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發表人: 大頭寶珠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都市言情] [御井烹香] 庶女生存手冊《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謝絕勳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51
發表於 2017-2-24 01:25:36 |只看該作者
50、生變

  此時的正院卻是一片陰霾。

  「怎麼會鬧出這樣的事!」大太太難掩驚愕,「可傷到哪裡了?」

  「掙扎中割破了臉頰!」王媽媽一臉的焦慮,小心地看了看屋外,「大夫還沒到,我們也不敢亂動,就是稍微清理了一下傷口,孩子已經是嚇得暈過去了!」

  大太太滿心的煩躁,「身邊跟著的都是死人?表少爺要上去作弄,也不會攔一下!」

  王媽媽只是苦笑,不敢作答。

  大太太歎了口氣,驀地就站起了身。

  鳳佳這孩子在楊家的氣焰,她也不是不知道,就連許家自己帶來的幾個丫鬟,都不敢逆了鳳佳的脾氣,更別說楊家的下人了。

  「七娘子也是的!怎麼就不知道跑!」她不禁又埋怨了一句。「這女孩子臉上帶了傷,還怎麼說婆家!」

  王媽媽一凜,「已經派人去請了歐陽神醫……」

  歐陽家的回春露號稱可以生死人肉白骨,對刀傷也有奇效,只要救治得當,未必會留下疤痕。

  大太太臉色稍緩,「這事就先交給你了!」

  王媽媽臉上雖有些苦澀,更多的,卻還是興奮。

  這事雖然難辦,但正因為如此,也是誇耀能耐的好機會。

  「鳳佳呢,現在人在哪裡。」大太太又想起來問。

  「已是派人去余容苑找老媽媽了。」王媽媽抿了抿唇。

  許夫人沒有把老媽媽帶在身邊,而是留在了余容苑。

  現在出了事,楊家也不方便出面約束許鳳佳,自然是由老媽媽出面來得妥當。

  大太太只是點了點頭,便出了東裡間,笑盈盈地重新踱進了西翼。

  「怠慢兩位太太了!」她臉上雖然還帶著少許心事,但唇邊的笑卻很自然。

  王太太和張太太就對視了一眼。

  都是大戶人家的主母,就算沒有楊家的富貴,王太太和張太太卻也不是見識短淺之輩。

  正說得興起,王媽媽進來和楊太太嘟噥了幾句,楊太太就道了罪,起身出了見客的屋子。

  這大宅大院的,哪一天沒有幾件見不得人的事。

  誰都有誰的難處,大家互相給個面子,遮掩過去也就完事了。

  兩個太太就都笑著說,「不要緊,本來也該告辭了,耽誤了楊太太的功夫!」

  張太太就吩咐侍女遞了禮單過來,「給二娘子添妝。」

  王太太也忙如法炮製。

  大太太虛留了留,見兩位太太去意甚堅,也就只好領了情,「日後必定親自上門致謝。」

  又送張太太、王太太出門。

  丫鬟們往來穿梭,雖然沒有露出異色,但只看片刻前還幽幽靜靜的正院忽然多出了這麼多人,就知道楊家是出事了。

  兩位太太不動聲色,上了二人抬的小轎。

  大太太目送她們相繼出了夾道,才重重地吐了一口氣。

  臉色頓時垮了下來。

  「到底怎麼回事!」她恨恨地跺了跺腳。

  臉上已是失去了一貫的從容。

  立春正好從百芳園出來,連忙上前攙扶住了大太太,「太太請息怒!」

  大太太歎了口氣,就稍微緩下了語氣,「人怎麼樣了?」

  立春臉上閃過了一縷憂色,「奴婢趕到的時候,浣紗塢裡慌亂一片,只遠遠看到七娘子在榻上躺著,也不知道是暈過去了,還是睡過去了。」她又加了一句,「血倒是已經止住了。」

  大太太稍微放寬了心。

  七娘子是九哥的雙生姐姐……如果因為鳳佳的頑皮出了什麼大事,將來九哥面對鳳佳,心中肯定留有芥蒂,鳳佳也未必好意思和九哥來往,楊家和許家十幾年後,就要漸行漸遠。

  只要血能夠止住,這事就不算太大,就算臉上留了疤痕,以楊家的門第,還怕找不到人家?

  她就扶著立春往百芳園裡走。

  「這事到底是怎麼鬧的,弄清楚了沒有?」一邊走,一邊問立春。

  立春眼神一閃。

  「當時情況很亂!」她直言不諱,「表少爺身邊也沒有下人……恐怕除非七娘子醒來,或者表少爺開口……」

  大太太就歎了一口氣,又掃了東偏院一眼。

  五娘子當時不會在鳳佳身邊吧!

  她一向不大喜歡小七,要是一個擰勁,鬧得脾氣上來了,慫恿鳳佳做下這樣的事,也不是沒有可能。

  應該還不至於荒唐到這個地步!

  大太太在心底念叨了幾句,才勉強安下神來。

  「五娘子呢?也在七娘子身邊嗎?」

  立春猶豫了一下,「事發時就在一邊了,好像還是五娘子一起張羅著把七娘子送到浣紗塢去的。」

  大太太心底一個咯登,腳下差點沒有站穩。

  事情鬧得這麼大,四姨娘就算現在不知道,日後終究是會抓到一些小辮子的。

  正好見到白露出了西偏院,大太太就招手讓她過來。

  「去找你乾媽,讓她到各房傳話,沒有我的吩咐,一個下人都不許放出來!」

  白露面色一白,咬住了下唇。

  七娘子出事,她這個大丫環難辭其咎,這時候,更應該到浣紗塢候著。

  但大太太也沒有收回成命的意思。

  她只好領命行事,轉身匆匆離去。

  大太太不由得又煩躁起來。

  「這個死丫頭!」

  立春低眉順眼,不敢多說一句話。

  遠處又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伴隨著老媽媽的聲氣。

  「一兩百年的面子,一夕就給你丟光了……許家什麼時候出過這樣胡鬧的少爺?夫人知道了,只怕傷心得都要厥過去了!」

  大太太和立春不約而同立定了腳步,轉身看向了老媽媽。

  老媽媽訓斥的當然是許鳳佳。

  許鳳佳還是今日穿出來見客的錦雞紋連環葫蘆藍直綴,頭髮卻有些凌亂,衣服上也多了些褶皺與血痕……他的神色也隱隱帶了不安與沮喪,右手還包了塊白布。

  大太太臉色就是一白。

  許家以武傳家,子孫世代習武,時常領兵作戰。

  萬一七娘子在掙扎的時候傷到了許鳳佳的右手,以後他還能不能握劍練武……萬一不能,許鳳佳的前途豈不是毀於一旦?

  「這個死丫頭。」

  她又喃喃了一句。

  不過,許鳳佳雖然十分沮喪,但雙眼有神,面帶血色,並不像受了重傷的樣子。

  大太太心下稍寬。

  見到大太太,老媽媽頓時臉色一肅,搶前幾步就跪了下來。

  「老奴未能善盡勸導,以至於出了這樣的事……請姨太太責罰!」

  許鳳佳也單膝點地,垂下了頭。「外甥魯莽,給四姨添麻煩了……」

  老媽媽就恨鐵不成鋼地橫了他一眼,連磕了幾個響頭,「家教無方,請四姨太太恕罪!」

  大太太正要說話,前院又進了兩個婆子,面上猶自帶著笑。

  「……三姨夫人才進了大門,眼下正換轎子往余容苑去理衣,一會兒就來與太太相見。」

  大太太就苦笑了起來。

  又有人來回,歐陽老神醫到了。

  場面一時亂得不可開交。

  立春只好站出來,先把老媽媽和許鳳佳請起身,又派了省事的婆子,引歐陽老神醫進百芳園去,並傳話眾女眷迴避,大太太也回過神來,索性就帶著老媽媽和許鳳佳進了堂屋。

  許鳳佳面上也帶了不安之色,頻頻向外張望,大太太看了,倒有幾分好笑,溫言道,「不要緊的,不過是玩鬧時出了些差錯罷了。」

  頓了頓,終究是什麼都沒有問出口。

  老媽媽看在眼裡,神色便一點點地鬆弛了下來。

  不過是個庶女……傷口也不很深,想來,讓少爺多賠幾次禮,事也就揭過去了。

  不至於讓楊、許兩家生了嫌隙。

  三姨太太連事情的經過都不想追問,看來,是要把這件事含糊過去了。

  也好!

  只是沒想到夫人回來得這麼巧,就怕夫人起了性子……

  才這麼想著,許夫人就腳步匆匆,進了正院。

  「四妹!」她神色肅穆,「七娘子沒有大礙吧?」

  「歐陽老神醫才進了浣紗塢……我們也不大方便進去,應該是沒有什麼大事。」大太太神色寬和,「三姐旅途勞頓,先歇一會,等那頭診治完了,再過去探七娘子。」

  許夫人大大鬆了一口氣,又立起眉,惡狠狠地瞪了許鳳佳一眼。

  許鳳佳面色端凝,雖有不安,卻不曾過分。

  堂內一時沉默下來。

  許夫人只是出神,面上閃過了萬千思緒,竟是喜怒參半。

  大太太看在眼裡,倒是有些不解。

  以許夫人的要強,鳳佳作出這樣的事,只怕早就暴跳如雷,喝罵起來了。

  怎麼不但沒有出聲,還隱隱現了喜色?

  大太太心裡就泛起了無數個泡泡。

  過了一會,二娘子也進了正院。

  「娘,三姨!」她面色沉肅,匆匆行了禮。

  又森然望了許鳳佳一眼,便坐到了大太太下首。

  歐陽神醫年紀雖然大了,但二娘子展眼就要出嫁的人,也不好貿然見到外男,只能進正院等消息。

  立春不斷出去打探,過了一盞茶功夫,便進來回話,「神醫已是為七娘子敷了回春露,現下被管事的接到外院奉茶。」

  大太太在心底歎了口氣。

  進外院,那這事也就瞞不過大老爺了。

  不過,這事鬧騰出了這麼大的動靜,本來也瞞不過誰。

  「過去看看吧。」許夫人已是起了身,又掃了許鳳佳一眼,暗地裡咬了咬牙,終究還是沒有說什麼。

  眾人就進了百芳園。

  許夫人一路都沒有說話,低著頭,不知在盤算什麼。

  #

  浣紗塢離正院很近,進了百芳園往左手邊一拐就到了。

  此時裡裡外外,圍滿了正院的婆子、媳婦,一地的凌亂。

  見到大太太,眾人都行禮請安,神色也還鎮定。

  大太太也顧不得搭理,幾個人匆匆進了屋。

  浣紗塢倒很寬敞,是兩層的小樓,樓上樓下都有七八間房與兩個花廳。一樓大花廳門口散了一地的白布,還有未撤去的帷幔,伯霞、叔霞、仲霞三姐妹在門□頭接耳,面上都帶著異色。

  見到大太太來了,三人都止住了話頭。

  「孩子就在裡頭!」三姐妹中的一個搶前為大太太帶路。

  人群圍滿了花廳裡頭的美人椅,隱約能見到七娘子的裙角垂落到了地上。不時有白布被拋下地面,上頭還帶了點點的血。

  五娘子就站在人群邊上,面色煞白。

  「娘!」她上前招呼。

  大太太橫了她一眼,沒有搭理。

  人群已是散了開來,露出了面色慘白、雙眼緊閉的七娘子,在華貴的裝束下,她顯得格外的孱弱。

  脖子上,還有未曾擦拭去的血痕。

  左邊臉頰上一道長長的傷口,上頭敷了淡黃色的藥粉,看上去很有幾分觸目驚心。

  幾個婆子正小心翼翼地往傷口上按細白布。

  大太太一見傷口,就是一陣的天旋地轉。

  這麼長的傷口,還只叫一點點?

  以後該怎麼說婆家!

  「歐陽神醫可說了,會不會留疤。」她乾澀地問。

  這要是留疤,以後就真沒法見人了!

  一時之間,大太太對許鳳佳也生出了幾許怨氣。

  「說是若好,能不留,若不好,也要留幾分。」五娘子回答。

  她望著七娘子的眼裡漾滿了歉疚。

  大太太再也忍不住,連聲歎息了起來。

  許夫人瞪了許鳳佳一眼。

  「孽子,孽子!」她語氣中也多了痛惜。

  小小的臉上多了這一道紅紅黃黃的傷口,格外有了幾分可憐。

  許鳳佳沒有吭聲,臉上卻也閃過了一絲後悔。

  「怎麼會鬧成這樣!」大太太脫口而出。

  鳳佳雖然頑皮,但也不是這麼不懂事的孩子。

  怎麼就鬧出了這麼大的事!

  「這次的事,是外甥的不對。」許鳳佳就老老實實,雙膝點地跪了下來,對大太太解釋。

  語調雖然低落,卻還平穩。

  他又掃了一邊的三姐妹一眼。

  五娘子欲言又止,許鳳佳便盯了她一眼。

  眼神嚴厲而陰鬱。

  「因出去見了王先生與張先生,張先生將新得的一柄倭鋼匕首送給了外甥。外甥拿著進了百芳園與五表妹一道玩耍,迎面看見七表妹過來,就想嚇她一嚇。」許鳳佳平淡地描述著,垂下了鳳眼,眼簾遮去了無限思緒。「不想七表妹膽子小,見到刀子就嚇得軟了,外甥一時倒是忘了手裡的刀,上前想要攙扶,七表妹又醒了,一個不巧……就出了這樣的事。」

  這是直認不諱地承認了他是肇事者了。

  大太太不由得就看了五娘子一眼。

  當時只有五娘子在場,除非七娘子醒來,否則都不會有第二個人證。

  五娘子也垂下眼,一時沒有說話。

  「小五?」大太太終於忍不住輕聲問。

  五娘子咬住唇,慢慢地抬起頭,眼中聚起了盈盈的淚珠。

  她又看向了七娘子,終於忍不住抽泣起來。

  「是我不好,沒有扶住七妹妹……」

  眾人都長歎起來。

  大太太真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許夫人也埋怨許鳳佳,「臉上落疤,是一輩子的事,這要是有個萬一……你怎麼對得起七娘子?!」

  許鳳佳眼底掠過了一絲愧疚。

  「怎麼還昏迷著?」二娘子上前幾步,坐到七娘子身邊,握住了她的手,又扭頭問五娘子。

  五娘子年紀還小,良醫來診治的時候,可以不必迴避。

  五娘子搖了搖頭,臉上還掛著淚珠,「說是驚嚇過度……」

  二娘子臉色一沉。

  驚嚇過度,可大可小。被嚇成癡兒,也不是沒有發生過!

  她正要說話,心頭一動,卻又皺起了眉頭。

  許夫人還在數落許鳳佳,「多大的人了,還不知天高地厚的……你叫我回京怎麼好意思把這話告訴你父親!割傷了自己的親表妹……你也真做得出來!」

  許鳳佳神色複雜地搖了搖頭,又掃了七娘子一眼。

  他咬了咬牙,「若是留了疤。大不了我娶她就是!」

  一語石破天驚。

  眾人面面相覷,一時竟是誰也沒有說話。

  屋外又傳來了立春訝然的聲音。

  「七、七娘子……」

  大太太不禁愕然,心念電轉之下,已是面白如紙,再仔細看了看榻上的「七娘子」,見那孩子身上穿戴的衣物,與七娘子今日早些時候所穿的襖裙截然不同,不由得心急如焚,一口氣沒有上來,兩眼一翻就暈了過去。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天使長(十級)

謝絕勳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52
發表於 2017-2-24 01:25:49 |只看該作者
51、春風

  七娘子才進了浣紗塢,就聽著了許鳳佳那句響亮的宣言。

  「若是留了疤。大不了我娶她就是!」

  她的心便往下直沉,一時間竟也站不穩了,卻沒有著急進去,而是與立春對了幾個眼色,低聲問,「九哥到底怎麼樣了!」

  立春才要答話,屋內卻又吵嚷起來,兩人一時顧不得說話,便進了花廳,只見三姐妹彎腰攙著大太太,又有人搬了圈椅過來,扶大太太在圈椅上癱坐了,哪裡還不知道大太太出事了?

  許夫人見立春進來,自顧自彎腰審視大太太的面色,頭也不抬,喝道,「立春還不快去請歐陽郎中回轉。」

  如今屋內大的大,小的小,不是不懂事,就是已亂了陣腳,許夫人的態度卻依舊沉穩,立春匆匆應了一聲,便轉身去了門外。

  許夫人又捏了捏大太太的人中,二娘子親自擰了一把毛巾來給大太太擦臉,歐陽大夫未曾回轉,大太太便嚶嚀一聲,睜了雙眼,一時卻還沒有說話的力氣,只是望著榻上的九哥發呆。

  屋內便靜了下來。

  許鳳佳已是面白如紙,望向九哥的眼神複雜萬分。

  二娘子面上一片空白,只是低頭服侍大太太喝水。

  五娘子看了看九哥,又看了看七娘子,淚水就如斷了線的珍珠般滾下來,只是到了這時,卻是誰也沒有心思搭理她了。

  許夫人咬著唇,陰沉地掃了七娘子一眼,又看了看九哥,歎了口氣,竟流露出了幾分失望之情。

  七娘子雖然留意到了許夫人的異狀,卻沒有多想,只是呆呆地望著九哥,心中也不知是何滋味,又見許鳳佳失魂落魄的樣子,一時也陷入了沉思。

  半晌,歐陽神醫方才進了屋,眾女眷頓時迴避不迭,又早有人搬了屏風來隔在大太太與他之間,也不過是把了脈,又開了幾劑寧神靜氣的湯劑罷了。大太太也漸漸歇了過來,有氣無力地謝過了歐陽神醫,又吩咐立春,「多封些車馬錢……」聲音中依然透了幾許虛弱。

  立春依言領了大夫出去,大太太又喘息了半晌,方才支起身子,看了看七娘子又看了看九哥,面露傷心之色,卻沒有說話。

  許夫人望了望許鳳佳,眼中不捨之色一閃而逝,下一秒卻是抬起手,又快又狠地摔了許鳳佳兩個耳光。

  「看你闖下的彌天大禍!」她的態度,儼然已經大改。臉上,也多出了無數怒火。

  事關九哥,就不是以七娘子出事的輕忽態度來看待了。

  古代的醫療條件不好,刀傷如果並發破傷風,是真的會死人的。

  受了驚嚇,要是從此就癡傻起來,該怎麼辦?

  就算眼下平安無事,九哥將來要進科考……臉上落了條大疤,恐怕未必能進得了考場。

  楊家偌大的家業,可就指著九哥一個人接手!

  許鳳佳垂下頭,「請四姨責罰!」

  語氣已是沉重了起來。

  大太太擺了擺手,氣若游絲,「也不是誠心的。」

  話雖如此,但話裡的勉強,誰都聽得出來。

  七娘子立在原地,禁不住擔憂地望著九哥,卻沒有說話。

  九哥忽然穿上女裝,梳起了辮子在百芳園裡遊蕩……這件事本身就有很多疑點。

  如果沒有度過這一關,什麼話都不必提了。

  但若九哥能好起來,大太太又怎麼會放過讓九哥受傷的人?

