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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夜話
五娘子不敢怠慢,垂著頭誰也沒看便訴說了起來。
「當時表哥剛從外頭進來,見了張先生……張先生送了他一把匕首,說是從倭人手裡買的,是倭鋼鍛造,可斬金斷玉、削鐵如泥……」
大太太和二娘子卻是不約而同地舒了一口氣。
誰都知道,事情沒有許鳳佳口中說的那麼簡單。
好在大太太給了許鳳佳一個串供的機會……
當時在浣紗塢裡,該聽到的人,都聽到了許鳳佳的說法。
「表哥就帶著我進了百芳園,說是要看看是不是真能斬金斷玉。」五娘子垂下頭,聲音自瀏海下飄出來,發著沉、打著旋跌落到了塵土裡。「我們本打算到玉雨軒看工匠修建梨樹的枝椏,沒想到才到了浣紗塢前,就看到七——九哥穿著女孩子的衣服,與浣紗塢裡的通房說話。」
大老爺不動聲色,默默地聽著。
「表哥便對我說,七娘子膽子很大!上回在太湖,他假裝要把七娘子丟進湖裡,七娘子也沒有搭理他。倒要看看七娘子怕不怕刀!說著,就耍著匕首走了上去,表哥手快……匕首在指間流轉不定,倒是把那通房嚇得不輕。」五娘子偏過頭,看了七娘子一眼,又咬了咬唇,別過頭去。「他就和九哥說了幾句話,我站得遠,也不知道他們說了什麼。想來,表哥自小武藝超群,為人也有分寸,肯定是不會傷到七娘子的。」
七娘子已是盤算開了。
九哥忽然換了女裝出現在浣紗塢裡,這事本身就透著疑點,身邊還沒人跟著……就算沒有遇到許鳳佳,也可能出些別的事!
大太太一向把九哥捧在手心,怎麼就放任他一個人弄出了這麼大的動靜?
大太太的臉色果然也漸漸難看了下來。
「這幾天府裡事多,來來往往都是客……」她對大老爺說,半含了分辨的意思。
大老爺就歪了頭,手肘支在臉側,淡淡地嗯了一聲。
他的臉半隱在燭影中,只有一雙與五娘子十分相似的眼是亮的,在昏暗的燭光下,看不出喜怒。
「不知表哥對九哥說了什麼,九哥忽然轉身要走,卻又自己絆倒在地上……表哥一邊笑,一邊追了上去。」五娘子的聲音更輕了,「一邊彎□,要把他拉起來,口中還說著,『楊棋,原來你也有怕的時候』……接著,他就倒抽了一口氣。手裡的刀也跌到了地上,浣紗塢的通房就上前幾步,想要勸架,這才發覺原來九哥的臉不知怎麼就被劃破了!我們一時也都慌了……」
大老爺就微微抬了聲調,「你也沒看著九哥是怎麼被劃傷的?」
「表哥當時背對著我們彎了腰,把九哥給遮住了,我沒有看清。」五娘子猶豫了一下,一邊思索,一邊喃喃地道。
七娘子卻頓時鬆了一口氣。
九哥是怎麼被劃傷的,並不要緊。
要緊的是,有沒有人看清事情的過程……
大老爺就偏頭沉吟了起來。
五娘子抿著唇,背繃得直直的,低著頭不肯叫人看清她臉上的神色。
「起來吧!」大老爺就放緩了語氣。
一轉頭,盯上了七娘子。
五娘子站起身,一時還有些趔趄,二娘子搶前幾步,扶住妹妹把她帶到了一邊。
一時間,眾人都望住了七娘子。
七娘子在心底歎了一口氣。
倒是巴望著有誰按捺不住,問出口來。
大太太已經知道了許鳳佳在太湖曾經欺負過她,五娘子方纔這一說,也把許鳳佳和她之間的那點恩怨,暴露到了大老爺跟前。
以許鳳佳的性子,一次不成,就有第二次。
才得了一把新匕首,迎面就看到「七娘子」,哪有不上去嚇唬的道理。好像這樣說,也沒有什麼說不通的……
但這事聽著簡單,細思之下,卻全是疑點。
九哥為什麼換了女裝,為什麼不揭破自己的身份……
七娘子又為什麼在這樣的時候進了百芳園,去和六娘子蕩鞦韆。
為什麼許鳳佳只是低頭去拉九哥,最後卻鬧得兩個人都被劃傷?
