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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千層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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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靜沐暖陽】假如系統欺騙了你(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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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3 21:38:06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章
  
  孫神醫預計的果然沒錯,不過半日,雁城中便已排查出了將近百名染疫之人。
  而因疫病而死者,已有五六人,且人數還在不斷增多。所有死屍都被運出城外十里處的一人跡罕至的山坳裡深埋。
  孫神醫已經將染病者與其他人隔離了開來,與此同時,還在醫館外設了藥棚,支了不少藥鍋,一邊研製著如何解疫,一邊將石菖蒲加金銀花的藥湯分發給每家每戶。
  一時間雁城上下,人心惶惶,沿街的所有店舖都緊閉著門窗。而也不知是何人攛掇,竟有所謂「待在城中就是等死」的流言傳了開來,說是官府壓根沒有辦法也不打算醫治那些感染時疫之人,而未感染時疫的人留在城內,遲早也會染上疫症,不治身亡。
  如此一來,不少富貴人家已經開始收拾行裝,想要立刻出城,這番舉動也帶動了不少平民。
  晌午,日光毒辣。
  城門下開始漸漸聚集哄鬧著要出城的人群。
  --
  肅王府。
  「殿下!殿下不好了!!」
  張敞跌跌撞撞的趕到了幽竹居,神色慌張。
  棠觀正在同顧平商議如何安置病患,一見張敞如此冒失,不由皺了皺眉,「何事?」
  「殿下,一群人聚在城門口鬧起事了!說是他們身體無恙,要出城避疫,不願在雁城之中等死。此刻,已經與守城的人馬起了衝突……」
  聞言,棠觀驀地沉了臉色,提步便要出門。
  「殿下!」顧平一驚,連忙上前幾步攔住了他,「殿下你要去哪兒?」
  「城門。」棠觀神色陰沉。
  張敞扶著門框氣喘吁吁,「殿,殿下,去不得去不得……也不知是誰帶的頭,現在城門口聚了不少百姓,亂得很!」
  棠觀眸色微冷,眉目間雖覆著寒霜卻難掩曠野之氣,「比起疫情,民情才是更加要緊的事,張大人難道不明白?」
  「……」張敞額上沁出了些冷汗。
  --
  雁城城門。
  「放我們出去!」
  「為什麼要封鎖城門?!我們明明沒有染上疫症,為什麼要和那群奄奄一息的染疫之人待在一起!!」一人忿忿的揚手指向了身後。
  「聽說這病的傳染性極強,要是我們留在這城裡,也染上疫症可怎麼辦?!!」另一人附和道。
  「我家孩兒還小,可不能染上疫症啊……官爺你行行好,就放我們出去吧……」
  人群朝城門口的士兵蜂擁而去,議論聲,叫嚷聲,哭喊聲還有士兵們的呵斥聲摻雜在一起。
  奉命封鎖城門的統領板著臉冷聲道,「肅王有令,今日起,城內外除持通行令牌之人,其他人禁止出入。」
  「肅王?!」
  「就是幽居并州的肅王?」
  「除了他,咱們雁城哪裡還有第二個王爺!」
  「肅王這是什麼意思?!」有人憤怒的嚷出了聲。
  「為了不讓疫情擴散,肅王這是要讓我們一城的人陪葬嗎?!」
  「這是不仁啊……」
  「難怪都傳言說,肅王性格乖張暴戾,他,他哪裡考慮過我們這些普通百姓啊!」
  所有話鋒都突然轉向了下令的棠觀,如此一番煽動後,城門口聚集的人越來越多,而民怨也越積越深,逐漸有了鼎沸之勢。
  不少人已經開始不管不顧的衝向了攔截的防線,衝突愈演愈烈……
  「城門不可開。」就在守門的將士就快有些扛不住時,一道低沉的嗓音突然自人群後響起。
  聲音雖不輕不重,但卻凜冽威嚴,僅短短五個字,便直直穿透了所有雜亂的吵嚷聲,突如其來,卻穩穩的鎮住了局面。
  正在與士兵們抗衡的人群突然陷入一陣莫名的寂靜,所有人都不約而同的轉過身,視線齊刷刷的移向來人……
  來人一襲玄色窄袖錦袍,金冠束髮,頎長的身姿挺得筆直,雖用布巾遮了下半邊臉看清不清面容,但週身氣勢不減,冷峻中又帶著與生俱來的威嚴,讓人乍一眼覺得高不可攀。
  而他身後,還跟著刺史張敞,和一面容俊朗的黑衣青年。
  不少人已然猜出了他的身份,但卻也有並不會察言觀色的人梗著脖子問了一句,「你又是什麼人!」
  顧平面上已然有了怒意,上前一步,剛要出聲,便見一邊的張敞已經竄到了棠觀身前,指著那群人跳起了腳,「肅王殿下在此,爾等不得放肆!」
  守城的統領面色一凜,連忙疾步上前,單膝跪地,「末將參見肅王殿下。」
  「肅王?」
  「他就是肅王……」
  人群內開始竊竊私語,交頭接耳了起來。
  見緊張的局面因為棠觀親自前來而稍稍有了緩和,張敞的腰桿又挺直了起來,「大膽刁民!見了肅王還不跪下行禮……」
  「張大人。」棠觀蹙眉,沉聲打斷了他的叱責。隨即轉向那守城統領,「如今城中情勢緊急,不必再行這些虛禮。」
  「是。」
  「殿,殿下……」張敞登時蔫了,趕緊後退幾步,退回了棠觀身後,瞥了一眼他的臉色,心虛的閉上了嘴。
  「肅王,肅王又怎樣?!肅王也不能罔顧我們這些老百姓的性命啊!」擁擠的人群中突然有人高聲嚷了一句,「將所有人困在城裡,可不就是寧可殺錯一千,也不放過一個嗎!!」
  棠觀眸光微閃,目光立刻朝聲源處掃了一眼,但卻壓根找不到出聲之人。
  而此人一開口,議論聲又開始嘈雜了起來。
  「那我們這些人不就成了犧牲品?!肅王是要用我們的命卻換他的功績嗎?!」
  「這肅王原先是東宮太子,聽說可就是因為隨意杖殺宮人、暴虐成性,這才被皇上給廢了!」
  「隨意杖殺宮人?!」
  這些誅心之語一字不落的落進了棠觀耳裡,他雖沒有應聲,但一旁的顧平卻是忍無可忍,一個大步上前,揚聲叱道,「封鎖城門是為了不讓疫情擴散。大夫已說過,此病前期只是類同普通風寒,萬一有染疫卻不自知之人出了城,整個并州甚至是蜀中都會遭此劫難!大晉有律,疫症肆起之時,但凡有鬧事者,通通以暴民論處!你們這是要造反嗎?!」
  許是「以暴民論處」這幾個字添了些威懾力,吵嚷聲又漸漸低了下去。
  「城中染疫之人已經隔離,所有人只要按照孫神醫的法子避疫即可。」
  棠觀一直沉默不語,此刻突然出聲,嗓音稍稍回暖。
  「如今疫情緊急,官府不會讓疫情擴散,也絕不會放棄或是犧牲任何一人。」
  頓了頓,「時疫一日不清,本王便一日不會離開雁城。肅王府上下也必會與百姓共進退。」
  「共進退」這三字說的是幹練磊落,擲地有聲。
  鬧事的人們面面相覷,頓時啞口無言,也不知還要尋些什麼由頭。
  雖然他們叫嚷著肅王封鎖城門是為不仁,雖然他們擔心留在雁城會染上時疫……但肅王自己也還留在雁城內不是麼?
  就在眾人的憤懣怨氣微微平了平,態度也開始有了鬆動之時,卻有一略尖銳的男聲自人群後方驟然響起,「肅王府上下與百姓共進退?!那為何我早晨親眼看見肅王身邊的這位侍衛,鬼鬼祟祟的就將肅王妃送出了城!!!」
  !!!
  顧平驀地一驚,難以置信的瞪大了眼。
  棠觀眸光急縮,眼底飛快的閃過一絲寒光。
  心口猛地騰起一股混雜著驚愕和自厭的冷意,夾雜著深入骨髓的尖銳刺痛,瞬間侵入他的五臟六腑……
  「什麼?!肅王妃出城了?」
  「此話當真?!」
  「肅王妃能出城,為何我們不能?」
  肅王妃已然出城的消息毫無疑問是一顆驚雷,沒有任何預兆的在人群中炸了開來,將本已平復的民怨瞬間推至了頂峰。
  「這是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啊……」
  「王爺,你看看我家孩子,他還小,真的不能染上疫症啊!」
  「肅王知道將妻眷送出城,卻將我們困在城內,這不公!!難道我們普通百姓的命就不是命了嗎?!」
  那一聲聲質問叱責,還有那一張張憤怒到幾近扭曲的臉,都彷彿化作一根根冰涼的針尖,狠狠扎進了棠觀的心口,與那幾乎快要灼傷自己的心火死死糾纏,讓他眼前的世界都變得有些光怪陸離,變幻不定起來……
  「王妃,王妃她病重,此刻正在王府靜養……」顧平乾癟無力的辯解淹沒在了眾人失控的叫嚷聲中。
  張敞更是被嚇得朝後又退了幾步,忍不住小聲開口道,「殿,殿下,如今情勢失控,還是要讓王妃出來露個面才好啊!」
  棠觀一言未發,只是垂下眼遮住了那眸底的深黯之色,疏闊的眉眼間也覆上了層層陰霾,不再是從前的淨澈,反而摻雜了些旁人無法看懂的憎厭……
  或許只有一人明白,他此刻究竟在煎熬些什麼。
  「啊!!」
  就在情勢愈發難以控制之時,人群中突然爆出一聲驚叫。
  人們剛要轉頭細看,卻只見到了一抹黑影迅速閃過。
  而下一刻,一繫著面紗的黑衣女子驟然出現在了人群的正前方,神色冷厲,手裡正提著一男人的衣襟。
  所有聲音都錯愕的戛然而止。
  與此同時,另一個繫著面紗的女子從人群之後緩緩繞了出來。
  棠觀眸色一滯,在看清那女子的眉目之時,眼底霎時亂了風雲。
  女子綰著最簡單的婦人髮髻,妝容素淨。身著石藍繡花半袖,一襲月白湘水裙,衣袖微微捲起了些,手裡還提著一藥壺。
  眾目睽睽之下,她一步步走到了黑衣女子身邊,笑著看向那神色略有些慌張的男人。
  眉眼溫婉,面紗下微勾的唇角若隱若現,「大兄弟……你見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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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3 21:38:28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一章同心
  
  顧平倒吸了一口氣,面上掩不住的驚喜,忍不住看了一眼棠觀,又轉回頭揚聲喚道,「王,王妃!」
  聲音裡帶著些難以置信。
  同樣難以置信的還有那正被無暇揪著衣領的男人,「你,你……你們……」
  顏綰輕輕的笑出了聲,笑意卻不達眼底,揚起的唇角帶上了些陰森,卻只恰到好處的落進了那男人的眼底。
  「怎麼?方才在人群中,你不是說親眼目睹我出城了嗎?」
  「……」
  那男人瞪大了眼,衣襟被無暇死死揪著,甚至呼吸都有些艱難。
  「我自來到并州後便臥病在床,雁城人人皆知。你……在哪裡見過我?」顏綰挑了挑眉,卻突然又像是恍然大悟了似的,「難道,你也是肅王府的下人?」
  「不,不是……」
  「既不是肅王府的下人,未曾見過我,又為何口口聲聲稱今晨出城的便是肅王妃?」顏綰嗓音驟冷,染上了些許凌厲,「誣蔑皇親,大疫之時編造謠言,惑亂民心,這每一條可都是誅九族的死罪!」
  男人的臉色登時變得煞白。
  緩緩直起身,顏綰掃了顧平一眼。
  「來人,立刻將這滋事之人拿下!」顧平立刻會意,連忙招手讓身後的幾人將那男人從無暇手中押了過來。
  似乎是已經預見到了自己的結局,那男人開始做最後的垂死掙扎,「你不是肅王妃!!真正的肅王妃早就出城了!我親眼……」
  顧平不耐的揮手,幾個侍衛立刻將他拖了下去。
  顏綰眉心微蹙,將手中提著的藥壺遞給了無暇,揚手便要去解掛在耳上的面紗,話卻是對張敞說的,「張大人,這真假看來還需你為我正名了……」
  突然被點名,張敞嚇了一跳,剛要應聲,眼前卻是刷的閃過一道黑影。
  下一刻,原本還在他身邊的肅王殿下竟是已經站到了肅王妃身後,穩穩的握住了肅王妃正要摘下面紗的手,親自將那面紗又繫了回去,一雙眼眸雖晦暗不明,但眼底的深情竟是昭然若揭。
  顏綰原本是要摘下面紗,當著這些百姓的面讓張敞驗個真偽,卻不想手腕一緊,身後襲來一股迫人的威勢。她甚至還未從驚愕中回過神,鬢邊又是一緊。
  儘管看不見那人的動作,但顏綰卻能感受到那修長的手指自鬢邊撫過,細緻而溫柔的為她重新繫好了面紗。
  此刻會這樣對她的也只有一個人了吧……
  顏綰微微有些僵硬的轉過身,一抬眼便對上某位殿下那灼熱而複雜的目光。
  「殿下……」
  她牽了牽嘴角,還不忘刻意抬高了聲音解釋道,「妾身這半日一直在醫館外的藥鍋邊幫忙熬藥,聽說城門口出了亂子,這才匆匆趕來……幸虧妾身來的及時,剛一趕到便見有人在造謠生事……」
  棠觀並未應答,只是定定的盯著她,眼眸中深黯的神情,幾乎快要將她僅存的理智吸入蠶食。
  顏綰連忙別開眼,莫名的有些心慌緊張起來。
  而另一邊。
  已經完全說不出話、完全被無視的圍觀群眾默默的互相對視了幾眼,都從彼此的眼中看出了些茫然。
  ……他們,好像有點跟不上劇情進展啊==
  為什麼好好的劇情突然朝言情的方向一路崩壞?為何在這疫症遍佈的城裡,他們還隱隱嗅到了一股虐狗的氣息?