  她未必能動許鳳佳……許鳳佳也是許家唯一的嫡子。

  幫著九哥打扮的丫鬟,放任九哥獨自進了百芳園的看門人,甚至是和九哥生得很相似的自己,都可能成為遷怒的對象。

  七娘子歎了一口氣。

  大太太醒來後,二娘子卻鬆了一口氣,漸漸回過神來。

  許夫人還在數落許鳳佳,又勒令他給大太太賠罪。

  二娘子看了看魂不守舍的五娘子,就悄悄皺起了眉頭。

  許鳳佳到底是親戚,這件事如果真如他所言,也不是存心。萬一九哥……楊家就算對他有怨恨,也不會放到明面上來。

  五娘子當時在許鳳佳身邊,卻沒有及時阻止他拿刀戲弄「七表妹」。

  大太太還好,不會就此多說什麼。大老爺那邊,卻難保遷怒了……

  更何況,看剛才這幾個人的情狀,事情是不是像許鳳佳說得那樣,還難說呢。

  萬一,萬一劃傷九哥的人並不是許鳳佳,他就是一頂缸的……

  大太太也是目光閃爍,陷入了自己的思緒中。

  許鳳佳乘眾人沒有注意,就扭頭看向了七娘子。

  七娘子扭過頭,不想和他對視。

  現在看到許鳳佳,徒增心亂。

  眾人正是各有心事的時候,外頭就傳來了男子說話的聲音。

  「是父親!」五娘子有些惶恐。

  許夫人沉思片刻,沒有起身迴避。

  大老爺一邊和王媽媽說話,一邊進了浣紗塢。

  倒是沒有先看九哥,而是幾步走到大太太面前,彎腰關切地相了相她的臉色。

  「沒有什麼大礙,晚飯後煎幾副藥喝了,也就沒事了。」

  大老爺的態度很從容,透著胸有成竹。

  五娘子、許鳳佳等小輩也就紛紛鬆了一口氣。

  大太太虛弱地笑了笑,「也沒什麼,就是胸口還有些悶。」

  大老爺就拍了拍她的肩膀,起身又望了望九哥。

  他臉上的陰霾,一閃而過。

  「也沒什麼!」語調卻很明朗,「不過一點小傷,哪裡就那麼嬌弱了。」

  許夫人藉機請罪,「四妹夫,這是是鳳佳的不對!舞刀弄槍,無意間……」

  「許家以武傳家,外甥喜歡舞刀弄劍的,也是常事!」大老爺不以為意,笑著摸了摸九哥的腦袋,「九哥的膽子也是小了點,不過一點血罷了!就怕成這個樣子,以後怎麼經得住風吹雨打!」

  大老爺一進來說的這幾句話,就好像一股清風捲進了屋子,原本沉悶壓抑的氣氛,也為之一振。

  許夫人也就稍解尷尬,又給許鳳佳使眼色。

  許鳳佳只好又和大老爺客氣了一番,大老爺非但不以為意,還笑瞇瞇地把許鳳佳拉起身,不要他跪著。

  「……表兄弟之間玩玩鬧鬧的,這樣的事,也沒什麼,以後小心些就是了!」

  許鳳佳的態度也自然了起來。

  大老爺又轉而安慰大太太。

  「歐陽郎中和我打了包票,九哥不過是受了驚,又被灌了安神的藥,睡過去罷了!」

  大太太嘴角緊繃的曲線就緩緩放鬆下來。

  大老爺就笑著對許夫人說,「我們太太就是這個性子,成日裡小題大做……三姐不要介意!」

  「我做人母親的,哪裡能不操心!」大太太咕噥。

  眾人都笑了起來。

  氣氛至此,一片融洽。

  亂了一下午,已是快到晚飯時分了。

  大太太又遣人去傳話,吩咐各房在自己房中用飯,不用來請安了。

  大家的眼神都粘在了九哥身上。

  九哥躺在美人榻上,手攥成了小拳頭,緊緊地捏著繡被,眉頭緊鎖,呼吸清淺。

  看上去就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過了一會,又輕輕地呻吟起來。

  「娘!娘!」

  大太太簡直心都要碎了,撲到九哥身邊,「娘在這裡!」

  許夫人就沖許鳳佳使了個眼色,「回來還沒有洗漱換衣,一身的塵土,先回去收拾收拾再過來。」

  大老爺連忙和許夫人客氣,「不要緊,一點小事,三姐休息為要。」

  許夫人唇邊含上了笑意,牽著許鳳佳,沉沉穩穩地出了院子。

  大老爺隨口問,「能不能把九哥搬到正院?」

  浣紗塢畢竟是在百芳園裡,醫生進進出出不方便不說,到了晚上如果九哥還沒醒,大太太總不能在花廳裡守著吧?

  「郎中說最好不要搬動。」二娘子代大太太回答,「恐怕到了晚上也會醒了。」

  大老爺站到了榻邊,仔仔細細地掃視著九哥的身子。

  半晌才吐了一口長氣,俯身扳了扳大太太的肩膀。

  「吉人自有天相!一道小傷,也要不了九哥的命,還是先回去用飯。」

  大太太抖了抖肩,聲音發悶,「老爺今晚就在浣紗塢對付一口吧,我吃幾塊點心應付。」

  大老爺放柔了聲音,「人是鐵飯是鋼……聽話。」

  七娘子忽然發覺,大老爺雖然有了年紀,但還是個俊逸的中年人。

  大太太就看了看身邊的幾個女兒。

  大太太不離開,還有誰敢擅自離去。

  她歎了一口氣。

  「立春,你在九哥身邊看著。」

  又盯了七娘子一眼。

  這還是大太太在浣紗塢第一次注意到七娘子。

  七娘子打脊樑骨裡生出了一股寒意。

  「孩子們也都一起在正院開飯吧!」大老爺卻似乎並沒有留意。

  #

  單單是吃晚飯的當口,許夫人就遣了四五撥人來問九哥的消息。

  七娘子也只是扒拉了幾口飯,就再也吃不下了。

  吃過晚飯,眾人又都要到浣紗塢去守著九哥。

  大老爺卻沒有動身的意思。

  他垂首慢條斯理地吹著滾燙的青心凍頂。

  臉色漸漸地沉了下來。慢慢地,抬頭看向了五娘子。

  五娘子才起身要走,就被父親盯住了。

  大老爺一句話都沒有說。

  五娘子卻被盯得渾身冒汗,侷促不安。

  二娘子就看了看七娘子。

  七娘子垂頭望著自己的腳尖,一點抬頭的意思都沒有。

  她的麻煩不比五娘子少多少。

  大太太歎了口氣,看了看大老爺,沒有說話。

  九哥是楊家大房的獨苗……就是大老爺的命根子!

  平素裡大太太看得緊,寵得厲害,大老爺反而有些不聞不問的意思。其實說到底,在大老爺心裡,九哥要比所有女兒都金貴得多!

  家學的那位張先生,就是大老爺三顧茅廬請到楊家來,給九哥開蒙的。

  每過十天半個月,大老爺夜裡總要進家學和張先生說說話……

  說的不是九哥,還能是什麼?

  九哥自己不知道,卻不代表大太太不知道。

  以大老爺的脾氣,九哥被人在臉上劃了一刀……要是這一刀不是許家的表少爺劃的,哪怕兇手是李家的十二郎,大老爺說不准都會大發雷霆,從此和李家生分起來。

  但楊家卻不能和許家鬧生分!

  平國公一門忠烈,就算不提宮中貴妃,在皇上心中也是排得上號的勳爵。二老爺在京裡寫信回來總要帶一筆,平國公又進宮為皇上參贊軍事……皇上又提拔了當年平國公的門人……

  大老爺雖然出身世家,但已經是楊家走得最高的一個,和本家的聯繫又不緊密。在京裡沒了平國公時時在皇上面前提著,恐怕這麼多年的地方官做下來,聖心早失。

  秦帝師已經年邁,平國公卻正當盛年。

  楊家離不開許家!就算這口氣再難嚥,也得皺著眉頭吞下去!

  只是大太太吞得艱難,大老爺卻吞得春風滿面。

  面子上敷衍了過去,私底下不撒了這口氣,大老爺也就不是大老爺了。

  大太太就給二娘子使了幾個眼色,微微搖了搖頭,讓她不要插口。

  「小五,長本事了。」大老爺的聲音輕飄飄的,裡頭似乎還帶了無限的溫柔。

  五娘子渾身一抖,就驀地跪了下來。

  「爹,小五知錯了!」

  她週身的那股子頤指氣使、金尊玉貴的大小姐架子,已是換作了無盡的委屈與恐懼。

  七娘子在心底歎了一口氣。

  也是五娘子運氣不好……就偏偏送上來墊了這個踹窩。

  「知錯。」大老爺甚至於還微微一笑,「你錯在什麼地方?」

  五娘子的聲音都打著抖,「小五、小五不該……不該……不該放任表哥欺負七妹……」

  她雖然很害怕,但卻咬著牙,把淚水逼在了眼眶裡。

  大老爺淡淡地長出了一口氣。

  站起身就給了五娘子一耳光。

  響亮的撞擊聲,打破了西次間的沉寂。

  這一耳光就把五娘子眼裡欲墜的淚打得飛濺了出來。

  大太太倒抽了一口冷氣。

  二娘子眼底閃過一絲不忍,欲言又止。

  七娘子也露出了不忍之色。

  五娘子捂著臉,卻依然挺著脊背,跪得筆直。

  她輕輕吸了吸鼻子,又把眼淚憋回了眼眶裡。

  「謝父親責罰!」

  她反倒平靜了下來,坦然地道。

  大老爺氣得又要揚起手,看了看五娘子,終究是沒有打下去。

  「身為嫡姐,不照應庶妹,處處與她為難,有一點嫡女的派頭沒有?」他又坐了下來。

  話裡虛偽的輕鬆,已不復見。

  「對庶姐也沒有一點尊重之心……從來只聽說你闖禍,沒聽說你做過一點好事!九歲的人,轉眼就要出閣了,繡花不行,寫字不行,說你是我楊海東的女兒,我還真有點不信!」大老爺越說越氣,手又要揚起來。

  五娘子縱使咬緊了牙關,也不由得有微微的瑟縮。

  「爹!」二娘子再忍不住。「給五妹留幾分體面!」

  七娘子也上前跪了下來,「請父親給五姐稍留體面。」

  大老爺一怔。

  先望向了小二。

  二娘子清秀的面容上,寫滿了不忍,卻沒有絲毫躊躇。

  她的聲調平靜、自信。

  轉眼就是出門子的人了……一出閣,就是定國侯家的當家少夫人,不是可以隨意責罰的楊家女了……

  又看向小七。

  七娘子面色平靜如水。

  在燈下看,與九哥竟有十分的相像。

  她在正院根基尚淺,怎麼也學了小二來這一招。

  大老爺心中一動,倒是留神看了七娘子幾眼。

  七娘子極力收斂心中的不屑。

  好好的大男人,有了氣,只懂在妻小身上撒……

  冤有頭債有主,大老爺有種就去找許鳳佳,沒種就耐了這口氣,又何必外人面前裝孫子,背後再充老爺。

  「好。」也不知看出了什麼,大老爺的目光略一盤旋,就又收了回去,聲音裡,重新又露出了笑意。「既然你二姐、七妹,都讓我給你留體面,我也就不多說什麼了。」

  大太太鬆了一口長氣,忙道,「小五,知錯就改,知錯就改!」望著女兒臉上的紅印子,卻是忍不住又要落下淚來。

  大老爺話鋒一轉,卻又冷肅了起來,「現在你告訴我,這所謂的刀傷,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天使長(十級)

謝絕勳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53
發表於 2017-2-24 01:26:05 |只看該作者
52、夜話

  五娘子不敢怠慢,垂著頭誰也沒看便訴說了起來。

  「當時表哥剛從外頭進來,見了張先生……張先生送了他一把匕首,說是從倭人手裡買的,是倭鋼鍛造,可斬金斷玉、削鐵如泥……」

  大太太和二娘子卻是不約而同地舒了一口氣。

  誰都知道,事情沒有許鳳佳口中說的那麼簡單。

  好在大太太給了許鳳佳一個串供的機會……

  當時在浣紗塢裡,該聽到的人,都聽到了許鳳佳的說法。

  「表哥就帶著我進了百芳園,說是要看看是不是真能斬金斷玉。」五娘子垂下頭,聲音自瀏海下飄出來,發著沉、打著旋跌落到了塵土裡。「我們本打算到玉雨軒看工匠修建梨樹的枝椏,沒想到才到了浣紗塢前,就看到七——九哥穿著女孩子的衣服,與浣紗塢裡的通房說話。」
大老爺不動聲色,默默地聽著。

  「表哥便對我說,七娘子膽子很大!上回在太湖,他假裝要把七娘子丟進湖裡,七娘子也沒有搭理他。倒要看看七娘子怕不怕刀!說著,就耍著匕首走了上去,表哥手快……匕首在指間流轉不定,倒是把那通房嚇得不輕。」五娘子偏過頭,看了七娘子一眼,又咬了咬唇,別過頭去。「他就和九哥說了幾句話,我站得遠,也不知道他們說了什麼。想來,表哥自小武藝超群,為人也有分寸,肯定是不會傷到七娘子的。」

  七娘子已是盤算開了。

  九哥忽然換了女裝出現在浣紗塢裡,這事本身就透著疑點,身邊還沒人跟著……就算沒有遇到許鳳佳,也可能出些別的事!

  大太太一向把九哥捧在手心,怎麼就放任他一個人弄出了這麼大的動靜?

  大太太的臉色果然也漸漸難看了下來。

  「這幾天府裡事多,來來往往都是客……」她對大老爺說,半含了分辨的意思。

  大老爺就歪了頭,手肘支在臉側,淡淡地嗯了一聲。

  他的臉半隱在燭影中,只有一雙與五娘子十分相似的眼是亮的,在昏暗的燭光下,看不出喜怒。

  「不知表哥對九哥說了什麼,九哥忽然轉身要走,卻又自己絆倒在地上……表哥一邊笑,一邊追了上去。」五娘子的聲音更輕了,「一邊彎□,要把他拉起來,口中還說著,『楊棋,原來你也有怕的時候』……接著,他就倒抽了一口氣。手裡的刀也跌到了地上,浣紗塢的通房就上前幾步,想要勸架,這才發覺原來九哥的臉不知怎麼就被劃破了!我們一時也都慌了……」

  大老爺就微微抬了聲調,「你也沒看著九哥是怎麼被劃傷的?」

  「表哥當時背對著我們彎了腰,把九哥給遮住了,我沒有看清。」五娘子猶豫了一下,一邊思索,一邊喃喃地道。

  七娘子卻頓時鬆了一口氣。

  九哥是怎麼被劃傷的,並不要緊。

  要緊的是,有沒有人看清事情的過程……

  大老爺就偏頭沉吟了起來。

  五娘子抿著唇,背繃得直直的,低著頭不肯叫人看清她臉上的神色。

  「起來吧!」大老爺就放緩了語氣。

  一轉頭,盯上了七娘子。

  五娘子站起身,一時還有些趔趄,二娘子搶前幾步,扶住妹妹把她帶到了一邊。

  一時間,眾人都望住了七娘子。

  七娘子在心底歎了一口氣。

  倒是巴望著有誰按捺不住,問出口來。

  大太太已經知道了許鳳佳在太湖曾經欺負過她,五娘子方纔這一說,也把許鳳佳和她之間的那點恩怨,暴露到了大老爺跟前。

  以許鳳佳的性子,一次不成,就有第二次。

  才得了一把新匕首,迎面就看到「七娘子」,哪有不上去嚇唬的道理。好像這樣說,也沒有什麼說不通的……

  但這事聽著簡單,細思之下,卻全是疑點。

  九哥為什麼換了女裝,為什麼不揭破自己的身份……

  七娘子又為什麼在這樣的時候進了百芳園,去和六娘子蕩鞦韆。

  為什麼許鳳佳只是低頭去拉九哥,最後卻鬧得兩個人都被劃傷?

  為什麼五娘子的敘述裡只有九哥被劃傷的部分,沒有解釋許鳳佳的手?
很簡單的一件事,落到了有心人眼裡,也會變得很複雜。更何況這事本來就不簡單!

  再說,五娘子很明顯也沒有說實話……

  大太太就輕咳了一聲。

  語氣倒還算柔和。

  「小七,你看九哥身上穿的是你的衣服麼?」

  七娘子暗暗攥緊了拳頭。

  「小七的衣服都是有數的!今年春天纖秀坊來做了二十四套之後,並沒有得新衣服,太太也知道……現在回去西偏院清點,想必也能點出二十三套來的。」

  大太太就稍微放緩了神色。

  七娘子說的都是大實話,深秋裡她也不過是三四套衣服輪換,雖然件件價值不菲,卻也就這麼幾套,她日日在大太太身邊,大太太又如何能認不出來她的衣飾。

  九哥身上穿的並不是西偏院的衣服。

  大老爺就和大太太交換了一個眼色。

  七娘子垂下眼,盯著自己的腳尖,沒有說話。

  一動不如一靜,這時候分辨什麼,倒顯得自己心虛了。

  大老爺沉吟了片刻,淡淡地道,「去浣紗塢看看九哥吧!」

  居然就這麼輕輕放過。

  七娘子也有了幾分訝然。

  大太太動了動嘴,又把話嚥了下去。

  眾人便進了浣紗塢。

  浣紗塢的三姐妹都在九哥身邊服侍,九哥已是睡得很平穩了,發出微微的鼾聲,面色也漸漸紅潤起來。

  眾人都放下心來。

  大太太就問立春。「歐陽郎中回去了沒有?」

  立春倒是累得臉色煞白。

  「老人家年紀大了,勞累不起,已是回去歇著了。」她婉轉地回答。

  歐陽家世代行醫,把持太醫院已有百年之久,楊家的身份,還未必能讓老神醫日夜待命。

  大太太不由得微微皺眉。「怕九哥夜驚!」

  小兒受驚後,有可能夜哭不止,高燒難愈,民間也有叫走魂兒的。

  「歐陽神醫也開了幾貼安神的藥。」立春又道,「還說權家的少爺正在歐陽家做客,若是不放心,明日可以請權少爺過來問診。」

  大老爺露出沉吟之色。

  大太太就有些憤然,「老神醫的架子也未免大了點。」

  大老爺卻並不顯得意外。

  「歐陽家一向不偏不倚,很不願牽扯進宮中、大宅中的爭鬥。」他淡淡地道,「老神醫肯過來診治九哥,已經是給足面子了。」

  他就看著九哥,慢慢地道,「還是讓權家少爺來看一看吧,權家醫術來自朝鮮,有些過人之處,連歐陽家也比不上的,權家這位小少爺身兼兩家之長,只要他說沒事,那就是沒事了。」