為什麼五娘子的敘述裡只有九哥被劃傷的部分,沒有解釋許鳳佳的手?
很簡單的一件事,落到了有心人眼裡,也會變得很複雜。更何況這事本來就不簡單!
再說,五娘子很明顯也沒有說實話……
大太太就輕咳了一聲。
語氣倒還算柔和。
「小七,你看九哥身上穿的是你的衣服麼?」
七娘子暗暗攥緊了拳頭。
「小七的衣服都是有數的!今年春天纖秀坊來做了二十四套之後,並沒有得新衣服,太太也知道……現在回去西偏院清點,想必也能點出二十三套來的。」
大太太就稍微放緩了神色。
七娘子說的都是大實話,深秋裡她也不過是三四套衣服輪換,雖然件件價值不菲,卻也就這麼幾套,她日日在大太太身邊,大太太又如何能認不出來她的衣飾。
九哥身上穿的並不是西偏院的衣服。
大老爺就和大太太交換了一個眼色。
七娘子垂下眼,盯著自己的腳尖,沒有說話。
一動不如一靜,這時候分辨什麼,倒顯得自己心虛了。
大老爺沉吟了片刻,淡淡地道,「去浣紗塢看看九哥吧!」
居然就這麼輕輕放過。
七娘子也有了幾分訝然。
大太太動了動嘴,又把話嚥了下去。
眾人便進了浣紗塢。
浣紗塢的三姐妹都在九哥身邊服侍,九哥已是睡得很平穩了,發出微微的鼾聲,面色也漸漸紅潤起來。
眾人都放下心來。
大太太就問立春。「歐陽郎中回去了沒有?」
立春倒是累得臉色煞白。
「老人家年紀大了,勞累不起,已是回去歇著了。」她婉轉地回答。
歐陽家世代行醫,把持太醫院已有百年之久,楊家的身份,還未必能讓老神醫日夜待命。
大太太不由得微微皺眉。「怕九哥夜驚!」
小兒受驚後,有可能夜哭不止,高燒難愈,民間也有叫走魂兒的。
「歐陽神醫也開了幾貼安神的藥。」立春又道,「還說權家的少爺正在歐陽家做客,若是不放心,明日可以請權少爺過來問診。」
大老爺露出沉吟之色。
大太太就有些憤然,「老神醫的架子也未免大了點。」
大老爺卻並不顯得意外。
「歐陽家一向不偏不倚,很不願牽扯進宮中、大宅中的爭鬥。」他淡淡地道,「老神醫肯過來診治九哥,已經是給足面子了。」
他就看著九哥,慢慢地道,「還是讓權家少爺來看一看吧,權家醫術來自朝鮮,有些過人之處,連歐陽家也比不上的,權家這位小少爺身兼兩家之長,只要他說沒事,那就是沒事了。」
「權家和我們素來沒有什麼交情。」大太太就有些躊躇。「況且……又是……」
「請三姨姐出面也就是了。」大老爺也跟著歎了一口氣,「雖然分屬兩方,但都是京裡的權貴,這點面子還是有的。權少爺不是還派人上門問過三姨姐的好?」
七娘子就露出了不解之色。
父母姐妹擔心九哥,自然都希望他能被最好的大夫診治,就算九哥現在已沒有什麼大礙,總也再上一層保險才安心。
但聽大太太的意思,倒未必願意和權家扯上什麼關係。
大老爺、大太太到底有了年紀,在九哥身邊守了一會,就露出了倦意。
大太太就請大老爺在浣紗塢裡歇息。
「正是衙門裡對賬的時候,老爺不好短了睡。」
大老爺也就半推半就,上了二樓。
臨走前,又問,「當時是誰扶起九哥的?」
三姐妹就對視了一眼。
也不知道是誰,抿了抿唇,微笑著站了出來。
大老爺就打量了她一眼,緩了臉色,「叔霞跟我進來。」
伯霞和仲霞也出門找了幾個婆子,為大太太扛進了一張美人榻。
大太太也沒有推辭,歪到了榻上,心事重重地注視著九哥。
九哥口中發出輕輕的鼾聲,一條銀亮的線漸漸垂出唇瓣,看上去非但已無大礙,還睡得很香。
沒有多久,她就閉了眼,呼吸也漸漸勻淨起來。
幾個小娘子並排坐在花廳裡,五娘子拿著包了冰的手巾捂在頰側,逕自出神。
