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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13 15:50:31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章:使節

  夜色中,一架並不起眼的馬車自儀仗中駛出,數人縱馬護著。行得頗急,好像是有什麼急事。

  蘇妤和折枝皆在車中環膝坐著。本以為虛驚一場,這安排卻讓她們覺得後怕。若不是情勢嚴重,皇帝應是不會以這樣的方式急送一個嬪妃回宮。

  “娘娘知道是誰做的麼?”折枝偏頭問她。蘇妤搖頭:“不知,我猜大概是哪個大世家吧……想把自家的女兒推上後位,自是覺得我礙眼了。”

  之後便又是沉默了。在瀰漫的恐懼與停不住的猜測中一直靜靜坐著,直至深夜都仍睡意全無。

  皇帝說讓沈曄自行決定走哪條路回去,她連沈曄如何安排的都懶得問。有人想要她的命,不惜用行刺的法子。那麼她回宮之後呢?不論這個人是嬪妃還是嬪妃身後的世家,回宮後……都只怕是更險惡吧。

  一直到了黎明。

  晨曦的微光打入車簾的縫隙,在蘇妤腳前不遠的地方灑下一片金黃。她揭開簾子看了一看,好像是個小城,遠不如錦都繁華,卻也不乏熱鬧。

  “充儀娘娘。”沈曄騎在馬上向她道,“前面有家客棧,臣從前去過一次。還有至少四天才能到錦都,不妨先去歇一歇,吃些東西?”

  是詢問之意,蘇妤銜笑點了點頭:“聽大人安排。”

  小小的一座客棧,有些簡陋倒還乾淨。沈曄要了兩個隔間,一間自是給蘇妤和折枝獨用的,其他人皆進了旁邊一間,猶留了兩人在蘇妤的門口守著。

  心知不會有什麼山珍海味,蘇妤倒也不在意,反倒有幾分好奇。自幼家中寵著,一直是錦衣玉食;進了宮後,即便是最苦的那兩年,衣食上也不曾缺過。

  從沒來過這樣的地方。

  眼見進店的這一行人除卻兩名女子外,餘人皆是身著寶藍曳撒。店家不識得禁軍都尉府,也看得出來這必是什麼大人物。觀察一番,瞧出大抵是蘇妤身份最尊貴,小二便先來問她想吃什麼。

  “……”蘇妤和折枝互看一眼,誰也不知道該叫點什麼合適。

  “小二。”沈曄在外面伸手一叩門,小二立刻轉回頭去,便見沈曄遞了銀票給他,“速去旁邊的礫城,把宜膳居的大廚請來。”

  “可是公子……”小二想要拒絕。從此處到礫城,來回少說也要半個時辰,店裡的生意怎麼辦?

  可被沈曄一橫,小二的聲音生生被他目中的寒光擋了回去,吞了口口水不敢說話。下意識地打開那銀票一看:一萬兩。

  ……這真是只想請大廚回來、而不是要買下那宜膳居的分號麼?

  又扭過頭看看蘇妤,這姑娘到底是個什麼“大人物”?

  “大人。”看沈曄這“勞民傷財”的做法,蘇妤覺得委實不太合適。頷首一笑,溫聲道,“不必了,隨便吃些就好,還需趕緊回去才是。”

  刻意沒提“回宮”二字。頓了一頓,蘇妤問那小二:“有面麼?”

  “……有!有!”愣了一愣,小二一聽不用再跑那一趟,連連應了,又道,“姑娘稍等。”

  ……不用問有什麼面麼?

  蘇妤一啞,小二已逃也似的跑去廚房給她點菜了。

  看看一身暗金色飛魚服的沈曄,腰間的刀鞘暗光凜凜,難怪會把小二嚇成這樣。

  兩碗麵端上來,湯汁是淡淡的褐色,上面飄著淡綠和嫩白交映的蔥花,麵條細細白白的盤在這湯中。上面臥著一顆雞蛋,蛋黃似是沒全熟,輕輕一晃有微微的抖動。

  這麼一碗簡單的東西……居然看著很有食慾?

  執著挑起麵條,蘇妤吃了一口便笑向仍猶豫著不敢動筷的折枝道:“還不錯,你嘗嘗看。”

  “……”折枝也嘗了一口,也覺得味道簡單卻還不錯。

  兩個隔間中間就隔了一道竹簾,雖是看不太清楚,大致的身形動作卻也能瞧清。有侍衛望了望正吃著的蘇妤和折枝,在沈曄身邊低道:“大人……這不行吧?若是回了宮,充儀娘娘跟陛下一說,陛下覺得讓她受了委屈可怎麼辦?”

  既是能得寵到差他禁軍都尉府護送,那若是在禁軍都尉府手上受了委屈……皇帝能不問罪麼?

  “我要給她請宜膳居的大廚來著,是她自己不肯。”沈曄淡答了一句,又道,“她是蘇澈的姐姐,應該不會。”

  那兩碗麵很多,蘇妤和折枝誰也沒吃完。擱下筷子,蘇妤抬頭瞧了眼門口,起身行過去向那二人道:“兩位大人先去用膳吧,這裡沒事。”

  二人均有她預料之中的猶豫之色,蘇妤一哂,又道:“有勞請沈大人來。”

  二人這才離開了,沈曄在片刻後到了她這邊來,一拱手道:“充儀娘娘。”

  “大人請坐吧。”蘇妤莞爾道。沈曄也沒多推辭,在她對面坐下,蘇妤笑問,“昨日的事,沈大人可知是誰麼?”

  沈曄搖頭:“不知。本是去追那人了,後來也未追到,陛下便將人撤了回來。”

  “哦。”蘇妤輕一點頭,又問,“那……陛下吩咐的第三件事是什麼?”

  沈曄面色一沉。對於皇帝的旨意,他素來有意識地提防別人多問。蘇妤卻道:“本宮不想知道具體旨意,只想知道,可和此事有關麼?還是什麼旁的旨意?”

  沈曄沉思片刻。請那靳傾使節回來,算有關麼?他也摸不清楚,緩言道:“許是有吧……”

  看得出是當真拿不準,而非有意敷衍她。蘇妤點了點頭,又說:“本宮說句不該說的話,只是方才偶然想到的。大人不必當回事,若覺得有可能,日後留個心便是。”

  沈曄欠身:“娘娘請說。”

  “本宮不知道陛下派蘇澈去映下身體是做什麼,但本宮卻清楚……禁軍都尉府得罪人的地方多了去了。”蘇妤說著,睨著他有三分笑意。沈曄一點頭,也不得不承認這一點:“是。”

  “遭人行刺,自可能是本宮在宮裡得罪了人,讓旁的世家覺得本宮礙眼了。但大人覺得……有沒有可能,是蘇澈所做的事得罪了人,但禁軍都尉府的人不好動,本宮這個隨在天子儀仗中的嬪妃更明顯些?”蘇妤說著目光微凝,淡看著沈曄,想知道他這個指揮使怎麼想。

  沈曄陡有一滯。這是可能的,禁軍都尉府若得罪了人,對方想要尋仇,總是找他們的家人更容易些。相較於他們會武、又為朝廷辦事,家人手無寸鐵自是更好辦。

  抬眼猶疑不定地打量蘇妤一番,沈曄不明白她一個宮妃怎麼會也想到這一層。再者……尋仇尋到宮妃身上,這世家膽子也夠大。

  神色微動,沈曄忽地想到了些事情,遂有笑意在唇角處一轉即逝,他向蘇妤拱手道:“多謝娘娘提醒,臣大約知道該如何去查了。”

  “什麼?”蘇妤脫口問了一句。在沈曄笑而不答的神色中明白了這許是他說不得的事,便不再追問,轉而欠身道,“那便有勞大人了。”

  沈曄為了安全,選的路繞了個遠。是以當皇帝已然回到錦都時,蘇妤仍還未到。這讓賀蘭子珩難免有些擔心,好在沈曄每日有信傳來說她無事。

  進了成舒殿,皇帝問的頭一句話便是:“靳傾使節來了嗎?”

  徐幽忙道:“來了。聽說得了旨意,一刻沒敢耽擱地就折回錦都謁見了。”

  所以到得比他還要早些?

  皇帝冷有一笑,狠然道:“直接交禁軍都尉府給朕審!”

  ……審?!徐幽驚住,滯了半天才問出一句:“陛……陛下,審什麼?”

  皇帝側眸睇向他,眸中的森寒讓徐幽覺得這是要把自己拖出去凌遲。一聲輕笑,他聽得皇帝沉緩而森然地道:“告訴禁軍都尉府,但凡不傷筋動骨的刑,先給朕動一遍。”

  徐幽嚇出了一身冷汗。兩國交兵還不斬來使呢,皇帝如今把來使“請”回錦都,二話不說就要動刑,這算什麼事?

  愣了半天猶豫著想勸,卻被皇帝一聲“去!”喝得只能去照辦。心裡忍不住暗自揣摩著……難不成皇帝這是想打靳傾又沒有理由,成心挑事麼?

  不同於徐幽的吃驚,靳傾使節那克爾受了大罪。

  聽聞皇帝急傳自己入錦都,只道是有什麼大事,馬不停蹄地往回趕。早皇帝一日到了錦都,便靜等聖駕歸來。

  誰知聖駕歸來後直接把他押去了禁軍都尉府。

  二話不說就動了大刑。他從起初的怒喝質問到後來的告饒,禁軍都尉府的人愣是一個字都沒同他說,好像拿他試刑一般將各樣的刑具全試了一遍。

  偏還傷不到性命亦不動筋骨,都是皮肉傷。那克爾在劇痛中意識迷濛,不禁奇怪:大燕朝這是什麼辦事規矩?

  直至夕陽西斜,餘暉從窗戶散落進來,那克爾心覺自己隨時會死在這鬼地方,門終於打開了。

  “陛下。”那一眾身著曳撒的侍衛立即轉身行了大禮,皇帝在那克爾面前停了腳步,眸色淡淡地打量著他。

  “大燕的皇帝……”那克爾開口開得艱難,經了這麼一番“劫難”,也實在不能要求他有什麼好態度了。是以沙啞的話語中多有質問之意,“你怎麼能……”

  “這是大燕,朕是大燕的皇帝,你問朕‘怎麼能’?”皇帝輕笑著看著動彈不得的那克爾,眼中幾乎有些殺意。

  “兩國交兵,不斬來使。”那克爾疲憊地抬眼看向他,“兩國剛剛恢復和平,陛下如此,是想再度兵戈相向嗎?”

  “朕倒要看看你們汗王還有沒有氣力再和大燕打上一仗。”皇帝聲音冷厲而輕蔑。他記得上一世也和靳傾有過一戰,比這一次要慘烈一些。那一次靳傾是傾了全國之力,精銳……是右賢王部。

  而前不久那一戰,已然磨去了靳傾右賢王部,汗王亦為此對右賢王的擅自動兵大是不滿。如此情形,即便要為這使臣再打一仗,大燕也無所懼。

  那克爾短暫無話,也知靳傾元氣大傷,一時半刻不敢再動大燕。

  皇帝負手而立,默了少頃,淡聲問他:“說吧,誰讓你動的手?”

  “什麼?”先是一怔,那克爾遂即意識到了皇帝指的是什麼,一時心虛,猶是道,“不知陛下指的何事?”

  “誰讓你殺的充儀?”皇帝的口氣仍是淡淡的,形容卻霎顯冷厲,“膽子不小啊,你一個使臣敢動朕後宮的人?別說什麼‘兩國交兵,不斬來使’,如是充儀死在路上,朕必定送你的頭回去見你們汗王。”

  那克爾覺得被迎頭一擊。他怎麼會知道……

  愣了又愣,他抬頭望向眼前的帝王,滿是不解地問了出來:“你怎麼會知道……”

  “那箭上的箭羽,是你們靳傾獨有的鷹羽。”皇帝露了兩分笑意,卻是轉瞬消失,又道,“說吧,誰支使的你?這些日子你對充儀畢恭畢敬的,可別說是你自己想殺她。”

  那日蘇妤對他說,覺得靳傾使節有些怪。

  他比她更清楚這一點,卻是隨意地同她敷衍了兩句便過去了。他覺得怪,卻不是因為這使節對她太過恭敬,而是他依稀記得在上一世的時候,也是這使節到過大燕,閒談時曾無意中表露過對蘇妤的蔑意。具體說了什麼他已記不清,只記得彷彿是覺得蘇妤有著朵頎公主的血統,卻被貶妻為妾,丟了靳傾的臉。

  那時他不在意蘇妤,便也沒留意過這種輕蔑。

  可這一次,態度的反差實在太大。蘇妤覺得彆扭,他更加覺得有問題,只是想著到底是他國使節,總不好為了個態度當真問罪,大不了等他回靳傾也就罷了,便不曾多說什麼。

  看到蘇妤車上那兩隻箭時,他恨不能一巴掌扇在自己臉上。

  不過那時他也只是懷疑和這使節有關,因為在大燕不是沒有別的靳傾人,射術頗佳,被雇來行刺不是不可能。所以他吩咐沈曄差人把使節“請”回來的時候,是真的想好好的“請”——也是最後一次試探。

  使節果然比他到錦都更快。

  他們本比他早兩日離開梧洵行宮返回靳傾,必定比他離錦都要遠多了,卻仍是早了一日到達,可見這使節必定是有其他事情耽誤了行程,故而離錦都較近。

  “要你做這事的人,也希望朕再和靳傾打一仗,是不是?”皇帝審視著他,問了最後一個問題,玩味地又笑說:“只可惜兩箭都射偏了不說、更沒想到朕會直接抓你來?”

