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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萌吧啦]重生渣夫狠妻[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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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23 20:31:00 |只看該作者
第 50 章 狡兔三窟

  莊學士府的第二日早晨特別安靜,四處悄無聲息的。

  此時,一夜未睡的莊二夫人心裡盤算了一通,依舊覺得叫她一個人去跟王家人理論不妥。她一個弟媳,怎能去拿大嫂的錯處;二,若是在莊大夫人那裡尋不到東西,她怎麼好開口說東西全叫莊大夫人捎進王家裡了,這畢竟是傷了兩家人的和氣,傳出去,她倒是成了惡人;還有昨晚老夫人的交代也很是不明不白,叫莊大夫人補,若是莊大夫人沒有銀子,那她就要吃了這啞巴虧嗎?

  這事莊老夫人明擺著是躲麻煩去了,便是去找她也沒有用。

  莊二夫人苦惱了半日,望著莊大老爺厚著臉皮送來的欠條,更是恨得咬牙切齒,叫人去尋莊二老爺,那邊朱姨娘早早地趕來,說莊二老爺天將亮才躺下,如今又起身去衙門了。

  莊二夫人頭昏腦脹地拍著桌子道:「好個一家子!天塌下來全當沒事人一樣!再也沒見過這樣的人家了。」說著,就有些傷感。

  朱姨娘安慰道:「夫人別急,老爺這是兄友弟恭,況且又是家裡大嫂的瑣碎事,不好插手。」

  莊二夫人啐道:「這活口的銀子,也算是瑣碎事?」閉了閉眼,心裡靜了靜,心想莊二老爺與莊敏航都是在外頭幹大事業的人,不叫他們摻和這些事也是正經。因又想,自己定要盡一己之力將錢財追回來才好,不然,她當家以來的頭一件事,豈不就吃了莊大夫人的下馬威?因想雖說莊老夫人交代不能家醜外揚,但是她也該去請一個德高望重的人來,才能壓得住陣腳。

  思索一番,莊二夫人一咬牙,從箱子裡翻出簡妍送的鳳穿牡丹刺繡,唯恐再看就不捨得,直接遞給朱姨娘,道:「你坐我的轎子,去請太夫人來做主。」

  朱姨娘猶豫道:「夫人,太夫人怕是也惱著咱們家呢,怕是她不肯來。」

  莊二夫人譏諷道:「太夫人惱得是大嫂一家,非是咱們。且如今太夫人是來看夫人笑話的,如何會不肯來?我知道你向來嘴甜,太夫人又常說你可憐見的,還留你在她那住過幾回,你去了,定能請了她來。」

  朱姨娘聞言,忙捧著鳳穿牡丹去了莊侯府。

  莊二夫人也不去補眠,精力充沛地對鏡梳妝,然後換了一身靛藍裌襖,墨綠裙子,頭上簪著一支不大不小地鳳凰。那鳳凰雖也華麗,但色澤不及她往日裡每常佩戴的赤金鳳凰那般奪目。

  準備好後,莊二夫人就閉著眼,盤算著該如何應付王家人。

  夏日難得的一陣清涼後,天氣慢慢炎熱起來,讓人心也不禁隨著煩躁。

  王家人久久不來,莊二夫人坐了一會,就見簡妍來了。

  「二嬸昨日怕也是一夜未睡吧,我們這些年輕人一夜未睡都受不了,二嬸卻還是這般精神。」

  莊二夫人苦笑道:「這也是沒有法子的事,老夫人年邁,你三嬸又是不管事的。可不得叫我來收拾這爛攤子?」

  簡妍也知道莊家人大多是有事就躲的主,笑道:「這當真是能者多勞了。」因又蹙眉道:「母親那,當真藏了府上這樣多的東西?」

  莊二夫人笑道:「可不是嗎?昨晚上,你姑媽說漏了嘴,還說你母親偷了你前頭婆婆的玉枕送進宮呢。」

  簡妍忙掩嘴,似乎是嚇了一跳般,歎道:「這可了不得!母親再如何也不該這樣。不知二嬸今日要去如何收拾那爛攤子?」

  莊二夫人道:「你雖是大房的,但也是莊家的一份子,我也不避諱你。如今莊家人全縮了頭,全要賴著我去跟你母親並她娘家理論呢。」

  簡妍歎道:「竟有這種事。」因想,自己回頭該去安如夢那邊躲著,全當不知道王家人要來,不然,這可不得她這兒媳婦過去伺候著莊大夫人,又道:「只是畢竟長幼有序,見著王家的老夫人、夫人,怕是二嬸也不好說話。」

  莊二夫人此時心裡更慷慨激昂,說話也不似先前那般遮著掩著,冷笑道:「你當你二嬸白吃了那麼多年的鹽巴?就是防著她這一手,我一早便去請了侯府太夫人過來。」

  簡妍陪著笑臉,因道:「我瞧著侯府太夫人倒是不好過來。二嬸要討要府裡的虧空是好,但是聽說父親早拿了那筆銀子去補足嫁妝。二嬸這要是扣下嫁妝,就打了侯爺的臉,若是不扣,在王家人面前又不好說話。哪有這個虧空要討,那個漏子視而不見的。若要請人,還該跟人說清楚,不是要人來做急先鋒,只說是叫人來做說客的。」

  莊二夫人的笑臉一滯,掃了眼簡妍,心想這侄媳婦也不能小瞧,她怕是為了防自己在莊大夫人那邊沒搜到銀子,怕自己打了要回莊族長那邊銀子的心思才來的,於是笑道:「多虧了你,我才想著這個。」於是心想這麼久,侯府莊太夫人還不來,少不得就是為了這個顧慮。

  簡妍笑道:「這事啊,總歸還是要找個能說得上話的。」

  莊二夫人心想說得上話的可不就只有莊老夫人一個麼,心裡忽有了主意,於是打發了簡妍去了,叫了丫頭備了轎子,自己親自去了莊侯府。

  許是當真怕打了莊侯爺的臉,又怕得罪了秦尚書,再則,不耐煩過問莊學士府的瑣事,莊二夫人與朱姨娘兩人也未將侯府太夫人請來,好說歹說,只求了侯府老夫人過來。

  侯府老夫人也是個吃齋念佛的和氣人,素來不善辯,來了莊家,也如菩薩一般面上帶笑。

  因侯府老夫人來了,莊老夫人不好再倚老賣老不露面,起身與侯府夫人彼此見過,絮叨了幾句家常,就聽王家人來了。

  莊老夫人有意要避開,但是侯府老夫人道:「老姐姐,家裡三個老爺都是忙人,下頭就數老大媳婦最大,你不去過問,誰還能去過問?」

  莊老夫人又要叫頭疼,侯府老夫人道:「若是頭疼,就叫王家人先回去,總歸是他們理虧。等著老姐姐身子骨好了,再過問。老二媳婦畢竟是弟妹,哪有弟妹去追著大嫂子問是非的?今早老二媳婦去求著太夫人做主,太夫人就說了,婆婆尚在,怎就由著弟媳婦沒有規矩地跟嫂子追債了?」

  莊老夫人暗中瞪了眼莊二夫人,心道她哪裡是什麼老祖宗,侯府那邊的太夫人、老夫人才是祖宗,就府裡這些人兩面三刀的,好著的時候捧著她,口口聲聲老祖宗地叫著,一個不好了立刻掉頭叫了侯府的人來壓她。

  莊老夫人道:「打鐵趁熱,就今日吧。」

  侯府夫人點頭,因說:「聽說你家的園子不錯,我去瞧瞧。還有你那二孫媳婦,也領來我看看。」

  莊老夫人忙叫鎖繡領著侯府夫人去了園子,又冷著臉,叫王家人進來。

  莊老夫人見著王家人,自然是要先禮後兵,先彼此見過,就將莊大夫人所做之事一一說了一通。

  王家人早已聽聞此事,心裡有底,於是不待莊老夫人的話說完,就嚎啕起來,直說莊大夫人必然冤枉,絕無此事。待聽莊二夫人說有侯府夫人作證後,又故作憤慨地說莊家以大欺小,以權壓人。

  莊老夫人見此,反倒拿不出主意。拿著長輩的威風壓制莊大老爺等人尚好,遇到胡攪蠻纏,只是不肯認錯的人,她就沒了法子。

  莊二夫人急得一頭汗水,心道莊老夫人果然是個色厲內荏的,便是威脅王家人,說要休了莊大夫人也能煞煞王家人的氣焰,如此想著,就悄悄地跟祝嬤嬤說了一句。

  祝嬤嬤依言又勸了莊老夫人。

  莊老夫人在榻上坐著,撐著頭,道:「既然你們要鬧出去,我們府上也不懼,就叫了族長和衙門的人來,大傢伙一起對對賬。」

  王家人聞言,當即便不敢再聲張,又委委屈屈地訴說家境艱難。

  莊二夫人笑道:「聽聞府上三老爺還放債呢,有這本事放債,想來手頭很是寬裕的。」

  雖心疼莊大夫人,但不能為了一個嫁出去的女兒拖累全家,王老夫人當即道:「若是這樣說,就聽憑府上處置吧,只是若要抄了王家,也得拿了衙門的籤子來。」說著,竟是不想管了。

  王家人也收了聲,擁著王老夫人就要回去。

  莊老夫人支撐了一會子,見王家人軟硬不吃,心裡惱怒,冷笑道:「既是這麼著,咱們就去請了衙門的人來,就瞧瞧王家裡頭有沒有莊家的東西。」

  王老夫人還在硬著頭皮嘴硬,倒是王三夫人終究怕放債的事情鬧出去,與王老夫人耳語一番。

  王老夫人冷笑道:「既然您老想斷了咱們這門親,我們硬攀著也沒意思。回頭就叫人將你們大兒媳婦送來孝敬我的東西還回來,往後你們大兒媳婦的事,我們也不管了。憑你們將她丟在哪裡,我們是沒有二話的。」說著,就要向外走了。

  莊老夫人心裡越發不耐煩,暗道好好的,何苦叫她來管這爛攤子,忽又聽聞侯府夫人回去了,鬆了口氣,也懶怠多管,道:「既然這樣,老二家的就叫老大家的拿著她的東西補吧,現有多少就補上多少。」

  王家人聽聞莊老夫人不追究那些尋不到影子的東西,又見莊大夫人的陪房梁玉家的悄悄拉她們的衣襟,於是就委委屈屈,滿心不甘地答應了。

  莊二夫人心裡雖惱,但礙於身份也不能徑直說出,臉色陰沉的能滴下水,握著拳頭,隨著梁玉家的、顧婆子去開了莊大夫人的箱子,一箱箱東西拿出來,勉強湊了個四五萬,遠遠不夠府中的虧空。

  過了一會子,許是王三老爺做賊心虛,生怕莊家當真惱了,將他告發,於是送了三四千兩的東西過來,又送了五千兩,只說是幫扶府上的,並不要還。

  莊二夫人灰著臉,拿著這銀子去給莊老夫人交差,因氣不過,順手也將莊大老爺寫的欠條遞上去了。

  莊老夫人雖不願意管,但是見著了,也詫異:「她當真只有這些嗎?」瞄了一眼那欠條,終歸是自己個的兒子,不好與兒媳抱怨。

  莊二夫人心道果然是狡兔三窟,不得不點頭,「昨晚上兒媳叫人看著,也不見大嫂拿了東西出去。」

  莊老夫人唔了一聲,歎道:「我年紀大了,你與你三弟妹去跟你大嫂理論吧。」說著,竟是又要丟開了手。

  莊二夫人一愣,心想莊三夫人也是不問事,得過且過的;莊大夫人又並病懨懨,話也說不出,這怎麼理論的了?

  「母親……」

  莊老夫人閉上眼躺在床上,祝嬤嬤上前道:「二夫人,老夫人累著了。」

  莊二夫人滿心不甘,卻無計可施,只得出了門,回了自己院子裡,將新到手的賬冊一摔,心想自己費盡心機,鬧了半日,竟得了這麼個空殼子。而她又究竟是為了誰這般操心?難不成追回來的銀子就全是她一個人的?這虧空只得認了,日後府中的銀子,還少不了大房那一份。因想如此還不如早早分家的好。

  心裡雖不甘心,不耐煩,但免不得還要再管這事。

  忽地想起那無人敢提的放在莊族長那邊的十萬兩銀子,心想無論如何也要拿了回來;又想那嫁妝是侯府擔了保的,若要勉強留下,必定要得罪了侯府那邊,叫侯府不好跟秦尚書交代。

  思來想去,莊二夫人就笑了,心想這事算來算去,也只有莊老夫人能說上話,旁人是不能多嘴了,那莊族長那邊的銀子,到底給誰,還不是得莊老夫人說的算。因又想這幾日莊政航夫婦巴結莊老夫人的情形,心裡拿不定莊老夫人會向著哪邊。雖是公中的銀子,要要回來也要費上一些心思。因想還是該尋個穩妥的法子,叫莊老夫人立時就向著她才好。

  那邊廂,莊大夫人醒來時,就見屋子了空了,只剩下些不大值錢的東西,又兒、春暉等都在哭。

  「我死了嗎?」

  又兒忙摸了眼淚,道:「夫人怎說這晦氣話?」因又將今日有人將莊大夫人的東西都拉出去種種說了一通。

  莊大夫人聞言,反倒笑了,心想果然是雷聲大雨點小,他們鬧來鬧去,最後還不是要恭恭敬敬地叫她一聲大嫂。

  又兒疑惑道:「夫人,你怎麼不傷心,反倒笑了?」

  莊大夫人不言語,要了水喝了。心想自己這也算是因禍得福,藉著這樁事,將莊家這爛攤子推開,雖丟了一些小財,但也保住了另外一大筆銀子。因想枉莊二夫人聰明一場,只當她此次賠了夫人又折兵,卻不知,她也因此金蟬脫殼了,秦氏嫁妝裡水田莊子,日後再也不會有人懷疑到她身上;還有,經了此事,不需她對付莊政航,莊二夫人也會將矛頭對著他的,就叫那小子知道,錢財還是放在她這裡最穩妥。

  如此想著,在又兒等人詫異的目光中,莊大夫人虛弱又得意地笑了。

  「老爺呢?」

  又兒聽莊大夫人問,忙道:「叫紅嬌那蹄子截去了,如今老爺也沒從她房裡出來。」

  莊大夫人臉上的得意一滯,隨即心想不過是個跳樑小丑罷了,何須在意,「跟老爺說我醒了沒有?」

  又兒一怔,忙轉身向紅嬌房裡去,過了半響回來,勉強笑道:「老爺累了,尚沒有醒來。」

  莊大夫人咳嗽兩聲,覺得手心不住地發燙,心知自己不能再喝了涼的東西,於是道:「拿了涼帕子給我擦手。」

  「是。」又兒應著,然後小聲道:「夫人,老爺白日裡也在紅嬌那邊躺著,畢竟不成體統,夫人不如叫人喊了老爺起來。」

  莊大夫人道:「且忍著她兩日,看她能蹦躂多高。」

  「是。」

  莊大夫人忽地想,這家她是再難當下去了,但是就這麼著瞧著莊二夫人春風得意,瞧著莊政航與秦尚書廝混,她心裡又不自在,心道與其時時刻刻防著莊政航在秦尚書扶持下有了出息,壓制了莊敬航,不如此時,就斷了他上進的路子。因想就薦了莊政航在家幫著莊二夫人管家好了,依著莊政航的眼界,他若聽說能夠管家,知道能撈到銀子,定然歡喜。至於莊二夫人,莊敏航公事在身,她便是不想用莊政航,也尋不到正經的回絕的道理,如此想著,便對又兒道:「你避開祝嬤嬤,跟平繡說說,叫她跟老夫人說說,就叫二少爺幫著二夫人管家,也免得二少爺遊手好閒。二少爺、二少夫人那邊,也叫翠縷碧枝去提一提。」

  又兒笑道:「夫人病中怎還操心二少爺的事?」

  莊大夫人無奈道:「一日做了人家母親,便是進了棺材,也要替他想周全了。」說了這樣不吉利的話,一時又難受起來,對又兒道:「我再也吃不得冷水,你拿了涼涼的茶碗來,叫我冰冰手心。」

  「是。」

  莊大夫人端著茶碗,忽地又想起先前還白白地給了莊老夫人兩千兩銀子,因想這銀子定是要不回來了,心頭又是一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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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23 23:42:56 |只看該作者
第 51 章 一路貨色

  一日間,管家的夫人換了,洪二一家雖未被送官,但也抄了家,發賣出去。焦資溪接管了府中的事。府上人心惶惶,各處的婆子忙著跑關係,尋路子。

  莊老夫人那日說了要親自去賠不是,但因莊大夫人病著,她又怕麻煩,於是統統交給莊二夫人掌管,權裝作糊塗一般,萬事不問。只是平繡跟她說的那麼幾句,恰說到她心坎裡,心想若是這麼著,也算是疼了莊政航一回,因此又叫了莊二夫人說話。

  莊二夫人一顆管家理事的雄心正烈,聽了這話,心裡就有幾分不樂意,雖是如此,當著莊老夫人的面,還是叫了莊政航過來說話。

  莊政航起先聽著翠縷、碧枝兩人的話,心裡也打起鼓,隨即又想這話是這兩人說的,必然不是好事,與簡妍商議一番,更看透此事是個眼前風光、卻絕了他後路的法子,於是心裡自然不樂意,見莊二夫人來問,就當著莊老夫人、莊二夫人的面,又將要上進謀功名的心表了一番。

  莊老夫人見此,也就不勉強莊政航,莊二夫人也樂得誇讚莊政航幾句。

  倒是莊大夫人聽到這事,病中又多了一件糟心事。

  仿佛置身事外一般,莊三老爺依舊叫了莊政航去讀書,且遲了一步,他也要生一會子氣。

  廣丹將那茶碗鋦了,精緻的茶碗上,大大小小的鐵釘足足有七八個,雖廣丹說在鋦碗師傅那邊試了試,這茶碗滴水不漏,莊政航卻是不敢再用,從莊三老爺那邊回去,放下茶碗放在桌上擺弄兩回,瞧著不順眼,就如一身錦袍卻打了個補丁一般,擺弄了兩回,就隨手放在百寶隔子上。

  簡妍因不曾想莊大夫人那邊才搜出這麼丁點銀子,怕莊二夫人對莊族長那邊的銀子動了心思,便急趕著催促莊政航去買楠木。

  莊政航被催得急了,便出外,隨著秦盛伏兒子秦十三去秦尚書家中。

  到了秦尚書家,便將簡妍說由莊老夫人保管嫁妝與銀子;且若是分家,跟著莊老夫人過等等一一說了。

  秦尚書聽了他的話,就問:「將銀子交給你家老夫人,這是你想的嗎?」

  莊政航訕訕地笑笑,秦尚書問:「是何人教你的?」

  莊政航道:「是簡氏說的,她說既要仰仗舅舅,就該愛惜舅舅名聲。因此想了這麼個法子,求舅舅給外甥拿個主意。外甥雖知這法子也好,但奈何信不過祖母,唯恐才出蛇窟,又入虎穴。」

  秦尚書笑笑,心想那簡家的丫頭倒當真是想的長遠,道:「你媳婦這法子很好。且叫我求了古太傅跟莊侯爺、莊家族長說了,由著他們做見證,自然你祖母不會昧了你的銀子。只是你祖母不知肯不肯替你管著?按你說的,既然你父親糊塗地拿了公中的銀子去買,你祖母大可借此叫你不要那些銀子。」