七娘子就悄聲問二娘子,「權家架子這樣大?連我們楊家去請,都恐怕不來麼?」
二娘子看了看七娘子。
九哥尚且沒有醒……自己身上還背了嫌疑。行動間,卻是這樣的從容。
真是喜怒不形於色,好深的城府。
「權家和惠妃的娘家達家,這幾年來走得很近!」二娘子輕聲回答。
雖然楊家沒有明目張膽地為太子做事,但血濃於水,有許家、秦家這兩重關係,怎麼都是與太子這邊要稍微親密一些,再說,兩家素來沒有來往,權家恐怕還真未必會賣楊家的面子。
七娘子就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權家的二少爺自小學醫,」二娘子又點撥七娘子,「博采眾家之長,身兼權家與歐陽家的傳承……恐怕將來太醫院院正一職,是要他來擔綱了。」
歐陽家一向是不偏不倚,這才能在複雜詭譎的宮廷鬥爭中穩坐釣魚台,權家卻悉心培養出了這麼一個二少爺來,走醫療路線。
當然不是無的放矢。
這樣的人,渾身上下都沾染了麻煩。恐怕大老爺也是出於一片愛子之心,才主動要找他上門。
二娘子又自言自語,「權家身份高貴,二少爺的親外婆就是義寧大長公主,按說二少爺拿個恩蔭是穩穩當當的,也不知為什麼非要學醫……」
她儼然已是陷進了自己的思緒裡。
七娘子也沒有再問下去。
屋內又陷入了沉寂。
立春輕手輕腳地踱進屋子,為大太太掖了掖身上的薄被。
大太太一下驚醒過來。
「怎麼?」大太太還有些怔忪。
「方纔余容苑那頭打發人來問九哥。」立春輕聲回答,「李媽媽又問今晚要不要鎖了百芳園的門。」
大太太掃了九哥一眼,「就說已經安穩睡下了,請三姐安心休息,不要多想……」
又看了看五娘子的臉頰。
五娘子的臉被冰塊凍得通紅,掌痕已成了幾寸高的浮腫。
大太太眼底就閃過了一絲心疼。
「老爺睡下了沒有?」她問伯霞、仲霞。
「方纔出去看時,已經吹了燈了。」三胞胎回答。
大太太就疲憊地長出了一口氣。
「你們都回去歇著吧!」她安頓幾姐妹,「今天也折騰夠了。」
二娘子連忙說,「母親回房吧,這裡有我呢!」
「展眼就要出嫁的人了,怎好短了睡。」大太太雖不以為然,卻也有些躊躇。
眼光在七娘子、五娘子身上掃來掃去。
一時又看見了立春。
立春正拿了帕子,為九哥拭去唇邊的津液。
七娘子心下暗暗佩服立春。
從她進屋開始,掖被角、提李媽媽、擦口水……一氣呵成。
掖被角,就是為了驚醒大太太。
提鎖門的事,是為了讓大太太意識到時間不早,大老爺恐怕已經歇下,她和女兒們也可以離去了。
大太太肯定不放心九哥一個人在浣紗塢呆著。
經過這件事,九哥身邊的丫鬟,也不再可以信任。
二娘子馬上要出嫁,不好熬夜。五娘子又才被父親責罵,精神萎靡。
自己麼……身上還背了嫌疑。
這時候,立春又主動上前照顧九哥……
「立春今晚辛苦一點,不要睡了,免得九哥醒來要茶要水,又看不到熟悉的人,心裡害怕!」大太太就吩咐。
立春沉眸應了下來,不悲不喜。
眾人便魚貫出了屋子,各自回房休息。
大老爺翻了個身,細聽著樓下的動靜。
聽得那長而凌亂的腳步去遠了,他才問叔霞。
「今日你在浣紗塢前,究竟看到了什麼。」
#
余容苑內,燭火也還未熄。
「本來不待說你,以為你不過是心情不好,又瞧著楊家的這幾個庶女,個個眼空心大,目無下塵……」許夫人斜倚在床邊,面色冷沉,「所以才稍微捉弄一下,也就不追究了。沒想到你倒越發得了意了!我隱約聽說,你和楊棋已經是私下交鋒了幾次……哼,竟然還分不出這對龍鳳胎?」
