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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笑佳人 -【金枝御葉】《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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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17 00:09:17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章

  帝王帳內燈光通明,清晰地照亮了蕭霆臉上的男人掌印。

  景宜下意識要追出去,可她才轉身,蕭霆已經甩簾而出。厚重的氈布簾子轉眼恢復平靜,景宜眼中卻有什麼依然在洶湧,維持著側首看門簾的姿勢。良久良久,她才緩緩轉身,單膝跪地,低頭打破帳內詭異的沉默,「父皇,不知四公主犯了何罪?」

  看到女婿,延慶帝眼神閃爍。論起來,四公主與蕭霆賜婚之前,他十幾年沒與四公主說過一句話,父女間沒有任何感情,但太后寵愛蕭霆,他也很喜歡這個小輩,此時蕭霆登門質問,延慶帝忽然有些後悔。

  他不該動手的。

  但人已經打了,延慶帝只能繼續維持帝王威嚴,回到龍椅上,冷聲對三公主道:「你說。」

  三公主偷眼看駙馬爺,看那個讓她春心暗動的少年將軍,哭得更婉轉動聽了。

  景宜冷笑,抬頭直視對方:「三公主,你口口聲聲稱四公主與吉利勾結,可微臣有三點不明。首先,吉利與護國公有毀容之仇,四公主懼怕吉利還不來及,如何還會與其勾結?再者,四公主曾對臣說,她與三公主形容陌路,今晚倘若四公主真的邀請您去觀星,草原夜黑風高,三公主為何會答應陪一個沒有任何姐妹感情的人?最後,倘若四公主與吉利真是同謀,那四公主為何不等吉利與公主成就好事再喊人,反而不顧自身安危,單獨與吉利周旋?」

  他人冷聲音更冷,語氣咄咄逼人,三公主一時竟無話可辨。

  景宜再次看向延慶帝:「請皇上明鑑,還四公主一個清白。」

  兩個女兒吵架,延慶帝本能地偏信最受寵的三公主,但聽了蕭霆這番話,延慶帝不由又懷疑起來,目光不悅地看向三公主。

  三公主自然堅持之前的說辭,嗚嗚哭個不停。

  延慶帝忽然不想再追究了。繼續審問,若審出四公主是被冤枉的,他打人豈不是不對?反之證實四公主有罪,已經打了巴掌,看在蕭家的面子上,他也不能再罰,倒讓被陷害的三公主埋怨他不主持公道。

  「朕頭疼,你們都退下吧。」靠到椅背上,延慶帝揉著額頭道。

  三公主見好就收,與恭王一起退下了。

  景宜繼續跪了幾息功夫,才垂著眼簾,轉身往外走。草原上晚風頗急,迎面吹來面上生冷,天邊掛著一輪明月,孤寂蕭瑟。想到提前離去的蕭霆,景宜立即大步趕往兩人的營帳,可是沒走多遠,就被三公主攔住了。

  「三表哥,我有話跟你說,可否移步?」三公主攥著帕子,怯生生地問。

  景宜看看她,點頭。

  三公主心裡一喜,讓宮女原地等著,她帶頭往遠處的空地走去。覺得距離差不多了,三公主停下腳步,轉身,剛要開口,對面忽然傳來一道勁風,緊跟著,臉上重重挨了一巴掌!

  耳朵裡嗡嗡作響,三公主歪著腦袋,好一會兒才意識到發生了什麼!

  「你竟敢打我?」

  作為宮裡最受寵的公主,三公主從小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就連延慶帝都沒有對她說過一句重話,好端端的突然挨了最羞辱人的耳光,三公主登時忘了什麼兒女情長,雙眼憤恨地瞪著對面的駙馬爺。

  「這是你欠四公主的。」景宜負手而立,看三公主如視死人,「今晚到底誰害誰,你們兄妹心裡清楚,你若受不了這一巴掌,大可去皇上面前告狀,請皇上徹查此事。」

  三公主嘴唇緊抿。她敢欺負四公主,卻沒底氣與蕭家比聖寵。

  景宜逕自離開,離營帳近了,見帳內一片漆黑,景宜忽然心中不安。蕭霆最狡猾,輕易不會讓自己吃虧,今晚定是因為與她慪氣才失去理智,不顧一切激怒延慶帝。如果她沒有丟下他,蕭霆怎麼會挨打?

  堂堂貴公子,被延慶帝當著恭王兄妹的面打臉羞辱……

  怒火灼灼,景宜雙拳緊握,在外面暫且平復了怒氣,才挑起簾子,低頭進去的那一瞬,景宜情不自禁放輕腳步。帳內昏暗,勉強能看清桌椅陳設,外間沒人,景宜先點亮一盞燈,再去了內室,一眼看到蕭霆仰面躺在床上,眼睛緊閉,身上蓋著被子。

  景宜放好燈,從箱籠裡翻出祛瘀的傷藥,再慢慢走到挨著蕭霆的床側,俯身問他:「上藥了嗎?」

  蕭霆一動不動,就跟沒聽見似的。

  景宜知道他在生氣,蕭霆也完全有理由生氣,她坐到床上,手指挖了一抹傷藥,動手前低聲道:「你躺著別動,我幫你上藥。」

  「不用,我消受不起。」蕭霆轉個身,背對她。

  景宜看著他拒人千里的背影,垂眸道:「對不起,我不該跟你生氣。」

  當時她氣蕭霆遇事不與她商量,為他後怕,現在想想,蕭霆是個男人,他不想給她留下懦弱無能的印象也在情理之中。其實兩人都沒錯,錯在吉利與恭王兄妹,錯在延慶帝昏庸。

  「我擔心你出事,我怕你被吉利害了,我怕你下次依然我行我素,等我趕過去看到的卻是遇害的你。」對著他僵硬的背影,景宜終於把心裡話說了出來,「你想證明你是男人,但就算你什麼都不做,就算你一輩子只能當個公主,我也不會看不起你……那晚是你救了我,沒有你,我早已不在人世。」

  蕭霆發出一聲冷嗤,「原來你肯跟我做夫妻,只是出於感激。免了吧,你把身體給我了,咱們之間就算兩清了,我不用你再強迫自己報恩。」

  景宜皺眉,看著他道:「你以為我跟你做夫妻,只是為了報恩?」

  蕭霆又嗤了聲,「當然不是,你還想多生幾個孩子,過繼一個給你外公。」

  景宜呼吸變重,氣得。

  「如果你真這麼想,那我無話可說,藥放這裡,我走了。」說完,景宜站了起來。

  蕭霆攥緊床褥,聽著景宜一步步往外走,一直走到內室門口,蕭霆再也憋不住了,一把掀開被子坐起來,瞪著景宜冷笑道:「今晚你再敢跨出那道門,我便跟你和離,從今你過你的,我過我的,互不相干!」

  景宜頓足,沉默片刻,去書桌前落座,一言不發。

  她賠罪道歉,他陰陽怪氣,她要走,他又不許,這人到底想做什麼?

  蕭霆想她說幾句他想聽的,可景宜竟然去書桌那邊了,悶葫蘆似的連個屁都不放!蕭霆賭氣重新躺回床上,因為氣太大,他忘了左臉腫著,氣鼓鼓躺下去,左臉挨到枕頭便是一陣火辣辣的疼,疼得蕭霆被燙般跳坐起來,疼得他爆出一句粗口。

  景宜被他驚得瞬間離座,幾個箭步趕到床邊,緊張地看他臉,「壓到了?」

  「死了也不用你管!」蕭霆一手捂臉,憤憤跳下地,這回輪到他想走了。

  景宜剛剛看到他紅腫的左臉了,哪還有心思置氣,一把攥住蕭霆手臂將人按到床上坐著,她抓起藥瓶想幫他上藥。蕭霆盼著媳婦哄他,但景宜在這種情況下過來,蕭霆又氣不順,左右掙扎就是不想老老實實聽她的話。

  景宜急著為他上藥,無奈之下,她仗著身體優勢將不安分的蕭霆壓到床上,身體緊緊壓著他,然後左手扣住蕭霆腦袋,右手抹了藥膏要幫他。蕭霆身體不能動,但他雙手閒著,攥住景宜手腕不讓他抹。

  景宜左手得按著他,右手雖能敵過他雙手,但蕭霆不肯配合,只要他摀住臉,她還是上不了藥。

  「你究竟想要怎樣?」景宜頭疼地問身下人。

  「滾!」蕭霆怒氣衝衝地瞪著她。

  他不高興的時候就喜歡說粗話,景宜如果是公主身體,蕭霆肯定不會罵女人,但景宜用著他的男兒身,更是對他做了無數次丈夫對妻子做的事,領略過景宜的勇猛,蕭霆早不把她當普通媳婦看了。

  但景宜被他罵多了,並未放在心上,趁蕭霆暫且平靜下來,光動嘴不掙扎,她仔細觀察他傷勢。蕭霆喜歡用胭脂水粉,名曰替她保養,也確實將這公主身子的臉蛋養得水嫩嫩的,越水嫩,被打了就越觸目驚心。

  景宜看了心裡難受,後悔打三公主時臨時收了幾分力氣。

  「我替你打三公主了。」手與他的手僵持著,景宜忽然放輕語氣,看著他眼睛說。

  蕭霆眼中戾氣頓時化成震驚,難以置信地問:「你打三公主耳光了?」

  景宜點頭,目光轉冷:「她欺人太甚,不打她我意難平。」

  蕭霆努力控制嘴角,努力掩飾心中的痛快,但他也憋屈,他才是男人,別人家都是男人替媳婦報仇,如今媳婦幫他出氣,他又高興又憋悶。

  「你打女人算什麼本事,動手打我的是皇上,有本事你打皇上一巴掌?」心氣不順,蕭霆習慣地頂嘴道。

  景宜盯著他倒映著燈光的丹鳳眼,平靜道:「你放心,早晚我會幫你打回去。」

  蕭霆只是耍耍嘴皮子,根本沒指望媳婦連延慶帝的那份仇也報了,可媳婦竟然一本正經地保證,蕭霆著實吃了一驚。與景宜對視片刻,蕭霆突然明白了景宜的意思,雙眼瞪大:「你……」

  景宜左手卻摀住他嘴,壓低聲音道:「以後再說,先上藥。」

  她面極冷,指腹卻溫熱,突然變低的話語,配合著關心的眼神,莫名勾人。

  蕭霆不爭氣地吞嚥。

  景宜聽見了,看看他脖子,她唇角上揚,幅度很小。

  但蕭霆瞧出來了,不由怒道:「你笑什麼?」

  景宜未語,目光挪到他臉上,心無旁騖地幫他抹藥,動作輕柔。

  蕭霆不想看,不想再被她嘲笑,可閉上眼睛,感受著媳婦難得的溫柔,蕭霆渾身發癢,並不堅強的毅力左右搖擺。她男人的臉龐、眼神也妖孽,他只要睜開眼,就一定會被她勾引,就一定會被她看出來,那就沒法再繼續生氣罰她!

  這麼一想,蕭霆更用力地閉緊眼睛。

  景宜抹勻了藥膏,習慣地,幫他吹,淺淺的呼吸,春風般落在他臉上。

  蕭霆心都被她吹化了,想也不想抱住她腰,抱得緊緊。

  只要能得她如此照顧,別說面子,他連臉都可以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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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17 00:09:31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一章

  因為延慶帝的一巴掌,夫妻倆算是和好了。

  但景宜依然介意蕭霆隨三公主出門時的莽撞,依然在後怕。蕭霆同樣憋著氣,氣景宜說翻臉就翻翻臉,大半夜一個人不知去哪兒野了,更氣三公主厚顏無恥顛倒黑白,氣延慶帝的昏庸無能!

  可是都和好了,景宜不能再訓蕭霆,蕭霆也不可能跑去延慶帝那裡算賬。既然不能說出口,又必須發洩,那就只能……

  像話本故事裡的狐狸精,蕭霆發著狠要奪走景宜所有陽氣。景宜不甘示弱,等蕭霆後繼無力了,她一把將蕭霆按在床前,大開大合,宛如將軍騎馬馳騁於戰場,長槍舞動氣勁震盪,近處蕭霆快被殺沒氣了,遠處燭火撲閃搖曳。

  最後一下,蕭霆只覺得魂都沒了。

  景宜撐在他背後,長髮散落,有幾絲落在他臉上。

  聽著她粗重的呼吸慢慢平復,蕭霆激盪的心也慢慢安定下來,深呼一口氣,啞著嗓子感慨道:「你穿著衣服跟脫了衣服,簡直不像一個人。」穿著衣服,她是冬天的寒冰,脫了,她是發瘋的野馬。

  景宜閉著眼睛,什麼都不想說。

  兩人就這麼疊蛤蟆似的趴了會兒,還是蕭霆先動,催她下去,太重了,他累。

  景宜這才睜開眼睛,慢慢退後。

  蕭霆打個哆嗦,轉身仰面躺著,渾身發酸,使喚景宜伺候他,誰讓她是力氣大的那個。他一身細皮嫩肉太扎眼,景宜先吹了燈再幫他收拾,一人喝碗茶水,挪到床上躺著說話。

  「你那話是什麼意思?」蕭霆窩在景宜懷裡,低聲問。

  「你不是已經猜到了?」景宜呼吸平穩,對著帳頂道。

  蕭霆沉默,枕著她手臂深思。百姓都說延慶帝是昏君,父親言行謹慎,但有一次父子幾人長談,父親也流露出對延慶帝的失望與無奈。那時蕭霆沒覺得怎樣,延慶帝對他好,他管延慶帝對別人如何做什麼?