  「權家和我們素來沒有什麼交情。」大太太就有些躊躇。「況且……又是……」

  「請三姨姐出面也就是了。」大老爺也跟著歎了一口氣,「雖然分屬兩方,但都是京裡的權貴,這點面子還是有的。權少爺不是還派人上門問過三姨姐的好?」

  七娘子就露出了不解之色。

  父母姐妹擔心九哥,自然都希望他能被最好的大夫診治,就算九哥現在已沒有什麼大礙,總也再上一層保險才安心。

  但聽大太太的意思,倒未必願意和權家扯上什麼關係。

  大老爺、大太太到底有了年紀,在九哥身邊守了一會,就露出了倦意。

  大太太就請大老爺在浣紗塢裡歇息。

  「正是衙門裡對賬的時候,老爺不好短了睡。」

  大老爺也就半推半就,上了二樓。

  臨走前,又問,「當時是誰扶起九哥的?」

  三姐妹就對視了一眼。

  也不知道是誰,抿了抿唇,微笑著站了出來。

  大老爺就打量了她一眼,緩了臉色,「叔霞跟我進來。」

  伯霞和仲霞也出門找了幾個婆子,為大太太扛進了一張美人榻。

  大太太也沒有推辭,歪到了榻上,心事重重地注視著九哥。

  九哥口中發出輕輕的鼾聲,一條銀亮的線漸漸垂出唇瓣,看上去非但已無大礙,還睡得很香。

  沒有多久,她就閉了眼,呼吸也漸漸勻淨起來。

  幾個小娘子並排坐在花廳裡,五娘子拿著包了冰的手巾捂在頰側,逕自出神。

  七娘子就悄聲問二娘子,「權家架子這樣大?連我們楊家去請,都恐怕不來麼?」

  二娘子看了看七娘子。

  九哥尚且沒有醒……自己身上還背了嫌疑。行動間,卻是這樣的從容。

  真是喜怒不形於色,好深的城府。

  「權家和惠妃的娘家達家,這幾年來走得很近!」二娘子輕聲回答。

  雖然楊家沒有明目張膽地為太子做事,但血濃於水,有許家、秦家這兩重關係,怎麼都是與太子這邊要稍微親密一些,再說,兩家素來沒有來往,權家恐怕還真未必會賣楊家的面子。

  七娘子就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權家的二少爺自小學醫,」二娘子又點撥七娘子,「博采眾家之長,身兼權家與歐陽家的傳承……恐怕將來太醫院院正一職,是要他來擔綱了。」

  歐陽家一向是不偏不倚,這才能在複雜詭譎的宮廷鬥爭中穩坐釣魚台,權家卻悉心培養出了這麼一個二少爺來,走醫療路線。

  當然不是無的放矢。

  這樣的人,渾身上下都沾染了麻煩。恐怕大老爺也是出於一片愛子之心,才主動要找他上門。

  二娘子又自言自語,「權家身份高貴,二少爺的親外婆就是義寧大長公主,按說二少爺拿個恩蔭是穩穩當當的,也不知為什麼非要學醫……」

  她儼然已是陷進了自己的思緒裡。

  七娘子也沒有再問下去。

  屋內又陷入了沉寂。

  立春輕手輕腳地踱進屋子,為大太太掖了掖身上的薄被。

  大太太一下驚醒過來。

  「怎麼?」大太太還有些怔忪。

  「方纔余容苑那頭打發人來問九哥。」立春輕聲回答,「李媽媽又問今晚要不要鎖了百芳園的門。」

  大太太掃了九哥一眼,「就說已經安穩睡下了,請三姐安心休息,不要多想……」

  又看了看五娘子的臉頰。

  五娘子的臉被冰塊凍得通紅,掌痕已成了幾寸高的浮腫。

  大太太眼底就閃過了一絲心疼。

  「老爺睡下了沒有?」她問伯霞、仲霞。

  「方纔出去看時,已經吹了燈了。」三胞胎回答。

  大太太就疲憊地長出了一口氣。

  「你們都回去歇著吧!」她安頓幾姐妹,「今天也折騰夠了。」

  二娘子連忙說,「母親回房吧,這裡有我呢!」

  「展眼就要出嫁的人了,怎好短了睡。」大太太雖不以為然,卻也有些躊躇。

  眼光在七娘子、五娘子身上掃來掃去。

  一時又看見了立春。

  立春正拿了帕子,為九哥拭去唇邊的津液。

  七娘子心下暗暗佩服立春。

  從她進屋開始,掖被角、提李媽媽、擦口水……一氣呵成。

  掖被角,就是為了驚醒大太太。

  提鎖門的事,是為了讓大太太意識到時間不早,大老爺恐怕已經歇下,她和女兒們也可以離去了。

  大太太肯定不放心九哥一個人在浣紗塢呆著。

  經過這件事,九哥身邊的丫鬟,也不再可以信任。

  二娘子馬上要出嫁,不好熬夜。五娘子又才被父親責罵,精神萎靡。

  自己麼……身上還背了嫌疑。

  這時候,立春又主動上前照顧九哥……

  「立春今晚辛苦一點,不要睡了,免得九哥醒來要茶要水,又看不到熟悉的人,心裡害怕!」大太太就吩咐。

  立春沉眸應了下來,不悲不喜。

  眾人便魚貫出了屋子,各自回房休息。

  大老爺翻了個身,細聽著樓下的動靜。

  聽得那長而凌亂的腳步去遠了,他才問叔霞。

  「今日你在浣紗塢前,究竟看到了什麼。」

  #

  余容苑內,燭火也還未熄。

  「本來不待說你,以為你不過是心情不好,又瞧著楊家的這幾個庶女,個個眼空心大,目無下塵……」許夫人斜倚在床邊,面色冷沉,「所以才稍微捉弄一下,也就不追究了。沒想到你倒越發得了意了!我隱約聽說,你和楊棋已經是私下交鋒了幾次……哼,竟然還分不出這對龍鳳胎?」

  「是兒子魯莽了。」許鳳佳面露愧色,「一時間倒沒有想太多!」

  「算了,我還不曉得你?」許夫人沒好氣地道,「也是我一時心軟,念你這幾年在京城不容易……就放縱了你!想著不過是幾個庶女,又都是和你四姨不對付的,整治整治她們也沒有什麼。」

  誰知道就把主意打到了七娘子身上。
雖然也只是個庶女,但說起身份的敏感,卻比嫡女只多不少。

  許夫人一時就有些煩躁,「你這孩子也是,在京城受了氣,就很該在京城討回來,楊家這幾個小娘子,個個都不是簡單角色,尤其是這個楊棋,小小年紀,心機深沉,連我都有幾分看不透,何況是你?你又偏愛逗她……今日若果劃傷了她,怕是你也真的只好娶她了!」

  提到七娘子,許鳳佳臉色一沉。

  「娶就娶!總比娶達家的醜丫頭好!」他擰起了眉頭,竟現出了少許負氣。「認真都是庶女,楊棋倒要比她強多了!我倒後悔那一刀劃的不是楊棋!」

  說起來,七娘子自然是樣樣都強過達家的那個小賤人,只是鳳佳真說了庶女,卻依然是中了計……許夫人搖了搖頭,只道,「你這個性子,什麼時候才能改……仗著皇后娘娘、貴妃娘娘寵你,越發的不知天高地厚了。若真是這樣,倒不如應了達家!」

  「哼。」許鳳佳眼眉上挑,在這一刻,竟隱隱有了些煞氣,「真要娶她……我倒寧願不回去了!您也別和我說嘴,這陣子求神拜佛的,為的是什麼,我還不清楚嗎?」

  許夫人白了兒子一眼,也不再與他鬥嘴,低頭望著腕間紫幽幽的佛珠,淡淡道,「求神,不過是求個心安,你祖母恐怕經過這件事,心裡也早悔了。回去之後,你再服個軟,事兒也就過去了。」

  許鳳佳也沉默下來,丹鳳眼內,又流瀉出了無盡的思緒。

  京裡的事,他心中也不是沒數。府裡的庶兄,姨娘……個個都有自己的心思。

  達家這一招實在太狠辣了些,著實讓母親有些進退失據。

  自己又何嘗不是亂了方寸?這幾個月來的行事,著實是有些不像話了。

  回京之前,再不能生事了。回京後,也該收斂心思,做個好弟弟、好嫡子!

  終究是沒能和楊棋分出高下,沒能看到她服軟的樣子。

  忽然間,他有些不大肯定起來。

  或許楊棋是怎麼都不會服軟的吧!

  正這麼思量著,許夫人又問了。

  「今兒在浣紗塢前,到底是怎麼回事?總不成真是失手劃傷了吧?笑話,你從懂事起就玩起了你爹的兵器,就連一把匕首都拿不住?」

  許鳳佳有些不耐煩,「還不就是那麼一回事!我都說了,您也聽了!再沒別的了。」

  「沒別的?沒別的,你四姨、四姨夫能都覺出不妥?你又何必看那三個通房,看你五表妹?這串供串得也太過了!」許夫人沒好氣,「也就是你的性子,平時飛揚跋扈的像個小霸王,到了這時候反而為他們姐弟遮掩起來了?割傷你表弟,那是多大的罪,不知道的人,還當你誠心要壞我們兩家的交情……到底怎麼回事!難不成你還真指望我信了你那漏洞百出的說法?是不是你五表妹——」

  「我說了,就那麼回事!」許鳳佳猛地站起身。「您早點歇著吧!我回房了!」

  蹬蹬幾步,就到了門邊。

  許夫人急急地喚,「那你好歹也說說你的傷怎麼來的吧?要不要緊呀!」

  許鳳佳就頓了頓,「沒什麼大事!隨便敷些藥就好了!」一邊說著,一邊就快步出了屋子。

  許夫人就衝著許鳳佳的背影啐了一口。

  「做什麼忽然發了這麼大的善心,什麼都往自己身上攬!平時就不見你這麼討喜?」

  一邊自言自語,一邊又逕自沉思了起來。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天使長(十級)

謝絕勳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54
發表於 2017-2-24 01:26:18 |只看該作者
53、良機

  九哥當晚就醒了過來。

  到了早上,已是可以下地走動了。

  大太太還張羅著要抬小竹轎來,卻被大老爺攔住了。

  「又不是傷到了腳,鬧騰出這麼大的動靜,大姨子知道了,面上越發不好看。」

  只得叫了有力氣的媽媽把九哥抱進了堂屋東次間。

  九哥歪在大床上,有氣無力地半合著眼,大太太問了幾句,也不過是嗯哼兩聲,就算是答過了。

  許夫人聽說九哥醒了,才吃過早飯就帶著許鳳佳進了正院。

  「讓你表哥給你賠罪!」她把手放到了許鳳佳肩頭。

  許鳳佳今天打扮得也很肅穆,一身玄色隱竹葉紋直綴,看起來,平白多了三分的持重。

  九哥就望向了許鳳佳。

  兩人目光相觸,又都移開了眼神,都沒有露出什麼不對。

  「玩鬧中失手傷了表弟,是我的不是!」許鳳佳語氣誠懇地道歉。

  九哥的眼皮抖了抖,抬眼看了看大太太、大老爺,又望了望許夫人。

  黑亮的睫毛又垂了下來。

  「也是我不小心,表哥不要介意。」他小心翼翼地回答。

  九哥的傷口靠近下顎,往後的一段日子,說話吃飯都要特別小心。

  大太太就笑著拍了拍許鳳佳的肩頭。

  「不要往心裡去,不過是一點小事!」

  大家就有說有笑地出了屋子,到堂屋用茶。

  九哥垂下眼,望著被褥上精緻的繡紋,沒有多久,又昏睡了過去。

  好容易送走了許夫人,大太太進來看望九哥,又發起急來,「昨晚睡了那麼久,怎麼還這麼渴睡!」

  又看了看大老爺,「說不得,只好請權二少來看看了。」

  大老爺沒有做聲。

  大太太就吩咐立春,「去余容苑和三姨夫人說一聲,借了她的名刺,找兩個老成的管事到歐陽家去,請權家二少爺上門看看九哥的傷!」

  立春輕快地應了一聲,起身就要出門。

  大太太又改了主意:「叫立冬去辦吧!有些事,你也要學著讓底下人去做!」

  立冬是大太太屋裡的二等丫鬟。

  立春就低下頭恭謹地應了是,拉著立冬到門外嘀咕了幾句,回身進了東次間。

  大老爺望著她的背影,一時露出了沉吟之色。

  大太太卻沒有留意到大老爺的不對勁。

  「雖說權家的針灸術據說是上古秘傳,效驗無比,但二少爺今年聽說只有十六歲!」她和大老爺商量,「是不是太年輕了些?」

  大老爺咳嗽了一聲,「雖然年小,卻是京裡有名的神童,據說習醫前想走恩蔭的路子,才五六歲就能吟詩作賦,沒有對不上來的對子……比前朝的楊慎、李東陽不差!後來偶然走了醫道,竟是要比歐陽家的嫡系子弟更得老神醫的喜愛,才十五歲就能給惠妃娘娘問診……」

  權家二少爺有這樣的資歷,就算疑難雜症不能放心交代給他,給九哥看個刀傷,自然是不在話下的。

  再說,又有歐陽老神醫的診斷在前,不過是老人家架子大,不願走動,後續工作才交給弟子。

  應該是沒什麼好擔心的。

  大太太就放下心來,又催促大老爺,「不要耽誤了衙門裡的事。」

  大老爺也就點了頭,出了堂屋。

  大太太這才鬆了口氣。

  轉頭就進了東次間。

  九哥又已沉沉熟睡,不時想要抓撓傷口,立春坐在他身邊,一次又一次握住九哥不老實的手,輕輕塞回被內。

  大太太凝視著這一幕,面色深沉。

  外頭又傳來了二娘子說話的聲音。

  #

  七娘子翻來覆去,直到後半夜才睡實了。

  才進了卯正就又睜開眼,看著柳綠色桃紋的帳頂發呆。

  休息了一夜,她的思緒也漸漸清晰了起來。

  如果只是要保住自己,並沒有太大的難度。

  本來就沒有牽扯進來……只要拉上六娘子把話說清楚了,任大太太怎麼盤問,七娘子都有底氣。

  可七娘子現在要顧慮的不止是自己。

  不論九哥出於什麼動機惹下了這麼一攤子事,結果總是對七娘子有利。

  許鳳佳是再也不可能來找七娘子的麻煩了。

  七娘子能看到這點,別人也能看到這點。

  九哥為了雙生姐姐能做到這個地步,並不是件好事。

  往好了說,這孩子重情重義。往壞了說,那就是他心底把姐姐看得比誰都重。

  大太太第一個就會不高興,更不要說昨晚都遷怒於五娘子的大老爺了。

  之所以還沒有發作到七娘子頭上,不過是因為九哥還沒有醒!

  要是九哥拿不出有力的解釋,這事到末了,還是得牽扯到她頭上。

  七娘子就輕輕淺淺地歎了一口氣。

  大太太昨晚的表現,還算是可圈可點。

  趕在大老爺到來之前,讓許鳳佳、五娘子和叔霞串了供。

  現在這三個人,算是置身事外了。

  但九哥又該怎麼解釋他的女裝呢?

  七娘子翻過身望向窗外。

  透過澄淨的玻璃窗,鐵銹色的雲彩底下那一抹昏黃的亮,就映入了她的眼簾。

  卯正一刻了……白露該起身了吧?

  果然,沒有多久,輕巧的腳步聲,就傳進了屋裡。

  看著七娘子已經半坐了起來,白露並沒有特別訝異。

  昨天出了那麼大的事,七娘子早起梳理一下思緒,也很正常。

  她就上前捧了銀盆,服侍七娘子洗漱。

  立夏也進了屋子,提了小小的黃銅水壺,為桌上的獸面紋小茶壺添水。

  「九哥醒來了沒有。」七娘子低聲問。

  白露神色不變。

  「今早開了院門,奴婢就去問過了,九哥半夜就醒了,吃了些東西,又睡了回去。早上已經進了堂屋,聽說還與表少爺說了幾句話。」

  醒了就好。

  七娘子鬆了一口氣。

  「說話還有條理吧?」

  雖然在現代,已經很少見到小孩被嚇走魂兒了的事,但古代人見識少,又信著神神怪怪的東西,九哥要是膽子小一些,也不是沒有嚇迷糊的可能。

  「神智很清醒,就是沒什麼精神。」

  七娘子就徹底鬆弛了下來。

  貪睡,可能是那幾服安神藥的功效。只要人沒有大礙,接下來就好辦了。

  「讓上元到正院外頭打聽著,二姐、五姐誰進了堂屋,我們再進去。」她吩咐立夏。

  立夏沉著地點了點頭,轉身出了屋子。

  白露就和七娘子說起了昨晚的事。

  「……好端端在屋裡做著針線,就聽到外頭吵鬧起來,浣紗塢裡的婆子都直闖進屋裡來了,說是您的臉被劃傷了。」她眉宇間帶著隱隱約約的陰霾,「我們都嚇得沒了主意,還是立夏有分寸,讓我去浣紗塢服侍您,她在西偏院守著等消息。」

  立夏的沉穩,的確是值得讚賞。

  七娘子不動聲色。「倒是沒在浣紗塢見到你!」

  「才出了院子,迎面就撞上了太太。」白露現出了不平之色,「太太讓我傳話給各房,免了請安……又讓她們無事不要出來,就這一下,耽擱了好久。」

  如果真是七娘子出事,白露身為她身邊的大丫環,應當盡快到浣紗塢守在主人身邊才對。

  如果是五娘子、二娘子出了這樣的事,大太太只會催著隨身丫鬟快些到浣紗塢去。

  在緊急情況下,最能看得出一個人的心思。

  大太太平時對七娘子再和藹,昨晚的一句吩咐,也已經露出了她的真面目:在心底,她恐怕還沒有把七娘子當回事。

  七娘子就微微笑了。

  「這事別往心裡去。」她反過來安慰白露,「母親也是著急,你是堂屋出來的人,還不知道母親的性子麼?」

  大太太的確不是臨危不亂的性子。

  白露也沒有多說什麼。

  身為西偏院的丫鬟,當然要和主子想到一塊去,為大太太的輕忽感到不快,是她的本分。

  但現在連七娘子都沒有動氣,她也不必憤憤不平。

  吃過早飯,沒過多久,上元就回來報信,「二娘子進了堂屋。」

  七娘子連忙收拾衣裙,帶著白露出了屋子。

  以她現在的尷尬處境,一大早貿貿然進堂屋去探望九哥,難免撞上許夫人,只會招惹尷尬。

  但遲遲不去,也不是個辦法……只好等二娘子打了頭炮,她再跟著進去,就不那麼顯眼了。

  大太太在東稍間窗邊和二娘子說話。

  七娘子只是在東次間停留片刻,就進了東稍間。

  「還當你今早不來了!」大太太笑著說,神色看不出什麼不快。

  大家彼此見過禮,七娘子就在二娘子下首坐下,關切地問,「聽說九哥昨晚醒過了?」

  白露幾次過來探消息,是瞞不了人的,大太太就算現在還不知道,也很快就能知道了。

  七娘子也沒打算藏著掖著。

  九哥是她一生前程所繫,當然要關心一些,故作冷漠,反而惹人疑竇。

  大太太的面色和悅了些,「就是醒來用了官房,再吃了些點心,就又睡過去了。」

  「恐怕是藥力發作。」七娘子唇邊也露出了絲絲笑意。「沒有大礙就好。」

  大太太望著七娘子。

  一時真是有千言萬語,卻又問不出口。

  二娘子看了看七娘子,又看了看大太太,便蹙起了眉頭。

  正要開口,梁媽媽忽然疾步進了東稍間。

  「孫家姑爺昨日晚間已經進城!方才遣了人來報信,恐怕過一會就要到外院來拜訪了!」梁媽媽滿面的笑。

  大太太先是一驚,旋即便是一喜。

  「好,好!」她站起身,有些慌亂地拍了拍裙擺,「還是換一身衣裳吧,這還是第一次與姑爺相見!」

  二娘子紅了臉,頓時就起身出了屋子。

  七娘子也就乘勢起身,悄悄地退出了東稍間。

  就見到五娘子和二娘子在九哥床前輕聲說話。

  五娘子臉上的掌印是消了,但眼底兩塊黑青,卻是怎麼都掩不住。

  神色也多了幾分憔悴。

  「五姐。」七娘子行禮。

  五娘子掃了七娘子一眼,淡淡地應了一聲。

  二娘子歎了一口氣,羞色已不復見。

  立冬又進了東稍間,腳步匆匆。

  「權二少爺已經進門了!」她有些氣喘,「老爺不在,太太看安頓在哪裡方便些。」

  二娘子只好無奈地帶著兩姐妹又出了東次間,在堂屋站著說話。

  九哥還在睡著,肯定沒有搬動他的道理,只好把權少爺領進東次間了。

  二娘子年紀大了,也不方便在東次間呆著。

  過了一會,大太太帶著立冬出了屋子。

  已經換上了銀寶相花緙絲長襖,大紅底金弦紋八幅裙,頭上戴了成套的赤金紅寶石頭面。

  「不好讓姑爺久等,你父親不在家,只好我到外院去先支撐場面。」她含笑對二娘子交代。

  二娘子扭過頭,紅了臉望著自己的腳尖,罕見地露出了羞意。

  大太太和梁媽媽對視一眼,都會心地微笑起來。

  女兒家的心思,她們哪有不懂的!