  ……他們不會是已經染上疫症,神志不清了吧_(:3∠)_
  --
  城門口聚集的人群最終還是散了。
  肅王坐鎮雁城,而「病弱」的肅王妃也提著藥壺與大夫同心治疫,如此親力親為……他們終究還是無話可說,便各回各家、安安分分照著送來的方子開始避疫了。
  顏綰被棠觀直接「領」回了肅王府。
  手腕被扣的有些緊,而前面棠觀的步子又十分急促,顏綰迫不得已碎步小跑了起來,這才能跟上他的步伐。
  方纔在城門口的氣勢全沒了。
  「王爺。王妃?!你這是……」
  剛一進肅王府,他們便迎面碰上了孟惟。
  孟惟正在指使王府下人將病患抬進準備好的院落,一轉頭瞧見原本應該消失的自家樓主竟是被肅王「揪」了回來,連忙疾步追了上去,「王妃……」
  「孟管家,」刻意落在後面的顧平抬手一把拉住了孟惟的衣袖,面上帶著些戲謔,「你還是只管將王爺吩咐的事做好吧,千萬別去打擾王爺,惹他不高興了。」
  聽出了顧平言語中的戲謔之意,孟惟怔了怔,轉而看向漸漸走近的無暇。
  無暇冷著臉,微不可察的點了點頭,示意他聽顧平的。
  年邁的孟老頭後腦勺隱隱作痛……
  現在的年輕人,他怎麼就越來越看不懂了呢_(:3∠)_
  --
  「殿,殿下……」
  顏綰終於在快到幽竹居時成功的掙脫開了手腕上的禁錮。
  乍一掙脫,她整個人都向後踉蹌著退了好幾步。
  身邊恰恰有一槐樹,她撐著樹幹微微俯身,這才將氣喘勻了,「殿下,你這麼著急……」
  趕著去投胎嗎?!!!!
  棠觀手中一鬆,這才堪堪停住步子轉過了身,他此刻已摘下了蒙面的布巾。
  夏末的陽光自葉間篩下,伴著樹蔭,在那俊朗的面容上蒙了一層淡淡的陰影,眉眼間依舊是慣常的冷峻,但一雙眸子卻透著讓人心悸的灼熱,讓週遭的空氣都帶上了些異樣的溫度。
  「為何回來?」
  冷冽的嗓音比平日更多了一絲低啞,卻在顏綰心上重重掃過,讓她眸色一顫,不由自主的垂下了眼。
  「……」
  為什麼還要回來……
  顏綰低垂著眼,面上掠過一絲惘然。
  自然是擔心他。但除此之外,似乎又還有什麼……
  不知為何,她突然又想起了三年前在風煙醉見到棠觀的第一眼。
  那時的他貴為東宮太子,一身戎裝自樓下策馬而過,意氣風發……
  而那時的她也曾想過,一旦危樓出手,京城風雲驟起,這位純孝肝膽、坦蕩磊落的東宮太子又會被奪嫡的渾水浸染成何種模樣呢?
  一年,兩年,三年……
  她從沒想到,三年後的肅王,還能讓她想起當初那策馬而過、英姿勃發的戎裝少年。
  陸無悠算計了他整整三年。
  這三年裡,哪怕是被欽天監嫁禍,被晉帝厭棄,被東宮之人背叛,他所擁有的,一絲絲被抽離,他所堅持的,卻分毫未改。
  這樣的棠觀,不會為誰改變原則,不會為誰違背本心。
  他不應在大疫之時,將妻眷遣送出城。更不應在百姓的指責聲中,承下所有謾罵卻無話可說。
  記憶中那一身戎裝,被萬民擁戴的清貴少年……
  不該沾上一個名為「顏綰」的污跡。
  想到這,顏綰黯然失色的桃花眸中浮起一絲淡淡的無力。
  到大晉三年了,她從未像此刻這般無可奈何……
  第一次覺得有什麼值得守護,第一次想要抓緊什麼,卻也是第一次……不得不遠離。
  正出著神,她面上卻是突然一涼。
  愕然的抬眼,棠觀竟是不知何時已經走到了她身前,手裡拿著從她面上摘下的紗巾,下顎卻緊繃著,薄唇抿成了一條直線。
  兩人離得極近,幾乎近到了呼吸相聞的距離。
  那頎長身姿帶來的迫人威勢撲面而來,讓顏綰的心跳漸漸開始加速。
  「……殿下,今日無暇揪出的那人一定要嚴加盤問。」刻意別開目光,她趕緊轉移了話題,想破壞一下此刻讓她面紅心跳的奇怪氛圍,「他定是什麼人派來的眼線,若是順著這個線索……」
  「本王后悔了。」
  棠觀突然啟唇,那磁性的聲音低低鑽入她耳裡,彷彿耳語般曖昧。
  「什,什麼?」
  她愣愣的眨了眨眼。
  棠觀垂頭凝視著她,看著她的兩頰被槐樹蔭下的暈光染上明媚之色,心口湧上一股隱隱波動的灼熱。
  「後悔,放你出城。」再次低聲重複。
  顏綰呼吸一窒,只覺得方才好不容易打破的粉紅氛圍瞬間回歸。
  就在她絞盡腦汁想要將話題重新拉回「正軌」時,肅王殿下卻是又開口了。
  「大疫當前,皇親庶民理應一視同仁。本王的愛妻也不能例外。」
  由於肅王殿下此刻的口吻忽然變得鄭重其事,顏綰竟是絲毫沒有察覺到話中的其他意味,更是直接忽視了某個意圖昭然的用詞。
  不僅沒能反應過來,她甚至還微不可察的鬆了口氣。
  「殿下說的是……前院還有些剛送來的病患,我這就去幫忙了。」
  顏綰後退了幾步,如釋重負的轉身便要回前院。
  然而很明顯,她高興的太早了……
  幾乎毫無預兆的,胳膊驟然被一把扣住,顏綰猝不及防,下意識的轉過身。下一刻,腰間竟是一緊,整個人便被狠狠拉進了那熟悉的懷裡。
  還未等她從驚愕中回過神,胳膊上的手掌卻是一鬆,轉而移到了她的腦後重重一托。
  顏綰迫不得已揚起了臉,唇上突然一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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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3 21:38:50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二章親吻
  
  棠觀俯下頭,再沒有任何猶豫,重重的吻住了那近在咫尺的柔軟唇瓣。
  那溫軟觸感讓他的心口再次湧起一陣波動,定定盯著女子因震驚驀然瞪大的一雙桃花眸,他眸色愈發黯了下去,扶在她後腦勺的手掌一下收緊,尤不知足的讓她更加貼近自己,唇上的動作也逐漸變得霸道起來。
  唇瓣間的廝磨漸漸升溫,顏綰腦子裡已經完全是一片空白,眼前有些模糊,甚至看不清棠觀的神情,只能感受著他陡然沉重的氣息,整個人頓時失了力氣,微微顫慄,呼吸也凌亂起來。
  「娘親?娘親,你在哪兒?」不遠處,突然傳來一女孩甜甜糯糯的喚聲。
  「軟軟!軟軟,你別亂跑~」豆蔻急切的聲音。
  被這兩道熟悉的聲音一激,顏綰渾身一顫,一下清醒了過來,連忙抬手想要將男人推開,卻驚覺自己力量微弱,壓根不能撼動他分毫。
  豆蔻和軟軟的腳步聲越來越近,顏綰驚得更加用力推拒了起來,卻又不敢發出絲毫聲音,急得臉都紅了。
  好在某位殿下理智猶存,終於從她唇瓣上稍稍退離了開來,但橫在她腰際的手卻是不松反緊……
  棠觀抬頭,蹙眉掃了一眼小徑盡頭即將出現的兩道人影,眸中依舊殘存著一抹熾熱,眉眼間的冷清之色也像是被一團火焰灼燒殆盡似的。
  不顧懷中人的掙扎,腳下一動,驀地連人帶到了槐樹後,他低頭看向有些嚇懵了的顏綰,只見她面頰染上兩抹紅暈,襯著枝椏上低垂的白色花瓣,說不出的嬌艷動人,而抿著的唇瓣也沾著些異樣的光色。
  「棠觀……」顏綰微微啟唇,氣息略有些不穩的低喚了一聲,桃花眸裡隱隱掠過一絲嗔意。
  眼前乍然閃現出女子方才在城門口言笑晏晏的模樣,肅王殿下喉口又是一緊,近乎是難以忍耐的上前一步,再次將她抵在了樹幹之上,又低頭封住了那剛剛啟開的雙唇,趁勢而入……
  「唔。」
  「娘親?」軟軟的聲音在槐樹後響起。
  豆蔻急急忙忙追了上來,「軟軟!如今這府上有不少染了時疫的病患,你別亂跑了,隨我回夕晚堂。」
  「娘親不是回來了嗎?」
  一道冷冰冰的女聲傳來,「軟軟,回夕晚堂。」
  是無暇!!
  一想到無暇可能已經聽到了什麼,顏綰整個人都僵硬了。
  不過,她的僵硬卻也沒能持續太久……
  槐樹後的三人終於離開,棠觀也沒了顧及。
  唇齒間的交纏越發纏綿旖旎,她的意識被激烈攻陷,頓時淹沒在了一片恍惚中……
  也不知過了多久,唇上的熱度稍減,她才聽見一道低啞隱忍的聲音在耳畔響起。
  「顏綰,你走不了了。」
  雖已有些恍惚,但顏綰還是非常認同這句話。
  從決定留在雁城、替棠觀解圍的那一刻起,她便已經意識到自己很難再離開了。
  並非忘了自己陸無悠的身份,也並非不再擔心有朝一日會「真相」大白,而是,想要留在棠觀身邊的念頭,已經壓過了所有的憂患。
  無論是對事還是對人,她從不拖泥帶水、患得患失。
  既然棠觀與陸無悠勢不兩立,而她又捨不下棠觀,那麼……
  就讓那個陰詭毒辣的陸無悠……永遠消失好了。
  ===
  夕晚堂內。
  豆蔻任勞任怨的將所有行李通通搬回了屋內。
  無暇把她們趕回夕晚堂後就離開了,據說是要照樓主的吩咐,去「探望探望」今日在城中惑亂民心的那個罪民,王府內的其他人手都在前院熬藥抬病患,所以這夕晚堂內的所有事就全部落在了她頭上。
  「這時疫一鬧沒有幾個月定是根治不了,咱們到底還要在并州待多久啊……」
  她歎了一口氣,小聲埋怨道。
  廊下,乖乖坐在台階上的軟軟托腮,不解的看著豆蔻進進出出,「我們要去哪兒?」
  「去京城啊!」豆蔻在屋內揚了揚聲音。
  軟軟嘟嘴,「京城……是什麼?」
  「京城啊!就是一個比雁城好很多倍很多倍的地方……」豆蔻氣喘吁吁的又從屋內走了出來,「有……各種各樣好吃的,好玩的……」
  「有爹爹嗎?」軟軟仰頭。
  豆蔻噎了噎,又抱起了一大包袱,「……沒有。」
  「娘親為什麼要離開爹爹呢?」追問。
  聞言,豆蔻終於停下了步子,忍不住垂頭,「軟軟不想跟著我們走嗎?」
  「想……」依舊不放棄,「但是娘親為什麼不帶上爹爹呢?」
  「咳,因為,因為種種原因……」
  豆蔻挑了挑眉,覺得自己也解釋不清楚這其中的彎彎繞繞,於是丟下這麼一句「種種原因」後,便悻悻的進屋去了。
  這般年紀的孩子最是敏感,見豆蔻如此反應,軟軟忽然也隱隱意識到,她的家,她的爹爹和娘親,似乎和尋常人家有些不一樣。
  正苦苦思索時,不遠處的院門外卻突然出現了兩道熟悉的身影,一前一後的走進了院內。
  軟軟那雙蒙在白紗下的漂亮異瞳一下亮了,連忙從台階上站起身,小手拍了拍裙擺上的灰塵,她興奮的朝來人撲了過去,「娘親!」
  被她這麼一喚,屋內的豆蔻也放下了手頭的包袱,轉身跑了出來,「小姐,你回……」
  聲音戛然而止。
  咦?為什麼肅王殿下還寸步不離【誤】的跟在小姐身後??而且……小姐的臉怎麼那麼紅?面紗都遮不住的紅??