  跟著他娶了景宜,愛屋及烏,對景宜好的,蕭霆感激,對景宜壞的,蕭霆看對方也不順眼,其中就包括恭王、昭王。蕭霆是皇親國戚,常常與兩個王爺打交道,雖是王爺,但彼此身份差距不是特別大,蕭霆能生出報復之心。可延慶帝是皇上,今日之前,蕭霆怒其昏聵,卻沒有冒出任何大逆不道的念頭。

  直到今晚,延慶帝打了他一耳光。

  蕭霆臉疼,但他心更疼,替景宜疼。延慶帝這一巴掌打的不是他,而是景宜,單憑三公主幾句挑撥延慶帝就敢動手打景宜,可想而知,如果「四公主」沒有嫁進蕭家,沒有徐廣、蕭家做靠山,她在宮裡的處境只會更糟糕。

  蕭霆替景宜不值,替景宜憤懣。景宜打三公主的那一耳光,算是報了他挨打的仇,但景宜挨打的那一份,只能報在延慶帝身上!皇上又怎樣?一個糊塗的糟老頭子,他不把景宜當女兒,不把他蕭霆的媳婦看在眼裡,那就別怪他們夫妻翻臉無情!

  「你準備怎麼幹?」蕭霆用最低的聲音問。

  景宜再次抵住他唇,「這裡不便說話,明日到了青城再說。」

  蕭霆莫名興奮,連續蹭了她好幾下。他的四公主就是不一樣,什麼都敢想!

  ~

  翌日天未亮景宜就起來了,蕭霆睡得沉,景宜仔細觀察他臉,見已經恢復了正常,她才去外面洗漱,出帳巡視營帳附近。走到匈奴那邊,恰好撞見吉利帶著兩個兒子在逛。

  「駙馬昨晚睡得可好?」吉利摸摸鬍子,朗聲笑道,眼神意味深長。

  景宜盯著男人左眼附近的疤痕,一言未發,逕自走了,心裡卻記了吉利一筆賬。

  延慶帝也起來了,看到女婿,就像昨晚什麼都沒發生一樣,只談今日歸程。景宜也收斂了昨晚的戾氣,恭敬道:「皇上,臣父長守北疆,臣想帶四公主在青城逗留三日略盡孝心,請皇上恩准。」

  有求於人,也算是一種服軟。

  延慶帝很滿意,頷首道:「難得你有這份孝心,准了。」

  聖駕途經青城,景宜與蕭霆留了下來,帶著四個侍衛。白天一家三口在城內逛了逛,回到將軍府,蕭霆不停地朝景宜擠眉弄眼,示意她提正事。蕭伯嚴無意瞥見,以為公主兒媳有話要對兒子說,識趣地叫兩人先去休息。

  「你怎麼不說?」進了內室,蕭霆納悶問。

  景宜掃眼門口,拉著他坐到床上,低聲解釋道:「外公早有此意,我準備聽外公的計劃行事,如非萬不得已,不會拖父親與蕭家眾人下水。」

  蕭霆不愛聽,挑眉道:「難道你不是蕭家人?只要你動手,蕭家都脫不了干係,哪來那麼多顧慮?外公老了,底下一共就那麼幾個人,不靠父親,你憑什麼成事?」

  景宜不與他辯解,搬出另一個理由,「我怕父親不讚同。」

  這回蕭霆沒話說了,父親對大周忠心耿耿,就算是親兒子想謀反,父親恐怕也不答應,鬧不好還會打景宜一頓,像以前教訓他那樣似的。可如果不倚仗父親手裡的兵權……

  蕭霆眉頭緊緊地擰了起來。

  景宜勸他:「你別擔心,此事急不來,需從長計議,咱們先聽聽外公怎麼說。」

  外公另有計劃,她與蕭霆衝動行事,可能會擾亂外公那邊。

  蕭霆只能點頭。

  在青城住了三晚,夫妻倆帶上一車禮物回京了,上午進城,晌午陪蕭家眾人用飯,下午便去徐家探望徐廣夫妻。徐廣得知外孫女婿居然把這等大事告訴外孫女了,不滿地斥責了一頓,景宜默默承受,蕭霆忍不住頂了幾句嘴。

  徐廣捨不得數落外孫女,繃著臉提醒小兩口:「現在什麼都不用做。儲君之位未定,他日昭王、恭王肯定會有爭奪,等他們鷸蚌相爭時,咱們再找機會出手,力爭名正言順。」

  景宜鄭重點頭。

  徐廣特意囑咐行事輕佻的外孫女:「隔牆有耳,出了徐家大門,景宜不可再對任何人提及此事,你們夫妻之間也不用再說。」

  蕭霆瞪眼睛:「我在您眼裡就是那種管不住舌頭的人?」

  徐廣淡淡哼了聲。

  「你們仨在那兒嘀咕什麼呢?」高氏從屋裡出來,好奇問。

  徐廣咳了咳,用眼神示意外孫女去陪妻子。

  蕭霆不情不願地走了。

  目送那娘倆進屋,徐廣才低聲對外孫女婿道:「有空多進宮孝敬孝敬太后。」

  這話就大有深意了。

  景宜看看外公,若有所思。

  ~

  大事埋在心底,景宜照舊進宮當差,蕭霆繼續當蕭家的好兒媳婦,要麼陪祖母聊天解悶,要麼陪母親去上上香,心情好再逗逗淳哥兒,白天小日子過得還算充實,傍晚景宜回來,蕭霆便一心撲到景宜身上,說不出的快活。

  進了十月,天越來越冷,各院地龍都燒起來了。

  景宜依然天不亮就進宮上朝,蕭霆一邊心疼媳婦,一邊舒舒服服地睡懶覺。

  這天睡醒,外面已經大亮,蕭霆伸個懶腰,喚丫鬟進來服侍洗漱,在床上洗完臉才下地去梳妝。明心伺候公主打扮,明湖鋪床疊被,仔仔細細檢查一番,明湖心跳加快。

  「公主,您月事遲了兩天了。」找出記錄公主月事的冊子,明湖展開遞到主子面前,「上個月、大上個月都是初八來的,今天都初十了。」

  「那又如何?」蕭霆狐疑問,他巴不得月事永遠都別來了,雖然不疼,可腰酸怕冷也不好受,更何況一來好幾天,耽誤他與景宜親熱。

  主子傻乎乎的,明湖忍不住笑,「公主,月事遲了,說明您可能有孕了啊。」

  公主嫁過來一年半了,一直沒能懷孕,兩個丫鬟都暗暗著急呢。

  聽到「孕」字,蕭霆簡直就跟挨了五雷轟頂似的,眼前發黑。

  明心怕主子太高興,及時潑了一小瓢冷水:「公主先別慌,再等幾天看看吧,夫人提醒過我們,說如果月事遲了半個月,那八成是有了,屆時再請太醫過來號脈也不遲,只是確診之前,公主與駙馬……」

  後面的話她不好意思說,但蕭霆懂了。

  他低頭,看看自己曾經因為吃的太多胖起來但又花了一個月功夫瘦下去的平坦小腹,腦海裡忽然冒出弟弟淳哥兒的小影子。耕耘這麼久,他可能要當爹……當娘了?

  蕭霆徹底懵了,面對這個消息,茫然無措。

  「公主,要知會夫人一聲嗎?」明心細聲問道。

  蕭霆回神,腦袋漿糊般慢慢轉幾圈,這才搖頭,皺眉道:「再等等,沒準明天就來了,沒有我的允許,誰都不能說,包括駙馬。」

  兩個丫鬟齊齊「哎」了聲。

  蕭霆這一天便幾乎都在房裡發呆,日落天黑了,聽到景宜的腳步聲,他又馬上裝出沒事的樣子。

  景宜做公主時對月事日子都不怎麼上心,現在成了男人,就更不在意了,直到連續三晚蕭霆都沒有纏著她做夫妻之事,景宜平躺在床上,忍不住回憶最近她是不是哪裡得罪蕭霆了,才突然記起月事來。

  算算上次蕭霆來月事的大概時間,景宜隨口道:「你月事是不是該來了?最近天寒,小心別著涼。」

  蕭霆心情複雜地嗯了聲。

  「有心事?」景宜轉身,疑惑地觀察他。

  蕭霆斜她一眼,反問道:「怎麼看出來的?」

  景宜抿唇,總不能說她是因為他太老實才推斷的。

  「我沒事,祖母這兩天有點咳,我不太放心。」蕭霆不想她懷疑,臨時找藉口。

  景宜信了,忙安慰他:「太醫說祖母沒有大礙,你別擔心。」

  「嗯,睡吧。」蕭霆煩躁地背過去,心事重重。

  景宜真信了他在掛念長輩,安撫地拍拍他肩膀。

  可是又過了三天,姜老太君的咳症好了,蕭霆還是安安分分的,每晚只老老實實睡覺,連句葷話都沒有,景宜終於確信蕭霆有事瞞著她了,夜裡特意留了兩盞燈,坐在床上審問提前鑽進被窩的那位,「你闖禍了?」

  「你才闖禍了!」憑白被冤枉,蕭霆沒好氣還嘴道。

  景宜斟酌措辭,「那最近你為何……悶悶不樂?」

  蕭霆聞言,抿了抿嘴唇。

  景宜不由擔心,上半身前傾,眼神關切,「到底出了何事?」

  蕭霆看看媳婦,算算自己月事遲了快十天,臉色登時比闖了禍還難看:「我,我好像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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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十月底,京城迎來了今冬的第一場雪,雪花不大,但伴隨著凜冽的寒風,人坐在屋裡,聽著窗外風聲呼嘯,都覺得冷。

  但再冷的天,也擋不住姜老太君的腳步,聽說四公主用飯時吐了,姜老太君立即吩咐丫鬟準備斗篷暖爐,興奮地帶著兒媳柳氏朝陶然居而來,淳哥兒跑得快,一眨眼就甩開女眷老遠了。

  望著六歲小孫子糰子似的背影,姜老太君止不住地笑:「若公主真有了孕事,咱們淳哥兒就要當小叔叔嘍!」

  柳氏暗暗抱緊手爐,盼著千萬是喜訊。

  陶然居裡,蕭霆把剛剛吃的飯都吐了,胃裡依然翻江倒海地難受,平時紅潤的臉蛋現在都快青了。景宜一手托著他手臂一手幫他順背,見蕭霆隨時準備繼續吐的樣子,她緊張地連話都不敢說。

  淳哥兒顛顛跑來時,蕭霆正在吐第三波。

  淳哥兒是聽長輩們說嫂子可能有孕才高興的,結果跑來就見嫂子吐個不停好像生病了,淳哥兒著實嚇了一跳,呆在門口看了會兒,眼裡慢慢湧上淚,害怕地問:「三嫂你生病了嗎?」

  蕭霆捂著胸口,沒搭理弟弟。

  景宜示意丫鬟帶淳哥兒去裡面。

  「好點了嗎?」安頓好淳哥兒,景宜繼續輕拍蕭霆後背。

  蕭霆感受片刻,有氣無力地點點頭。

  景宜先扶他去次間坐,明心早準備好了熱茶,捧過來給主子漱口。正忙著,姜老太君、柳氏到了,蕭霆這會兒雖然不吐了,但肚子依然不舒服,苦哈哈的,一抬頭卻見親祖母、親娘都面帶喜意,蕭霆臉色就有點掛不住了。

  敢情就他一個人受苦,他們都高興是吧!

  他面露不滿,姜老太君連忙安慰道:「公主別急,已經派人去請太醫了。」先是公主才是孫媳婦,必須仔細捧著的。

  蕭霆只是一點點憋屈,聽著外面呼呼的風聲,他孝順地請兩位長輩坐。說完了,蕭霆忽然意識到不對,景宜最講禮數,以往這都是景宜的分內事,今兒個怎麼沒聽景宜開口?

