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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14 09:55:56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二十章:心懼

  “子珩……”蘇妤驀地驚坐起來,睜眼間,眼前的一切景象倏然消失。

  是場惡夢,卻又是這場惡夢……

  驚出的冷汗讓她渾身濕膩難受,心中的驚恐卻又讓她無暇多理會這場惡夢。

  已不是第一次做這場夢了。從五六日前開始,每天都是這場夢,無比清晰地一次次重複著,讓她夜夜難以安眠。

  這樣的情況已很久沒再有過——或者說,在她恢復了前世的記憶後就再也沒有過。夢魘,糾纏了她這麼多年的事,她以為她早已擺脫了,卻又這麼襲來了。

  這場夢很是奇怪,看上去是上一世時皇帝死時的情景——她還記得,在她的上一世,皇帝在一場圍獵中跌下了馬,受了重傷、繼而不治身亡。如同她並不曾目睹過父親與弟弟的死一樣,這也是她不曾看到過的事,如今卻這樣突兀地出現在了她的夢中。

  每一個景象都很清楚,她能看到每一個細節……

  太可怕了。上一世得知皇帝駕崩後悲痛欲絕的她和這一世歷經諸事的她都沒有想到……那件事,竟有這樣的隱情。

  她清楚地看到皇帝縱馬在山間疾馳,有旁人隨著,皇帝卻是在第一個的。在道路兩旁有些巨石,巨石後藏著人,手中各拿著繩子的一頭。

  在馬匹到跟前的瞬間,那跟繩子被抻直了,皇帝的馬便陡然被絆倒,重重跌了過去。

  馬匹嘶鳴。

  而幾乎是在同時,在離石頭很近的不起眼的角落裡,一支箭“嗖”地射了過去,不偏不倚地射斷了那跟繩子,兩旁的人便立刻將繩子收了起來,沒有絆倒隨侍在皇帝身邊的任何人。

  她隱約看到……那些人也是侍從、甚至是臣子裝束,其中幾個她曾見過,是正經隨著皇帝一同去圍獵的,卻下了這樣的毒手……

  而事成之後,他們也在慌亂中混入了人群,與眾人一起忙碌著,送皇帝回行宮,傳御醫……

  太可怕了……

  因著從前的種種夢境讓她一度以為是預知未來,這夢也讓她自心底生出無盡的恐懼,一遍遍地說服自己這只是一場夢、這些夢早已不准了,這一世和上一世不一樣……

  可那恐懼就是半點也減緩不了,仍一遍遍在眼前重複著,似乎是在叫囂著,大燕的九五之尊、她的夫君……命不多時了。

  “折枝!”一身忍無可忍的高喚,珠簾一陣響動後有人挑了簾子進來,是月梔。

  “娘娘?”月梔走到她榻前打量了她一番,她面色蒼白地問道:“現在是什麼時候?”

  “剛子時……”月梔回道,又看了看她,關切道,“娘娘做惡夢了?”

  “我是問你年月……”蘇妤心下空落落地問她,“什麼年月了?”

  月梔被她嚇了一跳,很是定了定神才回說:“建陽五年……六月。”

  建陽五年。蘇妤微微安下心來,再次向自己強調那確實只是一場夢。即便不是,也起碼要再過五年才會發生。

  “陛下呢?”她又問。

  “陛下?”月梔怔怔地回道,“娘娘您在煜都……陛下前幾日剛啟程去了梧洵。”

  “哦……”蘇妤再度鬆了口氣。確實是和那時都不一樣的,她確實不是霽顏宮裡那個見不到夫君面的棄婦了。

  “奴婢給娘娘沏杯安神的茶來?”月梔詢問道。蘇妤搖了搖頭:“不必了,你去休息吧,本宮躺一躺便好了。”

  “諾……”月梔乖巧地一福身,又不放心地說,“奴婢就在側殿歇著,娘娘有事叫奴婢一聲便是。”

  .

  躺回榻上,蘇妤過了許久才平復下心神來,萬分不願再多想此事。一直以來,夢魘對她的影響太大了,她對此避之不及。

  闔目靜歇,不知不覺間又沉沉睡去。

  眼前陽光刺目,她瞇著眼,費力地去看眼前情景。

  是圍場……

  登時心中一陣慌意,很是明白這又是那場夢,卻彷彿被什麼東西束縛著一般,掙也掙不開。

  遠處傳來嗒嗒的馬蹄聲,是很多匹馬共同馳來的聲音。蘇妤惶惑地回過頭,不遠處的路兩側,便是那兩堆巨石。

  又是一次重演。因為已不是頭一次夢到這些事,她知道要發生什麼,想衝上去攔住,雙腳卻如同生了根一般挪也挪不動。

  眼睜睜地看著那匹馬在自己面前重重跌下、甚至眼睜睜地看著那支箭射斷繩子……

  “啊……”一聲低呼,再度驚醒。

  還是方纔的樣子,雕花的床榻、燈火幽暗的寢殿、煙霧淡淡的熏香……

  煜都舊宮。

  總覺得哪裡不對……

  再難平復的心緒讓她竭力回想著,試圖找出那“不對”的地方以讓自己心安。

  究竟何處不對……

  蘇妤閉上眼睛,在黑暗中任由夢中的一切再度浮現眼前。

  帝王、駿馬、陷阱……一模一樣的一切中,一抹鮮紅讓她登時窒息。

  那是一抹很正的紅色,繫在皇帝腰間,上面還有一顆檀木珠……

  這東西她在熟悉不過,是她年初時給皇帝打的平安結。但這不可能是上一世也有的東西……上一世她沒有這個機會。

  “不……”蘇妤不可置信地驚住,不敢多想這意味著什麼。那若不是上一世的事情……便是這一世了?皇帝戴著她為他打的平安結出了事……

  是什麼時候?那枚平安結看著還很新,不像佩戴已久的樣子……

  蘇妤狠抽了一口冷氣,梧洵……梧洵也是有圍場的,皇帝還帶她去過。

  猛然掀開被子起身離榻,匆忙地穿好衣裙,出殿間步履亂得連她自己都知道實在有失儀態。

  月梔正在榻上歇著,聽見腳步聲睜眼一看,連忙起身跟上她,急問道:“這個時辰……娘娘去哪兒?”

  “去見太上太皇。”蘇妤道。

  “……太上太皇必定還歇著啊。”月梔驚道。

  蘇妤回頭看了她一眼,沉下了口氣又說:“知道,我在外面候著。待他們起了,我必須立刻去見。”

  這事……雖只是個夢,但萬一是真的,便一刻也耽擱不得。

  .

  月梔跟在她身後大氣也不敢出一口。按理說等她嫁了,便要叫蘇妤一聲長姐,這些日子蘇妤也一直待她不錯,她從沒見過蘇妤這個樣子。

  面色有些微微泛白,又沉重不已地緊繃著,眉宇間是她看不懂的情緒。到了成舒殿外,值夜的宮人都被蘇妤弄得一怔,忙請她去側殿坐著,誰也不敢多說什麼。

  她說有急事要等太上太皇和太皇太后醒了急稟,也只有由著她等。

  足足坐了兩個多時辰。蘇妤覺得,這兩個時辰太漫長了,比當年在錦都的成舒殿前跪了兩個時辰還要難熬些。

  終於聽到寢殿的殿門打開的聲音,宮娥出來一福,說:“太皇太后請娘娘進去。”

  輕舒口氣,蘇妤蘊起一抹笑容,移步進了殿,如常地一福:“太上太皇萬安、太皇太后萬安。”

  “坐吧。”太上太皇輕蹙著眉頭睇著她,“聽宮女說你半夜就來候著了,有什麼事?”

  “臣妾……想去梧洵一趟。”蘇妤道。二人一聽,還道她是久不見皇帝,思念得不行了。可他們也知道皇帝把她送過來是為什麼,這個時候是萬不能讓她回去的。

  “去梧洵?”太皇太后輕一皺眉,面顯不快,“就這麼不耐得在煜都多留些時日?”

  “太皇太后……”蘇妤卻穩穩地又拜了下去,認真得讓她一怔,“不是臣妾不願多留,只是……”蘇妤頓了一頓,看了看眼前的二老,想同他們說盡實情,可他們到底年紀大了,不知受不受得住那樣的“奇聞”,遂又一拜,口道,“求太皇太后應允……臣妾連日來夢魘不斷,只覺有不妥之事。加之來煜都前又聽聞竇家不安分,唯恐……”

  “那不是你該擔心的事。”太皇太后厲聲道,“竇家安不安分,都有陛下在,你能做什麼?老老實實在煜都待著,哪也不許去!”

  “太皇太后……”蘇妤口吻中已儘是央求,斟酌著透了兩分底,“太皇太后有所不知……臣妾自幼會做些怪夢,應驗之時……甚多。”

  一時便安寂了。她若只是做了個夢便強要去梧洵,就是無理取鬧;可若有之前的種種應驗在先,便不一樣了——誠然,二老首先想到的仍是她是不是為了見皇帝在這胡編理由,可看她的神色又委實不像。

  過了須臾,太皇太后審視著她道:“當真?”

  “是……”蘇妤緊咬著唇,有些哽咽,“臣妾自記事起,便被夢魘所擾。嫁與陛下、失寵……這些臣妾都是知道的。雖則不准之時也有,可……可關乎陛下的事,臣妾不敢賭……”

  太皇太后只覺一輩子沒碰上過這樣的事——皇帝告訴她護好蘇妤,不願讓她和他共經那些險事;如今蘇妤告訴她,她夢見皇帝遭遇了不測,且還很有應驗的可能。

  “阿妤……”太皇太后剛又一開口,卻被太上太皇抬手制止了。太上太皇端詳蘇妤良久,俄而緩言道:“阿妤,你說的這些……坦白說,太荒謬。”

  蘇妤心中一急,又要爭辯:“太上太皇……”

  “但人活一世,讓自己日後後悔的機會太多。若覺可以避免,倒不妨盡力一爭。”太上太皇笑了一笑,續道,“你是真怕他遭遇不測也好、還是為見他一面編的說辭也罷……既已如此等了一夜,便去吧。”

  蘇妤眼眸一亮,當即下拜,道了聲“謝太上太皇”,便退出了成舒殿,收拾行裝去了。

  .

  蘇妤心裡想得明白,如若皇帝當真要去圍獵,她說什麼也得把這些事說清楚,就算是自此以後被皇帝看做了個妖怪也得攔住他。

  馬車已在宮門口候著了,蘇妤一路默然地走過去,踏上馬車,吩咐了句“走吧”,駕車的宦官一揮馬鞭,車便行了起來。

  “娘娘留步……”頗有些氣喘吁吁的語聲傳來,剛駛起來的馬車復又停下,蘇妤揭開簾子看過去,有位年長的宦官在車外一揖。

  “鄭大人?”蘇妤頜了頷首,那宦官捧了只盒子給她:“太上太皇說……雖是不怎麼信娘娘那番話,但萬一是真的,這個娘娘興許用的著……”

  蘇妤疑惑著接過盒子,托在手中打開,不禁一驚……

  是太上太皇寶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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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14 09:56:12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二十一章:布置

  一路上,蘇妤都托著那枚寶印思索著。這場夢,她說不准有多大可能會應驗,自是希望不能應驗。但現在不是祈求什麼的時候,如若當真是一眾預示,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竭力防止此事的發生。

  在皇帝的馬被絆倒的同時用一支箭精準地割斷繩子,這顯是經過嚴格訓練的,不會出半點岔子。

  她接下來要走的路,也不能出半點岔子。

  .

  “郭合。”揭開簾子,蘇妤叫了坐在車前的郭合進來,取了紙張印泥,一枚印重重地蓋下去,她將紙交到郭合手裡,“你即刻回錦都去,請沈大人和本宮的弟弟到梧洵。”

  “諾。”郭合沒有多問,領命便下車了。在煜都,宮中之人想調一匹馬來用並不難,看得出蘇妤眉目間的嚴肅,不敢耽擱半刻。

  “娘娘……究竟出了什麼事?”涉及了蘇澈,月梔愈加擔心起來,問了一句,蘇妤卻無心回答。繼續思索著夢裡的種種,想找到些蛛絲馬跡。

  弒君?這樣的事,如果和上一世時的手段全然一樣,大抵便是同一撥人做的。思來想去,上一世時會是誰下了這個手……

  竇家!

  驀地有了思路,不是因為“偏見”,是因為上一世時竇綰是皇后、育有皇次子,如若皇帝未立儲便突然去了,嫡子的身份加上竇家的相助,登基的自然是這皇次子。

  可這一世……竇綰沒有孩子啊……

  蘇妤卡在了這個坎上,不明白如若竇綰沒有孩子,竇家此舉有什麼意義。看得出,竇家沒有明著造反的膽子,只敢弄個傀儡皇帝上去、讓竇家接著把持朝政。如若明著造反,旁的朝臣暫且不提,一眾藩王是決計不幹的。

  彼時若兵戈相向,竇家勝算不大。上一世時是如此,這一世更是。

  .