  「娘親!」軟軟一下撲進了顏綰的懷裡。
  顏綰面上的熱度還未完全消退,一雙桃花眼霧濛濛的,爍爍的映襯出些美艷,嗓音也莫名比往日更加清軟,「怎麼了?」
  軟軟抬眼,也被顏綰的臉色嚇了一跳,小手立刻隔著那面紗摸上了她的臉,「娘親你的臉好紅啊!」
  「咳……」顏綰乾笑,眼神立刻變得飄忽起來,「是,是嗎?可能是天氣太熱了。」
  軟軟將信將疑的哦了一聲,腦袋微微一偏,這才看向了後面跟上來的棠觀,小聲喚道,「爹爹~」
  「嗯。」棠觀淡淡的應了一聲,雖用布巾遮了面,但眉眼間卻是冰消雪釋,覆著一層融融春意。
  軟軟眨了眨眼,總覺得有哪裡不太對勁。
  扭了扭身子,她從顏綰懷裡掙脫了開來,一手卻牽著顏綰,小步挪到了棠觀身邊。
  顏綰不明所以的站起身,被軟軟拉著轉過了身。
  軟軟揚起臉,認真的將自家娘親的手放進了棠觀手裡,鄭重的問道,「爹爹,我們一家人不要再分開了好不好?」
  一家人……
  棠觀愣了愣,隨即深深的瞥了一眼面頰緋紅的顏綰,點頭,「好。」
  嗓音中似乎還帶著微不可察的笑意。
  一得到棠觀的確認,軟軟登時將所有擔心拋到了腦後,也心滿意足的笑了。
  顏綰嘴角微微抽搐,也不敢抬眼去看棠觀,只擰著手腕,想將手抽出來,卻不曾想某位殿下早已料到了她的意圖,壓根不肯鬆手。
  「我還需去醫館一趟,你好好休息,往後還有許多事要操心。」
  某位殿下淡淡啟唇,面上的神情不再那麼冷漠淨冽,而是帶著些異樣的溫柔。
  臉上再次升溫,顏綰覺得自己整個人已經瀕臨爆炸。
  廊下的豆蔻:Σ(°△°|||)好像發現了什麼不得了的事情!!
  --
  「小姐!你臉為什麼紅成這樣?!」
  「娘親,你一直帶著面紗做甚?」
  「小姐……肅王殿下是不是對您做了什麼啊?」
  「娘親~我們不會離開爹爹了對不對?」
  「小姐!!咱們難道不回京了?!」
  棠觀一離開,豆蔻和軟軟便一直跟在顏綰身後,從南牆跟到了院中,又從院中跟到了廊下,一大一小嘰嘰喳喳問個不停。
  顏綰頭疼的轉身,幽幽的看了她們二人一眼,一揚手……
  房門「砰」的一聲合上了。
  「小姐!」
  「娘親???」
  豆蔻和軟軟被關在了門外,面面相覷,二臉懵逼。
  顏綰背靠著門發了一會兒呆,視線落在珠簾後的銅鏡之上,頓了頓,便疾步走了過去,在梳妝台前猛地坐了下去,然後……
  小心翼翼的摘下了繫在耳後的面紗。
  略有些模糊的銅鏡裡,女子雙頰染著近乎艷麗的紅暈,摘面紗時帶下了幾縷鬢髮,在那雙勾人的桃花眸邊縈繞,更帶著一絲若隱若現的迷濛。視線下移……
  嬌嫩的雙唇微微紅腫,泛著更甚從前的瀲灩光色,明顯就是被狠狠蹂躪過的模樣。
  「啊……」
  顏綰突然抬手,死死摀住了臉,「悲痛欲絕」的發出了一聲哀嚎。
  棠觀他變了,他不是當初那個坐懷不亂的肅王殿下了……
  他就是個禽獸(>﹏<。)!!!
  一把從妝台邊的架子上扯過了布巾,顏綰欲哭無淚的擦拭起了臉上的妝容,卻發現面上的嬌媚竟都是「從內而外」散發出來的,登時崩潰的伏在妝台上,狠狠的捶了捶檯面。
  哦多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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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三章
  
  風煙醉。
  哪怕是入了夏,清涼的風煙醉也依舊是達官貴人議事應酬的好去處。
  樓下大廳是輕歌曼舞,樂聲陣陣,而二樓雅間卻是安靜得很,只有圓柱額枋懸著的風鈴蕩出叮咚聲響。
  雅間內,莫雲祁一襲青色長袍,坐在窗邊翻閱著近來的賬簿。
  「篤篤篤——」
  敲門聲傳來。
  「進來。」莫雲祁抬頭,掃了一眼緊閉的房門。
  一小廝走了進來,將一封簡報奉上,垂頭回稟道,「掌櫃,并州傳信。」
  一聽到「并州」二字,莫雲祁眸色瞬間亮了起來,忙不迭放下了手中的賬簿,起身接過了那封簡報,即刻拆了開來。
  「花眠宮……?」見到簡報上的花眠宮、晏煢川幾個字時,莫雲祁有些詫異的挑了挑眉。
  如今的淵王果真是越來越狗急跳牆了啊……
  竟然連江湖上的魔教都敢交易。
  不過……
  一想到花眠宮,莫雲祁忍不住感慨的歎氣。
  想當初,花眠宮在江湖上也是鼎鼎有名、威風堂堂的一代魔教啊!
  現在……嘖,據說已經淪落到了吃不飽飯的境地了吧。
  好像是這樣,如此一個爛攤子……
  他忍不住嘖嘖出聲。
  誰接手誰倒霉,真是同情如今的晏小宮主啊。
  不過,樓主怎麼會突然提到花眠宮?
  莫雲祁挑眉繼續看了下去……
  ——三年內,助花眠宮稱霸武林。
  「什麼?!!」莫雲祁失聲叫了起來,直將那傳信的小廝嚇了一跳。
  「掌,掌櫃?是并州出了什麼事嗎?」小廝惶恐的抬頭。
  「沒,沒事。」莫雲祁好不容易找回了自己音調,難以置信的回過神,僵硬的吩咐道,「傳令下去,立刻,馬上,趕緊把這一屆生門選拔排名前五的給我找來。」
  想將花眠宮這種爛泥扶上牆……天啊!!樓主她究竟知不知道要耗費多少人力財力啊!
  「是,是……」
  「掌櫃!!掌櫃!大事不好了……」一人跌跌撞撞的直接衝進了雅間。
  莫雲祁剛從樓主敗家的打擊中緩過來,頭疼的揉了揉眉心,「出什麼事了?冒冒失失的。」
  那人氣息微喘,「掌櫃,雁城……雁城,突發時疫!」
  「啪嗒——」
  莫雲祁手中的簡報重重的落在了地上。
  --
  宣政殿。
  「你說什麼?!并州突發時疫?!!」晉帝驚怒,猛地從龍椅上站起身,「那……」
  頓了頓,他突然像是想起了什麼,將原本要出口的後半句話嚥了回去。
  淵王一身朝服站在眾朝臣之前,低垂著頭,唇角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冷笑。
  通傳急報之人伏在階下,聲音微顫,「回陛下,并州雁城七日前突發時疫,所幸肅……肅王及時封鎖城門,疫症至今並未擴散。只是雁城內的情形……卻是不大好……」
  晉帝眸光微縮,扶在龍椅上的手掌死死收緊,隱隱暴起了青筋,微壓的聲音裡帶著隱忍,「怎麼會突發時疫……」
  「據雁城傳來的急報,雁城疫症與前些日子元州的疫症似乎是……同源。」
  聞言,晉帝更是怒急攻心,往日清頹的面容微微扭曲,「同源,同源……元州疫情不是已經完全控制住了嗎?!如何會傳到并州!」
  朝臣議論紛紛,身著褐色錦袍、雙鬢微白的安王站了出來,俯身沉聲道,「陛下,此刻最要緊的並非追究疫症之源,還是要趕緊調派人手前去并州啊……」
  晉帝對自己這位皇弟十分看重,聽他這麼一說,才緩了緩心頭的焦怒,「立刻從太醫院擇選得力之人前往并州!務必保全,咳……」
  安王蹙眉,連忙抬眼看向晉帝。
  淵王也是眸色一動,上前幾步,再抬頭時面上滿是憂色,「父皇……」
  晉帝重重的咳出了聲,一手摀住了心口,嗓音沙啞,「保全雁城百姓,盡早除疫。」
  ===
  肅王府。
  「懷瑾,孫神醫送來的藥方可熬好了?」
  「……」
  「懷瑾?」
  「王,王妃……奴婢是握瑜。」
  「……」
  「握瑜,藥碗不夠了,快去再拿些來~」
  「王妃,奴婢是懷瑾。」
  「……」
  蒙著面紗穿梭在一群染疫的病患中,顏綰本就焦頭爛額,再加上懷瑾握瑜這麼一出,更是抓狂……
  阿西吧,孟惟老大爺挑這麼一對雙胞胎,是想搞事情啊!
  一模一樣,怎麼分得清?!
  偏偏豆蔻要在夕晚堂照顧軟軟,她也只能使喚這對雙胞胎了。
  不遠處,無暇頂著張冰塊臉,從一病患身邊起身,轉向正忙碌的雙胞胎之一,「懷瑾。」
  「哎,來了來了~」懷瑾忙不迭的趕了過來。
  顏綰:……好吧,是她的問題。
  某位殿下也不知是腦袋瓦特了,還是哪根神經搭錯了,竟是說從此以後王府中的諸事全部都要通稟王妃,無論大小。
  而最近王府中因為安置病患,事情尤其多,一樁樁一件件……全都要從她的耳裡過,要聽她的吩咐……
  嘶,*_(:3∠)_
  所以這幾日忙的都有些頭重腳輕了,哪裡還能分得清人……
  距時疫爆發已經過了七日,這七日城中因時疫不治而亡的人數仍在不斷增多,京中調派的人手還未到并州,從鄰城尋來的一些名醫和孫神醫商議出了許多方子,然而卻並未有什麼奇效,但好在城中已將染疫之人與未染疫之人隔離了開來,且疫症的源頭也已查探了清楚。
  棠觀命顧平仔細排查了所有染疫之人,將他們之間的交集一一比對,最終找到了一家茶館後院的古井。
  經過孫神醫的驗查,果然,時疫的源頭就是那口古井。將源頭處理完了後,疫症的擴散也就得到了控制。
  只是……
  雁城中畢竟還有數百名在生死邊緣掙扎的病患,只要他們一日未被治癒,雁城上上下下便一日不可鬆懈。
  肅王府附近的醫館外。
  棠觀蹙眉聽著負責巡防的將領稟告近日城中的大小事宜,又特意囑咐最近幾日不可鬆懈,出城之人一定要細細盤查通行令符等等。
  「殿下說的可都聽見了?!聽見了還不快去!」張敞從身後突然冒了出來,臉上足足蒙了三層布巾。
  那將士領命去了。
  顧平有些感慨的看了看張敞面上的布巾,「張大人……你不悶得慌嗎?」
  張敞的聲音悶在布巾下,「這,這不是怕染上時疫嘛!哎,哎王爺你去哪兒?」
  一見棠觀提步要走,張敞連忙追了上去,「王爺,下官還有要事稟告啊~」
  聽聞「要事」二字,棠觀頓住步子,給了張敞一個冷峻的側臉,「張大人還有何事?」
  自剛到并州那日被自家王妃「教育」過後,他對張敞的態度總算是稍稍有了和緩。
  「王爺,雖然如今疫情已經好轉,但是那些染了時疫的人也不能一直安置在王府啊……若是王爺你有個什麼萬一,下官要怎麼向京中交代啊?」
  一聽這話,棠觀面上登時露出了「我就知道你吐不出象牙」的表情,冷冷的抿唇,他繼續邁開了步子,「醫館地方狹小,安置不下那麼多病患。若不在王府,難道要讓他們露宿街頭?」
  「這……除了王府,一定還能尋到別的地方集中安置那些染疫之人啊……」張敞跟在棠觀身後絮絮叨叨的說著。
  棠觀目光平視前方,大步流星的朝街道那頭走去,「那你可尋到了什麼好的去處?」
  張敞眸色一亮,滔滔不絕的列舉了起來。
  什麼東街的秦員外有個空著的別院極為合適,南街一茶葉商的宅院是整個雁城最大的宅院……
  「如果王爺下令,他們一定……」
  棠觀抬手揉了揉眉心,面上掠過一絲疲意。
  顧平立刻察覺到了這一點,連忙幾步上前,「張大人,您這是什麼提議,若是王爺真下令強行讓他們騰出宅院,這名聲怕是不好聽吧!」
  張敞噎住,「這,這倒也是……」
  微微頓了頓,他又糾結的繫緊了蒙著面的布巾,「那,那要不……就將那些病患挪到……下官府裡吧?」
  棠觀步伐微頓,眸光閃了閃。
  顧平有些詫異的看向蒙了三層布巾在臉上的張敞,「挪到……張大人府裡?」
  這廝蒙了三層布巾啊!寧願悶死也怕染上時疫啊!
