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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13 17:02:07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一十章:同仇

  這晚逛完了燈會,蘇妤自然而然地和皇帝一道回宮了。賀蘭子珩沒給她回綺黎宮的機會,從進宮門開始,便手也沒松地就把她帶去了成舒殿。

  “……咯。”兩隻吃肉吃得正開心的小貂朝殿門口一望,扔下肉片就跑了過來,圍著蘇妤看了一圈,子魚站起身子要她抱,非魚則是毫不客氣地攀上了皇帝的衣擺。

  二人分別抱了兩隻小貂起來,皇帝笑說:“子魚近來脾氣太差了。不知是不是因為你有孕時沒讓它在身邊、出了月子又回家去了,頭幾天簡直是要拆了你綺黎宮的氣勢。”

  “……”蘇妤手指在子魚鼻頭上一點,“幹什麼這麼折騰?我又不是不回來!”

  “咯。”子魚伸脖子碰了碰她的臉頰,繼而攀到了她的肩頭,從後頭繞了半圈,尾巴由搭在肩這一邊、頭卻到了另一邊。

  ……好像條貂皮圍巾。

  蘇妤看著它扯了扯嘴角:“你是活的……”

  就這麼任由子魚“掛”在脖子上,二人一同落座去了。宮女奉來熱茶,皇帝品著茶摸了摸蘇妤脖子上的子魚,笑道:“挺好,以後就這麼掛著它吧,省得它到處惹事。”

  蘇妤斜覷了他一眼,飲茶不語。細細想來,總覺方才蘇澈身邊那姑娘有些眼熟,可又萬分確定從前並不曾見過——且是在兩世裡都不曾見過。

  .

  那晚床笫之上,蘇妤險些被皇帝嚇著。行事之急躁讓她沒辦法不躲,卻又躲不開,簡直是要被逼得哭出來。

  “陛下……”蘇妤欲伸手推他,被他生生將剛觸到胸前的手一把拽開,狠然道了一句:“別動!從你有孕到小產到坐月子……多久了?”

  ……什麼意思?

  沒召過別的嬪妃麼……

  細一琢磨,蘇妤便當真哭了——加起來近四個多月,如今全宣洩到她身上……

  幾乎懷疑今晚過後自己會不會再重活一次。

  .

  翌日醒來時天剛濛濛亮,蘇妤伸手一探,身邊果是沒人了。想坐起身,便覺週身一陣酸痛難忍,強撐著起來,撫了撫額頭問剛進殿來準備服侍她更衣的宮娥:“陛下呢?”

  “陛下上朝去了。”那宮娥回道,又很機靈地先行答了她的下一個問題,“現在剛卯時,陛下吩咐若是娘娘困乏便多歇一歇。”

  蘇妤委實很想栽回去再睡上幾個時辰,想了一想,還是起了身,脊背便自下而上一陣酥麻。不由自主地背過手去揉了一揉,逕自穿好中衣裙,才由著宮人服侍她盥洗。

  瞧了眼折枝挑來的襦裙,淡淡的杏黃,蘇妤輕道:“太清素了,去換一身來。”

  “娘娘?”折枝微怔,蘇妤從鏡中瞧著她道:“從我有孕至今,有些日子沒去晨省昏定了。如今月子坐完了、省親也省完了,再不去見見佳瑜夫人便太過火。”

  昨晚皇帝說竇家在找麻煩——可為了后位而起的事,與其說是找他的麻煩倒不如說是找她的麻煩。她若任由著這麻煩起來,豈不是給皇帝添亂麼?

  .

  步輦自成舒殿而起,逕直往長秋宮去了。這是她頭一回以從一品妃的身份去見佳瑜夫人,殿中的座次又要有些變動了,如今她的位子比嫻妃還要高些,僅居佳瑜夫人之下。

  按捺著身上的不適,步態緩緩地進了殿去。她到得已算最晚,旁的嬪妃均已落了座,且大約都沒預料到她今日會來。入殿間,便覺殿中倏爾一靜,蘇妤步子也沒停一下,仍是搭著折枝的手往裡走著,兩旁的嬪妃依次見下禮去,直到她在佳瑜夫人面前一福、道了聲“夫人安”後,闔殿又是一陣寂靜。

  “雲敏妃。”佳瑜夫人淡看著她,無甚特別的神色,頷了頷首輕言了句,“有日子沒見了,坐吧。”

  蘇妤又淺淺一福,轉身去落了座。宮娥照例來奉茶,她接過後還沒來得及喝上一口,便聽得佳瑜夫人道:“雲敏妃回家省親,昨日卻跟著陛下一同回來了。都知道雲敏妃你如今得寵,但凡事也該有些分寸,旁的不說,陛下帶你去看燈會你也不知勸著些,若是出了什麼意外,你可擔待得起麼?”

  一番話說下來,佳瑜夫人始終微帶笑意,淡看著她,神色緩和卻沒給她半句插話的機會,是成心在一眾嬪妃面前問她的罪。

  蘇妤持起茶盞的手也沒停下,一時並未急著答話,反是揭開茶蓋細細品茶,聽得嫻妃道:“佳瑜夫人這話便有失公平了。雲敏妃是得寵,但到底也是個嬪妃,陛下要她做的事,夫人您要她抗旨麼?”

  嫻妃說著睇了蘇妤一眼,又問佳瑜夫人道:“又或者,同樣的事情若是擱在夫人身上,夫人可有膽子拒絕麼?”

  嫻妃和佳瑜夫人同掌宮權了多少時日,二人便不睦了多少時日,這樣的針鋒相對在長秋宮中並不少見。一如從前般,一眾嬪妃都緘默不言,靜看著她二人的暗爭,又時不時地睨一睨蘇妤的神色,不約而同的都在好奇,蘇妤得寵至此,佳瑜夫人敢不敢用這樣的錯處給她個下馬威。

  “嫻妃。”佳瑜夫人斂去笑意,瞟者嫻妃生硬道,“本宮問她話呢,嫻妃你急什麼?”

  嫻妃更是懶得多給她面子,冷聲一笑:“同是奉旨掌宮權的,夫人問得、本宮卻答不得?”

  “嫻妃妹妹。”蘇妤品茶品得夠了,輕喚了一聲打斷了這番爭執,抬了抬眼,又頷首擱下茶盞,俄而噙笑看向佳瑜夫人,輕緩道,“夫人要問話,臣妾自是該照實答了。不過答此問之前,臣妾須得先問夫人一句,才好答。”

  佳瑜夫人黛眉微挑,與她對視著如常道:“雲敏妃有話直說便是。”

  “臣妾回家省親,是六宮皆知的事情。”蘇妤抿唇而笑,看向嫻妃,問她說,“陛下昨晚出宮的事,嫻妃妹妹知道麼?”

  嫻妃一怔,倒確是光急著駁佳瑜夫人了,全然沒留意這一茬。

  目光在嫻妃的神色間停留一瞬,蘇妤復又向佳瑜夫人道:“陛下平日裡國事繁忙,出宮不過為了圖個消遣、亦可與民同樂一番。未避事端,有意瞞著六宮,帶臣妾同去更是因途經蘇府突發奇想,夫人您倒是知道得清清楚楚。”一詞一句慢條斯理地傳入諸人耳中,佳瑜夫人聽得一滯,蘇妤微笑著環視了一圈,又道,“便是在臣妾回宮的時候,陛下都還特意叮囑了一句,此事過去便過去了,不必外傳引得閒言碎語。夫人您究竟從何處聽到的此事?您是在監視臣妾、還是在監視陛下?”

  死寂。

  蘇妤這番質問,佳瑜夫人若是承認下來,便夠賜死個幾回的了。是以她自是不會如此承認的,當即面顯薄怒,斥道:“雲敏妃,你休要仗著自己得寵便誣蔑本宮!”

  她駁得有些發急,蘇妤亦是提了兩分聲,生硬道:“還請夫人釋惑。”

  長秋宮裡的氣氛僵住了,一個怒目而視、一個笑意清淺。二人都是高位宮嬪,且都有個更特殊的身份——一個是原要冊后的左相嫡長女,一個是陛下從前的髮妻。二人從前不是沒起過言語上的衝突,這一次,卻好像格外嚴重了些。

  誠然,任誰也都知道,她二人誰也不會為此去成舒殿告上一狀,目下的問題只在於這僵局要如何收場。

  “都退下。”佳瑜夫人狠然切齒。旁的嬪妃們忙不迭地起身施萬福,皆是一聲也不敢吭。待得她們退得差不多了,嫻妃亦起身一福,淡道了一句:“本宮在外等著雲敏妃,夫人自重。”

  .

  “你想如何?”佳瑜夫人冷聲問她,蘇妤凝神一笑:“夫人您先找的茬,反問臣妾想如何?”

  “你挑唆著陛下查竇家!”佳瑜夫人的怒氣難以抑制。禁軍都尉府近來的動作她並非不知,鮮有幾個世家不怕這樣的徹查。

  “夫人您覺得陛下是任人挑唆的人麼?”蘇妤回看著她笑意愈甚,“敢作禁軍都尉府的假,你當陛下會任你竇家造這個謠來挑撥?”

  “你……”佳瑜夫人面上陡然顯現錯愕,“你竟知道……”

  “你拿準了蘇家是我的軟肋是不是?”蘇妤冷冷而笑,“你拿準了父親若死在陛下手裡我便會和陛下翻臉、拿準了我不敢去問陛下。”

  竇綰看著她的毫無慌張的神色訝然不已,覺得這一整套計雖本就是一套險棋,出岔子卻不該出在這一步。宮中嬪妃沒有幾個會傻到對皇帝全心托付,終是有所保留的,從前和皇帝那般不睦的蘇妤照理更是。她怎麼可能有膽子去問……

  皇帝按理更不會去上趕著解釋。

  這雖是一層薄薄的窗戶紙,卻是一層根本就不該被戳破的窗戶紙。

  “夫人何必驚愕至此?”蘇妤銜笑欣賞著她的神色,“陛下在位也不是一年兩年了,夫人您是左相大人的女兒,該是比任何人都清楚,陛下從來不是任世家拿捏的人。蘇家不行、竇家……也不行。”

  靜默須臾,二人皆長沉下一口氣,竇綰有些微顫的羽睫間仍有難掩的恐懼。蘇妤清淺一笑,起身朝她一福:“臣妾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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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14 09:53:50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一十一章:不謀

  許是因為被禁軍都尉府查得心虛,竇家在朝堂之上反倒安靜了些。難得一連五六日不見竇寬主動稟事,賀蘭子珩的心情莫名的好。

  今日竇寬卻又開口了,好生編了一番說辭,最後道出的卻是蘇家昔年戕害皇裔的事。賀蘭子珩面色一沉,想起在蘇璟死前,沈曄便曾說過另有一撥人在查蘇家。雖是已疑到了竇家頭上,卻沒想到竇寬會就這麼跟他挑明了。

  ——如若不是他竇家查的蘇家,這著宮正司去查的事他們便不該知道。

  承認了此點,便等同於讓他知道,殺了蘇璟的、害蘇妤小產的人,亦是他竇家。

  這是挑釁。

  倒也算不得出乎意料,混到這個份上的大世家,一旦遇到可能使家族一夜傾塌的大事,沒有哪個會坐以待斃。類似的事從前亦不是沒發生過,左不過兩邊相互較量著,直到某一方贏了,或是在互相拿捏中打成一種平衡。

  .

  賀蘭子珩聽罷左相的話,居高臨下地掃了眼安靜無聲的殿中重臣,隨意道:“朕直到是蘇璟做的。但蘇璟已死,此事只能作罷,左相總不能讓他起死回生再來治罪。”

  就知皇帝會如此避重就輕。竇寬一揖道:“陛下,雲敏妃是蘇璟之女、蘇璟此舉亦是為她而行。故而蘇璟雖死,陛下如何能不追究雲敏妃?若如此姑息,日後後宮難以安寧。”

  “朕後宮的事,不勞左相多言。”皇帝輕有一笑,又續說,“朕知道左相是顧及皇裔安危。不過此事已過去許久,且雲敏妃並不知情由,治她的罪也不公。”

  他要壓下不提的事,竇寬非要拿到檯面上來說。看來這勁是較定了,賀蘭子珩心裡拿準了主意,旁的事皆可商量,要治蘇妤的罪,不行。

  “彼時雲敏妃已在太子府中,若說她不知情由,實難令人信服。”竇寬口氣也硬了兩分,皇帝不覺冷笑出來:“竇大人,朕敬你為相多年,凡事願意請教一聲。如今大人便非要管朕後宮之事不可了麼?”

  “臣不敢。”竇寬又一揖,言辭間卻毫不示弱,“但事關皇裔,陛下既說與雲敏妃無關,有何為證?”