  沈曄和蘇澈見了太上太皇親印,馬不停蹄地趕去了梧洵。在離梧洵最近的那個驛站被月梔攔了下來,月梔頷首一福:“兩位大人,雲敏妃娘娘有請。”

  “長姐?”一愕。

  進了驛站,蘇妤將事情全盤托出了——雖是未提重活一世,卻包括這些年來的夢魘。無暇顧及沈曄日後會拿她當怎樣的怪人看,現在解決這樁大事才是要緊的。

  聽罷了蘇妤這些年的經歷和近日的這一場夢,二人都很是愕了一愕,蘇妤問沈曄:“竇家可有和哪個藩王特別交好、可能推其上位麼?”

  竇綰若是無子,這就該是僅剩的選擇了吧。

  沈曄認真思索了許久,卻是搖頭:“沒有。藩王們都忠心得很,委實沒有哪一個有謀反的動向。”

  一時皆是沉默,過了少頃,蘇澈忽一擊案:“若是竇家徹底作假呢?”

  “……什麼?”蘇妤微怔,蘇澈道:“勾結藩王造反,即便天下仍姓賀蘭,竇家的野心也公諸於世了。但若仍是奉了個‘皇子’上位呢?竇家只消得把持住朝中議論幾個月,待得這‘皇子’生下來,繼位繼得名正言順,議論定消大半。餘下的,力度不夠,何能敵得過竇家的權勢?”

  蘇澈雖是沒有明說,蘇妤倒也明白了他的意思。這事說起來也不難,憑竇家的勢力和膽子能做到。不過就是“借”個孕婦來悄悄養著,待得皇帝死了,假造竇綰有孕的典籍。只要做得嚴密,旁人不會隨便懷疑這孩子是不是皇裔。雖不像上一世時的皇次子那般是名正言順的嫡子,但這孩子卻就是皇帝唯一的孩子了,要繼位,只能是他。

  “太險了吧……”蘇妤蹙著眉搖了搖頭,“這事萬一不成,竇家九族都保不住。”

  “雲敏妃娘娘。”沈曄神情謹肅地道,“現在不同於往日。若在從前,竇家大抵不會出此下策,故而一直在等佳瑜夫人為后;但現在,陛下徹查著竇家,此舉若敗,竇家上下自是難逃一死,但若不如此,遲早也是一死。”

  困獸之鬥。

  蘇妤輕吸了一口氣,沈曄揚音叫了人進來:“速去錦都查各藥房、醫館,看竇家最近可有請大夫去看孕婦或是買保胎之藥。”

  入內聽命的幾人應了聲“諾”,便轉身去了。

  .

  “這樣的大事,竇寬就算不親自坐鎮,竇家也必有人在梧洵。”事情太大,蘇妤反倒冷靜了,斟酌著又道,“擒賊先擒王,這人得找到。”

  “是。”沈曄點頭表示贊同,“臣即刻差人去辦。但梧洵不小,怎麼也需要些時間。”

  蘇妤頷首,又道:“如今竇家究竟有怎樣的勢力,誰也不知道。假若他們察覺出了變數,不知會不會做出什麼來。”

  “長姐是指……”蘇澈眉心一跳,看向沈曄,沈曄亦是神色一緊。蘇妤指的是兵變,雖則竇家明面上不握兵權,但實際上有沒有私自屯兵就說不清了。這裡不是錦都,行宮的防備沒有那麼嚴密、梧洵夫君也沒有那麼多駐軍,假若竇家真來硬的,後果難言。

  沉氣靜思,蘇妤片刻後抬了眼睫,取出那枚印交給沈曄:“沈大人,離梧洵最近的藩王,是哪一位?”

  沈曄想了一想,回道:“同鞝王賀蘭元洵。”

  “那就有勞大人差人將這印送去,勞他調兵來,護梧洵。”蘇妤一字一頓地說著,說得沈曄有些心驚,只覺她一個嬪妃,下這樣令未免膽子太大。

  “娘娘……”沈曄怔了一怔,猶豫著不敢接那枚印,“調兵之事,如若沒有聖旨,即便有這印在,藩王只怕也不敢。”

  “我知道。”蘇妤神色平靜,“但現下顧不得那麼多了。我也剛到這驛站,都沒來得及去打聽陛下究竟還在行宮中還是已去了圍場。成與不成,總要試一試,竇家為了活命尚且敢走這條險路,難道我們為了一句‘藩王只怕不敢’便把自己孤身擱在這險情上麼?”

  一番話說得在情在理,沈曄沉吟一瞬,終是伸手接了那印。剛拿在手裡,卻被蘇澈轉手奪了過去,緊皺眉頭道:“長姐不可……這些到底只是一場夢,會不會出事還不一定,長姐如此便擅動了兵了,如若最後虛驚一場,長姐怎麼和陛下解釋?到時候便不是竇家要篡權,而是長姐你要造反了。”

  “阿澈。”蘇妤的黛眉輕輕一挑,仍帶著淺淡笑意,“我知道後果。但一來,這印是太上太皇給我的,可見太上太皇也不敢輕視了此事;二來……即便當真失了算,陛下要怪罪,也是我自己擔著,旁人自都是不敢違太上太皇親印所下的旨,攤不上什麼干係。”

  蘇妤的話平平淡淡的,沈曄與蘇澈都看得出,她確是知道後果的,只是沒有旁的辦法,只好賭一把,怎樣的後果都只能接受。

  “有勞二位安排。”蘇妤欠欠身,“安排好了,二位便直接去圍場吧……本宮到行宮去。若陛下未去圍場,本宮便將所有的事都告訴他,必定攔住他;如若他已去了,便只好靠二位救駕。”

  .

  當夜,梧洵的急令到了同鞝。賀蘭元洵本是睡著,聽有梧洵的人來求見,因知聖駕現在梧洵,倏爾便清醒了,不知出了什麼大事。

  來人見了禮,如實道:“雲敏妃娘娘與沈大人疑竇家造反,請殿下派兵守梧洵。”

  一陣寂靜,賀蘭元洵一時沒說話,旁邊的謀士便有所不快道:“瘋了不成?要調兵,好歹也得有陛下手諭,憑個嬪妃的意思算怎麼回事?”

  “殿下。”那人呈上了那只木盒,擱在桌上,看得賀蘭元洵陡有一震。謀士掃了一眼,也知盒中是何物,猶是道:“殿下不可妄動,這事出得蹊蹺,殿下也剛從錦都回來,不曾聽到過半點竇家謀反的風聲;何況這雲敏妃是蘇家人,蘇家……”

  蘇家從前也不是什麼善茬。

  沒有理會謀士,賀蘭元洵將那枚印拿出來,放在手裡掂量著。又想了想先前皇帝為讓蘇妤為后所做的安排,問那禁軍都尉府的人說:“雲敏妃不是去了煜都麼?什麼時候到的梧洵?”

  “這就不知了……”那人揖道,“沈大人忽接了令,說傳他們速去梧洵一見,也是因著這太上太皇的印,他們便去了,但只見到了雲敏妃。”

  一個婦道人家,她膽子可以啊。

  賀蘭元洵輕笑了一聲,又說:“那雲敏妃為何覺得竇家會造反?”

  那人再一揖,又如實道:“因為一場夢。”

  “……一場夢?”這結果出乎所料。也太兒戲了,可眼前之人說得又認真。

  “是。聽聞雲敏妃常年夢魘,多有應驗,陛下也是知道的。”那人微一頓,續言說,“此番是雲敏妃與沈大人一起安排的,雲敏妃說如若殿下未見聖旨不肯派兵也在情理之中,她不過一試罷了。如若這夢不准,罪責也是她一人擔著,只求殿下信她無反心。”

  賀蘭元洵神色難辨。去錦都幫皇帝做那場戲的時候,他和其他幾個兄弟只覺得這雲敏妃是妖妃禍國,竟弄得帝王為她做這種事;後來在錦都聽皇帝說了種種過往,也承認實則怪不得雲敏妃;如今……

  妖妃與否且不說,這雲敏妃長了幾個膽子?

  “你先回吧,本王想想。”這是賀蘭元洵最後能給的答案,實在得很——這麼大的事,總得容人好生考慮吧?

  那人卻謹肅又道:“殿下,沈大人吩咐了,成與不成,請殿下務必給個准話。如若殿下不肯,他們就要另尋它路。”

  “呵……”賀蘭元洵簡直噎住,視線凝在那枚印上許久,又問了一句,“這印……太上太皇給她的?”

  那人稟道:“是。”

  “嗯……”在他的沉思中,週遭安靜下來,許久之後,聽得他復開口說,“來人,命梁將軍速帶兵去護梧洵;傳急信給六弟,讓他去錦都,護皇宮;再差信使去各處封地,如若陛下近日遭不測,合力除竇家。”

  前來傳信的人見此事算辦妥了,鬆了口氣,賀蘭元洵將印裝回盒中,站起身親手交還到他手裡,又道:“回去告訴雲敏妃和沈曄,此事本王信了。但若讓本王瞧出什麼不對,本王必定先殺他們再自盡謝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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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14 09:56:28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二十二章:相見

  趕到行宮,聽說的消息果然是皇帝已不在行宮中,昨晚動身去圍場了。

  晚了一步。

  蘇妤眉頭緊蹙,安慰自己不必過急,蘇澈和沈曄已趕了去。便先去見了嫻妃,將事情先同她說了,又問她佳瑜夫人現在如何、是否有孕。

  “倒是沒有身孕。”嫻妃亦是神情謹肅起來,一歎道,“前些日子,姐姐去煜都的時候,佳瑜夫人派人行刺未成,被禁軍都尉府抓住了。陛下便廢了她的夫人位,降為容華。此番來避暑也沒帶她,還幽禁在長秋宮。”

  怪不得竇家如此放手一搏,原是連竇綰也被廢了。

  “我要去找陛下。”蘇妤一壁離座一壁道,“如若這許多阻攔都沒能擋著竇家成事……阿梨你記著,竇家要扶上位的孩子必不是陛下的孩子,你是從一品妃,全力攔著;再不然,即刻去煜都,求太上太皇出來主事。”

  便是把皇位傳給哪個藩王都好,總好過讓天下改了姓。

  聽蘇妤這般說,嫻妃聽出了些不同尋常的意味,伸手一拉她,驚疑道:“若陛下出了事……你想如何?”

  “阿梨……”蘇妤靜默須臾,說了一番嫻妃並不能完全聽懂的話,“我是活過一世的人。上一世,最悔莫過於癡心錯付;這一世……事到如今,我最恨的是自己當時一意孤行失了那孩子。”

  若不然,那孩子現在應是已出生了,皇帝必會按著原本的想法力排眾議在孩子出現前予她后位。如此這般,竇家再著急也沒用,她的孩子,唯一的嫡子,竇家鑽不得空子。

  “若陛下沒能逃過這一劫,天下便是沒落到竇家手裡,給了藩王也是落入旁支……總有我的不是。”羽睫微抬,蘇妤清冷一笑,“我又憑什麼再獨活?”

  “姐姐你……”嫻妃沒想到她會說出這樣的話,想勸幾句又無從勸起。蘇妤反握住她的手,莞爾又道:“便是不說這些空話,如今陛下待我如何我心裡是清楚的。從前,世上有兩個人在我心裡始終放不下,一是我父親、二是陛下——便是在他待我不好的那些時日,我也是怕他卻難以恨他;如今父親已去,就只有他了,他逃不過這一劫我必隨他去,至於蘇澈……”蘇妤啞聲一笑,“好歹還有月梔呢。”

  這是她第一次如此承認自己的心思,承認即便在那受盡折磨的兩年裡,她也恨不了他。那時她也偶有這種感覺,卻每次一想就又狠狠讓自己忘掉,覺得如此這般的執念實在對不起自己。

  再後來,前世的記憶、關於蘇家的誤會,讓她覺得她該恨,但是那麼難……

  “所以就這樣吧,我逆不了自己的心思。”蘇妤聳了聳肩,口氣輕快起來,“我寧可死前後悔自己走這一遭,也不想老來後悔自己沒去搏過。”

  .

  她手中持著的絹帛上蓋著太上太皇的印,行宮中無人敢攔她,只能任由著她出入。

  出了行宮,蘇妤上了馬車剛要吩咐郭合啟程,月梔便追了出來,在車前一拜:“娘娘,帶奴婢同去吧……”

  “別胡鬧。”蘇妤蹙眉低一喝,“本宮是去辦正事,不一定會出怎樣的岔子,你在行宮好好陪嫻妃。”

  “長姐!”月梔喊了出來,喊得蘇妤一啞,“月梔知道長姐是為了陛下走這一遭,可……可我夫君也在圍場,若當真出了什麼岔子,長姐讓我們見不得最後一面麼?”

