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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嗜酒態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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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意遲遲] 掌珠《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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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14 16:53:32 |只看該作者
第250章 挨訓

  她有心想搭腔,卻茫然不知從何說起。

  良久,竇媽媽於裊裊煙氣間說了句:「夫人,玉寅的事……」人跑沒了蹤影,是她失職,理應受罰,縱是雲甄夫人不說,她也該自主提起。

  然而竇媽媽沒有料到,她的話還未說完,便叫雲甄夫人給打斷了。

  雲甄夫人姿勢慵懶地歪在榻上,口氣有些懨懨的,聲音愈發沙啞:「我乏了,有什麼事都延後再議吧。」

  竇媽媽聽見這話,怔了一怔,嘴角翕翕,到底還是只應了個「是」字,她命人備了熱水,親自服侍雲甄夫人更衣洗漱。天日漸冷,雲甄夫人身上穿著的衣裳卻還很單薄,仍是夏衫。

  她替雲甄夫人除去外衫,又去了中衣,動作忽然頓住。

  「怎麼了?」雲甄夫人見她不動,皺了皺眉。

  竇媽媽這才恍恍回過神來,連道沒什麼,扶著她進了浴桶。熱氣瀰漫,遮蔽了視線,但竇媽媽卻似乎總還能看見雲甄夫人光裸的背脊。

  不過才月餘,夫人怎地就瘦了這許多?

  白皙的背肌,亦沒了往日光彩,若說過去像瑩潤的玉,如今便只是蒼白的石頭,硬邦邦冷冰冰。她的肩,瘦削許多,背上的蝴蝶骨囂張地聳立著,愈發顯得伶仃漠然。

  竇媽媽心裡頭的困惑狐疑揣測,在這一瞬間盡數變成了澀然。

  世人只見雲甄夫人活得光鮮肆意,卻不知這背後,滿是心酸苦楚。她熬了許多年,時至如今,終究還是有些熬不住了吧。

  竇媽媽如是想著,鼻子發酸,眼眶一紅,將頭低了下去。

  沐浴過後,雲甄夫人便倒頭大睡。這天夜裡,千重園裡靜悄悄的。她始終未曾發話要見旁人,不管是管家的連三太太,還是連二爺和若生父女,她都一概沒有提起。

  但這略顯詭譎的平靜。卻僅限於平康坊連宅。

  夜幕下的天空月明星稀,風輕而柔,原是舒適宜人的好天氣,可皇城頭頂上,卻彷彿有一場疾雨將至。已是烏雲密布,只差電閃雷鳴。

  嘉隆帝出去一趟,過了幾天閒散日子,回了宮便有些歇不住了,命人抱了一大沓摺子過來,他一本本翻開批示。看著看著,他看見了刑部楊顯上奏的摺子,仔仔細細看過,手中硃筆輕輕顫了下,他驀然發了大火。將摺子連筆齊齊往地上用力一擲,怒道:「傳太子來!」

  在旁伺候的大太監見狀,眼皮一跳,連忙退下,使人去傳太子。

  此時夜色已濃,太子已然歇下,得了皇命,匆匆忙忙從女人床上爬起,換了衣裳便往御書房去。一路上,他惴惴地想。嘉隆帝深夜傳他,恐怕十有八九是為了那樁糊塗案子。

  他氣得磨牙,臉色都變了,暗道倒楣。

  可更倒楣的事就在後頭等著他。太子方才進門,就叫迎面飛來的一塊澄泥硯不偏不倚砸中了肩頭,疼得他哎喲一聲痛叫出來。他立馬連走帶跪地撲到了桌案前:「父皇息怒!」

  坐在桌後寬椅上的嘉隆帝聞言,冷笑了聲:「朕深夜傳你,你可知是為了何事?」

  「兒臣知道。」太子倒豆子似的將事情給說了一遍。

  嘉隆帝的火氣小了些:「區區一個內侍,你尚且管不了。今後當如何治國?」

  太子一聽這帽子扣得大,自己冤得都該六月飛雪了,登時連連磕頭:「是兒臣無能,勞父皇憂慮。」

  早在那小太監的屍體被找到後,他便去尋了陸立展,連罵昱王手段下作,可陸立展卻道,這件事不一定就出自昱王之手,若昱王早知他們準備挑個人送去給刑部,他必然不會再弄具屍體出來。人死了,線索就斷了,單憑這些能叫嘉隆帝對太子惱上一惱,旁的,還有什麼?

  這具屍體,不像是昱王的手段。

  他說得信誓旦旦,極有把握,太子雖然狐疑,但也願意相信。

  可如果真不是昱王,事情反而難辦了。

  挖坑的人,躲在暗處,無人知曉究竟是誰,也沒人知道,對方還會再做出什麼事來。

  是以太子如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嘉隆帝訓他,他也就像隻小狗似的,伏在那,任由他訓。

  果然,便如陸立展在他幼時教他的那樣,嘉隆帝訓來訓去,見他乖乖認錯,心裡就是有天大的火,也慢慢熄了。鐵拳打棉花,委實無趣。

  末了,太子從地上爬起來,恭恭敬敬地要告退,走出一步,他忽然回頭,面露踟躕。嘉隆帝看得清楚,立刻問:「有何事要稟?」

  太子遲遲疑疑的,道:「那小太監並非兒臣手下的人,可他身上卻有腰牌。」

  嘉隆帝目光如炬地望向他,也不說是信他還是不信他的話,只是說:「朕會命人徹查此事。」

  翌日一早,他便下了命令,不論如何,定要破案。

  一時間,這原本無人在意的案子,驟然成了滿京城矚目的大事。

  就連賀咸都忍不住來問蘇彧,皇上怎地在意起了小乞兒的死。

  蘇彧嗤笑了聲,道:「小乞兒的死,皇上自然是不在意的,他在意的不過是太子。」

  案子牽扯上了太子,自然要徹查。

  蘇彧的頂頭上司楊顯並不知道嘉隆帝這一齣多虧了蘇彧在背後推波助瀾,還以為是自己那封摺子寫得妙,當即擺起了架勢,將人一撥撥打發出去,又是徹查半山寺的僧人,又是滿京城搜尋那些乞丐問話。

  不過一日光景,消息就傳遍了偌大的京城。

  城門嚴防死守,兇手若想逃竄,也是不能。

  到了夜裡,長街上來回巡邏的官兵也增加了許多。

  有人心裡便慌張了起來。

  但也有人,絲毫不覺惶恐害怕。

  因著這份滿不在意的不怕,原就害怕的人,更是害怕起來。

  薛公公心知這事再怎麼查也不可能會有官兵衝進公主府來問話,可人做了虧心事就怕鬼敲門,他心虛得緊,手足無措。

  浮光長公主卻還要責備他,自作主張,殺了小太監不算,竟敢陷害太子。

  薛公公哭訴,奴才想著這事既然有人疑心上了太子殿下,不如索性便將所有事都推到那廂去,咱們便能撇個乾淨。

  浮光長公主揚起手,一巴掌就扇了過去。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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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14 16:53:44 |只看該作者
第251章 癮(一)

  薛公公連一聲也不敢吭。

  「你等我回府再說,能死了不成?」浮光長公主眼角吊起,面目猙獰。

  薛公公「撲通」一聲跪了下去,連連磕頭,聲音也變了調,尖得像被掐住了脖子的母雞:「奴才罪該萬死——」

  浮光長公主見他跪在自己腳邊,氣沒消,反而火焰似的噌噌直往上竄,抬起右腳來重重一下踹了過去。可雖然用了勁,她力氣終究不足,一腳過去,正中薛公公肩膀,卻並不十分疼。薛公公心中當即就冒出不好兩字來,連忙「哎喲」一聲,將身子一歪,就地倒了下去,嘴上依舊不停,「奴才知罪,知罪」的說個不休。

  他聲尖,又愛拖長音,據說早年是唱戲的,說著說著就不由自主帶出了點戲腔來。浮光長公主便嫌他吵,抓起手旁的汝窯茶杯就想摔過去,然則手才揚起,她便聽見薛公公伏在地上,帶著些微哭嗓道:「公主息怒,奴才有一要事要稟。」

  浮光長公主微微一愣,放下了手中茶杯,道:「說!」

  薛公公便立即將頭抬了起來,放輕了聲音說:「小旗子說,那半山寺裡的戒嗔和尚前些時候同他提了一個人,讓他回來稟報給奴才,再拿定奪……」

  他說得慢,連已經被他殺掉了的小太監也拿了出來說,浮光長公主就聽得不耐煩起來,粗暴地打斷了他的話,催促道:「囉囉嗦嗦的,揀了要緊的說!」

  「是是,是那戒嗔和尚在半山寺裡見著了個人,是個小丫頭,約莫十歲出頭的模樣。」薛公公被她一催,激靈靈打個寒顫,急忙加快了語速,「據說生了雙異瞳,一黑一藍。」

  浮光長公主聞言,霍然站直了身子,居高臨下地打量著薛公公:「是個生了異瞳的丫頭?」

  「正是!」薛公公見她面上神色漸漸放鬆下來,也跟著鬆了口氣,膽色足了些。

  這時候,浮光卻忽然眼神一變,急切追問道:「人呢?」

  言罷,不等薛公公回答,她開始急躁地原地來回踱步,一面又抬起手來置於嘴邊,啃咬起了養得水蔥似的指甲,喃喃自語著:「異瞳異瞳……這可罕見得緊,得此一個必然可頂旁的十餘個……」