  殿裡鴉雀無聲。後宮的事被這樣攤開了拿到朝上說本就讓眾人插不上話,如今看左相如此明目張膽地跟皇帝要“證據”,旁人更是不敢說話。

  賀蘭子珩冷睇他須臾,平緩笑說:“此事朕本懶得管,左相你非要提出來,便該是你將疑點、證詞一併呈上才是。”皇帝語中一頓,口氣厲了些許,“你非說此事定和雲敏妃有關,有何為證?”

  竇寬一僵,皇帝沒容他開口便又道:“眾位都聽著,大燕諸事,多勞各文官武將一同操持,若論官員任命、調遣,均可提議。但後宮是朕的後宮,蘇璟的女兒蘇妤——如今的雲敏妃,是朕的髮妻。關於她的事,只是朕與她的事,便是有旁人要插嘴也只能是賀蘭一族中人、朕的長輩。其餘的人……”短短一停,皇帝的語氣中覆了兩分微怒的蔑意,“先看看自己的分內之職是什麼。”

  .

  生生說得一時無人再敢多言。皇帝把話說到了這個份上,眾人縱有些許不服、覺得冊后之事到底茲事體大也不敢直言頂撞。

  下了朝,賀蘭子珩未坐步輦,逕自往成舒殿走了。宮人們跟在身後,大氣都不敢出一口。好像已許久沒有過如此的壓抑沉悶,眾人心知今日得加著小心,半點錯處都錯不得。若不然,平日裡算不得什麼的事,今日搞不好也能丟了性命。

  成舒殿總還是有嬪妃來求見的——縱使賀蘭子珩自重生之後真正“召幸”過的便只有蘇妤一人,但後宮到底還在,他越是不去,旁人便越要主動來。其中有些他可直接回了,有些偶爾還是得見上一見,這一碗水總要看上去平一些。

  這天來求見的宮嬪自是因徐幽的吩咐給擋在了門外,門口的宦官一揖,壓聲說:“陛下今日早朝時發了火。”

  來人便也知道分寸,本就不被皇帝喜歡更不敢觸這霉頭,一欠身告退。

  是以成舒殿裡安安靜靜的,一安靜就安靜了一整天。

  .

  午膳時,皇帝沒提傳膳的事,徐幽試著上前問了一句,沒有反應。到了晚膳仍是如此,徐幽便覺得找個能勸的人來了。左思右想,差了人去綺黎宮,請蘇妤。

  去綺黎宮的宦官剛走,禁軍都尉府的人便來了。肅然一揖,稟了事。是關於竇家的事,過去一年有餘了,估計就是在徹查的過程中查了出來,便如實稟皇帝一句。

  此事說來不大不小、可大可小——竇寬的一個外甥夏典,是太常寺的官員,太常寺掌的是宗廟禮儀,這夏典卻在先帝忌日時與樂伎玩樂。

  如是擱在平常,碰上對先帝不敬的事,皇帝自也難免惱怒,今日卻顯得格外不快了。冷聲一笑,道了句:“傳旨下去,遊街示眾,刺配三千里。”

  他倒要看看,是竇寬更能找他的不痛快,還是他更能找竇寬的不是。自己的外甥鬧出這種事,倒看他還有沒有膽子多管天子後宮。

  .

  聽了宦官所言的蘇妤,當即到廚房備了幾道小菜,一想昨晚的事,又著意做了些元宵。裝在食盒裡,往成舒殿去了。

  明知皇帝心情不悅,也還是不明著問為好,入殿見了禮,如常落座,一壁揭開食盒將菜餚擱在桌上一壁笑言道:“閒來無事做了幾道菜,便拿來請陛下嘗嘗合不合口味。”

  徐幽算是請對了人,賀蘭子珩便是心情再不悅也不會把火發到她頭上。輕聲一笑,依言執了筷子吃了兩口,卻還是沒什麼心思多說話,靜了一靜才不願讓她察覺出不對地隨口問她:“睡得好麼?”

  “……”昨晚折騰得厲害,蘇妤身上到現在還有所不適。他這隨口一問問得她忍不住美目一橫,覷了旁邊一眼,低低埋怨說,“一點也不好……陛下再這樣,臣妾可要躲著成舒殿走了。”

  “……”賀蘭子珩筷子一滯,繼而忽地就笑了出來。倏然想起來即便是沒話找話,今日也不該說這話——昨晚確實是他太過火,弄得蘇妤實在受不住,後來當真哭了出來。

  “陛下還笑……”蘇妤狠一咬唇,死死低著頭,臉上不住地發燙,“早上去晨省的時候走路都覺得累,還偏生不能讓旁人看出來。”

  賀蘭子珩一副憋笑的神色,目不斜視地拿了那碗元宵到面前。吹著熱氣時都幾次忍不住又要笑出來,直弄得蘇妤一瞪再瞪,最後索性怒道:“陛下慢慢用,臣妾找餵子魚非魚去。”

  剛一起身,賀蘭子珩抬手就把她拽了回來,想了一想,斂了笑正色道:“有人央你來勸朕的吧?你這會兒走了,這事算完成了麼?”

  “……”蘇妤訝然一默,遂訕訕道,“陛下您挺清楚啊……”

  賀蘭子珩輕笑一聲:“又不是頭一天當皇帝了。”淡掃了徐幽一眼,徐幽一副賠笑的神色算是承認了這事。皇帝復又看向蘇妤,問她:“聽說你今早去長秋宮晨省了,佳瑜夫人為難你沒有?”

  “沒有。”蘇妤否認得很快,轉而又踟躕著道,“不過……阿梨和佳瑜夫人……是愈發的合不來了。”

  聽出她稱呼中的刻意偏頗,賀蘭子珩知她是有話說,又怕說了之後他怪到嫻妃頭上,淡聲一笑,道:“怎麼個合不來?”

  “性子不合唄。”蘇妤輕描淡寫道。頓了一頓,又說,“臣妾自知不該管這些事,不過陛下還是容臣妾多句嘴——後宮這樣下去不是個法子,佳瑜夫人和嫻妃同掌宮權,陛下您覺得是讓二人分了權了,可宮中反倒沒了說一不二的人。確是沒有哪一方能做大,但誰也不會服了誰,六宮嬪妃在旁瞧著看著,又都得挑一方依附。如此一來,生生將後宮割成了兩方,平日裡的爭權奪利少得了麼?”

  蘇妤這話說得不錯,但一直以來,如若宮中無后,這就算是個最好的法子了。畢竟皇帝不打算讓她二人中的任何一個為后,當然是讓兩邊抗衡為好。

  然則聽得她這麼說,賀蘭子珩倒想知道她是什麼想法。笑意在唇畔一轉,溫聲道:“你說怎麼辦?”

  “倒不如以簌淵宮、綺黎宮為界,東邊各宮佳瑜夫人管著,西邊各宮嫻妃管著。仍是分掌宮權,卻又誰都不干涉誰。哪邊出了事哪邊擔著,省得平白明爭暗鬥。”

  乍一聽也算個法子,賀蘭子珩卻凝笑搖了頭:“你這不過是讓眾人重新依附一番罷了,若說從前是割成了兩方,這回豈不割得更明顯?”

  “那陛下覺得,勢力是挑明了擱在檯面上讓人心安、還是私底下讓誰都看不清楚好?”蘇妤的語氣微凜,一字一字說得極是認真。賀蘭子珩一怔,抬眼看向她,她也正凝睇著他。

  相視須臾,皇帝一笑:“你想說的不止是這個吧。”

  蘇妤頷首未言。

  皇帝又說:“你是不是覺得,朕這般私底下暗查著竇家,還不如拿到檯面上、讓文武百官都看清楚朕的心思?”

  蘇妤抿唇而笑,猶是未言。皇帝清然而笑:“巧了,方才剛把他的外甥遊街刺配。”

  蘇妤聞言一怔:“遊街刺配?”

  賀蘭子珩倚在靠背上,挑眉笑說:“不謀而合,不是很好?”

  “……”蘇妤一訝。賀蘭子珩心情大好地送了顆元宵到嘴裡,剛一咬破,嘗到那餡料時便蹙了眉頭:“阿妤……”

  “嗯?”蘇妤笑吟吟地偏頭看著他。

  眼見著皇帝拿著筷子將碗中剩下幾顆元宵一一戳破,餡料流了出來,無一例外全是花生餡。

  長抽口氣,皇帝意味深長地看著她:“你這是想讓朕再照著昨晚的法子收拾你一次?”

  “……”才不是,明擺著是打擊報復。

  “正好,天色已晚,不許走了。”皇帝一壁切著齒一壁笑著,蘇妤暗呼不好,忙一欠身道:“臣妾還得去長秋宮昏定……”

  “徐幽,按雲敏妃方才說的擬道旨來。”皇帝的笑言讓蘇妤渾身一栗,聽得他轉而又說,“行了,現在你綺黎宮歸嫻妃管著了,嫻妃才不會跟你計較這些禮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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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14 09:54:02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一十二章:較量

  這道突然從成舒殿傳下來的旨意引得六宮嘩然,當然,過不多時,眾人便會知道皇帝下這道旨意的時候雲敏妃就在成舒殿。

  是以翌日近巳時的時候,蘇妤才去了月薇宮。嫻妃放下了手裡的書睨了她一眼:“你是來晨省的、還是來謝罪的?”

  “來聽你道謝的。”蘇妤理所當然地落了座,“日後你也省得日日對著佳瑜夫人了,不好麼?”

  “罷了……大恩不言謝還不成?”嫻妃輕輕一笑,大方地擺手說,“正巧今日中午我有客人,免不了設個小宴,留下來一起用,就當是道謝了。”

  “有你這麼道謝的麼?”蘇妤面顯不滿,“合著我還是個捎帶的?忒不會說話!”

  嫻妃聽得黛眉一挑,擱下書看著她,正色道:“娘娘恕罪。臣妾是說,今天中午設宴答謝娘娘,順帶給個客人接風,如何?”

  蘇妤遂銜笑頜了首:“甚善。”

  .

  沒有多問她那客人是誰,若不是宮中嬪妃,想來便是她家中女眷進宮來拜見,除此之外再不會有別人了。二人便布了棋局,悠悠哉哉地下了一盤棋,下到一半嫻妃便笑了:“有日子沒下次,此番你的路數倒是清楚明白多了。”

  蘇妤笑而一歎:“是。從前猶猶豫豫的,對誰也不好。”

  “可你如今用這樣的強硬法子把後宮一分為二,會不會太清楚得’‘矯枉過正’了?”

  蘇妤搖了搖頭,笑意不減:“我本也只是有這麼個想法,說出來不過是想問陛下的意思罷了。結果陛下也正是此意,在我說這話之前,他已然和竇家挑明了。”

  嫻妃神色微緊,沉吟了許久才道:“陛下總在和世家爭,蘇家、葉家、楚家、竇家……”

  “但凡有大權在握的世家在,哪個皇帝也免不了這一遭的。”蘇妤道。嫻妃點點頭,又說:“我知道。可哪一次都難免凶險,萬一出了什麼岔子……”

  江山都可能在一朝一夕間易主。

  “有些事總是必不過的。”蘇妤看向她,面顯兩分疑惑,“怎地突然有這樣的擔心?你聽說什麼了?”

  嫻妃躊躇片刻,俄而緩笑搖頭道:“沒有。只是近來事情太多,我總難免多擔心些。”

  邊下邊聊,不知不覺間就已是晌午。宮娥挑開簾子,朝二人一福,又向嫻妃稟說:“娘娘,堂小姐來了。”

  “快請。”嫻妃頷首微笑。宮娥回身請那人進來,一個十五六歲的姑娘,該是頭一回進宮,入殿間有些許緊張之意,連頭也沒敢抬地往前行了幾步便拜了下去:“嫻妃娘娘大安。”

  “免了。”嫻妃一笑,因始終看著她,沒留意到旁邊的蘇妤已訝色滿面。

  那姑娘站起身來,方抬了抬頭,與蘇妤目光一觸便也是同樣訝然的神色:“您……”

  嫻妃這才覺出蘇妤的不對,回過頭來疑惑不已:“你們……見過?”

  她這個作堂姐的都是頭一次見!

