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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嗜酒態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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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意遲遲] 掌珠《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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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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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14 16:56:08 |只看該作者
第260章 花開了

  回過頭,若生又派了幾個人和扈秋娘一併護送他們回去。蘇彧知道了,攔著沒讓她派人,說京裡多的是她用人的地方,護送的人就從他手底下挑。

  若生略一想,沒同他客氣,便只派了扈秋娘同去。臨行之際,她私下又叮嚀了扈秋娘,如若雀奴事後不願回京,也無妨,隨她去便可,但得留個心眼跟上去看看她最後在哪安置了下來,過得如何。

  扈秋娘一一答應下來,這才隨雀奴出了京。

  人走不久,連二爺栽的那叢蟹爪菊也果真開了花。他樂顛顛地逢人就說:「開了!開了!我終於開了!」

  誰也聽不明白,丫鬟婆子們面面相覷:「您開了?」

  他這才一拍大腿「哎喲」一聲解釋說:「不不不,是我栽的花開了!」得意洋洋轉悠了一圈,他忽然說,要請人來看花。

  若生正吩咐綠蕉去探一探千重園的消息,聽到這話時很有些心不在焉:「您要請誰?」

  說完她才回過神來,他爹在外頭可沒什麼交情深厚的友人,他能請誰?

  正想著,她清晰地聽到父親說了句:「我請定國公府的那小子。」

  若生哪料到這個,聞言愣住了:「請蘇大人?」

  「是呀,請的就是他。」連二爺笑眯眯看著她,「他挺好的。」

  若生見狀不由暗自犯嘀咕,這倆人什麼時候還成朋友了?

  「阿九,快請他來看花!」連二爺一把摘下掛在月洞窗下的鸚哥,「我帶銅錢也去看看花。」他一邊說著一邊就要轉身走人,一路上還不停地自言自語,誇自己種的花是一等一的好看。

  若生忍俊不禁。轉頭還是給蘇彧傳了個信。

  他倒也真來了,順道還領上了元寶。多日不見,元寶顯然又胖了一圈,一進連家,它就開始興沖沖地要往木犀苑跑。

  若生擱園子裡見著它,也是歡喜,當即招呼了聲元寶:「快來!」

  「不行!」連二爺聽見了。趕忙一溜煙跑了過來。「你脖子上還有疤呢,過會兒它也抓你一爪子。」

  他攔著元寶不讓它靠近若生,又提了裝著銅錢的籠子到元寶跟前。說:「來來,你和銅錢玩。」隨即將一貓一鳥往邊上陰涼處一丟,自己喊了蘇彧往那叢蟹爪菊前頭帶:「怎麼樣?」

  蘇彧正色道:「很好。」

  連二爺面露喜色,要留他用飯。又問他喜歡吃什麼。

  若生在旁聽聽怎麼覺得這般不是滋味,就這麼一叢花。打從栽下去開始她就沒少誇他,怎麼不見他這麼高興。

  不過他雖然想留下蘇彧用飯,蘇彧卻是公務繁忙,久留不得。

  連二爺只得悻悻然塞了包糖給他。一面道:「很甜。」

  若生看得真真的,忍不住心想:她爹八成是叫蘇彧給下了藥了!

  等到蘇彧要走,她爹又巴巴地要親自去送他。惹得若生想同他說上幾句話,還得等父親送完人後。他再偷偷折返回來。

  清雲行宮裡發生的事,若生很難打聽出來。

  蘇彧去打探了一番,也只聽說雲甄夫人的身子似乎不大康健。

  若生倚在牆上,抬手摸了摸脖子上的傷口。傷口癒合,正在長肉,癢癢的難受,叫人總想碰一碰。她仰頭看了看天空,瓦藍瓦藍的,連一絲白雲也不見,亮堂得刺目,呼吸滯了滯,她開口道:「我有些擔心姑姑。」

  前些日子,因了浮光長公主的事,雲甄夫人還特地進宮了一趟,若生也終於見了她幾回,但事情一了,她又重新窩在千重園裡沒有動靜了。

  竇媽媽嘴上說著夫人只是乏了,可口氣是一回比一回心虛無力。

  「你記憶裡,可有這段?」蘇彧聽了點頭,而後問了句。

  若生汗顏,搖了搖頭:「我半點不記得。」

  蘇彧想了想,道:「既如此更不可掉以輕心。」

  前世若生眼裡能看到的東西太少,許多事都叫她看漏了。

  「看樣子,我恐怕得硬闖一次千重園了。」若生苦笑,「總得先見了人才知道究竟是這麼了。」

  蘇彧瞥她一眼,聲音放低:「可要幫忙?」

  若生搖搖頭:「暫時沒有。」

  真有需要他相助的時候,她並不會客套。

  蘇彧心裡清楚,便也沒有多言,只同她說了句「事不宜遲」。

  任何事都拖不得,一拖二拖,終成禍患。

  若生深以為然,等他一走,就去了千重園,這一回,她連綠蕉都沒往裡頭帶,只打發了人在外頭候著,自己往裡頭衝。

  守門的不敢攔她,但又不能不攔,只得好聲好氣說要去通報。

  若生把小臉一揚,冷笑了聲:「怎麼,這千重園我還進不得了?」

  她好脾氣了許多日子,守門的已是很久不曾見過這樣的她,當下慌了神,急急忙忙賠禮,賠完禮待要再勸,人早已沒了影。

  若生沿著長廊走得飛快,一邊悄悄打量著千重園。

  往日裡的絲竹靡靡,喧囂熱鬧一點不見,千重園冷清得都不像是她記憶裡的千重園了。

  這時候,斜刺裡突然冒出個人來,低著頭走路,腳步匆匆。

  若生沒留神,走得也快,倆人「嘭」一聲撞上了。

  她趔趄著抬頭去看,瞧見一張婦人臉,眉頭一皺。

  婦人來扶她:「姑娘怎麼在這兒?」

  若生這才認出來,原來是竇媽媽:「您今兒個穿的這是……」

  竇媽媽身上的衣飾並不是她往常慣穿的。

  「哦,奴婢出去了一趟。」竇媽媽怔了下,低頭看了眼自己的衣裳,笑了笑,並不細說。

  若生心中生疑,忽然瞥見地上落了隻小匣子。

  裡頭倒出來一塊素白帕子,還有朵黃色的花。

  她俯下身去,正要撿,竇媽媽已回過神來匆匆搶在前頭將東西撿了起來。若生愈發疑惑:「這是什麼花?」

  看模樣,同父親栽的那叢蟹爪菊似乎有些相像,但並不是一種花。

  她思來想去,竟是從未見過。

  竇媽媽笑道:「奴婢也是第一次見這花。」

  「媽媽誆我。」若生盯著她,「這花可是同姑姑有關?」

  竇媽媽眼神微變,仍微笑著,但並不回答:「姑娘可是來見夫人的?只怕不巧,夫人她……」

  若生微微一點頭,打斷了她的話:「媽媽若是告訴我這花是什麼,我便不去見姑姑了,若不然,我今日是必然要見上姑姑一面的。自然,憑身手您要攔我,怎麼也攔得住,可您能攔我幾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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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14 16:57:28 |只看該作者
第261章 躑躅花

  竇媽媽看看她面上神色,是那樣的堅決,忽然有些笑不出來了。

  而若生,則筆直地站在她跟前,微微抿著唇角,沒有再開口說話。

  良久,竇媽媽終於道:「這是躑躅花。」

  若生聞言不由奇怪起來:「是山躑躅?」

  山躑躅又名杜鵑,花色紅粉或白為常見,像這樣的黃色花朵,她卻是從來不曾見到過,而且這花生得似乎也不像是山躑躅。

  「姑娘怕是沒有見過這花,這花名裡雖然也有躑躅二字,卻並非山躑躅。」竇媽媽搖了搖頭,用帕子裹住花朵小心翼翼地放到匣中,將蓋子給合上了,「時辰不早,姑娘還是請回吧。」

  若生往邊上挪了一小步,琢磨著「躑躅花」三字,眼裡漸漸有了迷茫之色。然而竇媽媽剛要走,她忽然臉色大變,橫跨一步伸長了手臂攔住竇媽媽,急聲發問:「這花是不是出自平州裴氏之手?」

  平州盛產花木,花匠眾多,而裴家是這門行當裡的個中翹楚,種種眾人聞所未聞的奇花異草,多半是裴家人所培育的。

  雖說玉寅兄弟二人幼年時,裴家便毀了,那些花草自然也再不復昔日盛景,但是若生在平州遇到的梅姨娘,卻仍舊種得一手好花,難保玉寅兄弟就不會。他們又是曾經進過千重園的,如今竇媽媽突然捧著躑躅花出現,她怎能不起疑心?