  “你……”忽然無言再攔她,明明兩顆心都是一樣的,她憑什麼再攔她。

  “上車來,別耽擱。”蘇妤沒好臉色地答應了。月梔面露喜色,立即起身上了車。馬鞭一揮,車緩緩駛起來,快而平穩地奔馳在街上。

  行宮離圍場並不遠,最多傍晚便能到了。蘇妤不住地向外看著,梧洵仍一切如常,街上很熱鬧,沒有任何不對之處,可見皇帝必定還未出事,不然不會有這樣的平靜。

  眼下她只希望,待得自己趕到圍場時,聽到的不是噩耗。

  “娘娘……”月梔猶豫著伸手握住她的手,蘇妤旋起笑容,是寬慰她也是寬慰自己:“不會有事的。”

  .

  馬車很快駛出了城,城外人少了,便馳得更快。倏爾聽聞外面傳來嘶鳴,一聲熟悉的“姐姐”讓蘇妤立刻掀開簾子,外面縱馬與馬車並駛之人讓她立刻愣住。

  嫻妃。

  “你來幹什麼?”蘇妤問她。

  嫻妃朗聲一笑:“我想了想,阻攔竇家的事,我一宮中嬪妃能做什麼?已寫信給了父親,讓他心中有數便是,比我有用!”

  “我沒問你做了什麼安排,我問你來幹什麼!”蘇妤又道。嫻妃明知她這一行是存了必死的心,何必跟來?

  “姐姐,就許你快意恩仇,不許我隨性走一趟?”嫻妃笑著眺向遠方,緩緩道,“這輩子最大的憾事,就是在和陛下訂了親後才認識沈大人。若不然,誰要做這嫻妃!此番竇家是衝著陛下去的不假,但若當真成了,沈曄這個忠臣決計難逃一死,我還不如也隨著他去了!”

  ……著了什麼魔。

  狠瞪她一眼,蘇妤放下簾子,心說眼前這一雙堂姐妹真是一家人。

  .

  這日的圍場風和日麗,和上一次皇帝帶蘇妤同來時的天氣差不多。望了望藍天白雲,賀蘭子珩瞥了眼被宮人抱在懷裡的兩隻貂,暗道一聲:你們倒是有機會回“老家”看看了,可惜阿妤沒同來。

  這樣的圍獵總會有,梧洵的這個圍場是最好的一個,想著上一世死在這事上,賀蘭子珩難免心裡有些發怵。轉念一想,那怎麼說也是五年後的事了,總不能一直記掛著,這幾年還得好好活呢。

  圍場很大,一路縱馬射獵,收穫頗豐,卻是收穫越“豐”就越忍不住地想蘇妤——上一次帶她一起來時,他什麼也沒獵到,最後射了一箭射死了一隻貂,便是子魚和非魚的母親,從此,他們多了兩個寵物。

  在旁人眼裡,那是最不精彩的一次圍獵。天子不搭弓,旁人也都慢慢地隨著。但那卻是他最喜歡的一次圍獵,並且他知道,蘇妤也是喜歡的。

  先料理了那些瑣事,然後安安穩穩地接她回來。賀蘭子珩心裡頭想得明白,現在的這番思念也就忍了。

  已經一天了,數不清獵得了多少東西,倒也未覺疲乏。是以有人來稟說“前方不遠有鹿群經過”時,從皇帝到一眾隨行的宗親貴族都很顯興奮。

  策馬馳騁,每人都是一樣的心思,都想多獵兩隻回去,難得出來一趟總要玩得暢快。

  賀蘭子珩心中有一陣莫名的悸動,是突然湧起的不安,覺得好像會出些事。然則這幾日來,他已經習慣了這種感覺,每每出現,他都暗罵自己堂堂七尺男兒,怎的膽小成這樣,明知那事不會出在今年,還瞎擔心個什麼勁。

  遠遠的,已經能看到那鹿群,淡棕色的一片,穿梭在林中。奔跑著跳躍著,數不清有多少。

  還是離得太遠,箭飛不了這麼遠。眾人仍是一同疾馳著,已有人取了箭準備搭弓。

  .

  “陛下當心!”遠遠的傳來一聲高呼,賀蘭子珩一驚,未及回神,便見遠處那縱馬而來的人俯身擲了鏢出來,鏢從他身邊飛過釘在樹上,眾人都沒弄明白怎麼回事,對面的二人便當即搭了箭,一刻也沒耽擱地向一旁的巨石後射去。

  接二連三的慘叫聲讓眾人都勒了馬,張惶不定地看著眼前突然發生的一切。

  二人下了馬,沈曄在經過那被鏢割斷的繩子前駐足一瞬,低眼間沁出冷笑,道了句“神鬼之事,真是不得不信”又繼續向前行去。

  “陛下大安。”沈曄拜了下去。皇帝冷聲問他:“怎麼回事?”

  蘇澈“拎”著一個只被射傷了腿的人扔在皇帝面前,清冷笑道:“堂堂竇家四公子,隨駕前來不好好圍獵,躲在石頭後面幹什麼?”

  賀蘭子珩驀地明白了什麼,心驚中冷氣狠抽:難不成前世……

  “今晚還在圍場紮寨。”皇帝睇著那人語氣森然,“沈曄,你連夜審。”

  沒有聽到回應。皇帝疑惑地看向沈曄,沈曄的目光卻從他肩頭劃過,直盯著他身後的什麼地方不言。

  這神色讓賀蘭子珩覺出不對,動也不敢動半分。沈曄在憑著經驗賭,此番竇家是本著弒君的目的來的,這一計未成,那麼難保身後那原是該一箭射斷繩子的人不會放箭弒君。

  等了又等,卻是並沒有。沈曄輕一鬆氣,俄而移回視線,揖道:“諾。”

  .

  待得蘇妤一行趕到圍場時,首先看到的便是圍場旁的一頂頂帳篷。三人均是提著一口氣,移步過去,其中似乎有些格外的混亂,隱約能聽見宮人叫嚷著什麼。

  出事了……

  蘇妤覺得手腳發麻,好似頃刻間便什麼都聽不進去了,不由自主地跑了起來,尋找著那不同於其他的大帳、皇帝的大帳。腳下有些踉蹌,緊握的手中儘是冷汗,那頂帳篷終於出現在眼前,蘇妤卻驀地滯了腳。

  帳外沒有宮人,一個也沒有。難不成真是已遭了不測,是以眾人都在裡面忙碌著?

  一步一步走得僵硬,十餘步的距離也走了好久。手指在觸及帳簾間的那一瞬卻又有了力氣,陡然掀開:“陛下!”

  裡面確有不少人,被她一驚都猛地回過頭來。

  “阿妤?”她看到那原本立於案前、背對著她的熟悉身影轉過頭來,眼中有疑惑也有驚喜,“你怎麼來了?”

  “陛下……”大喜過望之餘,蘇妤僵在了原地。又看了看一旁的蘇澈和沈曄,連日來的緊張倏然間消失不見。再一抬步便沒了力氣,險些跌下去。

  皇帝急忙上前一步扶穩了她,端詳了她許久,笑了出來:“風塵僕僕,幹什麼這麼著急?”

  只覺蘇妤抓在他腕上的手不住地顫抖著,還越抓越緊。

  這溫度太久沒有觸及了,蘇妤不想放開。當著外人的面,賀蘭子珩倒也沒有去掙,一聲低低的輕咳,旁人隨即會了意,默不作聲地行禮退出帳外。

  連日來的擔心在帳中只餘他二人時頃刻爆發。這一路上,蘇妤竭力冷靜著、控制著情緒,壓抑得太累太苦。如今見到他沒事,這些情緒反倒壓抑不住了,忍了一忍,眼淚就不受控制地湧了出來。

  賀蘭子珩摟住她,她抬手一邊擦著眼淚一邊笑而低語了一句:“嚇死我了……”

  她哭得嗚嗚咽咽,賀蘭子珩一時沒聽出她在說什麼。怔了一怔,問了句:“什麼?”

  “我說‘嚇死我了’……”蘇妤抬了些音又道。身上全然沒有力氣,索性不管不顧地完全倚在他身上。低有一聲嗤笑,皇帝的話語帶著些許熱氣在她耳邊縈繞著:“還知道害怕?聽沈曄說,你都找五叔借兵去了。”

  帶著幾分寵溺的調侃讓蘇妤雙頰微紅,站穩了腳從他懷裡脫了出來,他伸手在她的淚痕上一刮,噙笑說:“不聽話,讓你在煜都好好待著你非要過來,不怕死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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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三章:交底

  “怕……”蘇妤囁嚅著道了一個字,引來皇帝的又一聲笑,“去內帳歇歇吧。”

  “嗯。”蘇妤一頷首,移步往內帳去了。皇帝自然而然跟著她一同進去,蘇妤想到方才是在議事,便駐足勸了一句,“臣妾自己歇一歇就好,陛下……”

  話語未畢,被他猛地一推,猝不及防地跌在了榻上。賀蘭子珩輕快笑道,“睡吧,朕陪著你。那些事……不急。”

  .

  於是她闔目安睡著,他側躺著看著她。在她不在的這些日子裡,他有六宮嬪御卻始終未召一人,如今突然又見了面,知她這幾日勞累得緊,他只覺能這麼看著她安睡也好。

  其他的,來日方長嘛……

  蘇妤確是一連數日未能好好睡一覺了,不僅因途中顛簸,更是心中難安。終於一切妥當,放下心來,在這熟悉而久違的龍涎香縈繞下睡得分外安穩。什麼夢都沒有做,沉睡中好像一直知道他始終在身邊,時不時下意識地往他跟前蹭一蹭;也知道那兩個小東西在中途跳上了床,剛趴到她身上便被他拎了開來。

  再睜眼時帳內已掌了燈,皇帝還在她身旁,不知何時尋了本書來看。見她醒來,把書一擱:“起來吃些東西?”

  “嗯……”蘇妤迷迷糊糊地一邊應了一聲,一邊不管不顧地翻了個身拱到他懷裡。

  “哈。”皇帝低頭看著她笑了出來,“投懷送抱的……”

  下半句大概會是什麼蘇妤很是清楚,倏爾抱著被子就滾到了榻裡面去,離他遠遠的,費力地道了一句:“臣妾真的沒力氣,陛下……”

  陛下您忍忍。

  “知道。”賀蘭子珩笑覷著她,離榻起身又將手遞給她,“那也一會兒再睡,先來用膳。”

  蘇妤渾身無力地硬撐著爬起來,低頭看了看因太疲乏不曾更衣而被“滾”得儘是褶子的襦裙,揚音叫月梔取新衣服來。

  沒有反應。

  皇帝瞟了她一眼道:“別指望月梔了,聽說和蘇澈出去散步,到現在也沒見影子。”

  “……”是了,不僅她有劫後餘生之感,月梔也是,怎能這時擾他們?低頭思量著輕笑,忽地又有一驚,“嫻妃……”

  “嫻妃在旁邊的帳裡。”皇帝淡言道,看了看她的神色又說,“擔心什麼?嫻妃有分寸,不會跟月梔似的這麼出去閒逛的。”

  “……哦。”蘇妤扯了扯嘴角,暗說陛下您倒也大方,嫻妃好歹也是嬪妃,您這般渾不在意的當真不要緊麼?

  .

  晚膳比在宮中時簡單許多,倒也多了一樣宮中很少會吃的東西——烤肉。

  這“肉”自是皇帝今日獵得的,宮人已收拾乾淨,本是在外架了火、烤完了送入帳內,皇帝想了想卻道:“不必了,拿進來自己烤。”

  “……”徐幽默了一默,只得腹誹一句陛下心真寬,剛經了行刺的事,興致分毫不減麼。

  遂又在外帳裡重搭了篝火、支了架子,一隻鹿腿架在上面烤著。最外一層烤得差不多了時候,皇帝取了刀來,切下一片,聽得旁邊一聲“咯”,側頭掃了一眼,將那片肉一分為二,先給它們。

  有這樣的“盛宴”,最開心的自是兩隻小貂了,圍在旁邊站著身子,直勾勾地盯著,皇帝切下來一片,它們就“咯”一聲。如此吃了五六片,蘇妤終是忍不住了,眼看著又一片肉切下來,她冷冷盯著兩隻小貂:“咯……”

  “……”賀蘭子珩手上立時就僵住了,抬頭愕然地看向她一會兒,當即繼續把那片肉切下來,送到她嘴邊,“乖,不著急。”

  心滿意足地吃下去,還不忘帶著兩分得意地橫那兩隻小貂一眼,弄得皇帝終是大笑出來,指著她道:“你哪兒這麼大醋味?”

  蘇妤全無所謂,抬眸看了看他,悠悠地夾了口菜吃:“陛下當年怎麼吃子魚的醋的來著?”

  “……”皇帝噎了,半天沒說話,繼而又切了片肉餵她,“你還是安心吃吧……”

  安心吃,別揭短。

  是以這頓飯,賀蘭子珩吃得很是滿足——待得用完了,仔細一琢磨才發現,自己根本沒吃幾口,一直在不停地“投餵”這“三條魚”。

  一同歇了一歇,蘇妤猶豫著問他:“陛下今晚……可還有事麼?”

  賀蘭子珩輕一怔。說有事也沒事,說沒事也有事——行刺的事總是要處理的,不過也不急這一時。遂反問她:“你有事?”