  他疑惑地看向景宜,剛轉腦袋,景宜先湊了過來,擔憂地問他:「又想吐了?」

  蕭霆看看她緊張的臉龐,懂了,媳婦一心撲在他身上,忘了招待長輩了。

  這個發現及時彌補了身體的不適,蕭霆臉上終於又露出了笑容。

  小兩口恩恩愛愛的,姜老太君、柳氏互視一眼,也都笑了。

  聊聊天喝喝茶,太醫冒著風雪趕來了,在堂屋暖和一會兒才被請進次間,簡單的見禮後,太醫坐到蕭霆對面,準備把脈。蕭霆抿抿唇,在一屋子親人殷切的注視下,不太情願地伸出手。

  當太醫的手指扣住「四公主」雪白的手腕那一刻,屋裡靜地連一片雪花打在琉璃窗上,都能聽到聲響。

  「恭喜公主,恭喜駙馬。」收回手,太醫笑著朝蕭霆彎腰賀喜:「看脈象,公主您已經有一個月的身孕了。」

  蕭霆目瞪口呆,張口結舌。

  景宜本來想笑,看到蕭霆這副模樣,連忙抿住嘴,不敢露出喜意,等長輩們高興過了,景宜才問太醫:「公主孕吐嚴重,可有什麼方子?」

  太醫低頭道:「大多數女子懷孕前三個月都會孕吐,不宜用藥壓制,稍後臣擬張膳食方子,這三個月公主可按方子調理。」

  景宜鄭重道謝,陪太醫出去了。

  姜老太君、柳氏一左一右守著「四公主」,以過來人的身份交待以後適合做什麼,哪些事情又是目前不能做的。一樁一樁的,蕭霆聽著就頭疼,但又必須忍著。好不容易送走長輩們,蕭霆一頭栽到床上,閉著眼睛生悶氣。

  說不清到底在氣什麼,但蕭霆就是煩躁。

  景宜回來,見他躺在那兒一動不動,她心裡先是一沉。她沒懷過孕,沒有任何經驗,現在蕭霆一個大男人懷孕了,她摸不清蕭霆的感受,連安慰都不知道該怎麼安慰,或許此時的蕭霆,比當初她必須接受與他行房時還要無措吧?

  坐到床上,景宜偷偷看了蕭霆半晌,卻始終無法開口。

  蕭霆扭頭,目光不善地斜她:「高興了?」

  景宜無奈地回視。

  蕭霆冷哼,又轉回去了。

  景宜呆坐片刻,起身放下紗帳,然後脫鞋上去,挨著蕭霆躺好,從後面抱住他:「我知道你難受,如果有任何能讓你稍微舒服的辦法,你告訴我,我都會替你辦到。」

  蕭霆嗤笑:「我想咱們換回來。」

  這個,景宜只能沉默。

  蕭霆忽然嘆口氣,抓住她手左右拉扯手指,「聽說要懷十個月?」

  景宜嗯了聲,下巴抵在他肩窩,「為難你了。」

  這樣的動作,她呼出的氣息正好落在他耳朵上,蕭霆更煩了,「十個月都不能同房?」

  景宜失笑,無論什麼時候,他都惦記這個。

  有些話平時景宜絕不會說,但現在,她只想哄他高興,便如實道:「太醫再三強調頭三月、後三月不能……」

  蕭霆下意識掰著手指頭算,算完了,知道中間有四個月可以做那個,他咧開嘴,猛地就要轉身。景宜大吃一驚,急忙按住他肩膀,再對著他茫然不解的丹鳳眼提醒道:「慢點,你現在,不能再做大動作,也不能太急。」

  蕭霆剛咧開的嘴登時又抿緊了。

  景宜頭疼,可不說也不行。

  「不讓我轉身,那你抱我轉過去?」蕭霆瞪了她兩眼,故意刁難她。

  他現在要天上的月亮景宜都願意給,抱一下算什麼?蕭霆話音一落,她立即跪坐起來,一手托他肩膀一手托起他腿,小心翼翼地將蕭霆改成面朝外側躺。等蕭霆全身都挨著床了,景宜想鬆手,蕭霆卻勾著她脖子,不讓她走。

  景宜低頭與他對視。

  蕭霆笑得都快岔氣了,笑得臉頰泛紅,眼波如水,笑得景宜宛如被色鬼附身,鬼使神差地壓住了蕭霆那張紅豔的嘴。

  這是景宜第一次,真正地主動地親蕭霆,而且不是為了賠罪,也不是為了補償。

  蕭霆愣了愣,反應過來,不笑了,緊緊勾住景宜脖子,熱情地回應。

  「如果我是男人,你還是四公主,你會這樣對我嗎?」

  漫長的一吻結束,蕭霆趴在景宜身上問。景宜親人太生澀,在親嘴這件事上,蕭霆從來都佔據著主導地位,也最喜歡壓著她親,喜歡想像自己還是男人身體,對她做各種事情。

  景宜想像不出來。

  她眼神迷離,冷清到極點變成另一種妖媚,蕭霆喘著粗氣湊到她耳邊,示威般道:「如果我是男人,我夜夜弄哭你。」

  景宜唇角上揚,怕他撐累了,大手扶著他肩膀讓他完全趴下來,再安慰般拍拍他。能不能換回來,何時換回來,誰都說不清楚,但她願意縱容蕭霆的想像。他都懷孕了,她總不能連這點樂趣都不給他。

  夫妻倆在床上說了很多話,主要是景宜囑咐蕭霆孕期要注意的東西。別人說蕭霆不愛聽,只有景宜,她說的每個字他都愛聽,都能記在心上。

  午飯是按照太醫開的方子準備的,都很清淡,蕭霆沒那麼想吐了,但他不愛吃這些,他就喜歡吃肉,大魚大肉、東坡肉、獅子頭……

  「再吃點,不然容易餓。」等蕭霆把碗裡的菜吃完了,景宜又給他夾了一塊兒清蒸魚,特意挑沒刺的地方夾的。

  蕭霆勉強吃了。

  明心、明湖在旁邊看著,都偷偷地笑。公主懷孕前,夫妻倆吃飯都是公主慇勤地給駙馬夾菜,駙馬面無表情地吃,現在公主有孕了,冷清清的駙馬也知道疼人了,想方設法哄公主用。

  笑完了,二女不禁又暗生羨慕,也想嫁個會疼媳婦的好相公。

  ~

  又過了幾日,雪化了,放晴了,景宜陪蕭霆進宮,去給太后請安。

  太后最寵愛五公主,但對其他公主她也都很疼愛,包括之前最不受延慶帝待見的四公主,即便沒有徐家那層關係,親孫女有孕了,太后也會發自肺腑地高興,更何況,這個孫女懷的還是她娘家的血脈。

  「景宜最近吐得還厲害嗎?」太后慈愛地拉著孫女的手,仔細打量:「這臉蛋好像瘦了。」

  蕭霆苦笑,吃啥吐啥,不瘦才怪,只有景宜親手餵的,他才勉強不吐。為此景宜除了晚上會儘早回府陪他,早上、晌午也會特意趕回將軍府,駙馬寵愛公主,這事在宮裡都傳遍了。

  瞅瞅那邊垂眸靜立的駙馬爺,太后忍不住笑,正打趣小兩口,外面宮女通傳,二公主、五公主來了。

  想到二公主,太后眼裡的喜意迅速變成了悲痛,一閃即逝,強顏歡笑對駙馬爺道:「你先去前面吧,讓她們姐妹幾個敘敘舊。」

  景宜恭敬告辭,臨走前,遞給蕭霆一個「好好照顧自己」的眼神。

  太后看在眼裡,不由捏了捏孫女的小手,低聲感慨道:「沒想到,景宜才是你們姐妹中最有福氣的。」

  蕭霆這陣子吐得難受,可謂兩耳不聞窗外事,聽到太后的話,蕭霆心中微動,就在此時,二公主、五公主進來了。五公主沒什麼變化,二公主竟然比在草原上還瘦,厚重的冬衣都掩飾不了她過分纖細的腰肢。

  太后叫三個孫女去西暖閣用茶。

  經過草原一行,五公主現在有點喜歡「四公主」了,好奇地打聽孕事。蕭霆沒耐心陪表妹聊家常,關切地問二公主:「二姐姐近來可好?」

  二公主柔柔地笑:「挺好的,知道妹妹有喜了,我反正也閒著,提前做了兩個小肚兜,一個男娃穿一個女娃穿,妹妹看看還喜歡嗎?」言罷喚來身邊的宮女,親手將一個錦緞小包袱遞給蕭霆。

  蕭霆接過來,展開,裡面果然是兩個大紅肚兜,一個繡麒麟,一個繡鳳凰,針線比他的強多了。

  蕭霆真心感激。

  二公主笑,坐了會兒,先走了。

  蕭霆出去送,五公主陪著,等二公主走遠了,五公主才小聲嘆道:「二姐姐真是苦命,本來都做好和親的準備了,父皇卻選了三姐姐和親,二姐姐能不歡喜嗎?沒想一回宮三姐姐就開始裝病,明擺著想躲呢,麗妃還天天去父皇那邊吹枕邊風……」

  給了希望又奪走,比一開始就不給希望,更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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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17 00:09:59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三章

  三公主「病了」,據說全身長滿了疹子,見不得光,每天只能在屋內靜養,延慶帝下了口諭,命三公主安心養病,不得任何人打擾。

  一個長了疹子的公主當然不能去和親,延慶帝遂修書一封給吉利,希望換成二公主,吉利非常爽快,隨便大周換,反正他又不是真心喜歡三公主,娶來當棋子,隨便哪個公主都一樣。

  商量好了,延慶帝立即下旨,賜婚二公主與吉利,臘月十八是吉日,故十一月下旬,大周這邊便要送二公主過去了。

  得到消息,蕭霆氣得吃不下飯,三公主與吉利的「好事」是他撮合的,現在延慶帝偏心惡毒的三公主,欺負端莊柔順的二公主,簡直就是在跟他與景宜對著幹!

  「明天我去見太后。」蕭霆憤憤道。因為景宜,他對二公主有三分親情上的好感,對三公主有七分厭惡,剩下三分是懶得跟一個女人太計較,這樣一加起來,蕭霆自然要儘量幫二公主。

  景宜嘆道:「兩個都是孫女,太后不可能管。」

  二公主背後是年邁恭順的皇后,空有尊榮,並無多少聖寵,真派二公主去和親,皇后會難過,卻不會去找太后哭鬧。三公主就不一樣了,麗妃寵冠後宮,恃寵生驕,太后若勸皇上送三公主去和親,麗妃便敢衝進慈安宮吵鬧。

  太后老了,不可能再攙和進這趟渾水,何況兩個都是親孫女。

  「那就眼睜睜看著二公主嫁給吉利?」蕭霆狠狠拍桌子,拍完疼得直吸氣,景宜這小手,養得太嫩了。

  景宜忙捧起他手,見掌心都紅了,她輕輕地給他揉,動作溫柔,臉上卻沒有柔情,還在替二公主難受,「聖旨已下,沒有迴旋餘地。」

  蕭霆抿抿嘴,沒在說什麼。

  如果去和親的是景宜,他今晚就攛掇父親起兵反了那昏君,但換成二公主……可惜歸可惜,終究不是一家人,他們夫妻與她的姐妹情也沒深到寧可置蕭家眾人於險地也要去幫她。

  夫妻雙雙躺下,蕭霆摸摸自己依然平坦的肚子,突然使勁兒掐了景宜一把。

  自他有孕,景宜被他欺負慣了,吸口氣,平靜道:「怎麼了?」

  「若將來你成事,你敢讓咱們女兒去和親,我先反了你。」蕭霆咬牙威脅道,威脅人家,他人卻依然緊緊抱著她。

  景宜拍拍他肩膀,聲音輕不可聞:「我不是他。」

  蕭霆滿意地在她胸口蹭蹭,胡思亂想片刻,慢慢睡了。

  ~

  明日二公主就要出宮了,蕭霆陪柳氏進宮去探望,柳氏親手為二公主做了一件厚重的斗篷。同為女子,被迫去嫁一個殘殺過無數大周將士百姓的匈奴單于,哪怕是沒什麼親暱感情的公主,柳氏也心疼,囑咐了很多。

  二公主低眉順目的,看似什麼都聽,但整個人已經沒了生氣,像一朵還沒有真正開過的花,轉眼就迎來了肅殺的寒冬。

  蕭霆不會安慰人,這情形,什麼安慰也沒有用。

  翌日二公主出城不久,京城下雪了,鵝毛大的雪花,天地間一片白茫茫。景宜一身侍衛官服,佇立在延慶帝的乾元宮外,面無表情地看著雪花紛紛揚揚,如棉罩覆下,憋得人喘不過氣來。

  京城以北,送嫁儀仗浩浩蕩蕩地朝北疆走去,行了半個月抵達青城。蕭伯嚴帶人出城迎接,看著公主搭著大紅門簾的車駕,這位駐守邊疆多年的大將軍如鯁在喉,大步行到車駕前,跪地謝罪:「臣等將士無能,累公主遠嫁。」

  二公主頭上蒙著蓋頭,蓋頭紋絲不動,宛如一個木頭人,沒了任何感情。

  蕭伯嚴等了片刻,沉默著起身,讓開路。

  儀仗穿過青城北城門,繼續前行,蕭伯嚴帶兵送出二十里,與匈奴迎接隊伍碰面,這才止步。聽著大周將士的馬蹄聲折回,越來越遠,紅蓋頭底下,二公主慘白的臉上,終於滾下兩行清淚。

  草原看著平坦,其實道路凹凸不平,車駕顛顛簸簸,不知過了多久,外面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二公主只知道自己離開大周了,再也回不去了,那麼這片草原上發生的任何事,都與她無關,便什麼都不在意。

  她就那麼呆呆地坐著,聽外面有人怒斥「烏渠」的名字,聽外面傳來刀劍相碰馬匹嘶鳴。公主車駕的馬也受驚了,不安地走動,但似乎始終被困在一個地方,二公主顛簸地頭暈目眩,蓋頭落地,忽然間,有一匹馬直奔她這邊而來。

  車簾被挑起的那一瞬,二公主本能地抬頭。

  門簾外面,有一雙鷹隼般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她。

  二公主死寂的心終於又活了,卻是怕的,如果說吉利在她眼裡是條狼,一條兇殘卻老邁的狼,那麼車外的那個人,那雙眼睛的主人,便是一條正值壯年的狼王,比吉利更兇殘恐怖。

  二公主驚慌地往後躲,可是對方出手更快,猛地探身,手如鷹爪般錮住她手。二公主手腕一疼,跟著腰上一緊,等她反應過來時,人已經被一股無法可擋的力道扯到男人身前。

  「走!」

  頭頂傳來一聲清冷的號令,聲音未落,身下靜止的駿馬突然前衝,第一次上馬的二公主沒有任何準備,直直朝後仰去,正好撞進男人過於寬闊結實的胸膛,那胸膛猶如一堵牆,撞得她脊背發疼!