  見竇媽媽不答,她一把抓住了竇媽媽的手腕:「媽媽有何要事瞞著我?還是姑姑不讓你透露?」

  聽到這裡,竇媽媽原本的從容沒了,聲音裡也多了兩分焦急和無奈:「姑娘聰慧,哪裡需要奴婢多言。」微微一頓,她嘆了口氣,「不過這躑躅花,倒不是出自平州裴氏之手,而是東夷之物。」

  躑躅花,雖名躑躅。但與尋常山躑躅截然不同,只於隆冬時節盛開,埋於累累白雪之下,花黃色。貼地而生。

  竇媽媽道:「據聞此花只長於東夷地界,大胤境內恐怕就是同東夷相鄰之處,也尋不出幾朵。」

  若生冷了臉,聲音凝重起來:「可是有毒?」

  她一想便想到了關竅處。

  竇媽媽說都說了,便也沒有瞞她。說:「毒倒也不算毒,這躑躅花還是一味藥,東夷的大夫能採集花朵煉製出鎮痛的藥來,但這花越開越少,後來這法子便幾乎沒什麼人用了。」

  「哦?既是藥,那這花豈不是沒有不妥當的地方了?」若生聽說躑躅花是一味藥,微微蹙著的眉頭沒有舒展,反而蹙得更緊了。少女眉間的川字,深得像是刀刻一般,昭示著她內心的不安。

  竇媽媽遲疑了下。還是說了:「原沒有什麼不妥,但這花煉製出來的藥用的多了,便會成癮。」

  若生提著的一顆心,轟然落下,直墜到深處,帶出一陣陣的疼來。

  她抬起手來,想要從竇媽媽手中將匣子接過來,可手指頭顫呀顫的,竟是伸不直,聲音也哆嗦了:「姑姑她、姑姑她怎麼了?」

  竇媽媽捧著裝了用秘法保存下來的躑躅花。嘴角翕翕,說不出話來。

  「是玉寅?」若生咬牙問道。

  竇媽媽輕輕「噯」了一聲,勸道:「夫人已有察覺,姑娘莫要擔心。」

  可若生怎麼能不擔心?

  她慢慢將手收了回來。驀地轉過身,拔腳便往上房去。

  猝不及防之下,竇媽媽忘了去攔。

  她越走越快,走至後來,已是大步奔跑,沿著長廊跑得衣袂飛揚。烏黑濃密的髮絲散落下來,被風吹得高高的,像一匹緞子。

  疾行中,秋日的冷風變得凜冽起來,迎面吹來,打在臉上彷彿冰冷的刀子,割肉一樣的鋒利。若生的眼睛,幾乎難以睜開,但她還是跑得越來越快,跑得氣喘吁吁,鼻息滾燙。

  台階絆了腳,她跌了一跤,身上忽然沒了力氣。

  她就這麼癱坐在地上,披頭散髮,鞋子也掉了一隻在旁邊,連揉腿的力氣也沒有,只有鼻子酸了又酸,眼眶紅了又紅,變得熱辣辣的,有什麼東西撲簌簌落了下來。

  臉上濕漉漉的,像淋了雨。

  她哽咽著,聲音漸漸大了。

  原本熱熱鬧鬧的千重園空蕩蕩的,人都不知上哪兒去了,襯得淚珠子落在地上的聲音都變得響亮起來。

  竇媽媽終於追了上來,滿臉都是驚訝,似是沒有料到她能跑得這般快。

  瞧見她跌坐在地上,哭得一臉鼻涕一臉淚,像個孩子一樣,竇媽媽急了,連忙上前來扶她:「好姑娘,哪裡疼,可是摔著了?」

  若生撲進她懷裡,搖頭再搖頭。

  「竇媽媽,我好恨自己,好恨……」

  前一世她只覺得姑姑性情大變,絲毫不曾留意她緣何如此,後來她的心思越飄越遠,等到收回來,姑姑已是病入膏肓之人。

  若是她能早一些發現,也許姑姑就不會那樣離世。

  她一直覺得姑姑能幹厲害,似乎什麼也不能擊倒她,可卻忘了姑姑強撐多年,早就是強弓末弩了。

  若生越想越難受,心慌得要長草。

  竇媽媽看著她腫著的眼泡,卻糊塗了。

  若生說的話,她聽不明白。

  時間推移,黃昏到來,天邊染上了一線淡淡的橘色,慢慢吞沒了原先的瓦藍色。

  若生站起身來,眉間神色仍很憂愁,鬱鬱不樂。

  她深吸了一口氣,同竇媽媽道:「我獨自去見姑姑。」隨後抬腳上了台階。

  背影單薄,左腳微跛。

  竇媽媽看著,心裡一驚,不知道她摔的要緊不要緊,當即要喊人,卻不防若生這時突然停下腳步,轉過臉來面向她,口氣淡淡,像是嘮家常般吩咐道:「勞媽媽打發個人去外頭知會一聲綠蕉,讓她回木犀苑去收拾幾身衣裳送過來,打從今兒個起,我就住下了。」

  然後,她徑直去見了雲甄夫人。

  若生到時,雲甄夫人正歪在榻上小憩,一旁的矮几上擱著她的碧玉煙桿,一匣子煙絲敞開著。

  這些煙絲原是她吩咐竇媽媽拿走的,事後卻又要竇媽媽送了回來。

  屋子裡寂靜無聲,她閉著眼睛,像是睡熟了。

  若生進門後,並未喚她,只靜靜看了她一會,而後屏住呼吸,輕手輕腳地朝矮几靠近,抓起煙桿和煙絲,轉身拔腳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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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14 16:57:38 |只看該作者
第262章 整頓

  正要出門,她聽見身後有了動靜,腳下步子不由微微一頓。

  「阿九?」

  若生抱著一堆東西轉過身去,喊了一聲「姑姑」。

  雲甄夫人半寐半醒,眼皮沉甸甸,腦子裡迷迷糊糊的,聽她喊自己下意識便要答應,可話至嘴邊,她忽然清醒了過來,緊皺眉頭半坐起來,伸手用力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你怎麼在這裡?」

  「許多日子不曾見過您,我想您,便自作主張過來了。」若生抱著東西的手緊了緊,勉強笑一笑,「您瞧著精神不大好。」

  雲甄夫人打了個哈欠,道:「只是前些日子有些累著了,養上幾日便好,你不必擔心。」

  若生垂眸,盯著自己鞋尖尖上繡著的花紋,暗暗嘆息道:「您不好。」

  聲音太輕,傳到雲甄夫人耳朵裡的時候,已經淡得幾乎不見。雲甄夫人未能聽清,忍不住又坐正了一些,問道:「什麼?」

  若生抬起頭來,一雙杏眼仍舊紅腫:「煙絲的事,我已知曉。」

  雲甄夫人一怔,隨後驀地揚聲喚起竇媽媽來。

  「您不必責備竇媽媽,原是我逼她說的,不干她的事。」若生長長吁出一口氣,望著姑姑定定說道,「您的阿九已經長大了。」

  所以,您不必獨自強撐。

  言罷,她許久沒有再言語。

  雲甄夫人看著她,也一直沒有開口說話。

  姑侄倆人一坐一立,互相對視著,卻誰也沒有出聲。

  也不知過了多久,若生抱著匣子的胳膊都開始酸脹起來。站得久了。腿腳也有些僵硬麻木。

  雲甄夫人終於說了一句:「將東西拿走吧。」

  若生聞言,沒有絲毫遲疑,抬腳即走,換了竇媽媽進來。

  雲甄夫人方才聽了若生的話,倒沒有責備她,只是道:「查出來了是什麼?」

  「是東夷的躑躅花。」竇媽媽將匣子裡裝著的花呈了上去。

  雲甄夫人眼下還算清醒,接過匣子低頭看了一眼。愣了愣:「果真是躑躅花……」

  她最後一次見到這花。還是十幾年前的事。

  大抵是長於霜雪之中的緣故,躑躅花幾乎沒有香味。

  「躑躅花開得少,即便在東夷境內。近年也不能稱之為常見。」雲甄夫人慢慢將匣子合上,別開了眼,「依他們的本事,恐怕沒有法子拿到煉製好的成藥。」

  她丟開了匣子。聲音冰冷:「這事情還真是蹊蹺。」而後突然話鋒一轉,她看向竇媽媽道。「帶我名帖去請慕家老爺子來一趟。」

  竇媽媽連忙答應了一聲,將將要退下,忽然想起一事不得不稟,急急忙忙又補了句:「夫人。三姑娘說她打從今兒個起便在千重園住下了。」

  雲甄夫人便想起方才若生說的話來,還有她鎮定堅決的目光,說:「由得她去吧。」

  她一貫相信自己。不願意相信旁人,可這種時候。她只要清醒著想一想,便不敢全然相信自己。眼下還好,可一旦等到躑躅花的癮上來,難保她不會變成另外一個人。

  若生年紀雖小,但這些日子做的事說的話,她全看在眼裡,是個有分寸,行事堅決果敢的孩子。

  旁人不能信,這個她看著長大的孩子,總歸是能信的。

  雲甄夫人道:「就安排她在東次間住下。」

  竇媽媽應個是,這才退了下去。事後她去見若生,將雲甄夫人的吩咐稟了一遍。

  若生站在堆藏煙絲的屋子裡,聞言忍不住問道:「姑姑是打從什麼時候開始不離煙的?」

  這間屋子其實不大,當初也不知是造了做什麼用的,裡頭只搭了些架子,由南自北,整整齊齊,井然有序,架子上擺著一隻隻匣子,裡頭或裝著煙絲,或裝著各色煙桿。若生自從進門,一雙眼睛就再沒有從架子上挪開過。