  莊政航道:「不獨祖母,怕是其他人也要攔著了,簡氏說原本跟好的二嬸,怕也要倒戈相向了。」

  秦尚書撚著鬍子,歎道:「既然如此,你且聽你媳婦的,買了楠木去討好你祖母吧。依你的意思,你祖母是個喜享樂的人,你討好了她,她必會向著你。至於分家,若是分了,你隨著你祖母一起過也好。只是這分家兩字,萬萬不能由你來開這個口。且依我看,這分家是要熬上一年半年才分得了的。不然,如今你父親的事就不止是在府中鬧了。」

  莊政航連聲應是,歎道:「原本跟簡氏說光明正大地來舅舅府上探親,如今怕是要過些時日了。」

  秦尚書笑道:「這些倒不礙。你舅母也是知禮的人,並不會怪你。」於是要留下莊政航一同吃酒。

  莊政航忙道:「本該陪著舅舅喝兩杯的,但是簡氏要我將去忠勇王府買木頭一事特意告知岳父。」

  秦尚書道:「可是方才說的楠木?怎會是從忠勇王府買的?」

  莊政航雖不知簡家跟忠勇王府的事,但想著秦尚書在朝,若是與忠勇王府有什麼牽扯就不好了,於是道:「外甥有一些話要說,說了又唯恐舅舅斥我胡言亂語。」

  秦尚書道:「你但說無妨,你的胡言亂語,我又不是沒有耳聞過。」

  莊政航羞赧地紅了臉,嘿嘿笑了兩聲,便道:「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外甥覺得十年後,忠勇王府必定不復存在了。只是如今還瞧不出什麼模樣來。」

  秦尚書笑道:「你這話不對,忠勇王府如今鼎盛著呢,不說旁的,便看在他家郡主和親番邦,陛下也要厚待忠勇王府的。」

  莊政航不好跟秦尚書直說自己是見過王府抄家的,細想想,仔細尋了尋忠勇王府衰敗的蛛絲馬跡,忽地想起忠勇王府世子在相思樓裡鬧的笑話,便道:「舅舅,忠勇王府老老王爺有勇有謀,這個不需說了。老王爺也是個守成之人,只是如今的郡王就有些不像話。舅舅可知相思樓裡,將花魁蝶戀花捧到七萬銀子一夜的是誰?可不就是忠勇郡王與他兒子嗎忠勇王爺不好出面,藏在廂房裡叫隨從喊價,還只當旁人不知道呢。」說著,又繪聲繪色地相思樓那夜的盛況。

  秦尚書待他說完,蹙眉道:「你一個男子,何至於如此多嘴。相思樓也非正經的地方,以後還是少去吧。」

  莊政航見自己方才忘了形,心知秦尚書不是莊老夫人,並不喜他賣弄口舌。忽地又忐忑起來,心裡不能十分確定蝶戀花的事情是已經有的,還是後頭有的。萬幸秦尚書不去那些地方,並不知道究竟。

  秦尚書道:「果然是一代不如一代,照你說的,忠勇王府乃是壞在了子孫不肖上頭。」說到不肖,自然又要看向莊政航,「只是怎麼只有口說旁人,不知反省自己?」

  莊政航恬顏道:「外甥如今正隨著三叔讀書。」

  秦尚書點頭道:「你三叔是個耿直之人,你隨著他讀書,修身養性也好。」

  莊政航記起考試一事,試探道:「外甥想要去考試,但自知過不了院試。因想著好歹過了一場,出去也能高聲說兩句話。所以,不知舅舅能不能……」

  秦尚書瞥了他一眼,冷笑道:「明知過不去還要考,你這明知不可為而為之,倒算得上是勇氣可嘉。只是那歪心思趁早收了吧。我思量著,日後你要麼隨著我,替我打理外頭的事,多認識認識上頭的人;要麼隨著你岳父,趁著你岳父精力尚足,人脈寬廣,好好地幹一番事業。」

  莊政航試探道:「外甥不可為官嗎?」

  秦尚書蹙眉道:「要為官也可,只是買了那虛職也無大用,不過是好聽一些,反倒不如隨著我有些權勢。只是隨著我,若是我去了,你又無依無靠。」

  莊政航再三試探道:「外甥自己考取功名,可否?」

  秦尚書歎了口氣,道:「你有這心是好的。但是,你說,你可能考得上?若是走了歪門邪道,你又並非遠到京城趕考的,京城中誰人不知你的底細?這就如雙十年華女子冒充荳蔻年華,你見著會將信將疑,三十少婦再去充荳蔻少女,你說旁人可會信?這可是一把砍頭刀,你想要那刀在你脖子上懸一輩子?再說,陛下那裡,你也過不了關,到時若是連累旁人,害得人家丟官,妻離子散,你可忍心?」

  莊政航喃喃道:「果然這路子一開始就是不通的。」因想若是自己先前好歹讀讀書,不說才華橫溢,勉強能叫人當做讀書人也好。

  秦尚書道:「忠勇王府的事不須再提,我與你岳父說去。」

  莊政航點頭答應。

  秦尚書見他怏怏的,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歎道:「見你這副愁眉苦臉模樣,我也不好留你吃飯。你且回去吧。」又叫人拿了一塊上等的墨硯叫莊政航捎給簡妍。

  莊政航答應著,心想如今秦尚書還當簡妍是那喜歡讀書寫字的女子呢。出了秦家,一路上想著秦尚書給自己指得兩條路,很是費了一番思量後,心想這兩條路子,一是替人跑腿,二是做了商賈,哪一條看起來都卑微的很,若是到了抄家之時,定不會躲得過去。

  正想的腦仁疼,忽覺面上有水撒過來,聞到酒香,用舌頭舔了舔,見是上等的女兒紅,仰頭去看,便見一二八少女倚在窗戶邊,那少女楚腰衛鬢、皓齒青蛾,頭上簪著碗大的朱紅月季,當真是人比花嬌,此時探著身子,手中端著一小巧酒杯,神態甚是愜意,一雙滿是水霧的明眸,似笑非笑地望著莊政航。

  莊政航先是被迷了魂魄,暗自在心中算著這樣相貌的女子價錢幾何,隨即心裡歎了一聲,心想她便是不收銀子,自己進了那淑情雅聚,光打賞下人的銀子也不夠。於是忙拿了帕子擦臉,轉而心想這下不妙,若是滿身酒氣回去,那婆娘定會以為自己出去沒辦正事,嘴裡啐了一聲,罵道:「晦氣!」於是依舊向前走,走了兩步,已經過了淑情雅聚牌樓,忽地想起那貌美女子不就是秦綿綿嘛。雖想起來了,但是已經走過了,也就不願回去,況且此時再看,也不覺秦綿綿如何,因此逕自向前去。

  淑情雅聚上,陳蘭嶼本以為莊政航見著佳人就會自己個上樓求相識,盤算著到時候正好戲弄他,此時見他走了,便用手指捏著秦綿綿的下巴,對著一群狐朋狗友道:「諸位瞧瞧,可是秦娘子不夠貌美?還是莊家新嫂子貌美如花,將秦娘子比下去了,叫莊二哥看不上秦娘子?」

  眾人嬉笑起哄一回,秦綿綿推開陳蘭嶼的手,強抑住內心被莊政航輕視的不悅,風情萬千地關了窗子,許是因為自幼唱戲練功,一雙眸子時時刻刻蓄著滿池秋水,雖不言不笑,也飽含深情,笑道:「奴哪裡能跟人家少夫人比。」因先前眾人賭咒發誓說她若是伸伸手指,莊政航就會上樓,她也就信了,此時見莊政航就此走了,失了面子,心裡悻悻的。

  陳蘭嶼斟了一杯酒,笑道:「定是莊二哥眯了眼,才沒瞧見你。我這廂替他賠了不是,改日莊二哥來了,再叫他親自給你倒酒賠罪。」

  酒席上的紈褲子弟並淑情雅聚自家妓女,俱是見多了世家子弟在妓女戲子面前做小伏低,也不已為忤,都隨著陳蘭嶼吹捧了秦綿綿。

  也在席上的燕曾端著酒杯笑道:「諸位要見莊家二少夫人也不難,半月之後,忠勇王府的太妃大壽,她豈會不去?」

  陳蘭嶼忙道:「莊二嫂去了也只在內院,哪裡能是我們唐突得了的?」

  燕曾笑而不語,心裡自有一番盤算。

  陳蘭嶼終歸是急著找莊政航救急,於是聽下人說莊政航在前面街上停下後,便擼了袖子道:「揀日不如撞日,我這就替秦娘子下去將莊二哥揪上來給秦娘子賠禮。」

  秦綿綿嗔道:「人貴自知,奴出身下賤,哪裡當得起莊二少爺賠禮,這可不是折了奴的壽嗎?」

  陳蘭嶼笑笑,當真快步下樓去追趕莊政航。

  陳蘭嶼一路疾走,果然就尋到了莊政航,見他蹲在攤位前,一顆一顆地撿楊梅,伸手向莊政航背上拍去,手未拍下,便被秦盛伏的兒子秦十三抓住手。

  陳蘭嶼掙扎了一下,先前只當莊政航出門沒帶小廝,此時見著十三四的秦十三一身小廝裝扮,猜著這是莊政航新換的,於是佯怒道:「莊二哥,你快回頭瞧瞧,你這小子要弄死你兄弟呢。」

  昨日捶腿,簡妍只給了一百錢,因莊政航今日出門,簡妍好歹又給了他二兩銀子。莊政航此時身上統共只有二兩一百錢,不敢叫秦十三買,唯恐到時候要給秦十三賞錢,於是就自己下了馬,還了價錢,親自一顆一顆地挑。

  此時莊政航聽到陳蘭嶼呼喚,回頭看他一眼,手上一捏,楊梅汁流到手上。

  原先賣楊梅婆子見是個衣冠楚楚的少爺,也就堆著笑臉招待他,此時見他又是講價,又是一顆顆地拿,就不似方才那般慇勤,忙叫道:「這位少爺小心些。」

  莊政航回頭忙笑道:「就一顆,瞧你嚇成那樣。」說著,捏壞了的楊梅卻不放進自己挑好的一堆裡。

  賣楊梅的婆子撇撇嘴,抱著手臂只管往莊政航臉上瞅,邊瞅邊砸吧嘴。

  秦十三放了手,卻不叫陳蘭嶼向前。

  陳蘭嶼道:「莊二哥,你何時換了這麼個小廝,忒地沒有眼力勁。」說著,見莊政航依舊在挑,笑道:「這是要送給哪位佳人的?竟勞二哥這樣細心一顆顆地挑選。」不見莊政航回話,不耐煩地道:「二哥別選了,方才秦娘子請你你不去,人家正氣著呢。」說著丟了一兩銀子,「這一筐我全要了。」回頭對自己的小廝道:「給二哥送回去。」

  莊政航將自己選好的遞給那婆子稱,待婆子稱好了之後,給了銀子,又拿了四五顆放進去。

  那婆子看他,他只管賠著笑。

  許是愛美之人人皆有之,那婆子本也是斤斤計較之人,見他相貌俊美,只是咕噥了一聲,也並未說旁的,包了楊梅遞給他。

  莊政航拿了楊梅,站起身來,望了眼陳蘭嶼,笑道:「方才樓上的是秦綿綿?」

  陳蘭嶼忙道:「莊二哥怎知道?秦娘子才進的京,頭回在我們府上唱戲,本想叫二哥去看,誰知二哥偏偏被新嫂子攔住。」

  莊政航知道陳蘭嶼這話是有意激他,捧著楊梅道:「陳兄弟去玩吧,我還有事。」

  陳蘭嶼笑著挽著莊政航的手臂,笑道:「莊二哥就會唬我,有那雅興一顆顆為佳人選楊梅,怎會有事?再說你既然知道那是秦娘子,見著她不進樓,反倒走了,這豈不是有意打人臉嗎?」

  莊政航抽了手臂,忽問:「陳兄身上可帶了銀子?」

  陳蘭嶼此時手頭正緊,正想著拉攏莊政航與秦綿綿,也好從中弄些銀子出來,見他問,忙道:「兄弟一向手頭緊的很,二哥又不是不知。」

  莊政航蹙眉道:「今日出來的急,只帶了幾兩銀子。如今瞧見那邊瓜子正好……」

  陳蘭嶼笑道:「兄弟買這些零碎東西的銀子還是有的,只要二哥隨著我上樓,給秦娘子賠了不是……」

  秦十三道:「一個妓女,哪裡受得起我家少爺的大禮。」

  陳蘭嶼臉色變了變,斥道:「你是什麼東西?哪裡有你張嘴的份。秦娘子並非妓子……」

  秦十三道:「我不是東西也知良家婦女是進不得那妓院的。」

  因旁人看過來,陳蘭嶼不好再說,只是搖頭對莊政航道:「二哥,你這小子忒沒有規矩,遠不如廣丹、廣白伶俐。」

  莊政航笑道:「既然你喜歡廣丹,我將他送給你可好?」

  陳蘭嶼笑道:「二哥說笑了,廣丹相貌雖好,但二哥可是知道兄弟向來不喜那後庭花的。」

  莊政航一怔,忽想這可不就是對牛彈琴嗎?陳蘭嶼這廝滿腦精蟲,竟聽不出他的意思。一時,莊政航覺得自己不可再與陳蘭嶼這等廢物廝混了,也不再想騙他幾兩銀子花花,自己個去了瓜子攤邊,買了一包,與陳蘭嶼草草地一揖,敷衍幾句就走了。

  路上,莊政航卻不擔心得罪了陳蘭嶼,心想那無足輕重的小人,你得勢他就擠上來拍馬;你落架他就翻臉不認人。只要還有權有勢,就自然不會得罪了他;便是得罪了他也有限。

  莊政航見秦十三一路面無表情,不情不願,心裡有些怒了,心道哪裡有小廝給少爺臉色看的。

  「你若不情願跟著我,便與我直說就是。」

  秦十三問:「當真?」

  莊政航一堵,立住馬,更加確定自己被小看了,冷目道:「你不過是一下人,你有何看不起我的?」

  秦十三不耐煩道:「大街上呢,吵嚷什麼,怪不得是一路貨色。」

  莊政航方才還說自己跟陳蘭嶼說話是對牛彈琴,自覺比他高出許多,此時見秦十三將他跟方才在街上叫喚的陳蘭嶼視作一路人,臉上灰暗起來。

  莊政航道:「你不怕我攆了你?」

  秦十三哼了一聲,「先夫人早將我們的賣身契還了我們,若不是爹念著先夫人的恩情,有心要照顧你,我們早走了,哪裡會藏著身契在莊家看人眼色。你若攆,我巴不得早走呢。」

  莊政航愣住,也不言語,原先只當上輩子是秦十三看著他沒錢沒勢了,就小看他,如今看來,是自己耽誤了人家父子一輩子,難怪秦十三兩輩子都看他不順眼。如此想著,心道暫且忍著他。

  「若是我放了你們父子走,可好?」

  秦十三道:「晚了,我爹瞧著你跟三老爺好,只當你上進了,接連幾日給先夫人上香,如今我爹等著你成那狀元之才呢。」

  莊政航默然,望了眼秦十三。

  秦十三不待他開口,就道:「少爺,我知道,你便是狀元,也是淑情雅聚裡的狀元。」

  莊政航被人看輕,心裡越發惱怒,心想自己在屋子裡叫婆娘看不起,出來了還要看小廝臉色,心裡翻覆了半天,就到了莊家門前,本要攆了他,卻見秦盛伏老著一張臉殷切地過來牽馬,又將到了嘴邊的話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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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2 章 小人行徑(一)

  且說莊政航與秦十三回了家,那邊廣丹聽說莊政航出去,沒有帶他,反倒帶了一個突然冒出的小廝,等了半日,終於見莊政航來,忙趕了過去,慌張道:「少爺可回來了。」

  莊政航見他慌裡慌張,只當是簡妍出了什麼事,忙問:「你這般慌張做什麼?可是少夫人出了事?又或者……老爺找我?」

  廣丹道:「少爺,不是少夫人的事,是安姑娘的事,三少爺跪在姑夫人院子門口,說要求娶安姑娘呢。」

  莊政航冷笑道:「三弟要娶表妹,關我何事?」

  廣丹愣住,四處瞧瞧,悄聲道:「少爺不是喜歡安姑娘的嗎?安姑娘也對少爺有意,三少爺這是要從少爺手上……」

  莊政航道:「放肆!這些露骨的話也是能隨口說出來的?」說完了,並不搭理廣丹,又見秦十三晃晃悠悠地去了下人房,心裡氣不過,抱著楊梅瓜子就向角門去。

  廣丹不敢叫,見他走了,撓了撓頭,心道原來莊政航已經不喜安如夢了,難怪他毫不在意。不甘心叫秦十三頂替自己,便快步跟著秦十三,去跟他說話。

  莊政航一路過來,隱約聽到有人在竊竊私語,仿佛說的都是莊大夫人的嫁妝都叫搬來補了府上虧空。

  說閒話的人見他過來,自然是要閉了嘴。

  莊政航進了院子,到了屋子裡不見簡妍在,便問金枝:「少夫人呢?可是去瞧熱鬧了?」

  那熱鬧兩字出口,自己也覺太過涼薄,那日安如夢對莊敬航如何他也看在眼中,此次,明擺著是莊敬航去逼迫安如夢。

  金枝望了眼那兩包東西,道:「少夫人去陪著安姑娘了。」

  莊政航見金枝在看,便道:「拿了這楊梅給蝶衣送去吧。」

  「哎。」金枝應了,手伸過來,因忽地想起什麼,不敢接。

  莊政航皺了皺眉頭,金枝忙低頭接了過來,向外去。

  莊政航隱約猜到金枝的顧慮,卻不願去細想,簾子動了動,卻見很少出現在他面前的娉婷來了。

  娉婷進來,縮著脖子,將一張俏臉埋下,輕聲道:「少爺,王義叫奴婢跟你說句話。」

  莊政航忙問:「什麼話?」

  娉婷道:「王義說前天老爺叫人找幾年前秦家下人強娶民女的苦主,盤算著叫人彈劾秦尚書縱奴犯法呢。」

  莊政航心道幾年前的事,秦尚書不在京城,哪裡會擔著什麼關係。轉念又想,這些事都是興盛時看著不打緊,勢微時要人命的。定是莊大老爺不甘心秦尚書逼他還嫁妝才會如此,忙道:「多謝你了。」見娉婷不自在模樣,忙叫她出去。

  待娉婷走後,就出了屋子,想著叫秦十三去跟秦尚書說一聲。

  才出了屋子,就見蝶衣拖著弱不禁風的身子,慢慢地走來,那邊金枝先一步地回來,進了屋子。

  蝶衣拿著楊梅給莊政航請了安。

  莊政航道:「暑氣並未下去,你出來做什麼?」

  蝶衣道:「金枝送了這東西來,奴婢來給少夫人謝恩。」

  莊政航見她誤會了,方要開口解釋,又覺這般也好,免得蝶衣得寸進尺,又要他去處置她哥哥的那些麻煩事。

  「少夫人忙去了,你且回去吧,日後也不必為了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煩她。」

  蝶衣一雙仿如秋水的眸子望著莊政航,見他匆匆忙忙地走了,眼睛澀澀的,聽到一聲不知是誰發出的譏誚聲,忙眨了眨眼睛,向後院去。

  蝶衣到了後面自己屋裡,將楊梅丟在一旁,伏在桌子上,呆呆地摸著自己肚子。方才見金枝敷衍地送了東西來,本當是莊政航前回聽說自己想吃於是買的,因想叫莊政航當著金枝的面承認是自己買的,如此也能叫金枝不敢再輕慢與她,誰知莊政航卻這般說。