  張敞苦著臉歎了口氣,「唉,下官雖然害怕這時疫……但,但疫情當前,總歸還想盡一份綿薄之力。況且,殿下因為王府中的病患已經不眠不休許久了,下官,下官心中有些過意不去……」
  顧平挑了挑眉,神情複雜的看向自家殿下。
  棠觀微微側頭,淡淡的說道,「罷了。就算你願意,王府中那些上吐下瀉的病患,也經不起如此折騰。」
  張敞悻悻的杵在原地,「那,那下官還是回醫館幫忙去了。」
  正當他要轉身往回走,一道平穩無波的聲音卻低低傳來,冷淡卻多了些別的什麼,「張大人的好意……本王心領了。」
  「……」
  張敞有些受寵若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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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四章染疫
  
  回到肅王府時,顧平還有些難以置信的喃喃道,「殿下,好神奇啊……那張敞不是最貪生怕死了嗎?竟然會讓殿下將染疫之人挪到他府中去!」
  「嗯。」
  棠觀頷首,朝前院走去。
  「不過昨日王爺不在的時候,屬下悄悄聽見那張敞身邊有一個僕從說,」顧平壓低了聲音,「說如今城中疫情已好轉,只要這數百名染疫之人……」
  他刻意頓了頓,「只要沒了他們,這雁城的時疫便可告一段落了。」
  聞言,棠觀的眉心一下擰成了川字,目光在四周掃了掃,面容登時覆上一層薄怒,低聲呵斥,「數百條人命……竟會生出如此歹毒的心思!」
  顧平垂眼,「殿下,張大人當時……也氣得不輕。說雁城上下都在同心治疫,他竟能說出這麼喪盡天良的話。後來還說不會棄任何一人於不顧……這話好像是殿下那日說過的吧?」
  其實這也不是什麼大事,也並不值得多加褒獎,畢竟張敞是一州之長,有這種覺悟也是理所應當的。但……
  這樣的張敞似乎和他們印象中的有那麼丁點不一樣。
  棠觀眉眼間的寒意稍褪,負手走進了安置病患的院落。
  孟惟正帶著王府內的下人忙碌,一見棠觀回來了,便連忙迎了上來。
  「今日府中情形如何?」棠觀啟唇問道,許是因為連著幾日不曾好好休息,聲音裡已經能隱隱聽出些沙啞。
  孟惟歎了口氣,「又抬走了兩個……」
  棠觀眸色微沉,但面上卻仍是不動聲色,「比起前幾日,已經少了些。」
  垂眼看向面色同樣有些憔悴的孟惟,「……這幾日辛苦你們了。」
  難得聽見肅王殿下說出這樣安撫性的話,雖然語氣還是冷硬了些,但孟惟還是有些詫異的抬眼看了棠觀一眼,乍一對上那道冷清的目光,又連忙低下了頭,「不,不辛苦。」
  想了想,他補充道,「倒是王妃……這幾日挺操勞的……」
  儘管不知道自家樓主和肅王之間發生了什麼,但從那一日肅王氣勢洶洶把樓主抓回來的情形來看……他應該替樓主多賺點「好感度」。
  提到顏綰,棠觀一直繃著的臉微微鬆弛了下來,原本冷峻的面容也突然掠過了一絲柔色,儘管十分淡薄,但卻無法掩飾。
  「哎,王妃人呢?」還未等棠觀發話,顧平便率先發現了顏綰貌似不在這裡。
  「王妃……」孟惟轉過頭,這才發現竟是找不到自家樓主的蹤影了。
  端著藥碗從三人身邊冷冷走過的無暇:「小姐身子不適,被奴婢強行送回夕晚堂了。」
  ===
  棠觀走進夕晚堂時,便見軟軟正在南牆邊持之以恆的練著射箭,而豆蔻則是有些擔憂的坐在樹蔭下,時不時朝正屋緊閉的房門瞥上幾眼。
  「王爺?」
  乍一轉頭,豆蔻瞧見了正疾步走進來的肅王殿下。
  軟軟偏頭,一瞧見棠觀便立刻放下了手中的弓箭,小跑了過來,「爹爹~」
  棠觀還不是很會和孩子相處,因此也只淡淡的垂眼,動作有些僵硬的拍了拍軟軟的腦袋。
  「爹爹來找娘親嗎?」軟軟仰頭。
  「嗯。」
  「王爺……」豆蔻面上露出些憂色,吞吞吐吐道,「王爺,小姐她方才一回來便睡下了,回來的時候似乎臉色不太好……奴婢有些擔心……」
  聞言,棠觀蹙了蹙眉,二話不說立刻轉身朝正屋走去,「本王去看看。」
  見狀顧平和豆蔻都想要跟上來,卻被他一句話定在了原地,「不必跟來。」
  顧平:哎!好勒!!
  豆蔻:……
  「吱呀——」
  輕輕推開房門,有一股淡淡的藥草香幽幽傳來,恬淡靜雅。
  透過西間所掛的珠簾,隱約能看見妝台上的銅鏡,而鏡中所映的,便是一女子合衣側臥在床榻之上,似乎是睡意昏沉。
  棠觀眸色微動,合上身後的房門,緩緩朝西間走去。
  自入府以來,這還是他第一次進這間屋子……
  從前顧忌太多,竟都忘了,無論那床榻上的女子心中有誰,她都是自己名正言順的結髮之妻。
  事實上,他原本便沒有理由,也不必有那樣的善心。
  做了二十年君子的肅王殿下頭一次陰暗在心裡對自己說……
  讓所謂的「君子成人之美」見鬼去吧!
  揚手掀開珠簾,眼前的一些都變得清晰起來,但卻又有些安靜的不真實。
  女子合衣背對著他側臥在榻上,白衣碧裙,長髮四散,順著那曲線而下,逶迤在肩頭、腰間、衣袖之上,將女子窈窕的身軀包裹其中,帶著幾分說不出的纖弱。
  許是不想驚擾這麼一幕,棠觀不由自主的呼吸微窒,拂開衣擺在床沿坐了下來,垂眼看向枕著手臂絲毫沒有甦醒跡象的女子,面上依舊淡淡的,但目光卻是灼灼,眸底也掠過一抹柔色。
  女子鬢邊散落了幾縷髮絲,覆在頰邊,沿著那修長的脖頸一直蜿蜒進了衣領中,襯在如玉的膚色之上,尤為顯眼。
  棠觀眸色微深,忍不住俯身,伸手想要將那凌亂在頰邊的幾縷長髮撩到一邊去,而就在他指尖不經意觸到女子頰邊時,卻是驀地驚了驚……
  好燙!
  顏綰正睡的昏天黑地,整個人都彷彿魘著了,面上不知何時開始漸漸升溫,讓她不舒服的攏起了眉心。
  而頰邊傳來一絲涼意,她渾身顫了顫,卻是立刻朝那涼意貼了過去,「唔……」
  「顏綰?」棠觀面色驟冷,嗓音中已然帶上了些嚴峻。
  顏綰朦朧之中只聽得有人在喚她阿綰,神思恍惚之間,竟是忍不住喃喃出聲,「無,無悠……」
  無悠……才是她的名字,她不叫顏綰……
  聲音極低,傳到棠觀耳中時便剩下了一個「無」字。
  幸而棠觀此刻心繫她的發熱之症,只以為她在叫無暇。
  立刻起身坐到了床頭,將人攬到了自己懷裡,感受到顏綰身上的熱度,棠觀的眉眼間已然多了一絲慌亂,嗓音低啞,「顏綰?顏綰!」
  如今的雁城,發熱……可不是什麼好兆頭。
  耳邊一直有人不斷出聲,還輕輕搖晃著自己,顏綰終於漸漸醒了過來。
  「殿,殿下?」
  她迷迷濛濛的睜開眼,見棠觀正直直盯著她,嚇了一跳,連忙強撐著半坐起身。
  只是,這麼一坐起身,她才驚覺自己的腦袋竟是沉甸甸的,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臉,她登時就被嚇得清醒了……
  「你感覺怎麼樣?」棠觀蹙眉,扶著顏綰的肩將她轉了過來,低頭將自己的額頭貼了上去,呼吸陡然沉重。
  果然……是在發熱!
