚擔子,可桶裡頭賣的倒都是豬頭肉,據說做得好的,深宅大院的公子哥兒都派奶公喊來買了吃,還有那頭賣豆汁兒的小攤子,小時候我爹帶我來過一次,說是四九城裡就這一處做得正宗,那天還沒排上號呢就全賣完了,還是讓底下人起了個大早,這才買回來嘗嘗。」

  大妞妞一路睡著,此時也醒了,她默不做聲,只是在母親懷裡好奇地打量著車外的景象,時不時指著花花綠綠的招牌好奇地咿咿呀呀幾聲,善桐便借著和她說話給桂太太介紹,「這是同仁堂,這是宜春票號,你看著門臉就特別大,其實還不是他們的總票號,京城總櫃在東直門呢,好傢伙,幾乎占了半條街……那是奪天工的鋪子,思巧裳就在附近,可規模就遠遠比不上了。別看冷清,其實一年銀子是流水一樣地掙,和我們西北又不一樣了,京城女眷自矜身份很少出門,都是傳喚他們送布料過去挑選裁剪……」

  「嘿,西北窮!能做得起奪天工衣服的又有多少?就做得起,也有捨不得的。」桂太太笑了一聲。「要不是我要來京城,我也捨不得,一件衣服一兩百銀子——還沒帶皮毛,那簡直是開玩笑!」

  「人家工藝細嘛。」善桐心不在焉地說。「奪天工生意可好著呢,但從前聽娘說,真正第一等人家,又不用她們家的東西了,全都是自己加工細作……啊,那是玉華台的門臉,裡頭拐進去還有幾個大院子,這兒菜色好,生意素來是極紅火的。」

  西直門這一帶她倒十分熟悉,一邊和桂太太閒聊,一邊左右張望,不禁歎道,「我離京也有近十年了,這街景幾乎一點沒變,街兩頭開的全是老字型大小。倒是西安城裡這幾年,這鋪子開那鋪子倒的,時不時又有人大興土木,總覺得錯個幾年沒來,那就都快認不得家在哪了。」

  「也是因為北戎鬧得厲害,城裡人多了,自然動靜就大。其實也不是什麼壞事,東北幫這一來,不知道帶了多少錢來。」桂太太順口說了一句,還要再看時,馬車已經拐過了彎,進了一條僻靜的巷子,她不禁大失所望,喃喃道,「啊?這就到啦!」

  她的失望絕非無的放矢:一入閨門深似海,換了一般的轎子,就是卷轎簾都不好意思,她們在路上望見的幾乘車轎,無不是把簾子放得嚴嚴實實的,只露出一絲縫透氣。京城雖然熱鬧,但桂太太所能享受的也就只是這麼一段短短的路程而已,之後就是再有出門的機會,也很難特立獨行,非得要卷起竹簾,來看外頭的風景了。

  善桐也感到一陣可惜,不過想到含沁就近在眼前了,又覺得出不出門也無所謂,滿心滿眼想的就是把女兒抱給做爹的瞧瞧,再投入含沁懷中和他絮絮叨叨地把說不完的話說一說,在京城在西安,能不能出門,又有多少煩心事兒要處理,在久別重逢的喜悅下,早已經是無關緊要的細枝末節了。

  桂太太也是過來人,見善桐不再接話,而是滿臉興奮地望著窗外,心下便是一酸:這裡是她家的產業,她第一次過來,還有什麼心思同自己說話?自然是恨不得立刻入戶和姑爺見面了。和自己客居此地,又有極大不同啦。

  她便不再說話,而是默默地望著外頭的青磚牆一路延伸到了小巷盡頭,只見得一間小小門臉,連堂號都無,心下還正暗自嘀咕呢,裡頭早有人迎了出來,拉起帷幔請叔太太、少奶奶下車,沒想到下車進去一看,雖不說雕樑畫棟,但只一進堂屋,從用料營造來看,便有氣派在了。她見這還不是正屋,便不禁笑道,「我還當你們買的還是西安時那樣的小院子,怎麼看著這間院子倒大了。」

  「嗯,那時候還不知道擠,其實等大妞妞落地後,就覺得沒那麼寬鬆了。再加上也要充充門面,這屋子是三進帶東西跨院的,雖不說多寬敞,但也盡夠住了。」善桐一邊說,一邊游目四顧,見除了一臉堆笑迎出來的管家夫妻之外,並無含沁身影,便知道他恐怕公務出去了還沒回來,一陣失望不由得襲上心頭。

  她還沒開口,桂太太倒是先問了,「老文,怎麼搞的,侄少爺呢?我們這麼大老遠過來,他還跑出門去了。」

  因家中人口有限,這個管家是含沁特地問桂元帥要來的。其實也就是變相地邀請桂元帥在他身邊安插一兩個眼線,免得桂元帥私底下也許還要再動手腳,這也是年輕人辦事,老人不能完全放心的意思。非但老文,甚至含沁身邊帶著的幾個幕僚,也有些是桂元帥分配給他的。這個老文在元帥府當差多年,因此桂太太和他倒是比善桐和他要更熟悉得多,他對桂太太的態度也更尊敬,先跪下來磕了頭,才道。「回太太的話,皇和諧上聖駕出京去上香禮佛,侄少爺隨行,三天前就出去了,怕是還有幾天才能回來。」

  桂太太和善桐登時都說不出什麼了:當皇差可不比別的,當然不可能隨便溜號。桂太太嗯了一聲,便道,「那就快洗漱開飯吧,走了大半天,人也累了,困了!」

  善桐輕輕地咳嗽了一聲,老文才扭過來給她磕頭,又恭敬地問她的好,她也就懶得先和他計較,把孩子交到四紅姑姑手上,同她交換了一個眼色,自己笑道,「住的地方都安排妥當了吧?說不得今天要勞累一番了。嬸嬸,我們先安頓下來,再彼此說話。」

