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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嗜酒態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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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意遲遲] 掌珠《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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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14 16:21:02 |只看該作者
第220章 詭譎

  若生聽了面上卻沒有半點喜色,「跟丟了?」

  如果沒有跟丟,眼下來回的,就不該是這樣的話。

  果不其然,她話音落下,底下的人便跪倒低頭道:「是小的們無能!」

  若生垂手在身側,扶住了一旁的青藤桌案,掌下稍用了些力:「繼續說。」

  「那小廝雖然瞧著面生,但出門後並未同人聯絡,甚至一路不曾停留,一直在走,繞著平康坊走了許久,然後突然之間就不見了蹤影。」話音暫停,再響起時已帶上了幾分遲疑,「回想一下,竟像是鬼神一般,一陣風過就沒了痕跡……」

  若生嗤笑:「胡扯,世上哪裡來的鬼神。」

  「姑娘說的是,是小的胡說八道了,只是那人……小的幾個立即就在周圍搜查了一番,但什麼奇怪的人和事都沒有發現,先前一路跟著的人,就像是從來沒有出現過一樣。」

  若生的掌心扣在桌沿一角花紋上,凹凸不平,繁密又複雜,一條條細碎的紋路,融在一塊,就成了一團難以分辨的謎。她眉心蹙起,忽而抬手指了指一旁桌案上早早放置著的一幅畫像,輕聲嘆息道:「也罷,去看一看吧,上頭所畫的人是否就是你所見的生面孔小廝。」

  「是。」下首跪著的人依言站起身來,大步走過去撿起畫像來看,細細打量了一番後轉回身來面向她,「回姑娘的話,小的不敢認,但至少有六分相像。」

  若生長長「哦」了一聲,突然問:「那至多呢?」

  「至多……大抵有八分像……」

  若生頷首道:「這便是喬裝打扮過了。」

  她心思百轉。又嘆一聲,將人打發了下去,獨自在點蒼堂枯坐了一會。

  她想不明白。

  玉寅為何要殺了玉真。

  如果她當初在平州時,於劉刺史那位梅姨娘口中得知的話不假,如果玉真玉寅兄弟二人,同平州裴家有關係,如果那位梅姨娘和他們血脈相連。是親人——那他們兄弟二人進入連家。接近雲甄夫人,其目的便該是所謂的「報仇雪恨」。

  梅姨娘年長於玉真兄弟二人,她所知道的真相。是裴家滅門禍起雲甄夫人,玉寅兄弟倆知道的真相又能同這有多少區別?

  然而若只為報仇,他為什麼要殺了玉真?

  為什麼?

  若生反反覆覆地想,卻仍舊理不出頭緒來。

  她對著清寂的點蒼堂琢磨了半天。終於還是站起身來,往門外去了。

  府中流言蜚語。已叫三太太管氏給壓制了下去。

  幾個該懲處的人,也都已盡數查明。

  玉真的屍體,因著天熱,也已由竇媽媽先行安置了下去。

  連三爺派出去的人。亦回來了兩撥,但誰也沒有收穫。

  玉寅不見了,徹底不見了。

  可因為他們不是簽了契的僕役。縱然跑了,也不能算作逃奴。連報官也無用。但這麼多年來,辦出這種事的,玉寅還是頭一個。

  好在若生發覺得早,縱然玉寅逃離了連家,也斷然逃不出京城去。

  她立在廡廊下,頭頂上青空烈日,有風從頸側拂過,猶帶熱意,幾要燎灼肌膚,站得久了,就有些刺痛起來,頭頂上的髮絲也被曬得滾燙滾燙。

  因為熱,臉頰也跟著紅了起來。

  她向後退了一步,轉身往小花園去了。

  父親是個實心眼的,說定了想要她去小花園,她若是不去,他定然要急。

  這般一想,她腳下的步子就走得快了起來。

  扈秋娘被她打發去辦事,她心緒不佳,索性一人也不帶,孤身沿著抄手遊廊走得飛快,裙袂在風中微揚,像翻飛的蝶。

  很快,足尖落在了鵝卵石鋪就的小徑上。

  道旁兩側栽著的樹,已生得頗高,枝繁葉茂,遮去了灼灼日光,四周頓時變得清涼起來。

  若生緩緩站定,駐足眺望,視線越過枝梢,定格在了不遠處一角。

  那是一株桃樹,春日早盡,桃花謝去,一眼望去,只餘下滿目蒼翠。

  上頭生了小桃子不曾?

  若生悠悠地想著,目光卻還是慢慢地下移,停在了樹下的兩個人影上。

  流雲在頭頂上漂浮著,風一吹,便輕輕晃動兩下。

  她胸腔裡的那顆心,也像是天邊的流雲一般,隨著風聲,晃晃悠悠,柔軟似水。

  她抬腳,輕手輕腳地走近去。

  肩並肩蹲在樹下的兩個人,誰也沒有發現她。

  她便聽見父親在那說:「你瞧你瞧,這隻螞蟻怎麼樣?」

  蘇彧的聲音平靜無波:「瘦小了些。」

  「那、那這隻呢?這隻不瘦小了吧!」父親又道。

  蘇彧道:「不錯。」

  ……

  若生聽得有趣又生疑,立在他們身後不遠處探頭去看,不由得失笑。

  樹下有一窩螞蟻,也不知是誰在邊上丟了塊糖,化開了一半,惹得螞蟻們一團團地往上頭跑。

  連二爺興緻勃勃地拿著根小木棍在地上戳:「喲,這隻不成,這隻生得真醜——」

  「這隻也醜。」蘇彧倒好,也跟著他一塊看了起來。

  倆人竟振振有詞地討論著,哪隻螞蟻最難看……

  若生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連二爺立即回頭來看,日光刺眼,他還舉手來擋眼睛,道:「阿九阿九,你別站這,忒刺眼了,臉都花了看不清!」

  蘇彧則拍拍袖子站起身來,望向她的眼神裡,滿是「早就發現你了」,一臉的泰然自若。

  「爹爹快起來,不是要領著蘇大人看鳥兒下的蛋嗎?怎地看起螞蟻來了?」若生笑著搖搖頭,伸手去拽父親起來。

  連二爺卻蹲著不肯站起來,只懶洋洋道:「小五願意陪我看螞蟻,我高興。」

  若生一怔,悄悄去看蘇彧,無聲地張張嘴,「小五?」

  蘇彧瞥她一眼,沒說話。

  若生不由得頭大,遂也蹲下身去,湊近父親壓低了聲音說:「您別胡亂喊他。」

  連二爺白她一眼:「我就喊了!」

  「……」若生無奈,「成成您喊……」

  連二爺「哼」一聲,擺擺手示意她退後,舉著木棍往螞蟻窩捅:「邊上站著去,別礙著我辦正經事。」

  若生:「……」

  她無法,只得撇下父親站到一側去,輕聲同蘇彧道:「你猜,他會不會聯繫陸立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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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14 16:21:13 |只看該作者
第221章 你別死

  蘇彧垂下眼簾,道:「就怕他不聯絡。」

  若生聽得這話身形微僵,輕嘆口氣,似自嘲般笑了聲:「到底是我不成氣候,辦事不夠有章法。」

  如果她再細緻一些,如果她再多留心一些,如果她能將玉寅看得再透一些,也許事情就不會變成現下這副模樣。

  蘇彧聞言卻瞥了她一眼,說:「你若能事事都料及,那就不是人,是神仙了。」

  世上的人,再厲害能幹,也斷沒有算無遺漏一說。

  人心不過那麼點大,腦子也是。掀開了腦殼,裡頭不過豆腐一般,那麼點一團,怎能事無巨細樣樣都看穿看透?

  然而若生的臉色還是不大好看,鬱鬱不樂。

  蹲在地上抓著根木棍子捅螞蟻窩玩兒的連二爺隱隱約約聽見他們在說什麼神仙,倒是樂顛顛接了句話:「神仙好呀!我以後也要做神仙!」

  身後倆人沒吭聲,他也不在意,只撩了袍子蹲在那,一本正經地看螞蟻,嘴裡嘟嘟囔囔的,漸漸叫人聽不清在說些什麼。

  蘇彧和若生便遠遠走至了小徑旁,一面遙遙注意著他,一面論起事來。

  事到如今,若生也有些醒悟過來,玉真緣何會被謀殺。儘管這深意,令她一想起來,便覺齒冷骨頭冷,心更冷若死灰。

  玉真跟玉寅,嫡親的兄弟,同進同退,行至如今,躋身於千重園裡得寵的幾人之一,前途理應一片大好,不論目的是什麼,只要他們一步步走下去,時候到了。總會見成效。

  可半道上殺了出個若生來,事情一件件變得不順利起來。

  偏偏他們並不清楚,這些差池究竟是打從哪出的。

  而玉真,顯然自作主張,栽了個大跟頭。

  及至雲甄夫人回府,玉真會從口中吐出哪些話來,想必就是玉寅也不敢冒險。

  事事不順。他們不好再久留連家。

  但依他們長久以來的部署。趁雲甄夫人尚不在府中,保全性命,雖難卻並非不能。

  然而他們這一次。並未共進退。

  為何?