  莊政航叫了秦盛伏,將王義的話告訴他,請他轉給秦尚書。

  隨後,見莊敏航急匆匆向後頭安如夢住著的院子去,便跟上,道:「大哥可也聽說後頭的事了?」

  莊敏航道:「三弟太過魯莽,便是不小心瞧見了表妹的身子,也該經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向表妹求親,怎可自己就這般去了?還有表妹,也太過毒辣了些,不知三弟如今怎樣了。」

  莊政航聽了莊敏航的話,納悶地想莊敬航雖覬覦安如夢美貌,但往日也不見他要娶安如夢,他又是一向裝著循規蹈矩的,早不去求親,怎今日這般乍然地去,道:「三弟求親,大哥不問如夢如何,怎惦記著三弟?」

  莊敏航道:「你還不知?表妹拿了花瓶砸在三弟頭上,據說三弟如今滿頭的血,依舊不肯起身,直跪在門前,求表妹應允呢。」

  莊政航譏笑一聲,見莊敏航看他,便道:「大哥,怕是今日來人搬了母親的東西,三弟在想對策呢。」

  莊敏航正色道:「不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說完,又頓住道:「你這話也沒道理的很,便是想對策,那對策也不在表妹身上。」因這般想著,腳步便放慢,行了幾十步,歎道:「三弟為人一向方正,必是他見了表妹身子,暗自懊惱了許久,又因年幼,聽聞表妹要走,便一時情急,親自求親。我知你素來與他不甚親厚,但終歸你是兄長,豈可不愛幼弟,反倒汙他名譽。」

  莊政航愣住,望了眼莊敏航,見他神情嚴肅,不似說笑,悶悶地跟著,心想旁人說了一句輕巧話,莊大老爺就能對他動鞭子,這莊敬航之心連他都知,莊敏航這般聰慧反倒不知。

  兄弟兩人話不投機地到了莊淑嫻如今住著的院子外,就見三五個人偷偷地探著頭看,院子的門半掩著,進去了,就見莊敬航滿臉血地跪在地上。

  院子裡又兒、再兒,並莊敬航自己的丫頭谷蘭、山菊在一旁陪著跪著勸著。

  莊敏航進去,道:「怎麼叫少爺還跪著,快扶了他回去看大夫。」

  又兒哭道:「大少爺勸勸三少爺吧,奴婢勸不動他。」

  莊敏航繞到前面,對莊敬航道:「三弟起來吧,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你豈可如此毀損?」

  莊敬航眨眨眼睛,眼睛被血水糊住,心裡越發地恨安如夢,心道那女人還當自己冰清玉潔嗎,若不是見莊大夫人臥床不起,要替莊大夫人分憂,想叫莊淑嫻拿了銀子救急,他如何會來向這個女人求親。待成親之後,定要好好磨磨這個女人的性子,看她能傲得了幾時。

  莊敏航見莊敬航跪地不起,歎道:「如今伯父伯母病倒,你不思叫他們二老放心,反倒糟蹋起自己來了。」

  莊敬航道:「大哥,小弟愧對如夢。先前因我懦弱,不敢言明,害得表妹鬱結于心,臥床不起。如今小弟已經幡然醒悟,絕不做沒有擔當之人。今日不得表妹應允,小弟誓不起來。」

  「無恥!」安如夢在屋子裡罵道,臉色越加蒼白,一隻青花瓷碗又被扔出,因莊敏航擋了一下,並未砸到莊敬航身上。

  簡妍很有些心虛,心想若不是她跟莊政航胡來,也不會有今日的事;但若是他們不胡來,安如夢怕早就被莊敬航徹底糟蹋了。

  簡妍一邊給安如夢順著氣,一邊道:「表妹別急,由著他現在多嘴,日後有他的苦頭吃呢。」

  安如夢咬牙切齒,對莊淑嫻冷笑道:「這就是你看上的好女婿?」

  莊淑嫻也沒想到莊敬航會幹出這事,只是在哭,咬牙道:「那小子倒是欺到我頭上來了。」

  安如夢道:「去叫安家叔叔替咱們告官,就告他一個欠債不還,反咬一口。」

  莊淑嫻哭道:「你說的這是什麼話,他那些話在莊家裡頭說說就算了,難道要說到外頭去?」

  安如夢恨聲道:「母親糊塗,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他今日在莊家說的話,明日就會傳到外頭。既然如此,咱們何必吃那啞巴虧,大不了來個魚死網破!」

  莊淑嫻終究不敢拿安如夢的名聲做賭,望了眼簡妍,小心地問:「你當真叫他看見了?」

  安如夢閉了閉眼睛,望了眼簡妍,於是搖頭,心想莊政航那日被莊大老爺打,也沒有將莊敬航拖下水,說出九葩堂裡的事,如今要作證,自然也不會說。

  簡妍不好插手安家的事,只是抱著安如夢,給她順著氣。

  莊淑嫻道:「好,既是這樣,咱們絕不吃那啞巴虧!」於是風風火火地出來,掀了簾子道:「莊三少爺要跪儘管跪著,莊大少爺自詡正人君子,今日可否替我們孤兒寡母請了官差來,咱們去衙門裡見。」

  莊敏航忙道:「姑姑,一家子人,何必鬧得如此不堪?三弟既然對表妹有情又要……」

  「呸!」莊淑嫻啐了一口,冷笑道:「果然是一家子人,聯手欺負我們孤兒寡母呢!好得很,我便瞧瞧安家的人是不是當真死絕了,連大房人的死活也不顧了。二哥兒,你去找安家人來!」

  莊政航見莊淑嫻點到自己,忙向屋子裡看一眼。

  莊敬航道:「姑姑,侄子當真是願意娶了表妹的。」

  莊淑嫻冷笑道:「你願意娶,我女兒就應當嫁嗎?」

  莊敬航轉向莊政航,道:「二哥,那日你見著我跟表妹一處的,你說,小弟應不應當負責?」

  莊政航正要答話,裡頭簡妍揚聲道:「夫君,表妹急著要走,你且去幫著叫安家的人,等下護送表妹回去吧。」

  莊政航愣了愣,心知莊敬航的話,問的不是應當不應當,而是見沒見,便連那「那日」兩字,也回答不得,於是道:「不知三弟說的是哪一日?三弟日日讀書,我又是個憊懶人物,倒是不常見到三弟。」說著,便要向外去。

  莊淑嫻見他去了,心想早走也好。

  忽地,門上的翠色簾布被揭開,安如夢立在門邊道:「二表哥,去將莊家人與安家人都叫來。當著兩家人面,我倒是看三表哥如何說。」說著,斜睨向莊敬航,冷笑道:「君子不立于圍牆之下,三表哥自然自詡是君子,我倒要看看三表哥如何當著兩家人面自圓其說。若是三表哥不改口,那便是三表哥居心不良,不過是個衣冠禽獸;若是三表哥改口,我安如夢今日便是吊死在莊家門前,也要求得一身清白。」

  莊敬航伸手將臉上的血水抹了把,只看著莊敏航,心想這安如夢果然是鮮廉寡恥的,不然早該求著他娶,哪裡能說出這種冠冕堂皇的話來。

  莊淑嫻忙將安如夢又攔進屋子裡,勸道:「我去與那渾人說就好,你何苦出來跟他對口對舌?」

  安如夢扭過身去。

  簡妍在一旁站著,忙道:「母親那邊怕是知道了三弟的事,卻不知又兒、再兒勸不回三弟的。姑媽還是叫人將母親請來吧。」

  莊淑嫻道:「大嫂如今要死要活……,」說了兩句,心想她管莊大夫人死活做什麼,又想莊大夫人一向是不喜安如夢的,瞧著又兒、再兒心急模樣,莊敬航必定是沒有跟莊大夫人說的,於是叫陪房去找莊大夫人,吩咐道:「便是拖,也要將大嫂拖來。」

  那陪房答應著,又帶著三四個小丫頭,逕自去了莊大夫人屋子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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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3 章 小人行徑(二)

  屋子裡莊淑嫻既怕壞了安如夢名聲,又不甘心吃了啞巴虧;屋外,莊敬航篤定安如夢終究會服軟,心想便是旁人來了,也定會站在他這邊。

  如此,這屋子內外就僵持著。

  過了一會子,莊大夫人果然煞白著臉,被春暉、夏明攙扶著,領著梁玉家的、顧婆子來了。

  莊大夫人咳嗽兩聲,對屋子裡莊淑嫻一揖,「姑夫人,對不住的很,這小子犯渾,胡言亂語。」

  莊敬航見莊大夫人來,心疼她體弱,又見莊大夫人身後,莊淑嫻的丫頭走出,心道莊淑嫻當真歹毒,竟將他體弱的母親叫了出來。

  「母親,兒子不孝。」

  莊大夫人見他一臉血,心疼的說不出話,嗓子裡堵得慌,半響怒道:「你這畜生,若是眼中還有我這母親,便隨了我回去。」

  莊敬航磕頭道:「母親,兒子不能不……」

  「住口!」莊大夫人喝道,幾乎暈過去,心想自己便是死,也不能叫莊敬航一輩子折在安如夢身上。此時她關心情切,哪裡會去想什麼以進為退的法子,又道:「你隨了我回去。」

  莊敬航叩頭道:「母親,兒子不能那般沒有擔當,兒子定是要娶了表妹的。」

  莊大夫人見莊政航神情急切,只當他是真心,嗓子一甜,一口鮮血吐出,人委頓下去。

  莊敬航顧不得再說,忙上前扶著莊大夫人,與眾人一同簇擁著莊大夫人離去。

  見莊敬航走了,莊敏航松了口氣,上前對著簾子裡的莊淑嫻道:「姑媽,伯父必定會教訓三弟的,姑媽且安慰著表妹吧,侄兒會叫院子裡的丫頭不許胡說。」

  裡面一隻茶盞擲出,茶水灑在簾子上,茶盞出來,就砸在莊敏航胸口。

  安如夢靜靜地道:「大表哥,那茶盞是母親擲的,還請大表哥莫怪。」

  莊敏航忙道:「如夢妹妹,姑媽會由此舉,也是三弟為人太過顧莽,我豈會怪姑媽。」

  安如夢道:「如此就好。大表哥,今日我是不會回去了,安家的人也必定是要找來的,還請大表哥速速將三位舅舅找來的好。」

  莊敏航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各人退一步就罷了。」

  安如夢冷笑道:「不關大表哥的事,是以我也不與大表哥置氣。只是今日無端端遇上這等齷齪事,便是要息事寧人,也不該是這麼個法子。裡裡外外誰不聽到三表哥的聲音了?大表哥一句不許人說,人家就當真不說?」

  莊敏航道:「如夢妹妹,人言可畏,還是將此事……」

  莊政航攬著莊敏航道:「大哥別說了,既然三弟做錯事,就該給人家一個交代才是。」

  莊敏航蹙眉道:「我如何不知此事,只是便是打了三弟一頓,又或者叫三弟再澄清,也少不得越描越黑,到時候三弟倒是無礙,就是如夢妹妹……」

  莊政航聽他如此說,心道不管如何,且叫他也看看莊大老爺對莊敬航動鞭子才好。

  裡面安如夢聽了,知道莊敏航的心意,謝過了莊敏航,便請他去了。

  莊政航在外站了站,不見簡妍出來,也便隨了莊敏航走了。

  屋子裡,簡妍見莊淑嫻母女相對啼哭,伸手拍拍安如夢。

  安如夢道:「嫂子,表哥不會說那日的事吧?」

  簡妍忙道:「哪日的事?」

  安如夢也不管簡妍是否當真不知,冷笑道:「若是不給我個說法,我便叫他一家子不得安寧。」

  莊淑嫻望著簡妍,拉了拉安如夢,道:「你這傻孩子,便是心裡這般想,也不該當著人家人的面說。」

  簡妍笑笑,因事關安如夢的名譽,也不好胡亂出主意,心想果然如莊敏航所說,不管怎麼著,安如夢都得不了好處。

  安如夢對簡妍道:「多謝嫂子今日過來,只是這事嫂子夾在中間不好,嫂子且回去吧。畢竟我們是過客,嫂子可是要跟那家人撕扯一輩子的。」

  簡妍聞言,勸道:「你且看開點吧,一輩子長著呢,總有一日他會栽在你手上。」

  安如夢笑笑,送著簡妍出去。

  簡妍從安如夢院子裡出來,心裡憋得慌,回到棠梨閣,恰見到一個仿佛是三姑娘莊采蘋那邊的大丫頭來跟玉葉的娘站在廊下說話。

  那大丫頭見著簡妍,行了禮,問了好,就去了。

  玉葉的娘湊上來,笑道:「少夫人回來了?少夫人前回要的罎子奴婢給尋來了。」

  簡妍點頭,問:「那丫頭是三姑娘那邊的?」

  玉葉的娘尚未說話,金枝出來道:「少夫人不知道呢,那春橋過兩日就成了藺大娘的乾女兒了,方才奴婢們還鬧著叫藺大娘擺酒呢。」

  簡妍眼皮子一跳,心想她不去招惹莊三姑娘,莊三姑娘倒是先將手伸到她屋子裡來了,這認了藺大娘做乾娘的目的,簡妍是門清的。

  莊三姑娘這番作為,不為別的,為得是日後好跟簡妍來往。

  莊三姑娘一個庶出的姑娘,又有個經常伸手問她要銀子的姨娘,身上姑娘的譜還不倒,尋常買了點心鮮花送給姐妹,賞賜丫頭婆子辛苦錢,去侯府掌管詩壇做東,這些她是一樣不落下。這樣多的開銷,莊三姑娘哪裡支持的住。這番與自己好,不過是為了從她這裡得了一些銀錢,還繼續與侯府姑娘們好。若不然,憑她是怎樣的好姑娘,也難融入揮金如土的侯府千金隊伍。

  心疼銀子是小,瞧不上莊三姑娘當面一套背後一套是真。給了銀子,不求莊采芹知恩圖報,但也不能叫她視若無睹,連句感激救場的話也不說,她雖可憐,但也可恨可惱。

  簡妍心裡如此想著,面上不動,笑問:「除了這丫頭,還有誰的丫頭跟你們好的?」

  藺大娘道:「除了她,還有六姑娘院子裡的丫頭。少夫人不知道,春橋年前沒了爹媽,可憐著呢。」

  簡妍笑著,對金枝道:「將阮媽媽叫來。」

  藺大娘笑道:「過兩日擺酒,少夫人可要賞臉呢。」

  簡妍笑道:「大娘太糊塗,莊家人多的是,你突地冒出來,認了春橋做乾女兒,替她收著月錢,人家怎不疑心你貪圖人家的銀子?」

  藺大娘愣住,金枝一下子悟到簡妍是不喜藺大娘自作主張收了乾女兒,忙改口道:「正是,大娘忒地糊塗,我們這金釵不也沒有爹媽嗎?藺大娘放著自己人不收,反倒去收了旁人。」

  藺大娘唯唯諾諾地道:「都答應好了的。」

  金枝伸手將迎出來的玉葉往藺大娘那一推,道:「快勸勸你娘吧,天熱的大娘都糊塗了,隨處認起乾女兒來了,瞧金釵聽說了不罵你,不背後哭天抹淚。」

  玉葉見金枝對著簡妍努嘴,會意簡妍不喜,忙笑著拉了她娘到無人處說話。

  簡妍進了屋子,瞧見桌上有包東西,就拆開了,見是瓜子,便一邊吃,一邊想心思。

  過了一會子,阮媽媽被叫了過來。

  阮媽媽道:「少夫人怎麼了?這麼急著叫我?」

  簡妍讓了座,然後對阮媽媽道:「媽媽也太不經心了,下頭的事我看不到,媽媽也不替我管管。」

  阮媽媽問:「什麼事?」

  簡妍道:「玉葉的娘要收了乾女兒,你怎麼不問問?若不是今日湊巧看見了,少不得待到藺大娘請酒的時候我才知道。」

  阮媽媽一時不言語,看著簡妍,也當她小題大做。

  簡妍道:「我知道媽媽是心善,藺大娘也是好意,那春橋少不得也有個聽者傷心見者落淚的難過事。但是媽媽,如今夫人那邊尚不知怎麼著,咱們這邊忙著擺酒認乾女兒,怎麼瞧著,都跟要結黨似的,這要傳出去,還當咱們要怎麼著呢?」

  阮媽媽道:「不至於吧,便是在自己家裡,也有認了好幾個乾女兒的。」

  簡妍笑道:「媽媽還當這裡跟自己家一般?春橋認了藺大娘做乾娘,那來這裡來往不就是名正言順,誰也攔不住的。若是這樣,咱們這門也就不要,有些話自己人說著聽聽就罷了,若是叫旁人聽見了,那少不得要變了味。」

  阮媽媽想了想,心裡也覺是這麼回事,笑道:「少夫人越發小心謹慎了。」

  「不得不防呢。」簡妍歎息道,「回頭叫藺大娘收了金釵做乾女兒。藺大娘是個心軟腦子糊塗的人,你與她好好說說,叫她還跟春橋來往,不能一下子冷下來。再給金釵一串錢,叫金釵買了點心酒水孝敬給藺大娘。」

  阮媽媽答應著,見簡妍皺著眉頭,便道:「少夫人成親後都是笑口常開的,怎麼這會子愁成這樣?」

  簡妍勉強笑笑,叫阮媽媽出去了,就想安如夢那邊應當如何應對。

  如此想著,下午就聽人說安家果然來人了,晚間也不見莊政航回來,就自己個上床睡了。半夜時分,忽地睜開眼,見莊政航躺在一旁,就伸手一巴掌扇在他臉上,待他迷糊地睜眼,便湊過去看他。

  莊政航清醒之後道:「你討債呢,我才躺下,過一會子又要起了去三叔那邊點卯。」

  簡妍湊過去問:「昨晚上你沒回來,哪去了?」

  莊政航笑笑,翻身道:「我還當我死了你也不管呢。」

  簡妍伸手將他扒過來,問:「如夢那邊如何了?」

  莊政航打了個哈欠,將手伸到簡妍面前,「要我開口,拿了銀子來。」

  簡妍將他的手拍回去,道:「回頭給你,快說。」

  莊政航懶洋洋地道:「如夢不愧是個心狠手辣的,也不見她花容失色,打扮的漂漂亮亮地就出去見安家幾位堂叔了。又叫人將父親,兩位叔叔也喊來。當著人面,也不怯,豁出去跟老三應對。果然是凶的怕狠的,三弟也不知怎麼了,心裡也不想著要娶表妹了,硬說是看錯了,後來三妹妹那邊的丫頭春柳說那日她在九葩堂裡,髒了衣裳,打量著沒人,就在那換了衣裳。這事就權當三弟看錯了人,如今父親說春柳沒有規矩,將她攆了出去。換了旁人,也該收手了。偏如夢依舊不依不饒,叫父親當著眾人的面狠狠地打了三弟一通。父親本下不了手,」說到這,莊敬航咽了咽吐沫,心裡略有些不甘心,「但是如夢哪裡肯放過,字字淬毒地跟父親對了幾句,父親發狠,就將三弟打了個鮮血淋漓。再之後,如夢又拿了姑媽做的賬本,說她家的銀票都是一家錢行的,叫人喊了錢行的掌櫃夥計來對,瞧瞧到底是哪一個支了她家的銀子。兩家人勸了她許久,偏她當真將錢行掌櫃活計叫了來,姑媽給母親的都是一千兩的銀票,因此那掌櫃倒是認得母親的陪房梁玉。如今父親不得不認,叫人去跟母親說,偏母親那邊已經彈盡糧絕。父親於是被逼著給如夢寫了欠條,答應著兩年內償還。如夢不依,父親發狠問了二叔三叔借了銀子,好歹打發她走了。」