  馬匹狂奔,二公主又朝前栽去。

  一條鐵臂突然摟住她腰,及時將她扯回那堵胸膛,然後似乎是為了確認什麼,男人手臂稍動,改成用手握,修長寬大的手掌,竟幾乎能完全握住女人清減下來的纖細腰肢。

  二公主驚魂未定,並未察覺男人的小動作,冷風迎面出來,像一把把刀子刮得她臉生疼。眼淚不知何時落下來的,二公主回頭後望,後面跟著幾匹駿馬,馬上的人全是匈奴打扮,可是儀仗那邊死傷的,也是匈奴人。

  二公主害怕又無措,這些匈奴人為何會自相殘殺?

  未及細想,駿馬爬上一個陡坡,又往下猛衝,風更大了,二公主冷得全身發抖,牙關打顫。男人低頭,女人一頭散亂的青絲隨風狂舞,甩在他臉上,出於意料的疼,卻也帶著一縷他生平未聞的清香。

  感受著手中那一掐就斷的纖腰,男人空出一隻手扯開衣襟,下一刻便將二公主完完全全摟到懷中,再收攏被風吹散的厚重衣袍,將二公主連人帶腦袋都擋住。風聲沒了,男人特有的粗獷氣息潮水般洶湧而來,有暖意,也有淡淡的汗味兒。

  二公主渾身僵硬,這人搶她又有照顧她的意思,他到底是誰?

  駿馬狂奔,二公主嬌生慣養,一番顛簸整個人都快散架了,當馬終於停下,二公主虛弱地只剩勉強睜開眼睛的力氣。眼前的男人衣袍沒了,二公主急著看向外面,看到一座座匈奴大帳,而她面前的這個,最大。

  男人突然下馬,二公主剛要扶住馬鞍,腰突然被人攥住,天旋地轉,轉眼間重新落到男人懷裡,竟然打橫抱著她。二公主從未與男人如此親近過,感受著附近其他匈奴人的注視,二公主拼盡力氣掙扎。

  對男人而言,她這點力氣還不如剛出生的羊羔。男人諷刺地笑,抱著她大步跨進王帳,帳中陳設簡單,沒有任何多餘的裝飾,用眼神示意伺候的人下去,男人又進了內帳,隨手一扔,便將二公主拋到了中間鋪著狼皮的大床上。

  二公主骨頭本就要散架了,這麼一摔,險些昏厥過去,痛苦地趴在那兒,竟是連翻身的力氣都沒有。

  「你是二公主?」男人脫了厚重的皮裘外袍,坐在椅子上問,眼睛不帶任何感情地盯著床上那抹紅色。在匈奴草原,他從來沒有見過如此豔麗的紅,也沒見過那麼白的女人,就像草原上常見的一種野果,外殼是紅的,剝開外殼,裡面的果肉白勝雪。

  憶起那果子甜美的味道,男人不自覺地吞嚥了兩下。

  「你是誰?」二公主稍微緩過來了,狼狽地爬下床,想站起來,結果在馬上連續顛了幾個時辰,從上午顛到黃昏,兩腿內側疼得刺骨,身體還沒站直,二公主就栽倒了。

  男人沒動,嘴角浮起冷笑,大周的公主,居然這麼弱不禁風。

  沒有回答二公主的問題,男人繼續問:「聽說之前大周挑了三公主和親,怎麼又變成了你?你父皇不喜歡你?」

  二公主聞言,也笑了,一邊笑,一邊落淚。她算什麼公主,她寧可自己不是公主,寧可生在貧窮百姓家,寧可被貧困的父親賣給旁人當妾室當丫鬟,也不想被那位高高在上的父皇,白白送到匈奴蠻人手中。

  女人哭了,卻沒有發出令人厭煩的聲音,安安靜靜的,像春日最細的雨。男人忍不住多看了幾眼,猜到答案,他沉聲道:「看你這樣,應該並不甘心嫁給吉利,這樣最好,你不喜吉利,我與他有不共戴天之仇,不如你嫁給我,做我烏渠的閼氏。」

  烏渠?

  二公主茫然地看著那個身高馬大的男人,除了剛剛兩伙人廝殺時聽到有人喊烏渠,她並沒有聽說過這個名字。

  烏渠盯著她,慢慢露出一抹冷笑:「你沒聽說過我?」

  對於一個野心勃勃的梟雄來說,不被他眼裡的對手提及,才是最大的輕視。烏渠雖然看不起昏聵膽小的延慶帝,但大周江山遼闊,富庶更遠勝草原,延慶帝手中的將士加起來能有百萬,烏渠自然把大周當對手。

  二公主不懂朝政,但她會察言觀色,忙低頭道:「後宮不得干政,朝廷發生什麼,我們後宮女人都不知曉。」

  烏渠臉色這才好看一點,見二公主還在地上坐著,他猶豫片刻,走過去,單手攥住她手臂,輕輕一提就給扶床上坐著了,他卻沒退回去,就站在二公主身前,二公主抬頭,對上的是他胯部。

  二公主馬上又低下頭,並且朝一旁歪臉。

  「我是烏渠,烏孫部族的單于,當年吉利殺我父兄,現在我要殺他報仇,吉利懼怕我與大周聯手對付他,才率先提出與大周和親,再集中兵力防禦我。」女人耷拉著腦袋,烏渠要與她商量事情,不得不蹲下來,直視二公主眼睛道,「我先前並未打算聯手大周,但現在你在我手裡,不如換成你我成親……」

  「就算你娶了我,父皇也不會幫你。」二公主聽明白了,自嘲地笑,眼睛盯著另一側,「我在父皇眼裡什麼都不算,他不會為了我支持你的。」

  「我不用他支持,你嫁不成吉利,大周與吉利就不會聯手,這樣就夠了。」烏渠自信地道,「只要大周不幫吉利,最多三年,我定能取吉利首級。」

  一個公主已經落到他手裡了,他不信延慶帝還會再送一個公主給吉利。

  二公主隱約抓住了一線希望,鼓足勇氣看向對面的男人:「只要我留在這裡,父皇就不會與吉利聯手,那單于也不用委屈自己娶我,這樣如何,我安安分分在你的部族住三年,三年後單于大仇得報,送我回京可好?」

  她想回京,哪怕被人恥笑,她也想回去。

  「你不想做我的閼氏?」烏渠挑眉,神情看不出喜怒。

  二公主垂眸,習慣地委婉拒絕:「單于是草原上的大英雄,我只是皇宮最不受寵的公主,配不上單于。」婉拒婉拒,關鍵就是語氣要委婉,先誇對方讓對方舒服了,再貶低自己。

  京城千金小姐、貴公子們都是如此行事,但匈奴人說話直爽,沒那麼多彎彎繞繞。雖然猜到二公主這話有謙虛拒絕的因素,但烏渠還是被那句「大英雄」取悅到了,再看眼前的二公主,嬌弱歸嬌弱,卻比所有匈奴女人加起來還要美。

  「我說你配得上,你就配得上。」

  幽幽看了二公主一眼,烏渠站了起來,「你先休息,我這就去修書一封,向你父皇提親。」

  二公主姿容出眾,他想娶,更何況,娶了二公主既能氣到吉利,又能與大周拉近關係……

  挑簾之前,烏渠回首,看著慌忙低頭掩飾的二公主,越看越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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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17 00:10:14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四章

  可能不太習慣草原上吉利請的烤肉,歸京路上延慶帝病了一場,上吐下瀉的,回到皇城整個人瘦了一圈,臉上皺紋更深了,顯得老了五六歲。然後今年冬天特別冷,延慶帝大病沒有小病不斷,常常帶病上朝,說會兒話就要咳一咳。

  太醫來把脈,當著眾人的面稱皇上憂勞成疾,太后妃嬪們一走,太醫卻悄悄勸延慶帝節制,縱慾傷身。

  原來麗妃為了不讓自己的三公主去和親,幾乎夜夜都要糾纏延慶帝一番,延慶帝人老心不老,加上麗妃有特殊的邀寵本事,延慶帝根本沒那個自制力拒絕,這下折騰虛了,二公主也出宮去和親了,延慶帝才終於擺脫麗妃,得以安心休養。

  還沒好利索,入夜剛鑽進暖呼呼的被窩準備睡覺,外面突然傳來一陣令人不安的腳步聲,夾雜著太監們的竊竊私語,很快,內侍總管急匆匆趕了進來,掃眼帝王錦帳,彎腰稟報導:「皇上,威遠將軍派人送來八百里加急……」

  延慶帝立即坐了起來,臉色陰沉。

  當了幾十年皇上,延慶帝忘了自己收到過多少次八百里加急了,只記得沒幾次是喜訊,現在蕭伯嚴在青城駐紮,那邊的加急,難道匈奴有變故?

  內侍總管將奏疏交給延慶帝,再提了一盞燈過來,給帝王照亮。

  延慶帝飛速打開,看到烏渠劫走了他送給吉利和親的二公主,延慶帝雙手慢慢顫抖起來,越顫越快,最後「啪」的一聲將奏疏砸到地上,目眥欲裂:「烏渠,烏渠欺人太……」

  話沒說完,坐在床邊的帝王突然噴出一道血,跟著眼前一黑,直挺挺朝下面栽去。內侍總管心驚膽顫地扶住延慶帝,高呼太醫!

  ~

  翌日早朝,延慶帝又一次帶病上朝,穿著龍袍坐在龍椅上,老臉蒼白,不見任何血氣。

  群臣各個垂眸斂目,噤若寒蟬。

  延慶帝或許沒把一個小小的二公主看在眼裡,但堂堂帝王被人搶走公主,烏渠這一巴掌甩得太響,注定會被史官記載入冊。後世名聲先不考慮,就說當下,普通人家遭遇搶女之仇,即便不喜歡女兒,為了顏面也會找上門討要說法,然放在延慶帝身上,只有兩條路可走,要麼忍氣吞聲,要麼派兵討伐烏渠!

  「皇上,烏渠囂張狂妄藐視天威,行事如同匪賊,必須嚴懲,臣贊同吉利所請,出兵與其聯手圍剿烏渠。」戶部尚書江毅出列道。

  「皇上,烏渠是狼,吉利為虎,這些年吉利不敢輕舉妄動,正是因為烏渠率領的烏孫部族正逐漸強大,令其忌憚。一旦大周幫忙剿滅烏渠,回頭吉利又想出兵南下,便再無後顧之憂了。」兵部尚書陳耀朗聲反對。

  「陳大人是說,烏渠如此羞辱我大周公主,朝廷卻什麼都不做,白白送一個公主給他?」

  「那江大人又有何兩全之策?吉利要和親,江大人第一個贊同,現在吉利請皇上出兵,江大人也第一個支持,敢問江大人與吉利是何關係?烏渠只有十萬部族,吉利手中握有三十萬大軍,之所以不敢全兵對付烏渠,就是怕我大周漁翁得利。好啊,吉利處處提防大周,江大人卻勸皇上幫他平復草原內亂,還請江大人捫心自問,你拿的到底是誰的俸祿!」

  「你……」

  「都閉嘴!」眼看二人就要罵起來,延慶帝突然重重拍了一下龍椅,拍完又劇烈咳嗽起來。

  大殿上頓時鴉雀無聲。

  延慶帝咳了好幾聲,捂著胸口看向蕭御,「蕭御,你有何看法?」

  蕭御低頭,漠然道:「臣無良策,一切聽皇上定奪。」

  當初他們兄弟堅持反對和親,皇上不聽,現在,蕭御空有出兵烏渠之心,大周卻沒有兵力支撐。打了烏渠,吉利隨時可能反咬一口,不打烏渠,延慶帝的面子保不住,他才沒那麼傻勸延慶帝忍氣吞聲。

  非要選擇,蕭御倒覺得,趁機與烏渠聯姻乃是上策。烏渠、吉利、大周,如今吉利最強,若大周聯手烏渠,敗了吉利後,烏渠需要時間統一草原,大周也需要時間休養生息,至少二三十年內,烏渠都不敢覬覦大周,等烏渠有底氣了,大周也不再懼他。

  但,延慶帝對吉利的畏懼已經深入骨血,蕭御很清楚,即便他說出那個上策,延慶帝也不會冒著得罪吉利的危險與烏渠聯姻,既然如此,他又何必開口,討延慶帝的嫌?