  因為玉寅需要一樁足夠讓人驚詫的事來轉移視線,以便於他輕鬆脫身!

  玉真一死,府裡兵荒馬亂,就算片刻之後便能重歸鎮定。可先前的慌亂便足以叫他逃脫。

  他一向是個決絕的人。

  若生眸色微黯,暗諷自己一句。父親安安生生在自己眼前,繼母和腹中幼弟皆平平安安,她果然便鬆懈了,全然忘記這世上有人是能決絕到除了自己誰也不在乎的——

  於玉寅而言。人大抵只分為兩種。

  有用的跟無用的。

  好比連家昌隆時的她,和身陷囹圄時的她。

  前者他擺出世上若沒了她便活不下忍來;後者則眼也不抬扭頭便走。

  若生想,自己怎麼能不時時刻刻將這些記在心上呢。怎麼能指望著那樣的人會對親兄弟手下留情。

  玉真拖了他的後腿,那是比無用之人還值得捨棄的。

  她立在明媚的天光底下。打了個冷顫,閉上了眼睛。

  這雙眼睛,睜著同瞎了也無甚區別,她那會怎麼就對他念念不忘了?

  夏風拂面,裹挾著淡淡的花草香氣,若生將眼一睜,側目望向了蘇彧,有氣無力道:「想不明白了,頭疼。」

  照理,她一開始就知道玉寅兄弟倆人心懷鬼胎,就算不清楚他們懷著的這鬼胎究竟是個什麼鬼,她也應該想法子趁早將倆人給打發出去了拉倒。

  管他「懷」的是個什麼球,早日杜絕便是。

  再狠點,跟拔雜草似的,一股腦將倆人給滅了,這人死如燈滅,更是果斷。

  可前世的事她懵懵懂懂,大部分都理不出頭緒來,只覺得玉寅兄弟倆人後面還有人在,所謂斬草除根,她不管不顧只將這倆人給弄沒了,有什麼用?

  是以只能等,只能看著。

  在平州時,她從梅姨娘口中得知的那些事,再加上後來她自個兒想法子調查的,那團迷霧也只是稍散了一點而已。

  平州裴氏,陸相陸立展,雲甄夫人,嘉隆帝……

  裡頭還夾雜了一堆若生連誰是誰都一時間難以分辨的人。

  她隱晦地在姑姑面前略點了兩句,姑姑也並未將她的話當做戲言,正正經經打發人去查了,可並無紕漏可尋。

  惹得她差點要疑心自己是不是弄錯了什麼,所謂的前世,根本就全是癔症?

  但蘇彧一直對她所說的話,深信不疑。

  這份信任,也就成了她鎮定下來的底氣。

  「你已經做得很好。」蘇彧站在她身側,姿態閒適地說了一句,聲音裡卻帶著些微鄭重,「若換了我是你,尚不一定能走到現在。」

  若生笑了:「胡說八道,若是你,恐怕早就將事情給了結了。」

  說完,她卻忽然意識到,自己這話說得不大對。

  在她的記憶裡,蘇彧也沒幾個年頭好活了。

  她呼吸一窒,良久氣息才重新活泛起來,輕聲道:「你的事,可有眉目了?」

  蘇彧微微一搖頭:「差著幾年光陰,任何事眼下都做不得准,哪有什麼眉目可尋。」話音略微一頓,他笑起來,「罷了,有的活便活,該死了便死,人生在世,左不過如此。」

  若生卻笑不出來,嘀咕了句:「二十幾歲的人,怎麼就該死了……總該活到七老八十頭髮花白牙齒掉光才像話……」

  她一貫恨自己短命,便也惜命得緊。

  蘇彧唇邊笑意漸濃:「你放心,我不會死的。」

  然則若生聞言,定定看他一眼,心中便知他這話說得其實沒有半點底氣。

  她想惱他信口扯了話來敷衍自己,可心裡半點火氣也無,只有無窮無盡的悲涼,一陣陣湧上來,像洪水,澎湃猙獰。

  她沉默半響,終於開了口:「蘇彧,你得活久點,長長久久長命百歲,頭髮還有一根黑的,你都別死。」

  「少年白怎麼辦?」

  「我怎麼就認識了你這麼個煞風景的人!」若生先是一怔,隨即把貝齒一咬,抬腳狠狠踩了他一腳,憤憤走開,朝父親那去。

  蘇彧皺起眉頭,低頭看了一眼腳背:「少年白頭這事,又不是我胡謅的……」

  話至後頭,聲音已是越來越輕——

  「我一定活到七老八十,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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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14 16:21:25 |只看該作者
第222章 沒影了

  知了藏在樹影縫隙間,一到正午就叫個沒完。這天已近初秋,可陽光照在人身上,還是火辣辣的,要燒起來一般。

  就是連二爺都不喜出門了。

  若生回回往明月堂去,都能瞧見他捧著卷書坐在鋪了涼席的炕床上,倚牆盤腿低頭看書,湊近了一看,就能瞧見那書上沒幾個字,全是圖,一群群的小人兒,或是舞刀弄槍,或是對弈作畫,倒也算活靈活現。

  他看得入迷,若生有時去了喚他,他也只是低著頭「嗯嗯」答應兩聲,連頭也不抬。

  等到朱氏同若生言語間,偶然提及他,不用聲多大,他立馬就能聽見合了書探頭探腦來看她們,揚聲發問:「你們說我壞話呢?」

  若生笑得不行,只道哪裡敢說您壞話,轉身便和朱氏避開去說起了悄悄話。

  朱氏肚裡的孩子月份還小,衣裳穿得寬鬆,便不大能瞧出有孕的樣子。 若生自己沒生過孩子,也沒怎麼仔細看過旁的有身子的婦人,掰著手指頭數了數日子,總擔心孩子是不是過小。

  前世若陵剛出生的時候,她就沒怎麼正眼看過他,如今回想起來,竟是半點記不得他生得幾斤幾兩,是胖還是瘦,是高還是矮。

  兼之眉眼五官回憶起來,也是一片模糊,她便不由得慚愧極了,覺得自個兒這長姐當得不像話,而今就愈發對朱氏腹中的孩子留心起來。

  二房上上下下,見慣了,便也只當她是喜歡小孩子,見她跟朱氏走得近,只是高興。

  因著玉真的事。府裡折騰了一回,若生打起精神來不敢掉以輕心,日常待在明月堂的時間比待在木犀苑裡還多。

  連二爺一開始可高興,嚷著阿九總算是孝順我了,見人就說,若生這是因為太喜歡他這做爹爹的,所以才老來明月堂。

  說了兩回。他又故意當著下人的面嫌棄起若生來。說把他喜歡的糖都吃完了,搖頭晃腦數落若生這不好那不好,可面上笑瞇瞇的。跟朵花似的。

  有一日,若生去扒拉他的書箱,一箱子不知多久沒人動過的,都生了灰了。翻翻,打個噴嚏。翻出一本皮子上光溜溜啥也沒寫的來,蹙著眉頭唰唰翻了幾頁,她慌不迭合攏丟了回去,「啪嗒」一聲將書箱蓋上了。

  金嬤嬤正好進來。撞見這一幕,「哎喲」一聲上前來,看看書箱張張嘴。似想說什麼又不知如何啟齒。

  若生心知肚明,打著哈哈:「勞嬤嬤收拾。」

  「姑娘要尋書看?」金嬤嬤笑笑。目光落在那口箱子上,伸手一指書架,「姑娘往那尋摸尋摸,老奴記得那上頭都是遊記傳紀的。」

  若生道好,過去隨手拿下一本就出了內書房。

  金嬤嬤便趕忙走至角落裡那口箱子前,掀開蓋子往裡看了一眼,小聲嘀咕了句:「這二爺怎地又將鎖弄不見了……」

  這口書箱裡亂七八糟堆了些舊書,還有兩本春宮,平素上了鎖,倒也無礙。只是連二爺總悄悄來開鎖,拿根銅絲,偶爾竟也能叫他打開來,一打開就把鎖摘走。

  金嬤嬤換了幾把,總是防不住。

  「三姑娘可不好看這些……」金嬤嬤嘟囔了兩句,覺得還是將箱子裡的書移走吧,可轉念一想,連二爺要是答應,這早收拾了,怎麼會放到現在,只能無奈搖搖頭,重新找了把鎖又給鎖上了。

  她又擔心起了若生,可回頭再見若生,卻是半點異樣也無,她便安慰自己說,三姑娘八成是沒翻到。

  殊不知若生不僅翻到了,還看了幾眼。

  不過近日事多,若生出了書房也就將這事給拋在了腦後,根本沒往心上放。

  派了幾波人去找玉寅,就差將京城折騰個人仰馬翻,可玉寅就是不見了蹤跡。

  若生暗自揣測,會不會人已經被陸相給保下了,若是陸相出手,他們找不到人也就說得通了。

  但蘇彧卻同她說,陸相也在找人。

  連家找人找得聲勢漸大,陸相若留心,多少會聽到些風聲。

  同樣的,陸相尋人的風聲,也總有走漏的一天。

  沒人知道他在找誰,但事出巧合,他們在找的人八成是同一個。這便說明,玉寅的確同陸立展有關,而且他對陸立展而言,挺要緊,若不然陸立展也不會趕在這個當口找人。

  然而事情怪就怪在這裡。

  若生愈發想不通了,如果陸立展也在找玉寅,那玉寅究竟去了哪裡?