  薛公公聽得真真的,面上卻露出為難之色來:「回公主的話,這人如今怕是……」

  「怎麼了?」浮光長公主將手一收,眼睛一瞪,從齒縫間擠出話來。

  「這人……不是尋常丫頭……」

  浮光聞言,忽然一把蹲下了身子,雙手用力地抓住了薛公公的肩膀,長長的指甲幾乎要穿透衣衫刺進他的肉裡:「你若再吞吞吐吐的說話,我便命人宰了你餵狗。」

  「奴才不敢!」薛公公跟了她許多年,自然知道她的脾氣,駙馬爺怎麼死的,他可還記得清清楚楚,是以薛公公當即不敢再猶豫下去,「據那戒嗔和尚所言,這異瞳小丫頭是連家三姑娘身邊的人!」

  浮光長公主手一縮,皺起了眉頭:「連家三姑娘?阿九?」

  薛公公點頭如搗蒜:「正是雲甄夫人最喜歡的那一位侄女。」

  「是她的婢女?」浮光眉間的川字愈發深邃。

  「奴才不知,那戒嗔和尚也並未弄明白。」

  「既不明白還不快些讓他去弄明白了再來回稟?」浮光長公主聽得這話,頓時大發雷霆。

  薛公公欲哭無淚:「公主您忘了,那半山寺如今已被翻了個底朝天,戒嗔更是早早下了大獄,縱是想弄明白也無法了。」

  浮光急得團團轉:「那就趕緊去打聽打聽,連三是否已經回府了!」

  薛公公心想這不白說嘛,半山寺都叫人翻遍了,連家的姑娘怎麼可能還會留在山上,然則面對著急怒中的長公主,他到底不敢多說一個字,只喏喏答應著想要退出去。

  哪知人才站起,他就又叫浮光長公主給叫住了。

  浮光道:「且不去管那異瞳的小丫頭,我如今就要!」

  薛公公彎著腰,苦勸:「外頭如今不太平,皇上又是發了令的,公主還是且等一等吧。」

  「等一等?」浮光抓起茶盞劈頭蓋臉摔了他一身,又惡聲惡氣地道,「如何等?」她將袖子一捋,露出半截玉也似的小臂來,「你瞧瞧,你睜大了眼睛瞧一瞧,這都成什麼樣子了?」

  她如今連鏡子也不敢照,他竟還有夠膽叫她等一等。

  越想越生氣,浮光長公主忽然悲從心來,大哭不止:「再等一等,我便醜的只能去死了……」

  聽見「死」字,薛公公縱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再多話,立馬拍著胸脯答應下來,奴才立馬去辦。

  浮光破涕為笑,流露出兩分孩子氣來。

  薛公公看著,卻是心頭惡寒,涼氣沿著脊椎一路爬上脖頸,凍得他口不能言。

  往前,浮光長公主就是個性情嬌縱乖戾的,可她並不是十惡不赦之人。

  但現在,便是薛公公這樣承認自己是個惡人的傢伙,也不敢同她比惡。

  數月前的一日,天色還只蒙蒙亮,浮光清晨起身,衣衫未更,先行坐在了鏡奩前,讓人捧了把螺鈿銅鏡對著自己細細地照。

  其實她容顏還盛,可她對自己極為苛刻,容不得有一絲一毫的不對。那日她大抵只是瞧見了鼻子旁一粒淡斑,便哭著摔了鏡子,又將伺候自己的婢女責打了個半死。

  之後沒多久,她突然命令薛公公給她捉人來。

  要孩童,稚嫩的,新鮮的。

  說是得了個海上仙方,從此要以血養顏。

  薛公公驚出了一身汗,但以為她只是一時興起胡鬧,便只捉了個僕役的幼童來,殺便殺了,回頭尋個由頭敷衍過去便是,不過是個賤籍小童。

  可他沒有想到,浮光長公主不止要殺人,還要跟殺雞似的,放血。然後她還要用那血來沐浴,摻了牛乳,又腥又甜又鹹,熏得人作嘔。再後來,她不只拿血沐浴,還喝上了。

  薛公公有時看著她,總覺得自己在看個妖怪。

  然而他就是條狗,還是條惜命的狗,所以主子吩咐他做什麼,他就做什麼,他乖乖地出門為她「獵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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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2章 癮(二)

  人一走,屋子裡便安靜了下來,門窗緊閉,寂寂無聲。

  漸漸的,浮光長公主覺得自己似乎就要透不過氣來。她脫了鞋,坐在美人榻上,雙手抱著肩,蜷成了一團。容顏很美,在昏暗的光線下發出瑩瑩微光來,這是因為她的皮膚極白、極透,猶如上等美玉。

  但長公主自己卻覺得自己又黑又醜,不成樣子。

  前些時候天氣炎熱,她又覺閒來無事,是以嘉隆帝一提起要出門避暑去,她立即便也跟去了清雲行宮。頭幾日,風景宜人,暑熱漸消,渾身舒坦,她便也就拿自己當個隱世仙子般,過起了悠然日子。可是好景不長,她很快就覺得這日子不易過了。

  浮光嗜美成痴,滿腦子除了個「美」字便再裝不下旁的,她在行宮待了幾天,便覺得自己似乎黑了胖了,顯得人蠢笨極了。

  隨行伺候的婢女安慰她,這是並沒有的事。

  然而她生著眼睛,自己會照鏡子,豈用旁人多嘴,她說自己看著黑胖了不少,婢女卻非要說沒有,可不是打了她的臉,話裡話外說她瞎?

  浮光長公主當日只覺怒火滔天,很是發了一頓脾氣,摔碎了不少物件,後來還是薛公公來和聲細語地勸了又勸,又道既如此,不如早些回京吧,她這才火氣漸消。

  「來人!」忽然,她一把翻身下了軟榻,赤腳站在地上,揚聲喚了人進來。

  她絲毫沒有遲疑,道:「讓人立即備了馬車。」

  她等不及薛公公那個蠢貨了,到底是年紀大了,辦事不及往昔利落許多。等他的消息,還不知要等到何時去,倒不如索性她自個兒去連家看上一眼。

  片刻後,底下的人準備妥當,浮光長公主亦仔細洗漱更衣,打扮得像是要入宮般,披了身極盡華貴的衣裳上了前往連家的馬車。

  如今雲甄夫人已在府中。她若上門拜訪。理應先讓人通傳千重園,但浮光長公主心心念念著薛公公說的那個異瞳小丫頭,根本勻不出心思來分給雲甄夫人。便要徑直去見若生。

  儘管這是從來沒有過的事,但連家的婆子,還是立馬攥了攥手心,拔腳飛奔去了二房。及至木犀苑門外,已是氣喘吁吁。口中話語支離破碎。

  木犀苑外守門的婆子豎起耳朵聽了兩遍,還沒能聽明白,急了,翻個白眼沒好氣地道:「您吶。先把氣喘勻了再說吧!」

  傳信的婆子見狀心裡頭有些不大高興,奈何眼下還有要緊事,她又是連翻個白眼送回去的力氣也無。只得「呼哧呼哧」大口喘了半天,這才勉強說:「快去傳話。浮光長公主來訪,請三姑娘好生準備著!」

  「喲,這等大事,你怎麼不早說!」守門的婆子聞言用力一跺腳,埋怨了句,隨即匆匆忙忙往上房跑去。

  跑到一半,婆子撞上了吳媽媽。

  吳媽媽板著臉訓斥:「慌慌張張的成何體統!」

  婆子彎著腰,連聲賠罪。

  吳媽媽問:「跑什麼?」

  婆子急忙將浮光長公主的事說了一遍。

  頓時,吳媽媽也愣住了。

  靜了一瞬,她才擺擺手將婆子給打發了下去,轉身去尋若生。

  若生正在逗銅錢,給它餵水。

  小東西也日漸學乖了,見主子給自己餵吃喝,便站在架子上跳來跳去地咋呼:「姑娘吉祥——姑娘好看——」揀了一籮筐的好話說。

  若生聽得高興,杏眼彎彎,扭頭同綠蕉道:「回頭將銅錢送到雀奴姑娘那去,也叫她高興高興。」

  綠蕉正要答應,眼角餘光忽然瞥見吳媽媽匆匆而來,口中話鋒一轉:「姑娘,吳媽媽來了。」

  「哦?」若生放下手裡的黃銅小勺,轉頭朝身後望去,「怎麼了?」

  吳媽媽福了一福,說:「浮光長公主來了,說是想見您。」

  若生蹙了下眉:「公主殿下不是病著嗎?」

  至少,她對外是病了的,怎麼這才回京便往連家來了。微微一頓,若生道:「竇媽媽打發人來傳話的?」

  「並不是。」吳媽媽心裡也覺得奇怪,「是二門上的婆子來傳的話,不是千重園的人,長公主似乎並沒有去千重園。」

  若生不覺詫異,突然想起了那日蘇彧手書的信,臉色微微一變,沉吟道:「就說我身體不適,推了。」

  吳媽媽怔了一怔。

  若生定定看她:「勞媽媽親自去一趟吧。」

  來人畢竟是浮光長公主,她雖不能親自去,也決不能胡亂支個人過去傳話。吳媽媽明白她的意思,又見她的確是無意相見,便答應了一聲,退了下去。然而她親自去了一趟花廳,卻並未見到浮光長公主本人,只同她的婢女打了個照面。浮光身邊得勢的婢女性子倒不像她,說話溫溫柔柔的,但話裡的意思很堅決,公主想見連三姑娘,那連三姑娘只要不是病的下不了床,就還是要見上一面的。