  正說著,忽見通往裡院的月洞門似乎有一角紅裙一閃,善桐猛地幾乎連呼吸都要頓住,便指著那邊問道,「那是誰?怎麼這麼沒規矩,竟在門裡窺視!還不出來?」

  這麼一說,果然便喝出了一個腳步踟躇的年輕少女——她倒還好是做女兒家打扮,不過只看容貌,便令善桐心跳得更快:花容月貌四個字,竟似乎都不足以形容她的美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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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2-23 10:05:06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一十七章:當紅

  善桐還沒說話呢,文管家已經皺起眉頭,怒道,「誰許你到處亂跑的?怎麼一點規矩都沒有,府裡前前後後也不是沒有姑娘進來,再沒有一個和你一樣,竟這麼沒有分寸!」

  這話說得善桐眼前都幾乎一黑,連桂太太都吃驚起來,看了善桐一眼,笑道,「老文,怎麼搞的,難道含沁到了京城,還竟不安份起來?什麼前前後後的,你倒是把話說清楚啊!」

  正說著,那少女已被隨老文迎出來的幾個下人給驅趕回了內院,老文也打量了善桐一眼,不禁失笑起來,老文家的倒是快言快語,白了自己男人一眼,因道,「少奶奶別聽他滿嘴裡跑馬,少爺可規矩著呢,這半年來多少人往家裡送美人兒。都被他給退回去了,這兩個也是別人送來的,就昨天才剛到,少爺不在家,我們不好不收,怕得罪人。只好先安置下來了,等少爺回家了再退吧。」

  這交待得比較清楚,善桐的心也終於略略安定下來了,桂太太倒是眉頭擰得更緊,有幾分不快。「奇怪,閑著沒事,誰往別家塞人?這不是明擺著犯忌諱呢!」

  「京裡就這個規矩、做派。」老文一邊小心翼翼地將兩人往內院讓,一邊說。「少爺又沒帶著女眷在身邊,都說內務無人打理不成體統,從同僚到上司都有送的,這半年也有七八起了,推都推不掉,人直送到家裡來。不收還是看不起人呢……凡是有品級的官老爺,家裡又再沒有幾個通房的,都有人送。」

  善桐這才體會到了母親當年所說的『無形壓力』,京裡風氣是這樣,你挺著不讓人納妾,簡直是鶴立雞群了,背後肯定少不得被人說嘴。再說,這種被人精心挑選訓練過的美姬,和身邊的家養大丫頭比,哪個威脅更大根本是一目了然的事,也難怪母親在京城住久了,就總是惦記著要給自己找通房。算下來,竟還是自己提拔身邊的丫頭更上算,一來堵了外人的口,二來也能堵一堵丈夫的口。

  她這邊出神,桂太太那邊卻大搖其頭,歎道,「真是太荒唐了,這起人就該去西北過一過苦日子,怎麼感覺和富貴燒了手似的,太平得沒了邊了,一個個就都張狂起來了。」

  她又拍了拍善桐的手,倒是難得大方地安慰她,「你就別往心裡去了,含沁想張狂也不敢,我們桂家規矩嚴,誰不知道一般是不許納妾的?他要敢不老實,我和他叔叔第一個不饒他。」

  在這點上,桂太太強硬有力的支持是令人心裡熨帖的,善桐也開朗得多了,笑道,「我就是吃驚呢……想著她怎麼這麼沒有規矩!」

  扭頭就吩咐老文,「文叔,還是多加派人手看管,不要讓她們四處走動了,家裡本來也不大,有些地方總是外人不方便進去的。」

  老文忙唯唯諾諾地應了下來,這個小插曲方才告一段落,大家各自回屋休息。善桐洗漱過了,又繞著幾個院子走了走,四處看了看,對自己在京城的這個家的佈局,心裡多少也就有數了。

  這是一間三進的院子,板板正正,最外頭一間延客進門玄關一樣的小進不算,還有一層堂屋,外帶東西廂做了書房佈置,是給男主人平時會客辦事用的。裡頭兩重後院帶著東西跨院,南後院沖外頭後街也開了門,老文拿來安排下人們住,算是頗為妥當。這裡不比西安,通鋪一設,低層僕役就有了容身之處,至於親信大丫頭自然跟隨主人居住,頭面管事也有廂房單獨居住,也有情願去外頭憑屋住的,等等不一而足。

  榆哥和李先生人多,雖然一路來,但並不和她們住在一處,只在這裡略做落腳而已,李先生在京城本地是有親眷的,榆哥也要去閣老府打個轉再說。畢竟是親戚族人,不去打打招呼是說不過去的,若閣老府不留,則估計是要依附李先生居住。而善桐是主人,自然住的是正院,東跨院老文安排給桂太太歇著,善桐看了看,連箱籠都已經擺好開箱了,屋子裡收拾得比自己屋裡不差。西跨院陳設要簡潔一些,傢俱也不多,是給大妞妞住的,老文老婆笑道,「想著姑娘也將到學步的年紀,要喜歡四處爬動,家什多了容易磕碰。」

  善桐不置可否,又去看望了四紅姑姑——她跟著大妞妞住在西跨院裡——見諸般陳設雖然還過得去,但也有些差強人意,眉頭就不禁一皺,四紅姑姑看見了,便沖她擺手兒。

  第一天見面就發作管家,善桐也不至於這麼沒城府,怎麼說人家也是跟著含沁孤身在京有半年時間了,還有舊主人在身邊——這偏偏又是長輩。不過尋思片刻,她心底也就有了成算,只不露聲色,又吩咐老文媳婦派人送信,向在孫家借住的三個哥哥送信報平安,又把大太太、善桃帶給孫家的土產,並自己一份禮物送去。此外還有楊家、王家等親眷,也都派人過去問好送土產等等,這樣安排下來,她才漸漸覺得乏了,便不知不覺伏在床上睡了過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忽然漸漸睡不安耽了,彷彿聽到大妞妞咿咿呀呀的叫聲,過了不久,又轉為了哭音,善桐母親天性,等了一會不見她止住哭,就是再困也不禁要睜開眼來,還含糊道,「人呢?怎麼還不來拍……」