  簡妍心裡稍安,歎息道:「雖是這麼著,看著如夢占了便宜,實際上這名聲還是毀了。還有這帳目到底又堆在了大老爺身上,依舊跟大夫人不相干。大老爺一年的俸祿才有多少銀子,他又不是心思活泛,能撈錢的,怕是這銀子便是十年也還不了。更可氣的是,如夢那邊,便是安家人,怕也要說她刁鑽,還有那不明就裡的,寧願信著其中有什麼風流齷齪,也不肯信如夢是清白的。」

  莊政航笑道:「依我說,若是按著原來的情形,如夢也不清白。可是再怎麼著,也扛不住俞瀚海那武夫將她當做寶貝。」

  簡妍笑了笑,心裡還是不甚安穩,心想先前那虧是啞巴虧,吃虧在裡頭,俞瀚海是先娶了安如夢才知道的,如今這事鬧到了外頭,若是俞瀚海聽說了,不知還會不會娶了她。

  「你若是見到了俞瀚海,不許跟他提如夢。」

  莊政航訝然道:「為何不提?我當你要我替如夢說好話,辯白辯白呢。」

  簡妍譏笑道:「你身邊的男子都不見得乾淨,更何況是女子。」

  莊政航翻身起來,伸手將簡妍抓起來,怒道:「我可不好男風。」因說著,就想起陳蘭嶼那句「不好後庭花」來。

  簡妍推開他,翻了身,抱著匣子,忽地想近日來,這銀子只有出去的,沒有進來的,真是叫人想想就不安心,睡不著覺。

  莊政航又扒拉了簡妍一把,忽地泄了氣,手搭在簡妍肩上,對著她後背道:「你與我說話,是不是常常覺得如對牛彈琴一般?」

  簡妍驚訝地回頭道:「你終於知道了?」

  莊政航將她的臉撥回去,惱怒道:「明日給我銀子,我去買了楠木回來。」轉而又問:「方才你可是扇了我一巴掌?」

  簡妍翻身道:「你睡糊塗了吧,誰半夜打你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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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4 章 小人行徑(三)

  簡妍聽了莊政航的話,擔著的心放下,莊政航也是累了,兩人又沉沉睡去。

  萬籟俱寂的時候,莊府裡頭,有一處卻是燈火通明。

  莊大老爺心疼了半日,看著病病歪歪的莊大夫人,躺在床上不住呻吟的莊敬航,頓足歎息道:「流年不利,流年不利!」

  歎息著出門,就見紅嬌畏畏縮縮地探著頭過來了。

  莊大老爺斥道:「你來做什麼?」

  紅嬌那日請了莊大老爺吃飯,給他燙了腿,得了莊大老爺賞的五兩銀子,自然知道討好莊大老爺的好處,於是故技重施道:「天晚了,奴婢怕老爺餓著,傷了身子。」

  莊大老爺陰沉的臉一滯,向內望了眼,便隨著紅嬌向外去。

  半道上,就見著胡姨娘也來撿漏子了。

  胡姨娘見到莊大老爺跟紅嬌一同出來,笑道:「老爺出來了?三少爺可好了?」

  莊大老爺點了頭,見著胡姨娘一張笑臉,沉聲道:「你倒是高興。」

  胡姨娘忙止住笑臉,道:「老爺這說的什麼話,眼看著三少爺跟安姑娘好事近了,婢妾怎麼能不高興?婢妾原本瞧著三少爺跟安姑娘先後進了九葩堂,就猜著三少爺跟安姑娘的好事准成,可不是麼?今日三少爺就自己求親去了,婢妾想討個媒人錢也沒有。」

  紅嬌急著將莊大老爺弄回去,忙道:「胡姨娘說胡話了吧,三少爺說了在九葩堂看到三姑娘的丫頭春柳換衣裳,不是安姑娘。」

  胡姨娘乃是一時興起來撿漏子,不似紅嬌等了半夜,知道的詳細,掐腰道:「放你娘的屁!三姑娘的丫頭哪一個不是規規矩矩的,誰沒事去了那地方?那日我清楚明白的看見的,還想著三少爺後頭臉上的傷是叫安姑娘打的呢。」

  莊大老爺氣得咬牙,當初瞧著胡姨娘可人,就收了她,自打知道她的性子,就不去她房中,若是她沒生下莊采芹,怕是他也將她忘了。只是忒多年了,胡姨娘越發不長進,當著他的面還罵起人來了。又想難不成莊敬航當真跟安如夢有私情,只是若當真他為何又不認了?為了安如夢的名譽?只是瞧著莊敬航賭咒發誓的模樣,又很是真誠,哪裡似是做戲。忽地想莊大夫人母子兩人究竟瞞了他多少,他又知道他們母子多少。

  紅嬌慇勤地扶了把莊大老爺,莊大老爺伸手推開紅嬌的手,問胡姨娘:「你當真瞧見兩人先後進去的?」

  胡姨娘笑道:「可不是嗎?婢妾就一雙能叫人看過眼的鞋子,偏那日踩進水窪裡,老爺瞧瞧,婢妾如今這鞋子還能看嘛?破破爛爛的,沒得叫人笑話。」說著,提了裙子叫莊大老爺看她鞋面。

  此時天黑,莊大老爺更沒有心思看她鞋面,扭頭道:「你去問夫人要兩副鞋面吧。」說著,不願去想莊大夫人的事,由著紅嬌將他扶回去。

  胡姨娘瞄了眼紅嬌纖細的腰身,呸了一聲,扭腰向著府中燈火通明的院子去。

  此時,莊敬航的院子裡,除了腳步聲,就是低聲飲泣。

  因怕擾到莊老夫人,便連莊大夫人也不敢放聲啼哭。

  胡姨娘沒進去,就聽又兒招呼她道:「姨娘,你怎麼過來了?園子的門沒關?」

  胡姨娘笑道:「我今兒個沒去園子裡住。夫人呢?夫人可好?聽說今日夫人吐血了,這可了不得?」

  又兒忙擺手,叫胡姨娘住口。

  胡姨娘笑笑,便往裡去,又兒一個沒攔住,就叫她進去了。

  胡姨娘進去,就見裡面亂糟糟的,谷蘭、山菊等人陪著莊大夫人抹眼淚。

  胡姨娘見著莊敬航躺在床上,就叫道:「可了不得了,三少爺這是沒救了。」

  莊大夫人心裡正憂心,聽了胡姨娘的話,險些一口血又吐了出來,回頭看她道:「你來做什麼?」

  胡姨娘笑道:「老爺叫婢妾來跟夫人要鞋面。」

  莊大夫人指甲掐進手心裡,恨得一口銀牙咬碎,心想她兒子受了重創,這賊婆子還來要鞋面,「……又兒,去給胡姨娘拿。」

  胡姨娘堆笑道:「夫人當真心善。順便夫人再賞婢妾一身衣裳吧,婢妾方才瞧見紅嬌身上的裙子煞是好看。」

  莊大夫人愕然地望著胡姨娘,道:「紅嬌?這麼晚了,你們一個個都沒睡?」難不成是一個個都過來拉莊大老爺的?

  胡姨娘口無遮攔道:「有這麼大的熱鬧瞧,誰睡得著?」

  莊大夫人見莊敬航眼睛睜了睜,一心要將胡姨娘打發出去,揮手道:「又兒,再給姨娘拿身衣裳。」

  又兒答應著,將胡姨娘引了出去。

  莊敬航嘶聲道:「母親……孩兒連累你了。」

  莊大夫人將嗓子裡的血咽下去,笑道:「你若無事就好。」

  揮手叫丫頭們都退下後,莊大夫人坐到床邊,掀了被子看了眼,撇過頭去,哽咽道:「你父親當真下得了手。」

  莊敬航道:「父親也是被安如夢那女人逼得沒有法子。」

  莊大夫人歎息連連,握著莊敬航的手道:「若是我早告訴你,你今日也不會為了我魯莽,也不會遭遇這橫禍。」

  莊敬航笑道:「兒子知道母親並不在意失去的那點子錢財,心就安了。」

  莊大夫人擦了淚珠子道:「這點東西算什麼?但凡離了這群人的眼,多少銀子我拿不出?先前不說,是怕你年輕,說漏了嘴。」

  莊敬航笑笑,心想不愧是他母親,便是被人逼得那樣狠,也這般從容。

  莊大夫人拿著帕子給莊敬航擦了臉,歎道:「你父親那個樣子,你也瞧見了。他是個尋常不伸手,但凡伸手就要將家裡東西拿出去的。再則,你瞧他恨你二哥恨的厲害,但若是你二哥被人逼到頭上,他焉有不拿了東西替你二哥救急的?你只說如今你父親疼你的很,早幾年,你父親可是見著你二哥就知足了。我若不為咱們咱們母子二人籌謀,這日後,你如何做事業?采瑛如何嫁人?」

  莊敬航背上疼的厲害,咬牙撐著,問:「母親手上究竟還有多少身家?若早知道,孩兒必定不會一時心急,去與安如夢那女人糾纏。」

  莊大夫人笑道:「罷了,我只管說與你聽吧。你母親我不喜現銀,只愛田地。如今我手頭上的水田旱田,加起來比這莊家的田地還多。莊家如今越發入不敷出,我若管家,還不知要填進去多少,如今就撒了手也好。」

  莊敬航笑道:「母親當真高明。金銀還有限,那田地卻是無窮的。」

  莊大夫人笑著,眼睛越加苦澀,嗓子裡血腥味更加濃郁,勉強笑著再安慰莊敬航幾句,交代又兒留下照看莊敬航,然後就回了自己院子。

  到了自己院子時,天邊已經亮起來,隱約聽到遠處園子裡的雞鳴。

  莊大夫人上臺階時,腳一軟,一口血又吐了出來,再兒、春暉、夏明忙將她攙起,再兒忙道:「奴婢去找大夫。」

  莊大夫人點了頭,咳嗽了兩聲,噴出血沫子,道:「只將我吐血一事說與大老爺聽,不許告訴少爺。」

  再兒忙答應著去了。

  其餘人將莊大夫人攙進房間裡,待她躺下後,便忙著拿了溫水給她漱口。

  莊大夫人連著吐了兩口血,心裡已經有了數,知道自己先前病得那一場雖不厲害,但後頭接二連三地遭遇,卻叫那病越發嚴重了,如今她的身子,怕是好不了了,還需趁著有些精力的時候,早早地將莊敬航、莊采瑛的事安排妥當。

  不一時,又兒回來道:「夫人,門剛剛開,奴婢就叫人去請太醫去了。」

  莊大夫人嗯了一聲,揮手道:「春暉留下,其他人都回去歇著吧,待太醫來了再過來。」

  「是。」

  莊大夫人待眾人退下後,強打著精神,問:「三少爺身邊的小子究竟如何?上回九葩堂裡的事又是怎麼一回事?」

  雖高興兒子的聰慧通透,但這般聰慧的兒子,在莊大夫人眼中比之略呆笨一些的更容易叫人挑唆壞,因此便是此時病得昏昏沉沉,也不免要為他多思量一番。

  春暉一縮,囁嚅了半日,道:「夫人,又兒姐姐與三少爺相熟,夫人問又兒姐姐就是。」

  「又兒?」莊大夫人皺起眉頭,想起又兒上回搪塞的話,心想自己果然是關心情切,不然那些蛛絲馬跡,哪一樣不表明莊敬航身邊的小子都是壞心眼的,「那個瑞草,如今敬航還用他嗎?」

  春暉吞吞吐吐地道:「奴婢聽又兒姐姐說,仿佛夫人病著的時候,三少爺只領著瑞草一人出門了。」

  莊大夫人的眉頭皺得越發緊,她倒是不疑心莊敬航的孝心,但是莊敬航畢竟年幼,若是往那歪門邪道上走,成了莊政航之流,如此一想,嗓子裡又甜了起來,暗恨自己大意,叫又兒這等欺上瞞下的刁奴蒙蔽,怕是又兒為巴結莊敬航,無所不用其極了。

  春暉忙遞上痰盒,莊大夫人吐了一小口血痰,只覺得還有一口哽在嗓子裡,咳嗽了兩聲,還是沒有東西出來,歎道:「我情願痛痛快快地吐一大口,也比這麼著好。」

  春暉忙將痰盒收了,又給莊大夫人漱口。

  莊大夫人困倦非常,靠在枕頭上,卻不願去睡,問:「再兒到底跟老爺說了沒有?」

  春暉道:「奴婢喊了她來,夫人問問。」

  莊大夫人心想往日裡莊大老爺該早來的,今日吐血都不過來……「算了,不用去了。只老爺過來時,先叫醒我,將脂粉也擺在床頭,免得知道老爺來了,卻沒有功夫收拾。」

  春暉忙去拿了胭脂水粉過來,用盒子裝著擺在床頭櫃子裡。

  天已經大亮了,莊大夫人被春暉搖醒。

  春暉道:「夫人,太醫來了。」

  莊大夫人哦了一聲,勉強起身要換衣裳。

  春暉道:「夫人病成這樣,就不必換了吧。」

  莊大夫人道:「不可。如今眾人就等著瞧我笑話呢,若是叫人知道我衣衫不整見太醫,可不要再去了我一條命?」

  夏月、再兒忙去給莊大夫人拿衣裳,伺候她更衣。

  換了衣裳,莊大夫人已經出了一身虛汗,簾子掀起,晨風進來,就覺身子不住地打冷顫,「是哪個太醫?」

  再兒道:「是周太醫。」

  莊大夫人皺眉,道:「怎請了他來?他早不在太醫院當值,如今不過是頂著太醫的名出入小門小戶人家混口飯吃。那正經的何太醫、肖太醫呢?」

  再兒縮了頭,怯怯地道:「奴婢不知。」

  莊大夫人本要發怒,心想再兒就是沒有又兒用得趁手,忽地想,便是因為自己倚重又兒,才叫又兒欺瞞了自己。

  再兒忙隨著眾人拉下帳子,拿了帕子將莊大夫人的手腕蓋上。

  莊大夫人在帳子裡,模糊地聽到莊二夫人的聲音,心想過一會子,就問問莊二夫人為何不請了正經的太醫過來,雖是如此想著,但是頭靠在枕頭上,不一時便又睡去,連何時太醫把脈也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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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5 章 小人行徑(四)

  今時不同往日,這句話,莊大夫人房中眾人先前還不覺得,如今便有了切身的體會。

  比如先前太醫開的方子裡有人參一味,莊大夫人都是隨用隨取,如今沒有現成的,便要去莊二夫人那裡去取。莊二夫人那邊的丫頭雖不至於不給,但少不得要說些風言風語。

  待莊大夫人中午幽幽轉醒,方吃了藥,就聽再兒抱怨人參這事,忙問:「我睡著的時候,可給我餵了這藥?」

  再兒答是,又將餵藥如何辛苦隱晦地說了一通。

  莊大夫人勉力將再兒手上的茶碗推開,罵道:「鬼迷心竅了……」罵著就摳著嗓子要將藥吐出來,因見莊大老爺半個身子已經進了屋子,急著閉嘴,又將舌頭咬到。

  莊大老爺今日起得遲了,心裡雖惱莊大夫人,但想著一日夫妻百日恩,就趕著去衙門前來瞧瞧她,不想就見到這荒唐的一幕。因又想著安家大房雖沒了,剩下的一些人也不是好惹的;他們這等人家,不說三兩句閒言閒語,便是官司都不怕,但沒有總比有好,這些還需仰仗莊二老爺、莊三老爺替他周全。如此想著,心裡又生出許多不耐煩與屈辱來,轉身就去了衙門。

  莊大夫人心急如焚,只覺得手心又發燙,心裡也燒成一片,方才摳了一下,想說話,一股子苦水又嘔了出來。

  「夫人?」再兒委屈地喚著,心想自己奔波了一早上,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怎平白得了一場罵。

  莊大夫人道:「我是陰虛火大之症,便連我這對醫術一竅不通之人,都知道不該用人參,不然,我這裡為何不備著?那太醫……再去請太醫,請個正經的,不必經了二夫人那邊。叫了又兒回來伺候,春暉過去少爺那邊。」心想果然是牆倒眾人推,早前還有莊敏航、莊玫航過來替她看方子,如今半個過來照應的人也沒了。

  再兒明白不能用人參,心有餘悸地看著莊大夫人,暗道往日不要她近身服侍,她哪裡知道這個,見莊大夫人不再動怒,忙去了。

  再兒先去叫人將又兒叫回來,為將功補過,心想這回子定要將正經的太醫請回來,於是親自去找梁玉叫大夫,在角門邊遇到梁玉,交代道:「梁大叔去找大夫,千萬要找了每常給夫人瞧病的何太醫,又或者肖太醫過來。」

  梁玉答應著,梁玉家的立在一旁,呆著臉問:「早上不是瞧過了嗎?夫人這是又嚴重了?」

  再兒道:「二夫人請的那大夫不中用,夫人說吃不得那藥。」說著,見梁玉家的擠了擠眼睛,就瞧見莊政航與莊玫航兩個過來了,於是也閉了嘴,在一旁垂手站著。

  莊政航出來,望了梁玉一眼。

  梁玉端著笑臉道:「二少爺出去?廣丹那兔崽子還在跟他娘拌嘴呢。」

  莊政航笑道:「我領了旁人去。」

  梁玉家的笑道:「廣丹那小子哪裡惹到少爺了?」

  莊政航抱著手臂道:「怎麼?難不成我只能領了他一個人出去?」

  梁玉忙笑道:「怎麼會,少爺的小廝五六個,輪流也要五六次才輪到他。」

  莊政航不與他多嘴,與莊玫航一同出了角門,去莊三老爺的書房跟莊三老爺告了假,就領著秦十三出去了。

  梁玉在路上見著廣丹急匆匆地趕來,笑道:「你這兔崽子可跑慢了,二少爺早領著一個眼生的小子去了。」

  廣丹跳腳道:「梁大叔不知道,我這日子可可苦著呢。因為廣白那小子,如今少爺連帶著連我也不信了。」

  梁玉笑道:「你這小子糊塗,你跟了二少爺幾年的,能叫一個新來的擠下去?有功夫跟你娘拌嘴,不如叫你娘求著你姨媽跟二夫人說說,將秦十三娘的差事換了,這樣還怕秦十三不服軟?」

  廣丹笑道:「還是梁大叔走的橋多。」於是笑著就去了。

  梁玉搖頭笑笑,回頭望了眼大房,心想這下子莊大夫人怕是倒了。搖搖頭,向外頭去了,半路上看到莊政航主僕,忙勒住馬,跟他們兩人隔開一些。

  秦十三陰沉著一張,騎在馬上不言不語。

  莊政航回頭看他一眼,道:「一大早,你就不能有點笑容?」

  秦十三道:「我不賣笑。」

  莊政航碰了一鼻子灰,嗤笑道:「一大早,誰惹到你了?」

  秦十三道:「昨兒個廣丹來我們家裡指桑駡槐說了半日,你若是有能耐,就管管自己的小子。」

  莊政航一愣,下頭的事他一向是不管的,沒想到廣丹這樣大的膽子,因道:「回頭我就辭了他,叫他哪涼快哪去。」

  秦十三扭著頭不說話。

  莊政航也不想自找沒趣,也閉了嘴。

  此時街上人已經多了起來,四處的商舖都已開張,便連相思樓、淑情雅聚裡,也傳來陣陣脂粉香氣。

  莊政航盤算著忠勇王府賣木頭,必定是悄悄的,而木頭是存在城北的如來寺裡的,就應當去了如來寺,尋了看守木頭的和尚穿針引線,若是乍然去了王府尋人,反倒會得了沒趣。如此想著,便與秦十三一路向城北去。