  如是蘇妤死了……

  哪怕他不寵她,看著一個嬪妃在自己眼皮底下被靳傾的箭射死也是一種恥辱,盛怒之下太可能起兵一戰以雪此恥了。

  哪怕她沒死,這明目張膽的挑釁也足以觸怒一國之君,這大概也就是對方看兩箭不成便不曾再試的原因。

  既是動兵,總要有人掌兵權。換句話說……他總要倚仗某個世家。

  而那時如若這使臣已返回靳傾,想來也會想辦法阻止汗王講和,竭力促使汗王與靳傾一戰。

  “為一己之私棄靳傾安危於不顧,你還真是個‘稱職’的使臣。”皇帝冷聲笑道,“你可以不說是誰要你做的,朕有時間和這些世家玩玩。”

  他不說,也還有個沈曄呢。

  踏出禁軍都尉府的大門,皇帝長沉了一口氣。有宦官上前道:“陛下,充儀娘娘回宮了。”

  正好。

  皇帝笑了一聲:“先把子魚撓壞了的那件大氅送綺黎宮去。”

  子魚到底是和蘇妤更親近些。這幾日雖有非魚陪著,一直見不到蘇妤也暴躁得很,甚至還鬧了脾氣,對他不理不睬的。他曾很是無奈地半蹲在案前看著連吃東西時都對他很是幽怨的子魚,一拍它道:“幹什麼啊?又不是再也不讓你見她。”

  那時子魚大約真的是心情差到了極致,不快地叫了一聲,伸爪子就撓在了他的廣袖上。他抬起袖子看了看:一行抓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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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13 15:50:43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一章:尋釁

  蘇妤回到綺黎宮,剛一落腳,便見在御前做事的宦官何勻來了。手中捧著的一件玄色大氅顯是皇帝的,入了殿向她一躬身:“充儀娘娘安。”

  “何大人。”蘇妤淺淺一笑,看向他手上那件大氅,“怎麼了?”

  何勻面無表情道:“這是子魚撓壞的,陛下說給娘娘送來。”

  “……”蘇妤啞了一會兒問他,“那子魚呢?”

  何勻回道:“在成舒殿。”

  .

  於是只小歇了片刻,蘇妤便換了身衣服,吩咐宮人備上步輦,往成舒殿去了。

  皇帝笑吟吟地摸了摸子魚的頭:“阿妤回來了。”

  子魚沒理他,抱著長長的尾巴舔著毛,然後又自顧自地去抱起一顆玉珠玩。那顆玉珠是它今日剛從一個宮女那裡搶的,本是墜在步搖上,許是晃晃悠悠地太惹眼,子魚窺視了很久,然後一躍而起就把它夠了下來。

  嚇得那宮女當時便喊了出來,面色發白地愣了半天,才發現一殿的人都看著自己,忙不迭地跪地謝罪。

  皇帝掃了志得意滿的子魚一眼,自是不能怪到那宮女頭上,又沒辦法和子魚計較。

  目下見子魚仍是光顧著玩那珠子不理自己,皇帝就不太高興了,一探手把那玉珠奪了過來:“不許玩了。”

  “……咯。”子魚小爪子一伸就搶了過來。

  皇帝又把它奪了回去:“朕說不許玩了!”

  “咯!”子魚再度把它搶了回來。

  .

  蘇妤在殿門口就撞上了這麼一幕。看著跟子魚賭氣的皇帝,她腳下滯了半天,忍不住地想笑。看著熱鬧順便偶爾喊兩聲給子魚助威的非魚轉過頭,一看見蘇妤就蹦蹦跳跳地跑了過去,往她身上一撲:“咯。”

  皇帝正同子魚搶珠子的手驀地滯住……

  “咯。”子魚最後一次把那珠子搶了過來。抱了一會兒正等著他再搶一次,卻見他沒有反應,小腦袋一扭,也看到了蘇妤。

  登時就不要那珠子了,飛奔而去。

  賀蘭子珩分明地覺得……在子魚眼裡,那珠子比他重要、蘇妤比那珠子重要。

  一轉念也不知自己在鬥什麼氣!

  “咳。”輕咳了一聲,皇帝站起身走過去。蘇妤兩個肩頭站著兩隻小貂行不得大禮,便穩穩地一福:“陛下大安。”

  兩隻小貂在起落間有點緊張,待她復又站穩了,便躥到了地上,一邊一個守在她腳邊蹲著不動。

  皇帝垂眸瞧了那兩隻小貂一眼,她也瞧了那兩隻小貂一眼,忍俊不禁地笑了起來。

  皇帝挑眉:“又看著朕的笑話了是不是?”

  “不是……”蘇妤憋笑,強忍了半天,待得忍不住時卻是笑得更厲害了,“臣妾想著……非魚和子魚打一打也就算了……陛下您……”

  您怎麼跟非魚一個毛病?

  眼見守在殿門邊的宮人都是一副忍笑忍得艱難的神色,皇帝面色一沉,伸手就拖著她進了殿:“幾天未見,就敢明目張膽地拿朕說笑了,看著朕被個雪貂欺負你還挺高興?”

  “咯咯。”兩隻小貂一邊叫著一邊躥上案幾,偏頭看著他,若有所思地好像在說:你說誰欺負誰?

  皇帝沉著臉看了它們一會兒,放開蘇妤的手,一手一個把它們兩個拎了起來。交給徐幽,話卻是朝它們說的:“乖,出去玩會兒,不許鬧了。”

  徐幽聽著,有一種陛下在哄小孩的錯覺。

  .

  殿裡這才安靜了下來,皇帝和蘇妤落了座,笑道:“這幾日辛苦。”

  “還好。”蘇妤微一哂,“到底沒把命搭上。”

  皇帝一笑,對這答案未予置評。從案上的碟子裡拿了個橘子出來在手裡一邊剝著一邊道:“刺客到底是得找到。一路上,沈曄可有什麼想法麼?”

  蘇妤覺得,沈曄大概是有猜測的,卻不曾同她說過,她心知輕重便也不主動問。目下皇帝問起,她斟酌著答說:“臣妾也不清楚,陛下不如直接傳沈大人來問問?”

  皇帝點頭:“自是會的,明日吧。”

  今天,得先讓他見見關在禁軍都尉府的那人。

  .

  一顆橘子剝完,皇帝將它掰成了兩半,一半遞給了蘇妤,另一半仍拿在自己手裡。

  蘇妤吃了一片,登時覺得牙都軟了,心念一轉卻是笑讚:“好甜!”

  “哦……”皇帝一應,也未多疑,直接取了兩三片下來一起送入口中。

  “……”眉頭打了結,目露凶光地瞪著蘇妤,又算計他。

  蘇妤眉眼一彎,歪頭望著他笑而不語。神色中沒有恐懼,反倒全是幸災樂禍,很是愉快。

  皇帝再度橫了她一眼,淡淡問她:“朕那件大氅呢?”

  “……”蘇妤一噎,扯了扯嘴角,咬牙頷首道,“陛下恕罪。”

  皇帝神情嚴肅:“不恕。”

  “……”蘇妤不吭聲了,手指絞著裙帶,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樣。

  很是晾了她一會兒,皇帝才露出了‘大仇已報’般的滿意神色,一笑說:“別回綺黎宮了,今日在成舒殿歇著吧。”

  “……諾。”蘇妤一欠身,離座往寢殿去了。

  .

  看來這幾日委實顛簸得厲害,不過片刻工夫,他進寢殿一看,蘇妤已然睡熟了。潔白的面頰貼在緞枕上,因剛剛沐浴過,濕漉漉的黑髮輕輕貼著,黑白分明的顏色讓他心底有點不自然的悸動。

  不能動她。他無比清楚,蘇妤肯留在這,就是因為信他不會動她。這是難得的一份信任,他努力了很久才讓她放了心,他不能撕了這份信任。

  可每每美人在側……總是難受得很啊!

  仰首一聲長歎,他搖了搖頭:小不忍則亂大謀!看折子去!

  .

  每當他看折子的時候,非魚總是很配合。乖乖坐在案幾一角動也不動地看著,看累了就蜷起身子睡覺,半點不打擾他。前幾日子魚也是一樣,和非魚一起看著,今日麼……蘇妤回來了,子魚耐不住性子,坐了一會兒就跑進寢殿找蘇妤去了。

  是以半夜三更,熟睡中的子魚感覺身下一空,被人拎起來丟到了地上,還配以一句:“找非魚去。”

  “絲……”一聲不滿,子魚迷迷糊糊地看了看剛躺下的賀蘭子珩,覺得他佔了自己的地方,思索了一會兒,就躥回了榻上,對皇帝不理不睬地就鑽進了蘇妤的被子裡,不一會兒又彈了頭出來,在她的臂彎裡美美入睡。

  “……”賀蘭子珩幾乎就要忍無可忍了。一隻雪貂,在他的榻上想怎麼折騰怎麼折騰;他呢?身邊是他的髮妻,可他連動都不敢動……

  不能功虧一簣!

  強自守著最後的理智,賀蘭子珩翻過身背對著她,眼不見心不煩。

  .

  翌日蘇妤醒的時候天早已大亮,翻了個身,看見子魚和非魚坐在榻邊眨著眼睛往這兒自己。不禁笑了一笑,問它們:“怎麼了?”

  “咯。”子魚叫了一聲。

  “咯。”非魚也叫了一聲。

  繼而兩隻小貂一齊跑到了寢殿門口去,又一齊跑了回來,好像是想讓她看什麼。

  蘇妤疑惑著坐起身,朝殿門處行去。向正殿一望,皇帝不在,卻聽到正殿外傳來爭吵聲。側過頭循著聲望過去,是宮人們攔著一人,那人好像是想進殿來,宮人們卻死死攔著半步不肯退。

  定睛一看,蘇妤黛眉蹙起:葉景秋?

  卻還有另一人的聲音,也熟悉得很……沈曄!

  側耳傾聽片刻,蘇妤恍悟究竟是怎麼回事。急也急不得,慢條斯理地傳了宮人進來,服侍她更衣盥洗、梳妝打扮,一切妥當後才提步去了殿門口,曼聲問道:“葉妃娘娘,何故在成舒殿前吵鬧?”

  四平八穩的口氣,好像是主人在質問鬧事的來客一般。葉景秋正斥著宮人的語聲一滯,打量她片刻,冷聲笑道:“你還敢留在成舒殿?你知不知道,你穢亂六宮之事已然傳遍了六宮?身為天子宮嬪,竟和個外臣一同回宮,你慮及過陛下的顏面麼?”

  蘇妤就納悶了,這葉景秋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怎麼就非得給她安上個通姦的罪名才罷休似的?還回回都是牽扯上沈曄,禁軍都尉府她當真得罪的起麼?

  瞥了面色鐵青的沈曄一眼,蘇妤淡泊道:“讓沈大人送臣妾回宮,是陛下的旨意。”

  “是陛下的旨意無妨,但若當真無事,怎會傳出那樣的話來?所謂無風不起浪,蘇氏,你當真不虧心麼?”葉景秋說得言辭咄咄。蘇妤睇視她少頃,隱隱覺得……葉景秋這是叫人算計了。

  她一個根本沒能隨駕前去避暑的人,如今頭一個抓著這話柄來興師問罪,多半是有人故意將話傳了過去要她前來,正好設好了套給她,只要她來了,總會惹得皇帝不悅的。

  是有人想除掉葉景秋。蘇妤一時心中有些矛盾,她自不願看葉景秋好過,但……又不知背後那人是誰,興許也是她不願幫的人呢?

  心下掂量了一會兒,蘇妤冷冷一笑,看也不再看她一眼,轉身就往回走了。一壁走著一壁吩咐宮人說:“沈大人大約是有事求見陛下吧?到底是朝中重臣,這麼等著也不合適,請大人側殿稍候。”

  吩咐完,她卻是沒去見沈曄,逕自回到寢殿裡歇下。

  就讓葉景秋在外面等著好了,倒看看皇帝還能不能容她如此惹事生非。蘇妤方才思索間心中有了數——不管那背後是誰要算計葉景秋,後宮也再沒有人比葉景秋欠她的債更多了。

  那麼,她就順水推舟地幫那人這個忙好了。

  淺啜口茶,蘇妤喚過了折枝,淡笑道:“你和郭合想辦法把這裡的事透出去,葉景秋她說了什麼,讓六宮一起聽聽。”

  “諾。”折枝頷首一欠身,即刻退出去照做。

  殿外已然安靜了,想是葉景秋想靜等著皇帝來處置此事。蘇妤站在寢殿門邊凝望著外面的葉景秋須臾,輕有一笑,心知她能看見,仍是往側殿去了。

  她有意要栽贓他們,蘇妤倒要看看她有多大的本事讓皇帝相信此事。

  .

  “充儀娘娘。”沈曄起身一揖,蘇妤回了個萬福:“大人。”

  沈曄朝外瞧了瞧,頷首道:“娘娘此時不該來。”

  “身正不怕影子斜。”蘇妤莞爾道,“她有心鬧事,不如給她個面子。”

  遂在側殿另一側的席上坐了,與沈曄相隔甚遠,手上一扯將席前的簾子放了下來,更是把二人完全隔開了。

  不過這個時辰……皇帝去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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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13 15:50:55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二章:自食

  蘇妤與沈曄互不說話,皆各自品茶靜等。蘇妤時不時地睇一眼殿門外,看不到葉景秋,卻知道她必定還在等著。

  心下情緒難言。

  大約不過一年前,葉景秋還是宮中位份最高的嬪妃。執掌著鳳印,在後宮說一不二。那時她在葉景秋面前,只有吃虧的份兒,一是因為葉景秋的位份高上許多,二是因為……不論出了怎樣的事,皇帝從來不會站在她這邊。

  她也仍還記得,那時的葉景秋行事比如今要謹慎多了,不會做出今日這般方寸大亂的事。

  是如何把葉景秋逼到這份上了?