  話沒說完,臉上已經是著了一掌,掌心柔柔嫩嫩的,不是大妞妞的小巴掌又是什麼?善桐揉著眼睛定睛看時,只見含沁臉上帶笑,手裡拿著大妞妞的小手,又輕輕地拍了自己一下,口中笑道,「大妞妞,我們把娘打醒了就一道吃飯,你說好不好?」

  大妞妞顯然有不同意見,雖不說大哭,但白生生肉團團的小臉抽巴抽巴的,已經有些嗚咽聲出來了,善桐才一爬起來,含沁這邊一鬆手,她就迫不及待地撲進了母親懷裡,死死地摟住善桐,雙腿夾住她的腰就不肯放——她生得壯實,已經爬得很順暢了,腿腳還真有勁兒,善桐都未曾扶她,她就光憑著自己的力量懸掛在母親胸前,也不覺得吃力。

  含沁不禁哈哈大笑,善桐白了他一眼,礙於大妞妞在,也不好過分親昵,只是把頭靠在含沁耳邊,輕輕說,「色鬼,大妞妞吃飯,你可不能看。」

  這倒是含沁沒想到的,他一下臉紅了,輕輕地吻了吻善桐,才道,「你這個女色鬼,多久沒見面了,還……」

  說著,便要把大妞妞剝下來,沒想到大妞妞估計是被他欺負得怕了,含沁的手一黏到她她就大聲幹嚎,兩夫妻都是無奈,善桐哄了半日,才把大妞妞哄得破涕為笑,又將她舉到含沁身上,笑道,「親爹爹一下。」

  大妞妞懵懵懂懂的,雖然還是一臉的嫌棄,似乎並不想靠近含沁,但她很聽善桐的話,還是勉強親了含沁一口,嘴碰到含沁的臉就趕快移開了。含沁望著女兒,眼裡寫滿了情感,又把大妞妞接過來輕輕地拍著她,大妞妞扭動了一會,因含沁不再逗弄她,便豎起身子,攀在父親肩上,吧嗒著嘴巴四處張望起來。

  「是餓了。」善桐忙喚了養娘過來,果然這一次大妞妞便不再掙扎,而是痛痛快快地被養娘抱走了,還回頭笑眯眯地對兩人招手兒。含沁和善桐並肩在床上坐著,也笑著和她招手。大妞妞便呢喃了一長串意義不明的話,這才出了屋子去。

  小夫妻這還不趕緊抓緊時間?也顧不得沒吃晚飯,先親昵了好長一段時間,這才頭碰著頭用飯,善桐就和含沁告狀,「什麼人啊,被送來等著退回去的還到處亂跑!」

  含沁看來是真不知道這一茬,怔了怔,經善桐解釋方才恍然大悟,他不在意地道,「都是可憐人,你也別折騰她們,免得又鬧個什麼傷啊病的說不清,以後有送來的全都先收下,等我回來了再拿我名義去退。」

  就算兩個人的感情也可以說得上經過風雨,但沒有人看到自己丈夫如此識趣會不開心的,善桐抿唇一笑,又和含沁呢喃了幾句,才道,「這才乖了,要是你敢收一個女人,我就抱著女兒把你錢莊銀子清了,自己回西北去!」

  含沁哈哈大笑,忙說不敢,又向善桐致歉,「不過要退這些人,也得費點心思,有些關係實在親密的,你一味說家規不許納妾,他當你和他客氣,還說讓我養外宅。這種要說得不好容易得罪人家,畢竟人家家裡都是嬌妻美妾一大堆的,我就一律說的是怕太太。」

  他先一縮脖子,預防善桐打他,見善桐沒有動彈的意思,才又道,「所以,恐怕你人還沒到,在幾個親近的兄弟家裡已經頗有些名氣了……這個你心裡要有數!」

  善桐也很有幾分啼笑皆非,不過設身處地幫含沁想了想,又覺得好像除了怕太太外,也沒有什麼不傷感情,體面的推託辦法了,再說這也的確是她甘願承受的名聲,只好道,「你其實該說你自己練童子功不能多近女色的——」

  「沒用!」含沁看來是被這一招給煩怕了。「不說別的,就說許家世子爺吧,人家也說自己練功不近女色呢,他回來到娶親這短短的時間裡都還有人給送的,說什麼『就陪著你玩玩』,也不知道誰作興起來的風氣,到別人家裡吃酒,偶然多看了一眼,第二天就要送到府上,不然就不算是和你親近了。就為這,我小半年沒敢帶人回來吃飯,不然一看我家裡連個美貌侍女都沒有,就是又跌分又要招人送禮了。」

  這種風俗雖然荒謬,但顯然不是小夫妻能夠隨便改變的,善桐陪著感慨了一番,又頂了頂含沁,笑道,「混得風生水起呀?說,是不是得到皇上的青眼,又或者得到哪個軍界大佬的誇獎了?我就不信,這美人雖然多,可也不是誰家都有幾百個,是個人隨便送的。」

  含沁先拍著胸脯逗善桐,「那當然,別看我到京沒多久,可是現在直入金鑾殿,可以不解刀呢,還有誰能和我比?」

  他是御前統領,當然可以帶刀進殿,可那刀一般說來也是沒開封的。善桐被他逗得大笑,兩人又鬧了一番,含沁才道,「多半還是為了討好我們家吧,反正我們家一直僻處西北,和京城沒什麼過多的往來,這幾代都沒和京城名門結親了。他們對我們可能也比較好奇,再說,最主要還是因為現在西北事情多,邊路那邊商貿機會也大。才開禁沒幾年,據說流水就走得極大了。這麼大的利,大家也都眼紅……」