  忽地有人叫了一聲,莊政航忙勒住馬,就見馬前倒著一個七八歲女孩,那女孩臉上滿是塵埃涕淚,神情惶恐驚懼,狼狽之極,一身粗布衣裳與脖頸間露出的一小片雪白肌膚極不相稱。

  秦十三斥道:「誰家的孩子,這般不小心?」

  說完,就見一個四十幾歲的精瘦漢子跑出來,作揖笑道:「驚嚇到兩位小爺了,小的這就領了她走。」說著,轉身將那女孩抱起來。

  女孩張嘴要叫,那漢子直接捂著她的嘴,諂媚地笑著去了。

  莊政航只覺得那女孩有兩分熟悉,與秦十三一邊走著,一邊去想究竟是哪個。眼看著就到了城北,忽地手上一緊,勒住馬,心道那女孩可不就是祝紅顏嗎?瞧那精緻的眉眼,四合八荒再也尋不到這麼個鐘靈毓秀的人了。祝紅顏原先說過她就是京城人,後來叫拐子賣到蘇州,會了蘇州的吳儂軟語,就充了蘇州人抬高價賣回到京城。如今瞧著,方才定是祝紅顏剛被拐子拐了。

  莊政航如此想著,便回馬,向那漢子、女孩追去,心道便是這輩子無緣,上輩子好歹好了一場,也該將她從火坑里拉出來,將她還給她父母,也不枉前生一場緣份。

  秦十三見莊政航向前跑,驅馬趕上,問:「少爺這是要做什麼?」

  莊政航道:「方才那男人必定是拐子,不然誰家抱女兒要捂著女兒的嘴?」

  秦十三想了想,也覺是這麼回事,於是就與莊政航一同去追。

  縱馬回到原先的街上,瞧著街上人多,莊政航與秦十三兩人下馬,分頭在街上尋找。

  莊政航四處裡找著,越找越急,四處抓了人問,因又想上輩子自己那般戀著她,這輩子就對面不相識了,可見那緣分當真沒有定數。

  淑情雅聚樓上,昨夜與陳蘭嶼留宿在此的秦綿綿,開了窗子,就見到莊政航如沒頭的蒼蠅一般四處亂竄,想了想,拿了昨日戴著的月月紅扔了下去,擲在莊政航頭上。

  莊政航煩躁地拂開,又向另外一條巷子裡去了。

  秦綿綿見莊政航再次走了,眉頭微顰,關了窗子,望了眼床上鼾聲如雷的陳蘭嶼,坐到鏡子前,望著銅鏡裡那張嫵媚的臉,心裡不住發狠,心想她若是擒不住莊政航,便改了名字,不叫秦綿綿!

  莊政航在城中尋人,一直到了下午,仍未尋到,卻遇到另一路人,也在尋人,彼此說了幾句,那一路人尋的也是祝紅顏,只是那路人口中的名字,乃是金阿寶,並非祝紅顏這麼個花名。

  那一路人的頭領,姓金名鶴鳴的,聽聞莊政航也在找金阿寶,忙拱手道:「多謝莊公子俠義心腸,只是公子可見到那拐了我家姑娘的人是什麼模樣?」

  莊政航疑惑道:「你家姑娘,請問先生是?」

  金鶴鳴道:「在下姓金名鶴鳴,字伯忠,那拐子拐去的,正是我家小女。」

  莊政航聽到金鶴鳴三字,心裡一震,心想昔日祝紅顏曾說過自己本姓金,乃是一品大員之女,只是奈何流落風塵,雖知父母身在何方,卻無顏再去登門認親。往日裡只當祝紅顏是自抬身價才如此對他說,如今看來□成是真的了。又想這金鶴鳴莫不是秦王府的清客,日後權傾朝野的金太師?

  心裡一邊猶在震驚,心想這金鶴鳴難不成尚未進了秦王的門?不然怎如此樸素?一邊忙慇勤地回道:「那拐子四十來歲,精瘦的骨架,身量如十五六歲孩童,臉上長了肉瘊子。祝……金姑娘身上穿著土色粗布衣裳,頭髮也叫弄亂了。小弟是瞧著他慌慌張張捂了金姑娘的嘴,走出幾步路,才想著那人定是拐子的」說著,心想這金鶴鳴上輩子勉強算是他便宜岳父,方才怎就那般輕易地自稱小弟了呢?

  金鶴鳴道:「多謝。」又皺著眉頭道:「早上阿寶隨著她娘親去如來寺,被人沖散了,可見那拐子不是一人,乃是一夥,有意橫衝直撞將人擠散了。莊兄弟上回見到阿寶,想必是她好不容易尋了空子跑出來的,如今再找怕是難了。」

  莊政航見金鶴鳴順著自己的話稱呼他為莊兄弟,心裡雖覺怪異,但強忍著不表現出來,口中應著是,忽地想起祝紅顏說過隱約記得自己被拐走的時候,是被藏在一處奇怪的地方,既能聽見念經聲,又能聽到唱戲聲,還能聞到一股子藏香,於是心想那地方可不就是正唱戲的寺廟嘛?金阿寶定是叫人藏在正給人家打譙祈福的寺廟裡了,想了想,對金鶴鳴道:「若是按著金大哥這般說法,那拐子必定不會只拐一人,且定有個落腳的地方,知道丟了人,人家要找,也不會急著送了人出城。不如金大哥一邊叫人去城門看著,一邊叫人去下九流的地方瞧瞧。還有那寺廟庵堂,也保不住乾淨。」

  金鶴鳴道:「莊公子說的是。」思量一番道:「若是如此,那庵堂反倒比寺廟更有嫌疑,本是男子拐得,此時換了女拐子,誰會懷疑?」

  莊政航連聲道是,因想親自找到金阿寶,也算是立個小功,於是對金鶴鳴拱手道:「金大哥所說甚是,既然如此,咱們分頭去找。」

  金鶴鳴笑道:「莊兄弟俠義之心可親可佩,只是耽誤了莊兄弟的正事……」

  莊政航心想買壽材的事不急於一時,忙道:「在在下眼皮子地下叫那拐子跑了,若是不尋回金姑娘,在下於心不安。」

  金鶴鳴笑道:「多謝了。」

  莊政航與他一拱手,忙上馬去尋了秦十三。

  天氣越加燥熱,暑氣蒸騰上來,奔波了半日,莊政航滴水不進,竟覺得頭昏眼花起來,尋了一會子,不見秦十三,於是問了人,知道慈航庵中一二等富裕人家正在那裡做水陸道場,便向那邊去了。

  急急地奔過去,不好攪了人家的法事,因瞧見簡鋒也被請來看戲,便湊上去,將旁人家的姑娘丟了、疑心是叫人藏在這慈航庵裡的事一一說了。

  簡鋒本不願意多管閒事,但被莊政航纏著煩了,又想莊政航這般緊張,是個大戶人家的姑娘也不一定,忙領著莊政航進去,兩人與那辦法事的人家暗中一說,那戶人家也是明白道理的,忙叫簡鋒與莊政航兩人領著人暗中尋訪,裡裡外外瞧了一通,依舊不見人影。

  莊政航心裡越發煩躁起來,因只聽說慈航庵裡有人打譙,便篤定了金阿寶在這裡。

  簡鋒陪著他找了半日,歎道:「妹夫,想必那金姑娘叫人藏在別處了。」

  莊政航搖頭道:「不該的,就該藏在這裡。」

  簡鋒拍著他的肩膀,也不理會他口中的該與不該,又跟主人家賠禮道歉。

  忽地,一個才留頭的小子跑來,問:「外頭的青驄馬是哪位少爺的?」

  莊政航道:「我的,可擾到你們了?」

  那小子道:「外頭有人叫捎信給牽著青驄馬的少爺,叫少爺領著人去一佛寺。」

  莊政航忙問:「一佛寺在哪?為何我從未聽說過?」

  簡鋒道:「一佛寺在花開胡同裡頭,只供著一位佛祖。狹長的一個小院子,沒得趣味。倒是一佛寺旁邊的戲樓,新近倒是有幾出好戲。」

  莊政航忙道:「大舅哥,人怕就是藏在那裡了。」

  簡鋒聞言,忙叫了人,與莊政航一同向那一佛寺去。

  到了那花開胡同,見著一佛寺寺門緊閉,簡鋒叫人砸了門,然後一行人闖進去,穿過大殿到了後頭,便見到地上滾著一血肉模糊的人,幾個和尚裝扮的人左一腳右一腳地踹著,那和尚見著來人就要逃竄。

  簡鋒忙叫人將那幾個和尚扣在一旁,另叫人將柴房開了。

  柴房裡四五個女孩子被領出來,又有人將一堆雖不是極好,但品質也算中等的女孩衣裳拿出來。

  因瞧見兩三個跟他女兒繡姐兒差不多的女孩,簡鋒冷笑著踹了一個和尚一腳,道:「你們真真是喪盡天良,這等事也能做?」見一女孩嚎的實在可憐,就抱在懷中,不耐煩地晃了兩下,他本是難得的好意,不想那女孩偏生嚇得狠了,瞅見他眼中的利芒,越發扯著嗓子嚎叫起來。

  莊政航望過去,見那些姑娘也有三四歲大的,心想這拐子拐了中等人家的女兒,怕不是為了省下教引的銀子,是想著這些人家的女兒相貌好,細皮嫩肉。因又去尋那金阿寶。

  忽地,聽著地上秦十三呻吟了一聲,身子一動,翻過來,懷中露出一個還在打顫的身子,恰就是金阿寶。

  莊政航忙上前,試探道:「金家妹妹?」

  金阿寶被他碰了一下,哇得一聲哭了,雙手抱著秦十三不放。

  莊政航訕訕地收手,簡鋒道:「怕是叫嚇壞了,等著她家來人就好。」說著,就叫人一邊去通知金鶴鳴,一邊去報了官府。

  簡鋒聽秦十三哼哼,對金阿寶道:「金小妹妹,你且起來,叫人給你還有這個……」

  莊政航道:「秦十三。」

  「還有這個秦十三瞧瞧傷。」

  那金阿寶方才正被拐子教訓,就被闖進來的秦十三護住,方才已經被嚇得夠嗆,此時見著身邊又沒有熟人,越發膽顫,摟著秦十三,就是不肯放手。

  簡鋒望了眼秦十三,聽他呻吟,笑道:「看來還沒死。」

  莊政航唔了一聲,心想這感覺真是奇怪,就仿佛才看見祝紅顏一身緙絲錦繡、萬千風情地沿著樓梯慢慢上來,轉眼就見她成了一個衣衫襤褸、滿面塵土的娃娃。心裡悶悶的,只覺得自己打了這麼個小娃娃的主意,委實有些喪盡天良。

  不一時,得了消息的金家人便來了。

  金家一向簡樸,金鶴鳴一身葛色布衣,年紀三十出頭,下顎上微微留了點鬍鬚,進來便向地上看去,見著金阿寶,便搶著抱在懷中,歎道:「我的兒,可尋到你了。」

  那金阿寶聽到父親聲音,嚎啕起來,終於放了抓著秦十三的手,摟著金鶴鳴的脖子,不住地抽噎。

  金鶴鳴問:「多謝兩位兄弟搭救小女。」

  簡鋒見著金鶴鳴一介布衣,頭髮枯燥稀疏,年紀輕輕,就幾乎謝頂,渾身上下乾巴巴,蹙眉望了眼莊政航,心裡很是失望,心道莊政航白白耽誤了他一日功夫,於是敷衍地跟金鶴鳴一禮,就領了人去了。

  莊政航不好叫住簡鋒,當即更加恭敬地回禮,道:「路見不平拔刀相助,這事誰都會做,金大哥何必客氣。」

  金鶴鳴並不氣惱簡鋒這般無禮,道:「總歸還是要謝謝兩位兄弟的,賤內在家急得昏去,在下還需早早回去安撫她。大恩不言謝,改日在下再擺酒設宴,答謝兩位。」

  莊政航口中道著客氣,耳朵裡再聽著兄弟兩字,雖著實不是滋味,卻又欣喜地想自己跟金太師稱兄道弟了。

  金阿寶哭過了,伸手指著地上的秦十三,拉著金鶴鳴看。

  金鶴鳴望了眼,見一眾人都是衣冠楚楚,猜到這秦十三定是先進來,護著金阿寶的,聽人說是莊政航家奴,於是對莊政航道:「還勞莊兄弟替我照看地上這位兄弟,給他請了大夫,改日家裡再去府上答謝。」

  莊政航忙答應著,「金大哥快些回去吧,叫金夫人安心才是要緊,且我瞧著金姑娘臉上也有些血漬,還是叫人給金姑娘瞧瞧,免得金姑娘留下傷疤。」

  金鶴鳴再三求了莊政航替他尋了良醫看管秦十三,才乘著自家賃來的小轎回去。

  待金鶴鳴去後,莊政航叫人將秦十三送回家中,聽著剩下的幾個女孩還在哭個不停,眉頭皺了皺,本要離去,又怕簡鋒的人一時大意,放走了和尚,於是也就留下,不耐煩地安慰道:「哭什麼,等會子就叫人送了你們家去。」

  那幾個女孩見他惡聲惡氣,哭的越發淒慘。

  不一時,官差來了,莊政航跟來人交付一番,便去了,騎在馬上,心裡感歎不已,心想祝紅顏倒是當真的紅顏薄命,一品太師家的千金,竟然流落風塵,有家難回。她若是蠢頓一些,忘了自己家就罷了,偏偏心裡還記得清楚。

  替祝紅顏傷感一回,莊政航一個人到了如來寺外,進了寺中,四處尋不到看守楠木的人,心道明日再來也不遲,於是就回去了。半路上心想金太師一生無子,上輩子只有一女金珠兒,是招的夫婿上門,這輩子那金阿寶沒丟,怕是阿寶也要招贅了。

  莊政航於是笑了,心想果然今生無緣了,便是離了簡妍那婆娘,他也是斷斷不能入贅到旁人家的;那太師那般精明的人,也定不會要了他這女婿。雖是如此想,但因到底沒叫祝紅顏進了那火坑,心裡也自覺圓滿了,並無太多遺憾。

  在外尋了家酒樓吃了飯,莊政航看著已經到了戌時,於是打馬回去,半路遇到前來接他的秦盛伏,心裡一時赧然,心道秦十三傷成那樣,自己卻獨自吃酒,實在不該,忙笑著迎上去,笑道:「秦叔怎出來了?十三還好嗎?」

  秦盛伏笑道:「那小子身子骨結實呢,回去了少夫人又給請了大夫,哪裡會不好。」

  莊政航慚愧道:「今日簡家大舅哥在,只得叫人將十三先送回來了。」

  秦盛伏道:「那小子不打緊,只是少爺下次不可如此,便是俠義心腸,也不該自己犯險。」

  莊政航訕訕地笑著,隨著秦盛伏回去。

  回了莊家,莊政航先去瞧了瞧莊老夫人,見莊老夫人見著他,先是高興,之後說了一會子話,就有些淡淡的。

  莊政航心裡一時泛起嘀咕,回了棠梨閣,拿了這事問簡妍。

  簡妍笑道:「今日我叫玉環偷偷地跟祝嬤嬤說你出去給老夫人買楠木了,老夫人想必是沒聽見你開口提那木頭,心裡空落落的。」說到楠木,見莊政航臉色不對,忙問:「你可買了木頭沒有?」

  莊政航忙道:「你可知今日秦十三受傷了?若是晚了一步,我必也與他一般了。」

  簡妍道:「今日我多在祖母那邊,聽人說了兩句。」

  莊政航道:「你不知今日的情形何其兇險。」說著,便將今日的事說了一通,添枝加葉說的極為兇險,仿佛護著金阿寶的人不是秦十三,乃是他。

  簡妍臉色暗了暗,一聲不吭地翻身去嗑瓜子。

  莊政航本說的得意,見她如此,聲調也弱了下來。

  「你到底還是沒有買。」

  莊政航道:「總歸不急於一時,知道忠勇王府要賣木頭的就那幾人,遲了一日,還能就有人先下手了?」

  簡妍嗑著瓜子依舊不說話。

  莊政航不耐煩道:「你這是做什麼?難不成看著蒙興那小子被拐子拐了,你能一聲不吭地坐視不管?」

  簡妍將瓜子殼吐出來,道:「你有情有義,這可不是好事嗎?我又說了你什麼?」

  莊政航道:「你當你不說,我就不知你心裡想的是什麼?」

  簡妍耷拉著眼皮道:「你既然知道,就將話藏在心裡好了,何必說出來。」

  莊政航拍了桌子,簡妍抬頭冷笑,至於救的是不是祝紅顏,她倒不在意,只是氣不過莊政航沒按她的意思辦事,便是一時救人,也該叫了旁人先去打點,道:「怎麼了?瞧見了傾城佳人,灌了幾口老酒,就又要打起娘子來了?」

  莊政航酒氣上來,臉上漲熱,冷冷地笑了笑,轉身自己掀了簾子出去。

  金枝恰在外頭,見他冷不丁地出來,嚇了一跳,進了屋子,勸道:「少夫人,怎又跟少爺拌嘴了?」

  簡妍笑笑,暗想以後這金枝可要注意一些,不知她在外頭站了多久了。

  莊政航憋著一肚子氣出了棠梨閣,見著天晚了,自己也無處去;但是若就這般回去,又太過沒面子,於是就坐在梨花溪橋上等著簡妍親自來勸他回去。

  晚間風吹過,酒氣散了一些,人也有些清醒,忽地心裡也怕起來,心想莊老夫人因為胡姨娘得罪她,就對著莊三姑娘也淡了,待見莊三姑娘嫁了莊大夫人外甥,也不攔著,就由著莊采芹嫁了那麼不成器的東西;若是此次沒有買到木頭,簡妍又先對莊老夫人許下諾言,那豈不是要得罪了莊老夫人?如此想著,心裡虛虛的,便要回去,誰知一轉身,就見一人站在身後,當即嚇了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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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23 23:44:12 |只看該作者
第 56 章 小人行徑(五)

  梨花溪溪水潺潺地流著,兩岸種了許多夜來香、薄荷草,風帶著陣陣花香吹來。

  此情此景,本該是極雅致的,但因莊政航心不在焉,便是良辰美景也要虛付了。

  圓圓見他嚇了一跳,伸手將自己的袖子他面前揮揮,笑道:「你沒聞到我袖子裡的香氣?」

  因這麼一抬手,月光下白嫩細膩的手臂,便露在外面。皎若白璧、形狀優美的手腕,看著叫人垂涎,直想咬一口。

  圓圓這親暱舉動,若是先前,莊政航定會覺得很有些情致,定要偷偷摸了摸她的手腕、嗅了嗅她的袖子才好,此時,先是被嚇了一跳,後又覺被人看輕了,哪裡還有偷香竊玉的心思。

  莊政航斥道:「別你啊、我啊的,這是誰教你的規矩?」

  圓圓一僵,收了手腕,眉角微挑,嗔道:「唷,瞧著二少爺失落落的,想跟二少爺說句話,沒想到滾熱的心得了這麼一盆冷水。既是奴婢失了規矩,奴婢就回去跟大少夫人領教訓去,再不打攪二少爺了。」說完了這麼一句,就要走,走了幾步,見莊政航不追來,心道這位成親之前還拿了金鐲子跟她表決心,怎這會子就生份成這樣?難不成是叫那位新少夫人把持住了?心裡想了想,覺得不像,又疑心是蝶衣從中搗鬼。於是跺了跺腳,重又自己個走回來,嬌嗔道:「罷罷,誰叫奴婢先失了心呢。奴婢如今就跟少爺討一句話,那邊少夫人正盤算著叫奴婢去伺候大少爺呢,少爺心裡怎麼想,好歹給一句話,別叫人這樣空掛著。若得了少爺一句話,便是死,奴婢也心甘情願。」