  蘇彧舉起雙筷子遞給她,又在桌上擺著的醋碟裡添了些嫩薑絲,道:「集多方之力去找,只要他沒出京城,就是死了也該找到屍體。」

  若生夾了塊片餚蹄,肥肉白如羊脂玉,瘦肉殷紅,蘸了薑醋吃,入口絲毫不膩。她吃了一塊,問:「可眼下尋不到人,是否說明他藏在不容易觸及的地方?」

  他們尋人,手段再多,也不可能闖到那些世家勛貴家中去找。

  但有幾個人,會收留來路不明的人?

  越大的門戶,越不可能。

  形勢變得古怪了起來。

  蘇彧微微頷首:「所以,再找下去恐怕也找不出什麼。」便是陸立展,似乎也漸漸放任不再找下去了。但是——他放下筷子,抬起頭來,白白淨淨一張臉上似笑非笑,道:「他還在京城,遲早會再次露面。」

  玉真死在連家,玉寅走也不是好走,說明他們想辦的事還未完,只要命還在,玉寅一定會再次出現。

  既能瞞過他們的眼線,又能躲開陸立展,這樁事裡必定還牽扯上了什麼了不得的人物。

  再找下去,也不過打草驚蛇。

  若生嘴裡泛苦,神色陰沉:「連家樹敵不少。」

  蘇彧道:「說得恰當些,應是雲甄夫人樹敵不少。」

  「消息早已讓人快馬送去給姑姑,但行宮一行人,最快恐怕也得過陣子才能回京。」若生無奈,心不在焉又吃了塊肉,嚼了兩口也不忘誇他,「蘇大人這廚藝又精進了。」

  蘇彧得了這話面露滿意之色,嘴上卻只是說:「江淮菜吃得少,不過胡亂一做罷了。」

  若生點點頭,再吃一口。

  蘇彧忽問:「你約了曼曼明日見?」

  「你倒是消息靈通。」若生歪頭托腮,笑了下,「前些天便同曼曼姐約定了的,明日一齊去探望雀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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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3章 心結

  靜養了些日子,雀奴身上大好,慕靖瑤作為醫者見了也歡喜,便時不時同若生一道去看雀奴。

  大抵是不清楚慕靖瑤的身份,只當她是年輕的女大夫,雀奴見了她,比見了旁人神態要自如許多。

  若生便也就樂得慕靖瑤願意同去,聽到蘇彧問及這事,她一想這人當初還是蘇彧引見的,雀奴的事他亦是門兒清,便客客氣氣問了句,明日是否一起。

  蘇彧微微一搖頭:「可惜了,不得空。」

  若生停箸略等了須臾,見他沒有繼續往下說,便也不問,只頷首表示知曉了。

  翌日,暑熱漸消,風中帶了涼意,若生只穿了身舒舒服服的豆綠衫子帶著綠蕉出了門。

  扈秋娘病了,不嚴重,但到底身子虛了些,瞧著高大堪比男子但內裡終究還是個婦人,若生讓人請了大夫來給她把了脈開了藥,便讓她歇著去了。

  府裡上上下下都是人,不缺她伺候。

  可扈秋娘耐不住,說了幾回,若生都要惱了,她才算答應下來好生待著養起了身子。綠蕉倒是惶惶不安起來,一路上見馬車越行地方越偏,這臉色都發了白,悄悄問若生:「姑娘,咱們這是上哪兒去?」

  若生笑吟吟作答:「去看個人,熟門熟路走慣了的,你別擔心。」

  往常都是扈秋娘跟著她出來,這條路對綠蕉而言陌生得緊,難免有所顧慮。

  是以儘管若生說了不必擔心,她還是一路惴惴到了下車。

  進了門,瞧見了慕靖瑤,綠蕉這才鬆口氣。心說慕家姑娘也在,自家姑娘那句「熟門熟路走慣了的」,恐怕不是虛言,是真的。

  她守在廊下,若生跟慕靖瑤則一前一後往裡頭去,倆人間或聊上兩句,語速快。聲音輕。加上漸行漸遠,綠蕉是一個字也沒聽明白。

  很快,說話聲像風一樣。散去了。

  走進了正房寢室內的若生跟慕靖瑤,也的確噤了聲沒有再言語。

  空氣裡還殘留著盛夏時節的酷熱,可雀奴蒙頭蓋著被子,躺在那像是睡熟了。有人進來,也未動彈分毫。

  若生垂眸。苦笑了下。

  她十回來,雀奴至少有九回是躺在那睡覺的。

  閉著眼睛,真睡還是假睡,若生也無意追究。因為她知道,這事說不明白,她要是大大咧咧就這麼去和雀奴說。上輩子你救了我,所以我一發現自己重活了一世就立馬張羅著滿世界找你。好容易找著了就把你救出來養在這,請大夫給你治傷養病,但求你能好好活下去,雀奴要不拿她當瘋子看,她就信了邪了。

  就是真要說,那些事也遠不是眼下就能說的。

  伺候雀奴的婆子見狀,便要上前去喚醒雀奴。

  若生橫手一攔,輕輕擺了擺示意她退下去,自己也輕手輕腳往外走去。慕靖瑤跟在她身後,見此有些不解,但雀奴和若生之間的關係,她原也就不清楚內情,縱是想說些什麼也無從說起,只能是若生進她也進,若生出她也出。

  二人去了東廂房,慕靖瑤去擺弄她的藥箱,若生便傳了婆子來問話。

  婆子墩身福一福,喚了聲「姑娘」。

  若生問:「胃口好不好?」

  婆子笑著點點頭:「一頓一碗飯。」

  「點心呢,可還是不碰?」

  「回姑娘的話,還是丁點不碰。」

  若生「嗯」了聲,將眼簾垂了下去。她和雀奴待在一塊過活的時候,窮得厲害,白麵饅頭還不敢頓頓吃,哪裡吃得起什麼點心果子,是以她也鬧不明白,雀奴不碰點心是真不喜歡吃,還是另有緣由。

  不過飯菜吃,也夠了。

  她沉吟著又問了句:「夜裡睡得可安生?」

  婆子身形矮了矮,長長嘆口氣:「還是同姑娘上回來時的情況差不多,夜裡總夢魘,睡不好。」

  安神的藥,煎了服了,睏倦而眠,也不是日日管用。

  若生記得雀奴前世夜裡也睡不好,但她也一樣,倆人睡在一塊兒,倒不顯得誰睡不安生了。

  她心裡一酸,這話也就有些問不下去了,只道:「你繼續說。」

  婆子「噯」了聲,細細地說了起來,說著說著便說到昨兒個雀奴偷跑的事來,忍不住說道:「姑娘待她多好,好吃好喝的供著,不用做活不用她動彈的……」

  「昨兒個又偷跑了?」若生沒打斷她的話,等到她沒了聲,才遲疑著問了一句。

  婆子立即說:「可不是又!」

  這已經是近些日子來的第三次了。

  換了旁的人家,抓住了打死也是有的,但主人家沒有話,她也只敢在心裡頭說說。

  沒喘兩口氣,她就聽見頭頂上傳來個聲,「下去吧。」

  婆子怔了怔,恭恭敬敬應個是,腳步輕輕地退了出去。

  慕靖瑤這才來問若生:「這『又』,是怎麼個回事?」

  若生往椅背上狠狠一靠,聲音悶悶的:「瞅著機會想要逃。」

  可這小院四周早就都叫人給看得鐵桶似的,雀奴一個小人兒兩條腿兩條胳膊沒翅膀的,跑得出院門跑不出窄巷,用不了半刻就能把她尋回來。

  她鍥而不捨地想要跑,誰也理解不了。

  但若生想,這才是她認得的那個雀奴。

  如果雀奴不是從來沒忘記過要逃這件事,當年奄奄一息的她鐵定也就遇不上雀奴了。

  「她這是有心結。」慕靖瑤想了想,下了定論。

  不敢相信人是一點,若生出現的突然也是一點,總待在一處也是一點。

  慕靖瑤盈盈一笑,忽然道:「領她去寺裡小住幾日?聽聽經清清心,興許便好了,再不濟,換個地方待待總也是好的。」

  她知道若生拿雀奴當妹子看待,便也願意這般待雀奴。

  「住持是相熟的,祖父的故交,經講得極好。寺院在山裡,地方清淨,香火也不算太旺盛,但後山一直備有廂房,小住一段日子沒有問題。」她笑著眨眨眼,「我也是在家待得乏了,索性去山裡納個涼吧。」