  要在西北參一腳,肯定要和西北地頭蛇打好關係,當然各家爭相和含沁結交,也就是自然而然的事了。正好桂家也想尋找盟友,豈不是彼此兩便?善桐點了點頭,含沁又說,「而且聖上也喜歡把我帶在身邊,多聽我說一些西邊的事,可能造成大家誤會,覺得我討皇上的喜歡,對我難免也高看一眼吧。」

  剛才開玩笑的時候口氣那麼大,真的要說起得寵來了,語調反而平平淡淡的,一點都不矯飾。足見皇上的寵愛,並沒有令他頭重腳輕,善桐由這一點忽然想起來問,「那大舅舅在皇上身邊也還得寵?你不知道,這一路……」

  便把自己路上痢疾,到臨汾得了晉商助手的事說了出來,當然儘量淡化苦楚,可這又怎麼能瞞得過含沁?當下又自然是好一番心疼,反正久別小夫妻重逢,少不得要拿肉麻當有趣,就中情景也不消一一說來。兩人膩歪了一會,含沁才說,「大舅舅在皇上身邊是很得寵,雖然官位沒上來,但皇上經常點名聽他講學。看起來大用的日子,是近在眼前了。」

  難怪晉商們要如此巴結了,善桐自然也開心,這邊才要和含沁再說幾句話,那邊已經來人道,「叔太太說,孫家、楊家、王家都來人問好,並請我們有空過去做客,又或者是上門來拜。叔太太問咱們從哪家開始走動得好。」

  話一開口,小夫妻對視一眼,兩人就都不禁皺起了眉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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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八章:發紫

  畢竟都是有城府的人了,有些事不必說得過透,善桐也沒提這個話茬子,只是和含沁商量,「孫家自然是要靠後了,這王家、楊家都是親戚,也都該上門去見一見。但這誰先誰後,也不能說沒有學問,關係都是一樣的,你看著怎麼安排好呢?」

  含沁想了想,便笑道,「還是先到王家去吧,那畢竟是舅舅,和咱們感情更親近一些。閣老府那邊紅得發紫炙手可熱,對於上門的親戚,可能就沒那麼著緊了。沒必要先到楊家,被舅舅知道了,反而挑理。」

  善桐自然沒有異議,派人回了桂太太,桂太太也沒二話,只說讓善桐自己過去,她就不去了。善桐知道她有些自重身份,一個也是為了讓自己和舅舅舅母說話更無所顧忌,便應承下來,回頭和含沁就寢時,含沁不免又要索求,善桐產後半年多,身材回復得好,兼且又豐腴了不少,就由得他去了。兩個人纏綿過了,靠在一塊,不免又稍訴相思,善桐便把善喜過門後家裡的一些變故說給含沁知道,含沁聽得漫不經心的,一邊聽,一邊又上下亂摸,善桐被他摸得渾身發癢,不禁笑起來道,「好了,明天還出門了,再鬧下去,路都走不動。」

  含沁這才抽出手來,將善桐攬在懷中,鼻尖都要埋進她肉裡了,一邊含糊道,「有時候覺得想得我心都疼了!」

  一邊說,一邊又拿起善桐的手,放到他身上某些特別部位去,委委屈屈地道。「偏偏京裡這個樣子,就連多看別人一眼,在心底意淫一下解解饞都不行。沒看一眼呢都給你送過來了,看一眼還了得?真是憋死我了!」

  善桐又要笑,又想嗔他,「意淫這種話,你也真敢說的,你就不怕我生氣?」

  話雖如此,這個夫君待她是真沒得說了,她少不得也生生澀澀地用手上功夫服侍過含沁,因久別重逢,含沁竟還沒有睡意,兩個人親親熱熱地靠在一起,善桐一邊揩手,一邊聽含沁道,「現在京裡形勢微妙,明天你上了舅舅家……嗯,不過舅舅那邊倒也是無所謂的,他念著你的情呢。對了,那四萬兩,這半年來已經是幾次要還,我都為你推了,我說根本不必。到時候舅舅舅母私底下要說起來,你說話得注意一點。」

  交通不便,有些話又是信裡不方便說的,含沁這倒是自作主張了。善桐微微一怔,想了想也就不在意了,還是含沁自己解釋給她聽,「這四萬兩當時借的時候其實已經辦得不是很漂亮了。若真要借出去,本不該是由你來借的。當然,姑婆也許是想著偏偏你,王家當時還有一點老底子,若是欠岳父岳母,臉一老也就不說了。欠你的話,老底子擠乾淨了也是一定要還的。但不管怎麼說,現在人家要還,你收了兩邊反倒尷尬,做了人情,反而變得不見情了。我想你到時候就只管咬死了這麼說:就說家裡幾房也有些意見,老太太其實是不想著要還的,無奈之下只好用你打個幌子。真要還,讓還給老太太就是了。」

  在人情世故上,含沁是要勝過她許多,善桐乖巧地點了點頭,「就全聽你安排。」

  含沁不禁偏頭又用鼻尖努了努她的臉頰,笑道,「傻妮子,就不怕我把你往坑裡帶?」

  這個問題還更傻,善桐白了他一眼,含沁自己也啞然失笑:小夫妻兩個胼手胝足的,一個還能害了另一個?