  「姑娘不知道,已有許多年了。」竇媽媽也站到了架子跟前,一排排看過去,想起了往事來,「夫人年輕時受了傷,沒養好,落下了病根,時不時就要難受上一陣,一宿一宿的睡不著,到了白日裡哪裡還能有精神?可當時,幾位爺年紀都還不大,遇上事還得夫人拿主意,是以夫人這每日裡是忙得團團轉,沒有精神也要強打起精神來,漸漸的便染上了這毛病。」

  竇媽媽苦笑:「何況,夫人心裡頭苦悶著呢。」

  若生一怔,待要詢問,竇媽媽已是噤聲不說了。

  「這麼著,將這些都燒了吧。」靜默了片刻後,若生發了話,「還有那些個人,留著也沒有益處,全打發了吧。」

  不等竇媽媽說話,她又道:「罷了,還是先等一等,我親自去同姑姑說上一聲再動。」

  她收斂心神,重新去見了雲甄夫人,將自己的打算一五一十說了。

  雲甄夫人此刻看著精神還好,若不是若生先前已經知道了躑躅花的事,只怕也想不到那些地方去。

  聽完她的話,雲甄夫人一句話未問,悉數應允。

  若生心下稍安。

  掌燈時分,她和竇媽媽已讓人將東西都歸攏起來,挖個坑,燒了再埋上,半點也沒留下。至於千重園裡養著的那些人,趕明兒便全部打發掉。

  一切都在悄無聲息地進行著,連家四處全沒驚動,只連二爺晚飯前去木犀苑尋若生,沒遇上人,聽說是住進了千重園,氣得跳腳,要來質問她為何偷偷摸摸的,也不告訴自己。

  若生只得告訴他,姑姑病了。

  今夜千重園裡沒有大動靜,到了明日就瞞不住人了。

  忽然之間,一群人全被打發了,任憑誰知道了都要猜上一猜雲甄夫人怎麼了。若生思來想去,覺得不如索性就說是病了要靜養。

  連二爺很擔心,鬧著也要住進去照料雲甄夫人。

  若生看一眼廊下的燈,聲音穩穩地道:「母親怎麼辦?」

  朱氏的肚子已經很大,開始行動不便了。

  連二爺遲疑了,訥訥道:「我都不放心。」

  「您顧著母親先,姑姑這邊有我呢。」若生拍著胸脯道,「您不放心別人,難道還不放心我?」

  連二爺覷她一眼,默默別開了臉:「勉勉強強算是放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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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14 16:57:49 |只看該作者
第263章 發作

  若生也跟著別了別臉,對上他的視線,道:「勉勉強強,那也還是放了心了,您回去照顧母親要緊。要真是不放心,等趕明兒天亮了您再過來可好?您白日裡來,我定不趕您回去。」

  連二爺原不滿意,直至聽了後半截話,這才點了點頭,說了句成吧,而後追著她叮嚀了大段恐怕連他自己也不大明白的話,說得口乾舌燥,方才罷休,自回明月堂去了。臨行之際還不忘提,明日天一亮他便過來,她若說話不算話,就是小貓兒小狗兒。

  若生一邊聽一邊點頭,一句多的也不敢說,只喏喏應是,總算哄了他回去。

  人走後,綠蕉也終於得了機會來驗若生的傷。

  白日裡,若生失足跌了一跤,但她自己沒有在意,也沒那心思在意,結果到了這時候夜深人靜了,才覺察出痛來。綠蕉小心翼翼為她挽起褲管,只看一眼,就急了,又是心疼又是擔憂,連聲說:「這都青了,剛摔的時候得多疼,姑娘您怎麼一聲也不吭呢……」一面拿出藥膏來,取了黃豆粒大小的一顆,想下手去塗又恐她疼,踟躕著不敢動作。

  若生失笑,嗔她:「怕什麼,只管塗,我不怕疼。」

  綠蕉抿著嘴角看她一眼,嘆口氣,到底沒奈何下手塗上了淤青處。

  若生倒吸了口冷氣。

  說不疼,還是疼的。

  綠蕉沒好氣:「皮都蹭破了,真不用請個大夫來瞧瞧?」

  「就跌了一跤哪裡需要請大夫。」若生搖搖頭說了一句,轉念卻想起另外一件事來,不覺問道,「慕家老爺子可是來過了?」

  綠蕉道:「還未曾。聽說慕老爺子出門會友去了,得後日才能回來。」

  若生聞言深覺遺憾,沉默了半響,說了句:「著實不巧。」

  兩日工夫,說長不長,說短委實也不短,誰也說不好這裡頭會出什麼變故。

  她心下不安。卻沒法子。連氣也沒精神嘆了。尋常大夫不頂用,太醫院裡的那些個或許有用,但眼下這種時候並非人人都可信任。能請動慕家老爺子,是最好也最穩妥的法子。

  只可惜,如今人不在。

  若生越想越覺得心裡沒底,正要說話。冷不防外頭簾子一掀,竇媽媽連通傳也顧不得。閃身走了進來,沉聲說:「三姑娘,發作了。」

  這話說得沒頭沒尾,但若生聽懂了。

  她當即站直了身子。趿拉著鞋子就要往外走。

  窗子外沙沙一陣響動,不及眾人反應,轉眼間已成瓢潑之勢。若生推門而出。迎面打來的雨珠又冰又冷,凍得人一個激靈。

  夜色愈黑。周遭幾乎伸手不見五指,檐下的防風燈光亮漸微,慢慢的也不頂事了。廊下濕漉漉的,她一腳踩上去,鞋面就被打濕了大半。

  這場秋日疾雨來勢洶洶,不比盛夏時節的雨勢小,雨水打在地上,激蕩起一層又一層的雨幕,白茫茫的,像是山間瀑布。

  若生深一腳淺一腳,前行的速度卻並未放慢。

  竇媽媽打著傘,牢牢跟在她身側,可在豪雨間,這般油紙傘顯得尤為得單薄,似乎不堪一擊。

  雨勢不收,傘也打不住。

  風亦大,吹得人身上的衣裳獵獵作響,像站在山巒頂峰,一個不慎就會失足跌落深淵。

  雲甄夫人躑躅花的癮,也如同這場風雨一樣,兇猛而難以預料。

  她發了大火,要人去取煙來,可煙早被燒了個乾淨,如今再找,連渣也沒有,誰能給她取得出來。可雲甄夫人卻像是不記得這件事了一般,只說要,旁人一概不提。

  若生進門時,她已摔了一盞紫砂壺,轉眼間又摔了副盤玩多日的手串,繩子一斷,珠子劈哩啪啦落地,四處亂滾。

  一屋子的人,皆噤若寒蟬。

  珠子滾啊滾,滾到了若生腳畔。

  鞋履沾了水,濕噠噠的,珠子滾到水痕裡,也變得濕噠噠的,像是淚做的。

  若生深吸口氣,把手一揚,沉聲道:「來人拿繩子來!」

  「放肆!」雲甄夫人喘著粗氣拍桌子。

  若生握緊了拳頭也咚咚咚地砸桌子:「還不快去!」

  底下的人這才反應過來,一個接一個地跑出去尋東西。

  「阿九!」雲甄夫人急急喊了一聲,突然口氣一變,軟和下來,「只要一點,一點就夠了……」

  若生聽得心驚肉跳,當下臉色大變。

  她何嘗見過這樣的姑姑!

  「竇媽媽!」厲喝一聲,她扭頭就走,未及出門,眼眶裡已有淚水溢出,低頭抬手一拭,以袖掩面,飛快走至廊下。她受不住姑姑那樣說話,生怕自己一時心軟鑄成大錯,只得先行避開。

  片刻後,若生收斂心神重新入內,雲甄夫人已被束住了手腳。

  一旦失控,她保不齊會傷到自己,憑她的功夫,丫鬟婆子想攔可也攔不住,只能捆起來了事。

  但戒癮之難遠不是這些——

  折騰到夜半時分,雲甄夫人開始高熱不退。

  兩頰酡紅,像是吃醉了酒的人,渾身冒冷汗。意識一會迷糊一會清醒,未曾進食,卻一直作嘔。

  竇媽媽煞白著臉,低喃:「偏生慕老爺子人不在京中,這可怎麼是好……」

  若生皺眉聽著,忽然心念一動有了主意。

  慕老爺子不在家中,可慕靖瑤在呀!