  山裡的秋意,遠濃過煙火城市,自然也涼快許多。

  但聽她說納涼,若生還是不由得笑了起來。

  慕靖瑤直起身,望著她挑起眉來,笑道:「問之成日裡看書,也快看成呆子了,我得領他一塊兒去山裡玩幾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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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4章 山寺

  賀咸和慕靖瑤自幼一起長大,青梅竹馬,熟稔自在得令人眼饞。

  若生聽到她已說到要領賀咸一併去,便知她心中已有計較,事事想得周全有把握了,但她到底不是若生,不能不由分說就替若生拿了主意,所以這話仍只是提議,如果若生覺得不妥當不答應,也就罷了。

  但若生仔細想想,覺得她的話很有道理。

  她想救雀奴,想讓雀奴好好的,可如今這樣,雀奴到底好不好,她心裡頭也沒個準。她只知道,雀奴必然是活得不暢快的。

  就是她爹養的那些個鳥兒,日日被關在籠子裡都難受得要瞎撲棱呢,別說個大活人了。

  雀奴這麼些年就沒過過自在日子,沒有心結才怪。

  若生便道好,將慕靖瑤的提議給放在了心上。

  是日回到府裡,她先去的明月堂,把慕靖瑤請她去山寺小住的事告訴了父親和朱氏。

  家中有長輩,她出門外宿,自然得先得到應允。

  連二爺聽了後,不揪細節,只追著問:「寺裡可好玩?」

  朱氏則仔細詢問起是哪座寺院,在哪裡,住持方丈是哪位,何時去何日歸。

  若生一一作答,言及何時去時,話音頓了頓,說:「具體日子還未定下,等回頭有了信,我再來同母親說。」

  朱氏聽她說得明白,心下放鬆了些,輕聲呢喃了兩遍寺院的名字,她忽然眼睛一亮,笑道:「那寺廟我原是去過的。」

  連二爺好奇心大起,問:「什麼時候去的?」

  「是進京那一年去的。」朱氏嘆了口氣,「太久的事了。差點沒能想起來。」

  若生忙道:「這倒是巧,等母親生了弟弟,我們一家再一塊兒去寺裡燒香吧。」

  連二爺插話:「咦,你怎麼知道是弟弟?」

  若生一愣,連忙遮掩:「吳媽媽說的,肚皮尖尖是男相!」

  可朱氏月份還小,其實根本看不大出什麼來。

  不過連二爺好蒙。聞言並不懷疑。只是嘟嘟噥噥說:「還是女娃娃好,我就喜歡女娃娃……」

  但底下的人並朱氏聽了若生的話,都高興得很。

  二房沒有兒子。朱氏這一胎若是男孩,是件大喜事。

  一兒一女,方成「好」。

  只有連二爺不管什麼好不好,只滿心惦記著要再得個小閨女。

  過了兩天。慕靖瑤給若生下了帖子,鄭重其事的。還親自來問候了連二爺跟朱氏。

  朱氏讚她有心,對若生出門的事徹底放了心,覺得慕靖瑤夠穩重,不愧是慕家的姑娘。有慕家老爺子的風範。若生同她交好,是好事。

  連二爺也覺得慕靖瑤不錯,但他說不出所以然。思來想去一拍腦袋,自言自語了句:「不知道哪好。一定是因為她沒有阿九好!」

  全天下的姑娘,都不及他的女兒。

  所以等到送若生出門的那一天,他就變得依依不捨起來。

  雖然心裡知道只是去幾日便回,寺院離得也不遠,快馬加鞭,半日光景就能打個來回,但他就是覺得不得勁。

  好容易若生走了,他還倚在門口朝虛空看,唉聲又嘆氣。

  朱氏問:「二爺擔心什麼?」

  他撇撇嘴:「她要是帶個和尚回來當姑爺可怎麼辦?」

  「……」朱氏哭笑不得,「出家人可不能成親,您放一百個心!」

  他兀自不相信:「阿九的性子,可不會管出家人能不能成親……」

  朱氏聞言,不敢再說下去了,再說下去誰知他會想到哪裡去,見無人搭話,連二爺果然說說便又自己將這事給忘了。

  若生癢了一路的耳朵,也終於不癢了。

  去半山寺的路上,扈秋娘問她,雀奴若是趁機跑了怎麼辦,半山寺地方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又是佛門清淨地,他們不能帶人來將整座寺廟團團圍住,到處都是可乘之機。

  若生卻說,不要緊。

  「我只是想要她好好地活著,她若願意留在我身邊,我便照料她供著她,予她住予她吃穿享用;可她若不願意留在我身邊,只要她身子好全了,我就給她細軟送她走。」

  她心心念念的那個雀奴,從來是自由的。

  她不能僅僅只是因為自己想念她,便將她當成鳥雀一般鎖起來。

  但同行的扈秋娘跟綠蕉聽著她的話,都有些聽得糊塗了。

  縱然扈秋娘知道得多些,但也沒有料到雀奴在若生心中有這樣的分量。

  馬車到了山腳下,就無法再上去,若生一行人就只能下車徒步而行。登上台階,若生下意識轉身伸手去牽雀奴。

  身形單薄的女童瑟縮了下。

  她微笑,不動聲色地收回手,說了句仔細台階,率先朝前走去。

  走在後面的雀奴,踟躕了下,亦步亦趨跟了上去,眼神新奇地打量著四周景觀。

  階梯頗高,但四野景色怡人,幾人直至寺院門前,也不覺累。

  慕靖瑤一早遞了消息來,寺裡已有準備,她們一到,就有腦袋圓圓臉蛋也圓圓的小沙彌來引路,一句「施主」軟軟糯糯,討喜得緊。

  一行人徑直去了廂房,安置妥當後,去拜見了住持。

  雀奴神情肅穆,回途中突然小聲詢問若生,是否能去大殿進香。

  若生不見猶豫,直接應允,打發了扈秋娘陪著她去。

  她瞳色異樣,但沿途所遇的人,皆目不斜視,沒有人將她視作另類看待。空氣裡瀰漫著淡淡的幽香,處在這樣的氛圍下,雀奴的精神氣果然變好了。

  若生心懷感激,去同慕靖瑤道謝。

  慕靖瑤嗔她生分,又拉了她一道去山門外轉悠,念叨著賀咸腳程慢,這會還未來。

  誰知話音剛落,人便到了。

  若生忙讓她去迎人,自己則信步沿著石徑往前走。

  也不知走了多久,明明山風漸涼,她卻走出了一身薄汗來,兩頰紅粉,灼艷似花,嬌俏不可方物。

  拐過一道彎,再拐一道彎,若生站到了佛前。

  這是一尊石佛,不過一人多高,嘴角含笑,指間拈花,靜靜地立在林子入口處。

  她拜了一拜,往後退開了兩步。

  身後忽然傳來一陣腳步聲。

  她下意識轉身看去,一襲淡青色的衣衫便映入了眼簾。

  她腦海裡莫名浮現出了一句話:

  歸命最聖觀自在,滿月妙相蓮華生……

  她喚了一聲「蘇彧」,聲音微顫,胸腔裡的心劇烈狂跳。

  而佛,就在她身後,靜默無言,透過皮囊,看穿了她的少女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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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14 16:22:08 |只看該作者
第225章 和尚