  不過,四萬兩銀子的陪嫁,也不是人人都這麼聽話就隨丈夫安排的。含沁一時想到許多前事,不禁心潮萬千,過了一會才道,「你啊,也真是。我剛回來見你睡著,就去和姑姑說話,老人家和我說了好些私房話。你想置辦首飾,又是什麼大事了?一年置辦個萬兒八千的那也是等閒事,十三房大姑娘入門時候嫁妝多頭面多嗎?我倒要看看是她打扮得體面,還是你打扮得體面,三哥雖然也待她好,手裡的活錢可未必有我多。」

  他還是和王氏一樣,遇事愛走極端,比較心太重。善桐轉了轉眼珠子,不以為然地道。「可別了,我不和她鬥,不然,平白讓嬸嬸看了笑話。將來和她鬥的自有其人。」

  說著,便和含沁談起含春的婚事,把桂元帥的要求說了出來。含沁打從牙齒縫裡輕輕地吸著冷氣,斟酌了許久方道,「這門親事是得好好說了,現在京裡形勢詭譎,我看,朝廷上下在今後十幾年內肯定要有大的人事變動。爹……叔叔的意思從前也在信裡露出過一點,我們家是不求再進一步,只求保住如今的位置。叔叔這是想在朝廷裡結納一個強援啊……」

  「逆水行舟,不進則退。現在西北邊事漸漸平穩了,要不是還有個羅春始終蠢蠢欲動的,我看皇上早就要動動桂家了。」善桐也覺得桂家接下來要走的路會難些,「這就不比前幾十年北戎囂張的時候,我們家的日子好過啦——」

  「這是一面,還有一面你沒看到,」含沁心不在焉。「現在西域通商了,錢是擺在跟前的,有些人想要分一杯羹,就好比說那群山西老摳兒,可有些人想的卻是扳倒我們取而代之,去做新的地頭蛇收買路錢……這裡頭有些事,說不定通著天呢。」

  他沒再往下細說,善桐不禁也跟著他蹙起眉頭,陷入了沉思之中。

  第二天因含沁才從外地回來,今日是輪休的,可以陪著善桐上舅舅家去吃午飯,因此吃過早飯,並不著急動身。含沁道,「大舅舅現在每天早起在皇上吃飯後有半個時辰給他講書。說完了皇上方才和閣臣們議事,去早了他人還沒出來呢,晚點過去正好逮著。」

  居然在皇上和閣臣議事之前還要見他!這顯然是在和王大老爺商討一天政事的細節,俾可在同閣臣溝通前自己心裡先有個底。善桐雖然感覺到了王大老爺身份上的變化,但還是第一次如此直觀地明白為什麼晉商要這樣著急上火低三下四地討好王家——這樣的天子近臣,別看似乎官職低,可說話沒准比閣老們都還更好使!

  桂太太也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面色端凝,半晌都沒有說話,含沁看了她一眼,便對兩人又介紹道。

  「從來京裡權貴當然都是最多的,這還有個講究,是重文輕武。中朝文臣多,武將重臣都在邊疆了,在京中說話最有威望的也就是許家一位,其餘帶爵的武將,咱們私底下這麼說吧,也就只有那些上回打北戎時有出戰的,值得我們去來往了。其餘的那些個公侯人家,雖然多半和皇家沾親帶故,但現在皇上跟前比較顯赫的卻不多。就是牛家,我看著也是有些外強中乾——他們家呢,女眷好,男丁才幹要平庸一些,也就是一個二爺頂事,現在已經出鎮了,在京城的老太爺、老爺和少爺,我……」

  「他們家就算了吧。」桂太太不禁微微露出笑意,也許是因為情勢的變化,她對含沁的態度看著是要和氣了幾分,「我們肯定不去和他們家應酬的,在西北的賬都還沒算完呢!」

  「嗯……」含沁低聲說,「我也是這樣想的,那其實事兒就簡單得多了,牛家一早瞧上了我們的地盤。我們自然要同那些和他不睦的人家多走動走動,首當其衝就是許家。兩家這幾年來漸行漸遠,在朝堂上有些互別苗頭的意思,在宮中也是如此。不過,後宮密事,我不大清楚——」

  他看了善桐一眼,吩咐她,「有空可以多向舅母、你堂伯母多打聽打聽。」

  正和含沁說的一樣,牛家在後宮的建樹可謂彪炳,如今宮中一個太后一個淑妃都是牛家女兒,且還是正房嫡系,許家就差一點,不過是一位太妃,這一代因沒有嫡女,還無人進宮。太后太妃都算是皇上養母,從前肯定是很親近的,現在如何,聽含沁口氣,就比較難說了。善桐想到楊家自己一位堂妹現在宮中為妃嬪,且她入宮之後,楊家還和許家結親,心中便多少有了主意:恐怕桂家親事,還是要請堂伯母介紹最為合適。不過她也沒往外說——這人都沒見,拿不穩為人,自然是不好多說什麼。

  含沁又簡單幾句介紹了京中局勢,「大員當然多,但最當紅的也就是這幾家了。永甯侯林家這些年起來得還算是快的,因和皇上也算是沾親帶故,皇上一向肯提拔。還有許家、權家……」

  反正說來說去,金字塔最頂尖的也就是那麼十多戶人家了,再往下次一點的則多至四五十家,有些具體情況含沁自己也不清楚,他正要逐一介紹,那邊忽然來人道,「大人,皇上忽然又要出宮去,問大人怎麼不在。」

  這下可比聽到軍情還要更急幾分了,含沁猛然就跳起來,話都顧不得說,已有一個小廝兒沖進內室為他拿了官服出來,含沁一邊跑一邊換,善桐和桂太太一句話都不敢多說,看著他飛奔出了內院,半天也都沒說話,彼此看了看,桂太太喃喃道,「這個小滑頭,皇上還離不開他了?一出宮就要帶他,這……」