  蘇妤一時說不清楚。大概有許許多多原因吧……突然入宮、又住進長秋宮的佳瑜夫人;突然博得帝王寵愛的自己……

  忽地想起來,好像是在皇帝對她好的頭兩日,葉景秋傳了她去蕙息宮問話,那是皇帝第一次當眾袒護她。從那天起葉景秋就顯露了錯愕與慌張,在往後的時日裡,這樣的錯愕與慌張越來越多,葉景秋的分寸亂到讓她覺得吃驚,自己卻仍渾然未覺的樣子。

  分寸愈是亂,局勢就愈是掌控不住,葉景秋一次又一次栽了跟頭,她心有快意,卻沒細思過箇中原因。

  今日卻突然明白了一些事……

  帝王的寵愛,如是像她從前那般根本抓不住、連摸也摸不著也還罷了,左不過過得不易、任人踩踏;更可怕的,是像葉景秋這樣,曾經權極一時、寵極一時,然後眼睜睜看著與自己最是不睦的人得了寵,自己卻是一點點失寵。

  這緩慢的失去會把人逼瘋的,因為每一分的消失都清楚地感覺得到,便想拚命地去抓住,越想抓住就越是急躁,然後……

  蘇妤再度透過簾子望向側殿外。

  然後就像葉景秋這樣,在急躁地想除掉對手中,把自己逼上了絕路。

  皇帝不會容忍她這樣鬧到成舒殿的。

  賀蘭子珩走出禁軍都尉府的大門,重重地緩了口氣。

  也不知昨晚是怎麼了——明明這許多時日都相安無事地過下來了,昨天看著躺在身邊睡得舒服的蘇妤,好像就無論如何都忍不住似的,倒是一次次冷靜地控制住了自己沒有動她,卻又怎麼睡得著?

  終於起了身,更衣盥洗後朝外走去,直接吩咐了宮人一句:“傳旨下去,今日免朝。去禁軍都尉府。”

  此時才剛剛丑時,他覺得自己再在她身邊這麼睡下去,一會兒興許就要忍無可忍,於是……便先沒事找事了。

  一時間禁軍都尉府的眾人都覺得皇帝真是格外重視此番遇刺的事,竟三更半夜跑來親審。

  “葉家。”看罷那克爾的供狀,皇帝已眉頭緊鎖,擱下供狀,瞥了他一眼又看向那克爾,“是葉家讓你做的?”

  “是……”那克爾艱難點頭。皇帝便輕輕“哦”了一聲,再不問話。只是目光中凌厲不減半分地凝睇著他。

  刑房中陷入死寂,只餘那克爾沉重的呼吸聲。他時不時抬眼看看皇帝,又無力地垂下眼皮去。

  已經過了很久,皇帝猶看著他,以手支頤,神色偶有一動,好像是看出了什麼。又過了很久,皇帝站起身,隨手拿起那供狀向外走去,進了禁軍都尉府的正廳坐下。

  他需要點時間,慢慢把這些事想明白。

  乍看之下,這供狀白紙黑字,一句句供詞直指葉家。倒是瞧不出什麼錯處,只是……總好像有什麼地方不對。

  是以他很久沒有說話,旁人許是不知,他只是在觀察著那克爾的神色,半分半毫的變化都不願放過。

  如是一個人心虛,安寂於他而言便會極具震懾。

  他很快就從那克爾臉上看到了心虛。目光有些閃爍,又竭力掩飾著,來打量他的神情。

  是栽贓?

  一聲喟歎,皇帝叫了人進來:“速傳指揮使來見。”

  之後便又是安靜。他看著這一紙供狀,覺得重活一世也委實不易。先是人人都想尋些錯處捅蘇妤一刀——好在他一心護著蘇妤,沒真出過什麼事;如今,竟是有人要藉著蘇妤反捅葉家一刀了。

  如是他一門心思地只知寵蘇妤、將其他諸事均置於不顧,這供狀上的話他很可能連想都不會多想一分便徹徹底底地信了。就如同當年他一門心思地厭棄蘇妤時,所有於她無益的話,他都想都不會多想便信了。

  這一世不能釀成另一個大錯。葉家的罪有多少,他要和他們清算清楚,但不能平白無故地添上一條。

  過了許久,天色已然打量,前去請沈曄的人終於來回了話,一揖稟道:“陛下,沈大人已入宮覲見去了。”

  原是走岔了……

  “知道了。”皇帝站起身往外走去,隨手將供狀遞給那人,“速謄寫一份呈進宮中。”

  便離開了禁軍都尉府。

  回到宮中,剛下了步輦,便聽宦官匆匆來稟事。大致就是沈曄來求見、葉妃告了蘇妤和沈曄一狀。

  說他們穢亂六宮。

  眉頭一蹙,賀蘭子珩心說同樣的罪名葉景秋不是試過一起了麼?怎的還上癮了?

  提步往殿門處走去,果是見葉妃在。不僅葉妃在,佳瑜夫人和嫻妃也在。三人均有不快之色,見他來了,忙不迭地俯身行大禮。他掃了她們一眼,只問一旁的宮人道:“充儀呢?”

  宮人回道:“在側殿候著。”

  “側殿?”一時覺得有點奇怪,在寢殿裡睡得好好的,醒了就算不回綺黎宮,在寢殿歇著也就是了,幹什麼到側殿去?

  葉妃抬起頭,思索了一瞬咬牙道:“陛下,充儀先請了沈大人去側殿坐,自己又進了側殿……”

  皇帝淡看了葉景秋一眼,語氣一厲:“你不是頭一次找充儀的麻煩了。朕問你,如是充儀清白,你如何?”

  又是明明白白的偏袒。葉景秋微顫,垂首不敢言。

  “都免禮吧。”皇帝歎息間有些許不耐和無奈,三人各自起了身,他又道,“進殿來說。”

  站在側殿門口,他們看到的便是如此一番情景:蘇妤和沈曄分坐側殿兩邊,隔著十數步的距離。兩人都安靜得很,連話也未說,各喝各的茶。

  蘇妤面前還遮著一道簾子。

  皇帝側眸瞟了葉妃一眼,見其面色發白,不作理會地走進側殿。

  見有外臣在場,其餘三人倒是沒敢再往前走,靜默地在側殿門口等著。

  “陛下大安。”沈曄與蘇妤離座見禮,皇帝道了聲“可”,看了看沈曄,又扭過頭看了看蘇妤,緩笑問她:“這怎麼回事?”

  蘇妤出言之語卻非答話,而是呢喃著問他:“陛下方才……去哪了?”

  “朕去禁軍都尉府了。”皇帝道。沈曄一聽,立刻揖道:“陛下恕罪,臣不知……”

  “知道你不知。”皇帝無所謂地笑道,“沒提前知會你,差人去傳的時候你已入宮了。”

  他再度看向蘇妤,蘇妤這才回了他剛才的問話:“起來見沈大人在外候著,陛下卻不在。臣妾覺得沈大人到底位居三品、又不知陛下何時回來,便請了他到側殿坐。加之剛勞大人照顧了一路,臣妾覺得如此不理不問也不合宜,便……”她說著貝齒輕一咬唇,轉而道,“誰知葉妃娘娘在後宮裡傳出那樣的話。弄得臣妾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葉景秋聞言滯住,她確實是來找蘇妤麻煩的,卻沒和六宮傳什麼話。這樣的事她還是知道輕重的,皇帝向不向著她她都並無十成的把握,如是就這麼再傳得人盡皆知……豈不是自尋死路?

  卻見皇帝轉過身來,淡問佳瑜夫人和嫻妃說:“葉妃說什麼了?”

  二人短有一怔,嫻妃福身稟道:“葉妃說……說雲敏充儀這一路是被沈大人送回宮的。身為天子宮嬪與外臣如此親近,實在是穢亂六宮。”

  聽得嫻妃說了,皇帝又看向佳瑜夫人,佳瑜夫人也只好應道:“是。”

  皇帝的視線最後落到葉景秋身上,語氣一沉:“葉妃!”

  “陛下……臣妾沒有……”聽得二人是同樣的意思,葉景秋覺得有口難辯,面色慘白地拜了下去,“臣妾絕沒有說這樣的話……”

  “葉妃娘娘還說沒有?”蘇妤凝眉看著她,“方纔在成舒殿門口,娘娘當著臣妾的面都說了,沈大人也聽著呢。”

  葉景秋一陣窒息。她確是在成舒殿門口說了,卻絕沒有往六宮去傳。

  只不過現下從蘇妤口中這樣說出來,讓她半句也解釋不得。

  “你費盡心思想給充儀安上‘穢亂六宮’的罪名。”皇帝冷睇著她,“你知道這是死罪,這是有意想置她於死地。”

  “陛下……臣妾不是……臣妾是為後宮著想……”葉景秋焦灼地解釋著,換來皇帝的又一聲冷笑:“為後宮著想,有佳瑜夫人和嫻妃呢,不需你操心。”

  他在“提醒”她,她早已不是宮中的掌權嬪妃了。

  “今日這事……”皇帝思量著,口吻更顯森冷,“你既要鬧得人盡皆知,不給充儀這個面子、也不給朕這個面子,朕便讓你人盡皆知。”

  都在君側多年,蘇妤和葉景秋均是明白皇帝話說至此大約意味著什麼。蘇妤冷眼旁觀,葉景秋心中一震,滯了一滯,什麼也顧不得地膝行上前,滿目驚懼地哭求:“陛下恕罪……臣妾再也不敢了……”

  看出皇帝這是要處置後宮,沈曄自覺多留不妥,沉然一揖:“臣去外面候著。”見皇帝點頭,便退出了殿外。

  佳瑜夫人與嫻妃這才進了側殿,卻都一語不發地靜默看著,誰也不為葉妃說半句話。

  葉景秋看出皇帝的神情中透著前所未有地冷意,心中懼意更甚,怔怔地轉向了蘇妤:“充儀……”

  蘇妤黛眉輕佻,別過頭去不再看她。

  自入府到現在,這是她頭一次見葉景秋如此慌張狼狽。

  皇帝側首掃了蘇妤一眼。如是再由著葉景秋求下去,蘇妤便是進退兩難,揚音傳了徐幽進來,淡漠道:“曉諭六宮,葉妃幽禁冷宮。”

  十個字,幾乎就是葉景秋這一世的歸宿了。雖是沒廢位份、只是“幽禁”,聽似尚有餘地,衣食也該皆按妃位供給。但進了冷宮的嬪妃,畢竟從來沒有能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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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13 15:51:09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三章:冷宮

  葉妃……似乎已經在六宮掀不起什麼風浪了。

  記得被奪權時,曾引得六宮一陣議論。如今被幽禁冷宮、形同廢黜,宮中眾人卻是出奇地冷靜。

  大概是因為不涉及權力易位,多一號人、少一號人就都沒有太大差別了吧。

  彼時蘇妤與佳瑜夫人、嫻妃,均是淡看著,看著葉妃哭得撕心裂肺,只求皇帝寬恕她這一次。直至她被宦官拖走,都沒有任何人替她說一句話。同為宮嬪的她們沒有,一殿的宮女宦官亦是沒有,候在殿外的沈曄更加不會。

  如此最是淒慘。猶記當初葉景秋權極一時的風光,人人都追捧著、奉承著,半點也不敢得罪。如今一遭得了這樣的旨意,連半個為她求情的人也沒有。

  .

  “罪有應得。”月薇宮中,嫻妃清冷一笑,只說了這四個字。

  蘇妤抿著茶,細細品著笑道:“罪有應得是一方面,也是她自己太沉不住氣。誰都知道,這樣的事鬧到成舒殿門口去,丟的到底是陛下的臉,偏她還渾不在意。”

  嫻妃頷首,拿了碟子裡煮熟的肉塊丟給子魚,又說:“倒是沒想到陛下會如此嚴懲,直接發落到了冷宮去,只怕一會兒葉大人就要進宮來說情了。”

  “用不著‘一會兒’。”蘇妤輕笑,“方纔我離開成舒殿時,葉大人就已在成舒殿等著求見了。”

  嫻妃不覺微訝:“呵,好快!”

  .

  賀蘭子珩心下也一直清楚,發落了葉景秋,免不了要應付葉闐煦。

  平淡地看著葉闐煦入殿行大禮叩拜,一如既往地口道聖安,皇帝也如常命了免禮。此次落座後,卻未等葉闐煦先開口,皇帝便出了言:“如是來為葉妃說情,卿便請回吧。”

  聲音冷得讓葉闐煦一個寒噤。他聽聞了事情原委,亦是暗歎一聲女兒行事太魯莽,卻沒想到皇帝竟會如此動怒。沉默須臾,葉闐煦揖道:“陛下,葉妃也曾掌理六宮,怎會做出如此毫無規矩之事?”

  聽得出這是一句為葉妃開脫罪責的反問,皇帝卻彷若聽不出般地冷聲笑道:“這就要問她自己了。”

  葉闐煦語滯,皇帝端得是半點面子也不肯給。如此無言了良久,葉闐煦到底不敢明著觸這霉頭,思量著還能再說什麼。皇帝睇視著他,淡聲道:“旨意早已下去了,大人就不必再說什麼了。葉妃幽禁在冷宮,但朕不會虧了她,大人若還要求別的……”

  眸光冷如寒刃,讓葉闐煦哪還敢再求“別的”。

  只好施大禮告退,暗地裡不由得擦了一把冷汗。一時間唯一能做的事,好像也就是打點打點宮人,多照看著冷宮那邊了。

  .

  蘇妤回到綺黎宮時,便聽得一眾宮人齊齊地向她道了一聲“恭喜”。

  輕聲一笑,也不推辭:“是算個喜事。”

  她現下無比地想再見葉景秋一面,在冷宮裡見葉景秋一面。卻是按捺著心中迫切的期待,好生過了半個月,待得葉景秋的影子當真漸漸從宮中磨沒了、殆盡了,才在一個陰雨天,撐著油紙傘漫步往冷宮去。

  雨滴落在傘上,藉著光線能透過傘面看到那一顆顆水珠,輕輕一轉,水珠飛旋出去,濺灑在地。

  蘇妤輕輕笑著,可見心情愉悅。

  冷宮的宮人沒料到她的到來,忙不迭地見了禮、又打開宮門,自是清楚她來此是要見誰,恭敬地將她帶去葉景秋的住處。

  院門“吱呀”一聲被推開,蘇妤四下一看,便覺實在淒清。恰好是秋天,落葉、枯枝散了一地也無人清掃,腳踩上去,漾出一陣破碎的聲音。

  很像她在不得寵的那兩年裡在秋冬天時常聽到的聲音。

  一報還一報,還得還真是“對等”。

  抬頭望了望面前的廂房,倒是比她那兩年的境遇還要差些——那時她雖是受盡屈辱,也還住著一處像樣的宮殿,縱使無人服侍,總也比葉景秋目下的住處要像樣一些。

  推開房門間,手掌能清晰地感覺出門板因油漆的剝落而有些不平。

  “葉氏。”淡泊出言,蘇妤看到本是背對著她站在窗前那人驀地回過頭來,轉瞬間便是盛怒之色,奪上前喝道:“你還敢來!”