  眼見著棠觀的臉近在咫尺,顏綰心口一緊,猛地掙脫了開來,一下退到了床角。
  棠觀眸色更是一寒,正要上前,卻又見顏綰驀地別過了臉,揚手阻止了他的靠近。
  「殿下別過來!我可能,」顏綰頓了頓,有些艱難的開口,「我很可能……染上時疫了……」
  棠觀心口彷彿被人重重一擊,臉色忽得沉了下去,一把扣住正推拒自己的手,將渾身打著顫的顏綰拉進了懷裡,嗓音壓抑,「不可能。」
  生怕自己當真是染上了疫症,顏綰腦子裡一團亂麻,只有一個念頭冒了出來……
  絕不能連累棠觀。
  「放開……」顏綰拚命掙扎起來。
  「顧平!」棠觀收緊了力道,揚聲咬牙喚道,「立刻請孫神醫來夕晚堂!!」
  --
  顏綰半坐起身,背靠著床頭,止不住的輕咳出聲,胸口也不斷傳來噁心之感。
  她這些日子也見了不少染疫之人,最初兩日……皆是她此刻的症狀。
  偏過頭瞥了一眼手腕上的紅線,她又心亂如麻的向後靠了靠。
  不必孫神醫開口,她也清楚,自己十有八、九是染上時疫了……
  珠簾之外,孫神醫細細把著脈,臉色越發肅然,到了最後已是漸漸煞白。
  因為顏綰執意不讓其他人進屋,所以豆蔻軟軟還有顧平都通通被關在了門外,只有棠觀一人堅持留在屋內,神色冷沉,目光一瞬不瞬的穿過珠簾,凝在顏綰微微蒼白的面上。
  「王爺……」孫神醫額上沁出了些冷汗,「王妃,王妃她……」
  「……但說無妨。」棠觀垂在身側的手不由自主收緊。
  「如今城中的時疫前兩日症狀與普通風寒無異,所以草民也不敢確診……只是,只是……王妃如今的症狀的確與染疫之人……有九分相似。」孫神醫低聲說道。
  棠觀的面色一下變得難看起來。
  而靠在床頭的顏綰也認命的閉了閉眼。
  都說禍害遺千年,禍害遺千年。
  她原以為自己在大晉也算是個禍害了,沒想到……
  難道……
  是因為她最近做的壞事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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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五章解藥
  
  整個雁城還有許多病患等著醫治,而就算把孫神醫死死困在夕晚堂,也不能改變顏綰已經高熱的事實。
  因此,只待他開了幾個方子後,棠觀便讓他離開了。
  「孫神醫!我家小姐究竟怎麼了??」
  「娘親怎麼了……」
  孫神醫一出屋子,便被豆蔻等人攔了下來。
  詢問聲漸行漸遠,似乎是跟在孫神醫身後走出了院子……
  深深的歎了歎,像是要將僅剩的幾口氣給歎盡了,顏綰偏頭看了一眼,透過半掩的床幔,看不清棠觀的表情,卻依稀能分辨出面色的晦暗。
  垂下眼睫,她低低的喚了一聲,「殿下。」
  一聽到這喚聲,棠觀斂了斂面上的冷冽,立刻走近想要拉開床前的紗幔……
  「殿下不可!」見他仍舊沒有絲毫顧忌,顏綰一驚,連忙用盡力氣攥緊了床沿外的紗幔,「殿下還是離遠些。還有軟軟她們……別讓她們進來。」
  她雖然不喜獨自一人,但卻也不想在黃泉路上刻意找個人搭伴。
  手中驟然一鬆,她錯愕的抬頭,只見棠觀一下抽開了她手中的紗幔,不容拒絕的在床沿坐下,劍眉微擰,「既不讓她們進來,那便由我照顧你。」
  「殿下,咳……」顏綰急得咳出了聲,但卻又不能拿棠觀怎麼樣,只喪著臉躺了下去。
  見棠觀還是絲毫沒有顧忌的要靠近,她連忙一把拉開了身側的薄被,逕直蓋過了頭,只留給了棠觀一個圓咕隆咚的背影,冷漠而……可笑。
  這樣裹著應該就不會傳染了吧……
  顏綰悶在被子裡昏昏沉沉的想。
  「你當初說的果然沒錯,」隔著薄被,她聽見棠觀的聲音,一反從前的威儀凜然,卻是含著一種近乎頹然的自責,在她心尖刺了刺,「我身邊,當真是危機四伏。」
  如果不是因為嫁給他,她又怎麼會到并州這偏遠之地。如果不是因為他的強留,她三個月前便已離開了并州。如果不是因為他,她也不會再回到雁城……
  聽出了那話中的自責之意,顏綰僵了僵,攥著薄被微微向下拉了拉,小聲道,「那日說的……不過是氣話,殿下不要放在心上了。」
  頓了頓,她有氣無力的啟唇,「再者,殿下早已放我出城,是我自己又折返了回來,與殿下何干?更何況,生死有命……」
  「我從來不信命。」那冷沉的嗓音突然截斷了她的話,下一刻卻又稍稍和緩,「好好休息,睡醒後……就沒事了,一定,只是普通風寒而已……」
  聽著如此僵硬生疏的安慰,顏綰忍不住扯了扯嘴角。
  肅王殿下恐怕安慰的不是她,而是自己吧……
  其實,在預感可能染上時疫的同時,她也沒想到自己竟是瞬間就看開了。
  從前她那麼惜命又能如何呢,還不是落了一個意外慘死的下場。
  瀕臨死亡的那一刻,她早有體驗,如今又有什麼好緊張的……
  想來,從她穿到大晉的那一刻起,便是個壽命已盡之人。如今又苟活了三年,也算是一種恩賜?
  顏綰默默將被角往上提了提,正胡思亂想之時,肩背處卻忽然傳來一陣輕拍,力度很輕,卻十分有節奏,就像是在哄小孩安睡時的撫慰。
  她微微一怔,剛想要轉身,便聽得棠觀低聲道,「睡吧。」
  顏綰怔怔的瞪大了眼,半晌都回不過神。
  肩背處的輕拍始終沒有停下來,但卻莫名的讓她安下了心,最後竟是湧上了一絲惺忪睡意。
  眼皮微重,她終於再無雜念,昏睡了過去。
  棠觀坐在床邊,一直等到顏綰的呼吸平穩了,才緩緩起身,將床幔細細拉好,轉身朝屋外走去。
  「殿下!」
  一見棠觀走了出來,顧平立刻迎了上來,面上有些難以置信,「王妃她果真……」
  棠觀走至廊下,稜角分明的面龐隱在簷角陰影中看不清神情,複雜而黯淡。
  「爹爹,娘親她病了嗎?」軟軟伸手扯了扯棠觀的衣角,眼底淚汪汪的。
  棠觀垂眸看了她一眼,「……嗯。」
  說著,抬眼吩咐顧平,「將軟軟帶到秫香館,這幾日便由你照顧。」
  「……是。」顧平噎了噎,剛想說不是還有豆蔻無暇,卻又想起了方才豆蔻哭哭啼啼跑去煎藥的模樣,硬生生將原本要說出口的話嚥了回去。
  ===
  時疫當前,封鎖城門的這些日子,雁城百姓對各種小道消息便格外敏感,格外上心。
  誰家的家僕突發疫症,每日運出城的屍體又添了多少具……
  此類種種,他們甚至足不出戶,卻也能在家中聽得一二。
  於是,不過一日,肅王妃染上時疫的消息便不脛而走,成了不少百姓的談資。
  「你可聽說了?肅王妃也得了疫症了!」
  「今日早晨已經聽人說了。那日城門口暴亂,我也去瞧了一眼,肅王妃看上去倒是平易近人,柔善溫良……可惜了……」
  「可不是麼。要說這肅王妃如何染疫,那和安置在肅王府的病患定然逃脫不了干係啊~」
  「肅王宅心仁厚,將一大半的病患安置在了王府內,聽說肅王妃帶著王府上下已經不眠不休的照顧了好幾日了……估摸著,肅王妃也是因此染上了疫症吧?」
  因著顏綰染疫一事,雁城中,棠觀仁厚的美名終於也隨之傳了開來。
  然而諷刺的是,如此一來,看著倒像是顏綰用一命,換回了棠觀的名聲。
  這一點,顏綰卻是不知道了。
  夕晚堂的氛圍十分壓抑,豆蔻紅腫著眼睛立在門外,咬牙聽著屋內傳來一陣咳嗽聲,衣角都被攥皺了。
  屋內,顏綰無力的伏在床邊,長髮散落,鬢邊幾乎被冷汗浸濕,喉口又是一陣腥甜……
  「咳!」
  此時此刻,她已經開始有了疫症後期的症狀,咳血。
  到了這個份上,孫神醫也顧不上什麼規矩了,帶著幾個徒兒圍在床前,一邊把脈,一邊焦急的討論著如何改進藥方,哄鬧作了一團。
  而棠觀則是面色煞白的站在珠簾外,視線緊緊鎖在顏綰虛弱的面上,一言不發,只感到四肢冰涼,夾雜著尖銳的刺痛。
  「咳咳……」
  又是幾聲劇烈的咳嗽。
  棠觀猛地攥緊了手,眼底若隱若現的浮出些血絲。
  為什麼此刻躺在那裡的人偏偏是她,而非他……
  為什麼眼睜睜的看著她痛苦,他卻壓根無能為力……
  「吱呀——」
  屋門突然被推開,面若冰霜的無暇疾步走了進來。
  「殿下。」冷冷的伏了伏身,她轉眼看向床榻之上的顏綰,眸色滯了滯,「奴婢研製出了解藥。」
  解藥?!
  棠觀愣了愣。
  片刻後才想起,顏綰此刻不僅染疫在身,還有數日前晏煢川下的毒未解。
  無暇手腕一翻,掌心出現了一顆小小的紅色藥丸。
  危樓中,莫雲祁所派之人已然到了花眠宮。晏煢川也即刻派心腹悄悄潛進雁城,將解藥送進了王府。
  將那紅色藥丸在棠觀面前晃了一眼,無暇轉身走進了珠簾,從床頭端了杯茶水。
  顏綰咳得撕心裂肺,伏在床沿累的動也不想動,後背幾乎被汗濕透,整個人都快虛脫了。
  原以為,人固有一死,什麼死法都一樣……
  她錯了!
  像這麼一種既不舒服又不好看,還要折磨很久的死法……
  她內心其實是拒絕的_(:3∠)_
  「小姐。」
  耳畔驟然響起一冷冽的女聲,穿透了周圍那嗡嗡許久的議論聲,清晰的落進她耳裡。
  「解藥來了。」
  她被慢慢扶起了身,一小小的紅色藥丸被送到了唇邊。
  解藥……
  是晏煢川送來的解藥?
  ……反正都得掛了,吃這個解藥還有什麼用!
  顏綰重重的咳出聲,但卻不疑有他,張唇便要吃下那藥丸。
  「等等。」
  棠觀眉心一蹙,忽然走了進來,沉聲吩咐無暇,「將那藥丸給孫神醫看看。」
  無暇愣了愣,卻還是照做了。
  一旁的孫神醫被這麼一點名,也連忙撇下了幾個徒兒,接過了無暇遞來的紅色藥丸。
  「孫神醫,此藥可有什麼不妥?」
  魔教妖女,不得不防。
  孫神醫細細查驗了一番,一邊搖頭一邊將藥丸遞還給了無暇,「此藥無毒,對王妃的身子……應當無害。」
  無暇又看了棠觀一眼。
  棠觀這才鬆了鬆眉心,「嗯。」
  「咳——」顏綰又是渾身一顫,重重的咳出了聲。
  「小姐……解藥。」
  無暇端著茶盞,有些艱難的扶著顏綰。見狀,棠觀毫不猶豫的幾步上前,從無暇懷中撈回了顏綰。
  無暇終於騰出了手,將手中的紅色藥丸遞到了顏綰唇邊,見她含入口中後,又將茶盞往她的方向湊了湊。
  顏綰已咳嗽了大半天,嗓子像是被火灼了一般,艱難的嚥下藥丸,一口涼茶飲盡,倒將她原本止不住的咳嗽壓了壓。
  被折騰了幾乎一宿,此刻終於稍稍好轉,顏綰的困意突如其來,在所有人關切的目光下,昏厥在了棠觀的懷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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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六章夢魘
  
  眼前一片黑暗,體內忽冷忽熱,卻像是有兩股力量在撕扯著她的神魂,一半受著焦灼之痛,一半卻浸在徹骨的冰寒中……
  耳畔傳來嗡嗡嗡的聲響,似乎是人在交談,但卻又混雜在一起,壓根聽不清一句。頭疼的快要炸開似的,下一刻,眼前一花,卻是驀地衝破了黑暗,豁然敞亮。
  她死死頂著太陽穴想要減緩些疼痛,一抬眼,不知何時,竟是身處於一空蕩蕩的宮殿之內。
  殿內,只有一盞微弱的燭火。
  窗戶大喇喇的敞著,灌進一陣又一陣的寒風,吹著那四周掛著的白色紗幔一下下的飄搖,冷清而寂寥。
  沒有無暇,沒有豆蔻……
  顏綰的心忽然向下墜了墜,墜入了那幽而空的深淵,整個人都慌張了起來。
  就在她剛要張唇想叫人之時,身後突然響起一沉重的腳步聲。
  「噠——噠——」
  一步一步,踏得十分緩慢,彷彿每一步都帶著重重的鐐銬,但卻又有一種極強的迫人威勢,一聲一聲毫無偏差的踏在她心上。
  微微有些心悸的轉身,她朝來人看去……
  光影交界之處,一身姿頎長的男人負手走近,他穿著一襲玄色錦袍,卻帶著用玉笄固定的冠冕,眼前懸著的珠旒在臉上投下一道道陰影,因此並看不清眉眼間的神色,只能看見他緊抿著薄唇,下顎冷硬的繃著,覆著一層森森寒意。
  甚至直到那男人在幾步開外停住了步子,顏綰才真正看清了他的面容……
  呼吸瞬間窒住,她艱難的張了張唇,嗓音沙啞,有些不確定的問道,「棠觀?」
  他為何要做這樣的打扮?
  是棠觀嗎?雖然面容一模一樣,但如此陰冷的神情……
  棠觀向來坦蕩磊落,眉眼間又怎麼會凝聚著一團戾氣?