  「就讓王媽媽帶著……」大太太掃了五娘子一眼,略微皺了皺眉,「就讓王媽媽帶著立春在東次間服侍著吧,你們幾姐妹留在東稍間,有什麼事,二娘子代我做個主。」

  大太太就急匆匆地出了屋子,帶著梁媽媽上了小竹轎。

  孫家來訪,的確是怠慢不得,再說,這又是大太太第一次相女婿。

  大秦的風俗,定親前,丈母娘往往會找到合適的場合,好好的相一相女婿。有的人家說親時,即使女家與男家相隔千里,也都會把姑爺送到丈母娘跟前。

  但小侯爺身份尊貴,又隨著父親常年駐守邊疆,□無術,這還是大太太第一次見姑爺,自然要比尋常人家來訪更上心。

  幾個小姑娘就在東稍間裡閒坐。

  五娘子沒精打采,心事重重,往日的嬌憨已不復見。

  二娘子也是含羞想著自己的心事,七娘子托腮坐在碧紗櫥邊,望著東次間的動靜。

  王媽媽站在九哥床前,正和立春低低地說著話。

  權少爺還沒到,立冬又無奈地進來了。

  「二太太來探望九哥。」

  幾個小娘子都回過神來。

  二娘子掃了七娘子一眼。

  「五妹回東偏院吧!」她很快作出了安排。「昨晚想必沒休息好,就別逞強了。」

  又迎著立冬,「把二嬸接到西次間,我去陪著說幾句話。」

  七娘子不由得怦然心動。

  二娘子又掃了七娘子一眼。

  「七妹在這裡照應一下。」她微微露出了一個笑。「等權少爺走了,我再陪二嬸過來。」

  雖然二太太和權二少爺的年紀差得很大,但也沒有讓隔房的嬸嬸看著侄子問診的道理。

  七娘子就點了點頭,輕聲道,「小七知道該怎麼做的。」

  心底不是不感激的。

  自從九哥出事,他身邊就沒有斷過人。

  就算立春和七娘子友好,也時刻都有立冬、王媽媽等人在東次間、浣紗塢進出。

  七娘子一直沒有找到和九哥說話的機會。

  二娘子這一次,可是結結實實地拉了她一把。

  二娘子只是點了點頭,就和五娘子、立冬一起並肩出了東翼。

  白露端了茶進來,就只見到七娘子孤零零地坐在窗邊,不由有些訝異。「怎麼就剩您啦?」

  七娘子來不及向她解釋,掀起簾子就出了東稍間。

  立春正站在九哥床前和王媽媽說話,「……權少爺怕是就要到了!」

  以權家人的身份地位,王媽媽自然要親自帶人出門迎候。

  屋裡一下就只剩下立春、白露、七娘子,和猶自沉睡未醒的九哥。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天使長(十級)

謝絕勳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55
發表於 2017-2-24 01:26:32 |只看該作者
54、二少

  七娘子一刻都沒有浪費。

  「白露,你不是有話要問立春姐。」

  她對白露使了個眼色。

  立春眼珠一轉,反而笑吟吟地拖了白露進了東稍間。

  兩間屋子雖然只隔了碧紗櫥,但也算給了七娘子一點隱私。

  七娘子倒並不怕被立春和白露聽到。

  不過恐怕這兩個丫鬟都不願意摻和到這件事中來。這件事牽扯了好幾個小姐少爺,到目前為止還疑雲重重……丫鬟們一個不慎,就有可能落得個身敗名裂的下場。

  至少九哥身邊的兩個新丫鬟就已經落馬了……昨天事發後,她們就再也沒有在正院露臉。

  「九哥,九哥!」她低聲急促地呼喚,使勁推了推九哥的肩頭。

  權家二少爺恐怕隨時會到,七娘子沒有多少時間可以浪費。

  九哥擰著眉,很是不情願地睜開了眼。

  「郎中來了嗎?」聲音裡還帶了濃濃的睡意。

  「快了!」七娘子的聲調很急迫。

  九哥一下瞪大雙眼,半坐起身,愕然地望著七娘子。「七姐!」

  七娘子就坐到了床邊。

  「傷疼不疼。」到底是骨肉相連,縱使再心急,這一問,還是情不自禁就溜出了口。

  九哥這才想起來那傷似的,伸手就要去摸,七娘子連忙握住了他的手,「可不好亂摸!」

  「不疼,就是很癢。」九哥也沒有掙扎,任憑七娘子握住他的手,放回身側,愁眉苦臉地回答。「癢得都睡不好!」

  七娘子只好安慰,「忍一忍,權二少爺馬上就來了!」

  九哥點了點頭,「母親呢?」

  「屋裡只有我。」七娘子急促地回答。

  九哥立刻就意會了七娘子的意思。

  畢竟是龍鳳胎,無須太多言語,也能心意相通。

  「表哥那邊的口徑,是說……」七娘子就複述了一遍許鳳佳的話。「事後母親父親是一定要問你的,你自己掂量著,別說串了。」

  只看許鳳佳串供時,掃視叔霞與五娘子的那一眼,七娘子就知道此事必定不是他說得那麼簡單。

  雖然許鳳佳幾次嚇她,又是要推下假山,又是要推到水裡去……但畢竟都只是嚇唬,沒有付諸實踐的意思。

  如果說新得了匕首,沖「自己」展示一番再威嚇幾句,倒是有的。真要拿刀去傷人,他還沒那麼傻。

  九哥沉吟著點了點頭,睡意已不復見。

  雖然腮邊塗抹著淡黃色的藥水,使他的容顏看上去多了幾分詭異,但沉思時,眼中的光彩卻依然璀璨。

  「你放心吧。」他就一把握住了七娘子的手。「這件事,不會牽連到你的!」

  他的掌心一團火熱。

  七娘子不免有些好奇,就抬起眼凝視著九哥。

  九哥就看了看東稍間的方向。

  白露和立春的說笑聲,隱隱傳了出來。

  「這身衣服,是從去世的三姨娘箱子裡翻出來的!」九哥的聲音又輕又快。

  七娘子很快明白了過來。

  三姨娘既然是被大老爺活活打死的,這裡頭自然有一段故事。

  九哥的這身衣服,華貴中帶著一絲輕佻,不像是二娘子、五娘子的風格。

  不過,事情依然有很多難解的地方。

  但九哥已經不打算再說下去了。

  「總之……不會牽連到你的!」他重複了一遍。

  七娘子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九哥。

  她覺得九哥眼下的神態很熟悉。

  沉穩、冷靜,透著胸有成竹的微笑……

  到底不愧是雙生姐弟。

  七娘子就垂下頭,輕輕地嗯了一聲。

  屋內一時靜了下來。

  立春和白露嬌嫩的聲音飄過簾子,模糊不清,只能聽得出其中的笑意。

  「我常常夢見九姨娘。」九哥又開了口。

  「我總以為時日還長……她能等到我長大!」

  「那天去看她,我是有意做得冷淡。」

  九哥的聲調淺淺淡淡,傷心隱而未發。

  「到底是忘了,如果不是她已病重難起,母親又怎麼肯讓我去看她!」

  他的聲音裡,常年都帶著天真的歡悅,此時此刻,這虛假的歡愉已不復見,現出的冰冷卻有些像大老爺,尖銳中帶了一絲刀鋒一樣的恨意。

  七娘子心下酸楚。

  「她沒有怪你!」

  她輕聲說。「她只要你過得好。」

  九哥撇開頭,望著帳角,半晌都沒有說話。

  七娘子咬住唇,強忍淚意。

  九姨娘的音容笑貌,再再重現於眼前。

  「你要聽話……聽大太太的話,聽……九哥兒的話。」

  渾身上下,瘦得只餘一把骨頭,心心唸唸,依然是一對兒女。

  九哥心裡也念著她!

  她卻永遠不會、再也不能知道了……

  東稍間傳來瓷器碰撞的聲音。

  接著是潺潺的水聲,還有模糊的道謝聲。

  不知是誰給誰倒了一杯茶。

  七娘子驚醒了過來。

  「昨天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她轉了話題。「許鳳佳對你的前程很重要,你不能和他鬧得太僵……」

  「昨天的事,你就不要管了!」九哥微微搖了搖頭,轉過臉重新向著七娘子。

  他似乎還陷在那股說不出的迷惘裡。

  「總有一天,我不會再讓你受別人的氣……」

  七娘子不由得一怔。

  九哥的聲調輕緩而堅定,他像是望著七娘子,又像是透過七娘子的臉,望著早已離去的人。

  「總有一天,我要你到了哪裡都能抬頭挺胸,不論對誰,都不用忍氣吞聲、強顏歡笑……」

  七娘子不禁珠淚欲滴。

  九哥為什麼要和許鳳佳作對,費盡心機,安排了這一幕……

  還不是為了她?!

  「你又何必……我自己能照顧自己!」她要抽出手,但九哥卻反手緊緊地握住了她,手心那股熏人的暖熱,執意傳了過來。

  「誰也別想隨隨便便,就把你當成出氣筒……你等我長大!」

  他的語氣透著執拗,又有深思熟慮後的篤定。

  「等我長大了,楊家就再也沒有一個人能給你臉色看!」

  七娘子淚盈於睫。

  她還沒來得及說話,窗外就傳來了王媽媽的聲音。

  「權二少留意台階。」

  兩人都是一驚。

  七娘子豁然起身。

  「白露姐……立春姐!」

  她揚聲呼喚。

  白露和立春也很快就魚貫出了東稍間。

  白露手裡還端了小小的五彩碗。

  「七娘子喝茶。」

  她順手把五彩碗遞到了七娘子手裡。

  王媽媽已是領著一名少年進了東次間。

  「咦,七娘子也在。」她眉眼帶笑。

  七娘子就笑著望了望九哥,「九哥醒來無聊,我出來陪他說話。」

  那少年手中提著小小的藥箱,正含笑望著這對姐弟。

  王媽媽介紹,「這是權家二少爺!」

  「世兄!」九哥作勢要行禮,「小弟楊善久……」

  「你是病人,就躺著吧。」少年就微笑著制止了九哥的客氣。「在下權仲白。」。

  王媽媽用眼神示意七娘子見禮——七娘子年紀還小,倒不用迴避男客。

  「見過世兄。」七娘子行下禮去。

  權仲白也回了半禮。
這少年的膚色很白皙,卻又與九哥的白皙有所不同。

  九哥與封錦的膚色都很白,白得像玉,透著隱隱的冷。

  權仲白卻像是一團雲彩……說的是膚色,也是神韻。

  他披著淡青色水紋鶴氅,底下隱隱露出深青色直裾,僅僅是這個裝束,在江南便很少見。

  不論鶴氅還是直裾,相較權仲白本人都稍嫌寬大,更顯了他的清矍。

  他的氣度似乎與今人差異很大,舉手投足之間,帶著格外的古韻,就像是一副未乾的魏晉水墨,俊秀之餘,別有一股飄逸的風流。

  權仲白解開鶴氅,遞給王媽媽,彎腰拎起藥箱,揭蓋取出了一排銀針。

  九哥不由得瑟縮起來。

  權仲白眼裡就露出了笑意,垂首捻起一根長長的銀針,比量著長短。

  這人的眼睛特別的亮,亮而澄澈,好似天上的星辰,一望,就能望進人心底。

  銀針在他手中,就好像是一根毛筆,一管洞簫……這人的一舉一動,都透著說不出的優雅。

  朗然照人、風姿秀逸這樣的詞,似乎天生就是為權仲白準備的。

  「楊姑娘和善久世弟是雙生姐弟吧?」

  權仲白一邊挑選著銀針,一邊問。

  七娘子連忙收攝心神。

  「是。」她輕聲回答。

  權仲白就若有所悟地點了點頭。

  又問九哥,「傷口癢不癢。」

  九哥眼睛一亮,「很癢。」

  權仲白便莞爾一笑。「早上冒了晨風吧?」他問王媽媽。

  眾人都不由歎為觀止。

  知道九哥傷口發癢,還可說是回春露的藥效所致。

  才進門來,就知道九哥早上冒了晨風,就有些神乎其技了。

  「雙生子多半先天都有些不足,」權仲白就解釋。「世弟先天既然不足,受傷後元氣更虛,眼下又面色潮紅,額前微微見汗,顯然是早起冒風,受了晨露侵染,風邪入體所至。傷

  口瘙癢,也由此而發。」

  「可要緊?」王媽媽便急急問,儼然已把權仲白當成了神醫。

  「無妨,扎一針就好了。」權仲白拿出了一小束艾草。「這些天不要見風碰水,每隔兩三日,拿滾燙的手巾擦身,待傷口結痂,便不要緊了。」

  王媽媽連忙唸唸有詞地記了下來。

  「大約多久能好。」九哥卻最關心這個。

  權仲白看了他一眼,唇角微揚。

  他好像無時無刻不在笑。

  「總也要半個月吧,世弟不要著急。」

  他問王媽媽,「師父昨晚開的藥方可在身上?」

  「昨晚送出去叫人抓藥了。」王媽媽有些著急,「這就叫人尋去。」

  「不必過於著急,橫豎針灸也要少許功夫。」

  權仲白沖王媽媽點了點頭。

  王媽媽也情不自禁地回了他一笑,方才出了屋子。

  權仲白就低首整理艾葉。

  他的手很好看,指尖染了微微的黃,更顯得指節的白皙。此時上下翻飛,清點著艾葉,更是十分的賞心悅目。

  「辛苦權世兄了!忽然請你出診,想必給添了許多麻煩。」

  九哥就倚在枕上和權仲白寒暄。

  權仲白居然點了點頭。

  「是啊!」他回答得一本正經,眉宇間卻帶了淡淡的笑意,「我本來不想來的。」

  眾人都不禁愕然。

  哪有人這麼實誠的。

  「不過,先是許夫人派人上門請我,貴世翁又尋了張唯亭先生投函相請,我也就卻不過情面了。」

  權仲白一板一眼地說。

  七娘子心頭一動。

  許夫人請權仲白上門,是昨晚就商量好的事。

  沒想到大老爺還額外請了張家人出馬。……看來大老爺面上不顯,心底卻是很看重九哥。

  九哥噗嗤一聲就笑了出來。

  「權世兄真是個爽快人!」

  他笑盈盈地誇獎。

  權仲白也微微一笑,捻著銀針坐到床邊,拿起了九哥的手。

  「我這個人入不了官場。」他手中的銀針緩緩沒入了九哥手心,九哥卻面色安詳,並無痛楚之色。「就是因為天生脾氣古怪,不愛說謊。」

  七娘子在古代生活了七年,除了楊家村那些舉止潑辣家境貧寒的族人之外,還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粗率得可愛的人物。

  不過,權仲白的粗率,粗中有細。

  「哈哈,權世兄這性子有趣。」九哥被逗得很開心。

  權仲白又往另一側手心裡插了銀針。

  「有趣歸有趣,為了這性子,也吃了不少苦頭。」他望了七娘子一眼,「我藏不住話,看到漂亮的小姑娘苦著臉,就忍不住想問她:這麼花也似的一張俏臉,做什麼要白費了它?」

  七娘子愣了愣,才曉得權仲白是在說她。

  她忍不住輕聲笑了起來。

  權仲白就偏了偏頭,有絲不解,「楊姑娘就這麼謙虛?我才說苦著臉的小姑娘漂亮,你就忙笑起來,不願擔我的稱讚。」

  連白露、立春都忍俊不禁。

  九哥更是笑容滿面,不時看向七娘子。

  權仲白已是在九哥手腕、肘彎附近,又插了幾枚銀針,不斷擰捻。

  他的動作隨意而嫻熟。

  「權世兄說笑了。」七娘子抿了抿唇,要忍住笑,又忍不住。

  她生平見過的幾個少年,要以權仲白最為有趣。

  權仲白晃了晃火折子,籠著小小的火苗湊到了艾絨上,又撅起唇,對著火折子輕輕呵了一口氣。

  儘管他言笑無忌,但只看這小小的動作,就能知道權仲白舉止的優雅。

  他抬起眸子,將艾絨拂過九哥的額頭,微微轉動手腕。

  「好燙!」九哥不禁輕嚷。

  「燙好。」

  權仲白抿唇不語。

  不說話的時候,儘管這股笑意依然盤旋在權二少爺頰邊,但卻也自然而然地給他帶來了一股凜然的氣度。

  過了一刻,他拿開艾絨,隨手一抖。

  「知道燙,風寒就被逼出來了。」又開始拔針,「你也就不癢了。」

  九哥一怔,撫了撫腮。那股瘙癢果然已經褪去。

  「權世兄真是神乎其技!」他真心實意地稱讚。

  權仲白就露出了一抹笑。

  這笑容裡,第一次露出了少許自傲。

  「回春露不要斷,三日一換……傷口不深,只要不碰水,十有八九是不會留疤的。」他交代,「這是什麼刀割傷的?」

  「倭鋼匕首。」立春忙代答。

  權仲白頓了頓,目中掠過了幾許說不清道不明的光芒,笑著點了點頭。

  「我明日就要動身回京了。」他笑著說,「小心不要碰水吹風,再沒有什麼大事的,若有,便到歐陽家請幾位師兄過來就行了,不拘哪一位都是極有本事的。」

  「辛苦權世兄!」九哥又和權仲白寒暄了起來。

  「這沒有什麼。」權仲白一邊收拾銀針,一邊和九哥客套,「倒是耽誤世弟的學業了。」

  「家裡馬上就有喜事,也說不上耽誤。」九哥和權仲白就說起了孫家的長子孫立泉姑爺。

  權仲白和孫姑爺也有些交情。

  正說得熱鬧,王媽媽進了屋子。

  「這是昨日歐陽御醫開的藥方子……」

  立春連忙為權仲白研墨。

  權仲白就靠在窗邊,支頤執筆,寫了兩張藥方。

  「日後就吃這兩張吧……」他含笑交代王媽媽,起身披上了鶴氅,拎起小藥箱。

  「我就不送權世兄了!」九哥在枕上客氣。

  「世兄慢走。」七娘子也順勢福身行禮。

  權仲白對七娘子和九哥點了點頭,轉身要走。

  又回身望了七娘子一眼。

  「楊姑娘,」他的笑容很明朗。

  就好像被浮雲遮了半邊的旭日,少了熾熱,多了和煦。

  「世兄有何指教?」七娘子有些驚愕。

  「你本是雙生子,照我看,身子骨比善久世弟還要弱些,眉宇間又似乎慣有愁思,長此以往,恐怕會落下病根。」

  權仲白的笑裡多了一絲同情,但這份同情,卻並不居高臨下。

  「還望楊姑娘善自保養,閒暇時多笑一笑,想一想開心的事!」

  陽光投映在權仲白的面孔上,將他的笑意,點染得分外清澈。

  七娘子怔然許久,還沒來得及謝過權仲白,他已轉身離去。

  門外傳來了二太太的聲氣。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天使長(十級)