  “臣妾有話想跟陛下說……”蘇妤喃喃道,“可能……一句兩句還說不清……”

  “嗯……朕沒什麼事,你說。”賀蘭子珩一笑,看著她忽有點沒由來的緊張。

  “陛下您知道臣妾怎麼知道的行刺這事麼?”蘇妤的聲音低低的、悶悶的,賀蘭子珩神色微凝道:“沈曄說你是做夢……”

  難道不是?

  “是……”蘇妤點點頭,又說,“陛下您知道的,臣妾自小夢魘不斷……可陛下您知道臣妾為什麼一直夢魘麼……”

  皇帝看著她平靜之下難掩不安的面容,一時沒有問話,只等她自己說。蘇妤覺得一顆心都要跳出來一般地在胸中狠狠撞擊著,沉了口氣,聲音已低如蚊蠅:“因為臣妾活過一次……”

  重活至今,再沒有比這更令賀蘭子珩震驚的消息。他滯了半天說不出話,分明地覺出自己現在的神色必定複雜不已。

  過了少頃,蘇妤便如料聽到皇帝滿是詫異地問了一句:“你說什麼?”

  “臣妾活過一次……”蘇妤平復了些心緒,鼓足了勇氣竭力平淡道,“所以臣妾知道這些事情。從小是一場場的夢魘,臣妾以為是預示;後來,那年生辰和陛下……之後,臣妾便都想起來了。陛下許是不信,但這是真的……臣妾前世還是蘇妤、也嫁給了陛下,死後‘轉世’卻沒有投給旁人,而是自己又活了一遍……”

  沒有聽到任何回音。蘇妤說得愈發緊張激動起來,狠然一咬下唇,繼續道:“所以從前……臣妾總也信不過陛下、總擔心父親和弟弟會死,因為在上一世時,父親和弟弟死在去年秋天……臣妾之前的十七年和上一世歷過的事情都是一樣的,這一世不知道還會不會有其他一樣的……”

  她說不下去了,皇帝始終沒回她一個字,更沒用忍無可忍地打斷她的話。這讓她心裡很是沒底,頭也不敢抬地猜測著皇帝現下是怎樣的神情。

  他一定覺得她瘋了,或是覺得她是個怪物。

  一時心中有些絕望,聲音啞啞地又說了一句:“本是一直不敢告訴陛下……可陛下若要臣妾再做陛下的妻子,臣妾不能瞞著。如若陛下忍不得這樣的事……”

  忍不得就隨他了,不讓她做這皇后、或是廢了她便是。她只覺這是她這一生裡最大的秘密,可以瞞著所有人,卻不能瞞著眼前之人。他若容得下此事便容得下,若因此覺得她是個怪物……她倒是寧可不做他的妻子。

  總好過二人過得如膠似漆,有朝一日他卻突然聽聞了此事再廢了她。

  賀蘭子珩很是平復了一番被她一席話擾亂的心神,靜默了許久,問她:“那……上一世……你是怎麼死的?”

  蘇妤微愣,沒想到他會這麼問,倒還是如實答了:“陛下圍獵重傷大去,臣妾就殉了。”

  真的是。

  簡直覺得後脊一涼,突然覺得此生如此奇異。賀蘭子珩靜了一靜,沉穩道:“但……那事是在建陽十年,對不對?”

  “陛下?!”蘇妤陡然抬起頭,望向他驚慌失措。皇帝的笑意有些苦澀,接著她方纔的話緩緩道:“朕重傷離世……你不知道朕當時去了霽顏宮,看到你哭得昏天黑地、看到你的那些畫,最後看到你割了腕……呵……”皇帝低啞一笑,繼道,“朕只覺得活著的時候都沒有那麼無力過,覺得眼前的事那麼諷刺。你拿著朕先前給你的匕首割了腕,朕連攔也攔不住。直恨自己為什麼那麼多年都沒聽你解釋一句,讓你平白受了那麼多委屈。”唇角微挑,皇帝平靜道,“然後……朕也轉世又成了自己。”

  蘇妤愕了又愕,這種心驚比她方才全盤托出時還要猛烈。滯了許久仍是說不出話,皇帝自顧自地回憶著又說:“感覺就像做了一場夢,一覺醒來,是建陽二年七月。周圍的一切都和當年一樣,包括每一個人、每一句話。朕迷迷糊糊地去上朝,就連朝臣稟的每一件事都一樣……朕當時就在想,你在哪?應該也和上一世一樣,被朕冷落在霽顏宮裡……”

  賀蘭子珩有些心虛,不敢和她的視線相觸,一時目光便有些渙散:“後來朕突然想起來,上一世好像就是在那一日……你被章悅夫人罰跪在成舒殿前,一直到暈過去。”

  所以從那天起一切都不一樣了。原本不該停下來問她話的人問了她話、不該扶她起來的人扶了她。然後,她的命數一朝間就不一樣了,彼時她還沒有恢復上一世的記憶,皇帝對她近乎刻意的偏袒讓她心驚不已,甚至覺得皇帝是不是又要對蘇家做些什麼。

  後來,葉家倒了、楚家倒了,雖也是本有大罪而罪有應得,卻也都和她有些關係。

  只是從頭開始重生的她,從來沒有想過,這些翻天覆地的變化……竟是因為皇帝半路重生。

  .

  皇帝又一聲苦笑,終是迎上了她錯愕的目光,一字字道:“偶爾想想,朕心裡也覺得遺憾……那些虧欠的事,到底不能跟上一世的你說抱歉了,只能重活一世、彌補給這一世的你,現在看來……”皇帝頓了一頓,“你若也有前世的記憶,如今能不跟朕計較過去那些事,大抵也因為覺得朕不是上一世的那個人了吧?現在既是同一個人……阿妤,你恨我麼?”

  問得毫不委婉甚至有些逼人,實則他心底忐忑極了。上一世讓蘇妤受了多少委屈他很清楚,現下讓蘇妤知道了他原原本本就是那曾待她壞到了極致的那人……不知蘇妤會不會再也無法原諒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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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四章:愈近

  恨麼,蘇妤一時被他問得有些發懵。

  久久無言,賀蘭子珩心中的慌意愈見分明,一時竟有些後悔,自己許不該跟她說得這樣明白。就讓她什麼都不知道、拿他當一個不一樣的人也許更好。

  “如果臣妾出生時就帶著上一世的記憶,也許就會選擇不嫁給陛下。”

  良久之後,蘇妤緩緩言說。

  賀蘭子珩心裡陡然一緊。這樣的結果,也算是在意料中吧……上一世他傷了她那麼多年,假若她早就知道,必定不願再歷一次。

  “但……時至今日,臣妾也不後悔嫁給陛下就是了。”蘇妤囁嚅著輕輕道。抬了抬眼眸,面上綻出些許笑意,遂又言道,“之前不知陛下就是前一世的陛下時,臣妾也試著恨過,恨不起來。這次,就不試了吧。既然都仍是從前的人,臣妾就當‘將來’的真的是‘將來’,就當將來的事都沒發生過。”

  就當自己不曾經歷過。

  “……當真?”賀蘭子珩有些意外,蘇妤銜笑回看著他說:“若不然呢?陛下您知不知道……計較那些事情累得很。”

  她說得神情認真,好似當真只是為了不那樣勞累才懶得計較。賀蘭子珩不禁一笑,放下心來,喜悅中又有些無措。低頭捂著臉半天沒有動靜,弄得蘇妤猶豫著要不要問他怎麼了。

  賀蘭子珩忽地抬起頭,又是笑著又是咬著牙,道了句:“嚇死我了……”

  “……”蘇妤怔怔地看了看他,便“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斂了笑又道:“陛下至於麼?臣妾知道自己從前小心眼了些,以後……不會了。”

  “來。”皇帝站起身,將手遞給她,“出去走走。”

  .

  剛經了行刺的事,整個圍場都被盯得嚴實,此時反是最安全的時候。二人隨意地在不遠處的草地上走著,蘇妤抬起頭望了望星空:“好多。”

  皇帝正想著心事,忽聽她說話,一邊抬頭一邊隨口問了一句:“什麼?”

  蘇妤挑眉,側目一覷他:“還能是什麼?月亮麼?”

  孰知皇帝很是配合,正色望天須臾,嚴肅地道了一句:“明月滿天,美哉,美哉!”

  “……”蘇妤不禁想像了一下“明月滿天”的樣子,怎麼想都毫無美感。

  “……對了!”賀蘭子珩忽地想起一事,“你來了便急著讓你歇著,有個貴客還沒來得及讓你見。”

  “貴客?”蘇妤一怔,“什麼貴客?”

  “一會兒回去的時候帶你去見吧。”皇帝神秘兮兮地笑說,“人家可是奉了太上太皇和太皇太后的命,千里迢迢趕來,背地裡把打算放暗箭的給拿下了,愣是誰都沒察覺。”

  蘇妤便想起夢中見到有人射箭射斷了繩子,如此說來確是有人持箭躲在暗處,卻不知是誰暗地裡把這人解決了?

  走著走著,皇帝陡然腳下一頓,蘇妤也隨之停下,在夜幕中不禁緊張起來。不解地看向皇帝,皇帝卻猶看著前方,定了定神,笑了起來:“真是‘白天不能說人,晚上不能說鬼’啊!”

  遙遙傳來一個聲音,聽著有些蒼老卻力氣很足:“大晚上的,陛下說誰是鬼?”

  “……失言了。”啞音一笑,皇帝拉著蘇妤的手走上前去。蘇妤聽那聲音明明覺得近在眼前,卻是走了十數步才見到那人,看清了面容便生生愣住:“這是……”

  皇帝手上一握,笑意款款地向她介紹說:“這就是昔年的燕東第一俠。”

  便是祁川麵館的那老翁。

  “晏晏晏……晏大俠。”蘇妤激動得話都說不清楚,這反應讓晏宇凌有點發愣,繼而便見她脫開皇帝的手,興奮不已地上前握了他的手道,“晏大俠……快說說……您和宮正女官的私情被太上太皇發現了之後怎麼著了……”

  “……”晏宇凌神色沒辦法不異樣,好生打量了她一番,心說正經的世家貴女、好端端的天子宮嬪,怎的一見面就挖人的陳年舊事?

  “咳……”皇帝尷尬地輕咳一聲,覺得真是自作孽。他在蘇妤去煜都行宮前,將故事卡在了個關鍵的地方,死活不肯再給她講。誰知道蘇妤被吊胃口吊得受不了了,如今見了主人公,二話不說就衝上去問。忙是一揖,向晏宇凌道了句,“大俠別見怪。”又一把拉過蘇妤,低言道,“娘子別丟人,為夫晚上回去給你講故事……你放過晏大俠……”

  “……哦。”蘇妤悶悶地應了一聲,腳尖在地上畫著圈,“回回都斷在要緊的地方,陛下您太缺德了。”

  明擺著是當著外人的面非得刺他,又非是一臉委屈,搞得面前的大俠聽了都面露不滿地瞪他:“陛下,欺負誰也不能欺負自家妻妾。”

  “我沒……”皇帝心中喊冤,目光一瞥蘇妤,便見她可憐兮兮地抬起頭,附和道:“就是,欺負個女子算什麼本事……”

  “……”這一唱一和讓賀蘭子珩不覺間咬牙切齒,暗說“大俠您是奉了太皇太后密旨來幫著蘇妤欺負朕的吧?”

  .

  都說江湖遊俠行蹤不定,這曾擔過“第一俠”之名的退隱大俠也忒不定。圍場目下戒備森嚴,沈曄信誓旦旦地保證“連只蒼蠅都飛不進來”。

  ——次日一早,燕東第一俠就打了他的臉。

  皇帝淡笑著問沈曄:“晏大俠比蒼蠅大多了吧?”

  “……”沈曄覺得丟人極了。看向一旁被廢了十指的刺客,又接過了皇帝遞過來的絹帛。

  絹帛上寥寥數字,分明是血寫的:這小子想跑,老夫替你們料理了。走了,不必多送。

  清清楚楚地證明了,在他的嚴加戒備之下,晏宇凌就這麼不費吹灰之力地離開了圍場。

  “……陛下恕罪。”沈曄硬著頭皮道。

  皇帝伸過手來:“拿來。”

  “……什麼?”沈曄一愣,遂意識到皇帝是說那絹帛。連忙交了回去,便見皇帝一邊小心地收起,一邊道:“還得留著給阿妤講故事呢。”

  又添一章回。

  .

  眾人在兩日後離開圍場返回梧洵。人證物證俱在,就等聖駕回錦都時辦了竇家。

  遠遠的,皇帝便見這戒備當真森嚴,遂笑侃了蘇妤一句:“你看你弄得五叔多緊張?”

  “這不是……防患於未然麼。”蘇妤閒閒地撫著子魚,一副全無所謂的神色。

  回到行宮,方知賀蘭元洵派來的梁將軍幫著禁軍都尉府的人一併抓住了竇家派在此地掌控大局的人——竇寬的堂弟竇穹,皇帝聽罷稟報後一笑:“人證又多一個。押著吧,別讓他死了。”

  一時彷彿所有的事都解決了,皇帝沒事,梧洵也一切安好。蘇妤放了心,皇帝卻仍要比她多個心思——她還是想得少了些,不曾多想過,既然能讓梧洵出這樣的事,現在的錦都會是怎樣。

  那兒有皇宮、有文武百官,如若竇家拿住了錦都,雖不過是個垂死掙扎、出不了太大亂子,總也是個麻煩。

  倒是昨日就差了人回去打探,只是打探的人到現在還沒趕回來。皇帝沉了口氣,靜等。

  .