  莊政航聽她說的堅決,心裡倒不見得有何感觸,只覺得陌生的很,就好比互不相識的兩人在街上遇到,莫名其妙地吃了那人的排揎,雖因那人的曼妙身姿減了些許憎厭,但心裡也不怎麼受用,手扶在橋欄上,冷笑道:「我不耽誤你,你只管看到好的就去吧。」

  圓圓心想這莊政航是當真叫人蠱惑了,頓腳道:「少爺該不是聽了誰的歪話了吧?既如此,咱們就一刀兩斷。」說著,扭身就走了,走了幾步,見他當真不追過來,又跺了跺腳,只是不好再自己走回去了。

  莊政航瞧著圓圓搖著細腰嬌嗔而去,心道好個美嬌娘,一邊砸吧著嘴,一邊又覺圓圓吃著碗裡的,看著鍋裡的,實在不對。

  如此想著,就向棠梨閣去,在門口花影裡瞧見一人站著,看了看,不是旁人,正是蝶衣。

  蝶衣站在那裡,正好看到莊政航與圓圓說話,雖聽不見兩人說什麼,但圓圓那親暱嬌嗔的身影,還是能分辨出來的,心裡醋意橫生,咬著嘴唇,心想莊政航今日出去一日,回來了卻急著見圓圓。

  莊政航看見蝶衣,道:「你怎出來了?」

  蝶衣頷首道:「奴婢在屋子裡坐了一日,實在是悶得慌。」

  莊政航點了頭,「既是這樣,你且叫青衿跟著你走走,只是別去那橋上,仔細跌下去。」

  蝶衣欲跟莊政航說會子話,就見莊政航已經進去了,手指掐在肚子上,望著他的背影,一陣心酸。

  莊政航進了屋子,與簡妍彼此不說話,梳洗之後,就各自上了床。

  莊政航在床上翻了個身,沒話找話道:「沒想到祝紅顏命這麼不好,在家時家裡不富貴;待家裡富貴了,又不能回去。」

  「你想認了金太師做岳父?」

  莊政航道:「胡說什麼。」

  簡妍不語,隨即笑了,「你處處留情,卻對著旁人對面也不相識;那祝紅顏不過是個髫年女童,你就一眼就能將她認出。可見你心裡是當真有她的。」

  莊政航心道簡妍這莫不是吃醋了?又想他為了祝紅顏打死人,又因祝紅顏被人打死,可不得將祝紅顏記在骨子裡。

  簡妍見莊政航不說話,湊過來道:「要不,你休了我,然後上了金家的門,你岳父將來是個一品太師,不是個落魄商賈,如此豈不好?」

  莊政航哼哼笑了一聲,然後伸手攬住她的肩膀,笑道:「你放心,我不是那拋棄糟糠之人,便是有了太師岳父,我也要帶著你,叫你做了丫頭在一旁伺候著。」

  簡妍伸手掐過去,掐了一把,就翻身躺回去。

  莊政航想起圓圓那香嫩的臂膀,一時心癢起來,手伸進簡妍袖子裡,然後進了簡妍被窩,緊緊地貼在她身後微微頂了她一下,然後用另只手去磨蹭她的大腿。

  簡妍低聲叫了一下,忙貼著牆壁坐起,「你做什麼?」

  莊政航道:「你也不是懵懂少女,我做什麼,你豈會不知?」

  簡妍指著門道:「你出去,隨你要找了誰去做。」

  莊政航道:「你當我不想,可不是答應了我那商賈岳父要叫你先生了孩子。你想想,若是這商賈岳父我都未討好,你叫我如何去討好太師岳父?」說著,自己將被子推開,然後寬衣解帶,赤條條地在一旁坐著。

  簡妍一時面紅耳赤起來,雖漆黑一片,看的不分明,還是能瞧見一個大概的影子,於是抱著被子撇過頭去。

  莊政航見她這般,嘿嘿笑了兩聲,心想食色性也,他就看誰先受不了。於是下床拿了火石,點了燈放在床前,然後自己個躺下,將被子高高地堆在身後,斜倚在上面,用那五指自給自足起來,面上更做出淫蕩模樣,不時愜意地嗯啊哼哼。

  簡妍聽他喘息,越加窘迫,臉上也燒了起來,偶一回頭,瞧見莊政航滿臉得意,於是賭氣將頭轉過來正對著他,冷笑道:「你要是有能耐,便自己一夜弄個十次給我瞧瞧,若是不能,就收了那丟人現眼的傢伙,老實睡去吧。」

  莊政航一怔,惱怒道:「你當真是沒有廉恥了。」起身就要將簡妍的被子拉開,瞪著她道:「你跟我說,哪一個一夜十次了?」

  簡妍冷笑道:「說出來怕你慚愧。」

  莊政航手上發狠,用力扯了被子,就向簡妍身上撲去。

  兩人在床上扭了幾回,耳鬢廝磨,簡妍見他頭探到自己胸前,就用咬他肩膀。莊政航抬了肩膀,卻是接住簡妍的唇舌,將她舌頭含在口中吮吸玩弄。

  簡妍心裡一慌,手掐在他肩頭,掙扎了幾下,正要故技重施,抬腿去撞他,不想莊政航早將她兩腿分開,身子緊緊地貼著她,一隻手正拉扯她的褲子。

  簡妍只覺得下面一涼,又有滾燙的東西貼上去,心叫不好,卻覺那東西在她身上點了點,蹭了蹭,然後就軟了,再然後壓著她的莊政航就不動了。

  「這就完了?」簡妍扭了下頭,吞了口唾沫問,心想這王八該不會是逗她玩的吧?

  莊政航悶聲不吭,從簡妍身上起來,將燈吹了,然後就側著身子,背對著簡妍躺著,半響惱羞成怒地伸手錘了下床。

  簡妍撲哧一聲笑了,起身下床拿了帕子擦了身上,又用屋子裡留得溫水濕了濕毛巾,遞給莊政航道:「擦擦吧。」

  莊政航又將身子背過去。

  簡妍拉了他的手,將毛巾遞給他。

  莊政航草草地擦了,將毛巾丟在簡妍身上,然後依舊側著身子躺著。

  簡妍撇了撇嘴,不敢再惹他,從床外扯自己的被子,想去對面榻上睡,又見莊政航壓著她的被子,只得從床尾上了床,然後就在裡頭躺著。

  半夜,迷迷糊糊間,簡妍只覺得有人在扯她的臉,微微側頭,知道是莊政航,斥道:「你做什麼?」

  「……當真一夜十次?」

  簡妍眼睛睜開,回頭望著夜色中,圓睜著一雙眼睛的莊政航,道:「誰這麼厲害?你告訴我,我去會會他。」說著,伸手在莊政航臉上扯了一把,將方才的那一下討回來。

  莊政航輕蔑道:「我就知道。那兩個小白臉一看便是弱不禁風的,定是中看不中用的。」

  簡妍打了個哈欠,心想這一句話也值當熬到半夜來問,依舊闔眼睡了。

  莊政航心道上輩子叫安如夢狠心弄壞了身子,不能人道,如今身子可是好好的,如何還是不中用?想了想,覺得自己是白日裡累著了才會如此,越想越覺得有道理,於是也睡去了。

  第二日,兩人誰也不提昨晚上的事,簡妍反復了交代了莊政航一定要買到楠木,就與他一同去了莊老夫人那邊,莊政航給莊老夫人請了安,便去了莊三老爺那裡,與莊三老爺說了一會子話,才出門。

  簡妍在莊老夫人那邊過著眼癮,心想果然人是不能寵慣著的,才活過來的時候覺得莊老夫人這屋子裡的東西富貴極了,如今瞧著,就覺也不過如此,只是那金的銀的,依舊新鮮罷了。

  莊老夫人拿了自己的殯葬銀子,心裡也就安了,還如往常一般尋了丫頭打牌,叫了小戲子來唱戲。

  簡妍陪著坐了一會子,聽外頭丫頭說莊二夫人來了,心裡十分訝異,心想最近府中管事之類,皆換了一遍,每日拜訪莊二夫人,送禮的,請安的,數不勝數,且府中帳目不明,新官上任三把火,莊二夫人一直忙著這些,怎這會子,正該是忙著的時候,她就過來了?

  莊二夫人滿面春風地進來,許是為了表明自己個比莊大夫人廉潔,她的衣著首飾,均比當家之前要樸素許多。

  簡妍與姚氏忙迎了莊二夫人進來,莊老夫人叫莊二夫人坐了,道:「你怎過來了?這麼個點,可是最忙的時候。」

  莊二夫人笑道:「媳婦今日過來,是有兩件事要跟老祖宗說。」

  莊老夫人道:「什麼事?」因那日見王家人時,莊二夫人拉了侯府的人來壓她,莊老夫人問這話的時候,就很有幾分敷衍。

  莊二夫人道:「昨兒個,媳婦先請了太醫給大嫂瞧病,也叫了丫頭拿了人參給大嫂。不知怎地,中午的時候,大嫂又叫了人去請大夫。一個老婆子就將大夫領進來了。兒媳覺得這實在不像話,若是這般你也自己請,我也自己請,這實在不是規矩;且那婆子又沒跟府裡人說回避,若是乍然叫人瞧見了府上姑娘,豈不尷尬?因此就叫人攔著沒讓進,因手頭上有事,又沒去跟大嫂細細說。」

  莊老夫人點頭道:「既是這樣,你叫各處門上的人小心一些,若是他們聽就好。若是不聽,你斟酌著辦吧。至於你大嫂那邊,她當家多年,還能不懂規矩?」

  「兒媳也是這樣想的,兒媳心想,大嫂若是瞧著那太醫不好,只管跟我說,我叫人給換了就是。只是大嫂這麼悄悄地請大夫,叫我這做弟妹的心裡委屈,不知道的,不定要說我如何作踐了大嫂。」

  簡妍笑道:「公道自在人心,且母親定是心知二嬸事多,才不願去給你添麻煩。」

  莊二夫人笑道:「大嫂與三哥兒都病著,哪一處請大夫不是請?」因見莊老夫人興致缺缺,心知自己打攪了莊老夫人看戲,莊老夫人心裡不舒坦,又笑道:「還有一件事啊,是兒媳自己偷偷做的,還請老夫人千萬要笑納。」

  莊老夫人慵懶地問:「是什麼?」

  莊二夫人起身,步到莊老夫人耳邊,悄聲說了一句話。

  簡妍心裡猜著這風口浪尖,莊二夫人能瞞著莊老夫人做了什麼,正想著,就聽莊老夫人拍手道:「這可怎麼好?豈能叫你一個人買了?」因又望了眼簡妍。

  簡妍忙道:「不知二嬸買了什麼?若是孝敬老夫人的,那可少不得我們的份,不能叫二嬸獨自占了孝敬老夫人的福份。」

  莊老夫人笑道:「原先你們還說要湊份子買楠木,這可不,你二嬸自己一個人買了來。」

  簡妍眼皮子一跳,心想莊二夫人什麼時候有了這主意,因又恨莊政航昨日沒將楠木買來。

  莊二夫人笑著對簡妍、姚氏道:「你們也別與我爭,這回子啊,這伺候老夫人的福份,我可是要一個人獨吞了。那楠木已經運出來了,我叫人弄到園子裡的蔓葵樓裡放著。」

  簡妍還要說話,那邊朱姨娘過來,朱姨娘道:「老夫人,夫人,外頭來了個媳婦,說是金家的人,來答謝二少爺搭救她家姑娘的。」

  莊二夫人正要支開簡妍,笑道:「二哥兒什麼時候做下這好事?老二媳婦快去瞧瞧,雖不知是哪個金家,但怠慢了人家總不好。」

  簡妍直覺莊二夫人有話要避著她,眼皮子跳跳,只好答應了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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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23 23:44:26 |只看該作者
第 57 章 小人行徑(六)

  簡妍走後,姚氏也被支開。

  莊二夫人望了眼還留著的兩個小戲子,給莊老夫人使了個眼色。

  莊老夫人見莊二夫人將功補過,給她買了楠木,於是就大人不計小人過地原諒她上回子的冒犯,叫小戲子都出去。

  莊二夫人瞅著沒人了,當即跪在莊老夫人面前。

  莊老夫人忙道:「你這是做什麼?」說著,叫祝嬤嬤攙扶她起來。

  莊二夫人道:「母親,兒媳實在無能。接了大嫂的手,查了查帳目,府中虧空了近二三十萬兩。一些是追不回來了,一些是不敢追了。」

  莊老夫人心道果然是麻煩又上身了,想避,又覺拿人手軟,便問:「怎會不敢追?」

  莊二夫人道:「可不就是大老爺挪了給二哥兒補嫁妝的那些嘛,大老爺只給寫了張欠條,就萬事不管了。若是二哥兒不開口,這嫁妝秦尚書就要咬著牙要,侯府那邊擔保了,自然就要咱們府上交出來。」

  莊老夫人不語,半響問:「先前已經叫侯爺動了怒,若是現在還這麼著,豈不是徹底壞了親戚情分?」

  莊二夫人道:「那日查帳老祖宗也是看見的,若是不追回來,怕是府上中秋也不能過了,各府上的紅白事也去不成。旁的還好,只是若是中秋不好過,失了體面,這外頭都是一個個生了富貴眼的,還不得踩著咱們府。如此,大老爺、老爺還有三老爺在外頭少不得也要被人瞧不上。」

  莊老夫人歎道:「我這享了半輩子的福,是又回去了。」

  莊二夫人忙道:「老祖宗,便是我們吃糠咽菜,也不能叫您受著。府上幾位老爺少爺也不是碌碌無能之輩,只過了這個關卡,咱們日後自然又有好日子過。」

  莊老夫人心想也是,歎道:「只是政航母親的嫁妝本該就是政航的,怎好叫他開口不要了?」

  莊二夫人道:「老祖宗,咱們何時說不叫他要嫁妝了?只是將府裡現有的給他,二哥兒如今懂事的很,既孝順老夫人,又上進,最近可不是日日跟著三老爺讀書嗎?二哥兒深明大義,府中的事又都是避著他的,若是他知道大老爺為了還他嫁妝,連累的滿府人陪著受罪,必不會收了族長那頭的銀子。」

  莊老夫人聞言,心道也是這麼回事,歎道:「不知他們父子兩人是如何了,兩父子哪有算計那樣清楚的?也罷,待政航回來,就將此事說給他聽。」

  傍晚十分,莊政航從外頭回來,就被叫進了莊老夫人屋子,進了屋子裡,見著屋子裡莊二老爺、莊三老爺、莊敏航、莊玫航都在,心道莫不是當真要分家了?不然怎把眾人都叫來了?

  莊老夫人見著莊政航回來,笑眯眯地問:「二哥兒回來了,今日出去做了什麼?」

  莊政航今日白白跑了一趟,去了如來寺,寺裡的和尚說楠木早叫人運走了,於是就在外尋了簡鋒,問他可能找到楠木,如此就蹉跎了一日,見莊老夫人問,就道:「孫兒去了如來寺,想替祖母瞧瞧那楠木,不想竟叫旁人先買了去。孫兒想著明日尋了那買木頭的人,求著看他能不能轉手。」

  莊老夫人聞言,心裡對莊敬航的不滿去了一些,心想他還是孝順的。只是不能為了他一個,叫滿府的人陪著喝西北風,於是招手叫他坐了,「你別忙著了,仔細你三叔說你不聽他講書,又去不務正業。那楠木是你二嬸買的,你二嬸早說了要送我,你就不必再去外頭跑了。」

  莊政航心裡一跳,心想莊二夫人怎這般孝順?忽又想,莊二夫人難不成跟自己一樣的心思?小心地莊敏航下手坐著,聞著一陣香風後,就見一身絳紫衣裙的莊二夫人出來了,心道便是分家,也不該只莊二夫人一位夫人的,莊大老爺不在,莊大夫人與莊敬航病著,難不成叫他一個人來分大房的?

  莊二夫人見過了眾人,又受了莊敏航等人的拜,便拿著賬冊呈給莊老夫人。

  莊老夫人道:「我老糊塗了,也不及你口齒伶俐,你便來說吧。」說著,就斜倚在榻上,閉上了眼睛

  莊二夫人福了福身,將賬冊遞給莊二老爺,道:「你們爺們一向都只忙著外頭的事,只當咱們府上還跟先前老太爺在時一般。如今你們瞧瞧這賬冊,就知府中如何了。不提府中的少爺、姑娘還有終身大事沒辦的,外頭廟裡還供著兩位太姨娘,家裡親戚朋友又多,紅白喜事都是要送了厚厚的份子,眼看著中秋將近,忠勇王府太妃大壽,侯府太夫人大壽都連在一起,過幾日康靜公又出殯,姚家老太爺也說不好,眼看著又要辦了白事。如此林林總總總算起來,只忙著這些人情府中的餘錢都不夠,哪裡還夠咱們日常吃喝?」

  莊政航心道應當是先吃喝,再顧著人情往來,哪裡能顛倒著說,見莊二老爺、

  莊三老爺看過賬冊之後遞給莊敏航,莊敏航看過之後再遞給他,忙起身接過,然後坐下看,一頁頁看過,心裡嚇了一跳,心想莊大老爺這麼大膽子,竟然挪用這麼多,又想莊大夫人實在圓滑,多少年的賬,竟然做的滴水不漏,心想這家就算要分,也分不了多少了,心裡僥倖秦尚書替他要了嫁妝。看過之後,將賬冊遞給莊玫航。

  莊二夫人見莊政航看了,便對莊政航道:「政航既然看過了,就該知道大老爺今日為何不過來。我呢,也不好說大老爺什麼。只是政航,看在一家子弟弟妹妹份上,嬸子求你了。」說著一揖。

  莊政航忙避讓開,道:「二嬸這是做什麼?可折殺我了。」

  莊敏航忙扶了莊二夫人。

  莊二夫人道:「政航既然看了賬冊,想必就知道了府中的難處。眼看著中秋近了,府中卻揭不開鍋,這傳出去,無論如何都是要叫旁人看不起的。」

  莊政航點著頭,心想果然這就是簡妍料到的,莊二夫人要逼著他不要嫁妝嗎?心裡著急地想著應對的法子。

  莊二夫人道:「二嬸不好叫你不要你母親的嫁妝,你自幼喪母,你母親的東西給你就是給你留個念想。只是,這嫁妝被你花去了許多,你雖不知情,但到底是經了你的手出去的。如今大老爺再補,也不是原來的東西了。」

  莊政航不言不語地聽著,心道錢財與念想,錢財重,念想輕,莊二夫人果然會說話。

  莊二夫人接著道:「二嬸也不逼你,只是問問你,你可樂意叫你父親拿了府中活口的銀子給你補嫁妝?」

  莊政航脫口而出道:「這自然是不能……」說出口,又後悔,心想果然那嫁妝跟自己沒有緣分嗎?