謝絕勳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56
發表於 2017-2-24 01:26:44 |只看該作者
55、備嫁

  二太太進了東次間,口中還在和五娘子說話。

  「……這權家的二少爺,前些年也見過一次,倒是越發超脫了。」

  五娘子不以為然地笑了笑,沒有說話。

  立春忙進了西裡間,把二娘子請到了屋裡。

  剛才權仲白沒走,二娘子不好到處亂跑。

  「小神醫怎麼說?」二娘子進了屋,就關切地問七娘子。

  七娘子笑盈盈地把權仲白的話重複了一遍。「……說是沒有什麼大礙,十天半個月,也就能好了。」

  二娘子和五娘子都鬆了口氣。

  二太太眉宇間卻飄過了一縷陰霾。

  七娘子看在眼裡,不由得有些詫異。

  九哥受的傷雖不算小,卻也絕不能說於性命有礙。

  二太太如果就因此再起了心思,也未免有些太輕浮了吧?許夫人可是還在余容苑坐著呢。

  還沒有說上幾句話,許夫人親自進了堂屋來看九哥。

  聽了二娘子的轉述,她容色大寬,親熱地將九哥摟進懷裡。「沒事就好!三姨也就放心了!」

  「還沒謝過三姨出面請權世兄!」九哥也很乖巧。

  古代醫藥資源匱乏,即使貴若楊家,也沒有可能隨時有神醫等著服侍,像九哥這樣的傷勢,說大不大,說小不小,若是沒能請到權仲白,找了別的醫生來,效果可能未必有那麼好。「這算什麼。」許夫人不以為然,「你是咱們家的獨苗苗,耽誤誰都耽誤不了你!」

  二太太就微笑著應和了起來。

  沒過多久,她就起身要走。「家裡還有一大攤的事……八娘子又犯了咳嗽。」

  許夫人和二娘子都沒有多加挽留。

  二太太連頭帶尾,在正院不過呆了小半個時辰不到。

  「倒是真轉了性子!」許夫人和大太太議論。

  大太太才見了女婿,唇邊還帶了笑。

  「她能真轉了性,那是最好!」

  畢竟是嫡親的表姐妹,二太太要真能拋開過繼的念頭,全心全意地和大太太修好,怎麼都能少了大太太許多麻煩。

  許夫人就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又和大太太告辭,「……本來就打算和二娘子一道上京的,路上也好照應照應。」

  大太太不免客氣,「留下過了年再回去!」

  兩個人應酬了一番,許夫人自然堅持要和二娘子一道走,大太太也只好恭敬不如從命。

  兩人議定了歸期,許夫人就問大太太,「孫家姑爺可還中看?」

  大太太情不自禁就鋪滿了一臉的笑。

  「三姐別笑話我,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中意。小侯爺從人才到談吐,都不錯!」

  「連父親都賞識的,那還有假?」許夫人就暢快地笑了起來。「我說得不錯吧!這門親,是不會結錯的。」

  「真是萬里挑一的好人家。」大太太誠心誠意地謝了許夫人,「要不是二姐、三姐並大哥一力促成,二娘子恐怕還說不上這麼好的人家!」

  京中權貴雖多,但像孫家這樣,小侯爺本人一表人才,相貌堂堂,人品才學又都上佳,家裡一向又很得聖眷的人家,也不是那麼好找的。

  「以二娘子的人品,也不至於配不上小侯爺。」許夫人是一臉的護短。「長相配不上?性子配不上?說句不好聽的,孫家家事雖豐厚,怕是也湊不出這麼多的陪嫁!」

  「到了京城,還要三姐多看護些了。」大太太卻又有些憂心,「進門就要當家,家事又繁雜……」

  兩姐妹你一言我一語,越談越投機,昨日的不快,似乎早已消融。

  #

  九哥沒有大礙,眾人也都鬆了一口氣。

  世家大族的親事,禮儀本來就繁多,二娘子又是遠嫁,有很多事還要現和孫家商量。還有不斷上門道賀送禮的各家官太太,也都要人應酬。

  大太太忙得腳不沾地,連帶著正院的幾個媽媽也都是成日裡進進出出,許夫人、二太太都不時要過府給大太太幫忙。

  大老爺就和大太太商議。「把九哥挪個地方吧!」

  堂屋雖然不小,但是九哥慣常居住的東次間,卻在大太太的東稍間外頭。

  大太太進進出出,難免驚擾了他的休息。

  嫡女的親事就在眼前,大老爺心底記掛的卻還是九哥……

  大太太也顧不得計較太多,先應了是。

  又有些犯愁起來。

  二娘子的幽篁裡是肯定不適合再送過去的了,再說,幽篁裡現在也沒有九哥的地方。

  本來,五娘子的東偏院也正合適。

  但五娘子才得了不是,在大老爺跟前很沒有體面。大老爺正是找不到發作她的地方,這時候把九哥送去,就有些不合適了。

  七娘子又還有嫌疑未曾洗脫……連九哥大太太一時都顧不上盤問,打算等親事過了,再好好地查查這件事。

  到時候許夫人也走了,就不怕打老鼠摔了玉瓶!

  現在把九哥送到西偏院,豈不是給七娘子串供的機會?

  大老爺就把大太太的神態看在眼裡。

  一時也忍耐不住,微微冷笑了起來。

  就算九哥是有意為七娘子張目,那又如何?

  大太太的娘家人,是一個賽一個的荒唐。

  不想著好好管教管教娘家人,還惦記著九哥和雙生姐姐的情分……

  「就送到西偏院吧!」他一錘定音。

  大太太雖然覺得不妥當,但一時間,也找不到更好的人選。

  九哥就又搬動到了西偏院,大太太雖然□乏術,但還是把立春和立冬派來,又借了七娘子身邊的白露,五娘子身邊的谷雨,湊了四個大丫環日夜輪值服侍九哥。

  這四個大丫環,都是大太太屋裡出去的,身世清白,知根知底,又經過多年的考驗……

  七娘子漸漸的也就放下心來。

  大太太還是很看重九哥的,連這麼著忙的當口,都不忘為九哥的安危打算。

  許鳳佳自從鬧出了這麼大的事,等閒就很少出余容苑。

  五娘子沒了著落,又不敢進余容苑找人,只好一天三遍地往西偏院跑,一面也是看望九哥,一面,也是做給大老爺看。

  那天在浣紗塢前發生的事,已經成了七娘子都解不開的謎。

  五娘子一開始幾天,還是小心翼翼的,對著九哥也不敢大聲,總是一臉的若有所思。

  過了一陣子,九哥把人都清出去,和她私底下說了一會話。五娘子就又故態復萌,大說大笑的,倒也把一向安靜的西偏院點綴得格外熱鬧。

  七娘子也不知道九哥和五娘子說了什麼。

  九哥雖然很愛護她,但兩人之間也並非沒有秘密。

  #

  很快就進了十月下旬。

  二娘子的嫁妝本來就商議好了,十月二十一日就先發往京城。

  全蘇州城都轟動了起來。

  楊家雖然也有自己的碼頭,但那小小的水路,走不了裝嫁妝的大船。還是先用車馬拉到碼頭,卸貨裝了大船直上京城。

  再說,陪送的嫁妝也是要一路招搖到婆家,才能炫耀女家的財富。

  金玉如意……整塊玉琢的盆景……都明晃晃地擱在了外頭。

  一路竟是招惹了成千上萬的人圍著看,碼頭裡裡外外擠得水洩不通,還擠掉了十多個人入水。

  大老爺特地和水軍打了招呼,出了四艘船護送嫁妝上京。又叫人帶話給漕幫首領,命他沿路照看。

  「這幾年從南到北,年景都說不上好,南邊還好,我們北邊的老百姓常年歉收,逼租又緊,鬧得家破人亡的都有!」許夫人倒是很贊同大老爺的謹慎。「小心無大錯,有了漕幫上下打點,也就沒有誰敢打我們家的主意了。」

  說這話的時候,幾姐妹也都在堂屋坐著。

  二娘子還好,三娘子卻是露了驚訝。

  「還以為如今天下承平!」

  大家都在忙著二娘子的婚事,溪客坊這邊的動靜一時也小了下去。

  畢竟沒了大老爺撐腰,四姨娘也鬧不出什麼風波……在二娘子就要出嫁的關頭,以四姨娘的聰明,也不會分了大老爺的心思。

  三娘子就恢復了那喜氣洋洋的樣子,成日裡帶著一臉喜盈盈的笑。

  「天下承平!」許夫人和大太太對視了一眼,兩人都笑起來。

  七娘子也不禁莞爾。

  五娘子就撇了撇嘴,附到七娘子耳邊。

  「無知。」輕聲編排三娘子。

  三娘子看了五娘子一眼,面上的喜氣就有些掛不住了。

  還是許夫人出面緩頰。

  「現在北邊說不上太平,很像是又要打仗的樣子。」她就看了看大太太,「你們楊家在西北根深葉茂,知道得恐怕更清楚吧。」

  大太太也沒有迴避的意思。

  「你們這些深宅大院裡的小娘子,成日裡錦衣玉食,哪裡知道百姓的苦!」她就搖了搖頭。「北邊連年征戰,千里赤土……也就是江浙一帶太平,江西、雲南,哪一年沒有造反的?」

  幾個小娘子都聽住了。

  連姨娘們都聽得聚精會神。

  古代信息傳遞不便,高門家的女眷,更是長年累月都不能出門,見識短淺些,也是很自然的。

  「江南終究還是富庶,北邊連反都造不起來了,一有饑荒,就餓死人,哪還有造反的力氣!」許夫人就和大太太說起了西邊的戰事,「這兩年就算還打不起來……」

  幾個小娘子互相看看,都覺得身上的衣裳失了顏色。

  五娘子也問七娘子,「北邊那麼窮,你們的日子好不好過?」

  雖然五娘子有些任性,但到底最近行事透了心虛,未敢氣高。七娘子也不是得理不饒人之輩,連日來在西偏院,抬頭不見低頭見,兩人也漸漸熟稔起來。

  「楊家到底是大族,寶雞一帶也比較太平,不算難過。」七娘子就笑著輕聲回答。「其實我們也很少出門,不大曉得外頭的景況。」

  六娘子也好奇地湊到了七娘子身邊。

  七娘子也沒有避諱什麼。

  她一直很慶幸自己生在富貴之家,儘管前幾年的生活,稱不上錦衣玉食,但好歹也衣食無憂。

  在這個時代,如果生在了窮苦人家……

  她不敢再想下去了。

  屋外又有人進來回報:福建王家來人上門送禮,並給大太太請安。

  三娘子頓時有些侷促起來,靜靜地盯著腳尖,沒有說話。

  大太太就掃了三娘子一眼,不動聲色地和許夫人交換了一個眼色。

  許夫人眼中閃過了一絲笑意。

  「既然是王家來人,你們就迴避一下吧!」大太太吩咐二娘子。

  三娘子就有些發急。

  正是因為王家來人,三娘子才不能迴避。

  上門提親前,王家總要派人來看看三娘子。不然,若是說回去一個其貌不揚的醜姑娘,王家的面子往哪擱?

  四姨娘眼神也是一閃。

  但大太太都發話了,幾個女兒也都起身魚貫外出,三娘子也不好滯留。

  只得心事重重地墜在了人群末尾,正好和王家來請安的媳婦打了照面。

  「三姐!」四娘子就扭頭和三娘子說話。「想和你商量個事!」

  兩人一邊說話,一邊就拐進了百芳園裡。

  六娘子看在眼裡,回頭和七娘子咬耳朵,「親妹妹就是好,平時再寡言少語,遇事也知道幫襯姐姐。」

  四娘子也的確罕見地露出了機靈。

  七娘子只是笑,沒有應聲,倒是五娘子邀六娘子,「一道去看九哥呀?」

  六娘子轉了轉眼珠。

  「一道去吧!九哥獨自在床上,也無聊得很。」七娘子溫聲道。

  六娘子這才笑開了,「也好,最近百芳園裡吵鬧得很,來來往往都是人,到西偏院躲躲清靜。」

  幾個人進了西偏院,就見到立夏站在廊下和上元說話。

  白露被撥到了九哥屋裡,上元就多了表現的機會。

  平時立夏總有顧不到的時候,上元就被提拔到了屋裡,時不時也能撈著在七娘子身邊說話的機會。

  這丫頭性子沉穩,雖然老實了些,但勝在穩字,一番相處,和立夏倒是有了交情。

  見到幾個楊家女兒進了屋,兩人都迎了上來。

  「說什麼這麼開心!」五娘子就笑著問了一句。

  「父母帶了些話進來給我。」立夏大大方方地回,一邊給五娘子打起了簾子。

  五娘子也不在意,拉著六娘子進了西裡間,很快,西裡間裡就傳出了九哥的笑聲。

  立夏就輕輕扯了扯七娘子的袖子。

  七娘子有些納悶,和她一道進了東裡間。

  「封太太托人來傳話,說是院試放了榜。」立夏難掩一絲興奮。「封公子中了秀才。」

  七娘子也不由得有些吃驚。

  不要看秀才這兩個字似乎司空見慣,實則在大秦,很多讀書人終其一生也不過就是個童生。秀才這功名雖小,但已經是躋身於社會的中流階層,算是士大夫了。

  考中了秀才,就能進府學讀書,專心備考鄉試……若是鄉試能夠中榜,那就是舉人了,也有捐官的資格。初娘子的夫婿李意興來求親的時候就是秀才功名,在家日夜苦讀,為的就是考上舉人,給李家掙個出身。

  想不到封錦小小年紀,居然能考中秀才!

  她一下高興起來。「榜上幾名?是稟生還是增生?」

  稟生,意思是由國家按月發給糧米,一府的稟生一向不過數十名,增生就是數十名開外的生員,雖然也是秀才,但就拿不到糧米了。

  「是案首!」立夏高興地回答。

  七娘子卻一下怔住了。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天使長(十級)

謝絕勳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57
發表於 2017-2-24 01:26:57 |只看該作者
56、別離

  案首哪裡是那麼容易就能考到的?

  封錦如果有這樣的聰明,恐怕早就嶄露頭角了吧?

  雖然說到了鄉試、會試,就沒有所謂的人情了,從入考場到批卷,都有固定的規矩,即使貴為主考,也不好大動手腳。

  但院試這樣的低層考試,案首卻是很大程度上取決於主考學政的喜惡。

  當然,這所謂的好惡裡有沒有摻雜人情,那就是誰也說不清的事了……不過這些年來,院試得中案首的秀才,多半家中與主考都有那麼一星半點的聯繫,就算考前沒有,考後說不定也都會有。

  在楊家生活了這麼久,這點事,七娘子還是知道的。

  就好比陝西,這麼多年來就沒有讓外姓人拿過案首,每年的案首非楊即桂……要說這裡面沒有貓膩,誰信?

  封錦就算再驚才絕艷,也不能跨越這裡頭的潛規則吧。

  是誰在這裡頭起了作用呢?

  七娘子就多了一重心事。

  不過,封錦得中案首,終究是件好事。

  她就笑著進了西裡間。

  五娘子正和六娘子、九哥議論權仲白。

  「……在京裡也曾遇到過權家的太太、奶奶們。」五娘子去了一趟京城,倒是長了不少見識。「不愧是皇室宗親,渾身上下的做派,不是咱們尋常來往的這幾家官眷能比的。」

  「比咱們家的人又如何?」六娘子眼底就閃爍起了光彩。

  女人,上到老、下到小,就沒有不喜歡八卦的。

  五娘子笑了笑。「要看和誰比了。」她就不經意地流露出了幾分優越。「京裡的人家,架子擺得大,說到底子,又哪裡有地方上雄厚。」

  這道理大家也都明白,京中位份尊、油水少,地方上離皇上遠,油水足,以大老爺剛出仕時的家底,如果是在京裡熬資歷,恐怕現在楊家還是一窮二白。

  九哥誇獎權仲白,「行動瀟灑,有魏晉遺風。」

  「權家畢竟又和尋常勳貴不同!權二少爺的外婆是義寧大長公主……從小也是錦衣玉食、養尊處優。」五娘子就說起了在京裡的見聞,「據說皇上很喜歡權二少爺,時常招到宮中陪伴,還親口稱讚『吾家無數子弟,不若權府仲白』。」

  能得到皇上的親口稱許,那是天大的榮耀。

  「聽說權二少爺已是定了門很好的親事!」六娘子也道,「我在母親跟前的時候,聽李太太和她提起,說是達家的三小姐。」

  達家是惠妃的娘家,這些年來風頭很勁,和權家結親,倒也不稀奇。

  兩家走得本來就近……

  「這就不清楚了。」五娘子看來也不大熟悉權家的私事。「權家平時很少出來走動,我在京裡那麼久,只見過權太太一次。不過,以小神醫的名頭,恐怕說的人家門第低了,也配不上他的才氣。」

  能得到聖眷,將來權仲白不管是做什麼,都有格外的助力,就算繼承不了權家的爵位,討個恩蔭卻是不難的。他人又生得一表人才,怎麼會沒有人家想和他結親?

  七娘子心底就有了微微的悵惘。

  一時間又想到了權仲白的叮囑。

  「還望楊姑娘善自保養,閒暇時多笑一笑,想一想開心的事!」

  儘管他和楊家沒有特別的交情,與自己這個庶女,更是毫無瓜葛。

  但說話時的關心與同情,卻是那樣的真摯!