  是夜,皇帝擁著蘇妤睡得安穩,兩隻小貂互相倚著也睡得舒服。

  一騎快馬疾馳入城,又徑直馳入了行宮,入了宮都未見放緩,直至正暸殿前才勒馬停下。

  “錦都急報。”馬上之人翻身下馬便奔入殿中,沒有宮人敢阻攔,徐幽更是忙不迭地進了寢殿去稟。

  “陛下,錦都急報。”賀蘭子珩一聽這六個字便立時清醒,匆匆穿了衣服,掀開幔帳下榻,一見那人就急問道:“如何?”

  “稟陛下,竇家未有異動。”那人一抱拳稟道,皇帝剛一鬆氣,他便又說,“不過……璒丹王帶兵入錦都了。”

  “六叔?”皇帝猛抽了口氣。此時乍聞親王帶兵前去,他自是緊張。區區一竇家無妨,但若和宗親聯手,這事就不好辦了。

  “是。”那人又一揖,俄而取了個信封出來,恭敬呈上,“臣見了璒丹王,他讓臣將此信交給陛下。”

  皇帝接過信來掃了一眼,上面是無甚特殊的四個字:陛下親啟。

  看著這麼平常的一封信……倒是不像戰書。

  .

  沉著氣拆開,皇帝取了裡面的信紙出來,一字字蒼勁有力,端得是璒丹王賀蘭元汋親筆。

  言辭麼……倒是不甚正經。

  “忽接五哥急信,道梧洵有異。細一打聽,竟是雲敏妃持太上太皇寶印找他借兵守梧洵……陛下,您夫人膽子太大了,仗著太上太皇敢指點叔叔輩了?聽六叔的,這事不行啊……您得管管,日後她就算當了皇后也得隨陛下您叫本王一聲‘六叔’不是?沒她這麼辦事的!”

  好生不滿。可見是不止不滿蘇妤這麼貿然“借兵”,更是對他前陣子召了各親王去在朝臣面前做戲的報復。

  “罷了,話不多說。知竇家野心,奉五哥之命替陛下守著錦都了,暫未擅動竇家,靜等陛下發落。”

  “呵……”皇帝看罷就笑了出來,家人間的這般玩笑最是有意思,什麼樣的險事也不值一提了。

  “陛下,這事……”來傳信的人仍等著回話,皇帝收了信一擺手道:“沒事了。”

  心情暢快。

  信步回了寢殿,側躺下看看仍睡得沉沉的蘇妤,皇帝輕輕一笑:“你還真是幫了好大的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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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五章:竇家

  錦都城裡,街頭坊間湧起了一陣緊張。從達官貴人到平民百姓都私底下議論著,不知出了什麼事,不知天下是否要易主。

  探聽情況的小廝一路疾奔入了竇府,進了正廳,忙不迭地向面前之人一拜,稟說,“大人,打聽到了。昨夜那般動靜……是璒丹王連夜帶兵入了城。”

  “什麼,”竇寬一驚。藩王帶兵入城,也是想造反麼,怎的就這麼巧,

  “入宮了,”竇寬急問。那小廝一揖,回說:“沒有。只帶人圍了皇城和皇宮。但……璒丹王本人連皇城都沒踏進一步。也不許旁人進出了,尤其宮裡,宦官出來採買都有人盯著。”

  這賀蘭元汋……他安得什麼心?

  竇寬一時摸不著頭腦。

  過了兩日,倒是梧洵傳回了消息:皇帝起駕回錦都了。

  .

  竇寬慌了神。三日前突然和在梧洵的堂弟斷了聯繫,也不知事情成沒成。不過他心裡頭覺得,做了那許多準備,此事應是不會有岔子。

  如今還是沒聯繫到,卻聽聞了皇帝回宮的消息。

  急忙入宮,想和女兒打個商量。可這位位列三公的左相,頭一回被擋在了皇城門口,守城士兵是璒丹王的人,說什麼也不讓他進。

  “我是當朝左相,女兒在宮裡,就是陛下也沒說過不讓見。”竇寬按捺著心虛,盡量硬氣地和守城士兵理論。

  遂是被橫了一眼,那人回道:“我們是璒丹王封地上的人,不是宮中禁衛。又未聽到這樣的聖旨,便只奉璒丹王之命行事。”

  “你們要造反嗎!”竇寬氣急之下喊了出來,遂即聽聞陣陣朗笑傳來。賀蘭元汋踱著步子走出皇城大門,在離竇寬幾丈遠的地方駐下足,笑睇著他,緩緩道:“這話從竇大人口中問出來,當真有意思。”

  竇寬神色一慌,一時沒接上話。賀蘭元汋斂了笑意,沉容又道:“從先帝到當今聖上,都倚重竇家。大人不感念君恩便罷,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如今還有臉進宮、還有臉說自己的女兒是天子宮嬪?”

  賀蘭元汋的聲音清清朗朗。皇城外便是錦都的大街,來往百姓頗多,這番話引得不少人停下腳步來,想聽聽出了什麼事——不管怎麼說,貴族爭權之事都離尋常人家頗遠,有幸親耳一聞也很難得。

  “想搶賀蘭家的天下。”賀蘭元汋一聲輕笑,略一沉吟又改了口,“哦……大人您還不是‘搶’,是‘竊’。您這算盤打得也太好,是不是忘了,太上太皇還在煜都呢?”

  本是無心這般質問竇寬,從來錦都起,賀蘭元汋就連見都懶得見他。誰知他上趕著要進宮,賀蘭元汋這皇帝的親叔叔、太上太皇的親子,見了這等奸臣自然滿心不快,一時甚至懊惱前日給皇帝差來的人遞了信說沒動竇家,若不然,當場取這老賊性命。

  竇寬心裡徹底亂了。且不說究竟是何處出了岔子,在這事上,他是首先低估了皇族的和睦。這根本不是史書上見慣了的明爭暗鬥,這一家子……簡直齊力對外。

  .

  各地宗親都是接了同鞝王賀蘭元洵的急信,說皇帝可能要出事。一時做不得什麼,到底都做了差不多的決定:先到錦都去——如若皇帝無事便罷,如若真有不測,難免一時大亂,總不能讓旁人有了可乘之機。

  他們走得急,皇帝的御駕加上一眾隨行宮人、嬪妃,總是比不上他們來得快。是以在離錦都還有一天路程的時候,賀蘭子珩接了急報:“陛下,各位藩王……還有幾位大長公主,都入錦都了。”

  “呵……”皇帝扶額苦笑,覷了蘇妤一眼。蘇妤假作跟她無關般地望向窗外,輕哼著小曲,意思是她什麼都沒聽到。

  來稟事的人有些不安,這陣勢怎麼看怎麼像聯手造反,皇帝卻還一副無所謂的樣子,揮手讓他退下。也沒下旨多等一等,照舊回錦都。

  ……陛下急著送死麼?

  存著這樣的忐忑,一行人都沉悶得緊,這種沉悶在進入錦都城的瞬間就讓眾多百姓有所察覺——說不出是哪裡不對,總之覺得氣氛不對。

  仍是紛紛下拜、山呼萬歲,心裡則在暗想……是不是該收拾細軟準備逃命了?

  .

  御駕入了皇城、入了宮,卻始終安靜,好像並無什麼變動。

  皇帝踏入成舒殿的一剎那,腳下就頓住了。很有一滯,見在座各人都離了座,大鬆了口氣後向他一揖:“陛下。”

  “……”

  合著宗親們不止是都進了錦都,還都來成舒殿候著了。

  忙請眾人落座,自去內殿更了衣又回到正殿來,一句句將來龍去脈講清了,眾宗親才全然放下了心。

  “這事吧……”皇帝輕握著蘇妤的手,歉然啞笑,又向宗親們道,“擅求調兵是她的不是,但也是沒辦法的事。此番若不是她走這一趟,朕大抵是沒命了。所以……各位叔伯別見怪。”

  是先替蘇妤說了句情。皇帝把話說到了這份上,旁人還說得了什麼?玉璧大長公主抿了口茶,淺笑道:“入宮的時候就聽長姐說了,雲敏妃平日裡看著謹慎的樣子,沒想到關鍵的時候能做出這樣的事來。罷了,好歹是為陛下好,又是持著太上太皇的印辦事,我們若是強求陛下治她的罪,到父皇那兒反倒不好交代。”

  賀蘭元汋本守著皇城,未和旁的宗親一道入宮,聽聞皇帝回宮了才趕來。入了成舒殿,還沒來得及向皇帝見禮,便聽蘇妤輕喚了一聲:“六叔。”

  賀蘭元汋一愣,剛看過去,蘇妤就行上了前,端端在他面前一拜:“殿下……是阿妤行事莽撞了,沒有不敬殿下的意思,殿下別怪罪。”

  “……”賀蘭元汋冷著臉抬眼,即是看向了皇帝。分明是皇帝把那封寫得大是隨意的信給蘇妤看了,如今蘇妤才在一眾宗親面前如此“報復”。暗一咬牙,心道一句“你們還真是夫妻齊心”,遂又橫了蘇妤一眼,淡淡吐了三個字出來:“叫六叔。”

  “……”蘇妤轉頭看向皇帝,見皇帝笑而一點頭,復又回過頭來道了一句,“六叔恕罪……”

  “嗯。”賀蘭元汋這才點了頭,仍是板著臉道了一句,“免了。”

  .

  當日,皇帝下旨罷免竇寬左相位、廢容華竇綰為庶人,命映陽王賀蘭元汌、同鞝王賀蘭元汋連同禁軍都尉府親自帶人抄了竇家。

  除了各樣可作為罪證的書信、兵器,別院裡的景象讓三人一併愣了。

  入宮回話時,賀蘭元汌人未至聲先達:“這竇家夠可以的,別院裡安置了十二個孕婦。”

  入殿一瞧,竇綰正在殿中,便噤了聲,自去側旁落座。

  竇綰面色蒼白地跪在地上,想也知道是來給家裡說情的。

  “父親為相多年,今日如此……是陛下逼的。”竇綰語聲顫抖不已。不是沒想過這事會敗,卻沒想到會敗得這麼慘。

  “若不是陛下在納吉上動了手腳讓我當不了皇后……竇家怎會如此?”

  皇帝輕笑未言,蘇妤微微笑著,語調有些鬼魅:“竇綰,你知道麼?便是陛下讓你當皇后、待你很好、讓你有親生兒子……你竇家也會這樣做的。”

  便如上一世。

  “要你在這裡血口噴人!”竇綰喝道,掃了蘇妤一眼,又軟下聲道,“陛下,就和臣妾從前害過雲敏妃一樣……父親也是不得已而為之,若是陛下沒有那般四處去找竇家的罪名,斷不會的……”

  “你父親早就覺得朕該讓你當皇后。”皇帝終是冷笑道,“所以朕改了主意,他便容不得。納吉之事可說是朕的不是,但你竇家想把你推上這后位,實在是算計得夠深。”

  語中微頓,皇帝續言道:“蘇璟急於成事,想在朕和阿妤的酒裡下藥。是誰暗中換了藥讓朕有所察覺,你應該清楚。”

  竇綰登時懵了,不可置信地抬頭看著皇帝。

  “變著法地挑撥朕和阿妤,你們竇家用足了手段。”深深緩氣,皇帝將幾封信丟在她面前,“禁軍都尉府最新查到的東西,你自己看看。”

  那是關於當年楚氏失子之事的書信。

  “別說是因為朕在納吉上動了手腳你們才忍不得,在阿妤還是朕的正妻的時候,你們不是就已謀算著這位子了麼?害了楚氏的孩子推到她身上、待得朕重新徹查了又全盤賴給蘇璟,生生瞞得宮正司什麼都查不出來,你們竇家當真好大的本事啊。”

  皇帝一句句說出昔年之事,竇綰的面色一點點白了下去。而於此,蘇妤比竇綰訝意更甚:“陛下……”

  皇帝握緊了她的手,對竇綰的話語未停:“藉著朕當年對蘇家的防心,你們布的這局可真不小。”

  瞞過宮正司、瞞過了禁軍都尉府、瞞過了文武百官,瞞了他上一世一輩子。

  竇綰的目光劃過眼前的一個個信封,信封上是不同的筆跡,有一封最是熟悉,娟秀中帶著點稚嫩,是出自她之手。

  “你和竇家……都說不上冤吧?”皇帝輕笑,“同是世家野心,阿妤冤在她不知情,你卻是始終知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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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14 09:57:33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二十六章:楚浣

  竇綰再也無話可說,直至皇帝命人帶她走,她都沒再說出一個字。

  那幾封信仍被留在地上,蘇妤的視線停留在那有些發舊的信封上,少頃,回過頭去,“陛下,臣妾要做一件事。”

  皇帝一愣,“什麼,”

  蘇妤頷首略一笑,“一件很小心眼的事。”

  .