  雖是夜深人靜疾雨大作,但若生和慕靖瑤私交甚好,自有來往的法子,她咬一咬牙,讓人磨墨手書了一封連夜送去給慕靖瑤。

  也是巧,雨聲大,慕靖瑤念著自己新闢的那一小塊藥圃,大半夜的披衣起身打了傘要出門,前腳準備走,後腳就接到了若生的急件。

  夜色深濃,她甫一見信,唬了一跳,連忙展開來看,看過蹙起了眉頭。

  戒癮不能強戒,需逐步而行。

  若生和竇媽媽也都知道這個理。雖則若生才知道這事,但竇媽媽早有察覺,是以前些日子就已在留意減少雲甄夫人平素的煙絲用量。

  所以照理來說,縱然雲甄夫人身子不適,也不該這般嚴重。

  慕靖瑤低頭看著若生潦草的字跡,眉頭愈皺愈緊。

  ……只怕還是雲甄夫人底子虛,禁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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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4章 擔憂

  細思片刻,慕靖瑤將手中花箋一攥,站起身來吩咐後頭站著的婢女道:「掌燈。」

  婢女連忙答應一聲,去執了隻燈籠。

  主僕二人便就著夜色匆匆忙忙去了藥房。

  慕靖瑤心中有了數,下手便也就毫不遲疑,一排排抽屜依次打開關上,片刻後她便抓好了三服藥,用桑皮紙一裹,將藥方安置於上方,取了紙繩來捆紮妥當,留個活扣遞給婢女,道:「命人送去!」

  婢女應是,正要走,她忽然心中一動,遂出聲將人喊住,又另取了一隻細頸小瓷瓶出來同方才抓好的藥放到了一塊兒,這才輕輕頷讓婢女退下。

  然而雨夜天色暗沉,縱使諸人心中焦急,這一來一回,仍是費了不少工夫。

  東西送到若生手上的時候,已是後半夜了。

  雲甄夫人高熱不散,吐了一回,好在昏沉沉睡去後倒是平靜了些。

  若生連屋子也不得空回,就鬆垮垮披著身外衫站在廊下,就著防風燈的微光低頭看信,捏著信紙的手指冰涼涼,像是要被夜雨帶來的寒氣凍僵。

  「嘩啦啦」的雨聲裡,她長長吁了一口氣。

  適逢竇媽媽出來,她便將手裡捆紮好的藥包遞了過去:「照著方子上寫的讓人拿下去煎了吧。」

  「是。」竇媽媽接過,遲疑著,還是問了一句,「這藥方,不知姑娘是從何處得來的?」

  若生聞言,在廊下微光中淡淡笑了下。輕聲道:「媽媽只管放心,這藥是從慕家求的。曼曼姐自幼跟著慕老爺子研習醫術,加之天分過人,她的醫術遠勝坊間尋常大夫。」

  昏暗中,若生的眸光很亮,聲音雖輕卻也堅定,竇媽媽聽罷放了心,抓著藥包下去了。

  若生目送她遠去,攏了攏身上衣裳,轉身推門走了進去。

  行至床邊。她喚了一聲「姑姑」。帳子裡卻並無迴音。

  雲甄夫人尚未清醒。

  若生抿了抿唇,伸手撩起帳子一角掛在了床柱銅鉤上,而後彎腰俯身掏出慕靖瑤著人送來的小瓷瓶,拔去堵住口子的木塞。倒了兩粒藥丸在掌心裡。

  少女的手掌單薄而白凈。指骨纖細卻並不過分無力。

  硃紅色的丸藥不過比珍珠米大些。在她掌心裡滴溜溜地打著轉,出極淡的清香。

  若生扶起姑姑的頭,將藥丸餵了進去。

  雲甄夫人半寐半醒。忽然睜開了半隻眼,從眼角餘光裡瞥了她一眼。

  「姑姑?」若生輕輕喊了一聲,見她又將眼睛閉上了,便也沒有繼續做聲,只扶她重新躺好,掖了掖被角,於床沿坐定,背靠著床柱闔眼養起了神。

  也不知過了多久,竇媽媽端著煎好的藥走了進來。

  若生本就未敢睡沉,覺淺,一聽見動靜便睜大了眼睛,起身將藥碗給接了過來。這回,她終於將雲甄夫人給叫醒了,一勺勺將藥給餵完,這才鬆了口氣。

  將近丑時三刻,雲甄夫人的燒也退了。

  睡夢中,她一直緊蹙的眉頭也重新舒展開來,呼吸聲逐漸平穩。

  若生守了一夜,及至天色將明,才在竇媽媽的再三催促下回房休息去了,但她心裡掛著事,哪裡睡得安生,囫圇覺是沒指望了,便只好勉勉強強躺了兩個時辰。

  眼看著窗外天色一點點變得透亮,她就揉揉惺忪眼角爬了起來。

  正好,她前腳才洗漱妥當更了衣,後腳她爹就來了。

  一見她,他便懊惱地道:「睡遲了。」

  昨兒個夜裡他說今天天一亮就來千重園,不想睜開眼時,天色就已然大亮。

  連二爺嘟噥了兩句後,抓著她開始問起雲甄夫人的「病情」:「阿姐怎麼樣了?」

  「已經好多了。」若生敷衍著,話鋒一轉,問道,「您用飯了嗎?」

  連二爺道:「現下是用飯的時候嗎?」
  
  若生正色說:「飯總是要用的,沒得回頭您再病了。」

  連二爺揮了揮手:「我身強體健好著呢,你別擔心。」

  「那您先去用飯?」若生半哄半勸,只管往飯上說。

  連二爺「噯」了一聲,像是沒了法子:「得得得,我這就去。」說完,他像是才想起來,轉過臉面向她問道:「阿姐用飯了嗎?你用了嗎?」

  若生點點頭。

  他這才轉身走了。

  若生便去了姑姑那,和竇媽媽說得想個法子攔一攔她爹。

  她爹白長一副人高馬大樣,可禁不住嚇,姑姑現在的樣子,叫他瞧見了並無好事。

  竇媽媽也說對,然則倆人一塊兒想了半天,也沒想出什麼好由頭能不叫他來。

  病不好,他惦記著,自然是想見人的。

  假說病好了,那他更是想見了。

  這時候,內室裡有了響動。

  若生和竇媽媽對視一眼,均匆匆拔腳往裡走去,片刻不停,一徑走至床邊才頓足站定。

  雲甄夫人自帳子後露出半張蒼白面孔來,原本穠艷的眉眼變得寡淡而鬱郁。

  她先看了若生一眼,後望向竇媽媽,說:「阿九留下。」

  竇媽媽一怔,旋即輕手輕腳地退了出去。

  雲甄夫人重新看向了若生,啞著嗓子道:「你陪我說說話。」

  她時而清醒時而混沌,眼下話說的清晰,可眼神卻有些茫茫。

  若生忽然意識到,姑姑看似清醒了,其實卻並不一定。她在床沿落了座:「好,您想說什麼?」

  雲甄夫人的眼神忽閃忽閃,同以往的她很不相同。

  她說:「你見過東夷的草原嗎?」

  若生從未踏足東夷,自然是不曾見過東夷的草原的,聞言只能疑惑地搖頭。

  「草原上的夏天,牧草能高過人腰,天空藍的像是琉璃瓦,雲朵大片大片鋪在上頭,柔軟得像是盛開的白色小花……」雲甄夫人聲音喑啞地說著話,突然道,「可那天地太空太蒼涼了……」

  若生早知姑姑和東夷之間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可思來想去,這竟還是第一次親耳從姑姑口中聽到關於東夷的事。

  靈光一現,她想到了姑姑曾同她提及過的那個孩子。

  那孩子,是死在了東夷嗎?