  在兩步遠的地方,她被蘇妤身邊的宦官擋住。

  “本宮有什麼不敢?”蘇妤足下未動,維持著微笑淡睨著她,“冷宮罷了,願意來看看便來看看。”

  “你也不怕惹晦氣!”葉景秋冷然譏笑,“還是覺得遭了貶妻為妾的事,自己已經夠晦氣,便也不怕更加晦氣了?”

  “你不必拿這話激本宮。”蘇妤淡笑,定了定神又道,“對你沒什麼好處。”

  “你當真以為你能拿我如何?”葉景秋回以微笑,“我好歹還留著妃位,說起來,還該是你見禮!”

  “你不配。”蘇妤駁得快而平淡,“從來也不配。你一個昔日的媵妾,讓你執掌鳳印是陛下抬舉你,如今置身冷宮還想本宮給你見禮?”蘇妤說著往側旁奪了兩步,端詳著葉景秋仍很講究的裝束,緩緩又道,“你也不用試探本宮會不會動你,本宮告訴你,不會。”

  行上前兩步,蘇妤揮手讓攔在葉景秋面前的宦官退下,離她不過半步遠的距離,蘇妤笑道:“別誤會,本宮沒那麼多善心。留著你,是想等有朝一日本宮洗清當年戕害皇裔的罪名,再慢慢跟你算賬。知道麼?陛下親口答應本宮,如是查出那事當真與你有關,如何懲治你,便是本宮說了算了。”

  葉景秋面上的怒意一滯,登時變得有些蒼白,轉而是分明的驚懼。

  蘇妤瞟者她,笑吟吟道:“心虛了麼?還是沒想到陛下會說出這樣的話?所以麼……別想著還能從這冷宮出去了。你就安安心心地過一段日子,那些賬本宮也不急著算。旁的話本宮也就不勸了,看你也不像那為求自己解脫而牽連全家的人。”

  嬪妃無旨自戕不得。蘇妤清楚這點,葉景秋也清楚。

  蘇妤樂得看她在這樣的境地中咬牙活下去。

  .

  她走出廂房、又走出那小院的院門,險些跟迎面而來的人撞個滿懷,索性雙方回神之下都猛地向後退了一步。站穩,蘇妤微怔後急忙福下身去:“陛下大安。”

  “可。”皇帝打量著她,她也打量著皇帝。徐幽是為皇帝撐著傘的,可她依稀從他的衣衫上尋到了些雨漬。略一沉吟,蘇妤向旁邊退了小半步,讓出進院的道來。

  皇帝一愣,隨即明白了她的意思,啞笑了一聲解釋道:“不是來見葉妃的。”

  蘇妤有些愕意,皇帝蹙了蹙眉問她:“幹什麼來見葉妃?”

  “臣妾……”蘇妤不知該怎麼解釋。

  “朕知道你恨她。”皇帝喟道,“可你要知道她也恨你,如是氣急了傷了你呢?”

  不禁訝異。所以……他雨中來此,是為了找她的麼?

  “走吧。”皇帝攬過了她向外走。徐幽為皇帝撐著傘,折枝為蘇妤打著傘,是以二人都緊緊跟著。行處十餘步,皇帝微側首,逕自取了手中的傘過來,向中間一移,把自己和蘇妤都擋在了傘下,省得旁人跟著。

  折枝自也知趣地退開。蘇妤想了一想,一壁伸手去握住傘把,一壁道:“臣妾來吧。”

  皇帝卻淡橫了她一眼,不給面子地丟下一句:“你太矮了。”

  “……”不能不承認,他比她高了將近一頭。

  一路這麼往外走著,蘇妤都有些忐忑,加之下著秋雨,手很是冰涼。賀蘭子珩隨手一攥,皺眉道:“這麼冷?”

  “陛下……”蘇妤抬起頭,矛盾了一番問他,“陛下不問問臣妾跟葉妃說了什麼麼?”

  “嗯……差不多知道。”皇帝略一笑,回看著她說,“反正沒好話。”

  “……”蘇妤默了一會兒,在他的輕鬆口吻中放下了心來,半開玩笑又說,“是,都狠毒極了,陛下嫌不嫌臣妾蛇蠍心腸?”

  “就你?蛇蠍心腸?”皇帝斜眼瞥著她,很是不屑道,“去了毒信的蛇、拔了尾巴的蠍子?”

  “……”蘇妤覺得皇帝的嘴裡愈發說不出好話了。偷偷地橫了他一眼,自是不讓他察覺到。

  .

  一同回到綺黎宮,子魚照舊撲上來徑直爬進蘇妤懷裡臥著,仍是對皇帝愛搭不理的樣子。回宮後的這半個多月,子魚都一直這樣,弄得蘇妤一度好奇皇帝到底怎麼得罪它了。

  給它順了順毛,蘇妤笑道:“怎麼總這個樣子?不就是那三四日沒見到我麼?便一直跟陛下賭氣?”

  “嗯……”皇帝默了一默,“可能不是因為那個……”

  蘇妤一奇,駐足道:“那是為何?”

  子魚在蘇妤懷裡打了個滾,用肚子朝著她,被她摸著明顯一臉享受。

  皇帝簡直有一種這小玩意在成心氣他的錯覺,掃了它一眼便不再看它,視線抬起向蘇妤道:“因為那天……就是你剛回宮的那天,朕把它從床上丟下去了……”

  “……”蘇妤啞了啞,“陛下幹什麼把它丟下去……”

  因為那天忍無可忍了又看著你摟著它睡覺心裡好生彆扭。賀蘭子珩在心底念叨了一遍這句話,但未說出口,輕咳了一聲道:“讓它和非魚一起睡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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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13 15:51:20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四章:環雁

  葉景秋不會這樣心甘情願地在冷宮等死的。

  蘇妤對此很清楚。就如同她那兩年都咬牙忍下來了、且不肯向葉景秋服軟一樣,葉景秋那樣的性子,只會比她更不肯認輸。

  心知皇帝顧及前朝的葉家故而不曾廢葉景秋的位份。給她留了那從一品的位子在,卻不意味著他還會讓她出來。

  但有這位子在,總是塊心病。縱使皇帝不會赦她,也難保葉家不會有什麼安排逼皇帝赦她。

  朝中的事並非蘇妤能左右,她只能想一想後宮中事。

  .

  已至中秋,往年都要設宮宴,召外命婦入宮一併慶賀,今年皇帝卻早早下旨免了宮宴,外人覺得是因葉妃的事皇帝委實怒了,實情卻是……

  皇帝對蘇妤說:“中秋朕帶你去個地方。”

  .

  中秋當晚馬車出宮的時候,蘇妤眺著天邊明月,終於問了皇帝究竟是要去什麼地方。皇帝一笑,輕闔了眼睛假寐,靠在靠背上不理她。

  “……”

  馬車一直向北駛出,出了皇城、又出了錦都城。再挑開窗簾時已是視野開闊,蒼茫黑幕下幾乎看不到什麼,只有大片大片的草地,偶有幾棵樹孤零零地立在那兒,在月色下化作一個個孤寂的黑影。

  蘇妤心裡有點慎得慌,扭過頭再度問他要去什麼地方,他卻仍不理她。

  一片小山出現在車前。這地方蘇妤兒時倒是來過,那山長得很奇,一座座的連成了一個不小的環形,旁邊沒有出路。

  已經離山很近,馬車卻仍沒有停、亦沒有拐彎,蘇妤凝神看去,才見那山腳處有一道拱門,朱紅的門漆,旁邊還有侍衛把手著。

  蘇妤很是確定兒時來此時絕無這道門。若不然,一時好奇這環形中有什麼的她,也就用不著爬上山去了。更為可恨的是,那環形中居然空空如也,什麼也沒有,枉她費了那麼多力氣。

  一時驚奇,她反倒不問了,安靜地等著看皇帝在裡面藏了什麼。

  駛過那道門又過了數丈遠,馬車才緩緩停了下來,皇帝睜開眼睛:“到了。”

  便兀自下了車,將手遞給蘇妤,扶她也下了車。

  隨駕的宮人們退至一旁,皆不再上前,皇帝牽著她的手往裡走,旁邊漆黑一片,山無聲地聳立著,好像在靜默地看著他們。

  蘇妤有些怕,不停地四下打量著。皇帝倒是一直握著她的手,不理會她的不安,堅持往裡走去。

  剎那間豁然開朗。

  那原是土地的環形中央竟有一片湖,湖水清澈,正映著天邊月色,湖中的玉盤好像比天上那輪更明亮些。

  蘇妤腳下狠狠頓住。愣了半天,望向四周,旁邊也是變了樣。不再是那樣乏味的土地,而是花草樹木交疊,有很多在目下的涼秋仍鬱鬱蔥蔥的。

  湖的那一邊有座水榭,亭中已提前掛好了宮燈照明。蘇妤看了看兩邊,那湖卻是修得極寬,幾乎緊貼著山環兩側,兩邊沒有地方可以走過去。

  但既有人能先去將宮燈點上,就必是有法子過去的。

  皇帝一拉她的手,笑說:“來。”

  在湖邊的一簇假石旁,是一條小舟。

  皇帝一步踏上去,蘇妤卻是猶豫在了岸邊。眼見著沒別的宮人在旁邊,皇帝這是要親自划船麼?

  這麼些時日相處下來,皇帝也大約猜到蘇妤大概在想些什麼。不同於別的嬪妃偶爾會沒規矩一下以顯得和他親近,蘇妤因為那兩年的種種,在分寸上守得極謹慎,數月下來好了一些,眼下這事是他太恣意而為,倒不怪她不敢。

  “來吧。”皇帝笑著向她伸出手去,“不會有旁人知道,還怕朕害你麼?”

  蘇妤躊躇片刻,終於將手交給他,顫顫巍巍地踏上那小舟,落腳間小舟一晃,弄得正望著水面的她一聲驚叫。

  “哈……”皇帝一邊笑著一邊扶著她站穩,又攙著她坐下。自己落座後執起雙擺,往對岸劃著。

  他背對著水榭,蘇妤正對著水榭。在離著還有幾丈的時候,蘇妤終於在黑暗中看清了那水榭,倏然一驚:“這是……”

  皇帝聽得她的反應抬起頭看了看她,又扭過頭看了看那水榭,沉然應了句:“是。”

  是那座水榭。

  蘇妤傻愣住,一時摸不清皇帝此舉什麼意思。

  皇帝暫且也未解釋,而是待得小舟在岸邊停穩了,扶著她上了岸,在那水榭前駐足了一會兒才說:“那年,朕……”

  不知該從何說起。

  那年中秋,因先帝身子不濟,宮中也未設宮宴。而太子府裡的他們,彼時已鬧得很僵,他倒是樂得不和她同去參這個宴。

  鬧僵的原因自是因楚氏的那孩子。他認準了是她,她覺得自己冤得很。解釋過、央求過、哭過、鬧過,都無濟於事,他就是認準了是她害了妾室的孩子。

  所以在他眼裡,她的種種作為都虛偽極了。

  是以那年中秋,她懷揣著滿滿的忐忑,走近他的書房,對他說從府中水榭裡看那明月可美了、可否一同去賞月。

  她是好意,這是她要共度一輩子的人,她不可能和他僵一輩子。

  但他只抬了抬眼,清淡地回了她一句:“不了。”

  不了。簡簡單單的兩個字讓她再說不出話來,當著一眾下人的面,她被晾在書房裡,覺得沒面子極了。

  而後的兩年,卻一天天證明了……他當年給她的那句“不了”相比之下已是很給面子。

  那天她獨自到了那水榭裡,靜靜坐到深夜。看著那月亮映在波光粼粼的湖中,感覺月亮好像也正看著她。

  好像只有月亮會這麼有耐心地陪著她。

  “朕不該扔下你一個人。”皇帝說。

  其實那晚他出門散過步,途經水榭,看到她的身影孤孤單單地坐在那裡。隱約記得那日天有些涼、還有些颳風,她穿得單薄,纖薄的背影讓他有一瞬的不忍心。

  可那不忍心卻敵不過他心中對蘇家的恨。

  “該陪你賞月的。”皇帝又說。看著有些失神的蘇妤,他勉強笑了一笑,“給個機會吧。”

  給個機會……賞月?還是給個機會……原諒他那次?

  .

  和太子府裡那座水榭一模一樣,蘇妤很難尋出什麼不同。甚至就連望月的角度也是差不多的,讓她很有一種恍如隔世之感。

  案邊的小爐溫著酒,已有些淡淡的酒香冒出來,皇帝拎起那瓷壺倒了兩杯,遂將一杯遞到她手裡,笑說:“這酒是朕閒的沒事自己釀的,你嘗嘗。”

  “……”蘇妤挑了挑眉,暗說陛下您怎麼會這麼閒。

  自是因為很多事情上一世都料理過一遍,如今照貓畫虎地再批一遍折子罷了,省下了大把的時間。

  淺抿了一口,酒味甘醇,有著絲絲香甜。蘇妤莞爾一笑,讚了句:“好喝。”

  “嗯,別喝太多便是,後勁可大。”皇帝說著笑道,“昨晚非魚偷酒喝,睡到今日下午才醒。”

  “……”蘇妤看了一看杯中酒,然後覷了他一眼,“臣妾的酒量比之雪貂總還要強些。”

  .