  吳媽媽訕訕又惶惶地退出了花廳,行至廡廊下,巧遇上了三太太管氏。

  雖然無人特地通報,但公主到訪,消息很快就傳遍了連家大宅。

  三太太親自趕來拜見浮光長公主,可同吳媽媽一樣,她也沒能見著浮光的面。比之吳媽媽,三太太更是窘迫尷尬。

  吳媽媽回頭同若生一提,若生雖然沒有親眼瞧見,也能想像那股子難堪。

  「姑娘,看這意思,長公主是非見您不可了。」吳媽媽嘆了口氣。

  若生失笑:「她既這般想見我,那就見吧。」她旋即命人取了粉來,在自己臉上仔仔細細敷了一層,「白些好,白些不見血色,才像是身體不適。」

  過會還能照舊用這個藉口,想法子遁走。

  望著鏡子裡的自己,若生滿意地點了點頭,道:「千重園那邊是何動靜?」

  既然三嬸都已經動了,沒道理姑姑丁點反應也無。

  可吳媽媽搖了搖頭:「沒什麼動靜。」

  她不覺腹誹起來:難不成倆人在行宮時鬧翻了?所以浮光一回京就往連家來,來了卻不去見姑姑而是見她?識圖通過她來緩和她們的關係?

  她胡思亂想了一會,起身更衣往花廳去。

  若生並不知道,這個時候,其實千重園裡是有動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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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3章 癮(三)

  竇媽媽一早得了消息知道浮光長公主突然上門,哪有不立即去回稟雲甄夫人的道理,可她去時,雲甄夫人仍睡著。

  床帳垂落,逶迤在地,將雕花大床隔開,顯得涇渭分明,以至於竇媽媽立在帳子前,踟躕半響,終不敢上前去掀。她心裡慢慢堆滿了疑惑,雲甄夫人一貫是少眠易醒的人,這一回從行宮回來後,怎麼就成了嗜睡模樣?

  竇媽媽掐著手指頭盤算起來,一個時辰兩個時辰……夫人已睡了許久了……

  日與夜,似乎融成了一體。

  「夫人?」良久,竇媽媽咬了咬牙,還是隔著帳子輕輕喚了一聲。

  裡頭沒有動靜。

  帳子紋絲不動。

  她暗暗嘆息,轉過身準備往寢室外走去。

  這時,帳子裡突然傳出簌簌幾聲響。竇媽媽將將要邁開的腳步一頓,飛快收了回來,重新將耳朵貼在了帳子上,稍稍拔高了音量,道:「夫人醒了?」

  帳子裡頭靜了一靜,而後傳出了咳嗽聲來。

  竇媽媽立即探手將床帳撩起,掛上了床柱上的銅鉤,然後匆匆從床頭矮几上擱著的紫砂壺裡,沏了一盞溫水雙手遞了過去。

  雲甄夫人已然自己坐了半個身子,靠在床頭,將溫水接了過去。

  手一抬,杯子一傾,一盞溫水瞬間就被她大口飲盡。她微微喘息著,將杯子一遞:「再倒。」

  竇媽媽應個是,又去沏了一盞。

  其後,反覆三次,雲甄夫人方才作罷,不再讓竇媽媽沏茶來吃。

  竇媽媽這才得空向她說了浮光長公主的事,言罷問了句是否要請長公主來千重園一敘。雲甄夫人卻只心神不屬地道:「隨她去。」

  竇媽媽一怔,以為她是未曾聽清自己的話,便又提了一句浮光長公主要見若生的事,然而雲甄夫人這回連話也不說了,只擺了擺手示意知曉。

  她闔上雙眼,靠在那放慢了呼吸,像是又睡去了一般。

  但竇媽媽知道她並非睡著,便只仍在邊上候著。

  突然,雲甄夫人睜開了雙眼,似是強打精神,問道:「早前備下的煙草還有多少?」

  「奴婢昨兒個才清點過,餘下的已是不多。」竇媽媽回答道。

  雲甄夫人側過半張臉望向了她:「去全部取來。」

  竇媽媽愣了一愣:「夫人可是要奴婢現在便去取來?」

  「嗯。」雲甄夫人淡淡應了一聲。

  竇媽媽見狀,只得先行退下,去將剩餘的煙草全部搬到了雲甄夫人床前一一擺好。雲甄夫人掃了一眼,咳嗽了兩聲,問道:「新一批是不是也該到了?」

  「是,夫人沒有記錯日子,約莫再過個三兩天,便能送來了。」

  雲甄夫人平素抽的煙絲,皆是連家自產的,每隔一段日子便由連家的漕船運送上京,再由人裝車運到平康坊,徑直送入千重園。

  是以竇媽媽記憶裡,從沒有雲甄夫人親自插手過問煙草的事。

  今兒個,尚是頭一回。

  「取一柸來與我瞧瞧。」雲甄夫人低低咳嗽著,吩咐道。

  竇媽媽依言取了一些煙絲出來,置於素白緞帕上,托在掌中給她看。

  她看了一眼,神色裡多了兩分忍耐之色,驀地將眼睛一閉,大聲說:「拿開!」

  竇媽媽猝不及防,唬了一跳,連忙將帕子一攏收了手。

  雲甄夫人閉著雙眼,突然不再言及煙草,轉而問起了玉真玉寅來。先前,竇媽媽有心要稟,她卻一副半點不願意多談的模樣,這會乍然問起,竇媽媽又驚了一驚,好容易才按捺下心頭不安,將玉真的屍體是如何安置的,玉寅又是如何不見的都細細說了一遍。

  「派出去找的人還有多少?」雲甄夫人聽罷,問了一句。

  竇媽媽便又將這事給說了一遍,又道:「三姑娘手裡頭似乎也還有些人手,一直在外尋找玉寅。」

  雲甄夫人面色陰沉沉的,聞言微微一頷首,說:「那兄弟二人果真是平州裴氏的後人?」

  之前若生同她說過的話,她雖並未太過在意,但仍然吩咐了竇媽媽去查,一遍沒有痕跡,再查第二遍,再完美無缺的偽裝,也該有縫隙可鑽。

  嘉隆帝一行人離京前往清雲行宮之時,竇媽媽也還在打探當中。

  只是一再查下去都沒有線索,她那會已是差不多將平州裴氏一門的十八代祖宗都給挖了出來,一支一支的裴家人,一個個拎出來比較。

  故而玉真落馬之際,還未出結果。

  直至玉寅逃走,不知藏匿於何處,眾人遍尋不著的時候,竇媽媽才收到了消息。

  她誰也不曾提起,如今雲甄夫人問了,她才正色道:「裴家人丁不算興盛,那一任的家主膝下只有兩個兒子,長子倒是兒女雙全。他的長女若是當年活著,那如今的年紀便應當同您提過的那位劉刺史家中的梅姨娘差不離,除此之外,他還有兩個嫡出的兒子,論年紀,如果活著也能同玉真玉寅兄弟二人對上號。」

  竇媽媽不敢將話說死,畢竟沒有明確證據,但她心裡早已篤定了八九分:「恐怕真是裴氏後人。」

  雲甄夫人靜默著沒有言語,過了會才像是自言自語般輕聲說道:「阿九曾提過,那梅姨娘恨毒了連家,恨毒了我,滿口裴家會滅門皆由我而起……」

  竇媽媽查了許久,倒不知還有這麼一齣,聞言吃了一驚。

  她跟了雲甄夫人很多年,平州裴氏滅門一案如果真由雲甄夫人引起,她不會不知。然而要不是此番狠查了一遍,她根本不曾在意過平州裴家。

  那梅姨娘,鐵定是恨錯了人!