  又看了看面前堂妹的驚色,如此這般多少有些失儀,輕咳了一聲道:“這位是雲敏妃。”

  眼見她又要拜下去,蘇妤忙伸手一攔:“免了,坐吧。”

  這便是燈會上與蘇澈一起的那姑娘,怨不得瞧著眼熟,原是眉目間與嫻妃有三分像,蘇妤一時沒往這處想罷了。這姑娘名喚月梔,一直住在映陽。嫻妃說她親生父母走得早,是由族中別的長輩帶大的,前些日子尋了門親事,可那一邊的父親也恰好這時候去世了、那人便趕回了錦都。長輩們一時都拿不了主意,索性讓她到錦都來,讓這在宮裡的堂姐給做主。

  “鬧了半天,合著你的如意郎君是雲敏妃的親弟弟啊。”嫻妃笑睨著她,“本宮和雲敏妃打小一起長大的,這事卻還真不好替你開口,你自己說吧。”

  月梔雙頰通紅,低著頭轉向蘇妤訥訥道:“娘娘……臣女和蘇澈……”

  “行了,別說了。”蘇妤也被這番緣分弄得哭笑不得,向嫻妃道,“那晚不止我見過她,連陛下也見過。本就想著蘇澈喜歡便是,如今又是你妹妹……我還能說不答應麼?可父親剛去,總得等蘇澈守完了孝。”

  守孝之事,宮中三月、民間三年。聽著時日不短,可屈指算來,月梔如今十五,三年後十八,也算不得太晚。

  如此甚好。嫻妃緩了口氣,笑向月梔道:“找陛下請旨去吧,留你先在宮裡做個女官隨侍著,也省得你再回映陽一趟了。待得出嫁的時候,嫁妝堂姐給你置辦了。”

  本就交好多年的二人見弟弟妹妹結了親,自是格外親暱,明明都和月梔不熟卻因為這一道緣分誰也不想虧待了她。聽得嫻妃這樣說,蘇妤也道:“是,就留在宮裡,你堂姐人極好的,不會虧了你。”

  月梔剛要點頭應下,嫻妃卻道:“誰說我要留她在月薇宮了?眼瞧著是定下來的事,她要嫁過去的。要留在宮裡隨侍,也是去你綺黎宮,日後她便是叫我堂姐,也還得叫你一聲長姐呢。”

  蘇妤懶得同她多爭這個,沒好臉地白了她一眼:“嘁,去綺黎宮就去綺黎宮,你可小心我在這三年裡教得她日後再不肯認你這堂姐了。”

  .

  一番說笑後,三人一同用了膳,便備了步輦同往成舒殿請旨去了。皇帝見了月梔時同樣是訝異不已:“這不是……”

  看向蘇妤的神色又頗有深意:剛碰上她和你弟弟在一起幾日,你就把人家弄進宮來了?

  蘇妤與嫻妃一併解釋了,皇帝才恍然大悟,心底也不禁歎了一聲好緣分。當即便准了,告訴蘇妤說:“人留下就是了,要給什麼位份你自己定。”

  三人躬身一福,心滿意足地告退。

  未至門口,有宦官入殿稟說:“禁軍都尉府沈大人、蘇大人求見。”

  蘇妤和嫻妃自是神色如常,月梔的臉卻即刻紅了,低下頭隨著二人繼續出殿。如此低著頭,本就是為了避著蘇澈,可在餘光瞥見他進殿時,卻又忍不住看過去,看得蘇澈一愣。

  蘇妤的目光在蘇澈與月梔間一劃,含笑說:“長姐先替你照顧著她了,你別誤了正事。”

  “……諾。”蘇澈一揖。沈曄看上去卻格外沉悶,沒有如常地見禮,只向二人一頷首,便又舉步進殿去了。

  .

  皇帝聽著二人稟完了事,又是關於竇家的,卻又不是大事。清冷一笑,終於道出了自己近日的疑惑:“沈曄,朕讓你查蘇璟的死因連帶著徹查竇家,你查出不少事來,那蘇璟的死呢?假冒你禁軍都尉府的人,你當真查不出來?”

  “陛下恕罪。”沈曄肅然一拱手,“查……倒也查出來了,只是臣始終覺得此事不對,故而未敢輕易稟報。”

  賀蘭子珩疑惑更甚,凝神問道:“查著什麼人了?何處不對?”

  沈曄一喟,直了直身子道:“抓了七八個人,是竇寬庶三子府中的人。和當日的人數大抵對得上,他們也皆承認是受這庶子指使去殺的蘇璟,因為這庶子不受寵,知道父親與蘇璟有私仇,便想殺了蘇璟邀功去。”

  理由算是說得過去,皇帝一點頭,沈曄又道:“但臣先前看過蘇璟的屍體,身中二十一刀,除卻最後一刀直刺心臟致命以外,餘下的二十刀中有十七刀皆從要害側旁而過,離得最遠的也不過一寸距離。”

  皇帝聞言明白了些,神色更顯凝重,沈曄一頓續道:“如此這般,決計不是刀刀刺偏,而是有意為之,這是為了當街把事情鬧大,亦有炫耀之意。”

  是了,要一刀取人性命不難,要刀刀自要害側旁劃過而不取人性命則要難的多了。

  皇帝緩了口氣:“你繼續說。”

  “那些人,雖有理由、亦有證詞,卻沒有這般本事。臣查過了,都是竇府裡普通的家丁,如是區區一世家府上的家丁都人人皆是如此高手,皇宮戒備就要自歎不如了……”沈曄笑意輕覆,頓了頓又道,“所以……大抵是竇家有意推了這庶子出來頂罪,如是查到此為止作罷,陛下治罪與否,於竇家都無大礙了。”

  治罪與否都無大礙?皇帝斟酌著他這句話,冷然道:“何意?縱是庶子所為,朕照樣可以治他竇家死罪。”

  “是。”沈曄應道,“但若僅查到此為止,陛下如只治這庶子的罪不牽連竇家,他們便逃過一劫;如是索性連坐全家,只怕局勢難料。”

  ……局勢難料?皇帝猜到些許,心有暗驚,沈曄閉口不言,蘇澈續道:“陛下記得謹行衛麼?”

  印證了他的猜測。

  謹行衛,那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在太上太皇在位時就已不復存在。但在更早以前,這三個字委實可怕。彼時大燕朝最大的世家是姜家,從前朝到後宮都敬姜家三分。這謹行衛便是姜家所建,暗殺異己乃至弒君之事都敢做。彼時還沒有禁軍都尉府,這謹行衛便相當於姜家的禁軍都尉府。然則較之禁軍都尉府而言,世家擁有的這種勢力更為恐怖——說到底,禁軍都尉府為朝廷所有,是擱在明處的;這些勢力卻可在暗處,常常存在多年都無人察覺。

  如當真是如此,這事便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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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三章:謀劃

  因著沈曄的猜測,皇帝一時不敢擅動竇家,總還是先把底細摸清楚了為好。是以一切調查均是放緩了,從前朝到後宮都平靜了些,不知情的人不會知道日後會發生什麼。

  經了蘇璟的事,賀蘭子珩與蘇妤都明白,二人間還是莫要有事相互隱瞞為好,是以對竇家的這番懷疑,皇帝也皆盡告訴了蘇妤。亦直言讓她知道,這番放緩了徹查,立后之事便也免不了要擱一擱。

  蘇妤聽罷微蹙了眉頭,倒不是急著后位,而是擔心蘇澈的安危。那是她唯一的弟弟,捲進這樣的事來如是有什麼不測……

  然則家事比不上國事,無聲一喟,到底什麼也沒說。賀蘭子珩凝睇著她一笑,緩緩道:“不必擔心蘇澈,他出不了事。”

  微微放心間,聽到耳側一聲緩氣比她的反應還要明顯,側首一看,旋即笑向皇帝道:“不是臣妾擔心,蘇澈的未婚妻在這兒呢。”

  月梔同樣擔心著蘇澈,而蘇妤卻還要為她多操一份心。那日聽得嫻妃要將她留在宮裡,蘇妤心中便有兩分猶豫——不是她不喜月梔,而是宮中這般爾虞我詐,留她在宮中未必安全。

  故而事後也同嫻妃說過,認為此事欠妥。嫻妃卻是一歎說:“我也知道宮裡頭不容易,可也沒別的法子。她生身父母去得早,讓旁的長輩帶著,寄人籬下也有許多不易。聽說這兩年住在一位叔叔家裡,嬸嬸待她也不好,我母親去見過一面,這才勸我說此番不如把她留在宮裡。”

  原是各有各的不易,誰也沒比誰考慮得周全了去。

  .

  月梔在綺黎宮中是女史的身份,說是宮女,卻是誰都知道她日後是蘇妤的弟媳。她倒也知禮數,未有恃寵而驕的勢頭,凡事都樂意學著,在宮裡過得也算得宜。

  用膳時,蘇妤總愛帶著月梔一併坐下用,反正日後都是一家子,如今也犯不著把主僕分得那麼清楚。月梔起初拘謹得很,但凡和蘇妤一同用膳的時候總是連筷子也不敢動,偶有一次碰上皇帝進來,登時連面色都白了。二人倒都混不在意,賀蘭子珩笑覷了她一眼說:“日後嫁了蘇澈,算起來你還得叫朕一聲姐夫,總這個樣子,逢年過節都不敢召你進宮了。”

  .

  “娘娘。”晌午時,月梔喜滋滋地挑了簾子進來,一定神才見蘇妤正闔目睡著,當即噤了聲。蘇妤睜了睜眼,笑問了句:“怎麼了?”

  “娘娘您看。”月梔跪坐到榻邊,將手裡的一隻錦盒捧給她看,錦盒裡盛著兩隻紅珊瑚手釧,極好的成色。蘇妤微微一怔:“哪來的?”

  “蘇公子送來的。”月梔提起蘇澈就難免臉紅,低低道,“說讓奴婢轉交給娘娘。”

  蘇妤將那兩隻手釧拿起來看了看,目光又落在月梔腕上的一串南紅上。月梔皮膚很白,帶這些紅色的明艷的珠寶總能襯得很好。當即心下一笑,暗說蘇澈也挺大一個人了,送未婚妻點東西還拐彎抹角。一時恨不得就假作不知地照單收了,讓蘇澈吃個啞巴虧,最終卻還是一笑:“不是給本宮的,是給你的,你收著便是了。”

  月梔明目大睜,有些許訝色,蘇妤嗔道:“幹什麼這個樣子?你日後是要嫁給他的,還在乎這點東西麼?”便逕自給她套在了腕上,端詳片刻真心讚道,“很漂亮,收著吧。記得讓折枝給你記個檔,免得惹麻煩。”

  月梔左看右看那手釧,一副越看越喜歡的樣子,笑應了一聲“諾”,便沒有再加推辭。

  .

  很多時候,蘇妤會看著月梔出神。知道她對三年後的婚事滿心期許,故而面上總微微笑著,這種幸福的神色蘇妤也曾有過,也是待嫁的時候,對於夫君、對於婚後都是盼望。

  “看月梔這個樣子,臣妾都恨不得不管守孝的事,讓她早點嫁了才好。”蘇妤這般笑對皇帝說,“想見而不能見最是痛苦,日日這麼盼著,總是不容易的。”

  這話於她是肺腑之言,當真只是為月梔想的,話出了口見皇帝微滯的神色,才驀地和他想起了同樣的事——那兩年裡,她便也是日日盼著他能轉個心思,總是不容易的。

  怔神間相視一笑,誰也沒把這話說出來卻又都很明白。皇帝靜了一靜,遂順著她的話說了下去:“是不容易,便讓他們多見一見吧。今晚朕帶你出宮走走,帶上月梔一起。”

  是以月黑風高中,馬車駛出了皇宮,一直駛向城外。在那小山連成的環形前停下,另一輛馬車已早早停在那裡了,皇帝下了車一看,便笑對蘇妤道:“看見沒?蘇澈比咱們心急多了。”

  這地方蘇澈不知道,很是奇怪皇帝為什麼把他傳到此處。獨自到了之後看著面前這奇怪的山愣了半天,眼見底下有道門,還有重兵把守著、看裝束似乎還是他禁軍都尉府的人……蘇澈猜了半天也沒猜到裡面是什麼,心說難不成皇帝這是在大修陵寢了?

  蘇妤一聲輕咳,仍在猜個不停的蘇澈回過頭來,忙是一揖:“陛下大安。”

  “免了。”皇帝一邊說著一邊往前走,那扇門打了開來,皇帝走進去道,“花好月圓,隨便走走,不必拘禮。”

  攬著蘇妤有意走得很快,給了蘇澈和月梔足夠的時間說一說話。

  .

  “陛下還真費心思……”蘇妤不住地想回頭去看二人又死命忍著,“臣妾替蘇澈多謝陛下成全。”

  “不謝。”皇帝環著她的纖腰一笑,“找蘇澈來還有別的事。”

  “……”怪不得有這閒情逸致,原來還是公務纏身。

  四人一起渡舟到了對岸水榭,落了座,有宮娥奉了酒上來便轉身退下了。皇帝逕自先倒了一杯,品著酒問蘇澈:“這地方怎麼樣?”

  蘇澈頷首如實道:“精緻獨特雅致又安靜,好地方。”

  “嗯。”皇帝一笑,又問他,“從外面看呢?”