  「陸無悠。」
  冷漠的嗓音裡彷彿浸著毒液,刻薄而刺耳。
  顏綰瞳孔皺縮,驀地瞪大了眼,難以置信對上那道暗冷可怕的視線。
  陸無悠……
  他叫她陸無悠……
  「交出危樓的名冊。」燭火幽暗,撲撒在棠觀俊朗的面容上,卻已不似從前那般凜然正氣,而帶著無法遮掩的狂亂。
  顏綰心口一緊,下意識的想要向後退幾步,卻發現自己的雙腳竟像是被定在了原地,動彈不得。而更為可怕的是,她的唇角竟是不受控制的勾了勾。
  下一刻,她聽到了自己略苦澀的聲音在空寂的殿內響起,「殿下還是早日處置了我吧……」
  此言一出,棠觀眸底驟然染上一抹痛色,陰雲密佈的面上愈發沒了隱忍,帶著幾分怒意,「你以為本王不敢嗎?!」
  顏綰像是被硬生生束縛在了這具軀殼裡,但卻又偏偏扮演了一個旁觀者的角色。
  頓了頓,她再次不受控制的啟唇,「與殿下而言,我不過螻蟻之軀……自然是任憑殿下處置……」
  「螻蟻?」棠觀冷笑出聲,「堂堂危樓樓主竟是如此低估自己?顏綰,陸無悠,陸無悠,顏綰……這人心,權術,天下,還有什麼是你不能玩弄於鼓掌之間的……」
  「……」
  她啞然,雖意識恍惚,卻還是怔怔的垂下頭,不敢再去看棠觀那張陰戾的臉。
  沉默。
  很長很長的一段沉默。
  「陸無悠,為何你要在那場時疫中活下來……」
  終於,她聽到了他冰冷徹骨的聲音。
  ===
  顏綰緩緩睜開眼,一雙漂亮的桃花眸因為眼角邊殘存的淚痕而顯得猶為瀲灩,目光空落落的飄向帳頂,半晌回不過神。
  眨了眨眼,察覺到微濕的鬢髮,顏綰有些不解的挑了挑眉。
  ……她這是哭了?
  顏綰轉回視線,想要抬手撫上眼角的淚痕,只是垂在身側的手腕一動,卻突然碰上了什麼「毛絨絨」的不明物體。
  她驚了驚,嚇得一下從床上彈坐了起來。
  怎麼感覺是人頭?!!!
  「唔……」
  伏在床沿睡著的豆蔻迷迷糊糊的打了個哈欠,一抬頭,卻是瞧見顏綰正滿臉驚恐的盯著自己,登時眸色一亮,滿臉喜色的叫了起來,「小姐你醒了!!!」
  「……你下次能換個姿勢麼?」
  嚇尿了……
  顏綰舒了口氣,靠回床頭瞥了一眼喜出望外的豆蔻,便揚手擦了擦眼角。
  「小姐……你哭了?!」被她這麼一擦,豆蔻這才發現向來鋼鐵人一般的自家小姐竟是紅腫著雙眼,似乎是哭得很慘的模樣。
  顏綰悶悶的應了一聲,揉了揉眼,「嗯……做了個噩夢。」
  豆蔻小聲問了句,「什麼夢啊?」
  「就是……」話音戛然而止。
  顏綰垂眼,默默盯著湊近的豆蔻,一瞬不瞬的盯了好一會兒,直盯得豆蔻心裡都開始發虛起來。
  以為顏綰不願意說出來,豆蔻悻悻的退了回去。
  顏綰依舊幽幽的盯著那個方向,嚴肅而認真的思考……
  是啊,她剛剛做了個什麼噩夢???
  怎麼突然就全忘記了!(╯‵□′)╯︵┴═┴
  啊!想不起來好痛苦!!
  「小姐,喝口水~」豆蔻將一茶盞端了過來。
  顏綰接過茶盞,表情空白的抿了口涼茶,腦子裡卻是驟然閃過了什麼……
  暈過去之前,她好像……是得了時疫吧?
  眼角餘光一掃,見豆蔻竟是連面紗都未曾帶上,顏綰蹙眉,一下扔開了茶盞,以衣袖遮住了自己的臉,向後退了退,「你就這樣在我床邊待了一整晚?!」
  豆蔻搖頭,「沒有啊,奴婢在這裡守了三整晚呢!」
  「……還不把面紗帶上!孫神醫不是都說了,這時疫十分厲害嗎?!」顏綰氣不打一處來。
  怎麼一個個的都這麼不省心呢!!
  「小姐!」豆蔻一下撲了過來,猛地給了顏綰一個熊抱。
  「……」顏綰傻眼了片刻,立刻回過神,卻是怎麼也掙脫不了豆蔻的力道,「臭丫頭……你不要命了?!」
  豆蔻此刻也顧不得那麼多了,硬是不肯鬆開手,一邊吸著鼻子,一邊大力的拍了拍顏綰的後背,「小姐!你沒事了嚶嚶嚶……你的病好了!!」
  「你說什麼?」顏綰愣了愣。
  豆蔻終於退了開來,高興的解釋道,「小姐,你沒事了!你昏睡的這三日……」
  「等等,」顏綰打斷了她,「你說我昏睡了三日?」
  她好像就做了一個夢而已吧?怎麼就,就睡了整整三日?!
  「是啊小姐,自從那一日你服下……」說到這兒,豆蔻連忙收了收聲音,向珠簾外看了幾眼,這才繼續道,「服下花眠宮送來的解藥後,便一直昏睡不醒,把我們都給嚇壞了。不過……更可怕的其實還是肅王殿下的臉色啦……」
  她心有餘悸的撇了撇嘴,「只是沒想到,小姐到了第二日,雖依舊迷迷糊糊的說著些夢話,但是高熱竟退了,也不咳嗽了!」
  顏綰滿臉的懵逼。
  這算什麼?難道是她自我修復功力太強?
  「孫神醫見小姐的病症有了好轉,立刻就想到了小姐先前服下的解藥!因著之前他已檢查過那解藥的配方,所以和一眾大夫又研究了整整一晚,終於從那解藥裡找出了治疫的關鍵~」豆蔻長長的舒了一口氣,「小姐你已經服過藥了,如今已經沒事了!」
  「……」
  「小姐?」見顏綰目光呆滯的盯著不遠處的梳妝台,豆蔻連忙在她眼前揮了揮手。
  「轉告莫雲祁,」身上的確再沒了乏力之感,看來果真是又從鬼門關轉悠一圈回來了,顏綰抬眼,「務必重振花眠宮。此外,全力相助花眠宮擺脫魔教之名。」
  「……」
  豆蔻嘴角抽了抽。
  小姐的語氣赤果果就像是「花眠宮此事做的不錯,給晏煢川加兩個雞腿兒!」
  顏綰倒沒怎麼在意自己的語氣,視線一轉,落在了妝台上的銅鏡裡。
  鏡中,她的面色有些蒼白,身後披散的長髮也有些凌亂,整個人只能用「狼狽」二字形容,不忍直視。
  「小姐,你要下床?」
  「嗯,梳妝,去院外走走。」
  聞言,豆蔻連忙上前將顏綰扶到了妝台前走下。
  「其他人呢?」目光淡淡的朝珠簾外掃了幾眼,顏綰還是忍不住問出了口,「軟軟這幾日可還好?」
  豆蔻拿起妝台上的桃木梳,小心翼翼順著她的長髮,「軟軟被顧平帶去秫香館了。新的藥方一出來,前院更加亂,無暇去幫忙了。至於肅王殿下……」
  頓了頓,豆蔻滿意的看著自家小姐挺直了腰,這才開口說道,「這三日肅王殿下也一直守著小姐,幾乎沒有回秫香館休息過。唔,除了每日要出府一趟,其餘時間肅王殿下都通通待在這間屋子裡,沒有出去過呢!」
  「……」
  「小姐你醒來的不巧,肅王殿下剛剛才出府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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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七章共枕
  
  此時已是夏末初秋,天氣微微轉涼,一派雲淡風輕,似乎將雁城上放的污穢之氣驅散了不少。
  夕晚堂的院子裡,灑落了些許微黃的枯葉,卻又隨風而起,一直刮到了顏綰腳邊。
  「小姐,聽說前院那些染疫之人服了孫神醫他們新開的藥方,也有好轉了。想必過不了多久,雁城的疫情就要平息啦~」豆蔻扶著顏綰,嘰嘰喳喳的念叨著。
  「嗯。」顏綰點了點頭。
  沒想到,誤打誤撞的,花眠宮倒是立了一功。
  「小姐,你昏迷的這幾日是不知道,聽說城中都盛傳肅王與肅王妃的賢名呢~如今的雁城,肅王殿下可是聲望日高!」
  聞言,顏綰卻並未展顏,面上反倒是有些神情複雜。
  察覺出了顏綰的不對勁,豆蔻偏頭,有些不解,「小姐,有什麼不妥嗎?」
  顏綰歎了口氣,「如今肅王的處境,便是聲望越高……越危險。」
  他尚未到并州之時,淵王便屢次派人行刺,如今經過了這麼一場時疫,若是知道棠觀又得了民心,他哪裡還能容得下!
  突然想到了什麼,她連忙轉向豆蔻,「之前在城門口揪出來的那人可還在?」
  豆蔻想了想,應道,「聽顧平說,已經被關押起來了。因為疫情緊急,一直沒有人去審訊。小姐問他做什麼?」
  院中的南牆邊有顧平為軟軟扎的鞦韆,顏綰垂眼,在鞦韆上坐了下來,眉心微蹙,「元州的疫情本已結束,為何又會突然傳到雁城來?」
  「許是因為……那元州的官員謊報疫情了?其實元州的時疫並沒有完全治癒?」豆蔻站在鞦韆邊,認真的回答道。
  顏綰沒有否認卻也沒有肯定,話鋒一轉,「顧平謹慎,送我們出城之時都帶著笠帽。若不是有心跟蹤,怎會發現我們的蹤跡?」
  「唔……」
  「還有城門口的暴亂,那跟蹤我們的人躲在百姓中滋事挑撥,句句都只為激起民憤民怨。」
  「小姐是懷疑……淵王派眼線潛伏在王府周邊,還令他們故意攪亂城中局勢?」豆蔻搖了搖頭,「可是,淵王又怎麼會知道雁城會爆發時疫呢?消息傳回京城,就算是咱們危樓,也要數日啊!」
  顏綰抬眼,望向了夕晚堂外的廊橋,桃花眸裡掠過一絲鋒芒。
  「若是……這時疫也是他們算計好的呢?」
  元州疫情,就算要往并州擴散,也應當從兩州相鄰之地沿途爆發。又怎麼會繞過了幾座城,直撲肅王府所在的雁城?
  別人信是巧合,她卻不信。
  只不過……若這場時疫真是淵王的手筆,為除棠觀,拿一城甚至一州之人的性命陪葬,此人的毒辣陰狠……
  「王爺!」
  就在她望著廊橋發怔之時,身邊的豆蔻卻是突然伏下身,像是刻意提醒她似的揚聲喚道。
  顏綰心口一緊,連忙收回了視線,剛要轉頭看向院門處,卻只見一抹黑影驀地閃過,眨眼間竟是已經站在了她面前。
  「終於醒了?」
  低沉而微啞的聲音自頭頂上方傳來。
  顏綰正要仰頭,下一刻,卻是已有一隻手扶在了她的後腦勺處,隨即額頭便貼上了一溫涼的手背。
  眼見著肅王殿下急急忙忙的衝了過來,豆蔻只愣了一瞬,便立刻意味深長的勾了勾唇角,悄悄退遠,挪步出了夕晚堂去前院幫忙去了。
  電燈泡什麼的……她不能一個人承受肅王殿下的冷氣。
  南牆邊,白衣紅裙的女子鬆鬆的綰著發坐在鞦韆上,而玄衣男子身姿頎長,立在女子面前,一手攬著她的後腦勺,一手探著她額上的溫度。
  彷彿定格的這一刻,四周卻還飄零下幾片落葉,場景簡直美得像幅畫。
  掌下的溫度不再像前兩日那般灼燙,棠觀眉心微舒,撤下了那覆在顏綰額上的手,垂眼凝著她仍有些蒼白的面頰,「可好些了?」
  顏綰抬眼,對上了那道幽邃清朗的視線,心口劃過一絲波動,方才桃花眸的鋒芒頓時消失殆盡,「已經沒事了……聽豆蔻說,孫神醫已經研製出治疫的藥方了?」
  「嗯,」棠觀面上的表情終於鬆弛了些,「那藥方也得到了諸位太醫的首肯。」
  顏綰一怔,「京中的太醫到了?」
  「剛剛抵達,我已去見過了他們。」
  沙啞的嗓音裡帶著明顯的疲憊。
  見棠觀稜角分明的兩頰又削薄了些,下顎也隱隱長出了青色的胡茬。
  一陣微風掠過,有幾縷髮絲散落,更襯得他面上憔悴了不少。
  顏綰抿唇,一時沒忍住,還是從鞦韆上站起了身,揚手拂開了那面頰邊垂下的髮絲……
  自從時疫爆發那一日起,他便成了整個雁城的主心骨,成日思量的便是除疫、平亂。若是如豆蔻所說的那樣,這三日他又是每夜陪護在自己床邊。
  「殿下……你該好好休息了。」她忍不住開口道,「聽豆蔻說,這三日你都沒有回過秫香館……」
  聽出了話中的關切之意,棠觀唇角不由自主的勾了勾,雖笑意單薄,但卻柔和了下顎冷硬的稜角。
  被這麼一笑晃了神,顏綰這才意識到自己的「爪子」竟是放肆的摸上了肅王殿下的臉,登時嚇了一跳,連忙想要收回手,卻是一下被另一隻手握住了。
  「我倒是也想回秫香館,只是有人卻一直拉著我的手,叫著我的名字。」
  棠觀握住了顏綰想收卻收不回的手,斂了唇角的笑意,繃起臉瞥了她一眼,「聲發肺腑,情真意切,我便是想走也走不了。」
  聲發肺腑……
  情真意切?