  竇媽媽張張嘴,正要說話,突然聽見雲甄夫人聲音微顫地道:「將剩下的煙絲拿去找個懂行知事的看一看。」

  竇媽媽一震,瞪大了眼睛:「您是疑心這些煙絲——」

  前些時候,玉寅得寵,伺候雲甄夫人抽煙的,多半是他,這些煙絲幾乎都經過他的手。

  雲甄夫人的聲音喑啞,顫慄著,愈發輕微了下去:「趕緊去……」

  竇媽媽哪曾見過她這般模樣,當下打起了十二分精神,應聲就要去。

  可她的手剛剛抱起裝著煙絲的匣子,背後就傳來了雲甄夫人的聲音——

  「留一些,就先留一些……」

  竇媽媽一顆心狂跳起來,不顧僭越,將東西一攬,背對著雲甄夫人道:「夫人且候一候,奴婢這就去讓人加緊送了新的來!」

  不論這些煙絲有無問題,如今起了疑,就是再不能用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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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4章 旁敲側擊

  竇媽媽匆匆忙忙地將剩下的煙絲盡數歸攏,親自帶下去藏於秘處,只取了一部分出來依著雲甄夫人的話送出去讓懂行的看上一看。

  及至事情辦妥,浮光長公主也已在連家的花廳裡見到了若生的面。

  她初時還端著架子,身著華服,坐在椅上,見若生進來只是微微一笑,並不言語。等到若生上前來同她見了禮後,她才張了張嘴,淡聲道:「不必見外,同我還多什麼禮。」一面伸出了手,來扶若生起來。

  若生連忙笑著站直了身子。

  浮光長公主的話語雖然聽著淡淡的,但是她今兒個的舉動分明有些過於熱切。若生長至這般大,見過浮光長公主許多回,卻從來不曾見過她親自伸手扶過誰一把。

  若生心中無意同她交好,見過禮便自行落了座,學著她的模樣也只是微笑著不言語。

  浮光長公主面上倒沒有什麼不快之色,只是忽然將手一抬,擺了擺,口中略有不耐地要將花廳裡伺候的人趕到外頭去候著。

  她的人自然是聽她的,一見動作就要轉身往外退去。

  可扈秋娘是若生的人,如今她們又身在連家地盤,長公主並無道理可驅她出去。是以浮光身邊的人輕手輕腳地退出花廳後,扈秋娘卻還立在原地沒有挪動。

  浮光長公主掃了一眼,口氣裡多了兩分不悅:「還不退下。」

  若生便給扈秋娘使了個眼色,說:「沒有聽見公主殿下的話嗎?還不快去外邊等候。」

  扈秋娘方才應聲退下。

  「阿九長大了不少。」浮光長公主面露滿意之色,「頗有你姑母的風範了。」

  若生作小兒嬌羞狀,嬉笑了兩句。

  浮光長公主搖著手中紈扇,亦笑。

  如今秋意已濃。天氣涼爽了不少,但她卻似是畏熱一般,自打若生進門後,這手裡打扇的動作就沒有停下來過。

  須臾,她忽然笑著問若生:「聽說你身邊有個丫頭生了雙異瞳?」

  若生一怔,還未反應過來,口中已先脫口道:「哪來的什麼異瞳?」

  「怎麼沒有!」浮光長公主斂了笑。

  若生裝傻充愣:「這人的眼睛。可不都是一樣的?」

  浮光長公主一時看不透她。聞言只得道:「傻丫頭,你是不曾見過東夷人,東夷人的眼睛可就生得同你我不一樣。」

  東夷人高鼻深目。瞳孔多色,自然和大胤人不同。

  若生怎會不知這些,但她仍舊裝傻,一臉吃驚地將杏眼瞪得溜圓。貓兒似的,細聲說:「當真?」

  浮光長公主反覆打量著她。不禁狐疑起來。薛公公跟隨她多年,理應知道她的脾氣,沒準的事是斷斷不敢拿到她跟前來說的,他說那戒嗔和尚在半山寺裡見到了生著異瞳的小丫頭。那就一定是見著了。

  她眉毛一挑,伸長手越過茶几去抓若生的手腕:「你這丫頭是不是故意同我打趣呢,快說。是不是暗中藏了那麼個人,不想叫我知道?」

  若生眼神微變。下意識想抽手,卻還是忍住了。

  「一隻眼睛黑,一隻眼睛藍,是不是?」浮光長公主不依不饒地追著問。

  若生渾身一冷。

  她雖然將雀奴帶回了連家,但雀奴在連家見過的人不過寥寥,且她幾乎寸步不離房間,縱是吳媽媽,也沒看清楚過雀奴生得什麼模樣,更別說眼睛究竟是什麼顏色。

  除此之外,她只帶雀奴去過一趟半山寺。

  所謂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她身邊的人,皆是她信任,且值得她信任的人。

  雀奴的事,若是守不嚴,早就人盡皆知了,怎會等到現在由得浮光長公主來問。

  若生瞬間了悟,浮光長公主的消息,十有八九是從半山寺得知的!

  然而他們在山上時,撞上過面的香客並不多,香客也不認得他們誰是誰,更枉論和浮光長公主攀上關係。見過雀奴面的,多是寺裡的僧人。

  她驀地想起,戒嗔已被捉拿,同他聯絡的人,正是個公公。

  而蘇彧手下的丁老七跟蹤戒嗔歸來後說的話裡分明有一句,是那同戒嗔接頭的小太監說的,乾爹人不在京裡——

  乾兒子可不是人人都養得的!

  那一開始同戒嗔在半山寺外的山林裡會面的公公,不是普通太監。

  若生的呼吸聲漸漸重了起來。

  浮光長公主是和姑姑同一日回京的,他們發現戒嗔和小太監暗中見面的時候,她還未曾入京。

  隨她同去的薛公公,自然也還在外頭。

  而且她記得,蘇彧同她提過,兇手接連犯下多樁命案後,卻忽然消失無蹤,再不曾犯案。她垂下眼簾,盯著自己素白的手指,掐算起來,兇手不再犯案的日子,同浮光長公主隨駕離京的日子,正好對上了!

  心頭一震,她霍然將手從浮光長公主手裡抽了回來。

  浮光長公主眉頭一皺。

  若生忙笑,說:「公主定是誆我,世上哪有人生得一隻眼睛黑一隻眼睛藍的,我先時倒是也聽人說起過,巴巴地派出去好些人四處尋摸,可白費了好些工夫,別說生得這樣的人,就是兩隻都是藍眼睛的我也沒能尋著。」

  「哦?」浮光聽她口齒清晰地說了一通,有些聽懵了。

  若生開始信口胡說,東扯一句西扯一句。

  浮光心不在焉的,低聲喃喃自語了句薛公公無能,嫌若生聒噪起來,有心告辭。

  若生自然不會攔她,親自將她送到了門外。

  浮光一路上將信將疑地打量著她,若生便也任由她打量。

  等到人一走,她立刻便吩咐綠蕉磨墨鋪紙,寫了封信命扈秋娘即刻送去給蘇彧。

  然而扈秋娘前腳才走,後腳便有人來報說,浮光長公主折回來了。

  若生倒吸口氣,暗忖自己方才是否說漏了什麼,一面重新去見了她。

  浮光說:「方才竟是糊塗了,難得來一回,還不曾見過你姑姑呢。」

  說完,她輕輕哼了聲:「她倒好,也不打發個人來請我去,要不是念著她前些日子瞧著精神不濟,我才不返回來看她。」

  若生連聲附和,好話說了一籮筐,一面讓人去千重園傳話。

  可人一走,浮光長公主便將話鋒一轉,轉而又問起了方才的事來:「你說你先前派人四處找過異瞳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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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5章 瞧著有事

  若生愣了愣,點頭。

  浮光長公主蹙著眉,用塗著大紅蔻丹的手指甲在茶几上輕輕敲擊:「阿九,你可還記得都找了哪些地方?」

  「您怎麼突然對這事有了興緻?」若生是真好奇。

  浮光長公主卻只是抬起袖子,掩去半張臉,笑了兩聲。

  若生聽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她忽然想起了半山寺林子後的那些孩童屍體,那些傷口,浮光莫非是想要雀奴……

  心中大震,若生急忙低了低頭,生怕自己一時控制不住叫浮光看出了端倪。幸而浮光長公主一貫只拿她當個少不更事的小丫頭片子看待,並不知道她心中所想,眼下見她低頭垂眸,只是嘟噥:「快說說,都尋過哪些地方。」

  若生聞言深吸了兩口氣,勉勉強強按捺住心中激蕩,彎了彎唇角,隨口胡謅了幾個地方說與浮光聽。

  浮光聽罷,搖著扇子輕輕咬了咬唇瓣,忽然嘆息了聲:「找了這許多地方竟還沒能找著,委實不甘。」

  若生喏喏應是。

  她便猛然將臉一轉,面向了若生,舉起手中素白紈扇拂過若生的臉頰,迫使她不得不就勢將頭給抬了起來。

  浮光長公主便盯著她看,上下打量,仔細打量,那眼神不像是看人,倒像是在看什麼牲口。她的目光逐漸迷離,卻始終沒有從若生臉上移開過分毫。

  若生被她看得渾身發毛,但礙於浮光的身份,只得忍耐。

  「阿九你今年有十三歲了吧?」浮光長公主口氣幽幽地問了一句。

  若生垂下眼簾,搖了搖頭,道:「快了。」

  浮光長公主動作緩慢地將扇子收回,視線卻仍舊不動,沿著若生的髮一路往下看,途經眉眼,她忽然輕笑出聲:「瞧瞧,連眉骨都生得這般好。」說著她又嘆口氣。「都說美人美人,美在骨相,然而世人大多眼孔淺顯,只見皮相,未見骨相。是以這頂要緊的,還是這張皮子。」