  相視而坐,蘇妤問他這地方是何時修的。皇帝一笑:“兩個月前。”

  也就是在梧洵行宮的時候。

  那段時間他越來越清楚了自己的心思。那麼多時日的相處,他對她早就不僅僅是想彌補那麼簡單了。他心底一直有一種“奢求”:如是可以,這一世他想好好和她做夫妻。

  有些事情是無意的卻又是有意的,比如那一對小貂的名字、比如他帶著她騎馬。他好像就是真心實意地想哄她開心。

  他不由自主地開始注意關於她的各個細節。

  .

  那天本就是剛吩咐了幾句關於中秋宮宴的事宜,打算請幾位許久未見的宗親入宮故而要早早安排下去。到了婷息軒前,看到正獨自賞月的蘇妤,他卻驀地想起了曾經的中秋。

  那是件小事,卻到底是他欠她的。

  “徐幽,中秋宮宴免了。”他遠遠看著她說出了這句話。

  徐幽愣了一愣:“那列位宗親……”

  “明年再說吧。”皇帝道,“立刻傳錦都的能工巧匠來見朕。”

  在之後的時日裡,蘇妤光顧著照顧子魚了,他則一邊應付著靳傾來的使節、一邊和工匠們商量關於眼下這地方的逐個事務。

  從選址到每一個細節,他雖是不曾親自踏足過這裡,卻是認真看過工匠遞上的每一張圖樣。

  之後便有了今天這地方。群山環繞,湖鑲嵌在山中。無比靜謐,是屬於他們兩個人的地方,是他對她的虧欠。

  時而難免懊惱,他覺得自己完全被她拿住了。也罷,這輩子……不就是為這個麼?

  “撲通”一聲。蘇妤側頭看去,月色下,一條錦鯉竄起又落下,不覺一笑:“還有魚啊?”

  皇帝無所謂道:“不然多沒意思?”

  蘇妤銜笑,伏在雕欄上,輕吸了一口秋日涼涼的氣息,聽到皇帝對她說:“起個名字吧。”

  “什麼?”蘇妤微怔。

  “給這地方起個名字吧。”

  蘇妤想了想道:“為什麼是臣妾起?”

  “嗯……”皇帝沉肅道,“因為朕不會。”

  “……”蘇妤扯了扯嘴角,道,“一人一個字。”

  這回是皇帝一怔:“什麼?”

  “一人想一個字。”蘇妤挑釁地看著他,一副就是不許他偷這個懶的樣子。

  “……好。”點頭應下,便四下看了一看,笑道,“四面環山、山中環水,朕就旬環’字。”

  不能告訴她的,是‘環’‘還’同音。還債、還願、還她一世夫妻和睦。

  他挑得倒快。蘇妤低頭沉吟著,俄而笑道:“雁。正值秋時,大雁南飛之際,應景;‘雁’‘燕’同音,願大燕昌順;此處為錦都之北,若將士出征,多需途經此處,兩字相結合,犬還燕’之意,願將士凱旋還朝。”

  聽上去……倒是比他有水平多了!

  皇帝一笑:“環雁池?好。”

  蘇妤微偏頭,望向已看向那一輪明月的他,不知他是否有想到“雁”字的另一重意。一心一意、隨陽之鳥……

  她已不祈盼那些。但她也還記得,他娶她的時候,亦是按此習俗行的昏禮,以雁為贄。

  在宮裡必是已提不得這些事,而在這一方小小的天地間,她還可以悄悄想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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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大病

  他們在天亮前回到了宮中。徑直去了成舒殿,皇帝讓蘇妤歇下,自己準備去上朝。

  非魚又不知天高地厚地臥在皇帝榻上,子魚竟然也在。蘇妤不覺蹙了眉頭,問宮人說:“子魚怎麼也來了?”

  宮人躬身稟道:“陛下離開不久後它便來了。大概是……看娘娘不在宮裡,覺得無趣?”

  “……”蘇妤覺得這兩個小東西早晚得成精。

  佔著皇帝的床榻不說,還都睡在中間。蘇妤伸手把它們往裡推了推,空出一半的地方,自己才躺了下去。

  睡得迷糊間覺得有毛茸茸的東西順著腳邊蹭進被子,一直溜到頸邊的被子口,探出頭,蘇妤面上感覺到一陣輕輕的鼻息。

  入宮覲見的齊眉大長公主知道皇帝在上朝,聽說蘇妤還在寢殿睡著,便信步走了進去。眼前的情境讓這位素來端莊的大長公主生生傻住——蘇妤側躺而眠,腰上“掛”著一隻在熟睡的雪貂,再細一看,懷裡探出頭來的那個白團也是一隻。

  ……這真是皇帝的寢殿麼?

  “阿妤。”齊眉大長公主含笑推了一推她,蘇妤睜開眼,立即坐了起來,看了看天色道:“舅母?這……什麼時辰了?”

  “快辰時了。”大長公主道,“錯過晨省了不是?”

  確是。不過如今的她,也不怕佳瑜夫人找麻煩了就是。

  遂起榻盥洗,齊眉大長公主親手給她綰了個髮髻,鑲著石榴石的銀簪的最後一顆珠子墜至耳邊,紅白分明。

  “你當真要做那事麼?”大長公主看著鏡中的她問。

  蘇妤反問大長公主:“我不該麼?”

  “沒什麼不該。”大長公主微微一笑,“只是為了那麼個人……不值得吧?”

  “沒什麼不值得。”蘇妤冷笑,“到了讓她吃苦頭的時候,我再吃點虧又有什麼呢?”

  大長公主便不再勸,一點頭道:“好。”

  秋冬更迭的時候。蘇妤忽地病了,這一場病勢當真是“如山倒”。那日正在廣盛殿伴駕,本是好好的,時不時地與皇帝閒談兩句,又去逗弄在案上坐著的子魚和非魚。

  子魚不知怎地居然愛上了吃葡萄,蘇妤便一顆顆地揪給它吃。子魚眼巴巴地看著蘇妤,吃進一顆葡萄,嚼完嚥下,“咯”地叫一聲,蘇妤就再給它一顆。

  吃了一會兒,非魚也過來湊熱鬧,餵給它它卻不肯好好吃,拿在爪子間玩著,一不小心便弄了蘇妤一裙子的汁水。

  “哎……”蘇妤蹙眉瞪了非魚一眼,便要去更衣。一站起身卻猛地眼前一黑,一陣頭暈目眩,重重地就栽了回去,手下意識地就支住了面前案幾。正批著折子的賀蘭子珩猝不及防,筆剛好落下,一道紅色直接從筆下奏折的這一頭畫到那一端。

  兩旁候著的宦官相互看了一看,這“朱批”拿下去非把上本的大臣嚇著不可。

  “怎麼了?”皇帝卻是無暇顧及那個,一壁扶住蘇妤一壁驚問。蘇妤緩了一緩,笑了笑說,“沒事……大約是坐得太久了。”

  額上卻是不斷地滲出冷汗來,雙手也都是冰涼。皇帝握著她的手一緊,立即道:“傳太醫來。”

  太醫片刻後便到了廣盛殿,診過後說是風寒。廣盛殿沒有寢殿,皇帝便讓人扶蘇妤回成舒殿歇息。

  步下廣盛殿前長階之時,蘇妤險些足下一個不穩跌下去。

  季節更替的時候偶感風寒不是大事,蘇妤這病卻遲遲不好。轉眼間過了十幾日,半點起色都沒有。皇帝執意要她留在成舒殿養病,宮人勸也沒用。

  看得出她確實病得厲害,高燒反覆,往往不過多久便燒得嘴唇發白。喝下水,一會兒便又發白……

  太醫的方子無用,換了御醫來,仍是無用。

  太醫院上下急得焦頭爛額。誰都知道這位雲敏充儀今非昔比,再這麼下去,皇帝非得拿太醫院問了罪不可。

  可急也沒用,方子已換過多次,病就是不好,又能如何?

  這一番病痛讓蘇妤消瘦了很多。胃口也是越來越差,但因知道皇帝心焦,便是再沒有胃口也努力著吃點東西。各樣的湯藥呈上來,更是半句怨言也沒有,端起來便喝,完全沒有旁的嬪妃怕苦不肯喝的那一出。

  可病就是不見好。

  她久病不起,難免傳到了宮外。齊眉大長公主又親自入了宮照顧她,看著她的樣子心疼不已,眉頭緊鎖著向皇帝道:“一點小病罷了,怎地會拖這麼久?”

  語中有些不信任的意思。皇帝聽得出,這是多多少少又疑他待蘇妤不好了。

  “舅母。”蘇妤兀自吹著仍有些燙的湯藥,語聲虛弱無力,“舅母別怪陛下……陛下每日都叫太醫來問,但就是不見起色——大抵也怪不到太醫頭上,是阿妤自己身子太弱了些。”

  齊眉大長公主的眉頭便蹙得更緊了,沉吟了片刻,看向皇帝:“陛下可否移步?”

  皇帝頷首,隨著大長公主一併去了正殿。

  “若還不好,陛下許是該問問欽天監。”齊眉大長公主這樣說道。

  皇帝微有一怔,遂點了頭:“倒是疏忽了這個,朕明日便傳欽天監來問話。”

  “嗯。”大長公主一點頭,沉吟片刻,仍是有不放下般地問他,“阿妤如此,當真和陛下沒關係?”

  皇帝不由得一啞:“姑母……朕絕沒再虧待過她半分。若真是不肯她好過,便也不會留她在成舒殿養病了。”

  齊眉大長公主便往寢殿裡望了一望,終是信了皇帝的話。蘇妤睡的就是皇帝的床榻,可見皇帝是委實想方便照看著她,並非為了做給外人看的敷衍。

  是以翌日便傳了欽天監來詢問。正使副使一併到了,認真思索許久,皆認真回稟說近日天象無任何異處,充儀的病該是與此無關。

  皇帝與齊眉大長公主皆是沉重一歎。

  正使與副使一時均不敢言,各自斟酌了須臾,那正使道:“陛下……星象無異處是充儀娘娘命中該無此劫,但所謂事在人為,莫不是……”

  正使的話戛然而止,齊眉大長公主聞言一怒,擊案道:“你胡言什麼!”

  “姑母息怒。”皇帝微有凝神,聲音仍是沉穩,睇了那正使一眼,問道,“‘莫不是’什麼?你有話直說。”

  “陛下恕罪。”那正使跪下一拜,先行謝了罪,才敢道,“臣也只是猜測罷了。循理來說,風寒決計算不得什麼大病,宮中又有御醫醫治,想來不過幾日便該痊癒。即便充儀娘娘身子虛弱也不該拖延至此,故而臣私下猜測……會不會是有人暗中動了什麼手腳。御前行事規矩嚴格,大抵不會是在藥中,但……”正使再度一叩首,語聲更沉下去幾分,“魘勝之事,古已有之,還請陛下謹慎。”

  魘勝……巫蠱!

  咒人久病或是一命嗚呼,又或是詛咒有孕嬪妃不能平安產子……宮中類似的手段屢見不鮮。

  賀蘭子珩倒吸了一口冷氣。上一世時,他的後宮倒是沒有類似的事情,且他也不怎麼信這些邪物。

  可這一世……他自己碰上了重生的事,對這些說不清的東西便難免多了兩分信。更何況那位是蘇妤,無論他肯不肯信,都不能拿她的安危去試真假。

  命正副使退下,又屏退了宮人。皇帝與齊眉大長公主均是思慮了許久,皆覺得還是小心為上,便下旨請道人入宮看上一看。

  高道在四日後進了宮,彼時蘇妤病得更是厲害了,好像什麼藥都擋不住這病勢,甚至能燒得直說胡話。

  道人入殿去查看蘇妤的情況。只望了一眼就不由得蹙了眉頭——高燒不退不要緊,她旁邊為什麼始終蹲著兩隻貂?

  掩下這般無關痛癢的疑問,道人佈陣作法,不過多時,眾人便見他面色陡然一白。

  “陛下……”道人睜開眼,面露驚懼之色。皇帝微一挑眉:“如何?”

  “只怕……”道人滯了又滯,方一欠身道,“確有魘勝之事……”

  語驚四座。宮中之人均清楚巫蠱的輕重,一時間一眾宮人都被嚇住,回了一回神後齊齊地跪了一地,連大氣都不敢出。

  皇帝強定了神,又問那道人:“可在宮中?”

  道人回道:“能傷充儀娘娘至此……必在宮中。”

  一眾宮人仍是屏著息靜聽吩咐。皇帝沉默良久之後只吩咐了兩個字:“嚴查。”

  許是因為漢時思皇后的巫蠱一案太過出名,一鬧出這樣的事,宮中便是人人自危。一時間反倒安靜了,除卻皇帝派下來的人聲勢浩大地搜查各處外,無人再敢生事。

  一宮一宮地搜過,沒有放過任何一個地方。包括歷代皇后所居的長秋宮和素來同蘇妤交好的嫻妃所住的月薇宮也不曾疏忽。

  短短三日之後,宮正司便搜到了想搜的東西。

  在蕙息宮。

  如今的冷宮葉妃從前的住處。很多魘勝詛咒過的人偶被搜出來,有新有舊。藏在房間中的、埋在土地裡的,幾乎多到數不清。

  多半……寫著蘇妤的生辰八字。

  而除此之外,亦有餘下數個並非詛咒她的。細查下去,是從前陸氏的八字,還有佳瑜夫人的八字。

  人偶呈至成舒殿,大長公主驚愕,皇帝震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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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巫蠱

  皇宮在夜色中安靜下來的時候,成舒殿裡仍是燈火通明著。

  在這整整一日裡,宮正司接二連三地查出另闔宮震驚的罪證,逐個呈進成舒殿,每一件都讓人清楚意識到,這是當真出了大事了。

  此時亦是如此。宮正張氏與宮正司的數名宮人仍在側殿候著、六宮眾人都差人小心地四下打聽情況,唯一看不出緊張的地方,大約也就是這成舒殿寢殿了。

  蘇妤仍病著,今日幾乎睡了一整天,目下剛醒過來。

  “起來吃點東西。”皇帝微笑,遂扶她坐了起來。宮人呈上晚膳,均是著意準備的清淡吃食,擱在小几上,皇帝便端起碗來餵她。

  病了這麼多日子都是如此,莫說皇帝自己和一眾宮人,就連一直存著小心的蘇妤都習慣了。

  吃下他遞過來的一口粥,蘇妤望了一望他,問說:“陛下有心事麼?”