  找楚氏。

  她知道楚氏現在已經身在冷宮,其實同不同她說這些都已然無所謂。但上一世的那麼多年、這一世的那兩年,蘇妤的吃的苦到底決於此事,楚氏亦是因此對她多有刁難。

  是以一路走著,蘇妤坐在步輦上心緒萬千。一面覺得真是好大一個局,竟是在竇綰嫁給皇帝之前就鋪下了;一面又覺得實在天意弄人,上一世全然無人發覺此事,即便是這一世,此事也險些怪到她蘇家頭上。

  在往冷宮的宮道上,不止她一個人。竇氏被宮人押著就在前面。蘇妤抬眼瞧著那個無力的背影,心知竇綰的命也不長了。

  .

  說來也有趣,冷宮,這宮中最可怕的地方,上一世受盡皇帝厭惡的她到底是沒來過,這一世卻因為旁人來了好多次。

  推開門,楚氏正在院子裡晾著衣服,聽到門響後脊微有一悚,遂轉過身來。旋即眉頭緊蹙,滿是不快:“你來幹什麼?”

  蘇妤面無波瀾地提步進去,幽幽道:“來看你給我叩首謝罪。”

  “你……”楚氏一愕,自然知道蘇妤指的是什麼。

  “喏。”蘇妤將那幾封信交給了她,“自己看吧。”

  她來的路上並未拆過這信,因為到底關乎朝堂之事,她這個後宮嬪妃還是不看為好。卻是認真問了皇帝一句能不能給楚氏看,皇帝點頭答應了,她才帶著信來。

  看她遲疑著未伸手接,蘇妤垂眸睇了眼那信,解釋道:“禁軍都尉府查出來的,關於你的孩子。”

  楚氏終於伸了手,顫抖不已地接過,一封接一封地讀下去,蘇妤淡看著她神色中愈加明顯的不可置信。

  有一封信的出現,讓楚氏手上一滯,看了那信封上的字似有一驚,盯了許久,才緩緩拿出了裡面的信。

  .

  陡然間一聲慟哭。楚氏支撐不住,足下一軟跌坐在地上,哭得神情渙散。

  “你……”蘇妤看著她的反應,覺得有些怪,這不僅是知道真兇的震驚,倒像是發自肺腑的悲痛——可那孩子已失了多年,無論今日真兇換做了誰,這般悲痛都太誇張了。躊躇片刻,蘇妤還是蹲身扶住了她,多年的隔閡讓她勸慰的話語難免有些不自然:“別哭了……竇家不止是害了你,也害了我。”

  楚氏仍是只顧著哭沒有理她,好像要把攢了多年的淚水一併哭出來一樣。蘇妤一邊扶著一邊勸著,餘光一瞥她手上仍捏著的那張信紙,信下的落款讓她一懵。

  楚弼……

  那是楚浣的父親。

  .

  那是這幾年來蘇妤唯一一次和楚浣好好說話。冷宮小院破敗不堪的院子裡,二人坐在案前,蘇妤吩咐宮人上了香茶來。楚浣捧著茶杯,在香氣氤氳中沉默了許久,才有一聲啞笑:“沒想到……”

  “是,沒想到。”這是蘇妤現在唯一能說的話,也是她心中僅有的感觸。

  都沒想到,就算在得知此事是竇家所為時,她也沒想到其中還有這樣一道。

  竇家可以為了竇綰的后位機關算盡,但……楚弼是楚浣的親生父親啊!

  信中的意思再明白不過。前一封,是竇寬寫給楚弼的,請楚弼幫他除蘇妤這個絆腳石,藉著楚浣的孩子讓宗親和百官都容不得她。

  而楚弼……答應了。

  “為了兵部尚書的位子……他怎麼能!”話一出口,楚浣的眼淚又湧了出來,“那是他的親外孫啊……虎毒都不食子……”

  虎毒都不食子,蘇妤聞言便沁出了一聲苦笑。默了一默,無力道:“我很多時候都在想,我們這些世家貴女……到底是什麼?”

  楚浣抬起頭,聽她又說:“若說家中待我們不好,從小到大,哪個不是捧在手心裡嬌生慣養大的;可若說家中待我們好……”蘇妤眼角一濕,忍了忍續道,“他們又可以為了權在我們身上用盡手段、在我們失寵之後不聞不問。”

  她經歷過、楚浣也經歷過,只怕泰半的宮嬪都經歷過。

  回想起來,那兩年也好、上一世的那麼多年也好,她並不是不知父親已放棄了她——每每她在宮裡吃了苦,不管是皇帝罰了她還是旁人罰了她,頭一個來關心她的絕不是父親,多半是齊眉大長公主。

  可人大概就是這樣吧,越是在一個無可依靠的處境裡,便越幻想著有個依靠。那時她在宮中受盡帝王厭棄已無所依,自然只能想著家裡;加之兒時的那麼多年,父親一直待她好極了,那些幸福,到底也是心中揮之不去的記憶——就算至今也不可否認。

  但是那些執念,到了今日放下之後去細想,就覺得傻透了。

  “蘇家、葉家、楚家、竇家。”蘇妤一一數過去,一聲自嘲的輕笑,“咱們誰也別記恨誰了,本是不由著咱們的事,這麼恨下去,恨到下輩子麼?”

  六道輪迴,現在她很信了。

  “是啊……”楚浣苦笑著一聲歎息,俄而抬起頭,凝睇了她許久,輕言道,“蘇家、葉家、楚家、竇家……我們是被家中推在前面的人,但你是最幸運的那一個。”

  “嗯……不能這麼說吧。”蘇妤莞爾一笑,“說我幸運,倒不如說我在嫁給陛下時候跟你們心思不一樣……比你們更傻一些。你們早就想著算計,我那會兒,就想當個好妻子,過得最難的時候也總相信他會知道這份心的。”

  楚浣聽言頷首淺笑:“如今可算知道了。”

  “是,可算知道了。”蘇妤點頭。

  雖然……晚了一世。

  .

  有一句沒一句地說著,不知不覺中到了傍晚。眺了眺西斜的夕陽,蘇妤起身道:“我得回去了。”

  “嗯。”楚浣輕輕應了一聲,起身垂首一福,“姐姐慢走。”

  然後應該這輩子都不會再來了,她要接著做她的寵妃、以後大約會是皇后,楚浣則要繼續住她的冷宮。就像皇帝說的,不管當年之事如何,楚浣後來到底是在他們的一次次解釋下仍半句不願多聽、一刻不肯多等,下了毒手來害她。如今事情說清楚了,她可以不計較從前,卻不會大度到去和皇帝求情。

  “姐姐。”臨出門前一聲猶豫的輕喚,蘇妤滯住腳,回過頭去。楚浣微微沉了口氣,遂屈膝跪了下去,右手搭在左手上,置地,額頭亦隨之置了地。

  一個端端的稽首大禮。

  “那些年……對不起。”蘇妤聽到了楚浣的道歉,聲音很低,但聽得出真誠。

  差點忘了,她原本來此就是為了受這一拜。可知道了其中轉折,目下看她這般拜下去,蘇妤心中反有些不舒服。

  “起來吧,沒事。”最終只是扔下這麼一句話,蘇妤提步出了遠門。

  .

  抬起頭,皇帝就在院門外,見了她一笑。蘇妤亦有一笑,倏爾想起當年葉景秋被廢的時候,她第一次來冷宮,那次是成心來找茬的,話語說得惡毒不已。出門迎面碰上皇帝時,她止不住地心虛,生怕皇帝聽見了那些話後再次對她生厭。

  那次他告訴她,是怕葉景秋激動之下對她做出什麼來。

  .

  這次同樣。她在冷宮太久了,他不放心。

  “沒事?”皇帝問了一句,蘇妤點點頭。皇帝看了看她略有些紅的眼眶,“哭過?”

  “也沒有……”蘇妤道,低下頭輕握了他的手,他偏頭睇了她一眼,便將她整個人攬進了懷裡:“怎麼了?”

  “沒想到楚弼居然也……”蘇妤說著一聲歎息,搖了搖頭,不再繼續,只感慨一聲,“真累。”

  真累。這不會是僅因為此事而生的感慨,是這些年都很累。賀蘭子珩攬著她沉默著,蘇妤抬眼看了看他,猜到了幾分心思——好像每當她有這樣的感慨的時候,他都會沉默或是神色複雜。

  想了一想,蘇妤道:“陛下不必總為往事自責。”

  “……嗯?”眼中有被看穿心事的慌亂,蘇妤一笑又說:“這麼亂的事情,世家聯手設的局,那麼多人都沒查出來,不怨陛下不知實情;再說……蘇家也確實大罪不少,陛下從前不喜臣妾,是在情理之中的……”

  語中微頓,蘇妤眼睫低垂,緩緩又補了一句:“臣妾也沒恨過陛下。”

  賀蘭子珩無聲微笑,長緩了一口氣說:“就為你沒恨過,朕才更覺得對不住你。”

  蘇妤卻聳了聳肩膀:“日後對得住就是了麼,往事不提;說起來……臣妾也有對不住陛下的地方。”

  那孩子,她可以努力不去想、他也一直安慰她,但她到底心裡難過。若不是當時心事太重,竇家、楚家許就不會借此生事,還差點查不出那麝香、做得天衣無縫。

  她第一個孩子的離世,是她這一世裡最大的錯誤。

  “這個孩子……臣妾必定讓他安穩生下來。”蘇妤喃喃道。

  皇帝聽得一怔:“你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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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14 09:58:09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二十七章:竇綰

  “有了……”蘇妤低低答了一聲,臉上泛起紅暈,好像在說什麼很難為情的事一般。

  .

  當晚,兩道旨意同時下到了禮部。第一道是冊雲敏妃為正一品夫人的,第二道,是命禮部擇個吉日,行冊后大典。

  這道旨意下得突然,卻沒有引起太大的反對——真正不願蘇妤為后的人均已不在。葉、竇兩家俱是倒了,旁人本也知爭不過,蘇妤又有了身孕,這后位只能是她的。

  .

  子魚理所當然地又被“搶”走了。為此蘇妤大是不快,但心知皇帝也是為了她好,只得作罷。

  皇帝怕她孕中多思,吩咐月梔和折枝每日在旁伴著,二人自是要找趣事和她說來解悶,可日子長了……哪有那麼多趣事?很快就成了沒話找話,是以蘇妤睇著二人尷尬的神色嗤地一笑:“沒話說就歇著吧,哪有那麼多思。”又像月梔道,“這些日子蘇澈忙著,待得竇家的事妥了,你大可到蘇府見見他去,天天在宮裡這樣陪著我也是無聊。”

  月梔紅著臉應了。而在四日後,倒是蘇澈先進了宮來看蘇妤。

  .

  “長姐。”蘇澈端然一揖,蘇妤端詳著他,明顯能看出幾分疲乏。竇寬到底官拜左相,必定牽涉甚多,不想也知這些日子禁軍都尉府必定忙得很。

  “快坐。”蘇妤微笑道,又讓月梔一併坐了、命宮人沏茶來,“正想著這些日子不擾你為好,怎的還是來了?”

  “長姐有孕這麼大的事不告訴我?”蘇澈輕佻眉頭不滿分明,“要不是陛下說起來,長姐打算瞞我到什麼時候?”

  “嘁,反正早晚會知道。”蘇妤對他的不滿渾不在意,“再晚也晚不過十個月,你急什麼,好好辦你的事便是了。”

  蘇澈聽著來氣,又懶得跟她多爭,喝了口茶道:“竇家的事差不多了,我方才剛把罪狀整理好呈了過去,大概不日內就會有結果。”蘇澈說著,頓了一頓,復又開口道,“竇寬已經死了。”

  “什麼?”蘇妤輕輕一怔。

  蘇澈一喟,答了她兩個字:“自盡。”

  .

  和上一次一樣,蘇妤的胎像算是不錯。御醫便也不強求她總在屋裡歇著,反而建議她多走動走動,只要當心著些便是。

  皇帝每日必來綺黎宮,總是一副沒什麼大事的樣子,蘇妤心裡卻知道目下正是忙的時候,能去成舒殿便主動去了,省得他多走一趟。

  御前上下對她這過不了多少時日就要正經做皇后的人自然恭敬有加,總是一絲不苟地行了大禮再請她進去。這一日,蘇妤卻被攔了下來。

  “竇氏在裡面。”徐幽親自迎出來道。語中一頓,又說,“但陛下不在。沈大人和幾位重臣急著求見,陛下便去廣盛殿議事了,她就一直跪在這兒,非得見到陛下不可。”

  蘇妤往裡一瞧,便看到了那個跪得筆挺的身影,一蹙眉道:“她來幹什麼?”

  “自是為竇寬求情的。”徐幽揖道。

  蘇妤一凜:“她還不知道?”