  莊二夫人忙道:「我早知你是仁義的孩子,必定不會自私自利地不管府裡的事。」

  莊政航望了眼莊三老爺,僵硬地笑笑。

  莊二老爺歎了口氣,道:「政航,你與大哥之間的事,二叔不好插口,只是眼下現有的東西,二叔跟你三叔說了,過兩日就送到你院子裡。」

  莊政航生硬地謝過莊二老爺。

  莊二夫人聽了這話,心裡也覺應當要給莊政航一些東西,不能逼人太甚,於是道:「就按你二叔、三叔說的做,只是侯爺答應了你舅舅做保人,眼看著交嫁妝的日子就到了,你可得跟你舅舅說說,不然,先前侯爺因為你母親已經生了咱們家的氣,若是不跟他說,他又覺得咱們不聽他的話,豈不是更壞了兩家的和氣?」

  莊政航見莊二夫人每每拿了一家子來壓他,心道滿口的道理,遇上這事也說不清楚,心裡立時想明白為何簡妍要他急著巴結莊老夫人了,心想這事能辯得了莊二夫人的,只有莊老夫人,望了眼一直假寐的莊老夫人,又想此事若要轉圜已經晚了,既然要不回嫁妝,就做一個孝子,得個虛名也比賠了錢財,又叫人說自私自利的好。想畢,忙道:「二嬸,侄子早幾日就在猶豫此事。說句不好聽的,府中鬧出這樣大的事,侄子怎會沒有耳聞?只是事關父親,不好說罷了,又不信父親當真會做此事。如今看了賬冊,侄子就是臉皮再厚,也不能受了那嫁妝,侄子明日一早,就去尋了舅舅,求了舅舅將先前叫侯爺、族長作保的事,全勾銷了。」

  莊三老爺見他此時想通了,便點了頭,雖覺委屈了莊政航,但也贊他大義。

  莊二夫人心裡歡喜,心想果然此事莊老夫人不插手,便是輕易能達成的。

  莊二老爺也贊了莊政航幾句,莊政航忙謙虛回來,又對莊二夫人道:「侄子如此做也是應該的。二嬸替侄子買了楠木,侄子在此,也要對二嬸拜上一拜。」

  莊二夫人也如簡妍一般,要自己個留著楠木等著日後再賣,笑道:「你這話就是罵我了,我是正經的兒媳婦,如何不能孝敬了老夫人?你等著,等會子你二叔去尋了你父親說了,回頭,我便叫人將你母親的嫁妝給你送到園子了去。」

  莊政航又謝過了莊二夫人,待眾人散去後,依舊不走,留到最後,見莊老夫人在假寐,也裝作不知,問祝嬤嬤:「嬤嬤,不知祖母這幾日腿腳可還酸疼?我在外聽人說新近有一場暴雨,嬤嬤還需早早備了暖袋,給祖母敷腿才好。」

  祝嬤嬤笑道:「奴婢知道,都備著呢。」

  莊政航從懷裡拿出一包本買來用於討好簡妍的玫瑰糕遞給祝嬤嬤,「方才大家都在,不好拿出手,還請嬤嬤拿給祖母吧。味道倒不是上層,但也能吃個新鮮。」

  祝嬤嬤收了玫瑰糕,心裡歎息,心想這莊政航倒是真孝順,比莊二夫人那臨時抱佛腳的好上許多,只是莊老夫人一時叫迷了心竅。

  莊政航去後,莊老夫人才睜開眼,瞧見那玫瑰糕也訕訕的,又想起那楠木,雖天晚了一些,還是叫祝嬤嬤陪著她進園子裡去看。

  莊政航滿心憤恨地回了棠梨閣,又有些忐忑,唯恐見著簡妍,她又怨他昨日沒將楠木買回來,今日又說不過莊二夫人。因此進了棠梨閣,不回正房,反倒要去了廂房躲著。

  不提防,簡妍正坐在花架下,瞅著他過來了。

  莊政航只好硬著頭皮過去,過去了,就見她正拿著上等的葡萄,一個個剝了皮,去了籽,準備做葡萄酒。

  「過來蹲著。」

  莊政航聞言,在一旁金風端著的水盆中洗了手,就在簡妍身邊蹲著,不時地捏了剝過皮的葡萄吃。

  「二嬸將楠木買了。」

  簡妍道:「嗯,知道,我先還去瞧過,那木頭當真是上等,過上五六年,價錢就能翻倍。」

  莊政航見她不動怒,神色平靜,越發忐忑,道:「我答應了二嬸不要族長那邊的銀子,只拿了原先剩下的那一點東西,留作念想,另外去勸說舅舅,從族長那邊拿了銀子回來。」因提到念想,自己也覺諷刺,他早忘了他母親的樣子,祭拜祠堂的時候,也沒怎麼留意過。

  簡妍點了頭:「嗯。」

  「這事……」

  簡妍捏了一枚葡萄吃,邊吃邊笑著看他。

  莊政航見她不氣,心道難不成是昨晚那事叫她終於明白她是誰的人了?忽地想到自己壓根沒入港,臉上又臊紅了一片,趁著她有個好臉色,笑道:「你倒是將二嬸的心思料准了,你說,如今該如何?」

  簡妍笑道:「吃一塹長一智,以後長點記性,知道就算要救人,也要叫了可靠的人去將木頭定下來。況且若是我,有人動了我的銀子還帳,我也是要設法將銀子弄回來的。至於如今,就做個孝子賢孫吧。去求了舅舅,然後跟舅舅一同再去求了族長、侯爺,便是古太傅那邊,你也去替父親開脫。家醜不可外揚,雖不能明說是父親動了府中的銀錢,但言談間,務必要做足了孝子賢孫的模樣。」

  莊政航耷拉著頭,點了點,又低著頭,只管拿了葡萄吃,又恨莊大老爺,心想莊大夫人的債,不管是什麼債,莊大老爺都替她擔著,憑什麼養著他一場,還要用他亡母的銀子,連著歎了幾口氣,道:「我當你跟二嬸十分要好……」

  「天下大勢,合久必分。這事我都看得開,你怎麼就看不開呢?回頭將嫁妝單子給我,我琢磨琢磨。」簡妍笑著站起來,進了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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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23 23:44:40 |只看該作者
第 58 章 小人行徑(七)

  莊政航忙跟著簡妍進了屋子,見著外間長案上擺著一架瑤琴,笑道:「這是誰有了心思弄琴?」

  簡妍轉身進了屋子裡,不搭理他。

  莊政航臉上的笑一僵,那邊金枝忙道:「是如夢姑娘送的,如夢姑娘今日搬出去了。另有一玫玉珮,是如夢姑娘贈給少爺的。」

  莊政航點了點頭,心想安如夢這輩子倒是當真不恨他了,又想簡妍果然是要發火的,於是揮手叫金枝出去,道:「外頭的葡萄,叫阮媽媽好好收拾了。」

  金枝笑道:「少爺怎知阮媽媽會做葡萄酒?」

  莊政航催著她快些出去。

  金枝見此,便掀了簾子出去了。

  莊政航正要進了里間,就見一靠枕砸了出來,接了靠枕,莊政航進去,靠著牆壁道:「你方才不是還好好的嗎?」

  簡妍盤腿坐在炕上,冷笑道:「到嘴的肥肉沒了,你說我能好好的?」

  莊政航道:「若換了你,二嬸口口聲聲拿著一家子的口糧逼你,你能說了什麼話?」

  簡妍恨聲道:「所以我不是都算計好,叫你討好了老祖宗嗎?老祖宗得了的木頭,定會將帳目推到大老爺頭上。你倒是給我說說,這點子小事都做不了,你還有個什麼用?」

  莊政航拿了靠枕向她砸過去,咬牙切齒道:「你倒是算無遺策。只是辛苦你了,你的試題我用不上了,那嫁妝都扔到水裡也是我自己個的。不勞你操心!」

  簡妍看也不看摸了桌上描金雕漆遊魚戲蓮杯就扔過去,莊政航忙伸手接住杯子,光當一聲撞到盆架子上,濕了衣裳不說,腰上也撞了一下,面目一下猙獰起來。

  簡妍扔了那杯子,心裡也後悔了,見他猙獰著面孔,唯恐他那人缺心眼,一惱就當真將杯子摔了,忙坐起身來,道:「還我杯子。」

  莊政航拿著那杯子在手裡轉著,冷笑道:「這杯子是幾十兩一個的吧?一套起碼幾百兩吧?往日裡你都是用細瓷的,今日拿了這杯子,可是要給如夢用的?」

  簡妍下了炕來搶杯子,莊政航避讓到一邊,道:「你摔了,我撿了,這杯子就是我的。」

  「你還我。」簡妍瞪著莊政航道。

  莊政航將手舉起來,道:「你瞧不上我,正好,我也不高攀你,咱們一拍兩散。嫁妝全是我的,關你什麼事?你自己個瞎操心,誰又……」說著,卻覺簡妍抬腿去掃他的腿,妄想將他絆到,腿忙避開,心道他還就不信他降服不了一個婆娘,於是一手抓著杯子,一手攔腰將簡妍抱起扛在肩上,怒道:「你信不信我敢將你扔出去?」

  「你試試!」簡妍道,頭垂著,向他後背咬去。

  莊政航背上一痛,身子轉了轉,因就在門邊,簡妍頭掃在簾子上,順手扯了一把簾子,簾子被扯下來,莊政航順勢向後倒去。

  只聽到砰的一聲,門外阮媽媽攔著眾人,自己進來看,只見著簡妍壓著莊政航,莊政航呲牙咧嘴地一手伸手攬著簡妍,兩人撕扯著,莊政航人雖躺著,一手依舊高舉著一隻赤紅的杯子。

  那塊松柏綠織金錦簾子也壓在地上。

  阮媽媽一時急得掉眼淚,忙道:「兩位祖宗,可沒有這樣的,這要是叫旁人看見了,算是什麼事?」

  簡妍強忍住心頭的怒火,從地上爬起,拍拍身子道:「媽媽放心,我逗他玩呢。」

  阮媽媽忙道:「少夫人這是什麼話,女子當以夫為天,那天是能逗著玩的?再說又不是小姑娘家了,如何能隨便就摔打在地上,若是不小心傷了……」

  簡妍勉強笑笑,催促道:「媽媽出去吧,等會子再叫人弄這簾子。」

  阮媽媽也知兩人不好意思,歎氣道:「好好的日子不過,你們這究竟是要鬧什麼啊?」

  莊政航坐在地上道:「媽媽去吧,多放了糖在葡萄裡頭。」

  阮媽媽歎了氣,只得出去。

  莊政航呲牙咧嘴地起來,將杯子塞到簡妍懷裡,又進了屋子,將衣裳脫掉,對著穿衣鏡照照,就見後腰上青了一塊,回頭瞪了眼簡妍,什麼話也不說,去衣櫃裡自己拿了衣裳換上,然後又拿了秦尚書給他的嫁妝單子,往炕上一扔,人就出去了。

  簡妍拿了那嫁妝單子往地上一扔,狠狠地踩了踩,終究又拿起來,看著上頭列著的東西,忍不住煩躁起來,心想可不是,自己這麼著急著算計做什麼,嫁妝全到了她手上還好,若是沒到她手上,可不是要給人做嫁衣?又想自己管那樣多做什麼,只管凡事不管不問,好好過自己清閒的日子就是了。便是到時候抄家,也只管卷了包袱走人。就是花了銀子找個小白臉,也比跟著莊政航過強多了……想著想著,心裡就恨自己要這個強做什麼,又不頂什麼用。聽到悉悉索索的聲音,抬頭,就見莊政航拉著一張臉又進來,大刀闊斧地坐在炕邊上。

  「你怎麼回來了?」簡妍冷笑道。莊政航拉著臉道:「我不回來,我能去哪?」說完,見她雖冷言冷語,一雙眼睛卻紅紅的,臉上還有水跡,實在可憐,開口道:「將臉洗了,母親為了銀子吐了幾次血,滿府裡先還誇她賢良的,如今誰不說她叫金錢迷了心竅,為銀子命都不要。這一家子上下清高的很,將銀子掛在嘴邊都嫌人俗氣。你先叫我孝順,如今你紅著眼,誰見了不疑心你是放不下那嫁妝?」

  簡妍伸手摸了下臉,見自己果然不知何時氣哭了,又坐著不動,瞪著一雙眼睛道:「你讓我咬一口。」

  莊政航冷笑道:「一把年紀的人了,論理連孫子都該有了,你鬧什麼鬧!你瞧瞧,我這後腰上青了一塊還沒處找人說呢。」說著,作勢又要掀了衣裳給她看。

  「你讓我咬一口!」

  莊政航咬咬牙,須臾撇過臉去,將一隻手臂隔著炕桌遞過來。

  簡妍抓著他手臂,一掀袖子,就用力地咬下去,待嘗到血腥味才鬆口,猶自不甘心,又抱著他的手臂連連咬了三四口,然後忍不住哭了起來。

  莊政航瞧著她,半日不吭聲,隨後拿了帕子給她擦臉,雖知道差子出在自己身上,但也不肯就低頭認錯。

  簡妍自己扯了帕子過來,抹了下臉,依舊哽咽。

  莊政航沉默了一會子,道:「……要不你再咬一口?」

  簡妍不理他,到了外間,叫阮媽媽拿了水進來,不許旁人進。

  莊政航揉了揉手臂,見自己一條白白的手腕上叫咬出幾個血印子來,盯著簡妍看,因想說兩句譏誚的話來,舌頭猶如僵住一般,只是說不出。

  過了好大一會子,阮媽媽端了水進來,瞧見簡妍哭過,有心要說一句,又想莊政航好歹又回來了,若是說得過了,將他又逼走,那可就是得不償失了,於是什麼話也不說。

  簡妍伸手試了試水,低頭聞了聞,道:「這不是往常用的粳米湯,似乎是舊年的秈米。」

  莊政航本要刺她一句,說她如今連洗臉水也這般挑剔,洗臉用米湯就罷了,還要粳米湯,但因阮媽媽在,便住了口。

  阮媽媽道:「我忙著端水,倒是沒注意到,許是小丫頭去廚房提水拿錯了吧。」拿了帕子濕了水遞給簡妍,自己探著頭聞了聞,依稀也聞到味不對。

  簡妍洗了臉,對阮媽媽道:「這怎麼會出錯?怕是二嬸新官上任,要責令府中節儉呢。媽媽叫院子裡的人都小心些,不可浪費奢侈。若用,也只用咱們自己的。便是公中的一碟小菜,一張紙也不許多用。小心被二嬸抓了,拿了立威。我的洗臉水,日後或者拿了清水,或者用粳米茶葉藥材自己在院子裡煮。」

  阮媽媽忙應了,端了剩水出去,又拿了清水進來,回頭又親自進來將地上的積水收拾了。

  簡妍對著鏡子梳洗,見一雙眼睛不是十分紅,可以見人,於是放了心,正要梳頭,見莊政航接了梳子,伸手將他推到一邊。

  莊政航沉默不語,又因心虛,自知這次是自己壞了事,於是討好地搶過梳子給她梳了梳頭發。

  簡妍梳妝之後,就到炕上坐著看嫁妝單子。

  莊政航不敢說話,心想簡妍這麼快就醒過神來了,論理應該傷神兩天的,好心道:「你歇一會,睡醒了吃了晚飯再看。」

  簡妍瞪了他一眼,莊政航不敢說話,只坐在炕上陪著她一起看。

  簡妍手指放在上頭的家具道:「這些東西是大件,價值有限,應當還是有的。」

  莊政航點了頭。

  簡妍又指著上頭的古董玩物,道:「這些東西,你當了一半,還有一半在大夫人庫房裡頭。」

  莊政航依舊點了頭,這些東西他也不甚清楚。

  簡妍蹙了蹙眉,見嫁妝單子上還有一萬兩現銀,心想這銀子不用問,也是沒了的,最後手指指到地契。

  莊政航忙道:「這地契我是不記得的,起先還記得嫁妝在大夫人那邊,後頭拿著銀子花,也忘了自己拿了多少,最後就將這地全忘了。」

  簡妍道:「這地怕是沒了。」

  莊政航急道:「怎麼會?古董玩物還好,沒了還有個由頭,這地……」

  簡妍道:「你這嫁妝單子裡,看著古董家具花樣最多,瞧著最好,實際上,真正值錢的就是這地,我的水田都……更何況你這水田,是早年就買下的,都是蘇州最上等的良田,如今要買,也沒有人肯轉手的。」

  莊政航忽地道:「你嫁妝單子上寫的是四十畝水田,二十畝旱田,可最後我偷偷瞧見的不止這麼些,你可是偷偷藏了?」

  簡妍道:「你這話什麼意思?我自己個積攢個私房還不行嗎?難道你要用這事告我偷竊不成?若這樣,你就拿了這條休了我就是,誰攔著你了?」

  莊政航道:「你別拿這話堵了我的嘴,自己做了那藏藏掖掖的事,便是我依著七出之條休了你,也是你自己理虧,怨不得我無情。」

  簡妍冷笑道:「別說的你多目下無塵一樣,我藏著自己的東西礙到你什麼事,難不成你還想著拿了出來花用?」

  莊政航道:「誰要拿了你的東西來用?再者說你嫁了我,那東西本該就是我的了……」

  「如此說,你母親的東西便是你父親的,你母親沒了,那東西你父親愛給你繼母,就自然是你繼母的?」

  莊政航被她噎住,半日不語,隨即道:「就事論事,你這般藏著掖著行事,就當誰算計你一樣……」

  簡妍冷笑道:「你這話說的就跟沒人算計我是的,你瞅著吧,再過些日子,不說大夫人,就連三姑娘也要算計到我頭上。日後大夫人費盡心思要我借了銀子給她救急的日子多的是呢。不說旁人,就說你,你難道不曾算計過我?」因說到這,簡妍歎了口氣,心想人善被人欺,果然她臉皮厚一些,旁人才知廉恥;不然她若是跟上輩子年輕時一般面薄,豈不是叫人欺負慘了。

  莊政航臉上漲紅,哼了一聲,道:「你別將人小瞧了,我如今可訛過你銀子?」

  簡妍譏誚地笑了兩聲,拿著眼睛睨向他,隨後道:「你敢說沒有?不過是給我捏一下肩膀就要銀子,難不成我往日裡伺候你,你不該也給了我銀子?」說著,又覺說這些話沒有意思,歎道:「跟你說兩句話又要吵,說我有什麼意思?只說你們家的姑娘,只怕到時候也不能將所有的東西都寫在單子上。」

  莊政航笑道:「你這話不對,到時候怕是我們家恨不得將沒有的東西也寫上去。」說著,因想莊家的五個姑娘,嫡出的不說,庶出的頂多也就兩千兩的陪送,倒是當真恨不得多寫一些。

  因想到簡妍上次說嫁妝誰都不給,心想就有些覺得可惜,於是半真半假地歎道:「你嫁妝這樣多,想來簡嫙幾個庶出的也不少吧?依我說,不管嫡庶,這些總該是差不離的。」

  簡妍笑道:「你又從哪裡有了這般感慨?嫡庶自然不同,若是父親多給了簡嫙她們幾個陪送,管它是明面給的,還是背後補的,若是漏出一點風聲,不用我打上門去,我哥哥就會替我鬧一場,這內外親疏,我哥哥可比你清楚。」

  莊政航默然,心想難怪簡嫙心機那麼深沉,若是稍稍癡傻一些,又有這麼個嫡出的哥哥姐姐……只是憑簡嫙如何聰慧,在簡家裡,也是個從頭到尾都沒有出頭過的,正如莊采芹,雖嫻雅貞靜,最後也不過是兩千兩銀子,叫莊大夫人打發走了。可見這庶出的就沒有好過的。

  於是一時唏噓起來,暗道蝶衣肚子裡的孩子出來,怕是也要這般艱難度日了。正感歎著,就見簡妍似笑非笑地看他。

  莊政航一怔,問:「你笑什麼?」

  簡妍搖搖頭,歎道:「我在想,若是太陽打西邊出來,蝶衣肚子裡那個出來,你能陪送她多少銀子?五十?一百?但願不是個二百五!」

  莊政航拍了桌子,站起來道:「你莫狗眼看人低!」

  簡妍笑笑,只管盯著他看,等著他說出什麼豪言壯語來。

  莊政航心裡醞釀了一會子,終究又坐下,坐下後,心想誰說就一定是女兒了。又望了眼正看嫁妝單子的簡妍,心道若是簡妍不管,難道自己就當真養不起嗎?