  「膚白貌美,才顯骨肉勻稱,若換個皮子又黑又糙的,誰還樂意瞧她有幾根骨頭幾兩肉。」

  浮光頗為不屑地撇了撇嘴角。

  若生胸腔裡一顆心怦怦直跳。覺得眼下這一幕很是熟悉。

  那一年,浮光同她說過的話,和今時她聽見的,分明有異曲同工之妙。

  果然,下一刻浮光長公主便讚歎起了她的容貌,直說她小時雖然瞧著也是個美人坯子,可沒想到如今長開了些,竟就有如此美貌。

  若生如今正值青春少艾,豆蔻之齡,連家富裕不曾叫她在吃穿用度上吃過苦頭。養的是雪膚桃腮,水色極好,的確甚美。

  浮光長公主越看越艷羨,羨慕她年輕,羨慕她不必費盡心機便有這等光潔雪膚。於是很快,這股子難掩的羨慕便變成了嫉恨。

  她恨極了。

  眼神也變得陰沉起來。

  這時,外頭卻恰好有了動靜,是方才叫若生打發去千重園傳話的人回來了。

  若生飛快起身向外走去。

  丫鬟恭聲回稟:「竇媽媽說,請姑娘陪著公主殿下一併往千重園去。」

  算算時辰,已到該留飯的時候了。

  若生微微一頷首。轉身進了裡頭。她原先還在擔憂姑姑眼下會不會仍不見人,但到底還是吩咐了竇媽媽,可見她們在行宮時,並無嫌隙。

  她微鬆了口氣。同浮光長公主笑著道:「千重園裡的廚子手藝絕佳,但尋常吃不著,我這回可是沾了公主的光,蹭了頓飯吃呢。」

  浮光長公主的神色有些怔怔的,聽見她的話似過了好一會才回過神,扯了扯嘴角:「你若想去千重園裡蹭飯。哪裡需要沾我的光。」

  若生但笑不語,只請她動身前往千重園。

  不過浮光在連家也是串慣了門子的,輕車熟路,並不用什麼人帶路。

  若生知道,竇媽媽讓人傳話請自己陪同,定然另有用意。她先前派人去千重園向她打聽過,竇媽媽恐是記掛在了心上。

  片刻後,一行人到了千重園。

  竇媽媽出來迎人,但並不見雲甄夫人。

  好在浮光長公主也無多少不滿,只是說了句:「我擱她眼裡,恐還不及個小丫頭。」

  她過去來,雲甄夫人也這樣,高興了便親自來迎一迎接一接,不高興了就絕不露面。

  她習慣如此,便撇開了竇媽媽大步流星地自己往上房去。

  若生和竇媽媽便落後了一步。

  竇媽媽面上帶著笑,但笑意有些僵硬和勉強。

  若生遂想起了綠蕉那日見過竇媽媽後同自己說的話,便壓低了聲音詢問起來:「媽媽怎麼了?可是姑姑有哪裡不適?」

  「沒有沒有。」竇媽媽忙搖頭,「若是有事,奴婢怎會瞞著您不提。」

  若生聽著這話,一顆心卻是慢慢沉了下去。

  竇媽媽接連說了兩次「沒有」。

  她是極沉穩的人,否則也不會在姑姑身邊一待就是這麼多年,比誰離姑姑都要近,她從來不是會這般急著說話的人。

  然則她說沒有,若生縱是追問下去,也不會有結果。

  「那就好。」若生作高興狀。

  竇媽媽點頭附和:「可不是,夫人就是路途上累著了,歇上兩日便好。」

  雲甄夫人的臉色不大好看,總要尋個由頭出來的。

  可若生已然起了疑心,當然不會相信她的話。

  及至親見雲甄夫人時,若生原就已經沉下來的那顆心,不由又下墜了幾分。

  姑姑臉色不好,但是病還是疲憊,她看不出。

  只有一點,她一看便知——姑姑有心事,十分要緊的事!

  儘管她並未表露,見著浮光後也如往常一般說話行事,但浮光怪異,她在若生看來,就更怪異。

  時辰已是不早,幾人坐在那閒聊了兩句,竇媽媽便來詢問是否可以擺飯了。

  雲甄夫人點了點頭。

  若生瞅著空輕輕喚了一聲姑姑。

  她便淡淡笑了笑,說:「竇媽媽方才說今晨剛送了一筐新鮮黃柑來,你最喜歡這個,回頭帶些回去。」

  「還是姑姑疼我。」若生只得順勢撒嬌。

  浮光在旁嗤笑了聲,像是吃味,又像是看不慣:「得了得了,誰不知你們姑侄倆人好,當著外人面,還是收斂些吧。」

  雲甄夫人眼皮也不掀一下:「已是收斂過了。」

  浮光無話可說,索性起身先往飯桌去。

  須臾,竇媽媽領人擺了一桌好菜,浮光大快朵頤,獨自吃得高興。中途,竇媽媽出去了一趟,回來後一面布菜一面走至若生身側,壓低了聲音耳語道:「姑娘,扈秋娘在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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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6章 猝不及防

  若生聞言,擱了筷子,尋個由頭悄悄退下,去見了扈秋娘。少頃歸來,正逢浮光長公主停箸飲茶漱口。

  雲甄夫人顯然沒什麼胃口,只略略用了幾筷子便早早不用了。

  到這會,若生也沒了繼續用飯的興緻,幾人便各自離桌,由得竇媽媽吩咐人收拾碗筷。浮光長公主便道,要下去小憩片刻。她在連家熟來熟往,委實一點也不拿自己當外人。

  雲甄夫人懨懨的,沒大精神,樂得見她不煩著自己,立即便打發了人領她下去安置。

  若生一直在旁安安靜靜聽著,笑微微的,沒有吭聲。

  浮光長公主側目看了她一眼,忽然道:「不用不用,阿九不正閒著,便由她陪我去吧。」言罷,她又笑著問若生:「千重園你是逛慣了的,領個路總不難。」

  話說到了這份上,原先要領路的婢女也就悄無聲息地退了下去。

  她站起身來,向若生招手:「快來,愣著做什麼,往日見你這丫頭精明得不行,今兒個倒有些呆頭呆腦的了。」

  雲甄夫人已經先走一步,浮光長公主更無顧忌,見若生仍有些怔怔的,索性一把上前去,親自挽住了她的胳膊,半拖著將人拉出了門。

  然而她越親熱,若生便覺得寒毛直豎。

  一路上,她除了笑一個字也不曾吐露。

  浮光長公主漸漸覺得奇怪起來,疑道:「怎地吃了一頓飯,便連話也不說了?」

  若生這才道:「吃撐了。」

  浮光長公主一愣,旋即哈哈大笑,笑得連儀態也顧不上,捧腹直笑,路也忘了走。

  她模樣太過浮誇,惹得人不敢多看她。

  笑了很一陣,浮光才止住了笑聲,指著若生連說了好幾遍「你呀你呀」的。又笑起來,搖了搖頭到底沒繼續往下說。及至進了廂房,她也不讓若生走。

  若生笑著問:「您不歇息了?」

  浮光長公主挑起一道眉:「怎地,你不願意陪著我說話?」

  她是客。還不是一般的客,同若生親切,本是若生的殊榮,若生怎麼能說不願。

  「怎麼會,阿九恨不得日日都能同您在一道!」若生開始瞎掰。

  可原以為打個哈哈就過去了的話。豈料浮光長公主聞言卻立刻撫掌讚歎道:「既如此,你便隨我去公主府住上一陣如何?」

  她話中帶笑,問得真切,若生激靈靈打了個寒顫。

  連家富貴猶存的時候,浮光同她關係不壞,可論喜歡,恐怕也沒有幾分。近些日子,她對浮光更是能避則避,幾乎沒有交集,浮光怎麼會喜歡她到要邀請她去公主府小住?

  若生連忙婉拒:「外頭都說您身子抱恙。得靜養,我怎好去叨擾您。」

  「不叨擾不叨擾。」浮光長公主笑吟吟的,忽然讓人找鏡子,又扯著若生到鏡子前,頭碰頭照起了鏡子,「瞧瞧,往前沒發現,你同我生得還有兩分相像。」

  若生嗅著她身上濃重的香氣,乾笑了兩聲。

  「可惜了,終究還是不像的地方多些……」浮光忽然幽幽嘆息了一聲。「年輕呀,年輕真好……好顏色好樣貌多好的豆蔻年華……」

  見她神色低落了下去,她身邊的婢女便說了句:「公主殿下的顏色可不比連三姑娘差呢。」

  若生一聽,心道糟糕。

  果然下一刻浮光長公主便大發雷霆將人都給趕了出去。

  若生便也趁機要走。

  可浮光偏要攔著不放。用看塊肉似的眼神死死看著她。

  若生惱火,暗忖你不讓我走那我就不走得了!