  顏綰面上的表情漸漸僵硬。
  這一段怎麼沒聽豆蔻說過??
  可是,棠觀向來有什麼說什麼,也不會瞎謅出這些唬她。
  將信將疑的看了看「耿直」的肅王殿下,顏綰沉思。
  她這三天究竟做了個什麼驚天動地的夢啊……
  顏綰愧疚但卻又很真誠的替肅王殿下指了指路,想要收回手,「殿下,現在我絕對不會再留你了,你快回去休息吧。」
  「……」
  肅王殿下的臉黑了。
  就這麼幽幽的盯著她盯了好一會兒,他才鬆開了手,一言不發的轉身朝廊下走去。
  哎?
  「殿下,」顏綰提步跟了上去,友好的提醒,「方向錯了。」
  不是應該出院子回秫香館嗎?怎麼往屋裡走?
  許是睡了三天頭腦還不是很清醒,她就這麼傻傻的跟進了屋,眼睜睜的看著某位殿下合衣睡在了她的床榻上……
  「殿下,」顏綰有些詫異的杵在床邊,皺著眉輕咳了一聲,「咳……這是我的床。」
  棠觀淡淡的瞥了她一眼,「這裡是肅王府。」
  言下之意,肅王府的一切都是他的,夕晚堂是,就連她也是!
  說完,他便閉眼背過了身,似乎是壓根不想再搭理她的模樣。
  「……」顏綰瞪了瞪眼,竟是被噎住了。
  他說的好有道理,她竟無言以對!!
  最後委屈的看了一眼自己溫暖的床鋪,她還是忍不住上前,「賢妻良母」似的將床柱兩邊繫好的紗幔解了開來,細細掩好,這才想要輕手輕腳的離開……
  然而,就在她轉身的那一刻,素白的床帳之中卻是驀地伸出了一隻修長而骨節分明的手掌,扣住了她的手腕。
  顏綰猝不及防,腕上被輕輕一拉,整個人便一下栽進了床帳之中,跌入了一個熟悉的懷抱。下一刻,那摟著她的手微微一轉……
  「殿下?!」
  不過一眨眼的工夫,待顏綰反應過來時,已經被拉著側躺在了床榻裡面,而棠觀則是一隻手環在她腰下,另一隻牢牢握住了她的雙手手腕,自後將她圈在懷裡。
  感受著那頸側微變的溫熱鼻息,還有腰下緩緩收緊的手臂,顏綰怔怔的瞪大了眼,雖有錯愕但更多的卻是緊張,一顆心也撲通撲通的開始狂跳了起來,「殿下……」
  她微微動了動手腕,剛想要從那懷抱裡脫出來,耳邊卻是突然一近乎呢喃的聲音,「別動。」
  下意識的,顏綰僵硬著停下了所有動作,呼吸也不由自主的窒住了。
  察覺出她的僵硬,棠觀眸色黯黯,最終還是放鬆了雙臂的力度,低低的歎了一聲。
  「陪我一會兒。」
  微啞的嗓音,略帶著些懇求的口吻,徹底擊垮了顏綰的心理防線。
  「……哦。」
  陪他沒有問題啊……
  可是,為什麼一定要躺在床上呢?
  她已經,睡了整整三天,真的真的真的睡飽了啊tat
  然而,再怎麼哀怨,她也生怕自己的動作會驚擾到睏倦的棠觀。
  於是,只能盡量忘記兩人同床共枕的姿勢,忽視那快要貼上頸側的薄唇,還有摟在腰間的手臂。她盡量放空了自己,目光一瞬不瞬盯著床內的雕花欄杆,欲哭無淚。
  安分了不過片刻,耳畔便已傳來平穩的呼吸聲,摟在她腰間的手臂也越發沒了什麼力道。
  竟然這麼快就睡過去了?
  顏綰愣了愣,垂眼,視線落在了身前那握著她手腕的手上。
  看來,連續撐了數日,棠觀……
  是真的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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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八章逼問
  
  夕晚堂內寂寂無聲,午時的陽光逐漸變得金黃起來,透過窗欞撲撒在素白的床幔之上,染上一抹緋紅。
  顏綰一動不動的窩在棠觀懷裡,姿勢已經比最初自然了很多。
  原本握著她雙腕的手已經鬆開,挪到了腰上,將她環得更親密了些。
  身後的男人睡得並不十分安穩,但凡是她稍稍一動作,他平穩的呼吸都會被打亂,因此,顏綰便真的維持著同一個姿勢維持了近乎一個時辰。
  當棠觀終於醒過來的時候,一睜眼,便見懷中的女子正一邊百無聊賴的對著牆壁玩手指,一邊低著頭似乎是陷入了沉思。
  「……在想什麼?」
  剛剛睡醒的磁性嗓音裡還帶著難以忽略的一絲低沉沙啞,卻有些懶散,聽得顏綰又開始「心潮澎湃」起來。
  連忙壓下心頭的蕩漾,她終於如釋重負的從棠觀的懷裡掙脫,一下坐起了身。
  四肢頓時湧上酸酸麻麻的一陣酥麻,惹得她倒吸了一口氣,支支吾吾的開口,「……殿下不再多睡一會兒嗎?」
  肅王殿下以一種「本王早已看穿你」的眼神淡淡的瞥了瞥顏綰,疲倦暫消的面上又恢復了往日的冷峻清朗,「真要我繼續睡?」
  說罷,便翻身下床,掀開素白的床帳走了出去。
  「……」
  顏綰悻悻的摸了摸鼻子,也趕緊跟了上去。
  老實說,這廝要是再睡下去,她就快石化了_(:3∠)_
  出了屋子後,棠觀便要去前院看看,而顏綰也想跟過去。
  雖然覺得她身子剛好,格外需要休息,但因為她執意如此,棠觀就沒再阻攔。
  去往前院的路上,兩人繞過一座假山,顏綰摸了摸覆在自己面上浸過薄荷水的兩層面紗,挑眉,「殿下……真的要遮這麼嚴實嗎?」
  「張敞捂了三層。」
  「……」
  話音剛落,兩人已經來到了前院。
  而被肅王殿下點名提到的張敞,張大人果然捂得十分嚴實,戰戰兢兢的在病患間穿行,手裡還提著一藥壺。
  「你,你你今日的藥喝了嗎?」
  走到一面色蠟黃的男人身邊,張敞的聲音悶在三層布巾下,幾乎聽不清楚。
  那男人抬頭望了一眼張敞,似是沒有聽清他的話,剛要說些什麼,卻是喉口一熱,驀地咳嗽了起來。「……咳咳咳!咳——」
  「啊啊啊啊!你竟敢對著本官咳嗽!!」
  張敞驚恐的向後跳了跳,卻不曾想,繫在最外面的一層布巾突然滑落,更是嚇得……「屁滾尿流」。
  顏綰眼角微微抽搐,「張大人的畫風還真是,清奇啊。」
  「何為畫風?」棠觀蹙眉。
  張了張唇正要解釋,她卻瞧見不遠處的張敞「撒著歡兒」跑到角落,手忙腳亂的將那布巾重新繫了回去,隨即又滿臉防備的挪回了離那男人幾步開外的地方,盡量伸直手臂將藥壺對準了藥碗,動作滑稽的倒了一碗藥,然後才謹慎的走向了下一個病患。
  顏綰愣了愣,接著卻是笑了,「殿下您是拿著刀子逼張大人了麼?」
  棠觀側頭看了顏綰一眼,「自然沒有,」頓了頓,他轉回了視線,「我從前待人……似乎過於武斷。」
  從前他只以為,對便是對,錯便是錯,是非之間不會再有第三者。自打見到張敞的第一眼,他便已為這位并州刺史貼上了「趨炎附勢」的標籤,甚至不願與他多言一句。
  而經過此疫後,他雖並未對張敞有多改觀,但卻是已經有些動搖了。
  難得能聽見耿直的肅王殿下反省自己,顏綰詫異的挑了挑眉,但卻也並未多問,「張大人一直對根雕情有獨鍾。我曾聽人說,有鍾情之物的人,心腸不會是硬的。」
  有了鍾情之物,心裡就有了柔軟。
  心裡的柔軟,是盔甲,也是破綻。
  無暇最先看見了門外的顏綰,眸色微動,放下了手中的藥碗便走了過來。
  「小姐。」
  沒有什麼多餘的問候之言,只是簡簡單單的兩個字。
  顏綰揚唇,「我沒事了。」
  像是看見無暇就突然想起了什麼,她轉過頭,小聲問道,「如今城中的疫情已有好轉,殿下……是否應該開始著手調查那日滋事之人的身份了?」
  聞言,棠觀眉宇微凝,面上也掠過一抹冷色。
  見他露出這樣的神情,顏綰微微瞪大了眼,「莫不是那人又服毒自盡了?」
  「未曾服毒,卻也不肯多說一個字。」棠觀沉沉道。
  顏綰抿了抿唇,猶豫著說道,「不如……讓我試試?」
  「你?」棠觀皺眉。
  ===
  顧平將那滋事之人關押在了雁城府衙的地牢之中。
  地牢裡陰暗濕冷,顏綰剛一走下石梯,便感到撲面而來一陣寒意。
  「小姐?」無暇從身後扶住了她,嗓音泠泠卻是詢問的口吻。
  她此番來「逼供」,特意帶上了無暇。畢竟無暇是死門門主,對於審訊逼供這一出還是極為擅長的。
  萬一自己沒得手,或許無暇可以。
  「無妨。」她朝無暇揚了揚唇。
  走在前面的棠觀回頭,見顏綰似有不適,皺了皺眉,「你大病初癒,還是不該來這裡……」
  說著,便幾步上前,想將她帶出地牢。
  「殿下,」顏綰連忙側著身擠到了棠觀前面,頭也不回的朝那陰測測的地牢裡走了進去,「來都來了,哪裡能就這樣回去~」
  棠觀無奈的轉頭看了她一眼,微不可察的歎了口氣,「……走錯了。」
  說著,便朝另一處的通道走了過去。
  「……」
  顏綰默默的退回原地,跟了上去。
  獄卒一見棠觀,立刻小步在前面,打開了最內裡一間暗室的門。
  暗室內的光線,甚至還要再陰暗一些,只有一盞快要熄滅的燭火在壁上投下一小圈昏黃的光暈。
  而黑□□的角落裡,一男人帶著重重的鐐銬坐在那裡,四肢看上去似乎極為無力。
  想來,是被餵了什麼藥。
  聽到有人進來的動靜,那男人緩緩抬起臉,目光陰冷的在他們身上一一掃過,聲音尖銳而嘶啞,「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棠觀眉心一蹙,剛想要說些什麼,卻見顏綰已經緩步走上了前。
  離那男人還有幾步的距離時,顏綰背對著棠觀蹲下身,摘下面紗,正色看向那男人,微微勾唇,輕聲開口道,「我不會殺你,也不會剮你……」
  「……」那男人愣住,一看清顏綰的臉,面上登時佈滿了防備之色。
  那日在城門口,害得他功虧一簣的,就是這個女人。
  看出了他的防備警惕,顏綰轉開了視線,嗓音淡淡,「若你不願開口說出那指使之人,我非但不會殺你,還會立刻將你帶回肅王府。」
  無暇已經見慣了自家樓主的手腕,一聽這話,立刻瞭然,唇畔浮起一絲冷冷的笑意。
  而棠觀冷峻的眉眼間卻是掠過了一絲波動。
  「我會將肅王府最隱蔽的院落騰給你住,還會讓肅王府的一大半府兵對你所在的院落嚴加看守……」微微轉回眼,顏綰掃了一眼仍不明所以的男人,一雙桃花眸雖嫵媚但卻若隱若現透著些危險的信號,「雁城裡,你主上的眼線應當不少吧?」
  「……」
  「若是你的處境傳了回去,你主上會怎麼想呢?」顏綰挑了挑眉,滿意的看著面前的男人驀地瞪大了雙眼,瞳孔驟縮,臉色一下變得煞白。
  「不……」男人的眸中已經掠過了些驚惶。
  站在顏綰身後的棠觀眉心漸漸擰成了川字。
  顏綰渾然不覺,步步緊逼,絲毫不給男人任何喘息的機會,「你突然被肅王如此重視,還被肅王府的府兵如此保護……一定,是鬆了口吧?」
  「不,不可以……我沒有說,我什麼都沒有說!!」男人的驚惶已經變成了驚恐,整個人都突然瘋狂了起來。
  很好,已經有突破口了。
  顏綰眸色一喜,唇角的弧度越發擴大,「一個招了供的眼線,你主上會做些什麼,想必,你會比我更加清楚吧?」
  男人一下從角落站了起來,拖著沉重的鐐銬猛地朝顏綰撲了過來,發出的聲音已然變成了嘶吼,「他,他會殺了他們!!他會殺了我全家!!!!」
  果然是有幕後指使!