  “沒人告訴她。”徐幽垂眸說,“御前麼……夫人您也知道規矩,臣等也不敢隨口說。”

  竇家的事太大了,人人都格外謹慎。

  “本宮知道了。”蘇妤微一頷首,提步便進了殿。徐幽一見,知她這是有話要同竇綰說,也不攔著,只小心地護在身邊,以防不測。

  .

  長跪不起的竇綰聽得腳步聲,側了側首,便看到了那正緩步行來的身影,清冷一笑:“雲敏夫人。”

  蘇妤亦是一笑,頷首說:“佳瑜夫人。”

  竇綰對她這般稱呼未多做理會,神色淡淡道:“陛下不在這兒。雲敏夫人你有著身孕又正值盛寵,總犯不上和我一樣這麼等著。”

  “是,我不必等。”蘇妤點頭承認。如若她願意,此時去廣盛殿求見,皇帝也必會見她。

  冷睇了竇綰須臾,蘇妤終是道出了那句話:“你父親已死了。”

  竇綰的身形陡然一顫,她又說:“你也不必等了。”

  “你……”竇綰不敢相信地回過頭來,目不轉睛地看著她,“你說什麼……”

  “我說你父親死了,他自盡了。”

  蘇妤一邊說著,一邊在一旁落了座,淺笑著請徐幽帶旁的宮人暫且離開,徐幽有些猶豫,蘇妤便又轉向竇綰道:“你記著,今時今日,你最好冷靜點。若不然,本宮讓你父親連全屍也留不得,你信不信?”

  竇綰喉中發出的聲音一哽,默然點頭應了,蘇妤再度看向徐幽,徐幽這才放心地帶人離開了。

  .

  “我知道,你到現在都覺得自己冤、覺得竇家冤,覺得現在的一切都是陛下逼的,若是陛下待竇家好,你們便不會如此,是不是?”蘇妤居高臨下地看著她道。

  竇綰冷淡一笑:“難道不是麼?我父親身居相位,若不是陛下迫得太緊,他何至於造反。”

  “那我告訴你,根本不是那樣。”蘇妤抿唇而笑,“你相信輪迴麼?”

  竇綰微愣,不知她為何問到這個,蘇妤也未等她回答,自言自語般地道:“我信。我不止信,我還經歷過。你知道麼?我活過一次,頭十七年和這一世一樣,嫁給了陛下、被認為害了楚氏的孩子繼而受盡厭惡,最後死在了宮裡。”

  竇綰聽著,頭一個反應是蘇妤瘋了。抬眼卻見她神色靜靜的,一字字都說得平緩認真,就沉默不言地聽她繼續說下去:“知道我為什麼死在宮裡了麼?因為陛下死了!”

  蘇妤回想著前世的事,笑意清淺:“死因……是圍獵時跌下了馬——現在你該明白了?哦,上一世裡你還不是佳瑜夫人,是正經的皇后,還育有皇次子,陛下唯一的嫡子。按理說,這孩子本就是最有可能繼位的,你們竇家還不是為了‘萬全’,取了陛下的命?”

  看得出竇綰複雜神色中的震驚,蘇妤知道,讓她相信這些太難了。繼而笑意又深了幾分,不疾不徐道:“那年我為什麼在你身邊安插宮人、防著你有孕?因為在上一世,你就是那時候有的孕。”

  她又說:“所以……算起來,你於我還有弒夫之仇呢。”

  即便上一世時皇帝待她並不好。

  .

  話不說假、亦不說全。蘇妤只是很想知道,竇綰是不是還有心一爭——如若沒有,她倒是樂得求皇帝饒竇綰一命,畢竟那些事情竇綰這輩子並沒有做,與其這時候殺了她,不如讓她在冷宮活著,權當為腹中孩子積德了。

  因果報償,蘇妤無法不信;為了孩子,無法不小心翼翼。

  就這麼一個坐著、一個跪著,靜等著皇帝回來。賀蘭子珩進殿時,這場面弄得他很是一愣,瞧了眼蘇妤又瞧了眼竇綰,後者便拜了下去,語聲冷冷地道了句:“陛下安。”

  蘇妤則是微微一笑,喚人進來奉茶。

  皇帝落了座,接過茶來喝了一口,遂問蘇妤:“怎麼了?”

  “喏,問她。”蘇妤睇了竇綰一眼。

  竇綰再次下拜,卻說:“臣妾有事稟……求陛下屏退旁人。”

  知道自己就是這“旁人”,蘇妤很配合地立即要起身離開,感覺皇帝的手在她手上一按,遂頷首笑道:“沒事……臣妾去外面走走。”

  大抵猜到了竇綰要說什麼。

  閒閒地在成舒殿後的涼亭落了座,蘇妤等著御前的宮人來回話。不一刻,即有宮人趕來,擦著冷汗說:“那竇氏……”

  “怎麼了?”蘇妤羽睫一抬,淡笑著問。

  “那竇氏怕是瘋了……”何勻連頭也不敢抬地道,“她跟陛下說……說夫人您是妖女禍國,說是什麼轉世的怨靈……”

  果然。

  蘇妤一哂,追問道:“然後呢?”

  “臣看著……怎的陛下跟信了似的,臉陰沉得不信。”何勻瞧著很是緊張,蘇妤卻心下了然:他當然信了,本來就是真的……

  “哦。”蘇妤無所謂地應了一聲,“她自己不死心,就不怪本宮容不得她了。”輕輕一笑,她告訴何勻,“你去稟陛下,就說那些話是本宮告訴她的,為的便是看她是想明白了還是不撞南牆不回頭。”

  “這……”何勻有些為難,心說“夫人您這不是把臣賣了麼?”

  “笨。”蘇妤笑嗔道,“就和陛下說,本宮猜得到她會說什麼,叫你稟一聲罷了。”

  “……諾。”何勻一拍額頭應了下來,立刻轉身去了。

  .

  聽了何勻在耳畔的低語,賀蘭子珩倏爾鬆了口氣——本是滿心忐忑,不知竇綰從哪兒聽的這些話,如若傳出去決計對蘇妤沒好處。

  原是她自己說的。

  揮手命何勻退下,皇帝睇了竇綰半晌,悠悠道:“你說的這些……朕知道。”

  ……什麼?

  竇綰驚住。

  “若說她活了兩世,你就不奇怪為什麼這一世不一樣麼?”皇帝神色無波無瀾,“因為朕也重活了一世。上一世錯怪了她,這一世,就是來補償她的。”

  竇綰一時簡直覺得每個人都瘋了……

  “上一世……朕待你、待葉景秋都不錯,最後居然死在你竇家手裡。”皇帝說著怒而啞笑,“朕死時看你半點難過都沒有,一時還只是‘略有失望’,重生後碰上迎娶你的事,還怕若是強退了婚會逼死你。”

  .

  他們的這些話,不知竇綰到最後信了多少。不過不管如何,她都在翌日下午被賜死了。

  據去傳旨的宦官說,她沒說什麼,便平靜地赴了死。

  彼時蘇妤正在成舒殿裡,不言不語地剝著手裡的花生。直到來稟事的宦官退下,她才輕蹙著眉頭道出了心底的疑惑:“昨日看竇綰的神色,彷彿當真驚異於臣妾說的那些事……是不是這一世真的一切都不一樣、她也許當真做不出那樣的事?”

  沉吟許久,皇帝說了自己的想法,亦解了她心中的些許愧疚:“重生的只有你我,不是竇家、不是她。如此的驚異,大約只是因為事情還未走到那一步,又還差許多年,她並不知日後的野心會到何等地步吧。”

  野心,總是一點點生出來的。從前的蘇家是,“後來”的竇家也是。

  “別想這些了,安心等著冊封吧。”皇帝噙笑,“禮部呈上了日子,下個月月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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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14 09:58:35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二十八章:尾聲

  九月初,天已初涼,陣陣秋風中,整個錦都沸騰著。

  冊后大典,皇帝繼位至今的第一次冊后大典。

  坊間街頭都議論著、交談著,人們都在說“好一番折騰,最後當了皇后的還是這位髮妻”,人們都在說“一日夫妻百日嗯,果然還是旁人比不上的”。

  皇宮裡,一切冊禮所用之物均已準備停當,蘇妤穿上那一襲朝服,望著鏡中的自己,久久回不過神。

  朝服,她曾經穿過太子妃朝服,卻從來沒機會穿皇后的。還以為永遠都沒機會了——上一世也確實是到死都沒機會。

  淺淺一笑,眉目間隱有幾分疲憊,到底還是幸福多些。手撫上系得鬆鬆的腰帶,暗說一聲這孩子來得真急,沒等她登上后位便來了,她便只能帶他一同走過這些儀程。

  .

  “夫人,大殿那邊已備好了,請夫人移駕。”郭合在外稟道。蘇妤點了點頭,搭上折枝的手,移步出殿。

  步輦就在綺黎宮外等著,仍是夫人儀制,但待得冊禮過後便要換了。

  蘇妤回眸看了一看綺黎宮……

  冊禮之後,也不會再回來了。

  .

  至了輝晟殿外的長階下,便依稀聽聞雅樂陣陣傳來,說不出的莊重肅穆。那片多半時候空著的廣場上,如今站滿了文武百官,頷首肅立,等著她受完冊封、從殿中出來時行大禮。

  一步步行上長階,只覺這一路真是很長,長得就像兩世的路。心中心緒紛雜著,默默回想起上一世時,逢年過節總是遙望著燈火輝煌的輝晟殿,這裡的宮宴,她來不得。

  如今,卻要在這裡受封為后、母儀天下。

  榻上最後一階台階,蘇妤聽得殿門口候著的宦官朗聲通稟:“雲敏夫人到——”

  殿中是朝中重臣和宗親,人也不少,同樣安靜無聲。

  蘇妤抬眸望去,看到九階之上的賀蘭子珩。隔得甚遠,前頭又有珠簾擋著、天子冠冕上還有十二旒,瞧不清他的神色。

  但又好像隱約能察覺出點笑意。

  蘇妤垂下首,目不斜視地一步步向前行去,走上九階、步入珠簾,輕一斂裙,便要依禮下拜。

  “免了……”皇帝忙一扶她,聲音輕得很。

  “陛下?”蘇妤神色微滯,遂向皇帝遞了個眼色,意指下頭那麼多人看著,還是按著規矩唯宜。

  皇帝卻是一笑,低聲說了一句:“朕在底下試過了,根本看不清上面。”

  “……”蘇妤啞了聲。心說那總也不能一直站著,一會兒冊禮中,該跪的時候還是得跪,若不然底下總有看見的時候。

  “看。”皇帝執著她的手一掃旁邊,蘇妤便傻了:這墊子也設得忒厚。

  皇帝說:“這樣省力些。”

  .

  是以整個儀程下來,雖是繁複冗長,蘇妤倒也真沒怎麼覺得累。提裙起身,與皇帝挽了手走下九階,接受一眾重臣、宗親的叩拜。

  賀蘭子珩緊握著她,感覺到她在眾人的道安聲中有些微微的瑟縮之意,偏頭瞅了瞅她,低笑道:“不自在?”

  “……沒有。”蘇妤低一哂,隨著他跨過了大殿門檻。

  “陛下萬安、皇后娘娘萬安。”外面霎時便是震耳欲聾的問安聲,蘇妤毫無防備、適才同他說話又走了神,這回是實實在在地驚了一跳。

  穩步而行,自當中的大道上走過,賀蘭子珩時不時地打量她一眼,看出她精緻妝容之下的幾分倦意,便問她:“要不改日再見內外命婦?”

  冊封皇后之後,內外命婦都要覲見,本就人多,加上一番客套道賀,常常要用上很久。漫說蘇妤有著身孕不能勞累,便是沒有身孕,他也不想她受這麼大罪。

  “沒關係……”蘇妤垂首笑道,想了一想,又說,“要不然……內命婦改日再見,反正嬪妃嘛,總能見到;外命婦專程而來,還是莫要回了好。”

  “也好。”皇帝點頭應了,遂叫來徐幽去傳旨,讓一眾嬪妃都各自回宮,不必再在長秋宮候著了。

  .

  眾外命婦倒也識趣,知道皇后有著身孕不宜多留,道了賀、行了禮便告退,沒有哪一個多做耽擱。

  長秋宮安靜下來,蘇妤走入寢殿環顧良久,回想著一件件事情,覺得恍如隔世——很多事,也確實是“隔世”了。

  “皇后娘娘。”月梔入殿一福,欠身稟道,“陛下說讓娘娘先歇著,今日晚些時候再來。”

  “怎麼了?”蘇妤輕一蹙眉,問她原因。

  “說是在成舒殿設了宴,不少宗親在呢。”月梔垂首道,“陛下本是想問娘娘去不去,後來覺著娘娘今日定是累了,就直接讓奴婢來回話了。”

  蘇妤“嗤”地一笑,遂莞爾道:“哪有那麼累?待我更了衣去看看,宗親可怠慢不得。”

  這麼大的事,想也知道免不了敬酒,她不想讓皇帝喝得太多。

  .