  ……像陵寢。

  蘇澈當然不能這麼說,沉吟片刻,委婉道:“從外面……全然猜不出裡面是什麼。”

  也算是個實在的答案。

  皇帝點了點頭,遂斂了笑意,緩緩道:“從明日開始,此處會‘大興土木’,你敢不敢監工?”

  “……啊?”蘇澈驚得出了聲,不知皇帝何意。皇帝沉然解釋道:“為你姐姐大修陵寢。”

  “……什麼?!”蘇妤愕住。大修陵寢?且先不說她覺得沒必要,做這樣的事……這不是找罵麼?

  “給你大修陵寢。”皇帝笑睇著蘇妤又說了一次,遂頓了一頓,續道,“當然……環雁池是不會拆的,放出話去做個樣子給旁人看看罷了。”

  “這……”蘇妤訝得說不出話,連月梔也知這會引起怎樣的議論,怔怔道,“陛下如此……娘娘豈不是要被重臣糾劾?”

  “要的就是她被重臣糾劾。”皇帝輕一笑,看向蘇澈,“你和沈曄有那樣的推測,對竇家的動作就不得不慢下來。可朕慢下來,竇寬便會抓准了這機會推她女兒上位——誠然,朕不可能答應,但朕怕的,是他覺得朕不讓竇綰為后,完全是因為你姐姐的緣故。”

  眼見三人猶是一臉疑惑不解,皇帝又繼道:“如是他這般想,朕越是不答應,竇家就越容不得你姐姐,除非……”

  微緩了語氣,蘇澈倏爾目光一亮,了然道:“除非讓他覺得我姐姐不可能為后、陛下立不立竇綰和她一點關係都沒有。”

  這廂蘇妤和月梔還懵著,皇帝已讚許一笑:“聰明。”

  大修陵寢,一則放出風聲去,這陵是為“雲敏妃”而修,陵中碑文皆已開鑿,日後大抵不會改——便是按著妃位而書的,何來立后?二則,即便是為“雲敏妃”而修,如此大張旗鼓的做法必定引起百官不滿,定然紛紛彈劾、甚至鬧出“清君側”之言,皇帝只消得把握住分寸,既不真清了這個“君側”,又明裡暗裡讓旁人知道他只是拿蘇妤當寵妃看、而不可能立她為后,這事便妥了。

  待得日後除了竇家這個禍根,將環雁池的真實情況讓眾人一看,蘇妤這惑主之罪自是消了,兩全其美。

  “來。”皇帝斟了杯酒推給蘇澈,“你好好給朕當這監工,怎麼顯得囂張怎麼來。日後必定免不了招罵,這杯酒算朕先給你陪個不是了。”

  “……”一杯酒就算收買了?蘇澈悶悶地喝下去,抬眼卻見一旁的月梔托腮看著她,面上笑意滿滿。

  “這麼高興?”蘇澈略有幾分不快地瞪了月梔一眼,月梔笑道:“自然高興。蘇公子在此給陵寢監工,雖是招罵,卻比禁軍都尉府旁的差使安全多了不是?妾不怕罵名,只盼得來日安安穩穩嫁了便好。”

  這番話當著皇帝、當著蘇妤說得明明白白,弄得蘇澈一時尷尬不已。看著眼前這未婚夫妻情投意合,蘇妤輕輕一哂,看向皇帝,眉眼帶笑:“那臣妾是該謝陛下想了這麼個法子護臣妾性命呢、還是該怪陛下又要讓臣妾好生招一頓罵名?”

  “嗯……”皇帝抬起頭,無甚神色地慢吞吞道,“都不用,你今晚留成舒殿就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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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四章:手釧

  皇帝這番安排讓蘇妤隱隱覺得來日必定免不了一場惡戰、亦或是一場豪賭。勝則平安無事,輸則屍骨無存。

  這些只是她自己的感覺,皇帝到底未同她明說。那是他要自己應付的事,不想她為此徒增煩擾。知道他這個心思,蘇妤便也不問,主動到成舒殿求見的日子卻愈發多了,心中總有一種揮之不去的驚懼,總要見到皇帝才覺安穩些。

  自知成舒殿中總有朝臣前來議事,蘇妤泰半時間都是歇在寢殿裡的。同兩隻小貂玩著,或是做一做女紅、尋一本書來讀,倒也過得閒適。

  待得無外人之時,則備上兩道茶點,到正殿去靜靜待著,也不打擾皇帝處理他的事情。在旁研墨沏茶,讓原本沉肅的大殿裡覆了一層別樣的暖意。

  月梔也樂得這樣同她一起留在成舒殿裡,因為蘇澈有什麼事,總是會直接稟來成舒殿的。如此一來,二人見面的機會也多了——即便不見面,能及時聽說他現在如何於月梔而言也總比什麼都不知道要好。

  對此,蘇妤心中難免謹慎,覺得月梔到底是宮中女官,宮裡這麼多人盯著,如是被捉了話柄又是麻煩,皇帝卻全無所謂,反勸蘇妤說:“宮裡都知道她日後是要嫁了蘇澈的,你就由著他們去吧。總不能這三年留下來弄得生疏了,到時候成了婚才有麻煩。”

  也是道理……

  在宮裡出了什麼問題,她與皇帝心中有數護月梔一道便是,如若當真生疏了,婚後的日子可就不好辦了。

  於是很多時候,如若碰上蘇澈覲見,多就成了蘇妤仍在寢殿裡歇著,月梔自己出去見一見。

  .

  這日沈曄和蘇澈同來稟事,蘇妤恰在正殿伴駕,又同二人都熟便沒有避開。仍是在說父親的死因,先前抓的那幾個家丁死活都不改口,咬定了就是自己受那庶子指使做的。沈曄對比了那七八人的供詞,十分吻合,吻合得就像……商量好了一樣。

  如此嚴密的遮掩愈加印證了他們先前的猜測,竇家的勢力怕是不那麼簡單。

  “臣試著查過,想找到背地裡的問題,一點都查不到。”沈曄沉重一歎,歎息中的意味不言而喻。

  皇帝沉默半晌點了點頭,一時未就此多言,轉而問蘇澈:“環雁池那邊怎麼樣?”

  “一切皆按陛下的安排辦的。”蘇澈頷首,“近日偶有人來打聽,均是百姓模樣,其中怕是不乏各位大人差去的人。便都按陛下的吩咐,說是給長姐修的陵寢,一切能看出是妃位儀制的東西,都擱在池外顯眼處,不難看見。”

  “很好。”皇帝又一點頭,“近來朕想了一想,還有一事,二位給出個主意。”

  兩人微微躬身靜聽,皇帝道:“朕做這番假,是為了把阿妤從中摘出去,當然無論如何也不會給佳瑜夫人后位。但竇家如若真至此地步,只怕在朝中的勢力也超乎你我所知,若是如此,這后位空著、又讓文武百官覺得阿妤坐不上去,竇家定要煽動眾人上本薦佳瑜夫人上位。群臣上本之事素來可大可小,如若當真太大,朕未必能一直頂得住。”

  二人對此俱是瞭然,沉了一沉,沈曄道:“不知陛下何意?”

  “二位可能想一想,還有何人能再在其中攪一把渾水、將這事再拖上一拖?”皇帝一喟,“如今論及后位,朝中重臣想到的不是佳瑜夫人就是阿妤,頂多再加個嫻妃。思緒分明的事,要出結果太容易。”

  沈曄眉心一跳,又靜默須臾,緩緩道:“所以陛下想再找可信又有些份量的人,提些旁的宮嬪出來,徹底把立后之事挑起來大議一番,一時便不急於收場了?”

  “是。”皇帝點頭,又無奈道,“左思右想……好像也沒什麼合適的人了。”

  確是難以想到。朝中高官不少,可其中泰半自家有女兒在後宮為妃,如若借他們的手鬧起來,假戲最後難免真做。一旦覺得有點希望推自家女兒為后,只怕誰都會爭上一把。到時候不過為拖延時間而做的安排成了滿朝文武的針鋒相對,他簡直就成了實實在在的昏君了。

  可若不借朝臣……還有誰能來攪這渾水?

  一時俱是無話,各自琢磨著自己所瞭解的勢力,想從中挑出一個合適的來幫這忙。

  久久無果,忽而聽得徐幽試著一喚:“陛下……”

  幾人沉思中回神兩分,一併望過去。徐幽躬身一揖,斟酌道:“臣有個想法……不知妥否。”

  皇帝一怔,遂道:“妥與不妥,都先說來聽聽。”

  徐幽又深深一揖,平緩地說了一句話:“陛下,朝臣一時想不出,可您還有宗親呢。您的叔伯、您的姑姑們,必是站在您這一邊的。”

  立時便均面有喜色。怎的就把這一方不小的勢力忘了?宗親對朝臣,剛好合適。

  說起來,目下的宗親們較之從前特殊些。因著太上太皇后來專寵太皇太后一人,六子四女中,有兩子兩女是太皇太后親生,另外四子中,亦有兩子因生母早逝過繼給了太皇太后。

  數算起來,除了當初的皇三子因為某些舊怨一直記恨太皇太后、在次子元沂——也就是先帝繼位後甚至意圖謀反而被賜死,太上太皇的這其餘五子四女,都處得甚為融洽,全無權勢相爭之事。

  一直以來,賀蘭子珩只覺家中如此和睦實在甚好,倒沒想到有朝一日能派上這用場——叔伯間無權勢相爭,卻不是無權勢,正好拿來和外面的權勢一爭。

  .

  當下拿了主意,親筆寫好信函,邀了一眾長輩到錦都,又特意拜託了一直身在錦都的齊眉大長公主,待得眾人來時先替他款待一番,把事情說清楚了。

  幾封信寫妥,先交予沈曄與蘇澈看了,覺得無甚錯處便差人急送去各封地。這許多宗親同時來錦都,沿途總還要佈置一番,莫要出了什麼險事才好。此事自還是交給禁軍都尉府,安排停當後幾日均鬆了口氣,沈曄、蘇澈一揖告退。

  .

  告退之語未落,有宦官進來一揖:“佳瑜夫人有急事求見。”

  正巧又有嬪妃前來,皇帝一點頭示意二人退下便是。然則未等他們出門,佳瑜夫人便已進了殿,淡掃了蘇澈一眼,輕笑道:“蘇公子也在?正好。”

  正好?

  蘇澈不解地蹙了眉頭,知與自己有關便停了腳。蘇妤亦皺起眉頭,朝殿門處看了看,隨著佳瑜夫人一同進來的還有嫻妃。

  出了什麼事?

  她細細端詳著嫻妃的神色,嫻妃卻始終沒有抬眼看她,羽睫低低覆著,心緒皆覆在底下。

  “怎麼了?”皇帝同有兩分疑色,更多的卻是不耐,瞟了蘇澈一眼,向佳瑜夫人道,“蘇澈還有事要辦。”

  意在不讓佳瑜夫人多做耽擱。佳瑜夫人又行上前兩步,屈膝一福,冷肅道:“陛下您寵雲敏妃,連帶著器重蘇公子。可如今,他們連宮規也不顧了。”

  不知佳瑜夫人又是要找什麼茬,蘇妤面上一冷:“夫人何出此言?”

  佳瑜夫人輕聲一笑,目光卻落在蘇妤神色的月梔身上。銜笑移步過去,月梔下意識地想避又不敢,直待她笑吟吟地行到她面前,持起她的手腕,凝視著腕上兩隻殷紅的手釧一笑:“阮姑娘,這珊瑚手釧,是蘇公子送你的,是不是?”

  “……是。”有檔可查的事情,月梔犯不著說謊也說不得謊,點頭承認。佳瑜夫人又一輕笑,清朗道,“進了宮的人,和外臣私相授受。”遂轉向蘇澈,冷涔涔說,“蘇公子,你不知道規矩,你長姐還不知道麼?”

  找這麻煩?蘇妤幾是連話也懶得多說,淡淡回道:“他們是未婚夫妻,這事陛下知道。”

  心道竇家當真是被逼急了不成?找麻煩找到這個份上。

  佳瑜夫人笑而未言,皇帝也點頭道:“是,朕知道這些事。月梔留在宮裡就是為了三年後嫁給他,送些東西也是人之常情,夫人不必小題大做。”

  “臣妾自不會小題大做。”佳瑜夫人面不改色,淺有一哂,“阮姑娘和蘇公子的事人人皆知,蘇公子尋著好物件送給心上人沒什麼可說的。但……蘇公子你給嫻妃也備上一份,就說不過去了吧?”