  心頭一跳,若生耳聽得姑姑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耳語般輕微,她聽了兩遍沒能聽清楚,只好湊近了去聽,這才聽清姑姑反反覆覆呢喃著的不過是這樣一句話——

  「愛欲之人,猶如執炬,逆風而行,必有燒手之患……」

  像是胡言亂語,又像是剖心之言。

  極盡悲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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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5章 法子

  恍惚間,若生想起了那一年姑姑大漸彌留時的場景。

  彷彿也是這般,她呢喃著眾人聽不懂的話,一句又一句,話語逐漸支離破碎,聲音漸微。末了,氣若遊絲,吐字艱難,一雙昔日明艷照人的眼睛卻睜得極大,只是眼神迷茫,空空不知望向何處,似在看人,又好像誰也沒有看。

  若生那時並不知道她曾有過孩子,對她早年經歷過的事也知之甚少,聽了那些話,見了她那般模樣,擔心驚惶無措皆有,便是沒有如今的悲愴無力。

  「等您好了,咱們偷偷溜去東夷,再看一眼您記憶裡的東夷草原吧。」良久,若生伸長雙臂,環過雲甄夫人的肩頭,用力地抱緊了她,「姑姑,阿九陪您去,只我們二人去。」

  大胤和東夷世代不睦,即便到了如今這時節,境況仍未改善。

  想順順噹噹,光明正大地去一趟東夷,其實那樣的難……

  雲甄夫人喃喃絮叨著,夢囈一般,若生聽了兩句漸漸有些走神,轉而想起那些躑躅花來。

  玉寅手段再厲害,也沒有這樣的神通,憑他的本事,得不來這些花。

  可他們翻遍京城,只差掘地三尺,卻始終不見他的蹤跡,若說他神通不夠,只怕也是不能說。

  若生深覺無力,不由得澀吶難言,只盯著床帳上的花紋暗暗嘆氣。

  不過一個時辰的光景,她爹又來了。

  這一回,連二爺不見人說什麼也不肯走。

  若生心想姑姑吃了藥正睡著,便叫他悄悄看一眼作罷吧,於是就帶著人去見了雲甄夫人。

  連二爺見人睡著。自然也不敢吵鬧喧嘩,遠遠望了一眼就折了回來。

  但當若生說要送他回二房去的時候,他卻又不幹了,直說若生是不是有什麼事兒瞞著他,生恐叫他知道了挨罵,所以老要趕他走。

  這話雖是他信口胡說的,可的確箭矢似的正中了紅心。

  若生唬了一跳。只能搖頭苦笑。說爹爹您想差了。

  連二爺哼哼唧唧不高興,一屁股在台階上坐倒,板著個臉道:「我留這用了點心再走。」

  若生不敢不從。只好喏喏應下。

  因著雲甄夫人胃口不佳,又時睡時醒,不知何時用飯,是以竇媽媽便讓廚下一直備著吃食。等到雲甄夫人醒來便使人呈上。

  若生有意讓她爹早些回去,就讓人去端了兩碟子點心和碗碧粳粥上來。

  碧粳米粒細長。顏色微綠,炊時有不同於其它米食的香氣。

  她爹一向很喜歡。

  果然,連二爺臉上終於有了笑模樣,一氣用了半碗。說:「到底是我親閨女,想著我愛吃,特地讓人送了來。」

  若生趕忙附和:「那可不想著您。」

  連二爺笑呵呵點點頭。突然指著瓷碟裡的幾塊山藥棗泥糕問道:「金嬤嬤有回說過,這東西吃了哪好哪好來著?」

  若生道:「補氣血。健脾胃!」

  雲甄夫人食欲不振,正是要健脾養胃增強食慾,廚房那邊養著的人也不都是吃閒飯的,做的東西皆花費了心思。

  「這就對了!」連二爺突然將裝了山藥棗泥糕的碟子捧了起來,「我送去給阿姐吃,阿姐喜歡棗泥餡的!」說畢,拔腿就要走。

  他想一齣是一齣,若生跟也跟不上,回過神來,他人已走出好幾步。

  廊下的人,誰也不敢攔他。

  他人高腿長,走起路來呼呼帶風,一轉眼的工夫就走出老遠。

  若生在背後喊他,又揚聲說:「姑姑未醒!」

  連二爺腳步一頓,慢慢地將身子轉了過來,看著她眨眨眼,輕輕「哎呀」了一聲,「我給忘了……」

  若生鬆下一口氣,抬手招呼他回來:「您安生坐這兒把點心用了,回頭等姑姑醒了再說。」

  連二爺應了聲,終於是安靜了。

  可左等右等,雲甄夫人就是沒動靜。

  慕靖瑤開的方子裡有安神的藥,她一貫又睡得不好,這一旦睡熟了,只怕一時半會不會醒。眼看著天邊冒出橘色晚霞來,連二爺只能先行回去。

  到了第二天,朱氏身上略有不適,連二爺便未再往千重園跑,只讓人給若生送了個口信,他來不了,讓她有事莫要忘記知會他。

  若生聽著婆子稟報的聲音,不覺有些面熱。

  昨兒個她爹走後,她思來想去,只有一個法子能不叫她爹日日往千重園跑,便偷摸著去見了朱氏,和朱氏說,勞母親裝個病…

  朱氏是老實人,平素讓她扯謊騙人她鐵定不答應,可若生親自求到跟前了,又不是什麼大事,她一時心軟便應承下了。

  於是她這一說不舒服,連二爺就想起了若生照顧雲甄夫人,他照顧好朱氏的事來,寸步不敢離開。

  這一天,他便沒有再踏足過千重園。

  倒是慕家老爺子,比原定回京的時間早了些,得了消息後,這日午後便悄悄地來了連家。

  連三爺親自接的人,進了千重園後,便由若生親自招待。

  慕老爺子生得慈藹,說話慢條斯理,行事卻十分果決利落。為雲甄夫人診過脈後,他要了慕靖瑤開的藥方子來看,一邊看一邊笑著搖頭,看得若生惴惴不安才慢吞吞地說:「她倒是膽子大,什麼人都敢醫……好在呀,這藥用的都對,方子不錯……」

  若生聞言,提著的一顆心終於落回了原處,連忙再三道謝。

  慕老爺子笑咪咪的讓她不必多禮,又像是時常走動的長輩般招呼她回頭得了空多來家中尋慕靖瑤玩。

  若生如今見了他的面,這才明白過來慕靖瑤到底是像誰。

  她頭一次見慕靖瑤時,也是這樣的感覺,親近卻自在,明明是初次見面的人,卻像是早已熟識。

  慕老爺子的醫術較之慕靖瑤,自不必說,又更勝一籌,勝在嫻熟,勝在經驗。

  他心中有把握,開的藥便比慕靖瑤開的要猛烈一些。

  雲甄夫人初初不適,但之前嚴重的戒斷癥狀很快便減輕了許多。

  她開始好轉了。

  若生也因此有了心思,去找尋姑姑心病的源頭。

  那天,她抱著姑姑,聽姑姑說著呢喃破碎的話語時,於不經意間聽到了一個名字——

  「拓跋鋒。」

  一個夾雜在囈語間,異族人的姓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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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6章 始料不及

  過了兩天,雲甄夫人精神大好,竇媽媽又一向很得用,將她照料得妥妥帖帖,遠勝過若生。

  若生便也就不再繼續時時往姑姑跟前湊,開始著手搬出千重園。

  綠蕉幾個一經知道便都歡喜起來,這千重園千好萬好,終究是不及木犀苑那一小方地方待得自在。

  但她們幾個一走,偌大的千重園立馬就變得空空蕩蕩起來。原先這裡頭是極熱鬧的,人來人往,全是活氣兒,現如今冷冷清清,站在廊下說句話都能帶出迴音來。

  那些個面首盡數被驅後,的確是熱鬧不起來了。

  往日的靡靡絲竹聲,只怕今後也不大再能聽著。

  可若生回到木犀苑後躺在自己的雕花大床上,想起千重園的時候卻暗道這樣也沒什麼不好的,到底是平靜了。

  烏煙瘴氣一把消,餘下的都是好事兒。

  雲甄夫人好轉後,也再沒提過那些人和事。

  她不說,底下的人自然更不敢提及。

  倒是這日若生出門之前去見三叔時,三叔提了一句。

  連三爺是悉數知情的,也知道這些日子千重園裡的大小事務都是若生在拿主意,眼下雲甄夫人好了些,又一貫知道自家長姐的脾氣,便不由擔心起了若生,怕她會挨訓。

  若生笑著搖搖頭,說:「縱然姑姑訓我,我也不怕,自然姑姑也不曾訓我。」

  雖是自作主張,但她並未做錯。

  連三爺聞言放了心,又同她說了幾句閒話,便放她走了。

  若生便去尋了雀奴。

  雀奴在連家住了幾日,眼瞧著像是變了一個人般。氣色也好看了,看見若生也知道主動招呼說話。人心都是肉長的,過了這麼些日子,她也知道若生是真對自己好,雖然仍是對若生那套菩薩夢裡叮囑過的鬼話狐疑萬分,但她的確開始信賴若生了。

  「我領你出門轉轉。」若生一面讓人找衣裳給雀奴更換,一面笑著和雀奴說道。

  雀奴好奇。問:「逛大街?」

  若生彎了彎杏眼。賣關子不說,只告訴她到了地方你便知道了。

  雀奴只好不問,坐在馬車上用眼角餘光偷偷看若生。一邊暗暗地想,不管怎樣,她總不會賣了自己……

  須臾,馬車停了下來。她靠在邊上悄悄往外瞄了一眼,高門大戶院牆齊整。門口上書「慕府」二字。

  她深吸了口氣,看向若生,小聲問:「這是到地方了?」

  若生頷首,漫不經心地答:「是啊。就這了。」

  雀奴沒了聲響,可思來想去,還是又說了句:「到了地方我也還是不知道呀。」

  說話間。馬車又往前走了去。

  若生哈哈大笑,還是不告訴她。只是說見了人就知道了。

  雀奴忍不住嘀咕了句:「您就唬我吧。」

  她心想著,回頭見了人,保管還是她不知道的。

  可沒想到,這一看著人,她還真就知道了。

  眼前的人可不就是早前替她看過病的年輕女大夫嗎?