  一聲“皇后娘娘駕到”,殿中陡然靜了,眾人都望過來,繼而相互一看,一併起身見禮:“皇后娘娘大安。”

  四下一看,眼見泰半是長輩,蘇妤面上一紅,行上前去如常見禮:“陛下大安。”

  “快坐。”皇帝到。隨著她落座,一眾宗親遂也坐了,皇帝輕問她:“幹什麼非得過來?還不好好歇著。”

  蘇妤美目一轉,覷著他便道了一句:“知道陛下晚上要來長秋宮,自要來勸陛下別喝太多,若不然……”羽睫一覆,很是委婉地續了一句,“臣妾現在可有著身子。”

  “……”賀蘭子珩默了。她這擔心也在情理之中,自打重生以後,他就只有蘇妤,好幾次嚇壞了她,偶爾“小別”之後更是“勝新婚”——如今她有著孕,他高興之餘一想這十個月的日子……

  心裡也真苦。

  還是不要多喝的好,萬一喝多了失了清醒,非得出事不可。

  .

  “你回去歇著吧,朕不多喝就是。”皇帝笑道,“若不然,禮數多到底累。”

  蘇妤一時沒意識到他這句“禮數多”指的是什麼,可還沒來得及再開口,殿外便揚起了一疊聲的通稟:“太上太皇駕到、太皇太后駕到。”

  ……這禮還真免不得了。

  想是二人來得突然,除卻皇帝知道以外,一眾宗親都面露訝色。好生靜了一陣,才齊齊地迎到殿門口去,等著見禮。

  “皇祖父大安、皇祖母大安。”帝后二人問安問得挺齊,太皇太后隨手一扶蘇妤:“免了。”

  請二老去了上座,賀蘭子珩叔伯輩的宗親神色便有些尷尬,靜了須臾,齊眉大長公主上前道:“父……父皇,您怎麼來了?”

  “就許你們各自扔下封地來慶賀、不許我們來瞧瞧?”太上太皇瞥了女兒一眼,又看向蘇妤,再看看旁的兒女,“都坐吧,皇后有著孕,你們做長輩的都站著,讓她怎麼辦?”

  遂又各自落座了,蘇妤被這陣勢弄得很有些緊張,暗暗一拽皇帝的衣袖:“陛下,這……”

  皇帝反是淡睨了她一眼:“你怕個什麼?在煜都住了那麼些日子,早就不生疏了吧?”

  好像也是……

  .

  這次的宮宴難得的輕鬆,都是一家人,又本來就和睦得緊,沒有那些明爭暗鬥之事。故而禮數也不拘著,想說什麼便說,偶有一兩句說得過分了的話也無人在意。

  二老自是要在宮中住上些時日了,皇帝便讓人送蘇妤先回長秋宮歇息,自己陪著太上太皇與太皇太后回去再來找她。蘇妤本想同去一表孝心,但被皇帝狠狠一橫……

  罷了,有著身孕,來日方長。

  “皇祖父啊……”皇帝親自扶著太上太皇,瞟了眼隨得遠遠的一眾宮人,悄聲問道,“這阿妤有著身孕,有什麼要當心的?”

  “……”太上太皇還沒開口,太皇太后就回了他一句,“這你得問御醫。”

  “孫兒說的不是這個……”皇帝悻悻笑道,“這個……比如在心事上,有什麼要當心的?御醫就說不能讓她孕中多思,可就算是講笑話也不能講十個月不是?”

  “……嗯。”太上太皇認真思量了一番,斟酌道,“這個女人有孕的時候,得好生吃著補著……”

  皇帝鄭重點頭:“嗯。”

  “補了,就容易胖……”太上太皇道,“胖了,她就不樂意再補了。所以你得多哄著,別讓她照個鏡子都想打人。”

  “……”皇帝微有一訝,“不至於吧?”

  “嘁。”太上太皇一聲輕笑,覷著太皇太后道,“問你皇祖母。”

  ……原來是有前車之鑒!

  .

  是以在往後的時日裡,蘇妤在長秋宮中想照個鏡子都難得很,早起梳妝,愣是成了折枝在身後梳著、月梔在前頭幫忙看著:“第二根釵子再高點、第四根釵子往前點……”

  她還渾然不知原因,問她們也問不出,只覺得這樣下去實在太奇怪了。

  所謂防不勝防,賀蘭子珩不讓她照鏡子,她反倒“多思”了。

  走進成舒殿時憂心忡忡的,滿臉忐忑地問皇帝:“陛下,臣妾臉上……長什麼了麼?”

  “……沒有啊。”賀蘭子珩一奇,左看右看確定一切正常,又問她,“怎麼了?”

  “……那陛下幹什麼不讓臣妾照鏡子?”蘇妤蔫蔫道,“整個長秋宮一面鏡子都找不到,陛下您別說不是您吩咐的。”

  “……”賀蘭子珩啞了,略作思忖,老老實實把太上太皇的“經驗”告訴了她。

  “哧。”蘇妤一笑,對此大表不屑,“哪至於嚴重到把鏡子都撤了不讓用?臣妾心中有分寸的,再怎麼說也是安心把孩子生下來為上。”

  “嗯……”皇帝輕輕應了一聲,不再繼續說這個,蘇妤便道:“臣妾求陛下個事。”

  “除了鏡子。”皇帝很堅定。

  “……嗯,不是鏡子。”蘇妤說著,附到皇帝耳邊,低低道了一句,皇帝一訝:“啊?”

  “不好麼?”蘇妤歪著頭道,“反正陛下您跟她也……何苦耽誤了她?”

  “倒不是不好。”皇帝斟酌著,覷了她一眼說,“不過……你們提前商量好了吧?沈曄今天早上提了辭官的事,你現在就來跟朕說讓朕放了嫻妃?”

  蘇妤托腮,胳膊肘支在案上問他:“陛下您就說答不答應吧。”

  “唉……”皇帝重重一歎,“行吧……”

  .

  永昭五年六月,皇后蘇氏誕皇長子啟玢。百日那天,皇帝本是有意大辦,蘇妤卻覺自家人小聚一番便是。

  是以家宴散後,二人回到長秋宮,蘇妤大是興奮地端坐到榻上:“陛下,快,終章!”

  這《燕東俠》的故事,可算是要講完了。

  看著她這副等不及的樣子,賀蘭子珩不禁一笑,坐下來攬住她道:“別急,還有個東西。”

  遂叫來徐幽,徐幽拖著一隻一尺長的匣子入了殿,恭恭敬敬地交給皇帝後,又躬身退去。

  “這是……”蘇妤看著那匣子,霎覺失神。

  匣子已顯得有些陳舊了,皇帝靜默地把它打開,裡面只躺著一支簪花、一張紙箋。

  這簪花……

  看著倒是很新,泛著微微的光澤,卻是許久未見了。蘇妤一時甚至沒反應過來,它究竟是在那盒中待了幾年、還是已待了一世。

  于歸1。

  這是他送給她的第一件禮物,是在他們定親後給她的。便是盛在這匣子裡、與這張紙箋一起送到了蘇府。

  簪花的模樣精巧得很,花瓣是翠色的、旁邊的葉子反是淡淡的粉色,看上去卻毫不奇怪,恬靜至極。花蕊皆是珍珠所制,下頭綴著三條流蘇鏈子,亦是珍珠穿成,顆顆圓潤飽滿。彼時蘇妤把它托在手裡看了許久,倒也不是沒見過更好的東西,只是從心底覺得……

  這一件不一樣。

  還有那張紙箋。

  上面一字字蒼勁有力地寫著那首《桃夭》。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蕡其實。之子于歸,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其葉蓁蓁。之子于歸,宜其家人。

  其下另書一行小字:此簪名喚“于歸”,偶在映陽尋得,贈卿為妝。

  那時她想得那麼好,覺得自己有個好夫君,便是奉旨去映陽辦事也想著她。

  這只簪子她出嫁時也帶著,之子于歸,宜其室家,那始終都是她所希望的。

  後來……

  一樁樁一件件的事,將她心底的幻想逐一擊碎。直至他繼位,告訴她說:“你別想做皇后了。”

  第一次體會到心灰意冷的感覺。離開太子府入宮那天,她便把這簪子埋在了院中的樹下。既然一切都是謊言,不如此生不再見。

  “對不起。”皇帝輕笑苦澀,“那天你埋這簪子,有人看到了,便找朕告了狀,說你偷著藏了東西。”

  後面的事情不言而喻——他正防著蘇家,自是要謹慎地把這東西取出來看看。

  但是,他也不知道他為什麼把它留了下來,保存得好好的,他明知自己厭極了她。

  “這簪子……其實是個難得的巧匠做的。”皇帝緩言說,“據說她做的東西,千金難買,她卻喜歡隨意贈予有緣人。朕去時,她就差人把這簪子送上了門。後來……”皇帝的話語有些艱難了起來,長沉了一口氣,搖了搖頭,“重活一世,倒是把它拿出來看過數次。想著那匠人愛尋‘有緣人’相贈,總在想是不是真的緣分天定……”

  覺出自己說得有些亂,皇帝沉了一沉,正色道:“彼時朕送你這個,確實是……嗯……沒安什麼好心,這次可半點沒別的心思。”

  只盼她能全然放下從前的事。緣分,總有續上的時候。

  蘇妤聽得神色複雜,良久,看向不遠處放著的搖籃,啟玢睡得正香。

  “孩子都有了……”她喃喃道,“陛下何必再提這個……”

  “說了總比不說好。”皇帝一笑,“最要不得的不就是藏著掖著?”

  “……”蘇妤有點莫名的慌,沒事找事地喝了扒在搖籃邊看啟玢睡覺的子魚非魚,繼而再度對上皇帝的目光,又沒了話。

  “啞巴了?”皇帝淡笑。

  “……”蘇妤被他逼得沒轍,一把抄過那簪花道,“知道了……緣分天定,我才不會跟天意擰著。”遂感受著簪桿的微微涼意,歎了句,“于歸……”

  嫁個好夫君,兒時便有的期盼。

  賀蘭子珩摟過她,就勢躺了下去,握住她執著那簪子的手,也端詳著那簪子,笑說了句:“是‘妤歸’。”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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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14 09:59:02 |只看該作者
《番外》子非魚‧子魚

  玩命地撲騰,最後的結果是被兩個宮女一同按住、拎出來……

  滿身的潔白皮毛,染了一身魚味……

  ┭┮﹏┭┮這下真成魚了。

  “抱去洗澡。”陛下陰著臉看我,“然後直接送長秋宮去。”

  ┭┮﹏┭┮我錯了……不能晾乾了再送回去麼,不然小風一吹怪冷的……

  “嘚嘚嘚嘚嘚嘚嘚。”發抖間上下牙輕磕的聲音一直持續到我回到阿妤懷裡才逐漸停下。身上濕濕的,肯定會蹭阿妤一身……才管不了那麼多┭┮﹏┭┮凍死我了。

  “你又幹什麼了?!”阿妤語中帶笑,把我僅摟在懷裡問。

  “咯……”┭┮﹏┭┮你的丈夫是極品……

  她又笑問送我回來的那隻宮女:“怎麼回事?”

  “回娘娘的話……”那宮女一副憋笑的表情,“它掉陛下的湯裡了。”

  “噗……”阿妤一下子笑了,你考慮過我的感受嗎?

  宮女福身告了退,阿妤便取了床錦被來,把我裹在裡面,就留了個腦袋在外面,暖和多了。

  “你怎麼這麼能折騰?”她一點我的鼻頭,“幹嘛往湯裡跳?”

  ……誰跳了?是那隻陛下非要我松爪子好麼!

  ┭┮﹏┭┮今晚過得委屈死了,來蹭蹭……

  頭往阿妤手心裡蹭著,她就配合地撫了過來,很是舒服。

  還是不開心……

  我能去逗啟玨玩嘛?

  眼睛掃視了一圈,啟玨沒在屋裡,大約是被乳母抱去餵奶了。

  更加不開心……

  “怎麼這麼蔫?”阿妤連著被子把我抱起來,解下腰上的香囊來逗我。

  流蘇穗子!

  好喜歡o(*////▽////*)q

  蹭在臉上好癢……

  我抓……

  哎不要晃……

  咯咯咯咯……

  心情莫名地愉悅了起來……我真好哄!

  “咯。”一聲輕叫,我轉過頭,哎?非魚那個混蛋。

  淡淡地扭回頭,接著跟阿妤玩,不理它。

  昨晚怎麼欺負我來著?

  哼o( ̄ヘ ̄o#)

  “咯。”非魚跳到榻上,扒著被子看我,看我也不理你!

  “笨子魚。”非魚在旁邊壞笑著。

  罵我也不理你!

  “跳魚湯裡游泳,你深井冰啊?”他又說,“你真以為你是魚啊?”

  伸爪子扇之:“你管得著麼!”

  “哎哎哎別打架……”阿妤把正準備和非魚一決雌雄的我摟了回來——我想她是因為不知道非魚剛才說了什麼才會這麼攔著。

  “咯!”氣哼哼地發出一個字,接著不理他。

  “哎嘿,你來呀你來呀。”非魚伸出爪子按在我臉上。

  非!魚!你!欺!貂!太!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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