  這話說得蘇妤心裡陡有一震,不知這是哪出。佳瑜夫人踱到嫻妃神色,執了她的手起來,揭開袖口,腕上兩隻手釧,與月梔手上的如出一轍。

  佳瑜夫人在眾人的沉默中旋起一笑,悠悠向皇帝道:“阮姑娘那手釧成色好,臣妾偶爾一看就記住了,日前看到嫻妃竟忽然也戴了個同樣的便留了心。覺得嫻妃不會做出那樣的事,可謹慎起見還是差人去月薇宮查了,果然是沒有這手釧的任何記錄。”佳瑜夫人說著語中一停,復又睇了眼嫻妃腕上的手釧,“後來再查宮門出入時的典籍,見蘇公子當日入宮時是拿了四個手釧進宮。正好,阮姑娘兩個,嫻妃兩個。”

  不理會眾人的驚疑,佳瑜夫人看向蘇澈,話語無比嘲諷:“一邊和阮姑娘訂了親,一邊還要和人家的堂姐獻個慇勤?蘇公子,很是風流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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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五章:私情

  一時殿中各人神色皆不同,蘇妤只覺心驚不已——可怕的不是佳瑜夫人的“找茬”,而是嫻妃的緘默不言。

  攤上這樣的事,莫說是冤枉的,就算確有其事也總要為自己辯駁幾句,畢竟關乎性命。嫻妃卻自進殿起一言未發,任由佳瑜夫人說著,冷漠的臉上尋不到任何神色,就如同默認一般。

  雖是覺得蘇澈與嫻妃有私情這事聽上去太不可信,可既有典籍記載,皇帝總免不了看向蘇澈,這莫名其妙帶進了宮又沒給月梔的兩個手釧是怎麼回事,他得有個解釋才是。

  蘇妤也看向蘇澈,等著他給個合理的說法。

  “陛下……”蘇澈剛一開口,忽地心中一震,彷若驀地想起了什麼要事般面上一白,當即把話噎了回去。沉默了很久,才又緩緩道,“臣與嫻妃娘娘並不熟悉,更不曾送過她手釧。”

  他這般說,蘇妤是信的,月梔也是信的。可方才神色中的變化卻讓二人在相信中又有些許疑惑,總覺另有隱情。

  “臣妾私下查過,這東西,確是禁軍都尉府的人隨蘇公子一同進宮時送進後宮交給月薇宮的宦官的。”佳瑜夫人在嫻妃身邊踱著步子,受之輕佻上那兩隻手釧。她帶著修長的護甲,指上使了幾分力向上一勾,串珠的線繩撐不住力倏然斷裂。

  一陣珠石散落的聲音來得猛烈,一顆顆殷紅的珊瑚珠迸了一地,敲出一下接一下的響聲。

  “你……”嫻妃竟有片刻的失神,眼中驚怒交雜,俄而看向佳瑜夫人,心底的怒火幾乎要讓她忍不住動手,卻到底還是忍了下來,手在袖中狠狠一掐,仍是不語。

  “陛下……”月梔回了回神,瞧了一眼自己腕上那兩串手釧,按著驚意至殿中跪下,強作平靜道,“這是蘇公子送給奴婢的東西,當時一共四串,奴婢覺得太多了,便送給了堂姐一對……”月梔說著抬眼看向蘇澈,只盼他幫自己把這謊圓了。

  蘇澈還沒來得及開口,佳瑜夫人卻一聲冷笑,怒不可遏地一掌摑在她臉上:“成舒殿裡由得你胡說?若是你贈與嫻妃,為何剛才不說?蘇公子也不曾說;若是你贈與嫻妃,便是月薇宮中無記載,雲敏妃的綺黎宮裡也總該有可查!”

  一席話直接將月梔的辯解盡數戳穿。沒料到她會如此動手,月梔捂著臉驚得說不出話,蘇澈回過神後即是忍無可忍,奪上前就要找佳瑜夫人算賬,卻被沈曄陡然抬手擋了下來。

  .

  “陛下。”沈曄終是一揖,面上頗顯黯淡,“這手釧,和嫻妃娘娘無關、和蘇澈也無關,更不曾到過阮姑娘手上。”

  殿中沉寂,沈曄抬了抬頭,又道:“是臣帶進宮的。”

  佳瑜夫人顯是一怔,沈曄看向她,神色平淡道:“佳瑜夫人既查過典籍,便該知道,那日是臣與蘇澈一同進的宮。這四隻手釧分別裝在兩隻盒中,臣與他便各拿了一個。”

  “他的,是給阮姑娘的;臣的……”沈曄語中一頓,壓制著心底地掙扎,如常道,“是給……雲敏妃的,至於如何到了嫻妃娘娘手裡,臣不知道。”

  “什麼?!”低有驚呼的是皇帝。萬沒想到沈曄給他的是這麼個答案,給蘇妤的?這怎麼回事?

  “臣曾護送娘娘回宮,對娘娘心生傾慕。但除此之外並無其他,雲敏妃娘娘對此亦不知情。”沈曄猶說得平淡,好像在說一件無關緊要的小事。

  這下換了蘇妤面露震驚。佳瑜夫人同是覺得有些意外,卻很合她的心思,本是想著先除了嫻妃再說,如今若能直接把罪名安到蘇妤頭上,不急著除嫻妃便也罷了。

  “沈大人這話說不過去。”佳瑜夫人冷而笑道,“這手釧雲敏妃都收了,大人如何說她對大人的用心不知情?何況……”掃了一眼猶跪在地不敢吭聲的月梔,佳瑜夫人續言說,“蘇公子的這對是送給未婚妻的,便算是個定情之物;大人你同時送給雲敏妃一對,雲敏妃會不知何意?”

  眼見皇帝的面色在佳瑜夫人的話語中一分分冷了下去,蘇澈的一顆心都替蘇妤提了起來,剛要替長姐辯幾句,一聲“陛下”剛喚出來,卻見皇帝一抬手,神色淡漠道:“旁人都退下。”

  四處的宮人均不作聲地一施禮,安安靜靜地退出殿外。皇帝又道:“佳瑜夫人也回宮去。”

  口氣有些狠厲,佳瑜夫人雖想再多說兩句,但見他這神色也覺事情多半是成了。依言一福,也退出殿去。

  偌大的成舒殿,轉眼間只剩了六個人。皇帝瞧了眼月梔,吩咐說:“蘇澈,你帶月梔出去,讓徐幽請醫女來。”

  蘇澈想要多留,被蘇妤厲然一橫,只得應了聲“諾”,上前扶了月梔起來,一併退出成舒殿。

  .

  四個人各自靜默著,誰也沒開口。蘇妤對此事全然不明,若當真被問起來,唯一能做的也只是死咬著不認,除此之外無話可說;嫻妃仍是從進殿時便維持著的沉容靜立,目光停在面前不遠處地上的一顆紅珠上,心中思緒萬千。

  “真是給雲敏妃的?”皇帝又問了沈曄一遍,沈曄一揖:“是。”

  皇帝便看向了蘇妤:“若真是,那也就真該如佳瑜夫人方纔所說,你不可能不知道。”

  “陛下……”蘇妤一慌,剛要說話,皇帝旋即一笑:“但看你的樣子,是真不知道。”

  “……”蘇妤被弄得一驚一乍,聽他這樣說,低下頭輕輕點了點,“是,臣妾不知道。”

  “沈曄。”皇帝帶著幾分思量之意長沉了一口氣,凝睇著他,又瞥了嫻妃一眼,“你這些年在禁軍都尉府,怎麼審訊學得透徹,想來問話時怎麼隱瞞能瞞過人,也學得不錯。”

  眼瞧嫻妃羽睫一顫,沈曄便是掩飾得再好也白搭了。皇帝又一笑,續道:“你是明知道朕不會怪到阿妤頭上,想自己將這錯擔下來,把想護的人摘個乾淨?”

  猛然一驚,沈曄雙手一緊,仍是硬扛著不曾顯露:“陛下多慮了,臣說的……是實話。”

  “實話?”皇帝一聲輕笑,站起身踱過去,在離嫻妃不過兩三步的地方停了腳,打量她半晌,笑意淡然地問她,“什麼時候的事?”

  問話中的這種篤信,將嫻妃心底最後的支撐驀然擊碎。腳下一軟,嫻妃身子不穩地跪了下去,定了定神,顫顫巍巍道:“陛下……臣妾和沈大人並不熟悉……”

  “不熟悉他能這麼護你?甚至不惜拖上無辜之人?”皇帝反問道。嫻妃無話可說。

  “陛下,臣……”沈曄剛又出言,眼前忽地劍影一晃,抵在嫻妃頸前的劍尖將沈曄的話狠狠卡在喉中。

  “陛下!”蘇妤一聲驚呼,忙不迭地起了身,疾步過去握了皇帝的手,自己都覺得自己的胳膊在顫,“事情尚未查明,陛下您不能……”

  嫻妃面色煞白,凝視寒刃片刻,卻很快就平靜了下來。向後避了一避,繼而俯身拜了下去:“陛下恕罪。但臣妾和沈大人……除卻這手釧之外,再無其他,更沒有旁的不該有的事。便是此事,也都是臣妾一人之過,和阮家無半分瓜葛。陛下要殺便殺,但求陛下賞罰分明,莫要牽累臣妾家中。”

  竟是……承認了?

  蘇妤驚詫到了極致。嫻妃與葉景秋、與楚氏一樣,是她的隨嫁媵妾。當年還有其他三位,六人一併嫁入太子府中。那時都是十五六歲的年紀,都剛及笄不久,從太子府到宮裡,這麼多年都是這樣過來的,她竟從來不知……嫻妃心裡一直裝著別人。

  “陛下。”沈曄已被這情勢逼得面色鐵青,雙目緊盯那劍尖不敢移開,生怕下一刻,眼前之人變沒了性命,“嫻妃久在禁宮……要送她什麼東西也是臣定要為之、非她有意索取,陛下何必治她的罪……”

  “沈曄。”皇帝輕笑出聲,口吻似很隨意道,“這事,莫說要她的命,便是要她三族連坐,你覺得過分麼?”

  沈曄被噎得無話可辯,一時幾是在思量,要不要先奪了皇帝的劍再說。縱使皇帝定要殺他最後到底還是一死,好歹也得爭上一爭。

  突見皇帝腕上一動,蘇妤一聲驚叫,沈曄剛要伸手去攔,卻是撲了個空——那劍不是朝著嫻妃去的。皇帝隨手把劍扔到了一旁,目光在沈曄與嫻妃間一蕩,仍是面色不善:“不錯,當年葉氏找阿妤的麻煩,捉姦是假的;如今,你們倒讓佳瑜夫人找了個真的出來?”

  沈曄大鬆口氣,不管結果如何,皇帝把劍扔下,好歹不能立時三刻取嫻妃性命了。靜下心來,伏地沉然一拜:“臣送這手釧,未曾告訴嫻妃娘娘是何人所贈,娘娘才會收下。故此……”

  “圓不過去就別圓了。”皇帝清冷笑道,“前後的話都對不上,你這編謊的本事還不如月梔。”

  “……”

  “用人之際,朕不跟你計較這個。”皇帝說著,伸出手去,竟是扶了嫻妃一把,轉而又向沈曄道,“把該辦的事給朕辦妥了,若不然,朕不提這事,可不保來日佳瑜夫人會不會提這事。”

  眼看餘下三人均有詫異,賀蘭子珩心下自嘲一笑:這要不是重活一世心裡只有阿妤,非拿你們問了罪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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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14 09:54:50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一十六章:廷議

  沈曄與嫻妃的事讓蘇妤戰戰兢兢好幾日,賀蘭子珩看在眼裡,卻知道這種事勸也沒用——確實,如若不是他重活了一世,是斷斷不會容宮妃如此的。故而除卻慢慢讓蘇妤相信他確不在意以外,也沒什麼旁的法子。

  而嫻妃自己則連怕都懶得怕,如若皇帝要秋後算賬,那麼伸頭也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還不如想開了好好活著。

  是以該急的人不急、不該急的人反倒寢食難安。

  佳瑜夫人對此更是摸不清情況,那日皇帝屏退了眾人,她只道蘇妤和嫻妃二人中起碼得發落了一個,到頭來竟是哪個都沒事?不僅如此,嫻妃還照常掌著她的宮權、蘇妤亦是照常日日去成舒殿拜見,沈曄更是照常當著他的禁軍都尉府指揮使。就連那日被自己掌摑了的月梔,在事情過去後也全然跟沒事人一樣,對此事絕口不提。

  然則無暇多琢磨這些怪相,一件大事便吸引了宮中眾人:眾宗親一道入宮覲見了。

  莫說建陽年間未有過這樣的事,便是先帝在時……這一眾兄弟姐妹也沒到得這樣齊全過。

  .