  她扭頭去看若生,又看慕靖瑤,這倆人面上笑盈盈的,原是說好了的。雀奴有些侷促,但心裡卻很高興,她事後一直想尋個機會同慕靖瑤親自道個謝,但一則不知道是誰,二來也不知如何同若生開口,沒曾想今兒個就見著了。

  她趕忙道謝。

  若生笑微微看著,待她說完,也誠懇地向慕靖瑤說了一聲謝。

  慕靖瑤高興得像是元寶偷吃了點心,眉開眼笑道:「不客氣不客氣!」言罷將手一擺,說:「來來,往這走,我領你們逛藥房去!」

  若生同她熟悉得很,來一回陪她逛一回藥房,聞言忍不住揶揄了句:「曼曼姐,怎地哪回來你都領人逛藥房,就不能逛回園子?」

  慕靖瑤聽了這話,理直氣壯地答道:「連家的園子你自小逛到大,旁的還有什麼園子能入你的眼?藥房你家可沒有,還不興我顯擺顯擺?」

  「成成,逛一百回!」若生笑著挽住了她的胳膊,另一手便自如地去挽了雀奴,一邊一個拖著往前走。

  到了藥房,裡頭日影篩簾,三個年輕姑娘湊到一塊兒,頭碰著頭,低垂著在看簸箕裡晾曬中的藥材。

  慕靖瑤是藥痴,自幼在藥材堆裡玩耍長大,樣樣識得,樣樣說得出來歷功效,乃至民間故事傳說。

  她揀了幾樣娓娓道來,聽得若生和雀奴皆目瞪口呆,對她佩服得厲害。

  尤是雀奴,自此以後見了慕靖瑤便像是見了隱士高人……

  慕靖瑤送了枚刻「秋意濃」的閒章送於她,她便日日把玩,愛不釋手。

  這日雀奴在慕家聽慕靖瑤說藥聽得津津有味,若生便索性將人留給了慕靖瑤,自己悄悄出了一趟門,在慕家附近的一條小巷子裡見了蘇彧。

  饒是若生對東夷不熟悉,但也知道「拓跋」這個姓氏是東夷的國姓。

  她對東夷皇室知之甚少,可蘇彧卻一定知道很多。

  馬車裡,輕裘緩帶的白衣青年捧著一堆文牒,聽見響動朝她抬頭看了過來,眼睛黑亮,淡淡道:「你來了。」

  若生掃他一眼,微微皺起了眉:「你這般怕冷?」

  明明天氣還不算太冷,皮袍都已上身。

  蘇彧「嗯」了一聲,從大堆文牒中揀出一份遞給了她:「東夷三王爺拓跋鋒,母為大胤漢人,享年二十六歲。」

  若生尚來不及看文牒,聽到這話不由微微一怔。

  他短短一句話,已說了三個要點。

  拓跋鋒的身份地位、血統,還有短命的事實。

  她忍不住喃喃道:「二十六歲,未免也太年輕了。」

  可話音剛落,她便想起了前世的蘇彧和自己,不管哪個都遠比拓跋鋒更短命,不禁失笑,搖搖頭收斂心神低頭看起了文牒。

  關於拓跋鋒的死因,上頭的記錄語焉不詳,他的生平,也不過寥寥幾句。

  這是個十分不起眼,抑或滿是秘密的人。

  若生一時不敢肯定,這個拓跋鋒是不是就是姑姑無意間說漏了的那個人。

  這時,蘇彧突然喚了她一聲:「阿九。」

  「嗯?」她狐疑轉頭去看,便見他伸手遞了一樣東西過來。

  是一幅畫像。

  蘇彧道:「是拓跋鋒。」

  若生倒是沒料到他連畫像都尋到了,連忙接了過來,然而只垂眸看了一眼,她便呆住了。

  然後只覺舌尖一苦,就再說不出話來。

  她看著手中拓跋鋒的畫像,眼前走馬觀花般閃現過無數張臉,突然間想起了這樣一句話:

  人人似君影,仍道不如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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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7章 據說是斷袖

  也不知拓跋鋒的這幅畫像出自何人之手,但畫師的技藝定是不凡。

  畫像上的人栩栩如生,細看去,眼睛裡似乎都還有模糊的倒影。若生盯著拓跋鋒那雙眼看了又看,看得心驚又肉跳。

  拓跋鋒早在他二十六歲那年便死了,算算日子,早在若生出生以前,是以若生自然是不曾見過他的,何況便是見過,她也理應不記得他的樣貌。

  可望著畫像上的人,她心底裡卻莫名地生出一種熟悉來。

  畫像上的拓跋鋒,唇角微微上翹,似是微笑,但他眼裡並沒有笑意,他的神情,亦是端莊肅穆的。

  他只是天生長了一副溫和的模樣,這淡淡的笑意乃是與生俱來的樣子。

  然而真正叫若生心驚的,卻只是一個小小的墨點,那樣得小,那樣得不起眼,就像是畫師一個不慎手抖了,從筆尖上落下的一滴殘墨而已。

  但若生心知肚明,這一點絕不是畫師不慎留下的。

  這滴墨,是生在拓跋鋒臉上的痣。

  小小的,生在他左邊眼角下的淚痣。

  若生咬緊了牙關,屏住了呼吸,眼裡除了拓跋鋒唇角的這抹輕淺笑意和他眼角的小痣外,就再瞧不見別的了。

  眉毛眼睛鼻子嘴巴耳朵下巴,映入她的眼簾,全是模糊的,彷彿是被夏日裡突然而至的一場疾雨給嘩啦啦打得濕透了,墨水淋漓,紙張潰爛,半點也不要緊了。

  她原不大能記得住人臉,因此記人時。總得挑個顯眼又與眾不同的地方來記。

  有人面上有痣,有人天生一雙明艷桃花眼,有人總是耷拉著眼皮……

  世上的人,總歸不過是兩隻眼睛一張嘴,但眼睛和眼睛,嘴和嘴也是不一樣的。

  像拓跋鋒這樣天生含笑的唇,若生見過。

  生於左邊眼角下的小痣。她亦記得。

  良久。她放下畫像嘆息了一聲:「應當就是他了。」

  蘇彧垂眸看著手中文牒,聞言眼皮也未抬一抬,只是說道:「玉真的鼻子和拓跋鋒的幾乎如出一轍。」略微頓了頓。他終於將頭抬了起來,定定看向她,「但玉寅和拓跋鋒,除開眸色後。是極像。」

  拓跋鋒的生母是大胤人,他身體裡流著一半大胤血脈。

  這一半的血脈。最終顯露在了他的長相上。

  單看五官,雖較尋常大胤男子深邃些,但乍然看去,分明就是個大胤人無疑。不過他棕髮碧眼,仍是父系血脈佔了上風。

  倒是同為混血的雀奴,除開那隻異瞳外。並不那樣像是東夷人。

  「莫怪姑姑對玉寅最是不同。」若生先驚了一回,如今已是鎮定了下來。順手又揀起記錄了拓跋鋒生平的文牒來看,看看蹙起了兩道秀眉,扭頭看向蘇彧,疑惑地問道:「拓跋鋒沒有娶妻?」

  蘇彧放下文牒,挑了挑眉沒說話。

  若生的眉頭皺得更緊了:「也沒有妾侍?」

  「沒有任何和他有關的女子記載。」蘇彧淡淡回答了一句,忽然伸長手從堆積在旁的大堆文牒底下扒拉出了一隻點心盒子,把蓋一掀,從裡頭拈出了顆蜜餞遞給若生。等若生接過,他才又另拿了一顆自個兒吃。

  若生很奇怪:「以他的年紀,就算沒有成親,也不該連個侍妾也沒有才對。」

  蘇彧慢條斯理地道:「據傳他是個斷袖。」

  若生很不以為然:「不近女色難道就是因為有斷袖之癖?」

  別說……姑姑是曾經有過孩子的……

  照目前的情況來看,那孩子十有八九是拓跋鋒的無疑。

  他當然不能是個斷袖。

  若生說罷兀自搖了搖頭,唉聲嘆氣地朝蘇彧湊了過去,伸手去點心盒子裡拿蜜餞。

  但她還是覺得奇怪,如果姑姑和拓跋鋒之間有過私情,且連孩子都有了,倆人為何沒有了下文。

  難道,是因為拓跋鋒死了嗎?