  日光之下,他似也怔了怔,而後方才緩步上前來。淡青色的衣袂,在微風中輕輕揚起,像一抹乾淨輕柔的薄霧。

  若生深吸了兩口氣,瞇一瞇眼,問了句:「你怎麼也來了?」

  來半山寺之前,慕靖瑤只同她說喊了賀咸同來,半句也沒提過蘇彧也會來,先前二人在那候著,慕靖瑤也只道賀咸來的慢吞吞。

  「正逢休沐。」蘇彧淡淡吐出幾個字來。

  若生笑道:「賀咸倒是什麼事都不瞞著你。」

  他聞言也揚了揚嘴角:「也是順道。」

  若生走至他身側,二人並排立在那,面向石佛,她探眼看了看石佛身後風聲簌簌的林子,道:「怎麼個順道法?」

  就在這時,她忽然發現林間小徑上多了個人影,怕是剛剛從林子深處走出來的,方才離得遠,沒瞧清,現下又往外頭走了走,離得近人影便也清晰了起來。

  她噤了聲,沒再言語。

  蘇彧也沒說話,倆人退到道路一側,安安靜靜地站在那,等著林子裡的人走出來。

  過了會,那人影走到了石佛後頭。

  光著頭,穿身木蘭色僧衣,以青黑「點淨」。

  是個和尚。

  瞧著年歲不大,瘦瘦的,套在寬鬆的僧衣裡,愈發顯得伶仃單薄,像個半大孩子。見著二人,他合掌唱了聲佛號,喚了句「施主」,道:「林間道雜,不熟悉林子的人若是進去了,恐要迷路。」

  這是在提點他們沒事不要瞎跑,萬一找不著路了可不好。

  若生亦念了句佛號。道了句多謝,示意知道了。

  蘇彧卻一直沒有做聲。

  少年僧人垂著眼簾,雙手合十,越過二人向前走去。山風越來越冷,林子裡枝葉繁密,光線黯淡,狹窄的羊腸小徑愈發顯得蜿蜒幽長。

  靜了片刻。蘇彧忽道:「他頭上沒有戒疤。」

  若生微微一愣。

  他說:「你看他可眼熟?」

  若生聞言。換上了一副愁眉苦臉:「我見誰都不眼熟。」除了你……自然這最後三個字,她只敢在心裡默默念叨,說是決計不敢這麼說給他聽的。

  而且。「我並不認得出家人。」

  蘇彧卻笑了起來,在風聲裡不緊不慢地道:「人你忘了,但平州望湖鎮的那件案子你應當還記得。」

  「這倒是記得。」若生頷首。

  平州一行,讓她找到了雀奴的蹤跡。也讓她和蘇彧熟悉了起來,從此世上多了個知道她根基底細的人。再不用事事藏著掖著,憋出毛病好歹來。

  是以當時在平州遭遇過的事,她都還記得清清楚楚。

  蘇彧一提,她便想了起來。再一想方才瞧見的那個少年僧人,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雖然就是平平常常的眉眼五官。但合在一塊兒長得也不錯,不輸蘇彧多少。心裡朦朦朧朧有了點印象。

  她猶猶豫豫開了口:「青娘的兒子?」

  思來想去,他們在平州時遇到過的人裡同方才那小僧年歲差不多的,似乎也只有那一個。

  貨郎抓到後,青娘一個沒想開,自盡了。

  青娘的兒子也就沒了蹤影。

  蘇彧點了點頭:「叫長生。」

  他記得,且記得清楚。

  若生卻是不大記得人的,見他點頭,忍不住蹙起了眉頭:「他怎麼成了和尚?而且還到了京城半山寺?」平州距離京城雖然不是天南地北的遠法,可這一走那也就是背井離鄉的事,要是出來討生活的也就罷了,可這剃度出家?

  出家在哪不是出?

  大胤各地哪沒有寺院?

  半山寺的香火,也不是鼎盛的,他總不能是打從平州慕名來這出家的。

  「不過平州到底是傷心地,他待不住也在理。」思忖著,若生忍不住感慨了句。

  蘇彧道:「他入寺時間尚短,是以頭上連一枚清心香疤也無。」若不是處處能對上,僅憑一張面孔,他也不敢胡亂斷定他們方才所見之人就是平州望湖鎮上見過的少年郎。

  他望向眼前的石佛,神色微沉。

  若生這時候卻想起了一件事來,不由得心神一凜,輕聲道:「他方才……沒有認出你我……」

  她一貫記不清人的長相,名字對不上臉,何況長生於她原就是個沒見過兩面的人,不記得他太正常。

  但距離他們平州一行,日子並不久遠,長生沒了頭髮頂著個光禿禿的腦袋,蘇彧尚能一眼便認出來,她和蘇彧穿著常服,並無大變化,他難道見著了便半點不覺眼熟?

  這不對勁呀!

  難不成這人也同她似的,記不得人?

  若生沒想出個所以然來。

  蘇彧說:「走吧,起風了。」

  山裡風大,天黑得似乎也早些。如今還是晝長夜短的時候,但半山寺上空的天,黑得比往常要早上不少,加上空氣裡瀰漫著淡淡的檀香,清冷之意倏忽便襲上了心頭。

  慕靖瑤咋呼著風冷,讓人給自己取披風來。

  蘇彧捧著茶杯,慢條斯理說:「嫌風冷就回房。」

  「五哥!」賀咸連忙喊了他一聲,一臉的恨鐵不成鋼,眼神再明白不過——別搗亂!好容易齊齊出來一趟,高高興興圍坐在院裡吃茶,這人回了房,他怎麼辦?到底沒成親呢,總不能跟著她往屋子裡跑。

  他催蘇彧:「五哥先回,我過會便來。」

  蘇彧瞥他一眼:「我可沒說要走。」

  「五哥,阿九先前似有話同你說。」慕靖瑤接過婢女遞過來的披風,笑瞇瞇的,聲音不輕不重說了一句。

  蘇彧便把手中茶杯往石桌上輕輕一頓,站起身來扭頭走了。

  賀咸坐在那,看著他的背影暗暗磨牙。

  「你呀……」慕靖瑤一拍他的肩頭,笑得前俯後仰,「五哥這人你得順毛捋。」

  賀咸小聲嘟囔:「他是猴子啊他,還順毛捋。」說著卻又笑了起來,湊上前去誇慕靖瑤,「還是你厲害!」

  慕靖瑤雙手托腮,低頭把唇往茶杯上湊。

  不遠處伺候著的丫鬟見狀垂下了眼,姑娘你就算沒有胳膊你也還有奴婢啊!哪能這麼吃茶!

  賀咸卻泰然自若地伸出手替她端起了茶盞。

  慕靖瑤淺啜了一口,笑吟吟說:「不是我厲害,是阿九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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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6章 邪門

  賀咸一時沒聽明白,有心想問,慕靖瑤卻又不吱聲了,他只好也不問,把疑惑混茶,一口咽了下去。

  暮色四合,天邊漸漸只剩下一線藍,似乎眨眼功夫就能消失。

  風則是越吹越大,越吹越涼。雀奴吃了慕靖瑤開的藥丸,白日裡又是燒香又是爬山的,也是吃力,暈乎乎睡過去了。

  蘇彧到若生那時,若生正使人關了門,自己腳步輕輕地從門裡出來,走到昏暗的天光底下幽幽長嘆了一口氣。聲音不輕,蘇彧恰巧聽見了,眉一挑,話已出了口:「嘆什麼氣?」

  「高興的。」若生抬頭,見是他,笑了笑回答了句。

  旁人不清楚若生跟雀奴的事,蘇彧卻是知道的,聞言便也猜出了兩分,說:「她終於待見你了?」

  若生皺皺眉頭:「好好說話!」

  他滿不在意地走上前來,往她跟前一站:「好好說這意思難道便不同了?」

  說出花來,不還是這麼個話?

  若生拿他沒法子,只能由得他去,左右不至於叫他氣死。

  蘇彧見她不吭聲了,斂目一想,也不知上哪兒突然掏出一隻素緞荷包來,朝她遞了過去。

  「裡頭是什麼?」若生怔了怔,看看四周,將荷包雙手接了過來。

  蘇彧努努嘴示意她打開,不言語。

  她只好低頭把荷包口子上的繫帶給解開來,探眼往裡頭看去,「你一大老爺們,出門還帶糖……」

  「就好這口不行?」蘇彧一臉的理所當然。

  若生失笑:「行行,當然行。」口氣跟哄她爹時的差不多。

  他雙手抱胸。往廊柱上一靠,懶洋洋道:「不吃還我。」

  若生抓起一粒往嘴裡塞,甜得發膩,幸好也不算難吃。她小心翼翼瞅瞅蘇彧,到底不敢說這糖太甜,孩童口味,只將袋子繫緊。把一荷包的糖塞還給了他。而後終於問道:「你這會過來,可是有什麼事?」

  「沒什麼事,閒逛而已。」蘇彧搖了搖頭。

  方才慕靖瑤說的話。他並不相信,他白日裡又不是沒見過若生,何況若生如果真的有話同他說,早該來說了。怎麼會等著慕靖瑤突然想起才告訴他?