  這雖然比不上王家,但應當也是一等一的寵愛了吧。

  善桐想到昨日裡見到的那一角紅裙,忽然就更瞭解了她主人的心思。她把老文叫來一問,老文道,「是原太子長史,現通奉大夫鄭家的少爺送的。這位鄭少爺也在內苑當班,皇上出宮時常帶他和少爺一道護衛,彼此很相熟的。鄭少爺送過幾次人了,都被少爺退了。少爺昨晚回來知道是他送的,便讓我們趁夜退回去,說是鄭少爺不會生氣的。」

  這樣看來,人已經送回去了。善桐點點頭,若有所思,又出了一回神,才和桂太太告辭,要去王家走動。

  聽說了王家的當紅,桂太太看來有點後悔了,翕動著嘴似乎想說點什麼,又有點不好意思。善桐看在眼底,不禁有些好笑——這也是初來乍到,被陣勢給唬住了,她就半含半露地道,「嬸嬸不用擔心,位份在這呢,我們雖沒有什麼驕人的籌碼,但也不能太妄自菲薄。」

  一語提醒了桂太太,她一下嚥住了餘下的話語,多少恢復了西北時的從容,善桐這才悉心打扮過來了。又吩咐人套車出門,家下人自然是熟悉王家所在的,不多時便拉著車走到了京城西北角二條胡同——都快挨著城門邊了——一所小小的院子跟前。不一會米氏親自迎到院門前,善桐才一下車,她便滿面春風一把摟住,仔仔細細地相了相善桐,笑道,「都是人家的媳婦了!」

  和幾年前那從容中略帶了掩不住愁苦的面容相比,米氏看著幾乎年輕了好幾歲,她雖然打扮得還樸素,但頭上插的再也不是從前善桐慣見的那根金釵了,而是換作了一個簇新的金玉魚寶簪,雕工看著極為精細,在陽光底下一閃一閃的,簡直有些刺眼。善桐還來不及說話,便被她簇擁著進了內院——一邊走一邊左右一看,也就是內外兩進的小院子,帶兩個小小的跨院罷了。r>她還以為按米氏做派,院子雖小,裡屋卻必定是金光閃閃、處處名貴,不想居然也就是還好,過得去而已。米氏是直接把她讓進了兩夫妻平時起居的東里間,善桐到這時候才有空閒蹲身行禮給舅母請安,米氏一臉的笑,又扳著善桐的肩頭拉她起來,道,「和舅母你還虛客氣?」

  兩人這才坐下來要說話,善桐才要問大舅舅並兩個表哥好,外頭忽然又來人道,「太太,永甯侯家送帖子來,說是天氣和暖,家裡的桃花開了,問您有空沒有,過去賞桃花呢。」

  米氏忙吩咐人打賞給了回話,道,「都是有空的,就只下個月三日和熊太太約了去進香。」

  說著又問善桐,「你父母好,祖母好?含沁今日怎麼沒過來?」

  才互相寒暄起來,問過了別後的寒暖,那邊已是又來了兩人,全是邀米氏參加太太聚會的,善桐看著也為舅母高興——王家究竟有多紅,只這一樁事就能看出來了。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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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2-23 10:05:29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一十九章:利息

  久別重逢,女眷自然難免談些嫁娶之事,米氏還很關注善櫻的婚事,「本來說得好好的,我們這裡都要寫信回去打招呼了。連侄兒多少都體會出了我們的意思,怎麼忽然間又……」

  家事不便多說,善桐忙道,「其實還覺得遠了,祖母年紀大了,總覺得身邊的小輩多一個一個。恰好這一位縣丞也有意,一來二去說得對卯,就把親事給辦了。倒不嫌棄表哥什麼,關鍵實在遠。」

  米氏不在意地擺了擺手,「就一問,也沒有別的意思。」

  她又笑吟吟地道,「聽說你們族裡和桂家又結了一樁婚事?」

  善桐自然要介紹善喜的身份,這就又要提起善楠的出繼,米氏知道善楠和善櫻都大姨娘所出的,眼神一閃一閃,顯然有所聯想。不過卻也並未說破,兩人對視了一眼,米氏又笑著道,「當時聽說你和含沁說了婚事,我們都嚇了一大跳!心想這含沁雖然也常來常往的,小夥子為人的確鬼靈鬼精的,但出身也未免低了點,和你有點不配。那時候還想呢,你娘眼界也不算矮了,怎麼……現在看,你們家有眼光的,含沁的性子正正投了聖上的喜好,這才小半年工夫,就比很多京城多年的老人都要當紅得寵了。」

  含沁就一輩子都在西北混著,沒個一官半職,善桐也沒覺得他有什麼不好的。現在他走得這麼快,她心底自然也只有更加高興,抿唇一笑之餘,又不禁和米氏抱怨,「就因為似乎走紅得快,好多人送姬妾過來!我昨兒才到京城……」

  對著舅舅舅母,自然可以訴說抱怨這些私密事情的,米氏聽了倒不大當回事,笑道,「這我也知道,含沁一向全退回去的,這他立身謹慎的地方。」

  又指點善桐,「不過你也要做得漂亮一點,家裡好說也要有兩個撐場面的通房丫頭才好。你大舅舅從前那幾個通房,不年紀大了,打發回老家做些粗活,就病的病死的死,到了京城之後我還費心物色了兩個,別人這才沒有話說。」

  善桐雖然知道舅母為了自己好,卻也一陣鬱悶,只微微一笑,並不答話,米氏也不在意,又回身從櫃子裡尋了個小匣子出來,握住善桐的手要強她拿,善桐知道這銀票,忙要縮手,兩人僵持了一會,一邊道,「舅母,這就外道了——」