  她驀地抓起方才叫浮光擱在邊上的鏡子,高高舉起後重重摔在了地上。瞬間,「啪嗒」一聲脆響,地上已不見鏡子,只餘寒光泠泠的碎片。

  外頭的人聽見動靜還當是浮光氣惱之中砸碎了東西。根本沒有料到是若生砸的。

  就是在場的浮光長公主也愣住了,瞪大了雙目回不過神來。

  與此同時若生已然當著她的面彎下腰去,撿起一塊鏡子碎片,避開動脈飛快劃向了自己的脖子。

  碎片邊緣極為粗糙鋒利,一經觸及肌膚便沁出了血珠來。

  浮光的眼睛越瞪越大,連嘴也張開了。

  若生卻忽然一把上前,將手中沾血的鏡子碎片塞進了她掌中,然後連連後退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扯著嗓子尖叫起來。

  浮光長公主傻了眼,啞了一般說不上話來,只下意識低頭去看自己手中的碎片,瞧見殷紅血跡,她像是入了迷,一下子再捨不得移開視線。

  乃至於守在外頭的人聽見若生的尖叫聲蜂擁而至時,她還在痴痴地看。

  地上一片狼藉,若生受了傷一副驚魂未定模樣,而她,手中拿著帶血的兇器。有婢女慌裡慌張地來扶若生起身,一面查看傷情。若生便就勢撲進了對方懷中,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極其惶恐地道:「公主、公主她……」

  屋子裡鬧哄哄的,浮光長公主這才回過神來,著急地將鏡子碎片往地上一丟:「阿九你瘋了不成?」

  她大步踩過碎片要接近若生,若生則一臉驚駭地急急後退,然後一個轉身直接跑出了門,及至廊下跌倒在地,捂著脖子痛哭不止,指縫間鮮血淋漓。廊下婢女見狀,驚聲尖叫。
 
  於是,連家上下皆被驚動。

  浮光長公主追出門來,指著若生罵她瘋了,急得跳腳,又嚷著要見薛公公,讓人速速去找。

  可薛公公被她派出去辦事了,火急火燎的上哪兒去找,一群人都沒了主意。

  浮光長公主儀態盡失,忽然間又盯著若生脖子上的血目不轉睛,眼神極為駭人。等到雲甄夫人到場,她的目光仍凝固在若生的傷口上,面上不經意間竟是流露出了貪婪之色。

  雲甄夫人冷聲喚她:「公主!」

  「薛公公!快去找薛公公來!」浮光長公主驀然驚醒,「快去!」她如今只願意相信薛公公。

  若生聞言,捂著脖子,淚眼婆娑間向她望去,心想她大抵是沒有機會再見薛公公了。

  方才扈秋娘席間回來同她說的,正是薛公公的事。

  蘇彧近些日子,可沒閒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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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7章 落網(一)

  自然,薛公公跟了浮光長公主這麼些年頭,也不是個蠢笨的。

  浮光長公主要的東西,縱然是他,也覺得太過陰毒。這般一來,想要胡亂將任務交託下去,就很不容易。薛公公思來想去,終究還是決意只帶一名心腹,自己親自去辦。

  頭一回出去,他去郊外買了個丫頭。

  年紀很小,生得面黃飢瘦,但模樣仔細看不能算差,洗洗乾淨換身衣裳還是挺能看的。薛公公一手捏著帕子捂住鼻子,一手解開錢袋,丟下十兩銀子,將人給帶了走。

  莊戶人家,面朝黃土背朝天,一年到頭也攢不下幾兩銀子,賣個丫頭就能換十兩銀子,做爹娘的高興還來不及。

  小丫頭顯然也高興,雖然神情有些侷促,但她以為自己是要去大戶人家做丫鬟的,面上有掩飾不住的歡喜。

  薛公公瞧見了嗤笑一聲,別開了眼。

  這太平年月裡,人命也不值錢。

  他帶了小丫頭回去,洗得乾乾淨淨的,餵了蒙汗藥赤條條送到浮光長公主跟前。在她下令動手前,小丫頭不能死,人死了血就不活了,味道也會變。

  帶了死氣的東西,她才不碰。

  薛公公笑咪咪的,事事不假手於人,親自下刀,親自拿玉碗盛了血。

  浮光長公主心情大好,回過頭狠誇了他一頓,又是賞這個又是賞那個,惹得薛公公也愉悅起來。

  然而高興總是短暫的。

  人的心會隨時間而變得愈發貪婪,浮光逐漸不再滿足於一個孩子的血。

  她用血沐浴,往前摻牛乳,或摻水,但她很快就開始想要用純的了。薛公公對她馬首是瞻。她說什麼就是什麼,立馬就屁顛顛地又出門買人去了。

  可買了兩回,人精似的薛公公便覺得不能再繼續了。

  次數多了,將來總會留下破綻。

  於是他的目光落在了街頭巷尾的小乞兒身上,雖然一個個瞧著髒兮兮的,可洗乾淨了,也沒什麼不好。而且多是無父無母的孤兒。沒了也不會有人發現。

  他開始像隻黃鼠狼,瞅見了落單的小雞仔便上前一口咬住。

  浮光長公主要的東西,從此再也沒斷過貨。

  她過得開心。薛公公也就過得開心了。

  可這人妖蛾子多,多的薛公公都恨不得掐死她,奈何是主子,還是身份尊崇的主子。他只能一天到晚擺個笑臉任由她差遣。

  浮光長公主說,她做夢了。做了極可怕的噩夢。

  薛公公在旁打著扇,輕聲問:「公主夢見了什麼?」

  「小孩兒,一群小孩兒!」她哆嗦了下,從牙縫裡擠出句話來。

  薛公公愣了下。

  喝人血的時候她不怕。事後倒怕上了。

  自這以後,浮光長公主日日不能安眠,說小孩兒鬼魂纏著她。想害她,戰戰兢兢夜不能寐。過了兩天。她忽然說,要把屍體都丟到半山寺去。

  薛公公唬了一跳。

  浮光自顧自道:「有佛鎮著,諒他們也不敢作祟。」

  薛公公聽了直想嚎上一場,毀屍滅跡多的是法子,可他怎麼就攤上了這麼一主子,屍體不讓毀還不準藏,得丟到山寺裡去。

  可主子發了話,他只能照辦。

  好在路是人走出來的,法子是人想出來的。

  他順順利利把這事給辦妥了,堪稱完美!

  薛公公很得意,痛痛快快跟著浮光長公主去了行宮避暑。

  哪知回來一看,完了。

  偏生浮光長公主脾氣大,又不知他的難處,風口浪尖上還要「貨」。薛公公幾乎是哆哆嗦嗦出的門,想著隨便抓一個,帶回去就算。

  然而他那不起眼的小馬車一出門,就叫蘇彧的人跟上了。

  京城裡養著太監的人,攏共那麼些。

  蘇彧私下將人悄悄安插在了各府外邊守著,一有不對就跟,眼下正是不對勁的時候。

  公主府裡滿目奢華,想尋架破破爛爛的馬車可不容易。

  蘇彧的人不遠不近跟了一路,在薛公公抓人時,將其逮了個正著。薛公公當即慌了神,亂了手腳,滿心懊悔:他就知道不該出來不該呀!

  一面又想,公主會不會救他。

  可浮光長公主這會,還等著他來解救自己,哪裡反能救他。

  她比他還慌,慌得連話都快說不清楚了,指著若生說了半天竟沒能說清楚自己是冤枉的。

  而且千重園裡兵荒馬亂,也無人願意聽她說下去。

  因著大夫未至,若生一手的血看著也委實駭人,雲甄夫人便驅散了眾人,親自為她驗傷。

  仔細看過,雲甄夫人鬆了口氣。

  位置偏了,不曾觸及動脈,只是皮外傷。然而口子不小,所以血淋淋的,極嚇人。

  稍後大夫趕到,為若生上藥包紮妥當,道:「恐是要留疤。」

  雲甄夫人面色一冷。

  若生自己心裡卻是不以為然的,一道疤而已,她身上原本多的就是疤,早就瞧慣了。

  雲甄夫人則心疼極了,忍不住斥她,總算也跟著竇媽媽學了一陣拳腳,怎地就連浮光那麼個人也避不開。可斥完了,她眼眶一紅,竟是差點哭出來。

  若生哪裡見過這樣的姑姑,頓時慌了神,連忙撲上去認錯。

  「認什麼錯,你哪裡有錯!」雲甄夫人雙目微紅,將臉一板,拋下句「歇著」,轉身就出了門去找浮光長公主。

  浮光見她來,連忙說:「阿九瘋了!」

  雲甄夫人見她張嘴就排揎若生,問也不問一聲傷得重不重,氣得抓起手旁茶杯就摔在了她跟前:「我瞧你才是瘋了!」

  浮光何嘗被人這般對待過,立刻跳了起來,潑婦似的衝過去抓她的胳膊:「瘋了?你敢說我瘋了?」

  「公主!」雲甄夫人看見這樣的她,不由怔了一怔,旋即將她往地上用力一摜。

  浮光癱坐在地上,連要喊人也忘了,申辯也忘了,只滿嘴說:「好,你們可真真好,我要去告訴父皇你竟敢打我……」

  「如此甚好!」雲甄夫人束手而立,聲色俱厲,「公主縱然不去說,我也是要去的。」

  「連家的姑娘雖不及公主您金貴,可到底人命一條,皇上再縱容您胡來,也不會縱容您殺人。」

  言罷,雲甄夫人拂袖而去,再不去看浮光一眼,隨後便命竇媽媽為自己更了華衣,抓了浮光入宮去了。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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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14 16:55:33 |只看該作者
第258章 落網(二)