  她跟賀咸一樣,都是想支開他罷了。

  全都以為他不明白。其實他心裡跟明鏡似的。

  蘇彧的聲音還是懶洋洋的,神色也懶散起來,嘴裡說的話倒很正經:「你上輩子遇見她時,她已經十五歲。一個人在外走動多了,心性同如今勢必迥異;這一次你早了幾年讓她掙脫困境,恐怕她的性子。再也不會長成你過去熟悉的模樣。」

  若生嘆口氣,她心裡何嘗不明白。

  她的聲音裡卻還是帶了點苦:「那也是雀奴。不管長成什麼樣,都是雀奴。」

  更何況,她也不是過去的雀奴所認得的那個連若生了。

  二人說著話,漸漸並肩往外頭走去。

  若生想起自己白日裡原要問他,結果叫那個似是長生的少年僧人突然出現給攪黃了的話,便又問了一遍。蘇彧辦事雖不按常理出牌,但事事都有講究,他突然跟著賀咸一起來了半山寺,八成還有別的緣由。

  別說,他先前也的確提了句「順道」。

  倆人行至外邊,空氣裡瀰漫著的幽幽檀香彷彿濃郁了些,循著風,幾乎可以辨別香氣傳來的方向。

  若生側目看了一眼,認出來那是供了大佛金身的大殿方向。

  「早些時候,我曾同你提過一句,京城裡怕是不太平,你可還記得?」蘇彧的話音微微沉了沉,少了幾分清越,多了些許冷凝。

  若生有些生疑:「京裡近些日子,似乎並沒什麼不太平的事。」

  於她而言,千重園裡出的事,就是近些時候最不太平的破事了。

  至於京裡,一群人該吃吃該喝喝,該鬧騰照舊鬧騰,人情往來,辦宴走動,同往常瞧不出什麼差別來。

  蘇彧仰頭看向天幕,聲音愈沉:「上頭的人照過太平日子,底下的不太平,委實太過不起眼。若非忍冬提了一回,恐怕我也不會發現。」

  夜色漸濃,天上的點點星光卻還黯淡著,明月高懸,清輝卻冷。

  他的聲音迴旋在耳畔,亦冰涼涼的。

  若生叫他說得身上發寒,忍不住掖了掖衣領,心頭猶疑則是更盛,問道:「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言罷,她卻想起他是趕著休沐的日子,跟著賀咸一道來的半山寺,這裡頭多多少少沒準有那麼一丁點是因為她也在……思及此,她心裡頭莫名甜絲絲的,倒有些令她自己面紅起來。

  好在天色暗,她一張臉就是紅成了猴屁股,也沒人瞧得清。

  但仔細一想,就不難想明白,他所說的那些不太平,恐怕至今沒有叫上頭放在眼裡,放在心上。

  是他自己想要細查。

  她盯著他衣擺上繡著的紋樣看,因為天黑,顯得模模糊糊的,也看不清楚是什麼,可若生看得很專註。

  「京裡這段日子,陸陸續續一共不見了十三個孩子。」蘇彧閉上了眼睛。

  若生大驚失色:「十三個?這還不是要了命的大事?」

  可這麼大的事,如果不是眼下蘇彧提起,她根本連耳聞也不曾。

  蘇彧沉默了片刻,道:「十三個乞兒。」

  若生聞言,也跟著沉默了。

  他卻忽然輕笑了一聲,笑裡又隱含悵然,那樣空那樣涼:「是不是,這不太平,委實不起眼?」

  若生無話可駁,只能繼續沉默。

  「忍冬無意間提了一回,說是有群早前總在附近出沒的小乞兒人數越來越少,不知都上哪兒去了。」蘇彧道,「我原沒當回事,可後來忍冬又提了一次,說是一個也見不著了。」

  若生聞言,本想說沒準是換了地方待,畢竟乞兒的日子朝不保夕,原也沒什麼固定待的地方。

  可轉念一想,她便知這話說了白說,她能想到的事,蘇彧難道還能想不到嗎?

  果不其然蘇彧全已暗中查過了一遍,才認定事情是真的不對勁。

  他苦笑了下:「但二十來天前,事情突然又平靜了下來,直至如今,未有人失蹤。」

  若生琢磨了下,有些心驚肉跳:「邪門了,那些不見了的孩子也都再未曾出現過?」

  蘇彧搖頭:「再沒有出現過,活不見人死不見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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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7章 胡謅

  暮夏初秋的夜裡,若生聽著蘇彧說的話,漸漸聽出了一身的寒意來。人好死賴活的,終歸有血有肉有筋骨,死了皮囊也還在,怎麼可能突然之間就消失不見了呢。

  蘇彧走後,她踱著步子回了房,面上神色有些心不在焉的。

  扈秋娘喊她,她也像是沒聽見,過了好一會才長長吐出了一口氣來,往床沿上一坐,輕聲道:「歇著去吧。」

  「姑娘可是在擔心雀奴?」扈秋娘上前來伺候她脫鞋,脫了一隻,忍不住也輕輕問了一句,然後說,「奴婢瞧著她今兒個精神已是見好,在此地靜養上些許日子,想必就能好利索了。」

  不管是身上,還是心裡頭。

  佛祖菩薩日日看著,怎麼也好了。

  若生卻搖了搖頭,似是想笑一笑,這笑意未及唇畔又飛快淡了下去:「倒不是擔心她。」

  扈秋娘仰頭看她,望著她弧度優美的下頜眨了眨眼:「姑娘心裡有事切莫藏著,憋出了病來可不好。」

  若生抬抬腳,也不用她來脫,自己抖了兩下將另一隻腳上的繡鞋給抖了下去,將腿收了上去,盤腿坐下,終是露出了兩分笑意來:「沒什麼事,有事我定然不瞞著你,快去歇著吧,明兒個還得早起。」

  打發了扈秋娘下去,她自個兒卻沒能立刻便入眠。

  她在想蘇彧臨走前說的那兩句話,反反覆覆地想,心裡亂糟糟的。

  那十三個突然之間失去了蹤影的孩子,除了都是無父無母的乞兒外,還有一個共通之處——

  他們都曾來過半山寺。

  半山寺的香火不是鼎盛的。但寺裡的日子過得也不算清苦,小乞兒們來一回,要些吃的,上寺院後山摘些野果,總不落空。

  這原本是我佛慈悲,是好事,可如今碰上了小乞兒們失蹤的事。就莫名顯得有些不對勁起來。

  「唉……」若生躺在床上翻來覆去了半宿。才終於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及至翌日,天色將明未明,她已然醒轉。饒是眼睛仍帶些惺忪,掀了被子下地轉個身,睡意便也就消得差不多。

  也不用誰伺候,她自顧自尋了件外衫披上。散著頭髮就推門出去,往隔壁雀奴房裡去了。

  她這回上山。帶了扈秋娘也帶了綠蕉。

  綠蕉夜裡陪著她,扈秋娘就被她趕去伺候了雀奴。

  眼下她伸手一推門,扈秋娘耳朵尖聽見動靜就睜開了眼,一翻身人已筆挺地站在了地上。再一轉頭銳利的目光便已落在了若生身上。

  她跟著若生久了,把若生的身量模樣走路的動靜姿勢都摸得倍兒清楚,天色還沒亮透。朦朦朧朧的一眼看過去,她就將若生給認了出來。立即訝然道:「姑娘您怎麼……這會便過來了?」

  若生豎起一根手指,比了個噤聲的手勢。

  扈秋娘只得抿緊了嘴。

  若生壓低了聲音吐出幾個字:「我進去瞧瞧她。」言罷擺一擺手,示意她躺著去,不必搭理自己。

  扈秋娘沒了法子,只好聽從,回去歇著。

  若生滿意了,輕手輕腳往裡屋走,就著黎明時分的微光朝床鋪走去。

  走至床前,她屏息彎腰去看雀奴,烏鴉鴉一把長髮從肩頭滑落,遮去了她半張雪白的面孔。

  床上睡著的人,猛然尖叫了聲。

  若生也是一驚,趔趄著往後退去。

  扈秋娘更是拔腳就往裡頭衝,不等她站穩,先瞧見了若生的背影,猝不及防也是差點嚇了一跳。

  好在天黑得快,至亮了也是亮得飛快。

  不過轉眼,透過窗欞的微光便愈發泛起白來,屋中光線大亮,床上的雀奴也終於看清楚了若生,瞪大雙眼張張嘴說不上話來。

  若生望著她,面面相覷,忽然大笑起來,聲音清脆,快樂得緊:「你方才是拿我當鬼了?」

  雀奴啞然,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若生倒莫名心情鬆快,雙手探到後腦,抓起密密一把髮,纖指挑了挑,分成三把,三兩下便編成了條大辮子,扭頭朝扈秋娘要彩繩。