「是兒子魯莽了。」許鳳佳面露愧色,「一時間倒沒有想太多!」
「算了,我還不曉得你?」許夫人沒好氣地道,「也是我一時心軟,念你這幾年在京城不容易……就放縱了你!想著不過是幾個庶女,又都是和你四姨不對付的,整治整治她們也沒有什麼。」
誰知道就把主意打到了七娘子身上。
雖然也只是個庶女,但說起身份的敏感,卻比嫡女只多不少。
許夫人一時就有些煩躁,「你這孩子也是,在京城受了氣,就很該在京城討回來,楊家這幾個小娘子,個個都不是簡單角色,尤其是這個楊棋,小小年紀,心機深沉,連我都有幾分看不透,何況是你?你又偏愛逗她……今日若果劃傷了她,怕是你也真的只好娶她了!」
提到七娘子,許鳳佳臉色一沉。
「娶就娶!總比娶達家的醜丫頭好!」他擰起了眉頭,竟現出了少許負氣。「認真都是庶女,楊棋倒要比她強多了!我倒後悔那一刀劃的不是楊棋!」
說起來,七娘子自然是樣樣都強過達家的那個小賤人,只是鳳佳真說了庶女,卻依然是中了計……許夫人搖了搖頭,只道,「你這個性子,什麼時候才能改……仗著皇后娘娘、貴妃娘娘寵你,越發的不知天高地厚了。若真是這樣,倒不如應了達家!」
「哼。」許鳳佳眼眉上挑,在這一刻,竟隱隱有了些煞氣,「真要娶她……我倒寧願不回去了!您也別和我說嘴,這陣子求神拜佛的,為的是什麼,我還不清楚嗎?」
許夫人白了兒子一眼,也不再與他鬥嘴,低頭望著腕間紫幽幽的佛珠,淡淡道,「求神,不過是求個心安,你祖母恐怕經過這件事,心裡也早悔了。回去之後,你再服個軟,事兒也就過去了。」
許鳳佳也沉默下來,丹鳳眼內,又流瀉出了無盡的思緒。
京裡的事,他心中也不是沒數。府裡的庶兄,姨娘……個個都有自己的心思。
達家這一招實在太狠辣了些,著實讓母親有些進退失據。
自己又何嘗不是亂了方寸?這幾個月來的行事,著實是有些不像話了。
回京之前,再不能生事了。回京後,也該收斂心思,做個好弟弟、好嫡子!
終究是沒能和楊棋分出高下,沒能看到她服軟的樣子。
忽然間,他有些不大肯定起來。
或許楊棋是怎麼都不會服軟的吧!
正這麼思量著,許夫人又問了。
「今兒在浣紗塢前,到底是怎麼回事?總不成真是失手劃傷了吧?笑話,你從懂事起就玩起了你爹的兵器,就連一把匕首都拿不住?」
許鳳佳有些不耐煩,「還不就是那麼一回事!我都說了,您也聽了!再沒別的了。」
「沒別的?沒別的,你四姨、四姨夫能都覺出不妥?你又何必看那三個通房,看你五表妹?這串供串得也太過了!」許夫人沒好氣,「也就是你的性子,平時飛揚跋扈的像個小霸王,到了這時候反而為他們姐弟遮掩起來了?割傷你表弟,那是多大的罪,不知道的人,還當你誠心要壞我們兩家的交情……到底怎麼回事!難不成你還真指望我信了你那漏洞百出的說法?是不是你五表妹——」
「我說了,就那麼回事!」許鳳佳猛地站起身。「您早點歇著吧!我回房了!」
蹬蹬幾步,就到了門邊。
許夫人急急地喚,「那你好歹也說說你的傷怎麼來的吧?要不要緊呀!」
許鳳佳就頓了頓,「沒什麼大事!隨便敷些藥就好了!」一邊說著,一邊就快步出了屋子。
許夫人就衝著許鳳佳的背影啐了一口。
「做什麼忽然發了這麼大的善心,什麼都往自己身上攬!平時就不見你這麼討喜?」
一邊自言自語,一邊又逕自沉思了起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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