  浮光長公主始終不見薛公公,臨近宮門時開始陣腳大亂。

  她雖比常人惡些,但論膽色卻不過平平,往前和雲甄夫人放肆打趣,信口說話,還真沒瞧見過雲甄夫人大發雷霆的模樣。今兒個一見,心生怯意,她遲遲疑疑說起話來:「不過小事,何須說到父皇跟前。」

  雲甄夫人聞言,抬眼瞥了她一眼:「方才可是公主您口口聲聲說要到皇上跟前分辯分辯。」

  浮光長公主一噎,又沒了聲音。

  然而她心裡已在痛罵若生,罵了一句又一句,最後心想,自己清清白白的壓根不曾動過手,縱然連若生這臭丫頭滿嘴胡言哄了連家的人,難道還真能將父皇也給哄了過去?

  她堅信嘉隆帝疼愛自己,別說自己沒做過,就是真做了,也不會如何,提著的一顆心慢慢地落回了原處。

  馬車裡再無人言語,寂靜得幾乎落針可聞。

  及至入宮,宮人們見了她皆畢恭畢敬,她的底氣就更足了,橫眼掃向雲甄夫人,道:「您何苦呢。」

  同剛才簡直判若兩人。

  雲甄夫人嗤笑了聲:「公主還真是一會一個模樣。」

  浮光不由得跳腳,到了嘉隆帝面前,立刻便道:「父皇,連家那位三姑娘怕是病得不輕,兒臣心想著,是不是請了章院判去連家瞧一瞧?」

  「沒頭沒尾說的什麼話。」嘉隆帝一向喜歡這個女兒,見她如此也只是笑著搖了搖頭,旋即面向雲甄夫人問,「家中孩子病了?」

  雲甄夫人「撲通」一聲跪了下去。

  嘉隆帝一驚,霍然站起身來。也不喚人,徑直越過桌案,親自彎腰要來扶她起來:「怎麼了這是?」

  「回皇上,三丫頭身上無病,只是受了傷。」雲甄夫人當著浮光的面,一句也不拖延,「傷在了公主手下。」

  浮光長公主咬牙。廣袖隨著她的動作嘩嘩作響:「分明是那丫頭得了失心瘋胡言亂語。豈可當真?」

  雲甄夫人恍若未聞,任由她吵嚷,半個字也不搭理。只兀自跪在冷硬地磚上毫不動彈。

  嘉隆帝立刻扭頭望向浮光喝了一聲:「住嘴!」

  「父皇!」浮光長至如今這般年歲,還是頭一回聽他這樣厲聲呵斥自己,當下面露失望。

  嘉隆帝不理會她,只同雲甄夫人道:「快起來說話。」

  雲甄夫人這才順勢起身。而後忽然背過身去,抬手以袖掩口。劇烈咳嗽起來。

  浮光見狀大為光火,按捺不得,臉色鐵青地又喊了一聲嘉隆帝。

  她一貫孩子脾性,平常看頂多是嬌縱。眼下看卻十分討人嫌。嘉隆帝再疼愛她,也覺得她此刻行事不對,當下皺起了眉頭。

  雲甄夫人便適時為浮光求情說話:「公主當時想必也只是一時糊塗。並非有意為之。」

  「若是真的,哪分一時糊塗還是有意為之。」嘉隆帝面色緩和了些。看了一眼浮光長公主後,問雲甄夫人,「三丫頭傷的如何?」

  雲甄夫人嘆口氣:「萬幸。」

  「還是讓章院判仔細看一看!」嘉隆帝立即扭頭吩咐下去,讓人去連家請若生入宮。

  這時,他身邊的大太監忽然悄悄靠近來輕聲說:「皇上,刑部那邊捉到人了。」

  嘉隆帝不動聲色地笑著安撫了雲甄夫人幾句,留她吃茶等候若生入宮,一面讓浮光去了偏殿休息,隨後才仔細詢問起來:「可有什麼不對勁?」

  抓到了人是好事,可傳話的人顯然口氣有古怪。

  他先想到了太子,面色一沉。

  內官垂眸,斟酌著道:「是浮光長公主身邊的薛公公。」

  嘉隆帝一怔,少頃面色愈發難看起來:「命人嚴刑拷打!」言罷又道,「傳蘇侍郎進宮!」

  內官領命而去。

  約莫半個時辰後,蘇彧入了宮門。

  又半個時辰,若生也到了。

  他前腳要走,她後腳便來了。

  倆人擦肩而過,蘇彧眼尖,一下就看見了她脖頸上包紮的紗布,當即一愣。直至宮人輕聲催促,他才重新抬腳向前走去。

  若生剛剛轉過彎,聽見聲音差點沒忍住將頭轉了過去。

  她莫名有些心虛起來,摸了摸脖子。

  入宮之前,她可沒料到自己會和蘇彧在這遇上。不過這麼一遇,她立刻就反應過來,薛公公的事皇上已經知道了。

  然而薛公公只是個奴才,死不足惜,倘若他將所有罪名承擔下來,那便沒有浮光長公主的事了。

  所以,得同時讓嘉隆帝對浮光長公主起了疑心才好。

  只有他想查,底下的人才敢往深裡查。

  若生一邊走,一邊隔著衣衫用力掐了把自己腰間軟肉。

  疼疼疼,加上脖子上傷口抹了藥後火辣辣的痛,一下子她的眼眶便紅了。委委屈屈一張臉,進門瞧見嘉隆帝便要落淚。她剛一屈膝,嘉隆帝便讓人攔了不必她下跪問安,直接賜了座。

  須臾浮光長公主和雲甄夫人一前一後入內。

  嘉隆帝便問若生她是如何受的傷。

  若生垂下眼簾,雙手攥著袖口,將浮光長公主如何摔的鏡子,如何劃傷自己,自己又是怎麼逃脫的,仔仔細細說了一遍。

  浮光長公主登時破口大罵:「一派胡言!」

  若生低著頭,抽噎著說:「公主當時嚷著要民女的血……」

  四周一寂。

  嘉隆帝倒吸口涼氣,想起了薛公公,下意識看向浮光,卻見她在若生說出這句話後面色大變,不由得便信了五分。

  浮光回過神來:「你敢不敢對天發誓?」

  時人敬畏神明,賭咒發誓的話,並不可亂說。

  她猜著若生不敢,卻不料自己話音剛落若生便將手舉了起來,哽咽著發了個若說假話便五雷轟頂的毒咒。

  浮光長公主目瞪口呆。

  嘉隆帝信了八分。

  再者話有假。若生身上的傷可是真真的,別說當時有那麼多雙眼睛瞧見了浮光長公主手中的兇器。

  「誰給你的膽子,竟敢污衊我?」浮光氣得面目猙獰,不顧皇帝和雲甄夫人都在場,要衝到若生跟前去,「不過是連家的一個臭丫頭——」

  若生連忙就地跪倒,哆哆嗦嗦地打斷了她的話:「是我、是我自己劃的……公主若是生氣便殺了我吧。不干連家的事……」

  浮光長公主猝不及防。栽進了坑裡:「連家算什麼,我不止要殺你還要殺——」

  「混賬!還不住嘴!」嘉隆帝震怒,「來人帶公主下去!」

  浮光長公主這才後知後覺的醒悟過來。自己越是惱火,越顯得無理取鬧,不打自招,她慌忙哀求起來:「父皇我錯了。我錯了……」

  可為時已晚了。

  嘉隆帝將她困在了宮裡,一面命刑部徹查薛公公。

  這事瞞不住。很快東宮也聽見了風聲。太子先時還笑,說八成是刑部抓錯了人,可後來一探聽,是真的。不由得便變了臉。

  他原先以為是昱王暗中作梗想要陷害自己,哪知竟是浮光!

  太子又驚又恨,忍不住暗中添了柴。

  浮光長公主唯一能指望的人。只剩下嘉隆帝,但嘉隆帝對她也已不再信任。換了過去。她也許也還能衝雲甄夫人求助,可這一回,別說求助了,雲甄夫人不踩她一腳已是極客氣。

  *****

  是日傍晚,若生和姑姑回到連家後,她爹知道了她受傷的事,當下心疼得眼淚都要下來,說要將壞人吊起來拿鞭子抽一頓,然後一邊問壞人是誰,一邊就要張羅著找鞭子,要粗的,還得堅實!