  三月初二,玉璧大長公主抵達錦都府邸;

  三月初六,璒丹王賀蘭元汌及其胞妹敬悅大長公主進入錦都;

  三月十一,淄沛王賀蘭元洵攜貢品入宮;

  三月十六,映陽王賀蘭元汋拜見齊眉大長公主……

  眾人都知道這些個動向,屈指數算暗歎一聲此番真是來得齊全,三日之後才發現還不止如此:三月十九,淮昱王賀蘭元汲及永定大長公主車駕入城。

  在太上太皇的這一眾子女、當今聖上的這一眾叔伯中,賀蘭元汲是年紀最長的,永定大長公主年齡稍小卻也是長女,素來頗受敬重,此番連這二人也來了,弄得朝中重臣心中的疑惑又添了兩分,思來想去也想不起近來究竟出了什麼了不起的大事。

  是以三月二十一日晚,一駕馬車悄悄出了宮、去了齊眉大長公主府的時候,誰也沒想到是皇帝要去和長輩們“密謀”如何攪一場渾水。

  .

  算上前世,一共當了十幾年皇帝的賀蘭子珩鮮少這麼見禮,對著面前的一眾長輩依次長揖後落座,分明覺出在座各人看他的神色都有些怪異。也難怪,齊眉大長公主同他們解釋了他的大致想法,旁人難免覺得……一個皇帝這麼折騰,實在……

  只能歎一個“怪”字!

  “徐幽。”賀蘭子珩輕咳一聲喚了人來,徐幽會意,擊掌傳入數名宮娥,依次將名冊交予在座宗親。當即便有人翻開看是何物,淮昱王眉頭一皺:“陛下,這是……宮妃玉牒?”

  “是。”賀蘭子珩一點頭,“有勞各位叔伯先瞭解宮中嬪妃一番,再挑合適的擱到這件事上。”

  雖就是做個戲,也不能做得太假。這些藩王和大長公主們多對他的後宮一無所知,讓他們提議立誰為后,也總不能隨便提個末等采女上來吧?

  .

  一眾宗親都覺得如臨大敵。

  皇帝臨回宮前撂下了話,二十五日召群臣共議此事——也就是四天後。

  “阿姐……”玉璧大長公主扶了額頭,看著眼前的名冊一聲歎息,“這都什麼事兒?拖著不立后,讓咱們來攪這渾水。幾日之內咱們都離了封地,傳到父皇那去,明年我可是不敢去煜都了。”

  “嗯……”齊眉大長公主猶是認真讀著名冊,一邊翻來覆去琢磨著一邊向她道,“知足吧,這事不幫陛下半妥了,你以後還敢來錦都麼?”

  “……”又一聲重重歎息,一同認命地繼續讀下去。

  .

  是以三月二十五日那天,大燕朝開始了堪稱有史以來最別開生面的一場“廷議”。

  為表鄭重,皇帝甚至沒用廣盛殿,而是著意用了節日時宮宴才用的輝晟殿。

  眾人到了場,皇帝與宗親坐於九階之上,群臣均在殿下。

  賀蘭子珩以手支頤,靜了半天才帶著幾分慵意開了口:“後宮無主。立后之事,眾卿爭了許久了。正巧這次各藩王、大長公主一道入了宮,索性一起議一議,好歹議出個結果來。眾卿省心,朕也免得頭疼。”

  一旁的側殿裡,蘇妤側耳靜聽,偌大的正殿中只有皇帝一人的聲音,故而聽得極是真切,弄得蘇妤禁不住地一笑——口氣淡淡,好像真是“碰”上了長輩們一同入錦都才藉著這個機會共議此事,而非有所預謀。

  “這事在本宮看來就沒什麼可議的。”先開口的是齊眉大長公主,因她一直待蘇妤好,故而也沒什麼可刻意裝的,這日也沒改口,“不說什麼‘一日夫妻百日恩’,那雲敏妃是先帝給陛下定下的髮妻,要立后當然是她。”

  雖是沒改口,卻是起了個拋磚引玉的作用。這話一出,朝臣還沒來得及出言反對,敬悅大長公主便一臉不滿了:“這話不對,什麼先帝給定下的?她蘇家犯下那許多大罪,如何還能讓她為后?要本宮說,左相大人的女兒佳瑜夫人竇氏為后,才是無可厚非。”

  這廂朝臣中不少人交頭接耳地連連點頭,竇寬甚至立時就想道聲謝,可隨即又聽年紀最長的淮昱王發了話:“佳瑜夫人為后,也不妥。”

  殿裡一靜。

  “蘇家為何犯下那許多大罪?位高權重所致。竇大人已居相位,再讓其女為一國之母,亦可說是權勢滔天了。”淮昱王的話語擲地有聲,弄得文武百官不敢吭聲。

  側坐在旁的永定大長公主便也沉沉道:“是。回想本朝,不說蘇家如何。就是從前……太上太皇在位時的姜家如何?算起來不也是一回事?”

  三言兩語否了兩位最有望登鼎后位的宮嬪,又說得各有各的道理,殿裡便靜了片刻。俄而又聞聲道:“這二人不行便只有嫻妃了。阮大人一世清廉,本王在映陽都有所耳聞。”

  皇帝很配合地點頭笑應了句:“六叔說的是。”

  “不可。”倒沒如料聽見旁的宗親反駁,眾人目光一停,落在殿下一人身上。沈曄抱拳道,“不過數月之前,陛下曾下令徹查阮家。如是當真無錯,何故被查?”

  ……如此牽強的理由能說得理直氣壯、且聽得很是那麼回事,沈曄你也算有本事。皇帝心中腹誹,口中仍是淡淡地幫著攪這渾水:“嗯,也對……”

  如此這般,蘇妤在側殿聽著,雖是宗親、朝臣爭得不可開交,皇帝從頭至尾說過的話也不過是:“說的是”、“也對”、“言之有理”、“如此當真不妥”……

  她在側殿聽著已是一副忍笑都要忍不住的神情,也不知皇帝怎麼能維持得如此冷靜。

  其實賀蘭子珩也快要扛不住了。若當真是在爭執,他就算這般應了也沒什麼,可心底又分明知道這是自己一手締造的鬧劇,整個過程中都莫名地有一種在對戲詞的錯覺。

  待聽得玉璧大長公主提了“楚氏”二字之後,終是忍不住一口茶水噴了出來——遭了廢黜的人都提出來,姑母,您以後還想入錦都麼?

  .

  這場爭執自然無果。爭到後來,眾人都口乾舌燥,皇帝很是“體恤”地吩咐宮人上茶。看得出來,朝臣們那是爭得真認真,其中激烈堪比當年先帝在位,廷議該尊老莊還是該尊孔孟之時。

  當然……也只是朝臣們爭得認真。宗親們的“認真”,那是不遺餘力地把這事推得激烈卻出不來結果。

  從辰時爭到傍晚,其間宮中還未眾人備了一頓午膳。但待得夕陽西斜之時,出宮的重臣們心裡琢磨著回味著,均是暗道:明明是為了議出個結果而爭了一天,怎麼這一天過去……局勢反倒顯得更不明瞭呢?

  又琢磨不出個所以然,只好暗暗告訴自己,立后也是個大事,聽一聽各方意見也是對的,看來還真是不該急於一時。

  .

  “咯。”皇帝踏入側殿時,非魚便一下子竄了過去,扒在他的衣襟上,鼻頭和他的鼻頭一觸,一種“許久不見,大為想念”的意思。

  賀蘭子珩下意識地目光一落,盯在它淡粉色的小鼻頭上差點對眼。略一緩神,抬手把它從前襟上“摘”了下來。側首看向蘇妤,蘇妤一手“端”著子魚,另一手穩穩地持著茶杯,正喝著茶。

  “……”賀蘭子珩信步走過去,坐下來歇了口氣,問她,“怎麼這個樣子?”

  “殿裡爭得太熱鬧。”蘇妤擱下茶杯,遂即將子魚也擱下,“它們非想過去看看,攔不住……”

  賀蘭子珩聞言不禁“哧”地笑出聲,摸了摸子魚的額頭,子魚翻過身來,方見它前肢下的一圈毛都被蘇妤“端”得塌了下去,可見維持方纔的姿勢已有一陣子了。

  “委屈了……”皇帝撓著子魚的肚子笑道,“晚上多餵你兩片肉。”

  “咯。”子魚心滿意足。

  兩道略有幽怨的視線投來,皇帝抬首迎上她的目光,面對她滿眼的期待想了一想,便溫和地告訴她:“你麼……也委屈了,晚上留成舒殿吧。”

  “……”蘇妤美目一橫,“陛下,您沒別的詞可說了麼?”

  “嗯……”皇帝認真地想了想,便正色改了口,“那朕今晚去綺黎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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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14 09:55:03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一十七章:不捨

  “事情不該是這樣。”竇樊氏黛眉緊蹙,面上半分半毫的笑意也尋不到。佳瑜夫人亦是沉著臉,頷首道,“女兒知道。”

  近來的事情,一樁樁一件件都太蹊蹺。皇帝專寵蘇妤故而有所偏袒也就罷了,嫻妃的事情也弄得不明不白便過去了。而後一眾宗親毫無徵兆地便進了宮,與滿朝文武一同議起了冊后之事。

  而自此之後,后位的歸屬便也前所未有的不明朗了。從先前的最多三人相爭,到如今宮中二十七世婦以上的嬪妃皆被提了一提,不少人覺出其中必定有異,然則無證據亦不知原因,誰也不敢妄議什麼。

  “這后位,陛下只怕還是中意蘇氏吧,”竇樊氏冷然一笑。佳瑜夫人怔了一怔,遂搖頭道:“不會……母親也知他近來正為蘇氏大修陵寢,皆是按從一品妃位儀制來的。如若有意冊她為后,大可以緩一緩,待得冊封之後按皇后之儀來修……”

  “不管這些了。”竇樊氏口吻中發了狠,“陛下的性子你我都清楚。對世家,他能忍便是忍了,不能忍時往往一朝間便連根拔起。先前的蘇家、葉家、楚家都是,咱們竇家不能當下一個。目下禁軍都尉府已經查上竇家了,只是因為有所顧忌才不敢妄動,這樣拖下去,竇家只能等死。”

  “那怎麼辦……”竇綰有些發急,眉頭蹙得更緊了,“眼瞧著我坐不到后位上去。”

  竇樊氏長長沉下一口氣,陷入靜默。竇綰亦是默了一默,忽而問道:“母親,我本是該做皇后的,為什麼突然變了卦?”

  竇綰始終記得,在她嫁人前不久,父親有一日突然入宮覲見,回來時面色陰沉得可怕。她小心翼翼地問了許久,最後換來父親的一歎,告訴她說,一時做不了皇后了,要等一等。

  到了眼前的后位便就這麼飛了,她等著后位,竇家也等著,一等就等到了今日。

  “從沒聽說天家有訂了婚約還變卦的事。”竇綰靜靜道,“何況長秋宮讓我住著、宮權讓我掌著,連昏禮都是照辦,變卦究竟為何?”

  竇樊氏聞言便是後悔不已——當時,便是這三個條件唬住了竇家,讓竇家上下都覺得皇帝委實還是有意讓竇綰為后的,擱到夫人的位子上不過權衡之計。

  “是因為納吉不吉。”竇樊氏道。

  “什麼?”竇綰愕住,“不吉?”

  “是。”竇樊氏點頭,“且是納了不止一次,始終都是不吉。當時陛下和你父親說,如此這般是斷不能封后的,不如先封夫人,改日直接由夫人晉到皇后,不需再納吉一次,便也算個法子。”無可抑制的清冷一笑,竇樊氏語帶譏嘲,“如今想來……只怕讓你先做夫人不是什麼權衡之計,那番納吉才根本就是權衡之計。”

  “母親……你是說……”竇綰不敢相信,“陛下敢在宗廟中動手腳?”

  竇樊氏笑意未減,神色一厲:“天下都是他的,他有什麼不敢?那蘇氏是先帝許給他的,他若如此做是為了蘇氏,你當賀蘭家的列祖列宗還會怪他不成?”

  竇綰啞言,覺得這一切都太荒謬了。她入宮之前明明聽說,皇帝最不喜的就是這蘇氏,怎的偏偏就這麼巧、就在那時轉了性,不僅開始待蘇氏好起來了,甚至還直接為了她在納吉上動手腳?

  “不會的……”竇綰不可置信地連連搖頭,“不會的……蘇氏既無傾國之姿,也無驚世才學……怎的會突然讓陛下如此……”

  “現在早不是琢磨這個的時候了。”竇樊氏的口氣硬了起來,“竇家不能這麼坐以待斃。上次同你說的事,你父親開始著手準備了,不會拖太久。”微微一沉,竇樊氏又道,“不能比陛下的步子慢。”

  .