  以蕭御對延慶帝的瞭解,這位帝王,多半會選擇忍氣吞聲,不聯手吉利,也不拉攏烏渠,只維持現狀。因此,只要延慶帝還沒糊塗到去幫吉利,蕭御便打定主意,烏渠搶親這件事,他不予置評。

  延慶帝昨晚看到蕭伯嚴的八百里加急,其實就已經偏向息事寧人了,正因為知道自己無可奈何,延慶帝才會被烏渠氣得吐血,氣烏渠壞了他與吉利的和親大計,氣烏渠當著全天下的面打他的臉!

  蕭御不出聲,延慶帝故意問另外兩個主和的臣子,然後就坡下驢,嘆道:「吉利狡猾多端,朕若派兵,青城防備空虛,恐吉利會趁機偷襲……廖文,你去見烏渠,就說朕不會攙和他與吉利報仇,只要烏渠肯交回二公主,朕便不再追究他搶女之仇,否則朕早晚會發兵取他首級!」

  為了彰顯自己的帝王威嚴,延慶帝說這番話時,幾乎用盡了全身力氣。

  可威嚴不是用話說出來的,而是行動掙出來的。

  御座之後,聽著延慶帝刻意壓抑的咳嗽,景宜攥攥拳頭,突然走到大殿中央,跪下請旨:「皇上,此去匈奴千里迢迢,廖大人年邁,臣願代替廖大人去勸誡烏渠,請皇上恩准。」

  烏渠既然搶人,恐怕不會輕易歸還二公主,景宜也根本不抱希望,她只想盡自己所能,勸烏渠善待二公主。

  延慶帝看看這個女婿,再看看老態龍鍾的御史廖大人,忽然也覺得派女婿去更能顯示大周威儀,遂痛快應允。

  景宜回府收拾東西。

  蕭霆還想跟她去,景宜扶他坐好,看著他尚未顯懷的小腹道:「太醫囑咐你靜養,你現在坐馬車都不穩妥,更何況騎馬?放心,我快馬加鞭,最遲十日便能回來。」

  蕭霆也猜到媳婦不可能帶他去,想想苦命的二公主,他神色複雜地道:「匈奴都是蠻子,二公主恐怕……」

  幾個公主都是美人,絕非草原上那些風吹日曬的女人可比,烏渠搶了二公主,能不碰?就算烏渠沒碰二公主,二公主還活得好好的,萬一烏渠扣押景宜意圖從大周這邊換取更大的利益……

  「你帶多少人?」蕭霆緊張地抓住媳婦的……大手。

  景宜明白他的顧慮,低聲道:「不可能,二公主,對皇上沒什麼用,我不一樣,就算皇上不在乎我,還有父親,烏渠現在最想對付的是吉利,他絕不敢徹底觸怒大周,否則大周真與吉利聯手,他必死無疑。」

  話是這麼說,蕭霆還是不放心,緊緊抱住媳婦。

  景宜拍拍他肩膀,囑咐他好好養胎,她簡單收拾兩身衣袍,午飯都沒在家裡吃,帶著兩百近衛迅速離京,快馬加鞭直奔匈奴。到了青城,蕭伯嚴也確信兒子此去安全無虞,沉聲提醒一番,然後加派三百將士護送兒子去見烏渠。

  此時距離烏渠擄走二公主,已經過了四晚。

  這四晚,烏渠將二公主安置在他旁邊一個大帳內,派兩個匈奴婢女照顧,除了陪二公主吃了兩頓飯,期間還帶二公主去部族走了一圈,其餘時間他都待在自己的王帳內,不曾有任何冒犯之舉。

  「單于,大周使臣來了,為首的是蕭伯嚴第三子,蕭霆。」

  烏渠聞言,挑挑眉,放下手中書冊,披上大髦出了王帳。

  景宜仍在馬上,看到被幾個匈奴人簇擁著走過來的烏渠,對上那雙犀利張狂的深邃黑眸,景宜心中一沉。單論體型,烏渠沒有吉利父子三人那般壯碩,但烏渠這雙眼睛透露出的野心,比吉利父子更令人警醒,難怪吉利會那般忌憚此人。

  「你是蕭霆?」

  離得近了,烏渠盯著景宜問。

  景宜沒答,冷冷掃視附近的營帳:「二公主人在何處?」

  「她很好。」烏渠笑著道,「駙馬爺若是來喝喜酒的,我馬上帶你去見她,駙馬爺若是來搶人的,那就別怪我不多招待。」

  景宜回頭,讓隨行的文官宣告延慶帝的那番旨意。

  烏渠聽了,遺憾道:「我烏渠誠心與大周聯姻,既然你們皇上不領情,那就算了,不過二公主美貌無雙,我甚是喜歡,歸還不可能,皇上想搶人,大可發兵,烏渠奉陪到底!」

  文官回頭看景宜。

  景宜神色平靜,俯視烏渠道:「單于搶親,無非是不想看大周與吉利和親,現在和親已經作罷,單于何必強留二公主?皇上曾當著文武百官的面承諾,只要單于交出二公主,這筆賬便一筆勾銷……」

  「駙馬爺不用說了。」烏渠忽然抬手,打斷景宜,臉上多了一絲不耐煩:「明日是我與二公主的好日子,看在你我連襟的份上,我誠心留你喝一杯喜酒,你想喝就下馬,不想喝馬上離開!」

  狗皇帝,不想聯姻就不聯姻,但二公主他娶定了,明日大婚,明年再給狗皇帝下帖子,請他來喝他兒子的滿月酒,看狗皇帝能奈他何。

  「駙馬……」對方蠻橫不講理,文官心生退意,朝駙馬爺使眼色。

  景宜卻沒理他,翻身下馬,冷聲對烏渠道:「我要見二公主。」

  烏渠看看她,點點頭,親自帶景宜去了二公主的大帳。

  二公主根本不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麼,呆呆地坐在內帳,滿心悽楚迷茫。被婢女帶出去,抬頭看到景宜,二公主先是大喜,跟著眼淚便下來了,迅速轉身拭淚。

  烏渠盯著那道纖細柔弱的背影,想到二公主臉上的淚,他抿了抿唇。

  「我有幾句話想單獨同二公主說,單于可否行個方便?」

  「有話就說,哪那麼多規矩。」烏渠大刀闊斧坐到主位上,不悅地瞪著景宜。

  他不是四公主的駙馬嗎?不在家陪媳婦,來跟他的二公主說什麼悄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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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17 00:10:26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五章

  有烏渠在側,景宜是不能跟二公主說貼己話了,不過她現在頂著蕭霆的名號,本來就沒準備什麼不可讓別人聽的私密話。

  「公主最近可好?」

  停在二公主三步外,景宜暗暗觀察二公主。臉是白的,眉眼可見淒惶,但並不像受過欺凌的樣子。單憑這點,景宜對烏渠的觀感便略微拔高了一分,若烏渠真是那等貪圖美色仗勢凌人的惡霸之流,景宜不會再與對方談盟約。

  自己好嗎?

  二公主偷眼掃主位上的匈奴男人,被強擄到這陌生的地方,四處都是蠻人,二公主一點都不好,但相比嫁給吉利做閼氏,或是一到這裡就被烏渠霸佔欺辱,她現在的處境,確實算好了。

  垂下眼簾,二公主點點頭,苦澀道:「父皇如何了?」

  多可笑,父皇視她這個女兒為草芥,然偌大的京城,她唯有父皇可惦念,不是真的想,而是除了血脈最親的父親,她再也想不到還可以掛念誰。

  「皇上龍體康健,公主不必憂心。」景宜淡淡道,延慶帝不會出兵搶女兒,這話景宜說不出口,從衣襟內取出一封信,交給二公主,「自從京城一別,四公主十分想念公主,托我送來書信,公主看後,若有想說的,也可寫信給她,我會帶回去。」

  男女有別,有些話說出來確實不便,二公主點點頭,轉身問烏渠:「單于要過目嗎?」

  烏渠不屑,朝內帳揚揚下巴:「進去看罷,裡面筆墨紙硯都有,隨你寫家書。」

  人在他這邊,烏渠自信能留住人,不怕兩人通過書信搞什麼名堂。

  二公主便進去看信了。信是景宜寫的,姐妹自幼一同讀書,二公主認得四妹妹的字跡,以前覺得尋常無奇,現在哪怕只是看到一張來自故土的宣紙,二公主都覺得親切,更何況是四妹妹的親筆字跡。

  眼淚不停地流,二公主一邊抽泣,一邊看信。

  外帳,景宜目送二公主進去後,問烏渠:「我也有事欲與單于商量,不知這裡說話是否方便?」

  烏渠盯著她看了兩眼,再掃眼內帳,這才起身,帶景宜去了外面。草原廣闊,兩人策馬而行,一直跑到附近一片湖畔,烏渠方勒住駿馬,指著冰凍的凜冽湖面問景宜:「駙馬爺,這草原之景,比大周如何?」

  景宜眺目遠望,正值寒冬臘月,草原枯草遍地,與遠處昏黃的天彷彿融為一體。

  收回視線,景宜朝烏渠苦笑:「景由心生,如今我大周公主被單于所擄,朝廷卻忌憚吉利無法出兵營救公主,我既是臣子又是公主親眷,空有滿腔憤懣卻無計可施,故一路行來,所聞風聲似哭,所見景色莫不淒涼。」

  她自嘲自諷,烏渠卻仰頭大笑,笑聲如雷,波浪般湧向遠方。

  「駙馬說話文縐縐,我聽不懂。」笑夠了,烏渠盯著景宜道,「可我不明白,駙馬爺真若關心二公主,如今二公主不用嫁給吉利那個糟老頭子,而是嫁給風華正茂的我,駙馬爺難道不該高興嗎?」說話時,腰桿挺得更直了。

  風華正茂……

  看眼馬背上膚色黝黑胸膛寬闊的匈奴壯漢,景宜沉默許久,才繼續道:「四公主曾對我說,女子最大的心願便是遇到一個對她一心一意的相公,一輩子照顧她保護她,不叫她傷心。相信單于看得出來,大周女子多柔弱,恐怕承受不了草原上的風霜,倘若單于只是喜歡二公主的美色,我願用二十個美人換回二公主,如果單于真心喜歡二公主……」

  說到這裡,景宜頓住,探究地觀察烏渠。

  烏渠不耐煩道:「真心喜歡又如何?」

  景宜淡笑,迎著烏渠犀利的目光道:「若單于能夠做到對二公主一心一意,護她周全,那蕭某願誠心誠意喊您一聲姐夫,單于對二公主好一日,咱們便是一日姻親,互幫互助,共禦強敵。」

  烏渠長眉一挑,審視般打量景宜,深深琢磨一番景宜的話,男人笑了,「駙馬爺好大的口氣,我有十萬鐵騎供我驅使,駙馬爺不過是皇上手下的一條槍,你有什麼資格與我訂立盟約?」

  景宜從容道:「有沒有資格,單于日後自會知曉。」

  烏渠懂了,驅馬繞景宜一圈,黑眸慢慢眯了起來,「為了長遠打算,我是不是該殺了你?」

  景宜迎著夕陽笑了,「單于殺了我,吉利會第一個謝你。」

  烏渠咧著的嘴立即抿了起來。

  他殺了蕭家子孫,蕭伯嚴第一個饒不了他,那時候漁翁得利的,便是吉利。

  「只要二公主對我死心塌地,我自然不會虧待她。」來到景宜身邊,烏渠終於應承道。

  景宜回頭,望向烏渠的王帳:「單于要得二公主的人,易如反掌,但二公主的心,單于想得到,只能以心換心。」

  「什麼意思?」烏渠沉聲問。

  景宜笑笑,不再言語。

  兩人策馬回了部族。

  晚上烏渠設宴款待景宜,等景宜歇下後,烏渠單獨去了隔壁二公主的大帳。他一身酒氣,雙眼發亮,二公主心生警惕,眼看兩個婢女前後退出去了,二公主渾身僵硬,大氣都不敢出。

  「那封信,說什麼了?」烏渠坐到她對面,黑眸不錯眼珠地盯著二公主。

  二公主低頭,如實道:「四妹妹說,父皇不會為我發兵,勸我照顧好自己,萬事以保命為先。」言外之意,讓她從了烏渠,老老實實做烏渠的閼氏。

  烏渠聽懂了,喉頭滾動:「你這個妹妹夠識趣,你怎麼想?」

  二公主腦袋垂得更低。

  事到如今,她只有兩條路,要麼死,要麼嫁給烏渠。

  死很容易,可她死了,有什麼意義?沒人在意她的死,傳到宮中,父皇只會拍手稱快,誇她這個女兒沒有丟他的臉,誇她保住了皇室公主的名節。但那誇獎對她有什麼用?她寧可父皇罵她不知廉恥,罵她苟活於世。