  「你為何說這地怕是沒了?」

  簡妍伸手拿了盤瓜子,邊嗑邊道:「要是地還有,大老爺不至於挪用這麼多銀子。」

  莊政航點頭,心想也是,又恨聲道:「當真是黃蜂尾後針!如今那地沒了,父親那又沒有銀子,母親又叫父親攔著身後,不能去逼著她要銀子,不然一兩句叫她吐血死了,我哪裡還能夠活命。且叫古太傅等人瞧見,我又有個前後不一的嫌疑。可見那地當真跟我沒緣了。」

  簡妍道:「這話可不一定,地契沒了,地還是在的,去衙門也能查出地如今在誰手頭上。只是要去江南,來回也要一個多月。這事交給我哥,我答應給我哥二十畝水田,既然給了水田,叫我哥多做一件事也是應該的。」

  莊政航腦子了哄得一聲,如響了炸雷一般,半響咬牙道:「你這個敗家娘們!怎麼能……你這才是不分內外,如今你該是跟我最親的。你又不知你那個哥哥是個最無情無義,只認錢財,卑鄙……」

  簡妍聽莊政航在那邊唾駡,只是嗑著瓜子,靜靜地看他,待他停下,才道:「你說的雖是實情,但他是我哥,一母同胞,給了他總比給旁人強。再說,我哥辦事比你強上百倍,給了他銀子,他必定會給我一個交代。」

  莊政航冷笑道:「我就不信他能將地要回來。若是能,不管他要回來多少,我都給了你。」

  「當真?」簡妍歡喜不迭道。

  莊政航見她笑了,心裡後悔起來,怨道:「何苦都將地弄到江南去,就在眼前豈不好?」

  簡妍笑道:「江南的水田最差的一畝也能換兩三畝京城的旱田,你說為什麼都要去江南買地?就說二嬸從大夫人那邊搜出來的十畝旱田,雖說就近在眼前,但折算起來,也不值幾個錢。」因說著,就想從沒有見過為了女兒當真將自己私房搬空的人,況且還有莊敬航、莊采瑛在身邊,如此想著,越發認定莊大夫人將錢財搬到外頭去了;又打定了主意,心想今日就叫人去莊族長那送禮,問問到底水田莊子還有沒有的,若等著人送了嫁妝來,不知又要耗上幾日。

  莊政航依舊要反悔,又聽外頭人說朱姨娘與五姑娘來了。簡妍忙站了起來,向外去,走到門前,心裡依舊不甘心,又回頭來踹了已經站起來的莊政航一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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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23 23:44:54 |只看該作者
第 59 章 小人行徑(八)

  到了外間,就見朱姨娘與五姑娘莊采悠走了進來。

  朱姨娘瞧見簾子掉了,笑道:「怎扯掉了這簾子?」

  簡妍笑道:「我家少爺說用那樣的簾子太費,叫弄了麻布簾子。」

  朱姨娘笑道:「少夫人說笑呢,不用錦緞,我瞧著四姑娘那做的灰綠綈簾子很是好看,少夫人不如也做一個?」

  簡妍笑道:「若說綈,我這倒是有,只是顏色太過鮮亮,很是刺眼。若要去庫房裡找,又怕給二嬸添麻煩。」

  朱姨娘笑道:「不用問二夫人,我那裡還有小半匹呢,便是四五張門簾也夠了。」

  簡妍笑道:「既然這樣,就要多謝姨娘了。若是日後姨娘缺什麼,只管問我要,我這欠著姨娘的呢。」

  朱姨娘笑道:「既然少夫人這般說,那我就不客氣開口了,眼下正有一事要煩勞少夫人。」

  簡妍笑道:「何事?」

  朱姨娘望了眼沒有門簾的里間,簡妍立刻領著朱姨娘去了西廂,又叫金枝將古琴收起來。

  到了西廂,各自坐下。

  朱姨娘斜簽著坐在椅子上,笑道:「少夫人可聽說昨日給大夫人請了太醫,過了沒多大一會子,大夫人自己個又叫丫頭去請?」

  簡妍道:「略有耳聞,究竟如何,卻不甚清楚。」

  朱姨娘歎道:「昨日二老爺說,宮裡那位將玉枕獻給太后了,太后喜歡得不得了。」

  「當真?」簡妍假假地驚道,心想淑妃討好了太后,太后可不得疼著她;賢妃本就有,卻自己留著用,可不就是不孝,此消彼漲,太后惱了淑妃也不一定;那賢妃知道玉枕是莊大姑娘送給淑妃的,定要恨死莊大姑娘了。

  朱姨娘道:「所以,大夫人那般確實是冤枉了二夫人。二夫人原叫人去請了何太醫、肖太醫幾個,這幾位不是忙,就是宿醉未醒,瞧著都是不敢來咱們府的。」

  簡妍見金釵端了茶水進來,便讓朱姨娘吃茶。

  朱姨娘道:「因此昨兒個,老爺便叫二夫人此次忠勇太妃大壽只送了禮,人不去過去,說是免得侯爺猜忌。但若是全家一個人都不去,反倒叫人生疑。想來想去,少夫人家是跟忠勇王府常來往的,不能不去。因此還望到時候二夫人提出叫少夫人領了五姑娘去,少夫人且推辭了。」

  簡妍心中驚訝,忽地記起莊五姑娘的夫婿是個中等人家裡頭的木訥老實人,心想定是朱姨娘心裡清楚便是莊五姑娘去了,討好了深宅大院的夫人們,進了他們的門,也難嫁個好人,於是笑問:「母親病著去不成,我獨自去,可妥當?」

  朱姨娘道:「二老爺都說妥當的,誰敢說不妥?」

  簡妍望了眼莊五姑娘,見她雖十三四,但因身形豐滿圓潤,便猶如十五六歲一般。一張略有些方的臉上滿是和氣嬌憨,也如朱姨娘一般溫柔,只是許是話都叫朱姨娘說了,於是顯得很是沉默。

  簡妍暗中將莊家的幾個姑娘親事盤算一番,心想莊三姑娘是莊大夫人看著好,心裡早盤算著給她外甥的;莊四姑娘是早年就與莊三老爺摯友家公子指腹為婚的;莊七姑娘是莊大夫人掌上明珠,莊家若不倒,她的終生也是無憂的;莊五姑娘是朱姨娘替她綢繆的,獨有那莊六姑娘,叫人漏在一旁,等著年歲大,才急趕著被嫁出去。

  朱姨娘見簡妍不語,笑道:「少夫人,你瞧她連自家人都不會多說幾句話,出去了哪裡得了?少夫人可是為難,怕到時叫二夫人不高興?」

  簡妍笑道:「五妹妹溫柔可親,不用說話也討人喜歡,只是若是二嬸提,我倒真不好拒絕。若是回絕了,二嬸疑心我不尊敬她,不愛惜五妹,這罪名我可擔不起。」

  朱姨娘對莊五姑娘道:「五姑娘不是要跟金風學著紮絹花嗎?且去玩吧。」

  莊五姑娘聽話地站起,對簡妍福了福身,就出去了。

  簡妍心想這倒是莊家難得地一個聽姨娘話的姑娘,莊三姑娘是恨不得離胡姨娘遠遠的,免得被胡姨娘拖累,偏莊大夫人就將胡姨娘往莊三姑娘身邊推;莊六姑娘嘰嘰喳喳,素會說話,只可惜從一開始就要巴結著莊二夫人,偏莊二夫人一顆雄心放在家事上,沒有心思顧及她。

  朱姨娘待莊五姑娘出去了,便悄聲問:「二少爺從老夫人那裡回來,可生氣了?」

  簡妍道:「生氣倒不至於,只是有些震驚,不敢信大老爺當真那樣做了。」

  朱姨娘道:「聽說二少爺奔波了一日出去買楠木了?這也怪我,若是早一日跟少夫人說了,也不至於叫二少爺白白奔波一日。」

  簡妍笑道:「姨娘說笑了,若是早說了,豈不辜負了二嬸的一片孝心?我們那位定要搶著買呢。」

  朱姨娘笑笑,心想果然是因為莊二夫人今日的事惱了,歎道:「同樣是孝心,誰做不是做?二夫人今日求二少爺,也是不得已。她才接手,哪裡忍心看著這個家就敗了?」

  簡妍讓朱姨娘吃點心,並不接話。

  朱姨娘又道:「我每常進園子,原該跟你說的。只是沒想到二少爺的孝心也放在那木頭上了。」

  簡妍聽朱姨娘反復說「原該告訴她」心想難不成朱姨娘的意思是她待她好,她就感恩圖報將莊二夫人的事與她說,笑道:「都過去了,姨娘再說這話也沒意思。多謝姨娘提醒,至於要不要去忠勇王府,我還得去問過祖母。」

  朱姨娘笑道:「老夫人定會叫你去的,只是這院子裡,少夫人該早清出庫房來,也好擺了東西。今日金家人來,可說了什麼事?秦十三那孩子強得很,但品性倒是好的。」

  簡妍道:「還不就是秦十三從拐子手中救了金家姑娘。」

  朱姨娘笑道:「秦十三果然是個好孩子,他們家人都是老實的。偏有人愛欺負老實人。少爺的一個小子,廣丹的姨媽今日有心要攛掇夫人,說秦十三的老娘也貪墨了府中的銀子,萬幸夫人是剛正不阿,不聽她的讒言,將他姨媽攆了出去。」

  簡妍道:「原來還有這麼一出?我想著既然秦十三跟了少爺,不如叫他老娘妹妹一併到了我們院子裡來。」

  朱姨娘笑道:「棠梨閣裡原本就少了兩個丫頭,一個紅袖,一個小七,只是夫人才接手,事多,因此就沒空來搭理。如今叫秦家的丫頭補上也好。」

  簡妍道:「院子裡人多也不好,只叫了一個丫頭來就好。」

  朱姨娘忙笑著應了,又將話頭轉到五姑娘身上,道:「二房裡也就兩個女孩,二夫人疼五姑娘是好,可是這麼著一個勁地將五姑娘往外領,反倒嚇著五姑娘了。還請少夫人千萬替她回了吧。」

  簡妍心想朱姨娘未必沒有理由就留著五姑娘不叫她去,此時來找她,定存了日後也請她遮掩的心,心道就此賣朱姨娘一個人情有何不可,於是就道:「到底要不要去,我也要看老夫人、夫人的意思,只是既然五妹妹不好開口不去,那我便做了這個惡人吧。」

  朱姨娘聽她終於說了軟話,忙歡喜地答應著,又說了一些瑣碎的事,比如園子裡哪處換了人,哪處又查出漏子,說了一會子,也就去了。

  簡妍送了朱姨娘出去,出來屋子,就見青衿笑盈盈地過來,青衿笑道:「少夫人,蝶衣胃裡不舒服,直泛噁心,吃不下飯,想求了葡萄吃吃,壓壓嘴裡的味。」

  簡妍心想這蝶衣是瞧見她在花架下弄葡萄了,心裡略有些不舒坦,心想自己幹什麼還要看旁人眼色?道:「你去跟少爺說,叫少爺給她買去吧。我這裡可沒有多餘的。」

  青衿也見過簡妍在花架下剝葡萄,心知她這是托詞,於是應著,就進房裡跟莊政航說,一會子出來,道:「奴婢等會子再進去。」

  簡妍眼珠子一轉,道:「屋裡只有他,你為何不進去?」

  青衿低頭不語,簡妍自己個進去,就看到金枝站在矮凳上掛簾子。

  如今天氣正炎熱,都穿著單薄的夏裝,金枝舉著手掛簾子,袖子滑下,就露出兩條白嫩的手臂,身子也拉長了許多,本就苗條的身量,越發纖細玲瓏。

  簡妍清了清嗓子,金枝嚇了一跳,幾乎要從矮凳上跌下來。

  「不用這簾子了,回頭朱姨娘送了灰綠綈來,用那布做了新簾子。如今這個,叫阮媽媽收著。」

  金枝忙答應著,因有些心虛,拿了簾子就往外去。

  簡妍見她去了,便向里間走,見莊政航低著頭,正看一本《春秋》,笑道:「你便是做樣子,也拿本像樣的書看,拿了這書,鬼才信你在看。」

  莊政航將書推開,抱著手臂道:「她有正經的事做,難不成我就要攆了她出去?」

  簡妍在一旁坐著,笑道:「既然不攆,那收了她可好?」

  莊政航冷笑道:「你是恨我不死,嫌我綠帽子不夠多呢。你這邊的綠帽子我是摘不掉了,就不許我少戴一頂?」

  簡妍笑笑,因道:「今日金家的人來了,明日我與你一同出門,你去跟你舅舅說話,我去瞧瞧金阿寶,趁著金家如今門檻低,多去走動走動。」

  莊政航狐疑地看她一眼,道:「你又不是不知金阿寶就是祝紅顏,與其信你去金家走動,我更信你是要去毒死她呢。」

  簡妍道:「那祝紅顏你算是別想了,我是打定主意要跟金家夫人義結金蘭的。金阿寶見著你,也只能喊你一聲莊二叔。你若還對她有心,就給她備一份嫁妝吧。」

  莊政航心裡悶悶的,又聽簡妍道:「秦王爺那邊就罷了,太高了咱們攀不起,只管巴結好了金太師,凡事問他一聲,要保的一家平安也就夠了。」

  莊政航不服氣道:「你怎知秦王爺那邊我攀不起?」

  簡妍嗔道:「好聲好氣跟你說話,你跟我強什麼?」

  莊政航哼哧了一聲,心裡猶自不服氣,卻不敢跟她頂著說話。

  簡妍道:「誰知道上頭的風向如何,你又不是巨富,也不是能人,秦王爺怎會待你如待金先生一般?所以我說,咱們還是好好巴結那些手裡有實權,又能在秦王爺面前說上話的人吧。」

  莊政航也想通了這事,不住地點頭,忽道:「不如咱們早早地將簡嫙給了秦王爺,這……」

  「找死呢,你是給秦王爺送女兒還是送女人?」

  莊政航被叱,歎了口氣,於是將秦尚書給他指得兩條路子一併跟簡妍說了。

  簡妍道:「依我說,你就跟著你舅舅吧,一來長長見識,二來多結交一些正經人。閑著也可跟著我父親發點小財,免得只跟著我父親,我哥哥當你要跟他搶呢。」說著,心想自己何不跟了她父親一起發財,手裡閒錢多了,說話也有底氣,日子也不覺枯燥。

  莊政航原本算計的銀子、仕途,兩樣都是死路,如今也沒有奔頭,但不知為何,此時反倒比先前一心要考狀元時從容了些,旁人的話也能聽進去,比之先前的浮躁,要冷靜了一些。

  傍晚,兩人一同吃了飯,然後簡妍出去看著丫頭挪庫房。

  蝶衣因叫青衿來要葡萄,求而不得,心裡怏怏的,不信簡妍連這點臉面也不給她,於是親自來尋莊政航,將心裡頭就想吃一口葡萄的心思說了。

  莊政航道:「你且回去,明日拿了葡萄給你就是。」

  蝶衣聞言,皓齒微微咬住粉唇,柔聲地道:「奴婢雖不是嬌氣的人,但也不知怎地,每日想吃的東西都不同。且除了想吃的東西,其他的都咽不下。」說著,頷首,有意叫莊政航看出她比先前瘦削一些。

  莊政航哪裡還記得她先前的樣子,心裡盤算著今日才與簡妍打了一場,若是擅自動了她的葡萄,少不得又要再打一場,於是保證道:「既是這樣,你明日想吃什麼再與我說吧。」

  蝶衣心中愕然,心裡一股子倔勁上來,心道做那什麼葡萄酒的葡萄都有,怎就少了她吃的那一口,因此就有些委屈,眼睛裡蒙著一層水霧道:「可是少夫人不喜歡奴婢?少夫人來了,奴婢便少在她面前伺候,上回子伺候少夫人吃飯……」

  莊政航打斷她自怨自艾地話,道:「不是說了不要去找她嗎?你要什麼,我給你不就成了?」

  蝶衣摸著肚子,心想簡妍這般將她抬高了,又冷落在一旁,叫她平白無故受到眾人的擠兌,算是什麼意思?低聲道:「少夫人不喜奴婢,奴婢留在這裡也沒得意思。若是叫少爺跟少夫人生了嫌隙,那奴婢更是罪該萬死。」

  莊政航原本看書就煩躁,為了應付莊三老爺,好不容易耐下性子來讀書,聽她這兩句就將書本丟開,袖著手道:「少夫人何時不喜歡你了?你莫多想,如今我還要溫書,有話明日再說吧。」

  蝶衣見莊政航不耐煩,心道難不成是自己有孕,不能陪著他,於是就叫他厭棄了?心裡想著,就有些酸酸的,身子顫巍巍的,幾乎站立不住。

  莊政航歎了口氣,道:「你先回去,等會子,我送了葡萄送你。」

  蝶衣心想遲了這麼久才勉強答應,便是給了,也沒有意思,於是福了福,一聲不吭地出去了。

  莊政航心想蝶衣這成日裡哭哭啼啼的,生下的孩子怕也是個愁眉苦臉的。不敢直接要葡萄,於是出了西廂,對外頭金風說:「咱們房裡分了多少葡萄?」

  金風笑道:「大少爺可是問今日少夫人吃的葡萄?那是簡家二夫人送來的一筐,並非府裡分的,如今那葡萄上上下下送了一遍,只有小半筐了。」

  莊政航笑道:「你拿了一些我吃。」

  金風答應著,過了一會子,拿了一盤葡萄過來。莊政航攆了金風出去,然後將盤子袖在袖子裡,一徑向後頭去,到了蝶衣屋子裡,便將葡萄放下。

  蝶衣見莊政航親自送來,原本的怏怏不樂沒了,破涕而笑,迎著他,叫他坐下。

  莊政航不敢坐,心裡怕簡妍發現了,於是敷衍了兩句,待要出來,瞧見金風竟用了白玉蓮花盤子,忙叫蝶衣將盤子倒騰出來,依舊袖著回去了。

  蝶衣見莊政航這番作為,手扶著門,心想往日裡莊政航何等瀟灑,如今做這等偷偷摸摸行徑,定然是被簡妍把持住了。忽地,肚子裡又是一痛,蝶衣摸著肚子在床邊坐著,盯著葡萄看,心道別人不在意的的東西,自己要巴巴地去求才有,老天何其不公平。因肚子疼的厲害,心裡隱約猜到肚子裡這胎留不了幾天了,心想簡妍連莊政航的子嗣也護不住,實在是不賢,且擠兌她,實在是善妒……心裡想了一番,心道莊政航那樣出色的人物,萬萬不能叫一個不賢良的女人把持著,不得自由,至於圓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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