  米氏沉下臉嚇唬善桐,「你不拿,我生氣了!你舅舅也說,你要不拿,以後也別登我們家的門!」

  話說到這份上,善桐也只好接過匣子,米氏就又笑起來,輕輕地摸著善桐的額發,笑道,「這就對了。從前含沁推辭的時候,我們沒有堅持呢,主要還想著,這你的嫁妝,自然要親自遞到你手上才好。你們小夫妻現在千好萬好的,以後還不知道怎樣,你聽舅母一句話,該心疼男人的時候要心疼……你看前些年那麼難的時候,舅母手裡的私房錢一點沒留全都出去了。可該攢私房的時候也別手軟了,男人有時候花錢沒譜,得靠你補貼,知道不知道?你可別傻乎乎的什麼都由得含沁安排,自己該留一手還要留一手。」

  會說出從前的落魄,可見得現在起來了。王大和米氏不知道含沁身家,會做出這樣囑咐也很正常,善桐自然乖乖受教。米氏猶豫了一下,又道,「含沁這孩子我們也算從小看大的,他人極為聰明心細,我和你舅舅都很喜歡他。把你交到他手上,我們放心的,但你也要記住,你們兩人出身有差,娘家勢大,他自己在桂家地位也有幾分尷尬的,我看桂太太不什麼善茬。你手裡有了錢,嫁妝這不就又多了,更要多體貼他一些兒,別讓他覺得你瞧不起他了。」

  這都真真正正的貼心話,善桐一一點頭受了,兩人又說了許多話。米氏知道榆哥來了京城,便有些不滿,「今日該和你一起過來的。」

  「我們也去問過了,哥哥落腳後發了低燒。」其實善榆必須先去楊家拜訪堂伯父——雖說似乎親母舅關係更近,但這些年來小四房大爺隱隱執族中牛耳,善榆作為小四房男丁,和善桐這個出嫁女眷的態度又不能一樣,善桐只好硬著頭皮扯了個藉口。「估計水土不服,還有點鬧肚子,就在家歇著了。」

  米氏忙問了幾句好,又說了些別後的境況,因談起一路上京的遭遇,善桐不免告訴她自己得了痢疾,「幸虧得了渠家的照料,一路真悉心服侍,連嬸嬸都說比皇帝出巡還舒服。這份情看著給我的,其實還看在大舅舅面子上,我也不謝他們,只謝舅舅、舅母吧。」

  米氏顯然和渠家十分熟悉,對這份殷勤,她受得很坦然,看來似乎也的確被取悅了,嘴角一翹,不過說了一句,「他們也有心了。」

  便不再提晉商的事了,善桐亦頗知道忌諱,也不再說,並根本都不去問這盒子裡該有的銀票哪來的——憑藉王大現在的職位,靠俸祿,他多少年都根本還不起。只問兩個表哥的親事,「現在都應該已經定親了吧?」

  「都還沒說定呢,你大表哥等著科考後再說,有個舉人身份說親也好看些。」米氏道。「王時那傢伙,成天東奔西走的只顧著文壇什麼事,我也不懂,你舅舅說隨他,我就這犯愁呢,你舅舅都望五十的人了,以後要分家了,按他性子那麼不看重金錢,沒幾年家產說不定就能敗光,還得娶個能守財的媳婦最好的。這也在相看,本來為你大表哥看中了秦帝師家一位閨秀,不想人家命苦,祖父喪事過後又逢母喪,現在還守孝呢,出孝年紀又太大了。」

  反正兒女親事,說起來就扯不完的話,善桐遇到話縫,忙道,「說起來……」

  就把桂太太也一道上京,主要為了想相看兒媳的事和米氏說了,一邊抱歉道,「其實按理輪不到我這個做小輩的來托人,但我們家真多年沒和京城走動了,現在就算有兩三家親友在京城,那也……」

  那也沒到能把桂太太介紹進上層交際圈的身份,米氏自省得,她唇邊不禁露出一抹笑來,和善桐開玩笑,「我還當這事,你會托你堂伯母呢。說起來,桂家和他們也不能算沒有交情了。」

  她唇角一翹,只打趣了一句,便爽快地應承了下來。「外甥女的忙還能不幫嗎?再說也舉手之勞。」

  這就吩咐人去問,「問問林太太,就說……」

  到了中午,又要親自下廚給善桐做些拿手小菜,善桐勸都勸不住,一時又有些感慨,「還生女兒最貼心了,你看兩個兒子,一個在老家讀書,一個都不知道野去哪了,有個女兒就好了!不過,我們三姑娘也和女兒比不差。」

  當時借這四萬兩的時候,老太太用善桐名義,其實人情倒和她沒關係,反而有點借外甥女身份來捏王家的意思。但看米氏態度,卻貨真價實地領了善桐的情,善桐左想右想,都不知道她如何看穿就中文章的——她的確為舅舅舅母說了幾句話,也接受了自己嫁妝將比別人薄幾分的結果,但除非母親主動說出來,不然舅舅舅母該從哪裡知道?可母親這麼說,反倒減損了她和舅舅的情誼了。她心下不解,又不好問,只好先放在一邊,請米氏指點,「您出去應酬得多,這一兩年間冷眼看來,有哪些人家的姑娘宗婦材料呢?相貌倒過得去就行,但手段不高,恐怕鎮不住場子。」

  米氏低眉沉吟了片刻,才道,「這個一時間也想不到,等我想好了再慢慢和你們說。」

  一時又邀桂太太上門來坐,「只怕屋舍簡陋,慢待了貴客就了。」

  善桐自然也客氣了一番,也請米氏上門做客,兩人還有許多話要說,但因來往回話的媳婦多,善桐看出米氏社交忙,便起身道別。米氏也不好意思得很,「上個月太后欠安,我們都不敢飲宴,前兒才剛傳出痊癒消息,所以這幾天事情多些。」