  她是公主,她沒有兵權,嫁給烏渠,好好地活著,是她唯一能報復父皇的手段。

  「單于,會對我好嗎?」抬起頭,二公主先看男人胸膛,再緩緩抬眼,與烏渠直視。

  「你想我對你好?」烏渠幽幽地反問。

  二公主鼓足勇氣才問的,沒有得到肯定回答,迎著男人彷彿嘲諷的眼神,二公主的勇氣頓時消失殆盡,重新低頭,恢復了公主的矜持:「我的命握在單于手裡,是打是罵,但憑單于處置。」

  「我烏渠最恨打女人,誰敢碰你一根手指頭,我先砍了他頭。」提到他生平最不齒之事,烏渠聲音肅然起來,十分凶悍。

  話冷,透露出來的意思,卻叫人安心。

  就在二公主猶豫該怎麼接話時,面前突然投下來一片陰影,她錯愕地抬頭,一眼撞上已經走到跟前的烏渠。他站著,她跪坐著,白皙的下巴高高仰著,宛如仰視山嶽。

  烏渠被她動人的脖頸吸引,藉著酒意,一把將人抱起,輕輕一顛,抱穩了。

  二公主心裡很怕,臉卻一點一點地紅了。

  烏渠看得全身冒火,大步跨進內帳,剛想將懷裡的公主丟上去,記起上次二公主趴在床上半天起不來的嬌弱樣子,烏渠生生忍住了,像五歲時第一次抱小羊羔那樣,小心翼翼地放她在床上。

  二公主剛剛都感覺到要從他手臂裡飛出去了,沒想到男人突然又抱緊她,然後做了這種呵護至極的舉動。這輩子第一次被男人這樣對待,二公主莫名沒那麼怕了,閉著眼睛,只剩心跳加快。

  黑影籠罩,男人重重地壓下來,嘴唇落在她脖子上,像狼。

  可這條狼,是熱的,如一團火,驅散了父皇送她的所有冷。

  草原上寒風呼嘯,帳內卻一瞬比一瞬熱,男人是狼,女人是最纖細的蔓草,最後狼累了,滿足地抱著蔓草,沉沉入睡。

  翌日一早,烏渠起床穿衣,看著床上睡得小臉紅紅的女人,回味昨晚那神仙滋味兒,烏渠不自覺地笑了,只覺得前所未有的暢快。草原上的男人,從不懂矜持,因此飯間看到景宜,烏渠絲毫不掩飾自己的得意。

  奈何景宜不是真正的男人,在床事上更不開竅,只以為烏渠是為了今日迎娶二公主而開懷,根本沒往那方面想。

  在草原上觀了禮,又住了一晚,景宜就要走了。

  臨別前,二公主與烏渠對個眼色,這回成功爭取到與景宜單獨說幾句的機會。

  「昨晚,他對你如何?」走遠幾步,景宜低聲問。蕭霆是個不正經的,兩人剛成親時,外祖母跟蕭霆說了很多貼己話,回頭蕭霆都跟她說了,目的是要臊她,說什麼男人一晚要的次數多,表示非常喜歡,又或者男人溫柔體貼,說明會疼人。

  景宜不關心烏渠要了幾次,她只想知道烏渠對二公主體貼不體貼,看著像粗魯的。

  被一個男人問這個,二公主雙頰飛霞,低頭道:「挺好的,你們放心。」

  景宜信了,該叮囑的都叮囑了,臨別在即,也只能道聲「珍重」。

  送二公主回到烏渠身邊,景宜翻身上馬,朝烏渠拱拱手,快馬加鞭回京。

  多日不見,她想家裡那位「四公主」了,不知他最近還吐不吐,有沒有變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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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景宜趕在小年前一天回了京城,先去宮中面聖。

  烏渠不會歸還二公主,這是人人都能料到的事,派誰去都一樣,不過是走走過場而已,延慶帝自然不會為此責罰女婿,只是聽景宜說二公主居然真老老實實同烏渠完婚了,延慶帝面子就擱不住了,怒斥道:「那麼多年的禮義廉恥都白學了嗎?與其活著丟朕的臉,還不如死了殉節!」

  帝王盛怒,景宜同幾個太監同時跪地叩首,未發一言。

  延慶帝罵夠了,命人擬旨,稱二公主和親路上被烏渠擄走,本該以死殉節卻委身於賊苟活於世,貪生怕死罔顧名節,有負天家教養,遂剝奪其公主封號,貶為庶民,自此與皇族無關。

  也就是說,延慶帝不再承認有二公主這個女兒,自然也不會認烏渠那個女婿。

  景宜自始至終低著腦袋,得到延慶帝允許才退下,走出殿門,一陣冷風打著卷迎面吹來,景宜卻聽不到任何風聲,耳邊依然迴蕩著延慶帝一邊咳嗽一邊下旨的蒼老聲音。

  ~

  將軍府,蕭霆已經得到景宜回京的信兒了,早早趕到陶然居前院等著。

  「公主先回房吧,駙馬那麼惦記您,只要回府,肯定會先來看您的。」

  明湖擔心主子,再次勸道。

  蕭霆低頭看肚子,抿抿嘴,心不甘情不願地去堂屋等著,坐在主位上,不許丫鬟關門,就那麼直勾勾地盯著院子,手裡抱著熱乎乎的紫銅小手爐,乍一看,儼然一個正準備教訓下人的威嚴主母。

  景宜出宮後去了一趟徐府,不過到了將軍府前,景宜確實直奔陶然居,準備先看看蕭霆再去給長輩們請安。跨進院子,迎面看到堂屋中央的蕭霆,景宜下意識放慢腳步,像平時那樣,從容不迫地徐徐走來。

  蕭霆將她悠閒的步伐看在眼裡,氣得差點捏碎手裡的暖爐。

  好啊,他在這兒望眼欲穿,她竟然一點都不著急,明明看到他了,還在那慢吞吞地走!

  心中不快,蕭霆忽然起身,快步跨出堂屋,看也不看距離他只剩二十來步的「駙馬」,沉著臉朝後院走去。

  景宜不懂蕭霆為何離開,但她看出蕭霆不高興了,登時忘了在下人面前維持沉穩,幾個箭步衝到走廊上,一直追到蕭霆身後,低聲問她:「怎麼了?府裡出事了?」眼睛緊張地盯著他側臉。

  蕭霆不想跟她說話,繃著臉只管走自己的。

  後面丫鬟還跟著,景宜又問了一邊,蕭霆還是不說,景宜就先忍著。

  進了內室,蕭霆直接走到床前,坐下脫鞋。

  「到底怎麼了?」景宜單膝蹲下去,疑惑地看他。

  蕭霆瞪她一眼,轉身躺好,閉上眼睛。

  景宜滿頭霧水,先去外面問丫鬟,得知最近府裡一切太平,蕭霆孕吐也減緩了,脈象平穩,景宜鬆了口氣,卻更糊塗了。重新回到床前,景宜俯身,一手握住蕭霆肩頭,探頭問:「怪我回來晚了?」

  思來想去,只有這一個原因。

  蕭霆冷哼:「你回不回來跟我有何關係?」

  景宜被這熟悉的陰陽怪調逗笑了,看看蕭霆緊抿的嘴,景宜先脫鞋,放好帳子再抱住他,閒聊般道:「二姐姐嫁給烏渠了,我看烏渠相貌堂堂儀表不俗,對二姐姐也算敬重,或許是二姐姐的良配也說不定。」

  「相貌堂堂?」蕭霆睜開眼睛,扭頭斜視她。

  景宜以為他對烏渠感興趣,點頭道:「有點黑,但英氣逼人……」

  「既然他這麼好,看來換成是你去和親被他搶了,你也願意嫁給他啊?」挪開景宜搭在他腰上的手,蕭霆氣得坐了起來,躺都沒心情躺了。

  「胡說什麼。」他醋勁兒太大,擔心蕭霆氣到身體,景宜緊張地抱住他,急著解釋道:「我只是替二姐姐欣慰,你,你亂想那些做什麼?」

  蕭霆氣還沒順,但他喜歡被她抱著,暫且沒頂嘴。

  「好像瘦了。」景宜捏捏他手臂,聲音低了下來,平添溫柔。

  蕭霆忍不住擰她腰,悶聲道:「還不是擔心你?」

  他肯動手就是願意和好了,景宜身體放鬆,輕聲保證道:「如非必要,以後絕不再離京。」

  蕭霆撇嘴,隔著衣衫摸摸景宜胸口,哼道:「想我沒?」

  景宜沉默片刻,嗯了聲,同時將蕭霆腦袋按在懷裡,不讓他看她神色。

  「沒看出來。」蕭霆找茬,「以前父親回來,去找咱娘時,走得比飛還快,你倒好。」

  又重重哼了聲。

  景宜總算知道蕭霆為何生氣了,試探著摸摸蕭霆肚子,她忍笑道:「好,再有下次,我也疾步如飛。」他懷孕辛苦,她願意說他想聽的甜言蜜語,哄他高興。

  「說得好聽,你飛一個給我看看?」猜到她只是動動嘴皮子,蕭霆故意刁難道。

  景宜這下真的頭疼了,她哪裡會飛。

  看著她無措的傻樣,蕭霆忽地笑了,彷彿冰雪消融,春暖花開。

  景宜看呆了。

  蕭霆就喜歡她呆,趁機勾住景宜脖子,飢渴難耐地吃她嘴唇。

  他不用她飛,伺候他一回就夠了,小半月不見,他想得慌。

  「孩子……」

  景宜給他親,卻在蕭霆解她腰帶時攔住他,喘著氣提醒道,「還沒滿三月。」

  蕭霆不管,堅持扯她褲子。

  景宜抱緊他,不讓他亂動,「再等半個月,聽話。」

  蕭霆咬牙,半晌罵道:「你不伺候我,我伺候你行了吧?」

  景宜瞬間紅了臉。

  蕭霆臉也紅了,饞得,才分開幾天,景宜好像又長了,跟地裡的蘿蔔似的,越長越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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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要過年了,今年延慶帝滿五十五歲,宮中要大辦,皇親國戚、文武大臣準備的賀禮自然也得更加用心。

  「咱們送什麼?」早上睡醒,景宜同蕭霆閒聊。

  「我看庫房有幅壽屏,就送那個吧,省得擱在那佔地方。」蕭霆靠在她肩窩說,漫不經心的,遠沒有之前給徐廣挑小生辰壽禮時那麼精心,雖然最後也只送了一對兒他與景宜親手做的泥雕虎頭流雲槍,景宜捏槍他捏將軍,逗得徐廣幾次囑咐高氏收好,將來哄重外孫用。

  對於他們這等權貴人家而言,幾百上千兩的字畫玉器都太常見,真正用心的壽禮,哪怕不值錢,也更新鮮,更讓人滿意。

  選好了壽禮,大年初一宮中設宴,夫妻倆便帶著禮物進宮了。

  宴席上,從龍子龍孫開始獻禮拜年。

  昭王為長,最先走到御座前,朝延慶帝拜壽,「父皇,去年年初,兒臣聽聞雲州有極品美玉現世,高九尺有餘,兒臣特命人尋來,再請能工巧匠雕刻成品,恭祝父皇壽比南山,福如東海。」

  龍椅上,延慶帝身穿朱紅色龍袍,雖然體弱仍在服藥,此時氣色卻不錯。昭王生母淑妃看他一眼,笑著打趣道:「皇上快命他呈上來吧,早早就準備好了,我想先瞧瞧都不行,生怕我看了喜歡,貪了他孝敬您的好東西。」

  延慶帝笑容更大,命昭王上禮。

  很快,四個小太監便齊心合力抬了一座蒙著紅布的壽禮過來。蕭霆盯著那紅布,暗暗吃驚,這麼大的玉雕,他這輩子也是第一次見,不得不說,昭王這份壽禮,真是又費銀子又費心。

  他純粹看熱鬧,那邊恭王臉色就不太好看了,先前他想方設法派人打聽昭王準備了什麼壽禮,都沒消息,沒料到昭王竟然藏了這等好東西。

  小太監們擺好壽禮,昭王親自上前,春光滿面的,慢慢揭開紅布。

  殿內燈火通明,各處燈光同時落在那尊一人多高栩栩如生的玉雕仙翁上,彷彿有仙氣縈繞,又好像仙翁真的從天而降。昭王自知他的壽禮最妙,眼睛一直盯著延慶帝,盼著父皇誇獎。

  延慶帝剛要誇,麗妃突然發出一聲驚呼,白淨纖細的小手震驚地摀住紅豔的嘴唇。延慶帝皺眉看去,麗妃白著臉道:「皇上,您看仙翁手裡的壽桃……」

  她這麼一說,所有人都盯著壽桃看了。

  蕭霆剛剛只看了個大概,聞言凝目看去,很快就發現了端倪,原來那圓乎乎的大壽桃中間竟然有道不甚起眼的裂紋。壽桃壽桃,中間斷開,豈不意味著要「折壽」?