  扈秋娘一愣,隨後應了聲「噯」,匆匆下去尋了根彩繩來為她繫上。

  「齊活了!」若生繼續笑瞇瞇的,又要打發她下去,「備水洗漱。」

  扈秋娘猶豫了下,方才應個「是」退了下去。

  若生便脫了鞋子往雀奴床上爬。

  她一動,雀奴就僵著身子往裡側退。

  「你很怕我?」若生便不再動彈,只端端正正往床尾坐定,清清嗓子,「怕什麼?我又不吃人。」

  雀奴不吱聲。

  她也不惱:「你可還記得頭回見面你問我的話?」

  雀奴還是沒聲。

  若生自顧自說下去:「我說是你前頭那主子將你轉手賣給了我,這是假話。其實呀,是我數月前有日做了個夢,夢見了菩薩,菩薩就說有那麼一個小丫頭叫雀奴的,上輩子於你有恩,你今世得報恩……」她信口胡謅著,真真假假摻在一塊兒說,面上神情倒還挺肅穆,「咱們這輩子註定是要做異姓姐妹的。」

  「你騙人。」雀奴蜷在角落裡,口氣硬邦邦的丟出三個字來。

  若生撲過去,一把握住她的手,握得緊緊的,正色道:「身處佛門清淨地,當著菩薩的面,我怎麼會騙人!」

  雀奴哆嗦了下。

  若生沉吟:「不然,你再瞇一會?指不定過會等你入了夢,菩薩就來尋你說道這事了。」

  「……」

  若生鬆了手,彎著一雙黑白分明的杏眼衝她笑:「睡吧!」

  恰好扈秋娘端了水送進來,若生便下地穿鞋大踏步出去淨了面往門外走,行至稀薄日光下,她深深吸了一口氣,面上笑意逐漸斂去。

  今世一醒來,她就惦記著要尋雀奴,可人尋到了,她卻反而有些手足無措起來,她不是過去的連若生,雀奴也不是過去的雀奴。

  一時間,她全然不知該如何同雀奴相處。

  可她昨兒個夜裡一想,人生苦短,太平日子能過便過,誰知能過得幾日,她畏畏縮縮的這日子還怎麼過?

  倒不如,試試別的法子。

  等到天色大亮,收拾妥當,若生再去尋雀奴用飯。

  飯桌上,她小口喝著粥,忽然聽見雀奴說了句:「菩薩沒有來夢中找我。」

  若生老神在在:「沒有?不急。」

  吃完一頓飯,她直起腰來,扶著椅背立在那,嫣然一笑:「跟我來。」

  雀奴自覺人在屋檐下,該低的頭還得低,何況這人古里古怪的,她也不敢胡來,便乖乖跟了上去。

  沒多久,倆人走至了大殿外。

  時辰還早,這寺裡的香火也不是極旺盛的,但燒香的人還是來來回回,絡繹不絕。

  若生牽住了雀奴的手,示意她往前看,一面說:「你瞧,人可是不少?」

  雀奴頷首。

  她繼續道:「人多了,菩薩可就忙了,豈能人人都顧上,自然是要分個先來後到的,眼下怕是還沒有輪到你。」

  雀奴默然,猛地問:「那菩薩對你為何……」

  她話未說全,若生卻已經聽明白了。

  輕描淡寫一開口,若生道:「我?我有慧根!」

  「撲哧——」

  身後忽然傳來道忍俊不禁的笑聲,若生一回頭,就看見蘇彧不遠不近站在那,正看著自己笑。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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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14 16:22:41 |只看該作者
第228章 小乞兒

  她面無表情地轉過臉面向雀奴,慢條斯理道:「你看,他這樣的就一定沒有慧根。」

  蘇彧恰好走到近處,一字不落聽了個清楚,他挑起一道眉,斜睨了若生一眼。若生權當沒瞧見,微笑著看扈秋娘將雀奴給送了回去。

  「當著佛面打誑語,你倒是膽大包天。」人一走,蘇彧便閒閒說了句。

  若生轉頭看他,頰邊笑意未消:「信即真,不信則假,你怎麼能斷定我說的話就一定是誑語?」

  蘇彧聞言笑微微一點頭:「胡說八道的本事見漲。」言罷,他卻忽然怔了下,蹙眉望向了若生背後,她今兒個的妝扮,同往常似乎有些不大一樣。

  若生循著他的目光偏過半張臉往自己肩頭掃了一眼:「難得上山一回,也難得自在一回。」

  衣裳揀了舒服的穿,頭也揀了舒服的梳,方是自在。

  她收回目光直視著他,忽然奇道:「你怎麼還在這?」

  「問之明日動身,我告了假,到時再隨他一道回去。」蘇彧道。

  若生聽了這話,心頭莫名歡喜,是那種酥酥麻麻偷偷怯怯的歡喜。她忽然間明白過來,自己是極希望他能多留一刻的。

  她並未刻意遮掩這種歡喜,眉眼間便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了兩分。

  蘇彧再眼尖不過,一看即瞭然,慢慢瞇起了一雙鳳眼,似笑非笑地看著她,語聲淡淡,但眸色漸沉,話音裡透著些微慵懶:「你不想我走?」

  雖是問句,可尾音肯定。斷得絲毫沒有猶豫。

  若生便覺耳上掠過一陣灼熱,滾燙滾燙地燒了起來,驚得她欲要伸手去捂。強自鎮定著,她撇撇嘴,佯裝不屑:「愛走不走。」

  蘇彧抬腳,慢吞吞往前邁了一步,然後站住不動。轉身來看她:「一塊兒走吧。左右無事,陪我對弈一局。」

  「對弈?」若生自知棋藝不精,不覺踟躕了下。

  過了會她跟了上去。到了地,蘇彧卻忽然改了主意,不下棋了。

  慕靖瑤跟賀咸用過晨食,也一道尋了過來。四個人湊一桌,不如玩牌。像是一早便有準備。慕靖瑤發了話,便讓丫鬟將東西給擺了出來。

  四個人各佔一方,落了座。

  誰知才玩兩把,若生抓著牌的手指頭便都僵住了。

  眼皮跳了兩下。她側目瞥向蘇彧,輕輕咳嗽了兩聲。

  再玩兩把,還是輸。輸得那叫一個徹底,著實慘不忍睹。明明是四個人玩牌,玩著玩著便成了蘇彧一人大開殺戒,剩下三人如同砧板上的魚肉,只能任他宰割,毫無還手之力。

  又忍一把,若生終於忍無可忍摔了牌,揚手捋袖要掀了桌子揍他一頓。

  可桌是石桌,她掀不了,人是蘇彧,她也揍不了。

  她只好盯著對面的蘇彧,咬牙道:「不準記牌!」

  蘇彧抬眼,眸色黑亮:「看過一眼便能記住,我也不是有意如此……」

  語調聽著竟像是委屈。

  若生當即大怒:「一眼便能記住,你還委屈,簡直令人髮指!」

  分別坐在兩側的慕靖瑤和賀咸聞言,紛紛附和:「就是!就是!」

  蘇彧將手中剩餘的牌往桌上一拍,攤開手:「願賭服輸,給錢。」

  慕靖瑤霍然起身:「問之,你先前不是說新作了一幅畫要與我瞧嗎?」

  「畫?什麼畫?」賀咸愣愣的,一邊嘟囔著一邊打開了錢袋。

  慕靖瑤見狀無奈,索性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你怎麼就這麼老實!」

  賀咸這才恍然大悟,默默將錢袋塞到了她手裡,跟著她飛快「逃離」。只轉眼,倆人便消失在若生視線裡。

  蘇彧的手還攤著,指骨修長,乾淨白皙。

  他屈指,輕輕叩了兩下桌面。

  「我窮得緊,還不起賭債。」若生坐在原處,不動如山,衝他笑了下。

  蘇彧饒有興味地看著她,突然話鋒一轉:「走吧,難得來一回,嘗嘗半山寺的齋菜。」

  半山寺的素齋,還算有名,上山的香客多半都要嘗上一頓。

  口腹之慾,向來很要緊。

  若生惦念著父親未來,便想自己先嘗,若覺得不錯,回頭定要帶父母再同來一回。她爹好吃,可府裡的幾個廚子,素菜做得好的有,但這滿桌素席只怕還是不成。

  行至飯堂門外不遠處,空氣裡已然滿斥香氣。

  若生深深嗅了一口氣,眼角餘光裡忽然閃過了幾個人影——

  衣衫襤褸,不是尋常香客。

  個頭不高,應是孩童。

  她立即望向了蘇彧。

  蘇彧的目光也落在了那處,定定看了一會,忽道:「去看看。」然而話音落後,他仍在原地未動。若生愣了一愣才明白過來:「快走!」

  那幾個孩子的身影一閃而逝,看模樣對半山寺應是極熟的,反觀他們初來乍到,恐是追不上,但蘇彧昨日才至,今兒個便已將半山寺的地形給摸了個透,不知怎的領著若生抄了個近路,不但追上了人,還追到了他們前頭。