  好像自己的委屈與無奈,無須一言一語,他都能體會得到一樣。

  七娘子就有些出神。

  九哥看在眼裡,就不動聲色地轉了話題。

  「都二十四、二十五了,還沒能見到姐夫!難不成真要到婚禮當天,才能見他一面嗎。」

  五娘子和六娘子都咯咯地笑了起來。

  「你這次怕是見不到了,二姐夫也就是當天來迎親時,我們能隔著窗子偷看幾眼。」

  五娘子以下的幾個女兒家還小,可以隔著窗子看看熱鬧,認一認姐夫的長相。

  六娘子又歎了口氣,「咱們家兄弟少,喜事也辦得冷清,九哥起不來床,只好讓表少爺去擺攔門酒!」

  「若是表哥也不在,就連擺攔門酒的人都沒有了。」五娘子也道,「人少就是不熱鬧,上回李家嫁女兒,娘帶了我去吃喜酒,二十多個兄弟姐妹聚在一起擺攔門酒,把姑爺嚇得面色煞白,喝得東歪西倒。」

  江南風俗,不論貴賤,成婚時都要為新姑爺擺攔門酒,這擺酒也有講究,有的小舅子促狹,擺酒也是錯落有致,這碗甜那碗酸,這碗烈那碗淡,姑爺必須面不改色連盡若干碗,才算是誠心娶親。也有些人家高雅些,一邊飲酒,還要一邊吟詩作賦,顯露才華,種種不一而足。

  「大姐姐成親時,也是九哥攔門?」七娘子不由有些訝異。

  初娘子成親時九哥才五歲,恐怕無法勝任攔門的工作。

  「當時是從李家借了十郎、十一郎與十二郎,陪在九哥身邊!」五娘子咯咯地笑,「誰知道幾個小冤家,見了酒個個眼睛放光,趁人不注意,四個人倒是喝了七八碗,一個個紅了臉大著舌頭,也不知道是誰攔誰的門!」

  六娘子就笑嘻嘻地劃拉著臉羞九哥。

  九哥漲紅了臉,「這回我一定不偷喝酒!」

  「你臉上有疤呢,就算能吹風了,也未必能擺酒。」七娘子軟軟地勸九哥,「還是好生歇著吧!」

  九哥的傷已經大體收口,留了一道深紅的疤,據歐陽家的幾位少爺診斷,大約過了三四個月,也就看不出來了。大太太、七娘子都甚感慶幸。

  九哥就摸了摸臉,「哼,這回擺不了,還有好幾回呢!」

  眾人對視了幾眼,都不由得笑了起來,「這回還沒鬧完呢,就又惦記著下回了?」

  #

  到了十月三十一日早上,李太太早早地把幾位少爺送到了楊家。

  「人多熱鬧!」她笑著和大太太寒暄。

  「又要辛苦幾位小少爺了。」大太太客氣了一番,就讓幾個李家小少爺找許鳳佳去玩耍了。

  「怎麼不見九哥?」李太太難免要問。

  大太太便借口九哥受了風寒,搪塞了過去。

  李太太微微一笑,也沒有再追問,就問起了二娘子。「明兒就要出嫁,現在想必有些忐忑吧!」

  大太太也有幾分哭笑不得,「還是安詳得很!什麼捨不得啊……都沒有見到。」

  「是當家主母的料子!」李太太也不由得咋舌。「尋常那等沒見過世面的小娘子,到了出嫁的時節,哪個不是眼淚漣漣。」

  「唉,我們這樣的人家,也容不得她任性。」大太太不免也有些黯然,「比不得寒門小戶,一門心思地溺愛兒女。」

  臨了正日子,楊家反倒清靜了下來,大太太就請了許夫人與二太太來,四個太太坐下來談天。

  小娘子們也就出了堂屋,進幽篁裡找二娘子說話。

  二娘子現在也清閒了下來,嫁妝除了一套手繡的嫁衣陪在身邊,別的都送到了京城去,她也無須再動針線。

  幽篁裡中層層疊疊的書冊,也都被搬空了送上船。

  五娘子看了,就不由得悲從中來,落下了淚。

  七娘子心底也有些空落落的。

  二娘子雖然平時寡言少語,也不是一個能隨意親近的人,但有她在,就好像有了主心骨,知道關鍵時刻,會有二娘子出來做主。

  按理,二娘子在家,她反而少了能發揮的空間,應該盼著二娘子盡快遠嫁。

  但看到空蕩蕩的廂房,七娘子反而有了些悵惘。

  很快,正院的女眷就只剩下她與五娘子了。

  大太太的陰冷性子……五娘子的暴脾氣,七娘子怎麼想,都覺得前路艱難。

  旋即又警醒起來。

  人心不足!

  行得春風望夏雨,有了十分,就想著百分。

  怎麼不想想二娘子嫁到京城後,上有公婆,下有小姑,一大家子等著照應?

  當時在楊家村的時候,七娘子是做夢也沒想到有今天這樣富足的日子……

  哪有人是生下來就逍遙自在的?任誰,都要勤勤懇懇地在人生路上往前行走!就連許鳳佳、權仲白這樣出身高貴的男丁,還不是有自己的煩惱?

  「這有什麼好哭的。」二娘子哭笑不得,把手中的帕子遞到了五娘子跟前,「擦擦眼淚吧!」

  五娘子就嗚嗚咽咽地接過帕子,摀住了臉。「以後就不能常常和二姐在一塊了!」

  六娘子也被感染得紅了眼眶。

  三娘子、四娘子都露出了惻然之色。

  這群小娘子彼此之間又沒有深仇大恨,在一個屋簷底下一起生活了十幾年,也總有幾分情分。

  「好了好了,」二娘子罕見地露出了無奈之色,「將來到了京城,姐妹們再見的日子有的是!」

  說著,就沖小寒點了點頭。

  小寒便出了屋子,沒有多久,捧進了幾個盒子。

  「姐妹一場!」二娘子笑了笑,「沒有什麼好東西,不過是彼此做個留念!」

  古代通信不便,如大太太這樣出嫁二十多年才歸寧一次的情況,比比皆是。

  醫療條件又不好,往往生離就成了死別。

  在生死面前,幾個姐妹之間的那點不睦,忽然又顯得很渺小起來。

  二娘子為每個人準備的禮物都不一樣,給七娘子的,是一支狼毫小排碧玉管。

  「是我平素常用的!」二娘子笑著說。

  七娘子便珍重地收進了袖子裡。

  五娘子也得了一支名貴的毛筆,三娘子、四娘子得的都是首飾,六娘子卻得了一副上好的湘繡。

  幾姐妹略坐了坐,到了午飯時分,也都辭了去。

  二娘子就把五娘子與七娘子留下來陪她用午飯。

  午飯開得很簡單,不過是幾味菜蔬,和小香雪的菜色比,也不見得多豐盛。幾個人的心思也都不在飯上,隨意吃了幾口,都擱下了筷子。

  二娘子就給小寒使了個眼色。

  「七妹先隨便坐,」她起身帶著五娘子出了西廂。

  想必是要到正屋說話吧!

  白露進了九哥屋裡,立夏和上元暫時都還偏老實,七娘子身邊沒有帶丫鬟。

  小寒就陪著七娘子東拉西扯。

  「替你們小姐見過姑爺沒有?」七娘子就笑著問小寒。

  這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有時候姑爺上門來,小姐不方便出去相見,多半都會打發了貼身丫鬟出去相一相姑爺,或是斟茶,或是倒水,總之,都要到姑爺身邊打個轉,稱量稱量姑爺的人才。

  古代沒有攝影技術,閨中女兒只有靠這樣的眼線,才能稍微得知未來夫婿的長相。

  小寒笑著搖了搖頭,「二娘子要臉面……姑爺幾次上門,都不肯讓我們去看!說是我們陪嫁過去,被姑爺認了出來,那就太不好意思了。」

  七娘子就和她一起笑了起來。

  穩重若二娘子,也有女兒家的心思。

  「不過,在外院侍候的幾個茶水丫鬟,也有傳話進來,說是姑爺一表人才,生得比表少爺、九哥都要英武……」小寒很是為二娘子高興似的,「配得上我們家二娘子!」

  「那就好。」七娘子點了點頭。

  二娘子雖然不能說有沉魚落雁之姿,但也的確相當的秀麗,只是這股秀麗裡帶了些冷。

  兩個人正在說話,五娘子進了西廂。

  「二姐叫你進去!」五娘子的眼圈紅紅的。

  七娘子就孤身進了書房。

  二娘子坐在空蕩蕩的書案前,對著青花繪牡丹小茶鍾出神。

  「二姐。」七娘子柔聲招呼。

  二娘子一下回過神來,含笑讓,「坐吧!」

  書房裡雖然也燒了爐子,但空蕩蕩的四壁,就讓屋裡多了一股陰冷。

  七娘子小心地在二娘子跟前坐下。

  椅袱上還有餘溫,五娘子方才也是坐在這裡,聽二娘子的訓話吧。

  二娘子又出了一回神,才慢慢地開口。

  「封家的大少爺,是院試案首。」她的語氣簡潔明快。「這個好消息,你恐怕還不知道吧?」

  七娘子猶豫了一下。

  二娘子已是笑了起來。

  「原來你已知道了!」

  到底還是露了馬腳。

  七娘子心中感慨。

  她的這兩下子,在大太太面前還能賣弄,卻是糊弄不了二娘子。

  「是!」她爽快地承認了下來。「封太太給我報了信。」

  二娘子沒有露出不快。

  本來麼,以七娘子與封家的關係,若是封家有了好事,還不主動報喜,那就有些忘恩負義了。

  「想來是父親和學政趙大人提過了。」她自顧自地說了下去,「不然,今年應試的世家子弟也有不少,封少爺的文采就是再好,案首也未必能落到他頭上。」

  七娘子旋即釋然,大老爺親自打過招呼……只要封錦的文章不是太差,中秀才都是穩穩的。

  不過就算有人打招呼,也要有些真本領,才能拿到案首,否則,江南士子也不是好惹的。

  看來封錦也是真有些聰明。

  「承蒙二姐照顧!」她難掩感激。

  二娘子一副知根知底的樣子,肯定不是沒有來由,就不知道在這事裡她到底發揮了多少作用而已。

  「父親久也有提拔封家的念頭,」二娘子不以為然,「我不過是提了兩三句而已。以後,還要看封公子是不是可堪造就。」

  若封錦是個人才,大老爺自然會繼續提拔。封家到底是九哥的生母,封錦能爭氣,對九哥有利無害。

  七娘子只是笑,沒有說話。

  心底卻有些驚訝。

  一貫只知道三娘子得寵,沒想到,二娘子在大老爺跟前,說話也這麼有份量。

  「唉,」二娘子又罕見地露出了愁緒。「這一大家子,能指望的人也只有你了!」

  大太太是那個性子,五娘子又是這個性子……初娘子、二娘子相繼出嫁後,靠譜的也就只有七娘子了。

  就算七娘子年紀還小,也只好寄望於她了,別人,根本連指望都指望不上!

  「你現在還小了些!只得了個穩字……」二娘子又彷彿自言自語地道,「深宅大院裡,都是人精……要和四姨娘鬥,你還沒那個本事。往後幾年,不要心急,四姨娘有什麼囂張的地方,你就勸著太太忍一忍,等到九哥大了,看她還能蹦躂到什麼時候。」

  七娘子不由得歎服。

  深宅大院裡,果然都是人精。

  她處處小心,殫精竭慮,在二娘子眼底,也不過是佔了個穩字。

  今日這一番對話,是在交代之後幾年的行事基調。

  要穩重,要低調。

  說的是七娘子,也是正院。

  二娘子就是這樣,一貫的光明正大,不近人情。

  「母親那裡,也要忍。」二娘子臉上飄過了一絲陰影。「雖然母親面上不說,但心底肯定不自在……唉,你就多擔待擔待,這點事,遲早也會過去。」

  還是那樣,沒有一句多餘的話。智商低點的人,說不定都聽不懂。

  二娘子這是在說九哥受傷的事。

  九哥忽然鬧出了這樣的事,不管出於什麼動機,是為了給七娘子出氣也好,是為了作弄誰也好,現在已經解釋不清楚了。

  很多事當時沒有問清楚,以後再問出來的答案,就少了說服力。

  以大太太的性子,心底肯定會留下疙瘩。七娘子也就要被猜忌了。

  不過,日久見人心,只要七娘子持續表現良好,這件事,終究是會過去的。

  二娘子當然是這麼想,不過七娘子卻不這麼認為。

  如果沒有拿出合理的解釋,懷疑的種子一旦發芽,很快就能長成大樹。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天使長(十級)

謝絕勳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58
發表於 2017-2-24 01:27:11 |只看該作者
57、婚禮

  兩人又談了一會。

  二娘子就露出了疲態。

  「一家子上上下下,多少的事。」她長出一口氣,有些失落,「我也做不了主,只能白囑咐你。以後,你就見機行事吧,我說的,你聽過就算了。」

  七娘子不禁鬆了口氣。

  二娘子將來無疑會是個精幹的當家主母。

  但楊家卻是大太太當家。

  二娘子最大的缺點,就是有些太想當然了。

  「二姐的話,我一定記在心底!」她認真地回答。

  不論怎麼說,二娘子的叮囑都值得牢記。

  二娘子搖了搖頭。「其實這些道理,母親也不是不懂!」她又歎了口氣。「很多時候,懂了,又能如何……」

  人畢竟是情緒的動物。

  兩姐妹就相對無言。

  二娘子環顧著空蕩蕩的屋子,眼底也現出了不捨。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在百芳園裡生活了這麼些年,面對別離,她也不是無動於衷。

  「這個家裡,我最不放心的就是楊舞。」

  二娘子不是第一次說這話了。

  在聚八仙外頭的長椅上,她就說過,自己最不放心的就是五娘子。

  「性子又倔,脾氣又壞……嘴也不甜。我在家的時候,還有人能約束得了她,以後……」二娘子就搖了搖頭。

  「二姐,我自然會勸著五姐的!」七娘子就乖巧地表了決心。

  她也的確不討厭這個小姑娘。

  大宅門裡,城府深不見底的人很多。

  五娘子就好像一條小溪,儘管水流湍急,但一眼就能望到底。

  二娘子就看著她笑了笑。

  「那就看你的了。」她語調和緩,「將來……我不會虧待你的!」

  二娘子言出必行。

  說提拔封家,就在大老爺跟前進言,果真提拔了封家。

  如今她開口做了這樣的許諾,七娘子一時倒是心定了許多。

  就算大太太將來靠不住,還有二娘子,能給她一點助力……

  兩姐妹又談了一會,小寒就進屋傳話:李太太要見二娘子。

  長輩召見,二娘子不敢怠慢,帶著小寒匆匆離去。

  七娘子只好和五娘子結伴踱出了幽篁裡。

  兩個人都是一肚皮的心事。

  五娘子沒有取道長青樓,而是經過了小香雪。

  小香雪已有幾株梅樹含苞待放,六娘子咭咭咯咯的笑聲,清晰地從梅林裡傳了出來。

  七娘子不由得會心一笑。

  六娘子真是個開心果。

  五娘子臉上也現出了絲絲縷縷的笑意。

  「小香雪裡架了個鞦韆,就把這丫頭樂得無法無天了!」她和七娘子議論。

  「六姐性子很開朗。」

  兩個人就說起了百芳園裡的玩物。

  「除了小香雪裡的鞦韆能蕩,萬花流落裡的荷花、蓮蓬可以採了玩,園子裡就沒什麼好玩的了!」五娘子斷言。

  兩人一頭說,一頭就經過了冷清清的七里香。

  鬱鬱蔥蔥的桂樹,都開到了院牆外頭,幾株四季桂還開著花,淡淡的花香沁了過來。

  「八姨娘也去了小半年了!」五娘子感慨。

  七娘子想到八姨娘,也不禁有些唏噓。「都快忘了她長什麼樣。」

  「你來得晚。」五娘子就對七娘子說起了往事,「還記得我六歲那年,給父親過小生日,八姨娘親自吹了一曲洞簫,那晚月色很好,她在小舟上吹,外頭來來往往的船,堵了一河,都聽得沒有聲音了。一曲完了,才都喝起彩來,倒把娘嚇了一跳!」

  萬花流落拐出院牆,就是一條河道,想當年八姨娘的簫聲都能傳出院牆,吸引得來往船客泊船細聽,必定是技藝精絕。七娘子不由得悠然神往,五娘子卻沉默了一刻,才慢慢地道,「其實現在回頭想來,娘當時心底肯定不好受。」

  五娘子今年九歲,六歲那年七娘子、九哥不過四歲,那時大太太應該正和四姨娘爭權爭得如火如荼。八姨娘弄簫,怕是不無邀寵的意思,大太太心底怎麼會舒服?

  七娘子只是笑,卻沒有答話。

  「我倒是一直想問你。」五娘子也不在意,也扯開了話題。

  七娘子就嗯了一聲,望向了五娘子。

  「那晚在父親面前,你為什麼替我求情?」五娘子的神色有些古怪,「我也知道,我一向對你不怎麼好!」

  七娘子不禁莞爾。

  這樣的小事,若不是五娘子提起,她都快忘了。

  為五娘子求情,說起來,不過是看不過眼大老爺的無恥。

  只會窩裡橫,在自家人身上撒氣,算什麼男人。

  「因為你沒有做錯什麼。」她誠懇地回答。

  五娘子又沉默了下去。

  七娘子就望著萬花流落,似有意,似無意地歎了一口氣。

  「二姐出了門子,正院,就只剩我們姐妹倆了。」

  五娘子垂下頭,悶悶地道,「我還是不喜歡你!」

  她嬌艷如花朵的雙頰上,浮上了兩朵紅霞。

  要把這話說出口,也不大容易。

  畢竟七娘子和她遠無怨近無仇,除了她為難七娘子之外,七娘子是從不曾為難過她的。

  「像你們這樣的人,我見得不少。」五娘子的聲調悶悶的,臉上,又浮現出了熟悉的表情。

  那晚在大老爺跟前受了一巴掌後,她就是這副表情。

  「我是怎樣的人?」七娘子倒覺得很有趣。

  小女孩嘛,難免有些扭捏。

  會把不喜歡說出口,其實已經有三分喜歡了。

  「大姐姐和你都是這樣……從來不會犯錯!」五娘子遲疑地道,一邊說,一邊思索。「什麼話,都說得恰到好處,什麼人都不會輕易得罪!隨便一件事做出來,都有兩三重用意。」

  七娘子失笑,「五姐,你高看我了!」

  「我有沒有高看你,你自己心底清楚!」五娘子又露出了熟悉的潑辣。

  「處處小心,不過是因為沒有犯錯的資本,我一個庶女,在正院被太太撫育……做什麼事,當然都要三思,免得丟了太太的臉!」七娘子只好抬出了這個說法。

  這話也沒有錯。

  如果她是嫡女,又哪裡犯得著這樣小心翼翼。

  五娘子就不說話了。

  她緊抿著雙唇,大眼睛看來看去,就是不看七娘子。

  雖然未曾開口,但臉上已是寫滿了字。

  「是,五姐不喜歡我這樣瞻前顧後的性子。」七娘子看得好笑,索性為五娘子說出口。

  五娘子哎喲了一聲,倒是現出了笑意。

  「我可沒有這樣說。」她禁不住一個笑,「是你自己認的!」

  七娘子就笑著白了五娘子一眼。

  兩人倒是都有了些別樣的親近感。

  「不過。」五娘子又歎了口氣。「其實說是討厭,倒不如說是羨慕!」

  真是個喜怒無常的孩子!