  “……”皇帝有短短的一怔,似是隨意地笑說,“沒有,怎麼這麼問?”

  蘇妤的病容上也露出一縷淺笑,頷首道:“陛下不肯說,臣妾不再問了就是。”

  皇帝有點被戳穿的尷尬。他不想讓她知道巫蠱一事,是以雖是心煩卻在她面前掩飾著,仍是讓她一眼就看了出來。

  也不知是如何看出來的。

  餓了一天,蘇妤的胃口比前幾日稍好了些,故而皇帝餵得也頗是愉快,這麼一口口餵下去……他的心煩似乎真的少了些?

  “咯。”

  “咯。”

  兩聲輕叫,子魚和非魚一同從殿外跑進來,又跳到蘇妤的腿上。接著便看向了榻邊案几上的數個碟子,眼巴巴地望著,目不轉睛。

  “……”皇帝沒好氣地掃了一眼過去,“去,想都別想,這吃的跟你們沒關係。”

  “咯……”非魚衝著他叫了一聲。

  “叫什麼叫。”皇帝一邊又掃了它一眼,一邊繼續餵著蘇妤。

  蘇妤忍不住地一笑,就想那些什麼餵給它們吃,扭頭看了一看……那幾道菜卻是委實都忒清淡,合她此時的胃口,卻絕對打發不了兩隻雪貂的饞癮。

  “折枝。”蘇妤一喚,向折枝道,“你帶它們去吃點東西吧,我這裡沒什麼可餵它們的。”

  “諾。”折枝福身,走過要抱兩隻小貂,小貂卻立即躥到了床榻最裡頭,一副躲著她的樣子。

  “怎麼了?”蘇妤微愣,看看子魚非魚又看看折枝。

  “這些日子都是這樣。”皇帝見狀無奈而笑,“你沒注意麼?只要你醒著的時候,它們准在。出去都是你睡著不醒的時候。”

  所以眼下她醒著,折枝還弄不走它們了……

  啞笑一聲,蘇妤傾身把它們攬了過來,看著縮在她懷裡一副很是享受的樣子的子魚非魚,情不自禁地念叨了一句:“幹什麼這麼黏人?我這病如是好不了了,你們日後怎麼辦?”

  陡有一靜。蘇妤抬頭看見神色微滯的皇帝,才恍然意識到自己方才說了什麼話。

  “陛下……”啞了一啞,蘇妤很是後悔。咬了咬嘴唇囁嚅道,“臣妾不是那個意思,隨口一說罷了……”

  “沒事。”皇帝扯起一笑,繼續餵她吃東西。

  .

  待她用完晚膳,皇帝又陪她坐了好一會兒,才道:“朕還有些事,你先休息。”

  “嗯。”蘇妤點了點頭。躺好,子魚和非魚蹲在她兩邊,一起看著皇帝離開寢殿,接著對望了一眼,又望向蘇妤:“咯?”

  “……去吧。”蘇妤銜笑看著它們道。

  便見兩道白影躥出寢殿,緊緊跟著皇帝。

  .

  宮正司的一眾人已在側殿等了許久,終於聽得宦官來傳,到正殿下拜,張氏親手將一隻檀木的托盤呈了上去:“陛下。”

  那托盤裡盛著東西,但用絲帛蓋著,皇帝瞟了一眼問她:“這是什麼?”

  “這……奴婢不敢說。”張氏垂眸道,“請陛下過目。”

  皇帝一疑,隨手揭開其上蓋的絲帛,一個人偶映入眼簾,定睛一瞧不禁勃然大怒。

  木盤與地面撞擊一響,宮人們掃了眼被皇帝打翻在地的木盤,立即跪地不敢言。

  “徐幽。”皇帝道。一字字說得咬牙切齒,如不是知道皇帝是為何發怒,徐幽必要覺得自己性命不保。

  上前一揖:“臣在。”

  “傳旨下去,妃葉氏,著廢其位,貶為庶人。”言及此,皇帝揮手命宮正司的人退了下去,又道,“命沈曄暗查葉家,著人即刻前往煜都舊宮,問太皇太后安好否。”

  最後這個人偶……

  皇帝聽得張氏說“不敢說”時,一瞬間以為是詛咒自己的。拿來一看,竟是太皇太后晏氏的八字。

  其罪當誅,其心可誅。

  .

  蘇妤的病突然轉好了。病情再無反覆,過了不過五六日便痊癒。病了這麼久,虛弱自是難免,但幾位御醫、太醫診過後,確定其確實無恙了。

  賀蘭子珩強鬆了口氣,怔怔地看了瘦了一大圈的蘇妤良久,笑而一歎:“無恙就好。”

  蘇妤苦笑:“區區風寒鬧了這麼久,臣妾太沒用。”

  “怎是你的錯……”賀蘭子珩又有一喟,終是將這些日子發生的事同她說了。蘇妤聽罷驚愕不已,訝住半天,才道:“那……太皇太后……可安麼?”

  “太皇太后無事。”皇帝淡笑,說著把手遞向了她,“出去走走?”

  “……好。”蘇妤抿笑下了榻。

  .

  蘇妤在幾日後搬回了綺黎宮。頭一個來造訪的是嫻妃,嫻妃親手做了幾樣她愛吃的點心,笑而說道:“怎麼說姐姐才好?說是除了葉氏吧……姐姐又不過在成舒殿養著病,兩耳不聞窗外事;說是兩耳不聞窗外事呢,姐姐又一舉除了葉氏。”

  “兩耳不聞窗外事間除了個勁敵,不好麼?”蘇妤清淺一笑,取了塊點心出來吃著,又道,“葉氏被廢,葉家呢?”

  “不知。”嫻妃道,“不過這麼大的事,陛下表面不怪葉家,背地裡只怕也免不了要查的。”

  蘇妤頷首表示贊同。如是背地裡要查,這個時候,禁軍都尉府的人大約已經佈置下去了。

  就憑葉景秋從前那般找過沈曄的麻煩,沈曄不會讓葉家好過的。

  .

  蘇妤的猜測很快就得到了印證。

  在成舒殿伴駕的時候碰上沈曄前來求見,皇帝未叫她避,她便也沒有主動去避,有心想聽一聽沈曄的求見與葉家有關無關。

  沈曄片刻後入殿施禮,繼而遞上了奏章,拱手一句句沉穩道出。是葉闐煦的弟弟圈地之事,皇帝聽罷看罷,將奏章一合:“知道了。”

  如此這般的求見,在之後的幾日裡有過數次。弟弟圈地、姊妹大修陵寢、侄子強搶良家女為妾……

  種種罪行,有大有小。蘇妤認真地聽下去,似乎沒幾件是直接能和葉闐煦扯上關係的。

  她明白這個道理,皇帝更加明白。但此事既是有心要治葉家的罪,這便也都是葉闐煦的錯了。

  “接著查。”皇帝語聲冷冷地吩咐沈曄說。

  .

  偶然和沈曄在成舒殿前碰了個照面,互相見禮,蘇妤終是不做掩飾地直言笑說:“沈大人真是睚眥必報。”

  “說不上。”沈曄也無甚遮掩,朗笑一聲說,“不過她既要給臣扣那麼不堪的罪名,如今便怪不得臣不放過葉家了。”

  這話倒是不錯。當初葉景秋說她“穢亂六宮”,她的生死取之皇帝一念,沈曄亦是。

  此時便奢求不得沈曄放過葉家。

  “那這些日子便有勞沈大人。”蘇妤款款而笑,略一欠身又道,“陛下重視這事,是以再小的錯處,沈大人也都照實稟一句為好。”

  “自然。”沈曄笑意微冷,聲音低下兩分又道,“且不說我沈曄找不找葉家的麻煩,這些年葉家也在大燕囂張得夠了。”

  要挑葉家的錯處,根本不用他去誇大其詞——雖是沒什麼了不得的大罪吧,但光是種種驕奢加起來,也夠觸怒天子的了。

  .

  再過幾日,蘇妤終聽聞宮外傳來消息,葉闐煦的長子葉談自盡。沒有細問葉談是被禁軍都尉府查到了什麼錯處,要緊的是他死了。

  “既是葉闐煦的長子,那便是庶人葉氏的兄長了。”抿唇輕笑,蘇妤扶著折枝的手站起了身,“該去見見葉氏了。兄長自盡,總該知會做妹妹的一聲,好歹讓她哭上一哭。”

  備了步輦,穩穩地朝冷宮而去。

  已是初冬,天很有些冷了。蘇妤端坐在步輦之上,目光微凝,遠望著那越來越近的冷宮,心底有讓她自己都覺得殘酷的冷笑。

  被廢了位份,一切份例都沒了。沒有炭火、沒有過冬的衣物……

  倒要看看這個冬天葉景秋怎麼過。

  她驀地明白了為什麼會用那麼多仇家“冤冤相報”。實不是因為誰心狠或是小心眼,而是……當自己受了足夠的苦、吃了太多的虧之後,如若有朝一日得以翻身,必會想讓對方將這些盡數嘗一遍,才能稍解心頭之恨。

  這已是她第二次踏足冷宮。葉景秋被廢了位份,便不住在從前那個院子裡了,而是一處更加破敗的小屋。

  進屋後,蘇妤笑看了她許久,道出一句:“這次……你算是說不得我該向你見禮了。”

  “我沒有害你!”葉景秋有些聲嘶,“我沒有詛咒你!”

  “當然。”蘇妤下頷微抬,淡看著她,面上一縷笑意嘲意分明,風輕雲淡地道了一句,“我比你更加清楚,你沒有詛咒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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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魘勝

  “你……”只短短的一滯,葉景秋便倏然明白了,眉目間登顯錯愕與憤怒,“你害我……”

  “還是你先想害我的。”蘇妤淡看著她,“縱使那些人偶並非出自你之手,你敢說你全然不曾想過以魘勝咒我麼?”

  這一出震驚後宮、並且很可能還會殃及前朝的巫蠱案,卻是從兩隻小貂開始的。

  那幾日天還不算太冷,兩個小傢伙時常跑出去玩。蘇妤對此頗有些頭疼,因為它們出去不要緊,還總往回帶些莫名其妙的東西,藏在綺黎宮各處,收拾起來很有些麻煩。

  還有的時候會如同獻寶一般,將尋來的東西“奉”給蘇妤——當非魚把一隻死去的田鼠叼到蘇妤面前的案上時,蘇妤嚇得打翻了一桌子茶器。直待宮人將那田鼠收拾了去,蘇妤仍是撫著胸口緩了半天,才怒斥非魚道:“狗拿耗子已是多管閒事!你個雪貂湊什麼熱鬧!”

  彼時非魚巴巴地望著她,一臉的委屈。

  又過幾日,嫻妃正一道在德容殿的後院裡同她品茶時,子魚躥上了石桌。

  蘇妤一瞬間覺得……子魚可別扔個死老鼠在嫻妃面前。

  好在,子魚張開嘴,落下來的只是一根一指長的木質管子。那管子上刻著文字和圖案,還漆有黑漆,看上去很是精緻。蘇妤一時好奇拿起來看,拿在手裡轉了一圈,覺得自己這些年都白活了似的——上面的字居然一個都不認識。

  看上去又明明是漢字,至少長得很像漢字。

  坐在她對面的嫻妃卻有些懼色,凝視半晌伸出手來:“姐姐,給我看看。”

  她把那木管遞給嫻妃,嫻妃亦是思量了很久,俄而道:“姐姐跟我來。”

  便隨著嫻妃去了月薇宮,逕直去了書房。嫻妃愛讀書是在宮裡出了名的,不只是女子常愛讀的詩詞歌賦,還有各樣異志她也多愛尋來一看。皇帝對此倒也不管,只要不涉及政事,其他的書都隨意便是。

  是以嫻妃的書房比其他嬪妃的書房要大出一倍還多。只見嫻妃屏退一眾宮人,自己站在書架前找了又找、尋了又尋,最後抽了個類似羊皮卷的東西出來。兀自展開看了看,微微一笑,遞給蘇妤:“就是這個。”

  蘇妤將羊皮卷打開,就看到上面畫著一幅圖,旁邊還有些標注。標注一時沒來得及細看,目光就全然被那圖樣吸引——圖上所畫的木管,與她手中的一般無二。

  掃了兩眼旁邊的標注,蘇妤面上一白:“這是……”

  “宮中有人下蠱。”嫻妃的聲音顫抖中不失篤定,“這該是無意中丟下的,本該是讓巫者拿去做蠱的東西。”嫻妃的目光停在她手中猶握著的那枚木管上,“既已封了口,裡面就該是已裝了東西的。”

  “什麼東西?”蘇妤一奇。

  “……我怎麼知道?”嫻妃不滿地橫了她一眼“不過隨意看了兩本閒書罷了,你拿我當巫者麼?”

  便想打開看一看,卻被嫻妃攔住了,嫻妃道:“咱又不知裡面有什麼,如是什麼不好的東西……怎麼辦?”