  傍晚,蘇妤擱下毛筆欣然而笑,看了看眼前墨跡未乾的畫作,久久移不開眼。

  那畫上,依稀可辨是成舒殿的景象。皇帝端坐在案前批著折子,她坐在一旁銜笑研著墨,案上還站著兩隻小貂,一隻好像正伸著脖子看皇帝在寫什麼,另一隻則趴在她手邊,蜷著身子睡得正香。

  這畫畫得簡單,殿中陳設皆只能看出個大概輪廓,人物神態卻傳神得緊。蘇妤將畫晾在桌上,逕自去了院中,這日天氣甚好,微風不急不躁地拂著,很是舒適。

  “娘娘。”不過多時,折枝尋了來,見她回頭,又一福道,“齊眉大長公主和玉璧大長公主進宮了,目下正在成舒殿,說是想見娘娘。陛下差了人來問娘娘,若是娘娘得空便去一趟。”

  蘇妤輕一點頭:“備步輦吧。”

  本也沒什麼正事可做,即便是有,這兩位長輩召見,她也得去。

  齊眉大長公主是她的舅母,玉璧大長公主卻不是,未免在稱呼上聽著差距太多,蘇妤索性不刻意去叫誰,俯身一拜:“大長公主安。”

  “來坐吧。”齊眉大長公主一如既往的親暱,蘇妤微微一笑,拎裙起身,過去在皇帝身邊坐了。齊眉大長公主端詳她與皇帝半天,方展露笑意:“如今是當真無甚隔閡了?”

  蘇妤含笑頷首:“是。”

  “原是以為,父皇和母后便夠能折騰了,陛下真是青出於藍……”玉璧大長公主笑覷著二人,啜了口茶又道,“陛下您把我們都召了來,煜都那邊都聽說了。長兄長姐今日剛接了父皇的信,估計又少不得不快。”

  太上太皇聽說了自是不會高興了——好端端的,各地藩王扔下封地不管,到錦都摻合皇帝冊后的事,細一打聽還是皇帝有意而為之的,這算什麼事?

  “太皇太后說想見你。”齊眉大長公主笑睇向蘇妤,蘇妤心中一顫,大長公主莞爾又道,“你也是該見見。你與陛下成婚的時候,二老四處雲遊著行蹤不定,後來沒過不久陛下就登了基,就這麼一直也沒見過你。如今要再次成了孫媳婦……總得去見見當奶奶的。”

  蘇妤面上微紅,側首看向皇帝,皇帝沉吟片刻淺淡一笑:“去吧,去見見。他二老懶得離開煜都,朕也不好離開錦都,你便替朕去看看。正好你們蘇家原也是在煜都的,還算是你的故鄉呢。”

  “……諾。”蘇妤頷首應下,心緒忽地有些複雜。玉璧大長公主循循笑道:“本宮後天離開錦都,也想去看看父皇母后。阿妤你不如同本宮一起去,路上也互相有個照應。”

  連並不熟悉的玉璧大長公主也索性叫她“阿妤”了,可見是宗親皆已承認了她這天子髮妻。

  皇帝聽言應道:“如此自然好,就有勞姑母。”

  玉璧大長公主點了點頭,又說:“不如讓阿妤這兩日去本宮府上住?免得到時候又要差人來宮裡去一趟,耽誤了時間。”

  “也好。”皇帝當即答應了,轉而向蘇妤道,“安心去就是,朕幫你照顧著子魚。”

  口氣勉強,想也知道一連數日不見蘇妤,子魚便要拆房子了。

  .

  當晚一同用了膳,玉璧大長公主便帶著蘇妤回府了,齊眉大長公主則留在了宮中。

  夜色下,二人帶著一眾宮人遠去的背影頗是明顯。賀蘭子珩遙遙望著,心中五味雜陳。

  “既然捨不得,大可不必這般安排。”齊眉大長公主站在皇帝身邊一聲喟歎,皇帝神色沉沉地猶遙望著,許久後才道:“就為捨不得,才必須有此安排。朕不想待得真出了意外之時……讓她和朕一起擔著。”

  “那陛下想沒想過,如若她來日在煜都聽聞陛下在錦都出了事,如何受得住?”齊眉大長公主羽睫覆下,輕聲歎息後又道,“夫妻便是該有福同享有難同當,支開她,與她而言未必好。”

  “但今日的凶險,是朕從前一步步自己鋪下來的,彼時已讓她受過了委屈,如今再讓她一同擔著這些……”賀蘭子珩搖了搖頭,“犯不上。”

  心知再勸無用,此安排亦不算不妥,齊眉大長公主不再多勸。玉璧大長公主與蘇妤的身影已瞧不見,想來過不了多久就該離宮了。

  細細想來,齊眉大長公主猶是有些不解於皇帝對蘇妤的這番呵護。在她看來都覺得護得太過,簡直應了那句“含在嘴裡怕化了,捧在手裡怕飛了”——突然安排蘇妤去“拜見”太皇太后,不過是因那日廷議散後,一眾宗親坐下又談了談此事,一貫謹慎的永定大長公主說了一句:“竇家也不是傻子,即便陛下安排得面面俱到,也不意味著他們什麼也察覺不到。此事若不能盡快定音,宮裡頭麻煩最大的,不是陛下,是阿妤。”

  而就在此後不久,禁軍都尉府亦打聽到些風聲:竇家最近動向有異。

  雖僅僅是些“風聲”,查不著任何證據,甚至連具體何處“有異”一時都難以弄清,賀蘭子珩還是不得不多加小心。

  暗殺的事從前不是沒有過,甚至在蘇妤身上都有過。他已除過不少世家,沒有哪一次是不凶險的,只是外人鮮少知情而已。

  這次的竇家……似乎會格外凶險。

  “姑母帶阿妤去煜都吧。”斟酌了許久之後,他向玉璧大長公主提了這要求,“尋個合適的理由。待得竇家的事辦妥了,朕接她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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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八章:黃雀

  一路上,蘇妤的心緒沒由來的不安,左思右想,也只好把這種不安歸咎於要去見太上太皇與太皇太后上。看玉璧大長公主神色懨懨地坐著也是一副無所事事的樣子,蘇妤終是開了口,“大長公主……”

  “嗯,”玉璧大長公主抬眼睨了睨了,旋即笑了,打趣說,“一路上都是這心事重重的樣子,怎麼了,”

  “不知道……”蘇妤搖了搖頭,說了句,“就是心裡不安穩。”

  她是如實說了,聽得玉璧大長公主心中一陣發緊,免不了覺得心虛。靜了靜神,如常問她:“是因為要見二老麼?”

  “……是吧。”蘇妤略一點頭,“從來也沒見過……”

  “一回生二回熟。”玉璧大長公主淡淡笑道,“再說,他們也懶得多管這些事,你不必擔心什麼。”

  “畢竟臣妾和陛下從前……”蘇妤說著噤了聲,輕有一歎。畢竟從前有過那許多不睦,蘇家更是罪行纍纍。

  “從前怎麼了?”玉璧大長公主輕笑著頂了她的話,“太皇太后從前還弒過君呢。”

  “……”蘇妤一訝,忽然覺得從前的事好像都小菜一碟了。

  .

  數日後到了煜都,沒有在別處多做耽擱、玉璧大長公主亦沒有先去她的府邸,而是直接帶著蘇妤到了舊宮。

  煜都舊宮始建於大晉朝。大燕建立後,因原也定都煜都,便未重建皇宮,只是有所修整、又改了若干宮室的名字;而後遷都錦都的時候,才有了現在的皇宮,煜都的這一座大多時候便擱置了下來,偶作避暑用,有時亦供太妃們頤養天年。

  太上太皇和太皇太后住進舊宮不過是幾年前的事,也是時在時不在。故而蘇妤這當今天子的寵妃的到來,弄得舊宮上下頗是忙碌了一陣。

  .

  三大殿在遷都錦都後,與錦都皇宮的三大殿改了一樣的名字。蘇妤聽得宮人稟說“太上太皇和太皇太后正在成舒殿等娘娘”的時候,生生有了一種恍如隔世之感。

  足下走得穩穩的,儀態間絲毫沒有懈怠,玉璧大長公主反是比她隨意多了,沒進殿門就笑而輕喚了一聲“母后”。

  二人先後拎裙進殿,蘇妤一絲不苟地拜了下去:“太上太皇萬安、太皇太后萬安。”

  這廂二位長輩還未及回話,玉璧大長公主就隨意地回了她一句:“免了,來坐吧。舊宮沒這麼多規矩。”

  隨著大長公主一同去落了座,太皇太后淡覷了女兒一眼,不滿道:“當孫媳婦的來給奶奶磕個頭,要你免禮?”

  “……”玉璧大長公主銜笑啜了口茶,擱下茶盞對蘇妤道,“來,阿妤,再問個安。”

  蘇妤聽言便要起身,被太皇太后笑而一攔:“行了行了,就你這姑姑是個頂沒規矩的,罷了。”

  這一番調侃倒弄得蘇妤心中的緊張少了大半,宮人奉了些點心來,吃著聊著,很快便熟悉了起來。

  其間說起朝臣總時不時地提起她那些許靳傾血統、作為不得立后的一大說辭,太上太皇不屑笑說:“朵頎嫁給霍寧那是我的主意,現在知道找麻煩了,那霍寧還帶著朵頎在靳傾逍遙呢,怎的不說拉回來砍了?”

  許多事就是這樣,本是細一想便覺荒謬不已的理由,可拿到朝堂上便多了幾分莊重,總要好生說道說道。

  最後太皇太后說:“你就在煜都安心住上些日子,就當是陪陪我們。來日,這裡也還有你想見的人。”

  “……諾。”蘇妤其實很想趕緊回錦都去,可聽太皇太后這不由分說的口氣,總不能不識這抬舉。

  .

  錦都皇宮一派沉肅。從宮中到滿朝百姓,都依稀知道……這些日子以來,禁軍都尉府的人已經匆匆往返多次了,每天都有人在大道上縱馬疾馳而過,似是出了什麼大事。

  折子狠擲在案上,皇帝切齒一笑,冷聲道:“傳佳瑜夫人。”

  .

  在見到親自來傳旨的徐幽時,佳瑜夫人就隱隱覺出事情不妙了。宮中見風使舵的事素來多,皇帝心思如何,多能從這些宮人臉上窺見一些。徐幽倒還是神色如常的,只是長揖間那一句慢條斯理的“陛下請夫人去一趟”讓她聽出了些許不對。

  難不成……

  狠然沉下一口氣,暗道一聲“不會的”,便從容不迫地吩咐人備步輦,往成舒殿去。

  如若真是那件事……

  要怪,便只能怪她自己擅做主張了。

  .

  步輦在成舒殿前數步遠的地方落下時,佳瑜夫人便清晰地察覺到眼前這座巍峨宮殿沉肅得不同尋常。

  殿前候著的宮人都無甚神色,一聲不吭的靜立著,這樣的情景往往意味著殿中是聖顏大怒。

  深深緩氣,竇綰蓮步輕移,到了門檻前也沒有刻意的停留,穩穩地拎裙入殿。

  “陛下大安。”不由自主地俯身下拜。拜到一半心覺失策——平日裡面聖,多只是萬福了事,如今二話不說就拜了下去,可見心虛。

  “佳瑜夫人。”皇帝耐人尋味的口吻在她心底一刺,伏地不起,俄而聽得皇帝悠悠道,“抬起頭來,這人你認不認得?”

  疑惑著抬起頭,面前之人卻讓她幾乎要暈厥過去——準確地說,那已是一具屍體,一身黑衣躺在地上。雖是沒有觸及,也知這屍體現在必已冰冷得毫無溫度。

  “臣妾……不認得。”字字說得艱難,倒是否認得堅定。

  “認不認得可由不得你這樣說。”皇帝清冷一笑,“你們竇家挺有本事啊,訓出的刺客該是落入敵手便自盡、以防讓對方審出些什麼吧?”

  佳瑜夫人無聲以對。皇帝又一笑:“當朕的禁軍都尉府那麼沒用麼?落到禁軍都尉府裡,還能由著他自盡?”

  那這是……

  佳瑜夫人驀地慌了。這是……審完了才死的?

  宮裡的人最怕的是宮正司,因為宮正司的嚴刑,所以很多宮人因罪進了宮正司便會自盡了事;可禁軍都尉府……自也是只能審活人的,但活人落到他們手裡,他們便有足夠的法子讓人在開口之前連死都死不了。

  他招出了什麼……

  佳瑜夫人的呼吸已無論如何平和不下來,被九五之尊這般問話倒是扛得住,可眼前就這麼放著一具死屍……

  每多看一眼,心中強撐著的鎮定便少一分。做了虧心事,總是怕鬼敲門的。

  “陛下……”佳瑜夫人強自抬起眼,不許自己再多去看那屍體一下,“臣妾不知道……”

  “好,那朕來說。”皇帝平緩道,“這人在梧洵與錦都的交界處被沈曄按下了,因為行刺雲敏妃。進了禁軍都尉府,沒熬過一晚上就招了,說是接了宮裡的密令。”長一舒氣,皇帝冷睇著她,又道,“你竇家的人,接宮中密令。不是你佳瑜夫人的令還能是誰的!”