  見有人突然而至,幾個小乞兒齊刷刷頓住了腳,有些手足無措起來。

  若生看了一眼人群,這才發現走在最前頭的是個生得圓滾滾的小沙彌,而且正是先前領他們進山門的那一位。

  小沙彌顯然也還記得他們,見狀雙手合十,脫離人群上前來,瞇著笑眼說:「兩位施主可是走錯了路?」他伸出肉嘟嘟的小手指往某處一指,「飯堂在那。」說完再換個方向一指,「廂房往這走。」

  蘇彧道:「小師父,這些孩子是……」

  小沙彌回頭看了一眼自己身後,搖頭晃腦,用童音老氣橫秋說:「都是山下的可憐孩子,我正要送他們下山去。」

  幾個孩子懷裡揣著饅頭,目光警惕地打量著若生和蘇彧。

  小沙彌念了聲佛號:「小僧先行告退。」

  腳步聲再次嘈雜起來。

  沒等一行人走出多遠,蘇彧道:「小師父,我們也一併送送吧。」

  「誒?」小沙彌顯得沒料到他會突然這麼說,很是一怔,過了會才說了句「阿彌陀佛」。

  蘇彧和若生便跟著他們一道往山門外走去。

  腳步漸重,若生一面走,一面掂了掂著自己隨身攜帶的荷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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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14 16:22:52 |只看該作者
第229章 請求

  走在前頭的幾個小乞兒顯然很不自在,半響沒有人吭聲。

  生得圓胖的小沙彌伸手摸摸腦袋,間或回頭來看若生倆人,看一看又將視線給收了回去,到底沒有言語。一行人走出老遠,若生才聽見前頭有人說話:「長生哥哥呢?」

  若生一怔,旋即留了心,她和蘇彧先前遇見的那個人,恐怕真是長生,但他著了僧人衣裳,住在半山寺,這幾個小乞兒喊的卻是他的俗家名字。她目光微變,悄悄側目瞥了蘇彧一眼。

  蘇彧立即察覺,回望過來,笑了一笑。

  她見狀安下心來,繼續不動聲色地跟著向前走,一邊屏息豎耳聽著小沙彌幾個的交談聲。

  許是沒什麼忌諱,幾個孩子的說話聲全沒有壓低,雖然話音裡帶著幾分小心翼翼,但聲音響亮,絲毫未曾遮掩。小沙彌邁著兩條小短腿,念了聲「阿彌陀佛」,老氣橫秋嘆息了聲:「他生了場病,還沒好全乎。」

  「生病了?生的什麼病?要緊不要緊?」聞言,幾個小乞兒俱都停下了腳步不動了,將小沙彌團團圍在中間,焦急地詢問起來。

  若生蹙眉。

  小沙彌抓著佛珠:「不要緊不要緊,偶感風寒,再過兩日就能好透了。」

  「風寒?」三四個孩子齊聲嘆了一口氣,「幸好……」

  若生愈發覺得這群孩子有些不對勁,但到底是哪不對勁,她一時半會也想不明白。

  這時,距離寺門已然不遠。小沙彌又說了兩句天氣早晚漸涼,讓他們多多仔細身體之類的話。領著幾人飛快往外頭走去。

  末了,他將人送到門口,叮嚀眾人小心下山,便扭頭來看若生二人,清了清喉嚨,說:「兩位施主也一併請回吧。」

  若生微笑,解下荷包:「小師父。我身上帶了些散碎銀子。正巧便贈與這幾位下山買些吃食吧。」

  她要施財,小和尚自然是樂見其成,幾個小乞兒聽見這話。也都面露喜色。若生遂將荷包裡的銀子盡數倒出,置放在手心裡,遞了過去。荷包是綠蕉親手繡的,上頭繡九朵小花。暗合她的小字,不宜另贈他人。

  好在小乞兒們也不在意。一隻荷包不能吃不能喝的,也換不了幾錢銀子。

  她將銀子塞了過去,小乞兒們便有樣學樣,跟著圓臉小和尚一聲聲喊起了「女菩薩慈悲」。聽得若生心虛不已,暗想自己是無論如何也當不得這幾個字的,趕忙擺擺手示意他們不用再謝。

  一群人眉開眼笑。

  蘇彧漫然開口:「你們可還有同伴?」

  小乞兒們愣了愣。還是小和尚先張嘴回應說:「施主是怎麼知道的?」

  「怎麼今兒個沒有一道來?」若生問道。

  她前腳才贈了銀子給他們,一群人見她比見了蘇彧親熱許多。聞言小乞兒們裡個頭最拔尖的那個站了出來,迎著風咳嗽了兩聲,口氣有些為難:「我們幾個也有好些日子沒有見過他們了。」

  小沙彌道:「不知上哪兒去了,小僧也是好久未見過他們。」

  若生便去看蘇彧。

  她想起了蘇彧說的那些話來,那些失蹤了的小乞兒們。

  蘇彧則是慢條斯理把自己的錢袋也給摘了下來,連錢袋帶銀子都拋到了站在最前頭的那個小孩兒手裡,聲音平靜地道:「財不露白。」

  幾個孩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覷。

  若生連忙放輕了聲音,笑道:「銀子藏好了,莫叫旁人看見,有什麼想吃的便去買,別餓著。」她和蘇彧出門在外,都是帶了人的,要買什麼用什麼,自有人去付錢,是以倆人身上帶的銀子其實並不多,但於這些孩子而言,已是不少。他們平素混跡的日子,多是魚龍混雜之地,一旦被人瞧見了,這銀子恐怕在他們手裡待不久。

  話音未落,打頭的小乞兒卻忽然攥著錢袋跪了下去,可惜膝蓋沒能碰到地,人已被蘇彧給拎著衣領拉直了身子。

  他面色如常,但手並不鬆開:「你有什麼要求我們的?」

  「求您幫我們跟方丈說說話……」小乞兒到底年紀小,聲音已是瑟瑟。

  蘇彧皺起了眉頭。

  小沙彌方才驚呼了一聲,眼下臉色漲紅,見此也有些慌張起來:「你們想見方丈?想見方丈為何不告訴我?我可以去幫你們通傳的呀……」話音漸漸變作了嘟囔,嘮嘮叨叨的像個老頭子,半天也不知道停。

  蘇彧忍無可忍,垂下眼簾,乾咳了兩聲。

  小沙彌忙問:「施主您嗓子癢?」

  「站在這也不像話,領他們到裡頭說話吧。」蘇彧拔腳就走。

  小沙彌摸摸光禿禿的圓腦袋:「可、可小僧還沒用飯呢……」

  若生望著他,總覺得眼熟,思來想去靈光一閃,終於覺得為何眼熟了,倒不是像哪個人,小和尚這圓滾滾的模樣,分明像元寶。她有段時間沒見著元寶,頗為想念,便對小和尚愈發和顏悅色起來:「那我們便去飯堂附近?小師父也好先去用飯?」

  小沙彌莫名臉一紅:「其實、其實小僧用過飯了。」寺裡用飯是定點的,他最愛吃飯,絕不會錯過,奈何吃得多,管著廚房的師兄又見他討喜,總偷偷再給他多留一個饅頭。他差點說漏了嘴,小胖手一揚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但等一群人到了地方停下腳,坐的坐,站得站,他還是偷偷溜去廚房叼了只饅頭回來,舔舔唇角饅頭屑,他模樣虔誠地說了句「阿彌陀佛」,掰開一半問蘇彧:「施主您餓嗎?」

  蘇彧笑微微伸手捏了捏他的手臂,藕節似的,柔軟多肉:「我不吃饅頭。」

  「那小僧便不客氣了。」小沙彌「啊嗚」一口咬上另外半隻饅頭。

  「我吃人。」

  小沙彌僵住不動,幾個也在啃饅頭的小乞兒聞言,一退五步遠,戰戰兢兢哆嗦起來。

  若生見他笑得小孩似的,想是嫌小和尚方才絮叨,現下故意想嚇唬他,便一巴掌拍上他的後背:「別嚇唬人!」

  蘇彧立馬正色起來,鬆開手,向那領頭的小乞兒招呼了下。

  名喚狗蛋的小乞兒卻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望著蘇彧瞪大了眼睛,一臉恐懼地道:「京裡有吃、吃人的妖怪——你也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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