  又有京城特色的交際現象,善桐忙記在心裡,回去和桂太太彙報了,自己回到屋內才打開盒子來看,裡頭不過一張紙票,上頭用了王大的私印,寫了以善桐名義存了八萬兩白銀在盛源號櫃上,憑此票可隨時支取云云。

  善桐剛從山西過來,哪還不知道盛源號的源字暗合的就渠家的渠字,這八萬兩恐怕還真就直接從渠家的戶頭移到她這邊的,不過蓋了王家私印而已。這種授受辦法,其實毫無煙火氣息,比起真金白銀地送銀票要保險多了。她不禁歎了幾口氣,也不知在歎些什麼,又對著花花綠綠的紙票發了半天的呆,等含沁回來了,便拿給他看,道,「還就還了,還要翻倍還。這下真不知道說什麼好。」

  含沁開始還說不該收,善桐給他學了一遍,他也無語了,過了一會才說。「看來舅舅和渠家人越走越近了,手上真一天比一天寬鬆。這……也沒什麼不好的,既如此,錢肯定不問題了,給你你就收著吧。」

  又笑眯眯地逗善桐,「這回還捨得不捨得給自己置辦首飾了?」

  善桐白了他一眼,「祖母為了擠出這四萬兩,也大費周章,也不知道現在手頭私房還緊不緊了。老人家過慣了大權在握的日子,現在公帳給大伯母管,爹娘私底下借出去的肯定回不到祖母手裡,我看還要還一些回去。」

  含沁難得一怔,老實道,「這我還真沒想到……該還回去的,說你借,其實還老人家借。姑婆要不要吧,你態度要做出來的。」

  善桐也覺得這個理,便和含沁商議了,就動筆寫信給祖母,言說因大筆錢財,等可靠人回去了再送回村子裡。只先和祖母說一聲云云,含沁在一邊看著,只微笑,又揉捏著善桐的後脖頸道,「小半年不見,你倒懂事了不少。不過這不把錢看在眼底的性子,還從小帶出來的。」

  「那也因為從小沒怎麼缺錢。」善桐倒覺得這一點不值一提,又在信中帶了幾筆含沁好、大妞妞好等等,便和含沁兩人抱過女兒來,大妞妞剛剛吃飽,正精神的時候,見到含沁也沒第一天那麼排斥怕生了,含沁一伸手,她扭過頭看了看母親,便猶猶豫豫地往父親懷裡撲,含沁笑得眼睛眯成一條縫,「誰的女兒和誰親!」

  善桐呵呵一聲,又伸出手道,「大妞妞過來。」大妞妞不來,她便假裝出哭聲來,果然女兒著急了,揮舞著手奮力掙開含沁,在床上一路爬到善桐懷裡,又直起身來要打善桐的臉。含沁也氣得擰她,到底還把大妞妞給抱回去了,摟在懷裡甩著撥浪鼓逗她。

  一家三口鬧了一會,一時大妞妞睡了,含沁方才親自把她抱回屋子裡。回來和善桐一道洗漱了,善桐才想起來問,「今天你和舅舅在一塊嗎?怎麼本來不出宮的,又出宮了。」

  「最近心緒很不好。」含沁皺眉說,「為了攤丁入畝的事,朝廷上下鬧得非常厲害。焦閣老旗幟鮮明地反對這一事的,你堂伯自然贊成,但焦閣老年紀大了,那都先皇手上的閣老了。他不點頭,朝廷也很難放手去做,再說也還有一幫子人極為反對此事——你就想想一旦地丁合一鬧成了,我們家一年要交多少稅銀,就知道厲害了。更別說我們家地還少的,其實焦閣老的地都不多,真正地多的他底下的人,就楊閣老名下不也有千頃良田?你說這事吵得厲害不厲害?今天開了小朝會,大家又吵,心情不暢,就帶著我們出去散心了。」

  他左右一看,一縮脖子,小聲和善桐說,「其實我猜,心裡這麼不舒服,還因為封首領出京去了,他想他呢!」

  這個封字,頓時觸動了善桐的敏感神經,她和天下每一個女人一樣,對於皇宮內部的風流韻事都極為好奇,一下就豎起了耳朵。「什麼封首領,不就——就那個——」

  含沁反過來叮囑她,「這件事千萬別外傳,尤其當著孫家人、楊家人、牛家人的面,提都不要提。知道了?」

  這等於肯定了善桐的猜測,她興奮地纏著含沁問了半天,想到封錦當年豐姿,也不禁道,「真比女人還要美貌,我生平見過美人裡,也就只有琦玉能和他相比了,且兩人長得還有些像的。這樣的美人,最終歸宿皇宮,也算得其所了吧。」

  一時又問了王大,得知大未曾隨駕,估計被人請去說話了。「現在人人都想探他口風,還有平素裡幾個近臣,都忙得不得了。」

  兩人談了半天,含沁還說,「明日我要當班了,不能和你一起去閣老府,這半年來我們走動也不多。對內院我也不大熟悉,閣老太太平時很少出來應酬,多半在內堂誦經。據說性子有些古怪的,你萬事要小心,要誰說起攤丁入畝的事,你就說不知道。這種事不我們武將可以置喙的……別的倒沒什麼了!」

  一時又歎了口氣,「這幾年朝廷還真風雨欲來,各方面都有事,就為了這個地丁合一,前兩個月剛發作了工部尚書,現在兩邊正頂牛呢……反正,走一步,看一步吧!」

  善桐便知道還有很多內情含沁沒和自己交待,只怕隨著在京城生活的深入,她也要不斷接觸這些政治上的風波,雖只邊緣,但其詭譎的面目,也已經悄悄露出了一角。桂家能不能把握住朝廷的脈搏,穩住自己的地位,某種程度來說,就得看在京城的這些成員,能不能獲得更多的資訊了。而若一步行差踏錯,恐怕王家就前車之鑒,能否東山再起,那還兩說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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