  「這有什麼好羨慕的。」七娘子不以為然。「我羨慕五姐,還說得過去些。」

  五娘子剛要說話,就訝異地輕呼了起來。

  「表哥?你什麼時候進園子來的?」

  七娘子一怔。

  果然就看到許鳳佳從遠處慢慢地走了過來。

  #

  說起來,許鳳佳也有許久沒和七娘子照面了。

  雖然他還是時常過來給大太太請安,但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總是和幾個女兒岔開。幾次去西偏院探望九哥,七娘子也都有意迴避。

  雖說九哥受傷疑雲重重,未必是許鳳佳的錯,但她對許鳳佳就是有種見面不如不見的感覺。

  「表哥。」她強笑著招呼了一句。

  就躲到了五娘子身後。

  五娘子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起來。

  「瞧你嚇的。」她倒是沒有閃開,一副大姐的樣子,擋在了七娘子跟前,「表哥進園子來有事呀?」

  「明日就要上船了。」許鳳佳眼底也閃過了一絲笑意,「再進來逛逛。」

  又看了七娘子一眼,「七表妹。」

  他的聲調還是那樣緩慢。

  七娘子勉強笑了笑,對許鳳佳點了點頭。

  「噢,」五娘子也流露出了一絲不捨。「等明兒我去京城,再找你玩吧!」

  許鳳佳和七娘子不由同時露出一點笑意。

  這次分手,下次再見就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了。

  到時候男女大防……就不像是小時候,說見面就見面了。

  許鳳佳就笑著舉手敲了敲五娘子的額角。

  和五娘子說話的時候,他的態度顯然要放鬆得多。

  「一邊去,我有話和七表妹說。」

  五娘子非但沒讓,還警覺地瞇起了眼。

  「可別是又要欺負她!這都要走了,就別鬧出事來了。」她的語氣隨意而親暱。

  許鳳佳不耐煩地彈了彈舌頭,歪頭睨了五娘子一眼。

  五娘子就只好拍了拍七娘子,低聲說了句,「別怕,有我在。」就讓到了一邊。

  七娘子就只好硬著頭皮和許鳳佳對視。

  許鳳佳就一把抓住了她的手,把她拖到了道邊。

  這條小路通向聚八仙,幾個月前,二娘子和七娘子還在這裡促膝談心。

  「別以為這事就這麼算了。」

  許鳳佳的聲音很低。

  幾乎就像是耳語。

  七娘子不得不微微傾前,才能聽懂他的話。

  「你們倒是姐弟情深……我不管,這筆賬,我就掛在你頭上了。」許鳳佳索性就在她耳邊低低地說,濕熱的氣息,吹拂得七娘子耳邊一片麻癢。「總有一日,我一定要討回來!」

  七娘子忍不住微微縮了縮肩膀。

  原來是來撂話的。

  「你最好小心些,這事,可沒那麼容易完。若是被我四姨查出了真相……你的日子,恐怕就要不好過了!」

  許鳳佳自顧自說完,也沒有等她回話,便鬆開手,退開了幾步。

  在午後和煦的陽光裡,他的臉就像是鍍了金,燦然之餘,更增了神秘。

  他張開口,似乎還想再說什麼。

  七娘子就不由得作出了傾聽的姿態。

  許鳳佳猶豫了片刻,又抿住唇,轉身快步離去。

  七娘子垂下眼望著自己的腳尖,一時也沒有說話。

  五娘子輕快的足音響進了小徑,「表哥沒有為難你吧?」

  說是不喜歡,話裡的關心,卻是顯而易見。

  七娘子抬起頭笑了笑,搖了搖頭。

  「頭搖得這麼用力,倒像是小狗甩耳朵!」五娘子一下笑開了,劃拉著臉嘲笑七娘子。

  七娘子白了五娘子一眼,「走吧!九哥一個人在西偏院,肯定寂寞死了。」

  #

  九哥倒不大寂寞,和李家的幾個少爺在屋內上躥下跳,不亦樂乎。

  立春親自勸了幾次,都沒有勸住……九哥臉上的疤痕已經開始落了,康復速度之快,令幾個郎中都咋舌不已。

  在床上躺了這麼久,就算是成年人也想活動筋骨,更何況是精力充沛的孩子?

  五娘子和七娘子才進西偏院,就聽到了他們在西裡間鬧騰。

  五娘子就一邊笑一邊進了西裡間。

  「十二郎,你又來逗引我們九哥!」

  十二郎顯然和五娘子很熟悉,笑嘻嘻地住了手,整頓衣冠向五娘子行禮,「五世姐!」

  七娘子也抿唇與十郎、十一郎行了禮。

  十郎還是第一次見,他面目方正,寡言少語,只是和七娘子對行了禮,就又站到書案前,翻看著九哥的藏書。

  十一郎長高了些,穿著銀鼠出鋒的袍子,笑瞇瞇地和七娘子行了禮,又問七娘子,「最近可好?」

  「很好,十一世兄好?」七娘子也只好微笑以對。

  十一郎笑著點了點頭。

  十二郎和七娘子見過禮,就又要回去和九哥上天入地的胡鬧。

  七娘子不禁暗暗皺眉。

  這屋裡有很多瓶瓶罐罐。

  萬一失手碰碎了幾個,不是鬧著玩的。

  天氣又冷,九哥抹了回春露,輕易還出不得屋子。

  「九哥!」她輕喝。

  九哥就面露怏怏之色,規規矩矩地走到了七娘子身邊。

  「大家好好地坐著喝茶,做什麼跑來跑去的。」七娘子軟語勸慰,又給五娘子打眼色。

  五娘子忙拉了九哥和十二郎。「姐姐拿泥人給你們玩。」

  十二郎就高興地拍起手來。

  幾個丫鬟都明顯地鬆了一口氣。

  十一郎看在眼底,暗自點頭。

  七娘子本來只打算打個招呼就回東裡間,現在也只好坐下來喝茶,看住九哥。

  十一郎就問五娘子、七娘子,「最近學到了哪裡?」

  「在上《世說新語》。」五娘子笑著說,「才讀到了容止。」

  女學教育,不同於男學,上世說新語,是開闊幾個小娘子的眼界。

  十一郎笑著說,「與君共坐,如珠玉在側,覺我形穢,說的是誰?」

  「是衛玠。」九哥搶答。

  十二郎就眨巴著眼,「這話好耳熟呀!」

  十一郎笑而不語,倒是十郎道,「是父親昨日誇獎新科案首。」

  九哥和五娘子都露出了注意的神色。「什麼新科案首?」

  官宦人家的子女,平時留心的也都是這些科舉啊、官場上的事。

  「據說今年的院試案首,生得和潘安、宋玉一樣。」十一郎解釋。「文采也好……幾個見過的主考官,都讚不絕口,說他才貌並舉,是將來的江南才子。」

  江南人就是這樣,好才重貌,但凡才子,總要有一副好相貌才對得起觀眾。

  五娘子就有些好奇,「真有那麼俊朗呀?叫什麼名字?」

  「封錦。」十郎回答。

  十郎說話,和十一郎、十二郎都不大一樣。

  十一郎是親切,十二郎是稚氣,十郎就是穩重。

  五娘子倒沒有覺得什麼,九哥卻已露出驚容。

  #

  第二日一早就下起了小雨,靡靡細雨,貫穿了二娘子的婚禮。

  幾個姐妹都在二娘子身邊陪伴,並沒有到前院偷看姐夫——有了雨,就不大方便在外院與百芳園之間躥來躥去。

  三娘子看著二娘子緩緩妝成,戴上珠冠時,眼中就放出了止不住的羨慕。

  身為侯府世子的正妻,二娘子有三品誥命在身,此時的禮服就要比平民家的百姓更華貴得多。

  御賜的松江織金大紅緞,赤金頭冠鑲了龍眼大的南珠……全福太太傾身為二娘子在唇上點了黃豆大小的胭脂,頰邊貼了花鈿,把二娘子妝點得嬌美無雙。

  在丫鬟的攙扶下,二娘子款款起身,拜別父母。

  大太太望著二娘子,已是珠淚滿腮,哽咽著說不出話來。

  二娘子垂下眼簾,睫毛也有微微的顫抖,旋即又抿了抿唇,抬起頭微微一笑,握住大太太的手,輕輕地拍了拍。

  又拜了大老爺。

  對父親,她沒有露出多少不捨。

  再環顧姐妹。

  眾姐妹有哭有笑,有欣羨,有驚歎,都一一上前與她道別。二娘子點頭歎笑,格外又握住了五娘子的手。

  五娘子也泣不成聲,直欲投進二娘子懷裡。七娘子忙拉了五娘子一把,又衝二娘子真心一笑。

  二娘子愣了愣,也就回了一個嬌美的笑容。

  窗外已響起了喜娘催請出閣的聲音。
二娘子於是轉身出閣。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天使長(十級)

謝絕勳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59
發表於 2017-2-24 01:27:37 |只看該作者
58、伏筆

  二娘子被迎娶出門後,就直接上了運河碼頭的嫁船。

  陪嫁的幾房下人並八個丫鬟,都在身邊侍候,還有自京城遠道而來的喜娘、巧手的梳頭婆子、南邊的廚子……把披了紅布的嫁船,塞得滿滿噹噹的。

  孫姑爺帶著前來迎娶的隊伍,也裝了一艘船,一併還有兩三艘前後護衛的兵船,一道上了京城。

  陪嫁已是先發了船,這幾艘嫁船上裝的都是人,船輕——走得就快,恐怕半個多月後,就能追上裝了嫁妝的貨船。

  婚禮至此算是畫上了半個句號,餘下半個,就要等到臘月初一,京城那裡辦了酒席再說了。

  連頭帶尾一個多月的忙碌,讓大太太連著兩三天都免了姨娘、子女們的請安,又請了歐陽家的郎中來開了太平方子,兩副補藥喝下去,總算是緩過勁來了。

  因為二娘子的婚禮擱置下來的一些事,也到了解決的時候。

  眾人心底都是有數的。

  「今年冬至來得早!」這一早起來,大老爺就和大太太商議,「我看也別大辦了,太太平平地在家祠裡祭過祖宗,就算是過了節吧。」

  二娘子出嫁了,三娘子就是家中排行最長的女兒,當仁不讓地坐到了大太太下首。

  她就偏著頭專注地聽著大老爺的話,眼底流轉著一絲喜意。

  王家昨日又打發人上門給大太太請安。

  四姨娘唇角也含了笑意。

  她雖然打扮得很樸素,但嘴角的笑,臉上的光華,都不是樸素的打扮可以遮掩住的。

  大太太就看了看三娘子。

  她也露出了清淺的笑意。「老爺怎麼說,就怎麼辦吧,把二嬸也請來,好好地熱鬧一番。」

  大老爺就點了點頭。

  二太太沒有在九哥的傷勢上做什麼文章,那天來探望過後,幾次進楊家,都沒有提出要見九哥。

  大太太自然放心得多了。

  提到二太太時,語氣也多了一份親暱。

  兩夫妻又商議了幾句瑣事,大老爺就咳嗽了一聲,緩緩起身。

  五娘子不由得瑟縮了一下。

  九哥受傷,除了罪魁禍首許鳳佳,還有受害人並疑似策劃人九哥,脅從犯五娘子。

  大老爺沒有發作主犯,卻盯準了五娘子……雖然看在二娘子的婚事上,暫且按捺下了這件事。

  但到了今日,就未必還會讓這件事就這樣輕輕過去了。

  大老爺果然就看向了五娘子。

  「小五跟我走。」他沖五娘子點了點頭。

  五娘子面露驚容,求助似地望了大太太一眼,便跟在大老爺身後,出了屋子。

  眾人都不免露出了異色。

  三娘子雖然沒有說什麼,但臉上的笑意,卻濃厚得快要溢出來了。

  大太太就狠狠地盯了她一眼,旋即,又露出了笑意。

  「都散了吧!過了冬至,你們就要開始上學了,可別丟下了功課。」她和顏悅色地對幾個女兒開了口。

  眾人就依次退出了主屋。

  「四姨娘慢一步。」大太太又笑著對四姨娘點了點頭。

  四姨娘的腳步就是一滯。

  三娘子、四娘子也露出了憂色。

  七娘子沒有再看下去,她退出了主屋。

  和六娘子說了幾句話,七娘子便回了西偏院。

  九哥的疤痕已經快落光了,餘下一點點紅絲在臉上,就像是指甲劃出的淡淡血痕。

  不過,穩妥起見,大太太還是不讓他出門吹風,搬回主屋的事,也就這麼緩了下來。

  「七姐!」見七娘子回來了,九哥很高興,「有什麼好玩的事沒有?」

  七娘子就含笑搖了搖頭,「還不都是那些老話。」

  九哥頓時流露出幾分失望。

  幾個大丫環都笑著打趣九哥難耐寂寞。

  七娘子一邊說笑,一邊就趁勢給白露打了個眼色。

  白露眼珠一轉,就笑盈盈地去拉谷雨,「走,咱們去東偏院,給九哥尋摸些玩意兒。」

  五娘子屋裡,什麼木雕的貓兒像、天津的泥人兒,打的雙陸棋、玉雕的圍棋……都是應有盡有。

  谷雨就笑著和白露出了屋,她是五娘子身邊的丫鬟,去東偏院,自然是她來帶路。

  立冬昨晚值夜,現在回了自己屋裡休息。

  七娘子和九哥不約而同地望向了立春。

  自從接了照應九哥的差事,立春就很是上心。

  這一個月全心全意撲在九哥身上,人都消瘦了不少,九哥吃的用的,都是她親自把關。

  也因為如此,她和七娘子的默契也就越來越深。

  不等七娘子說什麼,立春就笑著出了東裡間,在堂屋裡侍弄起了花草。

  今時不同往日,還沒到冬至,已有早開的紅梅被送到了西偏院。

  七娘子就輕聲對九哥交代了大老爺的舉動。

  大老爺把五娘子帶去外院,總不是只為了和他說說笑笑,享天倫之樂吧?

  浣紗塢前的鬧劇被強行壓下了一個月有餘,現在,也到了翻出來算總賬的時候了。

  九哥聽了,卻並沒有露出驚惶。

  眼裡還閃爍著隱隱的興奮。「還以為是什麼事……父親是一定會找我問個清楚的!」

  這孩子實在是早熟得可怕了,七娘子不由得暗中扶額。

  在古代,人們的確要普遍比現代早熟些。

  十五六歲就要成親,三十來歲就能做祖父母、外祖父母……還沒過二十歲,或許父母就已經病故。

  短暫的生命歷程,就加速了古人的成熟速度,尤其是大戶人家,很少有孩子過了四歲,還會滿地打滾撒嬌放賴。

  自從懂事的那一刻起,禮儀教育就被灌輸到了他們腦中,而在這樣鉤心鬥角的環境下,也很少有人會懵懂到十五六歲——那幾乎可就是婚配的年紀了。

  雖說如此,但九哥也依然是太早慧了些。

  七八歲的孩子,如六娘子這樣已經算是聰明了,懂得藏住自己的小算盤,嘻嘻哈哈的,掩飾著心底的想法。

  不過就算如此,六娘子的心思在大人跟前,也就像是清澈見底的溪水,一眼就能望穿。

  三娘子這樣十三四歲的小女孩,尚且還時常露出馬腳。否則,也不會為眾人所厭。

  但九哥呢?

  恐怕誰都看不透他!

  一天到晚嘻嘻哈哈,就像是個孩子……你知道他是真這麼稚氣,還是隱而不露,潛而未發?

  但到底年紀還小,沉不住氣。

  自己不過是被許鳳佳刁難了幾次,這孩子就出手了。

  七娘子忍不住就歎了口氣。

  「你總要指點指點你七姐,告訴我該怎麼說話吧?」

  九哥不以為然,「七姐不是什麼都不知道嗎?」

  就保持什麼都不知道的狀態,也不能說不對。畢竟七娘子本來也就是什麼都不知道。

  但以九哥這樣小小的年紀,能不能瞞得過大太太、大老爺這樣的人精。

  七娘子還是有些不放心。

  但卻也沒有多說什麼。

  九哥顯然對自己很有信心……

  就算是為了自己和許鳳佳作對,又如何?本來就是許鳳佳無理在先。

  大太太會為此和九哥生分,大老爺卻不會管那麼多。

  他只有九哥一個兒子。

  如果九哥能成功敷衍過去,固然好。

  可如果不能,也算是上了一課,日後行事,就會更加穩妥。

  有時候一味保護一個人,反而會限制他的成長。

  七娘子沒有再多說什麼。

  #

  到了下午,大太太遣了梁媽媽來,帶著丫鬟為九哥搬家。

  以梁媽媽的身份,當然不用親自做活,她進了東裡間給七娘子請安,「前些時候家裡人手不夠,倒叫七娘子這裡短人使了。」

  七娘子笑瞇瞇地和梁媽媽客氣了一番,又問,「太太早上把四姨娘留下,說的是什麼事啊?」

  以梁媽媽的身份,不會不知道七娘子和大太太的關係。

  七娘子這是沒有把梁媽媽當外人,所以才明目張膽地衝她打聽消息。

  梁媽媽瞥了屋外一眼。

  白露正依依不捨地與立冬拉著手說話。

  九哥要搬回主屋,臨時湊出來的養病編製自然也就跟著解散了,白露就回到了七娘子手下侍候。

  她就彎著眼,壓低了聲音,「太太把王家的事向四房挑明了。」

  七娘子一點都不訝異。

  也到了該明說的時候。

  王家人三番四次的打發人上門,估計也是興起了正式提親的念頭。

  之前托人上門說合的時候,大太太這個主母不在家,現在要正式上門下聘換帖了,自然要來人問過大太太的意思,是怎麼行事才更妥當。

  楊家就算架子再大,也不好等王家都派了媒婆持了庚帖上門提親了,再說拒絕的話。

  梁媽媽很有八卦的興致,「四房一聽,臉都白了!當下,手裡的茶杯就沒有拿穩,匡啷啷地落到了地上……」

  四姨娘還從來沒有失態成這個樣子!

  七娘子不免有些神往。

  「太太就有些不高興,就說了四房幾句,說她行動粗魯……沒有教養。」梁媽媽眉眼彎彎。

  大太太多少天來的一口惡氣,今日總算是得到了宣洩。

  「四姨娘怕是什麼都沒有說吧!」七娘子又問。

  想到了四姨娘試探她時那顯而易見的緊張,她心裡倒是有些不忍。

  天下父母心,四姨娘汲汲營營,機關算盡,為的還不就是給三娘子說上一門好親!

  「嗐,太太也是一開始就把話攤到了桌面上,連老爺都是這個意思……她還有什麼好說的?」梁媽媽不以為然。

  如果大老爺與大太太夫妻聯手,四姨娘就是能為再大,又怎能翻得了天?