  蕭霆側頭看景宜。

  景宜朝他使個眼色,示意蕭霆別露出任何幸災樂禍的神色,免得被延慶帝遷怒。

  「父皇,兒臣離開王府前壽桃還完好無損,定是搬運途中不小心顛壞了,請父皇恕罪。」禮物出了差錯,還是大錯,昭王連忙跪下,神色緊張。昭王妃也立即趕到丈夫身邊,一同請罪。

  延慶帝臉都綠了。歲數越大越惜命,延慶帝吃了半年的藥,大臣們還天天催他立儲,一個個盼著他早死的模樣,本來就介意,如今親兒子送個壽桃還送個壞的,誰知道他安的什麼好心?

  「還不退下?」顧忌正月喜慶,延慶帝強行按下了火氣,換做平時,定要罵一頓。

  昭王趕緊朝小太監們擺擺手,然後灰頭土臉地回到了席位上,低著腦袋,哪都不敢看,心裡卻把恭王、麗妃罵了千百遍,認定是那母子倆暗中動了手腳。

  淑妃也是這麼想的,趁恭王的人去取壽禮了,她正色提醒延慶帝:「皇上,如果昭王的壽禮是下人搬運不精心,那也就罷了,但如果有人存心陷害昭王,不惜損壞昭王獻給您的壽禮,其心簡直可誅,還請皇上徹查。」

  延慶帝挑了挑眉,下意識看向麗妃。

  麗妃沒叫人動手,毫不心虛,嘲諷淑妃道:「姐姐總是這麼疑神疑鬼,昭王帶了這等好禮進宮,難道沒派人時刻盯著?宮裡人來人往,誰敢去動手腳?錯就錯了,皇上也沒怪罪昭王,大正月的,姐姐就別在四處潑髒水了,弄得底下人心惶惶。」

  淑妃抿唇,正要反擊,太后心煩道:「好了,都少說兩句。」

  麗妃得意地揚起下巴,淑妃暗暗擰帕子。

  與昭王那壞了壽桃的極品玉雕比,恭王請天下一百位文人雅士合寫的「百壽圖」看起來不怎麼氣派,但勝在文雅精緻,寓意祥和,延慶帝臉上終於再次露出笑容。淑妃想找茬,奈何離得遠,根本看不清那一百個壽字有沒有出錯的。

  王爺們送完禮,輪到了公主們。

  三公主送了她親手縫製的衣袍,五公主送了她親自下廚做的壽糕,蕭霆、景宜的壽屏夾在中間,頓時顯得誠意不足。

  延慶帝不喜四公主,卻看駙馬爺十分順眼,故而還是誇了幾句。

  宴席結束,延慶帝被麗妃拐走了,免不了一晚顛鸞倒鳳。

  陶然居中,蕭霆鑽進被窩後才低聲問景宜:「昭王的壽桃,是你叫人捏壞的?」

  景宜搖頭。

  她太正派,蕭霆就知道不是她,興奮道:「肯定是外公,明天我去問問。」

  他語氣中帶著敬佩,景宜突然有點擔心,怕蕭霆越學越壞,本來餿主意就夠多了,再……

  念頭未落,中衣裡鑽進一隻小手,景宜深吸一口氣,竟忘了剛剛在想什麼。

  腦海裡只剩那隻四處亂動的手,只剩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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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正月裡大戶人家飯桌上的山珍海味更豐盛了,然後景宜漸漸發現,熬過懷孕前三月的蕭霆,胃口越來越好了,之前他吃點吃油膩的就犯吐,現在蕭霆好像要把那三個月少吃的肉補回來似的,一碗一塊兒的那種東坡肉,蕭霆能連續吃兩塊兒,吃的那叫一個香。

  一個正月過下來,景宜抱抱蕭霆,估摸著這人至少胖了十斤。

  蕭霆還沒意識到他胖了,景宜不敢說,怕蕭霆又胡思亂想,說什麼她嫌棄他,幸好太醫一月三次來把平安脈,脈象都沒問題,然後叮囑他們留意點,「公主」胃口好一陣是正常,但如果一直都吃這麼多,那肯定要勸著點的。

  轉眼就要開春了,府裡的繡娘來給「公主」量尺寸,準備縫製春衣。

  景宜不愛照鏡子,蕭霆除了每日晨起梳頭打扮,也沒有照鏡子的特殊癖好。如今站在穿衣鏡前伸著胳膊讓繡娘丈量,蕭霆仔細瞅瞅鏡子,終於意識到了不對,皺眉道:「我是不是胖了?」

  繡娘賠笑:「懷孕肯定會胖點,公主放心,等孩子生了,您休養一段,保管還會苗條下來。」

  蕭霆知道自己肚子在變大,他擔心的是臉,肚子裡有孩子,臉上沒有,怎麼也胖了這麼多?快胖一圈了,雖然還是那麼美,畢竟景宜底子好。

  「我臉是不是胖了?」繡娘量完他胸腰屁股胳膊腿走了,蕭霆又問身邊的丫鬟。

  明心笑著道:「是有點,不過不明顯,公主還是咱們京城的第一美人呢。」

  明湖點頭附和:「是啊,而且公主稍微胖點,更好看了。」

  蕭霆懷疑這兩個丫鬟故意說好聽的哄他,就去問祖母、親娘,結果姜老太君、柳氏更會哄人,都說沒看出他胖。蕭霆再問淳哥兒,淳哥兒傻乎乎地說看不出來,蕭霆心煩,安排馬車,去徐府看外祖母。

  蕭家人都把他當景宜,親暱裡始終都有對公主的一分客氣與敬重,外祖母就不一樣了,肯定會說實話。

  「是胖了。」高氏果然說了大實話,捏捏外孫女的小臉道,說完見外孫女皺眉,高氏笑道:「懷孕都這樣,免不了的,我們景宜長得好,胖瘦都美,都把霆生迷得只守著你一個。」

  蕭霆強顏歡笑。

  糊弄誰啊,大周女子以瘦為美,蕭霆不喜歡太瘦的女人,景宜以前偏瘦的身段剛剛好,現在他吃胖了,景宜會不會覺得他變醜了?萬一繼續胖下去,生完了也瘦不下來怎麼辦?

  腦海裡浮現出一位貴婦人臉圓腰肥的樣子,蕭霆更發愁了。

  ~

  紅日偏西,景宜辭別延慶帝,出宮路上,意外撞見恭王。

  景宜面無表情地行禮,「王爺。」

  恭王笑著打量她,「霆生最近氣色不太好啊?四妹妹懷孕快半年了,霆生是不是很久沒碰女人了?」

  景宜徑直往前走,不再聽他的污言穢語。

  恭王卻緊緊跟在她後頭,一副頗為妹婿著想的語氣:「霆生不用矜持,本王是過來人,知道你現在的處境,四妹妹懷著身子不能碰,有國公爺盯著,你八成也不敢給丫鬟開臉。這樣,今天你晚點回去,本王帶你去一個好地方,保證讓你消疲解乏,比神仙還快活。」

  恭王好色,眾人皆知。

  景宜恍若未聞,到了宮外翻身上馬,回府去了。

  恭王負手站在那兒,對著景宜背影冷笑幾聲,這才上了馬車,先回王府換身常服,再偷偷去了柳園。

  柳園是京城最雅緻的勾欄地,裡面的女子才貌雙絕,更有幾位賣藝不賣身的紅顏佳麗。上個月新來了一位叫婉音的傾城絕色,恭王喜歡非常,若不是延慶帝大病尚未痊癒,他早就大張旗鼓接婉音回王府了。

  恭王的動向,瞞得過皇上瞞不住一直盯著他的昭王,聽暗哨說恭王又去找婉音了,昭王笑了,笑得鄙夷,卻又帶了幾分同情惋惜。婉音確實美,放眼京城,只有已經出嫁的四公主能勝過婉音,可惜婉音得了病,不然他早自己受用了,怎麼會設計送給恭王褻玩?

  恭王要怪的話,就怪他自不量力與他爭奪儲君之位吧,倘若恭王安分守己,他自會顧念手足之情給恭王一個閒王當,奈何恭王、麗妃屢次壞他好事,逼得他出手。

  ~

  兩個王爺明爭暗鬥,這邊景宜回到陶然居,發現蕭霆竟然一個人躺在床上,她暗暗吃了一驚。蕭霆是個靜不下來的,即便懷孕也會找各種樂子,如果蕭霆太老實,那基本是有心事。

  坐到床上探頭一瞧,蕭霆果然睜著眼睛。

  「不舒服?」景宜一手撐床,一手輕輕摸蕭霆已經隆起的小腹,已經五個月了。

  蕭霆扭頭瞅她,繃著臉道:「我是不是胖了?臉。」

  景宜假裝沒有答案般觀察他臉。

  「說實話。」蕭霆轉個身,正臉朝她。

  因為他躺著,從景宜的角度,能看到淺淺的雙下巴。

  猜到蕭霆為何不快,景宜想了想,安撫道:「以後只要不餓,別吃那麼多了。」

  她沒敷衍人,蕭霆嘆口氣,讓景宜扶他起來,然後盯著景宜問:「你覺得現在的你好看,還是懷孕前的你好看?」

  還不都是他?

  景宜剛要說都好看,仔細一琢磨那樣好像是在誇自己,便改口道:「我向來不太在意儀容,只要你喜歡,苗條也好,吃胖也好,我都隨你。」

  蕭霆不滿意,繼續問:「不說你,換成表妹,你喜歡她瘦點還是胖點?」

  他非要個結果,景宜無奈,握著他手道:「只要是你,無論胖瘦,我都……」

  蕭霆眼睛一亮,期待地看著媳婦。

  景宜卻不好意思說了,面露無奈。

  蕭霆哼了聲,不勉強她,起來陪景宜去吃晚飯,為了不再胖下去,蕭霆只喝了一碗粥。景宜又擔心他餓著,勸他再吃點,蕭霆不吃,拉著景宜去院子裡散步消食。

  散步回來,蕭霆纏著景宜慢慢來了一回,他躺著享受,景宜要努力掌握火候,事畢出了一身汗,還不怎麼盡興,確實有點煎熬。瞅瞅已經愜意睡著的蕭霆,景宜幫他蓋好被子,自己默默平復。

  翌日景宜繼續天沒亮就起了,進宮,隨延慶帝上朝。

  因壽禮一事,昭王觸怒龍顏,為了挽回延慶帝的心,淑妃想法設法爭寵,麗妃不甘落後,延慶帝今晚哄了淑妃,第二晚肯定會被麗妃逮住,雖然不是每晚都行房,架不住年紀大了,延慶帝連續吃了大半年的藥,身體反而越來越衰敗。

  延慶帝自己也清楚,同時又不肯服老,專門請了道士進宮煉丹,靠丹藥維持體力。

  「皇上,烏渠派人送了一封信來。」

  解決完幾件大事,通政使曹大人猶豫著出列,雙手托著一封信,低頭啟奏。

  提到烏渠這個讓延慶帝丟了大臉的名字,文武大臣們都不禁放慢了呼吸。

  延慶帝對吉利是又恨又畏,但他對烏渠只有恨,煩躁道:「唸給朕聽。」

  曹大人領命,拆開信封,卻見宣紙上只有寥寥幾個大字,筆鋒粗獷豪邁,定睛一瞧,那幾個字竟然是:「皇上岳父,您要當外公了!」

  那囂張得意的語氣,幾乎要透過字跡迎面撲來。

  曹大人脊背冒出一層汗,可迎著延慶帝審視的目光,曹大人只得硬著頭皮,彎腰道:「皇上,二……烏渠的閼氏,有喜了。」

  去年皇上下旨剝奪二公主的封號,這世上再無二公主。

  可上至延慶帝下到文武百官,都清楚烏渠的閼氏是誰。

  龍椅上遲遲沒有動靜,有那膽大的臣子偷偷抬頭,就見延慶帝整張臉都青了,鐵青鐵青的,烏雲密佈。太嚇人,臣子眼睛被燙般匆忙低頭,再不敢多看。

  「豎子欺人太甚!你們誰去替朕斬了烏渠首級,朕封他為武侯!」

  終於喘過氣來,延慶帝捂著胸口怒吼道。

  「皇上息怒!」

  都氣得要發兵了,大臣們齊齊跪下勸阻。搶公主時都沒打,現在更不可能打啊。

  延慶帝何嘗不知道,只是想找個台階下罷了,連聲罵底下的臣子無用,然後一邊咳一邊由太監扶下去了。景宜垂眸跟在後面,神色冷漠,心裡卻覺得好笑,烏渠還真是神速,這麼快就讓二公主懷上了。

  傍晚回宮,景宜將這個喜訊說給蕭霆聽。

  蕭霆沒見過烏渠,對烏渠當不當爹也沒興趣,卻拿這事逗景宜:「人家成親三月就當爹了,你折騰一年才讓我懷上,看來女人就是女人,就算能領兵打仗,論真本事,照樣不如男人。不信你等著,將來咱們換回來了,我一個月就讓你懷孩子。」

  他豪情萬丈,景宜只低頭替他捏腿。

  媳婦一點反應都不給,蕭霆說著也沒意思,還不如看景宜伺候他舒坦。瞧了會兒,蕭霆突然笑了,幸災樂禍道:「不過話說回來,烏渠簡直是皇上的剋星,上次他搶走二公主害皇上氣吐血,這次孩子都搗鼓出來了,皇上八成也氣炸肺了。」

  景宜淡笑,有因必有果,誰讓那人心狠送女兒去和親?