  佳瑜夫人心下一震,沉默一瞬,只作不明地關心道:“行刺?那雲敏妃……”

  “竇綰。”皇帝已無心跟她這般廢話下去了,一聲低喝,旋又有了幾許笑意,“你竇家這點心思,你當朕不知道?就是怕你們動她,才把她送去了煜都舊宮。然既是要讓她走這一趟,朕自然會給她安排妥當了。”

  倒抽一口冷氣。佳瑜夫人幾乎要猜到始末了,不僅搭上個刺客的命、還害得她全然暴露,並且雲敏妃大約是毫髮無傷,因為……

  “盯得挺緊麼。從馬車離了皇宮那一刻起,十五個人一同盯著。出了錦都後,每天兩次有人入宮跟你回話。”皇帝面有笑意,眼底卻冷冽極了,“費這麼大工夫取雲敏妃性命,朕還真小瞧了你。早知如此,就該多差些人,好歹跟你的人認認真真廝殺一番,也算不辜負你這番佈置。”

  佳瑜夫人覺得在皇帝的話語中,身上的力氣都被一分分地抽了去,繼而便是一陣陣刺骨的寒意襲來。神色黯然地抬了眼眸,張了張嘴卻說不出一個字,只聽得皇帝又道:“實話告訴你,早在雲敏妃車駕離宮前兩日,她便隨著玉璧大長公主出城往錦都去了。走的路亦不是梧洵那一條。”

  “陛下您……”猶有一懵。照此說來,她所費力打聽到的全部事情,都不過是皇帝循著她的意安排下去的。她自以為聰明、自以為可在路中取了蘇妤的性命,卻不知皇帝從頭至尾都冷眼旁觀著,甚至在她下手之前便算準了她要在其中動手腳,而從她的人開始監視蘇妤車駕的那一刻起……禁軍都尉府便也盯上了她的人。

  “在這人動手那天,雲敏妃大約已經在煜都舊宮裡,和皇祖父皇祖母品茶聊天了。”皇帝神色淡泊地又補了一句。瞧著驀地癱軟在地、再也支撐不住的佳瑜夫人,離座起了身,吩咐宮人把那具屍體抬出殿去。

  長長緩了口氣,賀蘭子珩雖是怒於這樣的事端,亦不得不慶幸還好蘇妤沒事。

  竇家……

  他復又睇了竇綰一眼,冷笑中森意分明:“你就慶幸你這番打聽到的都是假的吧,若是行刺雲敏妃再誤傷大長公主,朕倒是省了事了。”

  .

  在沈曄回話之前,他一直都心緒不寧。如若蘇妤當真這般死在路上,他大約會不計後果地和竇家爭個你死我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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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14 09:55:33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一十九章:躁動

  宮人們似乎已經很久沒有過這樣的緊張了。

  這是只有當宮中有不同尋常的變動時才有的氣氛,別樣的壓抑。壓抑得彷彿天都是灰暗的,且在沉沉地往下壓著,壓得每一個人都是連大氣都不敢出一口,生怕一不小心搭上自己的性命。

  細細想來……上一次有這樣的壓抑,還是先帝駕崩時。國喪期自是人人大慟,加之新帝繼位之始的一系列舉措,弄得在很長一段時間裡宮中人人自危。

  彼時這種氣氛分外明顯的便是霽顏宮了。那裡有個被廢黜的太子妃蘇氏,皇帝最是厭惡的人。有些年老的宮人知道,二人偶爾碰了面,無論蘇氏是怎樣的態度、無論是冷著臉還是竭盡全力的迎合……都沒有用,皇帝都不會聽她多說半句話,亦不會對她多說半句話。

  這般的情境出現在曾經的夫妻間,可說是可怕得很。若是民間的人家,與夫家不睦、娘家又有如此勢力,是決計不會讓女兒受這份委屈的。

  可惜了,在宮裡——偶爾會有人在經過霽顏宮時這樣歎一聲,望一望眼前淒清的宮門,又繼續做自己的事情了。

  今時今日,同樣的壓抑再度出現,如同當年一樣讓無關之人都覺得心驚。只是,這一次不是霽顏宮、亦不是蘇氏後來住的綺黎宮,而是……

  長秋宮。

  .

  誰也不清楚發生了什麼。只聽說那天,佳瑜夫人竇氏忽被大監徐幽傳去了成舒殿,並沒有過太久,成舒殿便有了旨意下來。

  佳瑜夫人竇氏廢夫人位,褫奪封號,位降容華,幽禁長秋宮。

  僅是這一道旨意,已足以在那一瞬間,驚得闔宮宮人說不出話。

  佳瑜夫人竇氏,那是皇帝按皇后之儀迎進宮的竇家貴女,左相嫡出的女兒。從入宮起便住著長秋宮、掌著六宮之權,可以說,除卻一個后位沒有給她,其他皇后該有的,她都有了。

  怎麼突然出了這樣的事……

  容華,那是從五品的位份,二十七世婦中最末的位子。若不是有了不得的錯處,正一品的夫人斷不會直接降至此位——而若真是有了不得的錯處,皇帝把她擱在這個位子上,便大抵只是先讓眾人心裡有個準備再加嚴懲了。

  .

  宮中的事傳得素來快,有意瞞著的事未必瞞得住,明面上的事更是頃刻間便能闔宮皆知。

  竇氏被降位時的諸多細節很快傳了開來——皇帝當時沒留人在成舒殿,但聽退出來的御前宮人說,在傳竇氏進殿之前,禁軍都尉府有兩位大人進殿求見。

  禁軍都尉府……

  難不成……竟不止是竇氏一個人的事,而是牽扯了竇家?

  人人都在猜測,卻又無人敢擅言自己的猜測。朝中亦很快有了反應,在竇氏被廢的次日,左相竇寬便稱病未上朝。

  這在旁人眼裡,最易讀出的是兩種意味:一部分人認為,左相是愛女心切,女兒遭了這樣的事,難免急火攻心,忽地病了也在情理之中;然則另有人覺得,此舉是竇寬刻意為之,明擺著是為了對皇帝表示不滿。他在朝為相多年,當年幫皇帝除蘇家禍患很有他一份功勞,如若朝中突然沒了他竇家……

  誰也不敢說會如何。

  事情是在朝上當眾稟了皇帝的,眾朝臣都屏息等著皇帝的反應,不知他是否會前去探望、又或是不做理睬?

  .

  長久的靜默,終見那十二旒一晃,皇帝的聲音沉緩地傳入了眾人耳中:“速命御醫前去醫治。”

  就這一句話而已。沒說要親自去看,可是特地為左相傳了御醫。旁人摸不清皇帝到底什麼意思,只在這決斷出口間,尋出了些許不同尋常的意味。

  .

  長夜難眠,賀蘭子珩翻來覆去地琢磨近來的事。宮中朝野,雖是各人都有所察覺,可表面上到底還是平靜的。他這個皇帝心底卻萬分明白,情勢每一天都在變得更複雜。竇家到底有多少罪名已經不重要了,要緊的是禁軍都尉府得趕緊摸清竇家的底,如此他才能知道,如若自己當真一舉滅了這頭號的大世家,究竟會有多大危險。

  一聲悠長的歎息。賀蘭子珩瞟了眼身邊——沒有召幸宮嬪,床榻空著一半。在枕頭上卻臥著兩個小白團,相互依偎著,已經睡得很香了。

  伸手撫了一撫,兩個小白團連眼睛都懶得睜,卻還是很給面子地用頭拱了拱他的手,好像在有意表示自己還是挺在意他的,只是實在困得沒力氣多搭理。

  一聲啞笑,賀蘭子珩莫名其妙地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情。

  那時候他還是太子。剛剛和太子妃出現不睦的時候,蘇妤在很長一段時間裡都在很努力地表示一種在意。現在想想,她一個在大世家裡被寵大的貴女,在他面前委曲求全到那個份上也不容易,那時他卻完全無心給她好臉色。有時他會為了政事熬到很晚還不能就寢,好幾次,她踏著月色走進他的書房,猶猶豫豫地勸他早點休息,又或是奉一盞安神的茶來。

  即便是這樣,他還是不願多看她一眼,心情不好時甚至會將她罵走。他不知道那些日子,蘇妤的心中是何樣的滋味,只是到了今天……他在政事上遇到了更大的麻煩,許多時候很想身邊能有她說一說話,卻覺沒資格讓她與他共擔這份危險了。

  彼時本該郎情妾意、共梳繁雜事,無奈他一意孤行、傷盡髮妻心;是以如今滿心虧欠,只覺昔年所負太多,如何能再理所當然地覺得她該陪他應付這些?

  “唉……”一聲長歎後旋是苦笑連連,手上一下下輕撫著兩隻再度睡得安穩的小貂,暗自罵了一句,“賀蘭子珩,你活該……真是因果報應!”

  .

  就這麼思緒無比清醒地捱了許久,好不容易睡著了,過了不過半個時辰,宮人便進來掌了燈,輕喚了一聲:“陛下,該上朝了。”

  睜開眼,倒也沒怎麼覺得困。起身盥洗、更衣,繼而一如既往地從宮娥手中接了一碟子肉片過來。

  “來,子魚。”銜笑微微垂下手,子魚抬眼望了望他,縱身一躍就叼走了那肉片,抱著吃得開心。

  “非魚。”同樣的動作到了非魚面前,非魚也抬眼望了望他,繼而白了他一眼,大搖大擺地走了。

  “……”皇帝暗自切齒。就奇了怪了,子魚是蘇妤養著的,非魚才是他養大的,卻格外不肯給他面子。

  每天早上和這兩個小東西鬥氣的時候,都會在這短暫的時間中心情甚好、一掃陰霾。

  一碟子肉餵完,皇帝逐漸斂去笑意,沉下一口氣,準備去應付正事。

  “陛下安。”出了殿門,即有宦官上前一揖,“竇夫人求見……丑時末刻便等在宮門外,已經快一個時辰了。”

  面色一黯,皇帝足下未停地繼續行向步輦,略作思忖後回給那宦官一句:“若是來見她女兒的,便讓她見;若是想來找朕給她女兒說情,就不必進宮了。”

  “諾。”宦官不敢多言地一揖,照皇帝的吩咐傳話去了。

  .

  “啪。”一聲清脆的耳光。

  竇綰捂著臉頰驚甚於怒。從小到大,沒挨過這樣的打。這是頭一次,還是出自親生母親之手。

  “你知不知道你做了什麼!”竇樊氏厲聲怒喝。

  “母親……”竇綰猶是怔了一怔,淚盈於睫,終是拜了下去,“母親恕罪……我……”

  “翅膀硬了?敢背著我們動用家裡的勢力!”竇樊氏怒極,連氣息也不穩了,指著她質問道,“暗殺雲敏妃?對你有什麼好處!就算她死了……陛下該不喜歡你還是不喜歡你;就算她死了、就算那刺客沒被活捉,你以為到時候陛下不會疑到竇家頭上?!”

  “陛下是皇帝……”竇綰低伏在地,強自維持著鎮定緩緩說著自己的想法,“不管他多疼雲敏妃……他總需要個皇子啊!如今雲敏妃在,便是獨寵六宮;可若她不在了……陛下總得有旁的嬪妃……到時候我……”

  “她若不在了,陛下頭一個容不下的就是你!”竇樊氏看著面前的女兒簡直氣得切齒,“陛下已查竇家到了這個份上,你還不明白禁軍都尉府有多大的勢力?還敢惹上他們!”

  “母親……我……”竇綰神色有些恍惚,滯了良久,終是在母親面前說出了自己心底真實的想法,從眼中到語中都是無盡的恐懼,“母親,我只是……我不想這麼早就守寡!”

  陡然一愕。竇樊氏全然滯住,看了她許久,問她:“你心裡……當真有陛下?”

  竇綰被問得微懵,思索片刻倒是有了答案,如實道:“沒有。”

  只是對“守寡”有沒由來的恐懼。

  竇樊氏冷睇她須臾,長沉下一口氣,循循道:“母親知道,但凡是女人,誰不想和夫家好好過日子。可你別忘了你姓竇,你父親以你為傲,你必須坐到后位上去。即便活著不能當皇后,死後的謚號也必須是皇后。”

  所以她必須是太后。

  “我知道了。”竇綰的神色恢復如常,從容不迫中,那一縷啞笑難以尋到,“便請母親好生照顧那幾位孕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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