  「想必是失魂落魄了!」七娘子也只好這麼說。

  「可不是?摔了那個茶碗,就只會應是……從頭到尾,魂不守舍,連笑都露不出來了。」

  梁媽媽也露出了三分高高在上的憐憫。「這做姨娘的,說到底還不都是奴……」

  說到一半,又連忙收住了,暗自責怪自己失言。

  這屋裡現坐著的少爺小姐,還不都是姨娘肚子裡爬出來的?

  七娘子卻不大在意。

  姨娘嘛,不管原來是什麼身份,進了門,都是半個奴才。梁媽媽說的也沒有錯。

  「想必後院能安穩上一段日子了!」她長出了一口氣。

  四姨娘搞風搞雨,一向是目標明確。

  如今……她的盤算落到了空處,一下又要從頭開始。

  就算四姨娘的心性再堅強,恐怕也要消沉上好一陣吧。

  梁媽媽也笑了起來。

  知道敵人會被打擊,與眼見敵人被打擊得失魂落魄,其中的快感當然差很多。

  「太太這會子正是高興的時候,臉上的笑就沒有斷過!」她和七娘子感慨,「這麼多年來,太太也少有這樣開心的時候!」

  「五姐回來了吧!」七娘子就想到了五娘子。

  五娘子估計是沒有吃太大的苦頭。

  「嗯,去了不一會就回來了,說是老爺也沒有問什麼,反而還溫言撫慰了幾句。恰好外頭又來了什麼新案首拜見老爺,五娘子就迴避出來了。」梁媽媽看了看堂屋。

  九哥此來只是暫住,東西並不多,這麼一會工夫,也已經收拾得差不多了。

  七娘子就起身將梁媽媽與九哥一行人送出了院子。

  九哥被人高馬大的奶媽子抱在懷裡,臉上圍得密不透風,猶自沖七娘子揮手。

  七娘子不禁莞爾。

  站在台階下看著他們漸漸都轉出了西偏院,才轉身回屋。

  「這個年,應該能過得太平點了!」

  她自言自語地感慨。

  白露和立夏對視一眼,也都露出了笑容。

  「這年過得舒坦不舒坦,還得看九哥那頭,能不能把事兒糊弄過去。」立夏一邊把玩物器具往西裡間倒騰,一邊念叨。

  七娘子倒沒有太多的擔心。

  「九哥的身份擺在那裡……又怎麼會糊弄不過去?許家的表少爺,還不是糊弄過去了?」

  她在書案前坐下,整頓起了許久未動的文房四寶。

  「表少爺也真古怪!」白露抱起白瓷觀音尊,放到了多寶格上。「咱們家的這幾個姑娘,也就是七娘子性子最好……偏偏就和您卯上了。」

  「你這話說得我可臉紅了。」七娘子格格的笑,「西偏院的人說我好,不算什麼,別屋的丫鬟說我性子好,才是真的好!」

  「五娘子身邊的谷雨、六娘子身邊的大雪,哪個不說您是個好性子?」白露不以為然。她尋常跟著七娘子出屋,交遊也廣。

  中元端著小小的雞心寶石杯進了屋子,「姑娘,聽說二娘子從前都接了花瓣上的露水來泡茶,昨兒下雨,我也接了一小杯!」

  中元這丫頭老實是老實,有時候卻和六娘子一樣,有些異想天開的妙主意。

  七娘子就笑著說,「擺在那兒吧,這麼一點,夠做什麼用,下回下雨,你拿個盆子去接。」

  中元頓時高興起來,「我也這麼想!上回太太賞的梅花盅,拿來接雨水就正好……」

  眾人不約而同,都笑了起來。

  屋內的氣氛一片和睦。

  外頭又傳來了立春的聲音。

  「說什麼這麼開心!」立春笑著掀了簾子,進了西裡間。「小祖宗把隨身的幾本書落在了床架上,如今床倒是拆出去了,書卻不知去了哪裡!」

  只是來暫住,九哥睡的便是尋常樟木拼湊的架子床,回主屋後,架子床就拆卸出來歸進了小庫房。

  大家就都放下手裡的活,幫著立春找書。

  立春就悄悄拉了拉七娘子的袖子。

  七娘子就起身與立春一道站到了屋角。

  「也不知道九哥與大太太說了什麼……太太倒是沒有生氣!反而讓王媽媽領了幾個心腹的媳婦進了百芳園,還要了輕紅閣的鑰匙!」立春有些不解,「……就是來和您說一聲。」

  七娘子也很驚奇。

  怎麼又扯到了已去世的三姨娘?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天使長(十級)

謝絕勳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60
發表於 2017-2-24 01:27:51 |只看該作者
59、好奇

  大太太和大老爺都沒有再提到九哥受傷的事。

  連四姨娘都反常地沒有以這件事來做文章。

  才從大太太屋裡回去,她就病了。

  一併連三娘子都告了病。

  眾人誰不是心知肚明:四姨娘得的,肯定是心病。

  大太太派人到輕紅閣去翻檢了一番,回頭,又在觀音山給去世了的幾位姨娘做法事超度亡靈,連九姨娘都有份,足足享用了七天的水陸道場。

  七娘子心下十分納罕。

  「這九哥也是,平時不顯山不露水的,」她私底下和立夏議論。「竟然這麼藏得住事!」

  白露終究是過幾年就要出嫁的人,平時也不大熱心於這些陰私。

  立夏卻是七娘子的嫡系,和她說話,當然要放心得多。

  「沒想到九哥居然這樣有城府。」立夏也附和。

  最近這段日子,九哥該吃吃,該喝喝,該玩鬧還是玩鬧,就好像之前的這段波折從來沒有發生過一樣。這份心胸,連七娘子都不得不佩服。

  大太太和大老爺倒是頻頻有所動作。

  一下,給去世了的幾個姨娘做法事。一下,又大肆翻修輕紅閣,把輕紅閣打掃得纖塵不染,還重新粉了一遍油壁。

  有心人都能看出來:這是想到了去世的三姨娘。

  七娘子就又向白露打聽,「三姨娘究竟是犯了什麼忌諱?」

  她想到了幾個月前,八姨娘並一對雙胞胎女兒去世的時候,大老爺也在觀音山給三姨娘排了法事。

  心底就有些穎悟。

  白露也一片茫然,「我進來服侍的時候,三姨娘已經去世了。府裡也沒有誰敢提起這件事……」

  她們這樣的丫鬟,平時對這種府中秘事,都是避之唯恐不及。

  知道得太多,反而很難脫身。

  看來,在白露這裡是得不到消息的了。

  三娘子、四娘子也都不是合適的對象……

  七娘子就想到了六娘子。

  進了臘月,女兒們都沒有上學,閨閣也不動針線。

  六娘子成天拉七娘子去東偏院玩耍,與五娘子打雙陸,畫小像。

  在府裡過了臘八,大太太又帶著九哥並幾個女兒去光福香雪海小住。

  因為四姨娘與三娘子都「病」了,大太太就順勢把四娘子留下來服侍生母並姐姐。

  大老爺今年也很有興致,陪在大太太身邊,在香雪海裡的沖寒館住了兩三天,才進銅觀音寺,與住持說法論道。

  這一次,他把九哥也帶在了身邊。

  到了臘月裡,香雪海裡就住滿了達官貴人,連李文清李家、張唯亭張家,都一併到了香雪海小住。女眷們閒了沒事互相串門,男人們也就只有到銅觀音寺去與住持修和大師詩歌唱酬,講道論經。

  把九哥帶在身邊,就是為了讓九哥結識這些叔伯輩,將來大老爺退下來了,九哥才好接過大老爺的人脈。李家、張家,也都把繼承人帶在身邊,聽取大老爺的指教。

  大老爺這是已經把九哥當作大人了。

  七娘子不禁越發好奇起來。

  看著九哥的眼神也變得有些不一樣了。

  從前只覺得這孩子別樣的機靈,小小年紀,該知道的一樣都不少,既知道心疼自己,又知道兩人最好不要太親近。

  九哥是在大太太的溺愛下成長起來的,,能知道這些,已經算是難能可貴。

  沒想到這樣可大可小的一件事,居然被九哥處理得這樣風雨不透,連一點波瀾都沒能激起來,就平平安安地過去了……

  就連大太太看著九哥的眼神都沒有什麼不對,還是和以往一樣的慈愛。

  七娘子第一次知道,原來好奇也是一股很強大的力量。

  這件事雲山霧罩,迷霧重重的……反而讓她更想查個清楚。

  沖寒館地方不大,不過是三進的院子,住了大老爺夫婦倆並三位姑娘、一位少爺,還有跟來服侍的丫鬟僕婦,小院子就擠得滿滿噹噹的。

  五娘子又成天與六娘子在一起,七娘子一直找不到與六娘子單獨說話的機會。

  進了臘月十五,李太太來找大太太說話,神色很凝重。

  兩個人關了堂屋的門,連服侍的二等丫鬟都打發了出來,只留下最得力的媽媽在屋裡端茶倒水。

  十一郎與十二郎就被交給了五娘子,「帶著兄弟們一道去逛逛梅林吧!」

  沖寒館往上,整整一座小山頭都是楊家的地,種了幾十畝的梅林,眾人在香雪海住了五六天,也不過逛了一兩處。

  五娘子就和十一郎商議,「十一世兄,我們去看綠萼呀?」

  十一郎含笑點了點頭,又關切地問七娘子,「隔得遠了些,七世妹能走得了那麼久麼?」

  幾個孩子出門,又是在山頭上走動,沒有用車馬的道理,就算是楊家女,也只能憑著雙腳跋涉。

  七娘子望了六娘子一眼。

  六娘子滿面的興奮。

  七娘子也就沒有把婉拒的話說出口:就算她藉故留了下來,六娘子也是一定會去的。

  「若是我走不動了,便叫六姐背我吧。」她笑嘻嘻地說。

  六娘子轉了轉眼珠,「你沉得很!我可不要背你,叫五姐背。」

  眾人都笑了起來。

  唯獨十二郎還是一臉怏怏——知道九哥跟著大老爺去了銅觀音寺,他就是這個樣子。

  「特地給九哥找的蟈蟈葫蘆范!」他從懷裡掏出了一個紫紅色的小方葫蘆給幾個楊家女兒看,「誰是九哥的貼身丫鬟,快好好收了,這可是北邊來的上等貨色,平時專供宮裡的!我費盡心思,才淘蹬來這麼一個……」

  五娘子和六娘子都搶著扒開葫蘆提看裡頭的小蟈蟈,「好精緻的葫蘆范子!」

  十二郎就露出了得意的笑容,「別在外頭瞧,先放到炕上溫著,這玩意兒金貴,一見風就死。」

  幾個人就慢慢的往山頭踱去,身後倒跟了十多個丫鬟。

  五娘子拉著十二郎,跑在最前頭,一路呼喝喊叫,把林間裝點得分外熱鬧。

  十一郎就向七娘子賠罪,「上回說要討拓片來送給七世妹,倒是一直沒能找到時機。」

  雖然拓片不是什麼難得的東西,但坊間也沒有售賣,十一郎也是要派人去問司徒廟的知客僧討要。恐怕是這段時間一直沒有到光福的機會吧。

  「不要緊,無非是五姐想要那東西,我連衛夫人的字都臨不過來,得來也是無用的。」七娘子就客客氣氣地謝十一郎,「十一世兄多費心了!」

  六娘子就舉手遮住了一個小小的呵欠,「今年的綠萼倒是開得好。」

  七娘子不由得和十一郎相視一笑。

  六娘子真好似張宣紙,從頭到腳,寫滿了可愛二字。

  十一郎就放柔了聲音問六娘子,「六世妹的繡藝想必是更精進了吧?」

  六娘子就眉眼彎彎地比劃起了黃繡娘新教的亂針法。

  七娘子不由得鬆了一口氣:和十一郎說話,她總有種淡淡的不自在。

  幾個人走了幾步,就在半山處的小亭子裡坐了,十二郎採了兩三根含苞的梅枝,「我們明日就回蘇州去了,就得挑沒開的采,到了蘇州,才能開得久一些。」

  五娘子也採了幾朵開得正盛的綠萼梅,笑盈盈地給十二郎插了滿頭,「真是個風度翩翩的簪花少年郎!」

  十二郎猛地一甩頭,花落了滿地,「現在誰還簪花呀!五世姐只會笑我。」

  「怎麼?」六娘子不免愕然。

  當時簪花並不是女人的專利,路邊多的是招搖而過的簪花惡少,就連尋常人家的子弟,也有按時令簪花妝點的習慣。

  「現在滿城沒有少年簪花了。」十一郎就笑著代答,「都說全蘇州只有銀花案首一個人配得上簪花!」

  六娘子面上的不解就更濃了,「什麼銀花案首?十一世兄有話總要藏了一半。」

  五娘子卻是面色一變,急急地問,「說的可是今歲的秀才案首封公子?」

  十一郎望著五娘子的眼神,多少就帶了一絲訝然。

  七娘子也覺出了不對。

  閨閣中的女兒家,當然也不是不能談論外頭的少年。

  不過,在別家的男孩子面前表現得這麼急切,多少有些失態了。

  五娘子也有些不好意思,咬住唇沒有說話。

  十一郎哈哈一笑,卻也沒有多問什麼。

  「正是今年的案首封公子……本來院試案首,也不算什麼。」十一郎的話裡,自然而然就帶上了一分傲,「不過這位封公子實在是生得太好了,據說當日簪了銀花、穿了新衣從府學出來,當時便圍了上千的人,都說『簪花者千百,皆不及案首』……此後還有誰願意簪花?」

  六娘子便瞪大了眼,帶著驚奇地道,「竟有這樣好看的人?豈不是如傳說中的那、那、那……」

  「正是如宋玉、潘安般俊美了。」十一郎笑著望了六娘子一眼,眼中透出了溫存,「人也很聰明!父親也很看重他的文章,還特地請了張先生來讀……恐怕張先生要把他收為入室弟子,也未可知了。」

  張唯亭一向很少收徒,僅有的幾個弟子卻都在朝為官,當年科考的名次也不低。

  七娘子不由得也露出了急切的神色。

  卻強忍著沒有追問。

  封錦和她之間的聯繫並不光彩。

  就算瞞不過自家人……也沒有必要被李家人知道。

  五娘子卻已經追問,「張先生答應了沒有呢?」

  七娘子心底就敲響了警鈴。

  不期然想到了梁媽媽的話。

  「老爺也沒有問什麼,反而還溫言撫慰了幾句。恰好外頭又來了什麼新案首拜見老爺,五娘子就迴避出來了。」

  新科案首,說的不就是封錦嗎?

  五娘子也有十歲了,這個年紀,就算是在現代,也有些孩子都會認認真真地談起了「戀愛」,更不要說早熟的古代兒童了。

  該不會是對封錦有了什麼不該有的念頭吧!

  可話說回來,五娘子也不是沒見過世面……封錦和九哥倒有五分相似,就算再俊俏,那也是看慣了的樣子。再說,五娘子也曾與許鳳佳同進同出、和權仲白擦身而過,這都還是七娘子知道的幾個。

  十一郎就算有驚訝,也都沒有表現出來。

  「張先生素來不會輕易收徒,現在恐怕還在猶豫吧。」他一語帶過。

  五娘子張開口還要再問,七娘子卻是笑著轉了話題,「也不知道李伯母有什麼事這麼著急找母親商議。」

  她就悄悄地伸手擰了五娘子一把。

  六娘子看在眼裡,倒是微微一笑,也幫腔問十一郎,「是呀,很少見到李伯母面色那麼沉肅呢!」

  十一郎猶豫了一下,又看了看十二郎。

  十二郎正喝著溫熱的靈芝飲,好像沒有聽到六娘子的問話。

  五娘子被七娘子一擰,一個機靈就清醒了過來,不禁又是感激,又是生氣地瞪了七娘子一眼。

  此時便伸手去扭十二郎的額角,「你和我裝什麼大人……」嘻嘻哈哈地,和十二郎追逐著出了亭子。

  十一郎就笑著說給六娘子與七娘子聽,「京裡最近不大太平,又有數十位排的上號的老大人上書,請皇上恩准太子出閣讀書……誰知道這當口,皇后娘娘又病了,鬧騰了一個來月,皇上發了好大的火,糾了個錯處,倒摘了好些官帽子,這裡頭就有福建布政使王家……」

  六娘子和七娘子都嚇了一跳。

  官場上的事,這些官家小姐沒有不關心的。

  就算再不懂事,也曉得自己的榮華富貴,就繫於這些詭譎的政治風雲之中。

  福建布政使這樣的封疆大吏,一旦捲進了奪嫡的風波裡,也是說免就免……

  七娘子倒是為三娘子慶幸起來:事到如今,王家的那門親事沒成,倒是她的幸運了。

  「王家是站在哪一邊呢?」六娘子就問。

  十一郎苦笑了起來,「這誰知道,不過,送信的人才到笑冬風,母親就叫人備了轎子上衝寒館來了……」

  想來,這事與李家和楊家,也有很大的關係。

  幾個孩子一時都沒有說話,只是默默地出神。

  五娘子一道與十二郎說笑,一道又進了亭子,「怎麼都不說話了?」

  嬌甜清脆的聲音裡,漾滿了笑意。

  七娘子望著五娘子紅撲撲的臉蛋,沒來由地就想歎氣。

  #

  大太太也正和大老爺感歎,「王家那樣硬的底子,說倒也就倒了!這還好是沒有說到親事上……」

  大老爺面色深沉,歪在雲錦抽絲小迎枕上,徐徐地道,「也不過是殺雞儆猴……只是怎麼就輪到王家倒霉了?」

  大太太緩緩長出一口氣,「不過,根基倒也還在的,沒有幾年,說不準又起來了。」

  「不要說幾年,皇長子要是願意使上勁,恐怕轉眼就又起來了。」大老爺喃喃地道,「皇上雖然發落了幾個不痛不癢的人物,但始終也沒在出閣的事上鬆口。聖心難測,真是聖心難測……」

  大太太不由自主,打了個冷戰。

  「走得越高,看得,就要越遠!」她的話裡帶了一絲決絕,「還是讓二弟不要回蘇州了!」

  儘管許家、秦家都是楊家的親戚,但說到底,他們也都有自己的立場。

  二老爺就不一樣了。

  一筆寫不出兩個楊字,家裡的矛盾再大,對外也都還是一家人。

  自從大老爺親筆寫信狠狠地申飭了二老爺一頓,二老爺就收斂了很多,漸漸遠離了皇長子一派。

  現在留在京中探聽消息,也不至於為楊家帶來什麼危險。

  大老爺就訝異地望了大太太一眼,「不是說二弟回家過完年,就把二嬸帶上京去?」

  大太太微微一頓,露出了一剎那的不自然。

  「家裡的事,又哪裡比得上外頭的凶險。」她很快就擰了眉頭,一副深明大義的樣子。

  大老爺就露出了沉思之色,望向了窗外的梅海。

  一片無邊香雪,正在蒼灰色的雲下怒放。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請注意︰利用多帳號發表自問自答的業配文置入性行銷廣告者,將直接禁訪或刪除帳號及全部文章!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5-3-2 03:43

© 2004-2025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