  但蕭霆還是猜錯了一點,此時宮裡的延慶帝,肺沒氣炸,但又吐血了,痛心疾首地質問剛剛趕來的孟太醫,「你,你再說一遍?」

  孟太醫跪在地上,額頭觸地,戰戰兢兢重複道:「恭王,恭王爺染了花柳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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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17 00:11:20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九章

  恭王病了,還是一種傳出去比他被蛇嚇失禁還丟人的病,恐慌悔恨憤怒的同時,恭王想到了兩件事。第一,他要抓住害他染病的婉音,要折磨得婉音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第二,他要太醫嚴守秘密,誰都不能說。

  可惜這兩件事,恭王一件都沒完成。

  婉音突然消失了,不知是生是死,毫無音訊。他的病情,太醫膽小稟報了父皇,父皇氣得吐血臥床,消息也不知被誰傳了出去,王妃不敢跟他說實話,心腹如實稟報他了,說此事早已在京城傳開,人人都說恭王身染惡疾,命不久矣。

  恭王氣得踹翻了書桌!

  他這病是不體面,但太醫說他病得輕,雖然發病時會比較痛苦,可只要他堅持用藥,至少還能再活二十年。父皇身體一日不如一日,昭王不被父皇待見,眼看勝利在望,卻鬧出這種事情,父皇再昏聵,也不會把皇位傳給一個染了那種病的皇子啊!

  踹完桌子,恭王瞪著眼睛坐在床上,恨得想殺人。

  「王爺,婉音求見!」

  門外忽然傳來心腹的聲音,恭王一聽,噌地站了起來,咬牙切齒道:「押過來!」

  才一盞茶的功夫,婉音就被王府侍衛拎到了恭王書房,沒等婉音開口,恭王先一腳踹了過去,正中婉音胸口。婉音一身布衣打扮,被踹得倒地吐血,眼看恭王又要過來,婉音仰頭哭道:「王爺,是昭王要害你,民女無辜啊……」

  恭王靴子都碰到婉音後背了,聞言被點了穴道般愣在那裡,看看侍衛,見侍衛也是一臉震驚,確定自己沒聽錯,恭王才放下腿,低頭質問婉音:「昭王指使你來害我?」

  婉音連連點頭,淚流不止,爬起來,跪著哭:「我原是揚州瘦……來京途中得了病,船上沒有郎中,我也只是輕微不適,便沒有多想,後來客船抵達岸邊,偶遇昭王,昭王接我到別院住,正逢我月事在身,昭王暫且沒碰我。期間我身體依然不利索,昭王為我請了郎中,事後昭王說我沒有大礙,我就信了。」

  「然後他就安排你進了柳園,誘我上鉤?」恭王怒問道。

  婉音一邊抹淚一邊點頭:「昭王讓我精心伺候您,命我想辦法從王爺口中套話,我不敢,一直拿話敷衍昭王,誰曾想昭王那麼歹毒,耽誤我治病不說,還利用我陷害您?王爺,那日您剛請太醫,昭王立即派人來殺我,我命大逃了出來,躲躲藏藏的,今天才找到機會求見您……王爺,婉音不想死,您救救我吧!」

  說完撲到恭王面前,抱著恭王腿痛哭哀求。

  恭王嫌她髒,一腳掙開了,走遠了盯著婉音看,半晌之後,計上心頭。

  他坐不上那個位置,昭王也別想坐,現在他要為兒子爭取皇太孫的封號!

  翌日早朝,恭王帶病上朝。

  延慶帝病體虛弱,是被兩個太監扶過來的,邊走邊低頭咳,在龍椅上坐好了,延慶帝才勉力抬起頭,第一眼就看到了那個讓他又生氣又心疼的兒子。私底下心疼,現在當著文武百官的面,延慶帝只覺得丟人,訓斥道:「你不在家休息,來這裡做什麼?」

  反正已經傳開了,他也不用替兒子掩飾了。

  恭王走到大殿中間,紅著眼睛瞪眼昭王,他撲通跪到地上,磕頭哭訴:「父皇,兒臣病得冤枉啊,昨日兒臣剛知,害兒臣染病的,不是別人,正是我的好皇兄!求父皇替我做主!」

  此言一出,大殿上頓時響起一片吸氣聲。

  昭王當即走出來,指著恭王罵道:「三弟你別血口噴人!你染了病,我也深感惋惜,可咱們兄弟一場,就算平時偶有口角,我又怎麼會做那等禽獸不如之事!父皇,求父皇明鑑!」

  也跪下了,一臉被冤枉的憤慨。

  「父皇,兒臣有人證,不信可叫她進殿與皇兄對質!」恭王仰頭大叫。

  「混賬!你把朕的朝廷當什麼了,豈是那種殘花敗柳想來就來的!」不知哪來的力氣,延慶帝竟然站起來了,只是才罵完,身體突然朝後跌去,被身邊兩個太監及時扶住,再慢慢放到龍椅上。氣喘吁吁,延慶帝拼盡最後的力氣訓道:「堂堂王爺竟然偏信一個口說無憑的歌女,皇家的臉都被你丟盡了,滾,給朕回去閉門思過,什麼時候悔過了什麼時候再出來!」

  恭王又驚又痛,難以置信地望著龍椅上最寵愛他的帝王,「父皇,父皇……」

  直到被侍衛拖出大殿,恭王悲憤的喊叫仍然清晰地傳了進來。

  虛驚一場,昭王背後出了一層冷汗,叩首拜謝:「父皇英明,只是龍體要緊,還請父皇莫再為三弟動氣。」

  延慶帝死死盯著底下的兒子,強忍著才沒有破口大罵。

  他信恭王的話,信恭王是被昭王陷害的,可他只有兩個皇子,已經殘了一個,這個再落實罪名,誰來繼承皇位?

  但延慶帝是被迫妥協的,兩個兒子,一個染病終身受擾,一個心狠手辣殘害手足,延慶帝越想胸口越堵,像有什麼東西哽在了那兒,連換個姿勢的力氣都沒有了,就那麼一直死死地盯著昭王。

  「父皇?」昭王跪的久了,膝蓋不適,想提醒父皇,抬頭對上延慶帝殺人似的眼神,昭王脊背又是一寒。

  就在此時,龍椅上的延慶帝終於有了反應,卻是脖子一哽,吐出一道血柱!

  「父皇!」眼看延慶帝朝前栽了下來,昭王連滾帶爬地衝了過去,「父皇!」

  延慶帝卻聽不到了,被兩個兒子氣得昏厥不醒。

  太監們將帝王背回乾元宮,太醫來了,太后、麗妃等妃嬪來了,景宜身為皇親國戚,也站在幾位大臣身後守著。視線落在延慶帝慘白的臉上,景宜心中無波無讕,彷彿那並不是她的血親。

  又怎麼會有波瀾?血脈再親,都被延慶帝這十幾年的無情給切斷了。

  黃昏時分,延慶帝悠悠轉醒,眼珠子能動,半句話卻說不出,太醫跪在地上回稟:「太后娘娘,皇后娘娘,皇上怒火攻心,現在只宜靜養,萬不能再動怒了。」

  太后疲憊地點頭,環視一圈,嘆氣道:「皇后、寧嬪留下服侍皇上,其他人都退下吧。」

  麗妃、淑妃只會爭風吃醋,榮妃是她親侄女,只會使喚人,絕不是伺候人的料子,太后心知肚明,至於昭王、恭王兩家子大小,留下來只會刺激皇上。

  皇上昏迷,太后就是宮裡的天,沒人敢不聽。

  小輩們都走了,太后也準備離去,經過景宜身邊,太后拍拍她肩膀,對著床上的皇帝兒子道:「皇上病情險峻,霆生這幾晚就留在宮裡守著吧,委屈景宜幾天,等皇上好轉了,叫他給你放兩日假,專門陪景宜。」

  皇帝一病,宮裡恐怕生亂,太后現在只能倚仗娘家人。

  景宜低頭領命。

  太后一步三回頭地走了,出了乾元宮,派人去將軍府送信兒。

  得到消息,蕭霆心情複雜,高興延慶帝要不行了,心疼景宜要守夜,同時又有點迷茫,如果延慶帝真撐不過來,接下來該怎麼走?

  未料大半夜的,有人擅闖將軍府,輕輕叩窗。

  蕭霆擔心景宜,睡得淺,聽到動靜,他飛快穿好外袍,翻出一把匕首,才謹慎地走到窗邊,低聲問:「誰?」

  「我。」

  外面響起徐廣低沉有力的聲音,蕭霆心思轉了轉,猜到老爺子肯定是為了大計來的,連忙開窗。雖然是親外孫女,但徐廣還是避諱規矩,將一管捲軸似的東西與一包藥粉,連同一封信塞給蕭霆,「看完信馬上燒了,其他的依信上所說行事。」

  蕭霆激動地保證道:「外公放心!」

  「身體要緊,別動了胎氣。」徐廣輕聲囑咐道。

  蕭霆笑著點頭。

  等徐廣走了,蕭霆關好窗子,退回床邊,偷偷點了一盞燈。先看信,信上是徐廣需要他做的事,蕭霆又緊張又興奮,盯著捲軸來來回回看了半天,才重新收好,再謹慎地燒燬書信。

  ~

  宮裡,景宜一直守到子時才去休息,睡了兩個時辰,又過來守著。

  延慶帝醒了,沒力氣說話,今日罷朝。

  天漸漸亮了,昭王、恭王兩家子來探望,才進去一會兒就被延慶帝攆了出來。兩幫人離開不久,蕭霆也進宮來了,遠遠看到他挺著肚子慢悠悠靠近乾元宮,景宜忍了又忍,終於在蕭霆準備爬台階前,快步拾級而下,親自去扶他。

  「你來做什麼?」景宜不讚同地問。

  「來看父皇啊。」蕭霆故意調侃道。

  景宜無奈,剛要叮囑他見到延慶帝后少說話,蕭霆突然打個趔趄,景宜嚇得心都快跳出來了,本能地將蕭霆摟到懷裡。她官服袖子寬大,嚴嚴實實遮掩了蕭霆,蕭霆就趁此機會,飛快將藏在袖子裡的捲軸塞進景宜胸口。

  景宜震驚地看他。

  蕭霆朝她眨眨眼睛,放好東西又輕佻地摸了一把,才收回手,後怕般埋在景宜懷裡。駙馬爺身形高大,四公主雖然懷了孕,但身段依然嬌小玲瓏,夫妻倆這樣親密地抱在一起,上面的太監、侍衛們都不好意思看了,不約而同地低下頭。

  但他們無論如何都想不到,他們眼中走路都走不穩的四公主,這會兒正與駙馬爺竊竊私語。

  「千萬小心。」該交待的都交待了,蕭霆最後囑咐道,神色比當初送景宜去戰場還要肅穆凝重。

  景宜緊握他手,「好。」

  蕭霆與她對視片刻,忽的又換成嬉皮笑臉,「行了,那麼多人看著,想親熱,早點回府陪我。」

  景宜失笑,扶蕭霆站好,再一起跨上台階。

  聽說四公主來了,延慶帝神色淡淡,病情加重,兒子一個比一個不爭,他煩得很,誰都不想見。

  「父皇好好休養,女兒明日再來看您。」蕭霆站在床邊,孝順地道,聲音柔柔的,更顯得真誠。

  延慶帝斜他一眼,總算嗯了聲,腦海裡意外閃過一道已經很久沒有記起的身影。

  蕭霆邁著小碎步走了,離開之前,深深盯著景宜看了好幾眼。

  一切順利的話,明日這京城,就要變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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