  她嚼著蜜餞,變得愁眉苦臉,含含糊糊說道:「仔細想一想,這裡頭最古怪的還是姑姑怎麼會認得拓跋鋒。」

  蘇彧聞言,忽然笑了,意味深長地看著她道:「你應當知道,那年頭的東夷,可不是哪個大胤人想去便能去的。」

  若生聽出他意有所指,微微變了臉色。

  好在蘇彧不算外人,有些話挑明了也說得。

  她便索性直白說了兩字:「皇上?」

  蘇彧微微頷首表示贊同,但口中卻道:「非也。」

  若生一怔,旋即明白過來。

  那時候,如今坐在帝位上的嘉隆帝還不是皇帝,只是個皇子罷了。而那時候的連家,也遠不是現如今的連家,她的祖父母皆還在世,姑姑也不是眾人口中的雲甄夫人,乃至於她爹那會都還好端端的。

  算一算,那真的是極久遠的事了。

  腦海裡紛雜的思緒漸漸明朗清晰了起來,若生的臉色變了又變,終於開了口,慢慢的一字字說道:「借昔年還是皇子的聖上之力,姑姑去了東夷,和東夷三王爺拓跋鋒有了交集……後來,皇上親自帶兵上了沙場,一戰揚名。自此,東夷節節敗退,最後叫大胤大敗而歸。同年,拓跋鋒死了,姑姑也回到了京城,而皇上繼承了大統,連家由此昌隆多年……」

  這般一想,若說這裡頭的事互相沒有干係,打死她恐怕也不能信。

  蘇彧笑微微的,嘴裡卻一針見血地道:「人生在世不過利益二字,有利可圖便能結盟。互相有需要的東西,便是殺父仇人也能把手言歡,何況是各取所需雙贏的事。只要能坐上那張椅子,一母同胞的兄弟也殺得;嫡親的姐妹也可拿來買賣;沒有人在意手段卑劣殘暴與否,誰都可以無所不用其極。」

  若生苦笑:「換言之,左不過是互相利用,且互相心甘情願被利用罷了。」

  嘉隆帝和姑姑之間的關係一直為人猜疑,而今想來,想要維繫那樣的關係,二人一來的確有兄妹之誼外,二來恐怕得有個天大的秘密才行。

  你知我知,天知地知。

  共同保守秘密的人,自然而然會變得親近。

  蘇彧斂去笑意,眉眼慢慢變得冷峻,低低道:「但野心和慾念這種東西,總是要付出代價的。」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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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14 16:58:45 |只看該作者
第268章 後悔嗎

  不知不覺間,宣明十七年的秋天,已經老去了。隆冬逐漸逼近,帶來一波又一波的濃烈寒意。

  風跟刀子似的,吹在人臉上一陣陣生疼。

  綠蕉恨不得將整罐子脂膏都抹在若生臉上,生怕乾了燥了,不好看了。

  連吳媽媽都忍不住說,少吹些風,省得回頭傷了皮子。但若生哪裡待得住,仍是一日日往外頭跑。好在千重園也沒幾步路,步子大些,扭頭也就到了。

  雲甄夫人熬過了最難熬的時候,如今也只等康復,只是幾日熬下來,人狠瘦了一圈,瞧著臉色也不好,得可著勁養一養才成。可她精神懨懨的,並不想吃東西。

  若生便索性每日過去盯著她用飯。

  小廚房裡的人見此更加不敢懈怠,絞盡腦汁變著花樣做吃的。

  藕要連枝藕,整五節,極肥白。

  魚得鮮活的,攥著尾巴往砧板上一摔,還能劈哩啪啦蹦躂,三兩下去了鱗,就著這股新鮮肥美勁片成薄片下鍋一燙即熟。

  至於煲湯的鴨子那必須得是麻鴨,擱上酸蘿蔔、筍乾併火腿薄片拿陶罐用文火慢慢燉了,滋味無窮。

  雲甄夫人叫若生陪著吃了兩頓,似乎也高興了些,還特地讓竇媽媽賞了廚子。

  消息一出,底下的人都跟著鬆了一口氣。

  若生面上瞧著不顯,心裡卻也安慰了許多。

  ……

  這一日,姑侄二人照常用過飯後,若生起身去沏了兩盞茶。

  白瓷茶盞裡盛著黃綠明亮的茶湯,好似一汪春水。

  雲甄夫人接過後低頭輕抿了一口:「是雀舌。」

  若生頷首,眼神清亮:「我換了您的茶。」

  「為何?」

  「不對味。」若生笑了笑。「實在是吃不了!」

  武夷茶落她嘴裡,那可真是怎麼也不對。

  雲甄夫人搖搖頭,無奈地笑了起來,忽然將手中茶盞擱下,問道:「你可是有什麼話想要同我說。」

  若生拿著碗蓋撇了撇浮葉,聞言反問:「姑姑您呢,可有什麼話要告訴我的?」

  「阿九……」雲甄夫人低低喚了一聲她的乳名。卻又沉默了下去。

  若生便也不吭聲。只低頭認真吃她的雀舌茶。

  良久,雲甄夫人終於道:「我怕是不成了。」

  若生聽了一愣,怔怔回她:「您胡說。」

  雲甄夫人便笑。側目去望窗外天景,搖搖頭嘆息了一聲:「傻孩子呀……」

  「姑姑……」若生愣眼看了她半天,漸漸有些回過神來,明白她的「不成了」原不是自己以為的意思。不覺暗鬆口氣,可轉念一想這口氣又提了起來。「智者千慮尚有一失,您也不過只是失算了一回,這並不算什麼。」

  雲甄夫人仍舊看著窗外,聲音沉沉地道:「換了十年前……不。哪怕是五年前、三年前,我都不該犯這樣的錯,失這樣的算……」

  「我行屍走肉般活了十數年。吊著一口氣活啊活,終是撐不住了。」

  冬日艷陽透過窗欞照在她臉上。為原本蒼白的臉抹上了一層血色,卻也將眼角細紋照得畢露無疑。

  短短幾日,她像是老了十歲。

  若生激靈靈打了個寒顫。

  那個挽著雲髻,戴著玉色花鈿雲冠,錦衣華服脾氣極壞的姑姑,這一瞬間似乎真的不見了。

  她緩緩搖頭,輕聲說道:「草原上的夏天,牧草能高過人腰,天空藍的像是琉璃瓦,雲朵大片大片鋪在上頭,柔軟得像是盛開的白色小花——」

  頓了頓,她深吸了一口氣:「姑姑,這是您的原話。」

  說這話時,雲甄夫人處在半寐半醒之間,如今只怕是記不得了。

  若生卻記得清清楚楚,分毫不差。

  她也同雲甄夫人一樣抬眼望向了窗外。

  天空是晴的,陽光也是明媚的,這天卻仍舊冷冰冰的。她有些心不在焉地把玩著桌上杯盞,回憶著拓跋鋒的那張畫像,可不管她怎麼想,那張臉卻始終記不起來了:「東夷三王爺拓跋鋒,是不是他?」

  雲甄夫人凄惻一笑:「果然半點蛛絲馬跡也不該叫你知道。」

  這便是認下了。

  「拓跋鋒。」她呢喃著這個名字,目光變得死一般寂寥。

  若生問:「您可後悔遇見了他?」

  「不,我不後悔!」雲甄夫人眼神一變,竟是半點也不猶豫。

  若生微吁口氣,試探著問道:「悄悄去一趟東夷?若是可行,帶了表哥回家如何?」

  時至今日,她哪裡還能猜不到,自己年幼早夭的表兄被葬在了遙遠的東夷。

  這十數年的光陰裡,姑姑思念成疾,愧疚纏身,久而久之,自然病入膏肓。

  若生站起身來,沒大沒小地拍了拍桌子,大聲喊了「竇媽媽」,等人進來張嘴就說:「趕緊收拾東西!」

  竇媽媽一頭霧水,這都哪跟哪啊,只得問:「收拾什麼東西?」

  若生往前走了兩步,道:「帶兩身輕便衣裳,收拾些細軟,再讓人備架好車!」

  竇媽媽聽見這話更糊塗了,急得連忙去看雲甄夫人。

  「不必收拾。」雲甄夫人這時候也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衝竇媽媽擺了擺手,「下去吧。」

  竇媽媽不明就裡又來看若生。

  若生卻笑了:「姑姑說了算,媽媽還是下去吧。」

  雲甄夫人看著她,輕斥了句:「胡鬧。」

  口氣倒不重,不像是斥責,反像是誇讚。

  若生一改方才的認真神色,嬉皮笑臉湊過去要摟她的胳膊:「去吧,偷偷去,塞些銀子尋幾個人,邊塞再嚴總也能尋到法子溜進去。」

  雲甄夫人低頭瞪了她一眼:「不去!」

  若生便只是笑,不再言語。

  這麼些年過去,埋在地下的皮囊早腐化了,誰知還剩下什麼,縱是想帶回來,也不知能帶回什麼。

  她自然知道姑姑不會答應,但姑姑將這些事一憋就是許多年,缺的就是個紓解的法子。

  「立個衣冠塚吧。」雲甄夫人道。

  若生便將手一鬆,又高聲喊了竇媽媽進來:「姑姑有話吩咐。」

  竇媽媽一愣,看向了雲甄夫人。

  雲甄夫人無奈搖頭,咳嗽了兩聲,終是吩咐道:「去將那隻匣子取來。」

  竇媽媽聞言又是一愣,正要問是哪隻匣子時,忽然瞥見了雲甄夫人的眼神,瞬間明白了過來,立即應聲退下去拿了隻舊木匣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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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14 16:58:58 |只看該作者
第269章 挨罵