  棠觀眸色驟冷,立刻上前將還蹲在原地的顏綰一把拉回了懷裡,急速退了幾步。
  無暇的冷笑中帶了些嘲意,身形一動,便狠狠的在那男人腹上重擊了一掌,將他硬生生擊回了角落裡。
  「咚——」
  只聽得一沉悶的落地聲,還夾雜著鐐銬砸在牆壁上的重響,在陰冷的暗室中顯得猶為可怖。
  然而,一想到自己的妻兒會因此受牽連,瀕臨崩潰的男人並未放棄,下一刻,便強忍著渾身快要散架的疼痛,掙扎著朝顏綰和棠觀的方向爬來,「我什麼都沒有說過……你們不能,不能……他會殺了我全家!!!讓我去死……求求你們……讓我去死!!」
  見那帶著鐐銬的男人嘴角沾著血跡,艱難的爬向自己,從前的抵死不從已經變成了絕望而憤怒的只求一死,棠觀整張臉隱在陰影中看不清表情,但摟著顏綰的手卻是不由自主的收緊……
  顏綰此刻滿心滿眼都是那已經快要被擊垮心理防線的男人,並未察覺出棠觀的異樣,一邊想要掙脫來自身後的束縛,她一邊開口,「指使你的是誰?只要你告訴我,我……」
  「夠了。」
  就在她說到最關鍵之處時,棠觀冷沉的嗓音驟然自身後響起。
  還未等她回過神來時,腰間便是一緊,猝不及防的被帶進了身後的懷裡,耳畔刮過一絲涼意,她就這麼被棠觀摟在懷裡,快速退出了暗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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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3 21:43:01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九章反擊
  
  等到顏綰徹底回過神來的時候,自己已經站在了地牢最亮的入口處。
  而無暇也面露不滿的跟了出來。
  這肅王究竟是怎麼回事?!樓主明明已經快要問出幕後黑手是何人了,他竟在這緊要關頭壞了事!
  「殿下,他剛剛就要……」顏綰也不解,她分明已經快要從那人嘴裡撬出最有用的東西了,為何他突然要將她拎出來??
  然而,只是一抬眼,她想要問出口的話便戛然而止。
  逆光之中,棠觀稜角分明的面部輪廓顯得格外明晰,他並未看向顏綰,只是低垂著眼,一言不發,眉眼間卻覆上了一層說不清道不明的寒意。
  一身玄衣幾乎和地牢裡的黑暗融為一體,俊朗的面容被那僅有的一絲光亮照著,晦暗中透著些冷峻。
  顏綰愣了愣,心口像是突然被什麼戳了一個窟窿,不斷的漏進寒風陣陣,讓她四肢都開始發涼起來。
  方纔她太想逼問出幕後主使,所作所為是不是令棠觀……心生憎厭了?
  ——陸無悠雖是個女子,但卻心狠手辣、陰險狡詐,深諳朝堂污穢、鑽營陰詭之術。
  耳畔又迴響起棠觀曾經說過的話,顏綰垂在身側的手微微攥緊,指尖扣進掌心,傳來些細微的疼痛。
  棠觀的心情著實有些複雜。
  顏綰方才逼供的方式雖不見血,但卻比那些鞭笞之刑更讓他覺著……慘烈?
  不知為何,那樣的場景讓他非常不適。
  一時情急,他就已經將顏綰帶出了暗室。
  而那一刻心裡真正在想什麼,其實就連他自己也不十分清楚。
  顏綰死死抿著唇,面色微微有些蒼白,也不知該如何開口解釋自己方纔的做法,便一直閉口不言。
  她常擔心棠觀會因淵王的誅心而釀下大禍。
  但事實上,誅心,卻是陸無悠最擅長的手段。
  無論是面對晏煢川,還是面對方纔那囚禁在暗室中的人,她都下意識用了自己從前最得心應手的方式,難免會留存「陸無悠」的痕跡,棠觀他……難道已經察覺出了嗎?
  棠觀一轉回視線,便見顏綰有些蔫蔫的低著頭,一雙桃花眼無精打采的耷拉著,細密的濃睫投下淺淺的扇形陰影。
  直到看見她這幅「我知錯了」的模樣,棠觀才終於從方纔的情境中掙脫了開來,忽然意識到自己面上的表情似乎太過嚴肅冷硬。
  轉過身,他展眉,原本緊繃著的臉微微鬆弛,「我方才……不知是怎麼了。」
  見顏綰還是沒有抬眼看他,肅王殿下心裡突然有些空落落的。
  他剛剛的反應是不是過激了?顏綰只是幫他在撬開那人的嘴而已,他怎麼倒在最後關頭將她劫了出來……
  「……我們現在回去。」棠觀薄唇輕抿,轉身準備再次回到暗室。
  「不必了,殿下。」顏綰眸色微動,揚手拉住了他的衣袖。
  她方纔那番說辭並非沒有紕漏,只是攻心這種手段,唯快不破,所以才讓那人方寸大亂。而隔了這麼一會兒,想必他已經恢復到了最初的警戒狀態,再進去……會更難。
  「這一番也不算毫無收穫,至少我們能確定,這一切都果真有幕後黑手不是麼?」
  盡量將方纔暗室中那一幕拋到了腦後,顏綰正色看向棠觀,「至於這幕後黑手是何人……想必殿下心裡也已有數了不是嗎?」
  聞言,棠觀眸色漸冷,唇角抿成了一條直線。
  ===
  從地牢裡出來後,原本顧及著顏綰大病初癒,棠觀還是準備坐馬車回去的,但顏綰卻拒絕了。
  她已經在床上躺了整整三日了,需得多走動走動,恰好這城中的疫情已經好轉,她也想到處看看。
  棠觀沉吟片刻,雖仍有些擔心她的身子,但經過方才地牢那麼一出,某個稍微有些心虛的殿下卻也不好在此刻對自家王妃嚴苛以待,便只好吩咐馬伕自行回程,而自己則是陪著她一路走回肅王府去。
  於是,兩人重新繫上了面紗,靜靜的走在長街之上,而無暇則是面容冰冷的跟在他們身後。
  經過一場時疫之禍,整個雁城已不復昔日的模樣。
  從前,雁城雖也是偏遠之地,比不得京城繁華,但茶肆酒樓、青樓勾欄卻是一樣不少,沿街還會有各種店舖和小攤販,熱鬧的很。
  而此刻……
  卻是一片荒廢之景。
  長街上空無一人,兩邊的店舖都緊閉門窗,就連門前的青旗被風刮得倒在了地上,也是遲遲沒有人扶起。
  一陣微涼的秋風席捲而過,帶著瑟瑟的蕭索聲,吹落幾片飄零的枯葉。
  每個街口都支著藥鍋,有醫館之人在挨家挨戶的將熬好的藥送上門。
  空氣中瀰漫著濃郁而苦澀的藥香,還夾雜著並不好聞的各種焦灼氣味。儘管已用浸了薄荷水的絲絹蒙了面,但顏綰卻還是隱隱嗅到了城中那絲揮之不去的頹腐之氣……
  身後,突然傳來車□轆在地上重重碾壓的聲音。
  顏綰一愣,轉過了身,卻見幾個將士正推著車朝城門的方向而去。
  那推車上蓋著白布,而白布下,卻又一隻瘦骨嶙峋的手臂無聲無息的垂了下來,似乎屬於一個年輕女子,腕上還戴著一翡翠手鐲,沒有絲毫生氣……
  是運送屍體出城的推車。
  她下意識的頓住了步子,怔怔的望著那漸漸遠去的推車,心裡突然七上八下的。
  「近日城中因染疫而亡的人數已經銳減。」見顏綰頓在原地,有些恍惚的盯著前方將士押送的推車,棠觀眸色深深,「今日過後,應當不會再有人如此出城。」
  「嗯……」顏綰點了點頭,正要轉開視線時,一步履蹣跚的老婦人卻是突然出現在了推車所經過的街口。
  她一身黛色衣衫,兩鬢斑白,面上滿是枯敗之色,一雙渾濁的眸子裡黑漆漆的,但還殘存著一絲微弱的光亮。
  老婦人提著菜籃,一見到那覆著白布的推車,渾身一顫,略乾澀的雙唇蠕動了一下,但卻沒發出什麼聲音。她猶豫了許久,最終還是蹣跚著上前幾步,視線下垂,落在了那戴著翡翠手鐲的腕上……
  顏綰明顯的看見,就在目光觸及那翡翠手鐲的一剎那,老婦人眸中僅剩的那抹光亮霎時熄滅了,腳下踉蹌著跟上了那被將士圍繞的推車,面上卻沒有什麼多餘的表情,彷彿一潭死水,哪怕是再怎樣的石子,也砸不起絲毫波瀾。
  沒有悲哭,沒有撕心裂肺的喊叫,有的,只是一個瑟縮著肩、佝僂著背的老婦人,邁著小小的步子,寸步不離的跟著那運送屍體的推車,一步步朝城門口走去……
  不知為何,顏綰突然心中大慟。
  白髮人,送黑髮人。
  若是天災也就罷了,可偏偏……
  垂在身側攥緊的手突然被握住,她咬牙抬眼,對上了棠觀深黯的目光,沉默了許久才最終問出了口,「殿下……還要忍下去嗎?」
  嗓音雖輕飄飄的,但卻又似乎蘊含著沉甸甸的份量。
  聞言,棠觀眸光微縮,握著她的手收了收,卻是一言不發的側回了身,繼續緩步朝回王府的方向走去,已經走過了醫館門口。
  顏綰垂眼,視線落在兩人交握的雙手上,聲音輕輕,「城中埋伏了許多對肅王府諸事瞭若指掌的眼線,元州的疫症突然傳到雁城,大疫之時有滋事之人動搖民心……還有從京城到并州,這一路上的種種危機,殿下還要繼續縱容這個幕後黑手嗎?」
  跟在兩人身後的無暇微微蹙眉。
  樓主突然要與肅王說起這些,難不成……
  棠觀依舊默不作聲,但眉眼間卻已浮起了一片陰霾。
  的確,他心裡一直清楚,如果一切巧合背後都有所謂的操縱者,那麼這幕後黑手,除了他的六弟棠珩,其實別無他人。
  「我不想,也不屑與他爭。」
  半晌,他才說了這麼一句。
  「殿下,」顏綰咬了咬下唇,也顧不得什麼藏鋒了,「如今情形,你想要的偏安一隅便是坐以待斃。更何況,有人為了斬草除根,甚至不惜搭上一城、一州的百姓……有朝一日,你願意向這樣的君上稱臣嗎?」
  她並非一定要讓棠觀登上那皇位,但反擊,卻是已經迫在眉睫了。
  危樓可以護得棠觀一時,但若想護得一世,怕是總會有疏漏之處。
  正如此次時疫,即便是她,也未曾想過淵王會下如此狠手……
  所以如今,唯有以攻為守。
  棠觀頓住步子,鬆開了顏綰的手,神情複雜的側頭看她。
  她說的沒錯,棠珩不會放過他。
  若是真的只想要置他於死地,他尚且還能隱忍不發,但雁城時疫,倘若真是棠珩為了除他而牽連了一城百姓,棄數百人的性命於不顧……
  顏綰抬頭,一雙桃花眸清冽凜然,「為何要將這天下拱手讓給你憎厭之人呢殿下?」
  有些東西並非我想要,而是其他宵小不配擁有。
  譬如,這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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