  她們誰也不懂這些邪術,還是莫要輕易觸及為好。

  便把東西交給了嫻妃,托她想法子送到宮外打開讓人看一看。嫻妃也未敢耽擱,次日便差宦官出了宮。那宦官也是知曉規矩的,尋了民間的高人把木管打開,確認無礙後便帶回了宮裡,自己並未看裡面有什麼,只知裡面有一張紙條。

  交回到嫻妃手裡,嫻妃疑惑又有些興奮地看了看那紙條,滿帶好奇地抽出來一看,登時全身發冷。

  那上面寫的是蘇妤的生辰八字。

  “速去請充儀來。”滿心的驚懼之下,嫻妃抑制不住齒間的顫抖,只說出了這六個字就再說不出話。

  那日未敢告訴蘇妤的是,這是祁川西邊的邪術。因祁川與靳傾相鄰,很多巫人將兩地邪術相結合,傳說陰毒得很。

  具體有多陰毒嫻妃並不曾見過,但能用處這樣的法子,可見這人的心思已是夠毒的了。

  有時無知便無懼。蘇妤並不曾瞭解過那些歪門邪道的東西,反倒比嫻妃鎮定許多。看著那寫有自己生辰八字的字條沉吟了片刻,緩緩道:“宮中素來忌諱這些東西,不管是誰要下蠱,總不能是宮人幫著下,必會尋法子找巫者入宮。咱們小心著,查著這巫者,便知這人是誰了。”

  很快便有了線索。葉妃自入冷宮後便身體不適,本是有醫女照顧著,卻仍不見好,葉家便為她專程請了醫女。到底是在朝為官多年的世家,要給女兒看病,皇帝也不好拒絕。

  倒並不能說這醫女就是那巫者,只是蘇妤猜著,覺得什麼事也不能這麼巧。

  這是蘇妤頭一次求齊眉大長公主幫她辦這麼大膽的事。

  專程差折枝去大長公主府求見,折枝回來後告訴她:“大長公主驚得愣了半天,說晚些時候給娘娘回話。”

  她不知大長公主會不會答應。

  中秋的次日,大長公主終是給了她答案。除卻說了一句為葉景秋遭那樣的罪不值得以外,沒有別的規勸。

  大長公主出了宮,卻將一副大寒湯留在了綺黎宮裡。那是極寒之物,蘇妤喝了便大病一場。

  那天跌倒時將皇帝的案幾推出半尺遠的蘇妤,心底暗道一聲:“好猛的藥!”

  是以那些日子,實際是御醫所開的治風寒的藥與這大寒湯交替著用著,所以病情反反覆覆。蘇妤心裡清楚,她控制著藥量,御醫便很難診出原因、也不會隨意猜測她擅自用了別的藥;更何況就算是有所懷疑也是不敢說的,那大寒湯的出入若在太醫院毫無記載,皇帝頭一個要問罪的還是太醫院。

  也就是在那些時日裡,大長公主一邊在宮中關心著她的病情,一邊暗中安排人將一個個巫蠱的人偶送進了蕙息宮中。有新有舊,有詛咒蘇妤的也有詛咒從前的陸氏的,直讓人覺得……葉景秋行此道很久了。

  這就多虧了皇帝一直以來對這位大長公主的敬重。宮中查得便是再嚴,齊眉大長公主也成了例外。只要進宮見她的人是守門宦官侍衛見慣了的府中家丁,時常就連問也不會多問一句,遑論搜查。

  整個進程比蘇妤的設想要慢了些,所以她就只好一直病著,病情反覆地越來越厲害,人也愈顯虛弱。

  莫說皇帝看著心疼,連大長公主這個知情的,都不免私底下勸她:“把那藥停了吧。目下該安排的都已安排好了,你即便現在病癒,那一位也再脫不了罪。”

  蘇妤喝著皇帝剛吩咐人送進來的湯搖了搖頭:“不。此時病好了,她便是行了巫蠱也不同了,總會有人出來說那巫蠱實際上並不頂用,罪名總會小些。我若是待得那些東西被搜出來才逐漸病癒,陛下才能不顧忌葉家的顏面廢了她。”

  蘇妤說:“斬草須除根。”

  大長公主聞言沉思了片刻,睇向她靜默道:“葉景秋的‘根’,是葉家。”

  蘇妤隱隱覺得,大長公主大概是要替她做些什麼除掉這‘根’了。可病得實在疲乏,又覺大長公主必會安排、且必定比她的安排還要穩妥許多,便沒有過問。

  後來她才知道,大長公主是在人偶中添了一個。

  那寫著太皇太后生辰八字的人偶。

  足夠了。

  “你害我……賤人!”葉景秋怒不可遏,脫口而出的怒罵,“我會和陛下解釋的,他不會一直信你!”

  “是,他不會一直信我。”蘇妤笑吟吟地瞧著她,眉目間有幾許快意,“可目下不信的是你了。你終於嘗到這滋味了,是不是?這有苦說不出、攤上死罪也辯不得的滋味!”

  從前那幾年蘇妤便是這樣過的。不管大罪小罪,皇帝從來不肯聽她的解釋,多麼無力。

  “委屈麼?”她睨著葉景秋銜笑問道,“任人宰割的感覺不舒服吧?”

  “你……”葉景秋氣得語結,滯了良久,切齒道,“我葉家於大燕有功,陛下不會不留情面。”

  “是,陛下興許想留情面。”蘇妤淡笑,“可總得先查查這事到底跟你葉家有多大關聯不是?”她走近葉景秋,冷意涔涔地又笑道,“你猜猜,負責查這事的,是哪位大人?”

  葉景秋的雙眸陡然瞪大,心中已猜到了八九分,終是聽到蘇妤一字字地說出了那個答案:“是沈大人啊……禁軍都尉府的沈曄沈大人,當初被你誣陷與我有私情的沈大人。”

  是她自作自受。

  “想想吧,你們葉家有多少罪名可以讓禁軍都尉府拿來做做文章?”蘇妤笑意更深了兩分,“你何必行事這麼急躁呢?魘勝……你該知道一旦事發是多大的罪名。執意要做也就罷了,竟還尋個做事那麼不當心的,生怕本宮差不到麼?”

  嘲諷分明,倒也字字是事實。如若沒有無意中丟下那枚木管讓子魚撿到,大約就不會有這些事了。

  停頓一會兒,蘇妤長沉了口氣,斂去笑意,不想同她再多說什麼,只淡言道:“此番來,只是想告訴你,你的兄長葉談自盡了。”

  離開那屋子,終是聽到一聲大哭,尖銳得彷彿能撕開天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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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13 15:52:09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八章:心跡

  蘇妤心知葉景秋這次再難有翻身餘地了,多半還會搭上整個葉家。

  若干罪證被禁軍都尉府一一查出來,許是有些太吹毛求疵,倒也確是都是真的。那些錯處若是在平時,大概不過斥責兩句罷了,如今……就像一塊塊石頭摞起來,便是再小,只要數量足夠多,也能生生壘成五指山,生生壓死葉家。

  當永昭三年的第一場冬雪鋪天蓋地地鋪散開來時,吏部尚書葉闐煦被帶入了禁軍都尉府候審。

  這就和蘇妤無甚大關係了。致葉景秋被廢黜的是那巫蠱一案,但逐漸壓垮葉家的,與那事關係並不大。

  德容殿裡暖融融的,案上的小小火爐邊鋪了個小毯子,子魚躺在上面睡得四仰八叉。蘇妤撫了它半天它都不做理會,終引來了蘇妤的一聲埋怨:“我病著的時候你時時在旁邊守著,讓我好生感動;如今我病好了想陪你玩,你反倒懶洋洋的不肯理我?”

  “呼……”一聲沉重的鼻息。子魚翻了個身趴過來,抬了抬眼睛瞧著她。

  “得了得了,別瞪我,你睡吧。”蘇妤笑道,子魚便蜷了蜷身子,心安理得地繼續睡它的覺。

  .

  不一會兒就睡得沉沉的了。蘇妤站起身去了小廚房,屏退了候著的宮人們,她看了看各樣的食材,思量了一會兒動起手來。

  實在是下著大雪無事可做,只好拿還算可以的廚藝給自己解解悶。

  其實食材多半都是清洗好的,蘇妤簡單地又洗了一洗,便動手做了起來。手上還算熟練——這要拜那兩年的苦日子所賜,那時因為只有折枝在身側,許多事都要自己料理著,時常動手做兩道小菜,廚藝自是練了出來。

  .

  賀蘭子珩到德容殿時,聽宮人說蘇妤去了小廚房,不覺起了些好奇之意,也不叫人跟著,逕自前去看。

  正巧看到蘇妤忙得不亦樂乎。各種食材在她手中的刀下很快變成丁、絲、片、塊,逐樣擱進鍋裡。

  皇帝倚在門邊思量著:這是……做湯?

  隨著爐子的升溫,廚房裡慢慢熱了起來,細密的汗珠從蘇妤額上滲出來,她倒是一副渾不在意的樣子,面上猶帶著一縷笑意,手裡仍握著菜刀,抬手就用袖子擦了一把。

  好嘛……平日裡的萬千儀態呢?

  .

  盛了一碗湯出來,蘇妤回身將它擱在案上,想著涼上一涼,一會兒嘗一嘗味道。轉回去又接著忙著做下一道菜。

  無意間回頭一瞥……湯呢?

  視線抬起,蘇妤就看見皇帝端著湯碗正吹著,訝了一瞬擱下鍋鏟,恭敬福身:“陛下安。”

  “嗯。”皇帝應了一聲,繼而便喝了一口,仔細品了一品,告訴她說,“鹹了。”

  “……”蘇妤頷首,平靜答說,“陛下,那是準備留著煮麵的,就是要鹹一點。”

  “……哦。”皇帝了然一笑擱下湯碗,繞過案台走到她面前,睇了她須臾,緩笑問她,“好端端的,怎麼想起親自下廚了?”

  “沒事可做。”蘇妤溫聲答道,“一閒下來,就總忍不住亂想。”

  近來的事情確實太多。

  皇帝點了點頭,短暫的一陣沉默後,幽幽道:“葉闐煦入獄了。”

  “臣妾知道。”蘇妤輕有喟歎。倒不是裝的,卻也非可憐葉家,只是覺得當真是世事無常。

  “罪狀很多,但除卻巫蠱一事,也沒什麼真說得上死罪的。”皇帝凝神說著,輕聲一笑。復又看向她,“至於巫蠱的事,究竟如何,你比誰心裡都清楚。”

  陡有一滯。蘇妤只覺連心跳都停了,強自定了神才敢抬起頭,竭力平靜地問他:“陛下何出此言?”

  “還不肯說麼?”皇帝淡笑未變,仍是看著她,神色間很難看出什麼怒意。

  他居然知道……

  蘇妤的神情無可抑制地變得驚詫不已,只覺他看似平靜的面容下有足以置人於死地的森然。強沉了口氣,心知他會這般說出來,便是至少有了七八分的篤信。後脊一陣寒慄,蘇妤驀地跪了下去:“陛下恕罪,臣妾……”

  “朕不是來聽你認罪的。”皇帝垂眸看著她,“告訴朕,全部始末。”

  “陛下……”蘇妤張惶地抬起頭,一時不知他為何要追根問底。皇帝仍是神色淡淡的,只是定定地瞧著她,等她說話。

  貝齒狠咬,蘇妤低下頭,終是一五一十地將全部事情都道了出來。從發現葉景秋的蛛絲馬跡到反手一擊、喝大寒湯裝病、收買欽天監和道人……

  見皇帝如此,她不敢說半句謊話,卻是略過大長公主不提。關於嫻妃,也只是說了嫻妃幫她查書之事。

  其他的……嫻妃本也沒做什麼就是了。

  待她說完,皇帝沉吟了一會兒,才又道:“沒了?”

  “……是。”蘇妤低低道。

  “你知不知道巫蠱是死罪、欺君也是死罪?”皇帝又問。

  “知道。”蘇妤答得平靜。

  “如是朕要把巫蠱和欺君的罪都治在你頭上呢?”皇帝再度問道。

  蘇妤一顫,靜默須臾,只反問說:“陛下什麼時候起的疑?”

  “從欽天監勸朕查是否有魘勝開始。”皇帝倒是利落地給了她答案,“加之姑母明明看到你住在成舒殿,仍懷疑你的病是因為朕待你不好所致,未免太假。”

  他知道齊眉大長公主……

  蘇妤慌了,抬起頭急求道:“陛下,是臣妾去求的大長公主……”

  “朕知道。”皇帝忽地又有一笑,卻是續道,“朕也求她來著。”

  ……什麼?

  皇帝睇了她一眼,“地上涼,起來。”

  蘇妤站起身,頭也不敢抬。皇帝隨意地倚在身後的櫃子上,有些許嘲諷地看著她,含笑道:“光記著齊眉大長公主是你舅母了?那還是朕的姑母呢。”

  ……她自是沒忘。可即便這樣也不應該,大長公主是有分寸的,這樣關乎性命的事,如何會一邊幫著她、一邊轉臉便將她供出來?

  “別這個表情,是朕問的姑母。”皇帝道,“大概知道如是你搞的鬼,姑母多少是會幫著你的,所以在宮正司開始查之前,先問了姑母一句。”

  蘇妤訝然,惶惑間有些失措,皇帝兀自繼續解釋道:“朕知道是葉氏先想動手,也知道你一直恨她,所以……循著你的心思辦罷了。”皇帝說著,笑聲中有幾許自嘲,“朕到底下手比你狠些,知道斬草除根的道理,免得葉家反過來找你尋仇。”

  所以……

  蘇妤猛然恍悟:“所以太皇太后……”

  她一直有些疑惑,齊眉大長公主把事情牽扯到太皇太后身上,不怕皇帝起疑麼?葉氏可是沒什麼詛咒太皇太后的理由。

  “是。”皇帝頷首,“朕安排的。”

  怪不得不曾起疑,一切順利得超出蘇妤的預想。

  這也就是那人偶只是做做樣子,並非尋巫者真下了蠱。若不然傳出去,這不孝的名聲皇帝便是要背定了。

  “你不該這麼做。”三言兩語解釋清楚了,皇帝終是說了這麼一句話,說得蘇妤不知該如何回話。

  “臣妾恨葉氏。”她說。就算他為此覺得她心狠了,她也不後悔這樣除掉葉氏。那份積怨到底太深了。

  “恨她也不該那麼毀自己的身子。”皇帝淡泊的口吻讓蘇妤一愣。她還以為多少是要怪她使了陰謀……難道不是?

  皇帝叉臂沉默了一會兒,好像在思索著什麼,最後伸出一隻手握過了她的手,睇著她的手背輕一笑說:“瘦了這麼多,你何必?你如是當真忍不了、非得立時三刻就要朕廢了她,倒是和朕直說啊……遭這麼大罪,你不嫌虧得慌?”