  匣子打開,裡頭是身孩童衣裳,底下還有一雙小鞋子。

  鞋頭上繡了花,密密麻麻的。

  若生湊近了去看才發現那原本並不是花,而是一群鳥,生得怪模怪樣的,辨認不出品種。她恍惚間想起,東夷國的圖騰,可不就是隻模樣古怪的大鳥嗎……

  「夫人,這東西……」竇媽媽手捧木匣,似有話要說,卻礙於若生在場,只得欲言又止。

  雲甄夫人道:「你去準備準備,立個衣冠塚。」

  竇媽媽大驚:「立在何處?」

  雲甄夫人微微一頓,眉尖輕輕蹙了起來。

  倚在窗邊的若生便道:「自是連家祖墳。」

  儘管那孩子活著,也不能從「連」姓,但他身上流著姑姑一半的血,那他便是連家人。

  不等在場二人反應過來,若生立馬又補了句:「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世上哪有什麼不能變通的事。」言罷,她粲然一笑,像是打趣,「何況咱們家可講究規矩?」

  雲甄夫人聞言,似嗔似笑,瞥她一眼:「慣會胡說八道,怎地就不講規矩了?」可嘴上雖然說著這樣的話,她別開眼睛望回竇媽媽時,卻還是道:「就這麼辦吧。」

  竇媽媽驚了又驚,驚到這會也鎮定了下來,又看明白了若生是樣樣知曉的,沒準兒知道的比自己還多呢,頓時放下心來,這便領了命先行退下了。

  窗子未關,若生立在邊上,忍不住緊了緊衣裳。

  將近臘月的天,已經很冷,寒風在廡廊下穿梭著,愈凍得人瑟瑟抖。饒是躲在屋子裡,點了火盆,燒了地龍,也還是不覺暖和。

  雲甄夫人就道:「快些回去添身衣裳,莫要著了涼!」

  若生見她面上雖還有鬱郁之色。但聲音已變得比先前輕快許多,便也不再耽擱,只道回頭竇媽媽將事情辦妥了,再陪她一塊兒去上炷香。

  雲甄夫人一一答應。催她快走。

  若生沒法子,因為冷,半點儀態不顧縮頭縮腦地往外走。出得門去,叫冷風迎面一激,一張臉陣青陣白。

  廊下婢女瞧見了。悄悄地交頭接耳,說三姑娘是不是叫夫人給罵了一頓……

  這話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一傳十十傳百的,很快就傳到了二房去,不僅朱氏聽說了,就連雀奴也知道了。

  雀奴是不曾和雲甄夫人打過交道的,只耳聞過這位夫人很厲害,脾氣也不好,聽說了若生挨罵的事後,心裡便打起了鼓。

  她莫名的。有些擔心若生。

  真是奇怪。

  雀奴心道若生這人奇奇怪怪的,哪裡用得著旁人擔心。可她思來想去,竟是越來越掛念了。

  一旁正在收拾冬衣的綠蕉見她心神不寧的,不由問道:「姑娘這是怎麼了?」

  綠蕉前兩日才被若生打來伺候雀奴,眼下還陌生著,根本猜不透雀奴的心思。

  雀奴同她也不熟稔,聽她問起,有心要說又不知好不好說。

  眼瞧著這日頭都西斜了,她憂心忡忡的,終於是沒忍住。喚了一聲「綠蕉姐姐」,道:「我能去瞧瞧你家姑娘嗎?」

  綠蕉埋頭疊著衣裳,笑道:「這有何不可,姑娘早發了話。您什麼時候想見她只管見。」

  雀奴聞言鬆了一口氣,站起身來就要往外走。

  綠蕉聽見響動趕忙丟下手裡的活計匆匆跟了上去,一面走一面漸漸有些明白過來,猜測道:「您莫非是擔心姑娘在千重園挨了罵的事?」

  雀奴低頭走路,一步一步邁得大小一致,分毫不差。她聲音脆生生的。帶著兩分玲瓏天真:「才不是!」

  說完像是怕綠蕉不信,她停下腳步回頭看她,正色道:「我只是方才想起一本書來,想去問一問她可有。」

  綠蕉笑得瞇起了眼睛,但並不揭穿她,只點頭道是,又說:「夫人雖則有些喜怒無常,但待姑娘卻一直親近,輕易不說重話,更休說責罵了。他們私下裡傳的,必是以訛傳訛,胡說八道的。」

  雀奴沒吱聲,腳步卻似乎輕快了一些。

  她走到若生門口,正要讓綠蕉進去通傳,耳邊卻忽然傳來了一聲「沒滋味!放點糖!」腔調古里古怪的,口氣卻像是連二爺。

  門口一齊人都循聲望了過去。

  月洞窗下掛著的銅錢見此彷彿得意洋洋,撲棱著翅膀,將腳上拴著的銀鏈抖得嘩嘩作響,嘴裡說個沒完,「放點糖!放點糖!」

  越說越像是連二爺。

  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學的話,像模像樣的,連那胡攪蠻纏的勁都一樣。

  翅膀拍個不停,扇的冷風一陣陣的。

  綠蕉沒好氣,要上前去折了它的翅膀。銅錢就跟成精了似的,一邊躲閃一邊改了口:「綠蕉!綠蕉!」

  這回學的是若生的口氣。

  因為聲音嘹亮,把正主兒都給從屋子裡嚎了出來。

  若生捧著個紫銅小手爐,哭笑不得看著銅錢,道:「好你個扁毛畜生也忒能吵了。」

  誰知話音未落,銅錢已是乖乖收了翅膀,一聲也不吭了。

  丫鬟們瞎拍馬屁:「還是姑娘厲害,能鎮得住這小東西!」

  若生覺得自己實在是沒臉聽下去,趕忙打了眾人下去,而後拉著雀奴的手進了屋子裡:「外頭冷吧?」

  雀奴還有些不自在,搖搖頭:「不冷。」

  若生才不信這話,只讓人趕緊的沏熱茶,又問她:「有什麼事差綠蕉來說一聲便是了,怎地親自過來了?」

  雀奴端詳著她的臉色,見她不像是挨了罵不高興的樣子,心裡鬆了口氣,但還是問道:「你挨訓了?」

  若生正在吃茶,聞言茫茫然抬起頭來:「不曾呀……」

  「這就好。」雀奴定了心,當下就要回去,「那我便先回去了。」

  若生忙起身來攔:「急什麼,既來了就留下一塊用飯!用了飯再幫我挑些東西!多的是事兒,不準走!」

  「那……成吧……」

  若生就立即讓人給小廚房傳話,加菜。

  天一黑,開了飯,桌上琳琅滿目一堆菜。

  她豪氣萬丈,招呼雀奴多吃多吃再多吃,自然自己也沒少吃……

  小半個時辰後,雀奴連連擺手表示不成了,飯菜已堵到嗓子眼,再吃不下了。

  若生這才作罷,讓人撤了碗碟,又拖她去看自己的箱籠。

  裡頭全是些小玩意兒,九連環、布老虎、撥浪鼓等等。

  若生問:「你說再擱些什麼好?」

  雀奴糊塗了:「這些都要做什麼用?」

  小孩子的玩意兒,若生到了這個年紀,按理不應該再玩了吧?她一時想不通,用種一言難盡的眼神看向了若生。

  若生知她誤解,抓起撥浪鼓搖晃了兩下,笑盈盈解釋:「是給母親腹中未出世的孩子準備的。」

  雀奴見過朱氏,知道朱氏肚子已經老大,過些日子就要臨盆了。

  她略想了想,道:「再放些七巧圖、泥人之類的如何?」

  若生聽見泥人笑了起來:「這倒是好,我得尋人做個我一般模樣的泥人放裡頭。」

  雀奴眨了眨眼,心想說這人真是越奇怪了。

  ……

  倆人說著話,夜色漸濃後,若生便要留她一塊兒歇息。

  一張床,兩條被子,頭並著頭,像是親姐妹。

  吹了燈,二人就著夜色閒聊起來。

  若生說茶道,什麼叫道,道就是氣勢。

  雀奴問她,那什麼叫氣勢?

  若生眉眼彎彎,埋頭在軟枕上,聲音悶悶地胡謅起來:「面無表情足矣。」

  雀奴「撲哧」一聲笑了出來:「這話我知道你鐵定是胡說的。」

  若生抬起頭來,也跟著笑。

  倆人笑作了一團。

  這時候,外頭忽然喧鬧了起來,有人在叩門,「篤篤篤」,聲音急促。

  若生連忙斂了笑從床上爬起來,剛披上襖子,就見扈秋娘從外間走了進來。

  「姑娘,太太要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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