  若生哭笑不得,無奈之下只得裝餓,哄了他去廚房監督婆子熬粥。

  粥熬得了,他便來監督她吃粥,一碗又一碗,語重心長地說歪理:「多吃兩碗傷口才能好得快!」

  若生喝得肚皮溜圓,他才作罷,讓人撤了飯桌。

  結果可好,到了夜裡若生就睡不安生了,頻頻起夜……

  折騰了兩回,她睡意全無,索性打發了值夜的綠蕉只管去睡,她自己披了件外衫點了燈推門出去,坐在了冰涼涼的台磯上,就著昏黃的燈光,看花影闌珊。

  頭頂上月明星稀,她忽然想起了小時候和父親坐在廊下看星星的日子。

  那時候的星星,真亮呀。

  想一想,她的眉眼都彎了起來。

  忽然,身後掠過了一陣風。

  她心神一凜,立刻就要站起身來,卻不防肩頭多了隻手,將她往下按了按,「坐著吧。」

  「蘇大人,你可知道夜闖民宅的人該如何稱呼?」

  「嗯?」

  「賊。」

  「在下還是傾向於梁上君子這個稱呼。」

  「……」若生坐定,「蘇大人想偷什麼?」

  蘇彧口氣淡淡:「偷人。」

  「……」

  他掏出一個瓷瓶來:「好人難做,送藥還成賊了。」

  若生打著哈哈:「蘇大人太客氣了。」

  「疼不疼?」蘇彧看向她的脖子。

  若生老老實實說:「疼。」

  蘇彧冷笑:「活該。」說完開始一本正經地訓她,「你有多少本事也敢胡亂往自己身上下狠手,也不怕手一偏,把命丟了。」

  若生訕訕:「這叫急中生智。」

  蘇彧把裝著藥的瓷瓶塞進了她手裡:「莽撞當是智,元寶都比你會護著自己。」

  「她肖想雀奴。」

  蘇彧瞥她一眼,沒吭聲。

  若生嘆口氣:「她還肖想我。」她學著浮光的樣子,伸出手指劃過蘇彧的臉頰,眼神迷離地道:「這眉眼,生得可真好。」

  「毒婦!」蘇彧罵了句。

  若生失笑,忽然笑意一斂,催他:「蘇大人,時辰不早,您趕緊回吧。」

  蘇彧愣了下。

  「我就不留您了。」

  「……」

  若生尷尬:「人有三急,有話下回再同您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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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9章 魘

  這天夜裡,浮光長公主卻一直未能入眠。

  薛公公牙關咬得再緊,也還是禁不住重刑,臨了臨了一口氣倒豆子似的,將事情的來龍去脈都交代了。刑部便立即上奏嘉隆帝,把事情給稟了。

  摺子上寫得細緻,嘉隆帝看得也小心。

  他原本雖對浮光長公主生了氣,但是心底裡還是盼著這事同她沒有干係的。有浮光的時候,他年紀並不大,初為人父,手忙腳亂,只覺得眼前這粉雕玉琢的一團很是令人喜歡,便忍不住將她捧在掌心裡疼愛。可後來,他愈發得忙,見她的時候也不多,更不必說教導。

  好在宮裡頭多的是人照料她,他只要縱著她就行了。

  誰知一來二去,由得她成了個嬌縱性子。

  可嬌縱怎麼了?

  誰家被父親捧在手裡長大的姑娘不是嬌滴滴的?

  錯就錯在,她不是尋常姑娘,而是大胤的公主殿下。

  嘉隆帝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摺子上的字,看了一遍又一遍,反覆看反覆地不願意相信。

  殺人,取血,數十條人命……

  她怎麼敢?

  「啪嗒」一聲,他用盡全力將手中摺子給擲了出去,任它在地上摔了個狼狽不堪,猶如他此刻的心境。

  內官隨侍在旁,見狀連大氣也不敢出,屏息立在那,像個假人般,一動不動。

  嘉隆帝驀地一拍桌案,咬牙道:「出去!」

  內官連忙恭聲答應了個「是」,輕手輕腳地退了下去。

  嘉隆帝望著虛空中微微搖晃著的珠簾,長而重地嘆息了一聲。這一口氣嘆完,他像是老了好幾歲,神情一下子便萎靡了下來。千千外頭的天色越來越暗,重重宮闈間,亮起了無數燈火。他孤身坐在那,一坐就是大半天,陪著他的只有地上那一張摺子。

  良久,他又嘆一聲,站起身來,傳了宮人入內,回寢宮安歇去了。

  翌日,他照常早起上朝,神色如常,看不出絲毫端倪。

  下了朝後,他親自去見了浮光長公主。

  嘉隆帝一路上沒有半點異常,及至浮光長公主面前時,也同往常沒什麼分別。是以浮光長公主一見他,便以為他是來放自己回去的,當下笑了起來,迎上前請安,道:「父皇,兒臣知道您定不會冤枉兒臣!」

  「你先坐下,朕有話同你說。」嘉隆帝也跟著笑了一下。

  浮光一怔,遲遲疑疑落了座。

  嘉隆帝便道:「聽說你想見薛公公?」

  「是……」浮光聽到薛公公,眼神不由躲閃了下。

  嘉隆帝看得分明,面上笑意漸漸淡了:「他在大牢裡。」

  「大牢?」浮光長公主駭然,「他、他……我……」

  嘉隆帝定定看著她,沒有再言語。

  她慢慢張大了嘴,眼睛也瞪圓了,而後忽然「撲通」一聲跪了下去:「父皇,不是我,不是我!」

  嘉隆帝不動,不語,任由她跪倒在自己腳邊,抓著自己的褲管不肯撒手,面上漸漸沒了表情。

  浮光長公主蒼白又無力地辯駁著,可越說越是暴露無遺。

  「罷了!」半響過後,嘉隆帝終於開了口。

  浮光長公主哭得面上妝都花了,仍沒有噤聲。

  嘉隆帝突然掏出了件東西來,砸在了地上:「你自己看看這是什麼東西!」

  浮光長公主抽泣著低頭一看,碎裂的瓷盒間,是胭脂……

  這是用人血做的胭脂。

  花汁制的胭脂,她已經許久不用了。

  「父皇……」浮光長公主看著一地狼藉,語塞了。

  嘉隆帝沉聲說了句「孽障」,轉身拂袖而去。

  「父皇!」浮光長公主撲在了地上,急聲呼喊,嘉隆帝卻再不曾轉頭看她一眼。

  她哭得面目扭曲,鼻涕眼淚糊了一臉,掙扎著想要爬起來去追他,可宮人們卻當著她的面,將大門給緩緩閉合了。她趔趄著衝過去,卻只差點叫門夾了手。

  頹然坐倒,浮光長公主煞白了一張臉。

  案子了結的那一日,帝姬浮光,成了歷史上出名的毒婦浮光,後人記得她的,也僅僅只剩下一個「惡」字。

  她想以美色動天下,最終卻以數十條人命震驚了世人。

  然而,她終究是大胤的帝姬,不是個普通人。

  儘管嘉隆帝褫了她的封號,定了她的罪,但她的命保住了。

  公主府再不能住,但一方小小的容身之地,嘉隆帝願意給她,她總不至於露宿街頭。她身邊,甚至於還有個婢女伺候。

  只是自那以後,再沒有人見過她。

  因為第三天,她便死了。

  其實自那日嘉隆帝拂袖而去後,她便有些魔怔了。

  被褫奪了封號和府邸後,她更有些瘋癲了,不分白天黑夜,總說有人要來抓自己要謀自己的命,又說鬧鬼,鬼要吃人。照照鏡子,她便說鏡子裡的人是妖怪,生得醜陋無比,抬手就摔了鏡子。

  轉過頭,她說自己身上發臭,讓唯一的婢女燒水給自己沐浴,拚命洗刷,把皮都刷破了也不停手,直刷得血肉模糊。

  那日之後,她便死了。

  婢女說,是自盡的。

  但也有人猜測,是婢女殺了她。

  不過大惡之人死了是高興事,誰也不在乎她到底是怎麼死的。

  嘉隆帝倒是傷心了一回,可傷心之餘又暗暗鬆了口氣。

  半山寺則最是無辜,被牽累了一回,封了山門,再無香客,從此人煙寂寥。

  原想出家當和尚的長生也走了。

  他走的那一天,蘇彧和若生都在。

  天氣已經有些涼,原本如潑似濺的花也都慢慢謝了,只餘下零星幾朵還賴在枝頭不肯動。

  若生屈指一算,她爹種著玩兒的那叢蟹爪菊倒是要開了。

  一旁,蘇彧和長生在秋風裡說話。

  長生說他要回一趟平州。

  跟著若生一道出門來的雀奴聽見了,面上若有所思半天,躊躇著來問她,她是否能和長生同行去一次平州。

  若生愣了愣,忽然有些明白過來,解鈴還須繫鈴人,雀奴有心結在平州。

  她連夜讓人為雀奴收拾了行囊。

  綠蕉惴惴,問她若是雀奴走了就不回來了如何是好。

  若生輕抿一口杯中溫茶,笑道:「我讓人給她收拾的細軟,足夠她在外頭過日子了。」

  「姑娘……」綠蕉聞言怔了下,到底是不明白若生的心思,長長嘆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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