  “我……”蘇妤對他的反應很感意外,一時無言以對。她怔了一怔,皇帝又笑道:“當初信誓旦旦地說必要活得比朕長,你忘了?這麼往死裡作踐自己。”

  當時那話……

  蘇妤不禁吸了口涼氣。好像確實是忘了,那句她曾經對他說過最不留情面的一句話,她已經忘了。

  是已逐漸忘了從前的不睦、當真愈漸接受他了麼?

  說不清楚……

  只是,蘇妤不得不承認,她還是喜歡這些日子的相處的。

  “發什麼愣。”皇帝輕哂著一拍她的腦門,“你還真是沉得住氣。”

  “再不敢了……”低頭認錯。蘇妤有些訕訕的,本是鮮少害人,偶爾出個手大鬧一場,還就這麼被不留情面地看穿、戳穿。

  皇帝居然還拿這事調侃她。

  “你這點心思,日後還是少用吧。”皇帝一笑,“要不先把朕那兒的《三十六計》、《孫子兵法》一類的書取來看看?”

  “……”蘇妤尷尬地乾笑一聲,又悶悶道,“臣妾知道錯了。”

  “嗯。”皇帝終於滿意地點了頭,“日後再想做什麼,你直說一聲,別拿自己的命搏,行不行?”

  “……諾。”頷首福身,起身間掃了眼一旁的炒鍋,眼見裡面的菜已有些糊。雖是火用得並不大所以糊得不厲害,但仍是吃不得了。

  “耽誤你下廚了。”皇帝隨著她的目光覷了一眼,淡言道。又問,“做的什麼?”

  “……筍片。”蘇妤回答。

  她只覺氣氛詭異得很,皇帝心下卻萬分清楚——自己現在就是在沒話找話!

  沒話找話的原因麼……是因為真正想說的話他一時不知該怎麼同蘇妤說。心下暗罵自己實在磨嘰,本也不是什麼大事,卻生生繞了這麼個大彎子,連巫蠱的事都拿出來說了個清楚,說完之後還是不知怎麼同她開口說“正事”。

  “阿妤……”皇帝猶豫著喚了一聲,繼而輕咳道,“朕想說……”

  蘇妤奇道:“什麼?”

  “朕想說……”皇帝再度開口,思量了一瞬,道,“朕從前跟你說過,待你好,是想彌補從前對你的虧欠。”

  “是……”蘇妤低應。

  “朕現在不想彌補你了。”

  “……啊?”蘇妤輕怔。

  看蘇妤一臉訝異中略有不安的神情,皇帝沉了一沉,可算是把那句盤算了很有些時日的話講了出來:“做我的妻子,可好?”

  蘇妤怔而未言。

  皇帝有些無所適從,兀自又續道:“嗯……不是皇后,是妻子;不對……是想說……不止是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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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13 15:52:32 |只看該作者
卷三‧或近或遠今世

第六十九章:昭儀

  “……陛下?”蘇妤向後退了一步,眼中滿是防備。只覺皇帝這話太突兀太莫名,任誰聽了也會心驚。

  剛發落了葉景秋不久、整個葉家眼看也要牽扯進來……他此時來同她說這樣的話。

  蘇妤沒法不又一次覺得,帝王心當真難測。先是莫名其妙地待她好、說想補償她,如今又希望她真正做他的妻子。

  微抬起頭,蘇妤惶惑不定地望著皇帝。心裡很想問他一句:葉氏也曾是陛下看重的人,如今說發落便發落了,自己日後會如何?

  卻是知道不能問的。

  默了一默,蘇妤復低下頭,不知道怎麼去答這話。

  隔著她輕覆的眼睫,皇帝細細觀察著她眸中的情緒,自己定了定神,沉然道:“阿妤,朕不是一時興起。”

  不是麼?

  蘇妤抬了抬眼。他這般待她好也有一年多了,她也能感覺出來,皇帝確實對她包容到了令人咋舌的地步。她是嬪妃,侍寢本是份內之事,可就連這事,因她不願意,皇帝也沒逼過她。

  仍是如常地寵著她。

  他說不是“一時興起”,蘇妤是信的。如是一時興起,她大約早已再度失寵,不會得寵一年有餘。他在遊獵時騎馬陪她緩緩逛了一天、養雪貂陪她玩、生病的時候把她“扣”在成舒殿照顧她,還有那中秋的水榭、環雁池……

  如說是“一時興起”,這也太大費周章。

  但如不是一時興起,總該有點別的原因。

  長久的靜默之後,賀蘭子珩終於從她口中聽到了答案:“陛下想如何……便如何吧。”

  她還是誤會了。

  有一瞬的懊惱,皇帝微一頷首,卻是道了一句:“多謝。”

  在蘇妤十九歲生辰前夕,皇帝忽地下旨封她昭儀,位居九嬪之首。

  旨意下得突然,莫說上本勸阻,一眾朝臣甚至沒來得及反應一下。私底下難免有人怪禮部做事沒輕沒重:怎的說照辦便照辦了,知不知道這位雲敏充儀身上負著怎樣的罪?

  禮部眾人面對著各方的不滿,也甚是難做。

  不是他們不想勸皇帝,而是那日到了禮部的是兩道旨意。一道是晉封雲敏充儀為正二品昭儀的旨,另一道……是皇帝的口諭。

  說起來,那道口諭很是“不文雅”,通俗直白卻意思明確,眾人聽罷後面面相覷了須臾,只好照辦。

  皇帝是這麼說的:別那麼多廢話,不必說什麼蘇氏做不得九嬪之首的話。不就是冊個昭儀麼?朕的家事誰也別多管。更別拿她有靳傾血統一事當說辭,對這個不滿,當年先帝下旨賜婚的時候怎麼沒見眾卿攔著?現在想起她有靳傾血統了?想攔著找先帝說去。

  一席話從來傳旨的大監徐幽口中複述出來。徐幽口氣沉穩平靜,神色卻也有些怪。但到底是如實地將一番話說到了,眾人聽得很明白——誰敢說一個“不”字,就找先帝說理去。

  先帝在哪呢?現在大概在奈何橋的另一邊……

  禮部官員們想了想:還是聽皇帝的為好,不廢話。

  是以禮部上下一時無人敢和外邊多嘴了,等到朝臣們聽說此事的時候,一切都已成了定局,禮部和宮中都開始著手準備蘇妤冊立的事了。

  旁人可以緘口不言,蘇妤卻不能。這“九嬪之首”的位子歷來有些特殊,不會輕易冊封。目下昭儀之後的八個都空著,就直接把她擱到了這位子上,別人不開口可以,她若也就不吭聲地坦然受之,未免顯得太不知天高地厚。

  心知六宮都看著,就算只是“做做樣子”也必須做到,何況蘇妤是委實被這旨意攪得不安。那日皇帝對她說完那番話之後,二人間多少有幾分尷尬,是以這幾天,皇帝都沒主動來見她,她更加不會主動去求見皇帝。

  這突如其來的晉封旨意……

  蘇妤終是不得不硬著頭皮往成舒殿走一趟了。入殿,如常地行禮下拜,皇帝如常地讓她免禮落座。

  坐定後,卻是皇帝搶先開了口:“一句話,如是來推辭昭儀之位,你還是回吧。”

  “……”蘇妤被他一句話嗆啞了,思了一思還是道,“陛下,這位子……”

  皇帝掃了她一眼又道:“要不你跟先帝商量去?”

  一旁的徐幽聽著都忍不住覺得被嗆了。陛下,您總把先帝搬出來說事……不合適吧?

  “……”蘇妤又啞了一會兒,道,“陛下,不是臣妾有意推辭,可這旨意……朝臣們也會不滿吧?”

  “朝臣們不滿。”皇帝輕笑,遂覷著她道,“你管得著麼?”

  “……”蘇妤覺得自己無法跟皇帝交談了。

  “你就等著冊封禮便是,管一管朝服是否合適之類的事還差不多,朝臣們滿不滿意朕來應付。”皇帝凝笑,看蘇妤悶悶地不說話,一思又道,“伸手。”

  蘇妤輕輕地“啊?”了一聲,便不明其意地依言伸出手去。

  “兩隻。”皇帝又道。

  “……”蘇妤慢慢把另一隻手也抬了起來。

  皇帝拎起正在一邊吃著東西的非魚,就擱到了蘇妤手上:“不然你管它也成。”

  “……”蘇妤看著被自己托在手心裡滿臉無辜和茫然地和自己對望的非魚,把它摟進了懷裡。

  皇帝今天是徹頭徹尾的油鹽不進!

  該說的話皇帝不讓她說,蘇妤便抱著非魚在旁邊安靜地坐著了。皇帝時不時地瞟她一眼,很是滿意,看了會兒折子徐徐道:“禮部挑的吉日還有些時日,不然你先把旨接了,省得等那麼久?”

  蘇妤啞了啞:“不急……”

  “不然生辰當日?朕就省得備禮了。”皇帝淡聲又問。

  蘇妤眉頭一挑:合著您是為了偷這個懶?

  “還提前拿昭儀俸祿不是?”皇帝又道,好言相勸。

  蘇妤認真地點了頭:“陛下真是精打細算。”

  皇帝擱下折子,以手支頤:“那就這麼定了?”

  於是便是這樣定了。

  臘月初五,蘇妤心知這一日皇帝要正式下旨晉封,卻不知會是什麼時候。心中存著事便難免不安,暗道如是傍晚才來傳旨,就又要懸著一顆心等一天了。

  皇帝倒是沒打算給她這機會。正在長秋宮晨省的時候,一聲尖銳的“聖旨到”灌入椒房殿中。

  一眾嬪妃俱是有一驚,不知這是什麼旨意。

  徐幽踏進殿來,站穩了腳步,道:“雲敏充儀蘇氏接旨。”

  皇帝這是……要這樣當眾讓她領旨冊封麼?

  蘇妤脫列而出,到徐幽面前穩穩跪下。旁的嬪妃互相看了一看,到底是有聖旨在,也隨著她跪了下去。

  徐幽慢條斯理地讀著,一字字清晰地傳入眾人耳中。不過是些晉封時常用的誇讚言辭,最能讓眾人各懷心思的,說到底還是昭儀這位份。

  這邊徐幽讀著,皇帝慢悠悠地“逛”進了椒房殿。也未打斷徐幽,就立在門邊靜看。

  徐幽免不了神色一動,倒也未停,繼續如常地讀了下去。蘇妤瞧見那一抹玄色衣裾更不免輕有一顫,卻是守著禮數沒敢抬頭。

  那以“上諭”為始的旨意終以一句“欽此”落了音,蘇妤行禮叩拜,曼聲道“謝陛下”。徐幽自然而然地退到一旁——既然皇帝在,這禮當然該皇帝來受。

  皇帝伸手一扶,隨口就道了句:“客氣。”

  ……客氣?!

  皇帝在場的宣旨封賞並不少見,倒沒聽說過誰謝了恩後皇帝說“客氣”。

  蘇妤眼眸輕抬,沒話找話地笑言了句:“陛下今日……下朝下得早?”

  “嗯。”皇帝一頷首,“今日沒什麼事。”

  一眾嬪妃都還跪著,蘇妤向側旁讓了半步提醒皇帝,皇帝叫眾人起了身,便問佳瑜夫人道:“夫人可還有事麼?”

  佳瑜夫人微微一怔,低首答說:“無事……”

  皇帝又看向嫻妃:“那嫻妃呢?”

  嫻妃一福:“臣妾無事。”

  兩個執掌宮權的嬪妃說了無事,皇帝方是一笑,牽著蘇妤的手就往外走。

  “陛下您……”蘇妤被他弄得無所適從,手上情不自禁地掙了一掙,遂被皇帝笑覷了一眼:“生辰麼,慶生去。”

  ……不是說提前冊封算是慶生、省得備禮了麼?

  覺得她的手還在掙,皇帝腳下未停地繼續往前走著,一壁走一壁說:“不許說不去,朕今天特意免朝來著。你若敢說不去,朕就讓文武百官都知道是為你免的朝。”

  然後她就要被說妖妃禍國……

  蘇妤不敢吭氣了,乖乖地跟他走。

  皇帝回到成舒殿換了身紋飾普通的常服,就帶著她再度出了殿門。已有馬車在殿門口候著,蘇妤一看,偏頭問他:“要出宮麼?”

  “嗯。”皇帝蘊笑一歎,“今年的雪下得實在好,在宮裡憋著可惜了,出去看看。”

  馬車駛出皇宮、出了皇城,駛進了一條小道便停了下來。皇帝一笑,解釋說:“大好雪景,不坐車了,下去走走。”

  便自行下了馬車,蘇妤也跟了下去。城裡的雪積得很厚,蘇妤的腳一踩下去,雪地上便出了兩個不淺的坑,雪鬆鬆地將她的雙腳埋在底下。兩旁落進坑的雪花中有些直接掉進了她腳上的翹頭履中,絲絲涼意沁來,蘇妤輕一吸氣:“好涼!”

  臉上卻是笑意盈盈的。

  有點涼不怕,可雪太厚,腳落下去便陷進雪中,下身再往前走,一步步走得頗是艱難。剛走出兩步,皇帝回過頭瞧了她一眼,默不作聲地將手遞了過去。蘇妤正專心致志地“走路”,下意識地就握了上去。

  小心而緩慢地向前走著,她注意著腳下的路,皇帝卻只注意著她。面朝著她、背對著前路,她往前走著他便是穩穩地往後退著,凝睇著她被斗篷鑲毛邊的帽子包裹的臉頰,覺得她的樣子實在好玩。

  藉著他的力走了老遠,一直到了雪不再那麼厚的大道上才反應過來。驀地一鬆手,卻被他反應頗快地同時反捉住。

  皇帝看了看前面的走道,噙笑說:“雪厚難走,雪薄不難走卻滑。”遂回過頭來睇著她,手上一錯,將她的手完全握在了掌中,“別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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